《东宫媚》 第1章 朱雀门 小寒时节,初雪已至。 赵昔微在这一天,从乡下回到了丞相府。 近午时分,天际仍是一片朦胧灰暗,寂静的庭院细雪纷飞。 暖阁内,一袭豆绿色的窗纱将寒冷笼住,窗下摆着两只薄胎白釉瓶,瓶中几支俏生生的红梅开得正好。 几名簪花戴玉的贵妇围炉而坐,满室幽香,既暖又甜,却仍是驱不散她们脸上的愁绪。 府中出了这样的大事,还惊动了太后、皇上,一时间内宅女眷都有些惶然。 周嬷嬷捧着纯银百花茶壶进来,轻手轻脚地给夫人们续上了暖胃的蜂蜜姜茶。 一室静默,只有茶碗盖轻轻触碰发出的细微响声。 二夫人袁氏悄悄地递了个眼色,低声问道:“人回来了?” 周嬷嬷轻轻点头。 袁氏脸色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不由得就抬头瞥了一眼。 昨夜大夫人哭了半宿,老夫人也气得拍了桌子,可大老爷还是执意要把人接回来。 这要是再闹起来,怕是天翻地覆的场面…… 周嬷嬷顺着她的眼神,也小心翼翼地看了过去。 东面的美人榻上,老夫人背靠着墨绿提花大迎枕,半阖着眼似乎正在养神。 一名身穿石青色袄裙的少女坐在榻前的矮凳上,她半低着头,露出一段白嫩如玉的脖颈,正低声细语地和老夫人说着什么,老夫人终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燕姐儿真真是祖母的开心果!” 周嬷嬷和袁氏对望一眼,心下感慨:燕姐儿真是好一朵解语花! 老夫人一早上还气得头疼呢,这燕姐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哄好了! “老夫人。” 周嬷嬷见老夫人心情稍微平缓了些,尽量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低声道:“前门的小厮过来传话,车轿已经过了长宁街,估摸着再有两刻钟就要到了。” “知道了。”老夫人的笑立即沉了下去:“宝珠,你吩咐西角门的婆子们去接轿。” 周嬷嬷愣了愣,不过又一想,以大夫人的性子,真要大张旗鼓走正门,那可要闹个鸡飞狗跳才肯罢休了。 这么想着就敛了神色,道:“老太太,您看,大夫人那边……” 赵老夫人脸色更加沉了:“你去请大夫人,叫她别再哭了!那孩子既是大爷的血脉,总归是要接回来的,养在外头像什么话!” 又冷冷地道,“咱们燕姐儿才是正经的嫡出姑娘,那外头的再得大爷的宠,也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女,断不能越过燕姐儿一头去!” 这话周嬷嬷自是不敢应答。 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承燕,赔笑着道:“是了,咱们的燕姐儿是整个京城最金尊玉贵的姑娘,除了宫里的几位公主、长公主府的郡主,还有谁能越过燕姐儿去?” 赵承燕忙起身,福了福柔声道:“孙女愚笨,只不过是仗着祖母的几分疼爱罢了,您放心,我这就随周嬷嬷一起去请母亲。” 周嬷嬷舒出一口气,这燕姐儿真真是个端庄大气的姑娘! 老夫人也欣慰地道:“我的好孩子,几个丫头当中数你最是有孝心。” 家和才能万事兴,有这样懂事的嫡孙女,是赵家的福气。 老夫人望着赵承燕离去的身影,满意地点着头。 那个养在外面的…… 呵,绝不能让她打乱了家里的平静! “老夫人,相爷回来了。”不一会儿,门外响起小丫头的通报。 帘子被掀起,冷风便呼呼灌进来,带起几朵雪花也飘了进来,凉丝丝的叫人难受。 说话间,丞相赵子仪已经进来了。 他抖了抖鸦青色大氅上的雪粒子,这才解下来递给旁边的嬷嬷,露出一身紫色的官服。显然是退了朝就先去接的人。 “母亲,人接回来了。”赵子仪先是请了安,老夫人只点了点头,他便转身,向门外吩咐道:“微儿,进来吧。” “是。”只这样轻声应了一句,便叫屋内众人有了几分好奇。 一抬眼,便看见盈盈走来一位少女。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缀着绿萼梅的的长裙,披着一件淡蓝色的披风,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用月白色的绸带绑了个蝴蝶结,全身上下并无任何金银饰物,只在左侧的发间缀了一朵粉白色的绢花。 老夫人只粗粗扫了一眼,便皱了眉,“抬起头来,让我仔细瞧瞧。” 闻言,少女缓缓地抬起了眼眸。 一瞬间,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少女眉目生得十分的精致,那眼波轻轻流转,自有一股神采飞扬的风度,单只看这眼神,便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赵子仪。 当年赵子仪满腹才学,太常卿沈穆曾有意要将女儿许配给他。 奈何后来沈穆被贬武陵,这段未成文的婚约便烟消云散了。赵子仪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太后一道懿旨,娶了大长公主的女儿为妻。 哪曾想十多年后,突然告知与沈家女有一个女儿! 众人的眼神变为怜悯:一会儿大夫人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赵子仪温声道:“微儿,快给祖母请安。” 有嬷嬷拿来了锦垫放在地上,少女缓缓在垫子上跪下:“昔微给祖母请安。” 倒还是识得礼数。 老夫人淡淡斜睨着,也不叫她起来,问道:“你叫昔微?” “回祖母的话,是。” 老夫人皱了眉,看向赵子仪:“我们赵家的孩子,不都是按承字辈取的名么?” “这是她娘取的。”赵子仪叹了口气,似有无限惆怅,“儿子不忍拂了她的意。” 老夫人心头便立时涌上一层不悦,又不好对着身为丞相的儿子发作,便转而迁怒在赵昔微身上。 她抬了眼皮子审视着面前的少女,但见细长的眉弯弯的眼,修长的脖颈细软的腰,妖妖娇娇的,像是一丛招摇的春花一般,教人越看是越不顺眼。 她冷哼了一声,问:“今年多大了?” “回祖母的话,今年十六。”声音沉静缓慢,语气十分的端庄。 “十六?”老夫人不悦之色更深,看向赵子仪的眼神饱含了谴责,“和燕姐儿同岁?” 第2章 归府 “十六?”老夫人不悦之色更深,看向赵子仪的眼神饱含了谴责,“和燕姐儿同岁?” “回母亲的话,比燕姐儿大半岁。” 赵子仪和夫人徐氏成亲多年,只生了一个女儿赵承燕,现在竟然平白无故的冒出来一个同岁的女儿,这哪个女人受得了? 众人脸色又变了变,那赵昔微此番归来,岂不是成了长女? 如果养在大夫人名下,那更是一步登天,成了丞相府的嫡长女! 老夫人哪有想不到的,她抿了一口茶,淡淡的道: “我听说,是你自个儿做主,拿着信物拦了相爷的马车?” 众人俱是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没想到父女见面,竟然还有这么曲折的故事,看来这姑娘是个颇有胆识的! 老夫人冷笑着道:“你倒还挺聪明,选在他下朝回府的路上拦着,现在御史台弹劾的折子满天飞,你满意了?” “祖母!”赵昔微猛然抬起了头。 “别叫祖母!”赵老夫人强压心头的不满,“叫老夫人。” 屋内鸦雀无声。 服侍在旁的丫鬟们都悄悄的退了出去,生怕这一触即发的战火波及自己。 赵昔微跪在老夫人面前,脊背挺得笔直,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立时涌上来一层淡淡的凄楚。 娘一个人抚养她十六年,为了避嫌,从未和赵府有过任何联系,日子多艰难她们两个人也撑过来了,可是人命关天啊,走投无路之时她想到了父亲,求他救娘一条命,有什么错? 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娘亲,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父亲了。 如果一回府便和祖母闹得不愉快,父亲夹在两边也会难受。 赵昔微深呼吸了一口气,让情绪平复下来,这才缓缓轻声道:“为人子女,理当尽孝。娘亲当时命悬一线,我情急之下才做出如此冒失的举动,没有顾及父亲的身份,是我不好,希望父亲能够原谅女儿当时的鲁莽。” 对上她明亮清澈的眸子,赵老夫人心底莫名的一紧,她转开视线,道:“你认错倒是积极。” “是我的错。”沉默着的赵子仪忽然出声。 他看着女儿这般乖巧懂事,想起父女初见的场景,那夜下着雨,他从皇宫议事回府,马车才出了含光门,便看见一名少女跪在道路中央。 她穿着单薄的袄裙,抬起一张苍白的小脸,哭着喊了一句:“求你,救救沈玉清。” 当年一别,人去楼空,却没想到她竟然独自把孩子抚养这么大了…… 想起这些,赵子仪便心如刀割一般难受:“母亲,这孩子在外面吃了太多的苦。既然回来了,我们赵家亏欠她们母女二人的,自当好好的弥补……” 四下里一片静默。 赵子仪的一生是春风得意的,年方十五便被选为散骑常侍,跟随帝王身侧自由出入宫中,后来更是平步青云,坐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可是现在竟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不能好好照顾,任由她流落在外吃了这么多苦头,他怎么能坦然处之? 赵老夫人是最看重这个嫡长子的,见不得儿子如此神情,那冷冰冰的态度便软化了几分,对赵昔微微微抬了抬手,叹息道:“你父亲说得对,是要好好弥补你的……”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一个尖锐的哭声:“不如把我和燕姐儿都赶出府去,省得碍了别人的眼!” “大夫人来了!” 丫鬟们连忙打起帘子,一个身穿墨绿色褙子、梳着牡丹头的贵妇急匆匆走了进来。 她走得急,那裙摆处的织金花纹随着步调泛起了涟漪,璀璨的金边犹如太阳光芒般耀眼。 她在落地屏风前站定,一双丹凤眼扫视了一眼屋内众人,最后冷冷地停在赵昔微脸上。 在对上赵昔微的眼睛时,她的身子猛然一颤,跟在后面的赵承燕忙上前一把搀住她。 她的眼睛如冰刀一般尖锐刺骨,狠狠地剜着赵昔微的脸,眼底汹涌着的嫉恨,像是一只野猫一般凶狠警觉,随时都准备着跳起来扑向敌人,一爪子把敌人撕个粉碎。 “微儿,这是大夫人。”赵子仪久伴君侧,后宅女人之间的这点小心思根本瞒不住他。 他眼睛一眯,看向徐氏时,立即变成了那个威严赫赫的赵丞相,用不容置否的口吻道:“夫人,微姐儿以后就由你抚育。” 赵老夫人皱了眉头,但却没有发话。 她虽然很不喜欢赵昔微,但是到底是赵家的血脉,对她来说,多一个孩子就是多一张嘴的事情,将来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没得为了这个让儿子不痛快。 这事已经传到了宫里,御史台正愁找不着把柄呢,一个德行有亏的帽子扣下来,岂不是把儿子放在火上烧? 虽然这么想,可这是儿子和儿媳的事情,她作为大家族的婆婆,也不好发话。 她这个儿媳来头可不小: 父亲是定远侯,母亲是宜阳长公主。 有这样显赫的家族撑腰,徐氏在夫家向来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性子。 “呵!”徐氏冷冷一笑。 赵承燕连忙悄悄拽了拽母亲的衣角,低声道:“母亲。” 徐氏狠狠瞪了一眼女儿,夹枪带棒的道:“你倒是个好女儿,处处为你父亲考虑,可你却没个善解人意的娘,不能叫你爹处处为你着想!” 赵子仪端了茶盏淡淡地抿了一口,并不理会。 徐氏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狠狠逼退了眼泪,抬手指着赵昔微,问道:“相爷要我抚养一个外室女,我没有意见。只是今天当着老夫人的面儿,把话都掰扯清楚了:她归在谁的名下?” 赵子仪沉思着其中利害。 赵昔微是在外面生下来的,如果归在生母名下,那就只能算是庶女。 如果归在嫡母的名下,那以她的年龄,就是嫡长女,而赵承燕便成了嫡次女。 论教养规格,本来并无什么区别。 只是赵家这样的家族,子女将来的婚配,定然是要和同僚联姻的。 长幼有别,那婚姻上的事情也要跟着改变了…… 第3章 人在屋檐下 “我知道夫人很受伤,我也理解夫人的感受,可是您一时冲动说出的话,叫父亲伤心了怎么办呢?“ 这不卑不亢的一番话,再加上春花一般的模样儿,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心生了几分怜爱。 饶是在朝堂上有着冷面相公之称的赵子仪,也神色黯然的红了眼眶。 “是做父亲的不好,让你们母女俩受尽了委屈。” 说着就转向了老夫人,“我们赵府亏欠她们母女俩太多,这孩子在外面吃了太多的苦。既然回来了,自当要好好的弥补。” 赵老夫人拿手帕擦了擦眼角,道:“孩子,你先起来吧。” 这孩子就是闭着眼都能看出来是赵子仪亲生的,她虽然不喜欢沈玉清,可那女人已经死了。 孩子总归是自家的,作为长辈岂有不疼的? 只有被怨恨情绪淹没了的徐氏,仍是一脸冷笑:“名不正,则言不顺。她娘连妾室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女儿?她要留下来也可以,只能以养女的身份留下,吃穿用度皆按照养女的规格对待,不能入宗族谱,不能和嫡女同享婚配嫁妆。” “微姐儿是我的女儿,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赵子仪敛了情绪,面无表情地道:“她娘早些年与我曾有父命在身,怎么是名不正言不顺?既然回了府,那便是要堂堂正正做我赵家的女儿,至于嫁妆,夫人要是计较,我可以拿出自己的俸禄,绝不动用公中的钱。我赵子仪为官多年,还不至于连嫁个女儿都发愁。” “你——”徐氏方才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 “玹儿!”老夫人也急了,“你要为燕姐儿考虑——” 赵子仪微微一笑:“母亲,这两个都是我的女儿,我又怎能厚此薄彼?我知道,燕姐儿议婚在即,母亲您担忧的是此事会影响燕姐儿的婚姻。虽然长幼之序的规矩不能改,但是计划可以改,我已经准备好,下个月让她们姐妹俩一起参与议婚宴。” “你、你说什么?”徐氏气得浑身直抖,“你竟然打算把她和燕姐儿放在一起议婚!” “有何不可?”赵子仪目光冷冽,“我赵家的女儿,什么世家公子配不上?” 老夫人心情复杂。 于公,以赵家的门第,姑娘们不论将来嫁给谁,都是对赵家大有助益的。 可是于私,她却不想有人抢了自己最爱的孙女儿的风头——哪怕是平分秋色也不可以。 旁边的赵承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平白无故的多了个姐姐,她已经很大度的接受了。 可是从此以后有个人和自己一起竞争婚配资源了! 本来所有的贵公子都是她外祖母细心留意着,由着她一个人精挑细选,现在突然有个人要跟她一起,她凭什么要分给别人去? 她眉头微微一蹙,便有了主意,放柔了声音劝道:“父亲,母亲只是太在意您了,才如此口不择言,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她起身走到徐氏面前,拉着徐氏的手在座椅上坐下,安慰道:“母亲关心者乱,这事已经传到了宫里,只能大事化小,若这么闹大了,叫外头的人议论了起来,父亲在朝堂上该如何立足呢?” 这番话说得妥帖又自然,叫每个人听了都忍不住赞一句不愧是丞相府的嫡小姐,面对同父异母的姐姐,竟然还能如此宽容接纳,可见是个识大体、懂大局,又有大爱的姑娘。 赵昔微默默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 赵老夫人赞许的点点头,道:“燕姐儿说得有理。” 得到了祖母的肯定,赵承燕这才转向父亲,柔声道:“微姐姐是父亲的孩子,自然是要住进赵府的。但是父亲您身为当朝丞相,而母亲又出自皇室宗亲,现下突然冒出一个孩子要认在母亲名下,母亲有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从朝堂政治入手,细细的分析着利害关系:“即使母亲同意,外祖那边估计也很难接受。况且,就算外祖不介意,太后她老人家能不介意吗?现在陛下身子又不好,朝政事务全都依靠太后做主,让她对您有了意见,怕是父亲在朝中也会难做。” 她说着又拉住赵昔微的手,微笑道:“如果为了姐姐,让父亲在朝中左右为难,姐姐想必也不会开心的吧。” 赵昔微不喜被人如此接触,下意识的抽了一下手指,却发觉赵承燕的手如灵蛇一般,牢牢地缠上了她的手掌,令她无法动弹。 她一愣,抬眼便看见赵承燕那恰到好处的笑容。 不知怎地,顿时觉得四周有一股冷气侵袭而来。 “依我看,不如把微姐姐生母的牌位接回来,以姨娘的身份安放于宗祠,而微姐姐呢,便以庶长女的身份,记在姨娘名下,吃穿用度都和我一样的份例。” “如此,既不叫父亲为难,也不叫母亲生气,姐姐的生母也可以得到该有的名分……”赵承燕微微一笑,光明正大的把你生母的牌位迎进来,成了庶女就永远别想高出我一头! 她看向老夫人,撒着娇道:“祖母,您觉得孙女这个建议怎么样?” “我看这样很好。”这番话却是说到了老夫人的心坎里。她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不好开口,当下立即表了态:“还是燕姐儿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徐氏张了张嘴,刚要反对,却被赵承燕悄悄使了个眼神,这个女儿她一向器重,为人处世都稳重大方得很,断不会胡乱出主意害自己的。 再一看赵子仪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觉得自己没吃亏。是以虽然不明白个中缘由,也只好点了点头:“那自然是极好的。” 老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再看向儿子,道:“玹儿,你认为呢?” 赵子仪眼神淡淡地落在赵承燕身上,他这个女儿,城府心智随了他,可心胸格局却随了母亲。 可是他也知道,赵承燕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病弱,太后专权,偏偏太子幼年丧母,贵妃裴家蠢蠢欲动。 赵子仪身为丞相,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平衡各方之间的势力,同时还要保持独善其身,不被任何派别利用。 如果这事没有处理好,难免被人抓住了把柄…… 第4章 嫡庶 这不卑不亢的一番话,再加上春花一般的模样儿,一屋子的人都忍不住心生了几分怜爱。 饶是在朝堂上有着冷面相公之称的赵子仪,也神色黯然的红了眼眶。 赵老夫人拿手帕擦了擦眼角,道:“孩子,你先起来吧。” 徐氏说的是气话,她这个做婆婆的哪里不知道? 这孩子就是闭着眼都能看出来是赵子仪亲生的,她虽然不喜欢沈玉清,可那女人已经死了。 孩子总归是自家的,作为长辈岂有不疼的? 只有被怨恨情绪淹没了的徐氏,仍是一脸冷笑:“名不正,则言不顺。她娘连妾室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成为我的女儿?她要留下来也可以,只能以养女的身份留下,吃穿用度皆按照养女的规格对待,不能入宗族谱,不能和嫡女同享婚配嫁妆。” 这女人一旦放下情绪,算计起利益来,便是再好听的话也不能打动半分。 “微姐儿是我的女儿,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论谈判博弈,赵子仪也是个中翘楚。 他敛了情绪,面无表情地道:“她娘早些年与我曾有父命在身,怎么是名不正言不顺?既然回了府,那便是要堂堂正正做我赵家的女儿,至于嫁妆,夫人要是计较,我可以拿出自己的俸禄,绝不动用公中的钱。我赵子仪为官多年,还不至于连嫁个女儿都发愁。” “你——”徐氏方才冷静下来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 “玹儿!”老夫人也急了,“你要为燕姐儿考虑——” 赵子仪微微一笑:“母亲,这两个都是我的女儿,我又怎能厚此薄彼?我知道,燕姐儿议婚在即,母亲您担忧的是此事会影响燕姐儿的婚姻。虽然长幼之序的规矩不能改,但是计划可以改,我已经准备好,下个月让她们姐妹俩一起参与议婚宴。” “你、你说什么?”徐氏气得浑身直抖,“你竟然打算把她和燕姐儿放在一起议婚!” “有何不可?”赵子仪目光冷冽,“我赵家的女儿,什么世家公子配不上?” 老夫人心情复杂。 于公,以赵家的门第,姑娘们不论将来嫁给谁,都是对赵家大有助益的。 可是于私,她却不想有人抢了自己最爱的孙女儿的风头——哪怕是平分秋色也不可以。 赵承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平白无故的多了个姐姐,她已经很大度的接受了。 可是从此以后有个人和自己一起竞争婚配资源了! 本来所有的贵公子都是她外祖母细心留意着,由着她一个人精挑细选,现在突然有个人要跟她一起,她凭什么要分给别人去? 她眉头微微一蹙,便有了主意,放柔了声音劝道:“父亲,母亲只是太在意您了,才如此口不择言,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她起身走到徐氏面前,拉着徐氏的手在座椅上坐下,安慰道:“母亲关心者乱,这事已经传到了宫里,只能大事化小,若这么闹大了,叫外头的人议论了起来,父亲在朝堂上该如何立足呢?” 这番话说得妥帖又自然,叫每个人听了都忍不住赞一句不愧是丞相府的嫡小姐,面对同父异母的姐姐,竟然还能如此宽容接纳,可见是个识大体、懂大局,又有大爱的姑娘。 赵昔微默默观察着所有人的反应。 赵老夫人赞许的点点头,道:“燕姐儿说得有理。” 得到了祖母的肯定,赵承燕这才转向父亲,柔声道:“微姐姐是父亲的孩子,自然是要住进赵府的。但是父亲您身为当朝丞相,而母亲又出自皇室宗亲,现下突然冒出一个孩子要认在母亲名下,母亲有顾虑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从朝堂政治入手,细细的分析着利害关系:“即使母亲同意,外祖那边估计也很难接受。况且,就算外祖不介意,太后她老人家能不介意吗?现在陛下身子又不好,朝政事务全都依靠太后做主,让她对您有了意见,怕是父亲在朝中也会难做。” 她说着又拉住赵昔微的手,微笑道:“如果为了姐姐,让父亲在朝中左右为难,姐姐想必也不会开心的吧。” 赵昔微不喜被人如此接触,下意识的抽了一下手指,却发觉赵承燕的手如灵蛇一般,牢牢地缠上了她的手掌,令她无法动弹。 她一愣,抬眼便看见赵承燕那恰到好处的笑容。 不知怎地,顿时觉得四周有一股冷气侵袭而来。 “依我看,不如把微姐姐生母的牌位接回来,作为姨娘的身份记入族谱,而微姐姐呢,便以庶长女的身份,记在姨娘名下,吃穿用度都和我一样的份例。” “如此,既不叫父亲为难,也不叫母亲生气,姐姐的生母也可以得到该有的名分……”赵承燕微微一笑,光明正大的把你生母的牌位迎进来,成了庶女就永远别想高出我一头! 她看向老夫人,撒着娇道:“祖母,您觉得孙女这个建议怎么样?” “我看这样很好。”这番话却是说到了老夫人的心坎里。她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不好开口,当下立即表了态:“还是燕姐儿想得周到,就这么办吧!” 徐氏张了张嘴,刚要反对,却被赵承燕悄悄使了个眼神,这个女儿她一向器重,为人处世都稳重大方得很,断不会胡乱出主意害自己的。 再一看赵子仪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觉得自己没吃亏。是以虽然不明白个中缘由,也只好点了点头:“那自然是极好的。” 老夫人满意地“嗯”了一声,再看向儿子,道:“玹儿,你认为呢?” 赵子仪眼神淡淡地落在赵承燕身上,他这个女儿,城府心智随了他,可心胸格局却随了母亲。 可是他也知道,赵承燕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病弱,太后专权,偏偏太子幼年丧母,贵妃裴家蠢蠢欲动。 赵子仪身为丞相,每天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平衡各方之间的势力,同时还要保持独善其身,不被任何派别利用。 如果这事没有处理好,难免被人抓住了把柄…… 第5章 嫡庶 他权衡半晌,最终果断下了决定,笑着回道:“如此便这样定了。” 大家都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徐氏虽然跋扈,可到底还是深爱着丈夫的,见他肯退步,便对有些讨好的问道:“那微姐儿安排在哪个院子里?” 赵子仪起身整了整衣袖,随口道:“夫人看着办吧,我看东苑的敬墨轩就不错。” 徐氏一愣,东苑可是赵子仪住的,那敬墨轩冬暖夏凉,采光又好,最是适合居住,现在他竟然轻易就给了这野丫头!? 想到丈夫竟然对旧情人的女儿那么看重,徐氏心里好容易压下去的酸气又冒了出来,脱口而出:“敬墨轩原本是留着给燕姐儿的!” “刚刚不是说了,吃穿用度都和嫡女一样?”赵子仪扬眉。 “你!”徐氏气得银牙紧咬。 赵承燕眼看着父母又要吵起来,忙扯了扯徐氏的衣袖,道:“母亲,我看敬墨轩让给姐姐住挺好的。” 说着摇了摇徐氏的手臂,使了个眼神:“况且微姐姐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需要我们照顾呢。” 只不过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让她住在眼皮子底下,才好让她知道什么叫大家族的规矩! 徐氏却没想到这一层,气得拿手指点着女儿的额头:“你你你,我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傻女儿!” 老夫人看看赵承燕,再看看赵昔微,两相对比,先前的几分怜惜立即消散了,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就因为她的到来搅得鸡犬不宁。 于是冷着脸道:“敬墨轩本就是留着给燕姐儿的,她议婚之后就是大姑娘了,不可能还跟着我这个老婆子住。” 老夫人把手一招,唤了周嬷嬷过来,“我记得,相府有块园子,空置了有两年了吧?” 周嬷嬷恭敬地道:“回老夫人,是蔷薇园。” 老夫人道:“我看那儿就不错,不如就让她搬去蔷薇园吧。” 赵子仪立即皱了眉:“母亲,恐怕不妥。” 那蔷薇园位置偏远,花草树木非常繁盛,冬天阴冷潮湿夏天蚊虫甚多,就连仆从们都不爱住,怎么能让他的女儿住呢? 老夫人不满儿子的偏心,摆明了要给赵承燕撑腰:“怎么不妥了?那园子人少规矩也少,微姐儿以前不是在乡下还打理菜园子吗?蔷薇园正好有好几亩地,那就交给她管理了。” 徐氏脸色好看了不少,笑着道:“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那蔷薇园确实不错,让微姐儿住着正合适。” 赵昔微默然听着,这赵府真是不简单啊,妹妹工于心计,母亲娇蛮任性,祖母偏心还强势,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看来,想要在这个家里生存下去,硬碰硬是绝对不行的。 赵昔微福了一福,轻声细语地道:“父亲,敬墨轩既然是留着给妹妹的,那我这个做姐姐的又怎么能住进去呢?” “女儿能回到父亲身边已经很感激了,饮食起居就不必给我特殊的照顾了。以往住在乡下时候,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回了家,难道还能比以前更差吗?” 赵子仪叹了口气,道:“你能这样想,为父很是欣慰。” 又看了一眼徐氏,肃然道:“夫人,母亲,微儿归府的事就这么决定了,断不可再生什么岔子,朝堂还有要事,我就先告辞了。” 说着撩袍抬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徐氏根本不想多管赵昔微的事情,便也转身离开。 一瞬间屋内又回归了安静。 两个穿着浅粉色袄裙女孩围了上来,仰着圆圆的脸蛋儿,一左一右盯着赵昔微看。 周嬷嬷介绍道:“这两位是你三叔家的姑娘,雅姐儿、妙姐儿。” 两位女孩儿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很是粉嫩可爱,屈身给赵昔微行了礼,甜甜糯糯的叫道:“三姐姐好。” 赵昔微忙也回了礼:“雅妹妹好、妙妹妹好。” 周嬷嬷又对着靠窗坐着的两位贵妇介绍道:“这是二夫人、三夫人。” 赵昔微屈膝一礼:“二夫人好,三夫人好。” 二夫人一身干净利落的打扮,眉宇间有几分男子的英气,只微微点了一下头。 三夫人是个极其娴静的性子,拉着赵昔微的手温柔的道:“好孩子,叫我三婶就好,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 赵昔微从进府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真挚的善意,感激地微笑道:“谢谢三夫人。” 周嬷嬷最后拉着一名身穿浅紫色袄裙的少女,笑道:“这是你二叔家的姑娘,排行第五,羽姐儿。” “五妹妹好。” “谁和你是姐妹!”赵承羽翻了个白眼,别开了脸道:“一个乡下的野丫头,也敢和我称姐妹,呵!” “羽姐儿!”二夫人呵斥道:“怎么能这样跟姐姐说话?赵府的家规你忘了?” 赵承羽撇了撇嘴:“回母亲的话,兄弟怡怡,宗族欣欣,悌之至也。” 老夫人突然一指赵昔微:“这十二个字,你可要记牢了。” 赵昔微一愣,出言不逊的是赵承羽,可是挨训的却是自己。 她很快就垂下眼睑,微笑道:“孙女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老夫人又吩咐着道,“宝珠,一会儿蔷薇园那边安顿好了,把赵氏家训拿过去,让微姐儿好好抄写十遍。” “是。”周嬷嬷应了一声。 赵昔微心知老夫人不痛快,只能尽量放低了姿态,柔顺地道:“多谢老夫人教诲。” 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你知道是这是为你好就好。虽说你父亲偏护你,但你总归只是个庶女,往后需要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言行举止,要以赵家嫡女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这样才不至于落人口实,白白的惹人轻视,明白了吗?” 赵昔微恭敬回答:“孙女明白,往后定当谨言慎行,不负老夫人一番苦心。” 她的态度无可挑剔,老夫人准备好的长篇大论一下子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于是便沉默了一瞬,这才又道:“府上女孩儿当中,你是年龄最大的,切记要爱护妹妹,不要觉得有你父亲撑腰,便想着如何勾心斗角。燕姐儿是个知书达理、端庄随和的性子,若是叫我知道你欺了她一头,不光是我,就是她外祖家,都不会饶你,那时候就是你父亲也保不住你。” 赵昔微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那份对于亲情的期盼,终于一点一点的湮灭。 第6章 皇帝的心病 心里没有了希望,便也没有了情绪。 她不想再纠结老夫人什么时候才会接纳自己,只乖巧地应着:“是,孙女明白。” 她本就生得花容月貌,沉静垂眸的样子更是像极了赵子仪,老夫人看得心里便莫名的一热,纵然是有再大的敌意,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语调柔和了不少,转而变成了叮咛:“我这也是担心你。下个月便是燕姐儿的议婚宴,到时候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都会到咱们府来,你可要仔细些,别出了什么岔子,丢了我们赵家的脸。” 赵昔微一一应了,老夫人这才摆手,唤道:“去安置吧。” 赵昔微又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这才告退。 直到赵昔微离开了院子,老夫人这才深深的叹了口气,问道:“宝珠,我对这孩子是不是太严厉了点?” 周嬷嬷轻柔地替老夫人按着肩,笑着道:“老夫人这也是为了她好,她会明白的。再说了,她现在既然是赵府的长女,以后便是要替家族撑脸面、掌大权的。如果老夫人这几句话都承受不起,以后怎么面对复杂的局势呢?” 周嬷嬷又补充道:“依老奴的观察,微姐儿的心性是随了相爷,表面上看沉静随和,其实骨子里是有几分傲气的。老夫人磨练一下她的性子也是好的,将来嫁了人,也好懂得与婆家讨巧示弱。” 老夫人轻轻的闭上眼,似是无奈,又似是不忍,叹道:“沈氏女也是个心高气傲的,否则当年我也不会坚决反对……若我知道她已经有了身孕,又怎么狠的下这个心呢?” 周嬷嬷见老夫人提到了往事,便识趣地垂了眸子,只笑着应了一句,就悄悄的退下了。 赵昔微被宋嬷嬷带领着,出了老夫人的暖阁,穿过抄手游廊,就远远地看见三夫人在垂花门处等着。 赵承雅和赵承妙姐妹俩一看见赵昔微,便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微姐姐!” 赵昔微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对三夫人行了个礼:“三夫人好,两位妹妹好。” 三夫人温柔道:“微姐儿才回府,对府中的事物想必还很陌生。” 说着抬手遥遥一指,“我就住在西园的栖霞居,你三叔和堂哥都在边关,平时就我和两个孩子们,清静得很。没事了记得常来找我聊聊天解闷儿。” 赵昔微柔声道了谢:“今日多谢三夫人照顾,昔微初来乍到,以后恐怕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需要三夫人提点呢。” “都是一家人,微姐儿不必见外,以后叫我三婶就好。”三夫人性子恬静,素来不与人争,今天在老夫人处见识了赵昔微的不卑不亢,对这个孩子是打心眼里儿的喜欢。 赵昔微就尊敬地唤了一声:“三婶说的是。” “哎!”三夫人亲热地替她理了理披风,告别时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微姐儿,安顿好了记得去栖霞居玩。” 待三夫人一行人走远,宋嬷嬷才笑道:“三爷和明少爷在西凉打仗,今年战事吃紧,大概又不能回来过年了。” 赵昔微点点头,若有所思。 西凉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交战多年,双方各有胜负。 只是今年南方水灾,粮食欠收,必然会对作战能力造成一定的影响。 现在的大魏,正是内忧外患之时,父亲身为丞相,肯定非常辛苦吧。 其实辛苦的不只是赵子仪,还有当今天子。 因为外室女一事,御史台弹劾赵子仪的折子堆成了小山。 太后正愁找不着他的把柄,于是干脆顺水推舟,批复御史台一定要好好问责。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江夏王回京了。 江夏王是皇帝的堂兄,其父老江夏王是皇帝的亲叔叔,也是先帝钦点的托孤重臣。 他上马能杀敌,下马能治国,在当年是个响当当的人物。直到皇帝羽翼渐丰,为了把老江夏王请出京城,可是费了好大劲。 后来老江夏王寿终正寝,传王位于嫡子李敬宗。 现在,这新江夏王李敬宗回来了。 万一赵子仪被弹劾下去,太后一党必然会拥护江夏王入主中枢。 一边是自己器重的臣子,一边是自己亲厚的堂兄,皇帝觉得很棘手。 想到这里,皇帝感觉多年的头疾更严重了:“各位爱卿,得想个法子替丞相平息此事。” 现在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太后与其说是在打压赵子仪,不如说是在向皇帝宣战。 在座的都是老狐狸,自然不肯表达自己的想法。 司空两眼望天:“西凉战事告急,臣最近忙着在陇西招兵买马。” 司徒双手揣袖:“南方灾荒连年,臣最近忙着在淮南屯田水利。” 尚书一脸焦急:“年底各州呈上来的公文堆积如山,尚书府已经一个月没有休沐了。” …… “咳咳咳——”一阵心烦意乱,让皇帝不住地咳嗽了起来,内侍曹德忙过来伺候着。 “好了。”皇帝摆摆手,强打起精神道:“此事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可解了吗?” 众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副“我能怎么办”的神情。 皇帝脸色沉了沉。 他久病多年,看来这文武百官都使唤不动了。 光禄大夫叹了口气:“要是裴太尉在,此事便能迎刃而解了。”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宗正卿不干了:“裴太尉之孙打伤宫女的事一个月不到,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光禄大夫道:“太尉常年征战,顾及不全孙儿也是情有可原。” 廷尉正神色肃穆:“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难道因为裴太尉是贵妃的父亲,就要网开一面?” “那赵丞相还是淑妃的父亲呢,御史台照样弹劾。” 正僵持不下,殿外忽然传来内侍高声宣唱:“太子殿下驾到——” 几位老狐狸脸色一黯,一瞬间都齐齐的闭了嘴。 一道清冷威仪的声音打破满室静默,直叩人心:“儿臣参见父皇。” “太子。”皇帝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招手:“今日不是讲武大课么?怎么这么早就结束了?” 来人容貌极为俊朗,高鼻薄唇,眉眼如潭,举手投足之间有着迫人的冷冽气势,尽显威仪赫赫。 第7章 太子李玄夜 正是太子李玄夜。 “今日课业清闲。”他从容不迫地回禀:“儿臣挂心父皇病情,便过来看看。” “身体的病好了些,心病又来了。”皇帝笑着道,“丞相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朕和这群老头子商量了半天也没个眉目。你来得正好,依你看,要如何处理才妥当?” 李玄夜微微一怔。 方才争执不休的廷尉正和光禄大夫都站直了身子,半垂着头,屏息静声地等待着。 德高望重的司空和司徒佯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悄悄地把脚尖转了个向。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秘了起来。 李玄夜看了一眼皇帝疲倦的神色,长眉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父皇还未服药吧?儿臣先服侍父皇把药服了。” 内侍曹德忙端着一个黑漆描金的托盘,呈药上来:“这是尚药局才煎好的,请陛下服用。” 李玄夜亲自端了那晶莹如玉的青白釉碗,用勺子舀了一小勺,轻轻尝了一口,见温度适宜,这才道:“身体要紧,父皇先喝药吧。” 皇帝面色柔和许多,笑着点头:“好。” 皇后早逝,留下一双年幼儿女。当今陛下便将两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亲自教养。 是以太子和皇帝的关系尤为亲厚,甚至没有君父臣子之间的那种距离。 这父子情深的一幕,下方的臣子们看得真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一碗汤药见半,太子目光扫了一眼众臣,才淡淡道:“诸位臣工今日也乏了,先退下吧。” 众臣子等的就是这句话,如临大赦一般纷纷躬身:“臣等告退。” 太后要弹劾丞相,皇帝要众人站出来表个态。 开什么玩笑,谁嫌自己命长了? 霎时间,殿内众人退了个干干净净。 天色有些昏暗,宫娥悄悄地点亮了殿内的羊角宫灯,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橘黄色的灯光温柔祥和,气氛也变得安宁融洽了许多。 李玄夜服侍皇帝喝完药,内侍曹德忙端了金盆过来,李玄夜取了锦帕,浸了水轻轻拧干,先是擦了手,再亲自为皇帝擦了脸。 此时殿内也没有旁人,皇帝的话就越发的直白了:“这帮老狐狸!我一提要维护赵子仪,就马上搬裴公权出来堵我……” 话锋一转,“这件事情是我当年没处理好,以至于沈穆郁郁而终,可谁能想到这赵子仪竟是个情种。如今弄出这样的事来,太后那里定要拿这事要挟我……” 皇帝回忆起往事,烦躁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赵家这个私生女,真是个大麻烦。” 李玄夜在临窗的位置坐下,内侍曹德忙在左手边替他奉了茶水。 李玄夜抿了一口茶,神色自若地道:“当年沈穆被贬,皆因他自己有错在先,父皇不必内疚。” 皇帝是个仁德之君,见太子年纪不过十九,却已有了杀伐决断的冷酷,内心涌现一片不忍,就长长的叹了口气。 倘若他身体好一点,这朝堂上也不至于乱成这样,那以后交给太子的也必然是一片清明的天下。 可惜天不遂人愿,现在的大魏外忧内患,太子只能在不断的磨炼中,心性变得越来越冷酷。 李玄夜表情却很是平淡:“君为臣纲,如果沈穆是个聪明的,就应明白他沈家的一切,都来自于皇帝。坐上了公卿的位置,他就不能再那样书生意气,所谓两袖清风,首先要有强大的权力。他若是连这点心智都没有,就算父皇不贬他的官,他也会在党争中满盘皆输。” “夜儿说得有理。”皇帝赞赏地点点头,回忆着当年之事,忍不住渐渐的严肃了起来:“是啊,当年江夏王势力如此庞大,沈穆身为九卿之首,却只想着独善其身,就算朕不贬他的官,他也迟早会被太后党清算。” “所以赵子仪这件事,明着就任由太后去弹劾好了。”李玄夜笑了笑,缓缓道,“最好闹得满朝皆知,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后容不下赵子仪。也好让赵子仪本人知道,所谓的独善其身做清流,是痴心妄想。” 话锋一转,他又道:“而暗地里,您要对赵家施以怀柔之策,免得赵子仪犹疑不决,被太后党占了先机。” “不错!夜儿几句话,就解决了父皇心头之大事!”皇帝眼睛一亮,原先病恹恹的状态也好了大半。 他深深地看了儿子一眼,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还有一事,当年老江夏王一家离京,是朕有意为之。此番李敬宗突然回京,太后就急着弹压赵子仪,怕是想要给李敬宗腾位子。” 李玄夜笑道:“既然如此,那赵家的事就更好办了。” 皇帝见儿子一脸的成竹在胸,惊奇道:“你可是有了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玄夜笑容渐淡:“让李敬宗重回中枢也好,免得这群老狐狸一个个的想着当闲官。” “至于赵子仪,此人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有一点,太爱惜羽毛,如今朝中局势如此紧张,他仍想着游离其外。这真是师承一脉,将沈穆的那份傲骨学了个透。”李玄夜皱眉,“不如让他那个女儿和江夏王府联姻算了。” “联姻?”皇帝看着儿子,见他神色从容,言语中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对君臣之术已是烂熟于心。不由得目光一凝。 沉吟片刻方道:“此计是好,可赵子仪是个颇有情义的人,怎舍得牺牲女儿的婚姻?” 李玄夜淡淡一笑:“父皇,您不要把赵子仪看得太脱俗。他若真的那么重情义,又怎能在沈家失势的时候弃沈氏女不顾?他能被父皇如此迅速拔擢,成为大魏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难道不是他深谙权谋之道的结果?” “他若同意联姻,进则可拉拢江夏王这一脉的势力,退则能抵挡太后党羽的攻讦,无论怎样,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确实不错。”皇帝点头缓缓道:“让赵子仪牵制住江夏王,让江夏王牵制住太后党……只是不知赵子仪那个女儿资质如何,若是平庸浮躁,只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8章 第一次做主子 全然不知道自己已被定下了姻缘的赵昔微,正由宋嬷嬷带着去了蔷薇园。 沿途经过了好几处院落,宋嬷嬷一一对她介绍着,赵昔微道了谢,默默记在心里。 两人穿过一座白玉的圆形拱桥,来到了一处广阔的花园。 只见花木扶疏,山石层叠,虽然是冬天,湖面上却氤氲着如烟似雾的热气,想必湖底是凿开了一股温泉。 赵昔微回想起娘生前说到世家大族,也曾这么描述过繁花似锦的园林景致。 那时她并不知道娘亲有这么一段坎坷的秘密,只惊叹于娘亲的见多识广。 赵昔微心事重重地一路前行,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一个满墙枯藤的院门前。 抬眼便是一道朱漆斑驳的木门,门上的铜环已经染上一层绿绣。 宋嬷嬷道“吱呀”一声推开门,她拿手帕挥了挥眼前的粉尘碎屑,挤出一个笑容道:“这蔷薇园只是冬天看着荒凉,等开春了把杂草除了,那几丛蔷薇花开得粉粉嫩嫩的,很是别致的呢。” 赵昔微笑了笑,环顾四周,只见院墙上爬满了半黄不青的蔷薇藤蔓,几片落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显得很是残败。 院子左边种着几圃白菜、萝卜等不畏寒的作物。右边有一个高高的葡萄架,架下设有石桌石凳。 正房旁边连着花厅,卧房旁边设有暖阁,另有东西厢房各两间,书房、厨房、杂物房、洗衣房,都一应俱全。 这蔷薇园看着荒凉,却很是宽敞自在。 对比她和娘亲在乡下住的地方,这里已经算是清雅精致的所在了。 宋嬷嬷又道:“遵夫人的命令,拨派了四名贴身丫鬟、四名洒扫丫鬟、两名粗使婆子供您使唤。” 说着便朝院门外招手,唤道:“都进来吧。” “是。” 十名仆从垂着手走了近前。 宋嬷嬷吩咐着道:“从今往后,三小姐便是你们的正经主子。你们几个须得好好服侍,断不可出一丝一毫的差错。要是敢思量着三小姐是初来乍到,便想着偷奸耍滑、或者搬弄是非的,一律赶出府去,永不再许进来。” “是。” 宋嬷嬷训完话,这才向赵昔微笑着介绍道:“三小姐,锦绣、珍珠、玉兰、银宝,此四人是大夫人特意拨给小姐做贴身丫鬟的。” 四人向前一步,徐徐给赵昔微请安:“奴婢见过小姐。” 赵昔微淡淡抬眸,眼光落在四人身上。 领头的锦绣是个身材高挑、模样俊俏的,瓜子脸上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就很伶俐。 珍珠身材适中,鹅蛋脸,看上去非常温婉。 玉兰身材微胖,容长脸,抿着嘴角,显得有些严肃。 银宝个子娇小,娃娃脸,还有几分稚气未脱。 赵昔微点了点头,让四人下去了。 宋嬷嬷接着道:“余下的四位小丫头和两位嬷嬷,就负责打理园子里的活儿。” 剩下六人便向前行了礼。 其中有位妇人年纪约莫四十多,打扮得很是简朴得体,面容也透着和善,赵昔微便多留意了一眼。 宋嬷嬷解释道:“这位是三夫人房里的柳嬷嬷。三夫人说,这蔷薇园还没有打扫干净,小姐这边肯定需要人手,便差遣了柳嬷嬷过来供小姐使唤。三夫人还说了,柳嬷嬷以前在乡下呆过,侍弄花草可是一等一的在行,定能好好儿的把这院子里的几丛蔷薇花照顾好。” 赵昔微不由得露出几分感激的笑容:“难为三婶娘这么有心,回头定然亲自登门道谢。” “一会儿会有小厮们送来家私器具,小姐吩咐下人们打理就好,大夫人那边还有事情要忙,老奴就先回去了。”宋嬷嬷交代完毕,福了一福就告别了。 剩下满院子的仆从,沉默着等待赵昔微的吩咐。 赵昔微一时有些无言。 活了十六年,还是头一回做主子。 她沉吟片刻,才缓缓的道:“眼下的情形,你们也都看见了。这蔷薇园荒凉落败,你们以后跟着我,少不得挨苦受累一些。” “若是有人存了二心,或者对我没有信心,现在可以跟我禀明。”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接话。 尤其是徐氏送来的几个丫鬟,正是青春美好的年纪,被送来这蔷薇园吃苦,若说没有怨言那是假的。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这新主子会主动把话挑明了。 都说这三小姐长在乡野,归府后又只是个庶女的身份,可看这言语姿态,竟是比嫡出的小姐还威严几分。 当众承认自己不想跟着主子吃苦,那不等于自掘坟墓吗? 是以几个人都收回了之前的心思,颔首道:“奴婢愿意追随小姐。” 赵昔微点点头,目光平静地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我也并非那薄情寡恩之人,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把这园子打理好,别人该有的赏例,我自然也都不会少你们。” 众人都是聪明伶俐的,细细品了品这几句话,都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敬佩,应答的声音也较以前有了底气:“奴婢但凭小姐差遣。” 赵昔微淡淡一笑,命众人各自下去打扫。 不多时,就有小厮们搬来了崭新的被褥床帐等物品,老太太及二房、三房的夫人又另外命丫鬟送来了几套新的衣裳鞋袜、首饰脂粉等等,暂且不提。 不过一个时辰,原先荒凉的蔷薇园就焕然一新。 杂草被除得干干净净,鹅卵石的小路也冲洗了一番,旁边的萝卜白菜生机盎然,根本看不出来这是冬天的景象。 卧房糊上了淡蓝色的新窗纱,左手靠墙陈设着一张木榻,榻上放了一张黑漆小茶几,摆着一套绿玉茶具。右手边摆着一只柜橱,上面摆着一瓶开得正好的腊梅,十分的清新雅致。 撩开湖绿色的珠帘,来到了里间。 床上已经铺好了松软的锦被,挂上了床幔,大丫鬟锦绣端来了炭盆,在熏笼里放了熏香,淡淡的花木气息,使人感到舒适又安心。 赵昔微在海棠雕花妆台旁坐下,银宝过来替她打散了头发。 见赵昔微耳朵上空无一物,便拿了一只银白色的耳环一边比划一边笑道:“小姐您的皮肤白,配着这对东珠最是好看,明早奴婢给您梳个芙蓉髻,保证您会喜欢。” 第9章 荣宠之至 赵昔微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笑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么一手好本领。” 银宝面露骄傲:“那是自然,奴婢这手艺是姐姐未进宫的时候亲自教的呢!” 赵昔微惊讶:“你姐姐进宫?” “小姐有所不知,咱们府上的四姑奶奶进宫当了淑妃娘娘。而奴婢的姐姐以前是淑妃娘娘的大丫鬟,淑妃娘娘被选入宫中后,她也跟着入宫服侍娘娘去了。” 赵昔微愣了愣。 父亲官至丞相,二叔富甲长安,三叔镇守西凉,想不到还有一个四姑入宫成了娘娘…… 看来这相府比她想象得更为复杂。 赵昔微心中一动,便旁敲侧击地问道:“我听说两宫不睦,那淑妃娘娘可还好?” “正是呢!”银宝就皱了眉,说道:“就是因为太后不喜欢贵妃,才把我们姑奶奶召入宫中的。不过您放心,陛下很喜欢淑妃娘娘的呢!” 提到皇帝,银宝捂了一下嘴,然后放低了声音道:“您不知道,自打顾皇后去世,陛下便再也没有宠爱过任何妃子,直到咱们淑妃娘娘入宫……”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更不妙了。 赵府已经站在了权势和荣宠的巅峰,现在还出了一个得宠的妃子…… 她正想继续问,门外忽然传来珍珠的声音:“小姐,相爷派人送东西来了。” 赵昔微忙出门去看,只见一名穿着宝蓝色服装的侍卫,送来了一个木箱子。 见了赵昔微便双手抱拳行了个礼,肃然道:“属下长松见过小姐,相爷吩咐属下送来了这些。” 赵昔微忙侧身回礼道谢,长松又交代了几句相爷的话,这才匆匆离去。 长松一进园子,丫鬟婆子们就都震惊了。 相爷从不过问后宅的事务的,就算是有什么,也是交给老夫人、夫人去处理。再不济就是让他房里的大丫鬟带个话。 至于相爷身边的侍从,那都是跟在身边出入宫廷的,这身份可不是内宅女眷能比的。 如今相爷竟然为了小姐,亲自让自己的贴身侍从来送东西,可见她们的新主子有多受重视! 长松一离开,几个丫鬟便都好奇地围了上来,箱子很大,四个人合力才把它抬进房间里。 打开箱子,众人的眼神皆是一滞。 相爷竟然给小姐送了一箱子书。 几个丫鬟嘴巴微张:“小姐,相爷不会是要您抄书吧!?” 锦绣心思通透:“小姐,相爷送您这么多书,说明他很是看重您。” 赵昔微看了一下,有经史古籍、奇谈怪志、还有郡县图志等等,种类繁多。 她随手拿起一本翻开,在上面看到了一个朱泥红印。 落款的名字是太常卿沈穆。 是她外祖父。 沈穆是大魏鸿儒,统辖太学,门生无数。 而赵子仪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赵昔微手指轻轻拂过发黄却平整的书页,上面偶尔有几行青涩刚劲的小楷,认真标记着释义。 想必是父亲以前过的。 对这个父亲,她是陌生而敬畏的。 雨夜拦轿求助,他眼神冷冽身姿如松,那浑身的威仪气度,让她不敢直视。 回府路上,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对自己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 “赵府不比寻常人家,你此番归来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朝中事务繁忙,我不能时刻关注着你,你回府后切记要懂得见机行事。徐夫人性子不好但心地不坏,说话做事常常按着自己的情绪来,不要与她正面争执。府中下人恐一时难以臣服,你要多留个心眼,慢慢的建立自己的威信。 但若是他们有谁敢明目张胆的欺压你一头,你也不必一味的隐忍退让,要懂得主动维护自己的利益,有些事情能自己处理的就自己决断,拿不定主意的自有我出面替你解决,切记不要受了委屈都压在心里。” 他的目光慈爱而温和:“我既然做主把你接回了府,以后万事就有我做依仗。你要相信爹爹。” 赵昔微怔怔地立在书房,回想起父亲谆谆叮嘱,温暖一点一点从心底深处散发出来。 她突然觉得,命运待自己并没有那么不公,虽然前面十六年吃够了苦头,可是现在她来到了父亲身边。 就算祖母防备着她,后母讨厌她,妹妹算计她,可是,父亲是真正关心她的。 只要她肯好好努力,总有一天,这个家会接纳她的。 “小姐,晚膳到了。”珍珠站在门口禀报,“什么时候摆饭?” “现在吧。”赵昔微才感觉到饿了,“就摆在暖阁好了。” 才掀了门帘子,锦绣就抱着个汤婆子过来:“小姐,今儿雪才停,小心着凉。” 赵昔微笑着说了一句:“难为你有心。” 锦绣扶着她的手,笑道:“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赵昔微笑了笑,不再回答。 自己初来乍到,府中这些家生奴才都是惯会察言观色捧高踩低的人,父亲的贴身侍从来这一遭后,所有人对她都殷勤了不少。 驭人之道,攻心为上;驭下之道,恩威并重。 这四个丫鬟是大夫人院子里的,被派到这偏僻小院服侍,想要她们一上来就效忠自己,那是不太可能。 所以需要用心经营。 像锦绣这种心思玲珑的丫头,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和威严,才能让她从心里产生敬畏。 珍珠端来了铜盆,赵昔微净了手,接过玉兰递来的锦帕,细细的擦干净。 却听见银宝忽然怒斥:“大厨房欺人太甚了!” 一碗白菜,一碟豆腐,还有一海碗没有半点油星子的汤,上面漂浮着的各色各样的蔬菜叶子。 几名丫鬟面色各异。 早就知道新主子日子不会好过,却没想到会这么难过…… 竟然连吃顿热饭都是奢求吗? 捧高踩低是高门大院里常见的问题,小姐她第一天归府,就被大厨房这么明目张胆的欺压…… 银宝撸起袖子就要出门:“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奴婢这就去讨个说法!” 余下三人脸色大变,锦绣忙拦住了她:“你急什么!” “都欺到咱们头上来了你能忍?”银宝被几人按住坐在椅子上,“大厨房的那些婆子们一向是欺软怕硬,小姐有她的尊贵不方便出面,可咱们做奴才的要什么体面!” 锦绣急得唤了一声“姑奶奶”,忙着劝道:“你可别给小姐添乱了!主子今天才进府,你就去和厨房闹,以后日子长着呢,难道天天去和厨房掐?” “那怎么办,总不能以后天天这样受气吧?”银宝撇撇嘴,不说话了,拿乌圆乌圆的眼睛看向赵昔微。 众人也都呆呆地看了过去。 她们的新主子,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第10章 驭下之道 赵昔微夹起一块白菜,先是闻了一闻,再咬了一小口,放下筷子,淡淡吩咐道:“把这些原封不动的收起来。” 众人迷惑不解,就见她拂袖起身,道:“咱们蔷薇园不是有菜吗?叫柳妈妈去园子里弄点蔬菜,准备晚饭吧。” 锦绣应了一声,去小厨房交代去了。 银宝忿忿不平地跟上:“小姐,我看大厨房就是故意的!咱们以后一日三餐都吃这园子里的萝卜白菜吗?” 珍珠忙使了个眼神打断她:“你少说两句吧。大厨房或许是一时疏忽了,这种情况也是有的。忍一时风平浪静,不要惹出别的事端来了。” 玉兰提着一个竹篮,几人择了一把芥菜,一个白萝卜,一颗白菜。 几个丫鬟以前都是一等丫头,从来没有下过厨房,好在柳妈妈以前是住在乡下的,她亲自主厨,命小丫鬟先把灶火烧旺了,把米下锅蒸上,柳妈妈便开始烧菜。 赵昔微站在廊下看着,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三夫人是真心想帮她的,特意挑了柳妈妈这样的仆人过来,或许是早就看穿了自己会遭受冷待吧? 不一会儿,柳妈妈将菜端上了桌。 一碟醋溜萝卜丝,一根根都切得细细的;一盘清炒萝卜苗,不过两寸长,很是新鲜水嫩;一盘酸辣白菜,抹上了红艳细腻的辣子粉;还有一海碗热气腾腾的芥菜汤,冒着野菜独有的清香。 “小姐您尝尝怎么样?”柳妈妈笑着道。 锦绣和珍珠立即分站两旁,赵昔微旁若无人地落座,夹了一筷子萝卜丝,入口清甜爽脆,当即微笑着点头,朝柳妈妈露出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赵昔微不挑食,加上柳妈妈的厨艺确实好,是以全是蔬菜也吃得有滋有味。 柳妈妈却很是过意不去,搓着手道:“等明年开春了,老奴在园子里种上各色时令蔬菜瓜果,保证让小姐大饱口福。” 用完饭,珍珠忙捧了热茶过来。 赵昔微接过茶漱了口,又在铜盆洗了手,这才唤了锦绣道:“你去大厨房,把今日当值的妈妈叫过来。” 丫鬟们面面相觑,锦绣最快反应过来,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银宝早就忍不了了:“小姐,那大厨房的人也太狗眼看人低了,平日里各房主子谁不是山珍海味的!上回四小姐生病想吃鲜笋鸡汤,那汤用鸡肉、鸭肉、猪骨一起文火慢炖了足足两个时辰,再用上新鲜的松茸吊汤。结果四小姐喝了半口觉得太腻吐了,老夫人当场就生气了,说我也知道你们没这个心思做饭,不如换几个尽心尽力的来。大厨房几个婆子吓得脸色纸一样白,眼巴巴的又去做了第二锅,怎么到了您就只能吃萝卜白菜了!?” “行了行了,今时不同往日。”珍珠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又看向赵昔微,苦着脸道:“小姐,您别听她胡说,大厨房人手不足,有时候做事马虎也是有的。” 玉兰抿着嘴,若有所思。 赵昔微手一指,扬眉道:“玉兰,你来说。” 玉兰这才礼了一礼,道:“小姐有所不知,大厨房管事的丁妈妈,膝下有一女,名叫翠莲,在五小姐身边当差。” 她担忧地看着赵昔微:“小姐,论理是该和大厨房好好说道说道的,只是怕是二夫人知道了面子上不好过。” 赵昔微笑了笑:“此话怎讲?” 她不是看不清这层利害关系,她是想借用此事观察一下几个丫鬟的反应。 锦绣聪明伶俐,却有所保留。不经过一番调教是很难付出真心。 银宝活泼直率,却过于冲动。遇到敌人时容易闯下大祸。 珍珠安分守己,却胆小怕事,遇到麻烦时容易当缩头乌龟。 而玉兰沉着冷静,却过于优柔寡断,不适合担当大任。 “是。”玉兰斟酌着着道,“二夫人自从过门后,就一直帮着二老爷在外面打理着铺子的生意。” “连老夫人都夸她才智双全,不让须眉。是以,她虽然没有管家之权,但是地位却和咱们大夫人一样的。” “咱们大夫人也跟她很投缘……小姐如果要追究此事,就怕是会惹大夫人不快,毕竟她是您名义上的嫡母。” 赵昔微笑了,她知道赵府的人不会轻易认可自己。可是想不到的是,连自己的丫鬟都没把她当主子看。 大厨房敢给她吃剩菜剩饭,她作为主子,就不能问责一句?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锦绣的声音:“小姐,丁妈妈来了。” 丁妈妈约莫三十多的样子,身材很高大,一张四方脸儿,眉弓突出,眸子里透着精光,倒是有几分管事妈妈的威严。 她给赵昔微请了安,赵昔微淡淡的应了,却并不叫她落座。 她便垂着手候在原地。 赵昔微端了茶,不紧不慢的品着。 四名丫鬟分站左右,脸上一片清明,可心里却都很好奇,她们的新主子要如何问责丁妈妈? 要数银宝最着急,她当了这么久的丫鬟,从未吃过剩菜剩饭,如今竟然要沦落到被大厨房的人欺负,心里早就气得牙痒痒,只期待赵昔微一声令下,她要好好的出一口恶气。 眼见着一盏茶都要喝完了,都不见赵昔微开口,便咳了一声,道:“丁妈妈可知道,我们小姐为何请你来蔷薇园?” 丁妈妈管着大厨房几十人的差事,又岂会被一个小丫鬟唬住,便也咳了一声,回道:“老身糊涂,还望银宝姑娘告知。” 赵昔微放下了茶盏,浅浅笑道:“并没有别的事,只是听闻丁妈妈有一手好厨艺,想和妈妈交流一下烹饪技巧而已。” 又笑着唤道:“银宝,去把食盒端过来。” “是!”银宝气鼓鼓的去了。 那丁妈妈脸色就有了几分灰暗。 珍珠一边悄悄地往后旁边的多宝格退了半步,一般拿眼角余光观察着主子。 玉兰眉头紧锁,她虽然很希望小姐反击丁妈妈,但是后果到底会怎样,谁也不敢说…… 珍珠瞟了一眼丁妈妈,眼里满是担忧:这一下子就要得罪大夫人和二夫人了! 第11章 立威 只有锦绣处变不惊,微笑着给赵昔微的茶盏续了茶水。 在对上珍珠玉兰两人那紧张的神情时,锦绣就笑了笑。 这相府里是大夫人当家不错,可权力再大,大得过相爷去吗? 从相爷让随从送书来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家小姐以后的日子,肯定差不了。 当然了,这日子嘛,也是靠经营的,到底能过得多好,就看自家小姐有多大的能耐了。 比如眼下,丁妈妈可不是普通丫鬟,她是在府里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老人了,在下人面前也向来很有体面,小姐要怎样才能拿捏住呢? 银宝把食盒提了过来。 丁妈妈看着她打开盒子,再把里面的菜一个个端上桌,摆在自己面前,面容慢慢变得难看了起来:“三小姐,这是?” 赵昔微笑而不答,只唤道:“银宝,给丁妈妈看座。” “是!”银宝响亮的应了,“扶着”丁妈妈就往座位上一按,接着把那碗八宝饭摆在她的面前。 丁妈妈眉头跳了跳。 赵昔微亲自执了筷子,夹了一筷子绿叶子菜,送到丁妈妈碗里,笑吟吟地道:“妈妈请慢用!” 丁妈妈僵着脸,没动筷子。 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了,这三小姐是要拿自己杀鸡儆猴呢! 不过是个庶女,还是不被大夫人所喜的,她就不信,能翻上天去。 这么想着,她便又挺直了脊背,笑道:“小姐的好意老奴心领了,只是方才已经用过饭了。” 她那眸子里精光闪烁,“小姐不是想要了解烹饪技巧吗?怎么把晚膳端出来了呢?” “是啊。”赵昔微笑容浅淡,却如数九寒冬:“这不是想和丁妈妈交流交流,是怎么在天寒地冻的日子,做出一桌子坏掉了的饭菜呢!” “老奴实在不知小姐说的是什么。”丁妈妈打定主意不想低头认错,起身告辞道:“大厨房还有要事,老奴就先告退了。” “啪”地一声,银筷落桌。 丁妈妈的抬起的腿下意识的收了回去,她诧异抬眼,就见赵昔微敛了笑意,对着自己冷冷地下令:“来人,服侍丁妈妈好好用膳!” “是!” 银宝和锦绣立即向前,一左一右挟持住了她。 “你想干什么?”丁妈妈慌了。 银宝笑着道:“还请妈妈吃了这碗饭再走。”说着,不由得她抗拒,便把所有的菜都夹了放在碗里,堆积如山,送到丁妈妈面前。 丁妈妈嘴角抽了抽,这饭菜是她吩咐下人准备的,都是昨天的馊汤剩饭,放了一夜,味道自然不太好。 赵昔微端了茶杯,慢条斯理地道:“丁妈妈可要细嚼慢咽了才是,万一饭菜坏了、馊了都分不清,只顾着一口吃进去,吃坏了肚子可不好。” 丁妈妈脸色红涨了起来。 可是她仗着有掌权的大夫人、二夫人撑腰,怎么会轻易向一个庶女低头? 只见她板着脸,抬高了声音道:“小姐,相府有相府的规矩,您不能由着性子胡闹。您有对奴婢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禀报夫人、老夫人。而不是扣着奴婢不让奴婢回去。” “府上现在最要紧的事,便是四小姐的议婚宴。大厨房最近忙着呢,从食材的挑选、采买、验收都等着奴婢去安排。” 又傲慢的睥了一眼:“您要是耽误了这等大事,担当得起吗?” “丁妈妈真是体面。”赵昔微冷冷的笑了,轻启朱唇:“本小姐不过就是请丁妈妈吃顿饭而已,妈妈就要拿大夫人、老夫人来压我,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嗤笑一声,赵昔微扬眉,道:“给我塞进嘴里去!” “这……”珍珠、玉兰皆是面色大变,就是锦绣也有几分犹豫,“小姐……” 赵昔微冷笑:“怎么?你们难道想吃一辈子的剩饭?” “奴婢不想!”银宝首当其冲,一个箭步就扣住了丁妈妈。 锦绣紧跟其后,端着碗凑了过来:“还请妈妈先吃这碗饭罢。” “你、你这个小蹄子,你竟然敢对我不敬!我可是府里的管事妈妈!” 丁妈妈急了,先前的体面也顾不上保持了,只见她抡圆了胳膊,用力一推,银宝就被推得跌在了地上,再抬手一挥,锦绣一个趔趄,手上的饭碗“砰”地摔在了地面,四分五裂。 “放肆!”赵昔微瞳孔一缩,“啪――!” 清脆响亮的一个耳光,让满屋子的喧闹归于寂静。 丁妈妈身子晃了晃,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传来,她才回过神来:她被打了! “三小姐!”丁妈妈捂着红肿的半边脸,不可置信地道:“您居然打人!您一个大家闺秀,竟然动手打人!!” 说着就跌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奴婢到底哪儿让您看不顺眼了,您可以跟大夫人禀报,您不能这样不清不楚的就打奴婢呀!” 几名丫鬟也被这场景给吓到了,呆呆地望着赵昔微。 “打你怎么了?”赵昔微在椅子上坐下,冷眼看着她坐在地上撒泼:“银宝,服侍丁妈妈吃饭。” “你!”丁妈妈浑身一个寒颤,立时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就要往外面走:“奴婢碍了三小姐的眼!奴婢没脸在赵府呆了!奴婢这就去禀明大夫人,辞了大厨房的差事!” “好啊,本小姐这就陪你一起去!” 本打算就此了结,一听这话赵昔微就站了起来,接过锦绣递来的披风系好,抬步就越过了丁妈妈前头。 “我也正想问个明白,堂堂相府小姐,为何要吃剩菜剩饭!” 你……”对上赵昔微那森冷的目光,丁妈妈不由得后退了几步,她在赵府后宅当差这么多年,见过的大大小小主子无数,却从未见过哪个女眷有这样野狼一样冷酷的气势。 可转眼五小姐交代的话又在耳边回想着:“丁妈妈,为了燕姐儿的未来,您一定要煞煞那野丫头的威风!有什么事大夫人、二夫人帮你兜着!” 是啊,这野丫头第一天进府,就敢拿大厨房下刀子,要是自己退让了,以后燕姐儿岂不是天天要被她踩低一头了去? 再说了,就不信她真的敢去和大夫人叫板! 于是壮了几分胆子,红肿着脸叫道:“三小姐第一天回府便闹得鸡犬不宁,就不怕让大夫人问罪与你?!” 第12章 你不配 “问罪?”赵昔微冷笑了一声,“身为主子,教训奴婢,何罪之有?” 说着一摆披风,抬步就向外头走去:“把她押上,一起去见大夫人!” 景秀园中,赵承燕吃过晚饭,正和赵承羽在下棋。 “不过是一个乡野丫头,燕姐姐何必当回事!”赵承羽落下一子,漫不经心地笑道。 “羽妹妹你有所不知。”赵承燕摇摇头,思虑重重:“我母亲那个性子你也知道的,藏不住事,那野丫头一回来她就乱了阵脚。而且我看那丫头是个很有心机的,怕是要不了多久,父亲的眼里就只有她一人了。” “嘁,不就是个庶女吗?嫡庶有别,她再怎么厉害,也翻不出浪花来。” 赵承羽不置可否,“我已经交代了丁妈妈,给她来个下马威!” “大厨房的丁妈妈?”赵承燕眉头一皱,有种不好的预感,“羽妹妹,你让大厨房掺和这档子事做什么?” 赵承羽笑道:“也没做什么,就是吩咐丁妈妈给她送了些剩菜剩饭罢了,量她一个庶女也不敢说什么!” 赵承燕闻言脸色大变,焦急的道:“妹妹,你是不是糊涂了!她身份再卑微,那也是我父亲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做呢!” 赵承羽吃惊的抬起双眸,本意是想帮姐姐出头,却没想到她的反应竟如此之大。 于是解释道:“燕姐姐别着急,她要是敢闹大,正好让大夫人以缺乏管教为由,好好的约束约束她呢!” 说着又拉着赵承羽的手,笑道,“我知道姐姐是个行事稳重的人,不想做出这样逾越规矩的事来。可是这种脏了手的事,总得有个人去做,难道姐姐要一辈子端着个娴静淑女的名号,处处让一个野丫头占尽风光?” 赵承燕垂眸想了想,叹气道:“你说的都是对的,可是我母亲是个直肠子,藏不住事,就怕不好收场……” 赵承羽哼了一声,“姐姐,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女,你的母亲可是有长公主撑腰,还怕一个野丫头蹬鼻子上脸不成?” “说句不怕闪了舌头的话,放眼整个帝京,除了皇宫里的那几位皇子公主,谁还能比姐姐更高贵?那野丫头半路杀出来莫名其妙就成了相爷的长女,以后她要分了你一半的风光去,你还能忍?” 见赵承燕有几分动摇,她又火上浇油地道:“况且,你看她那妖妖娇娇的身姿,又长了一副明媚动人的容貌,最是能勾人心窝子!到了议婚宴那天,她就随便那么一打扮,铁定要赚足了所有世家公子的青眼!姐姐真的不在乎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尤其是最后一句,直接击中了赵承燕的心事。 “妹妹别说这种话了!”想起议婚之事,赵承羽不由得红了脸颊,可言辞却丝毫没有少女应有的娇羞,而是满满的冷静自持:“赵府这样的家族,我们的婚事自然是要以大局为重的,至于嫁的是谁,这只能听从命运安排,不是我们自己能掌握的。” 说着看向赵承羽,语重心长地道:“你也别光只知道担心我,有些事我们自己虽然做不了主,但是也要放在心上,好好筹谋筹谋才是。” “是啊。”赵承羽手中棋子落在棋盘上,“正是想要筹谋出路,所以不能让那丫头挡了我们的道。” “你又糊涂了。”赵承燕摇摇头,淡淡笑着道:“我刚刚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我的意思是让你避其锋芒,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至于赵昔微,倘若父亲非要给她安排一门好亲事,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赵承羽急得红了眼眶,愤愤不平地道:“凭什么?凭什么一个野丫头要踩在我们头上?不行,一定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赵承燕叹了口气,缓缓落下一子:“我知道妹妹的忧虑,我也同妹妹一样的感受。可是咱们不能草率行事,须得从长计划,明白吗?” 赵承羽吐出一口气,正要商量如何计划,一转头,瞳孔猛然收缩,恨声道:“那个野丫头来了!” 赵承燕抬眸,就看见一名披着大红斗篷的女子,迎着细雪微风,被左右扶着款款而来。 不是赵昔微是谁? 她的身材高挑,大红斗篷衬得她如夏日骄阳一般光彩夺目。 她的腰肢细软,行走时就如穿堂过巷的燕子一般轻盈。 风卷起斗篷那宽阔的下摆,在身后荡起涟漪,尽显不凡气度。 再加上明媚鲜艳的容颜,和那从容不迫的神情,无端端的让人就想起了丞相赵子仪。那般的英姿潇洒、气贯长虹。 这样一个强劲的对手,想要打败她,怕是要耗尽一生的心力。 赵承燕便觉得有一口气堵在心头,上不来,也下不去。 赵昔微人到院子里,便感受到了暗流汹涌的敌意。 不过她不是来讲和的,因此瞧都没瞧一眼,径直就要往正房走去。 赵承燕压下复杂情绪,换上一副恬静的微笑,迎了上去:“微姐姐好,吃过晚饭了不曾?燕儿给姐姐留了栗子糕,想着姐姐肯定会喜欢。” 赵昔微驻足,侧身看了一眼这个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见她眼眸楚楚,端庄秀丽,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眼角的笑意,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无可挑剔。 赵昔微就笑着也还了礼:“燕妹妹好,多谢妹妹记挂,只是今天晚上的饭菜太美味了,一不小心吃得有点饱,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 听到这句话,本就黑着脸的赵承羽,神色就更加难看了。 刚刚赵承燕那一句“无可奈何,避其锋芒”之语,犹如一颗火药,炸得她怒火满胸腔乱撞。 正在气头上的她,一瞬间把赵承燕的叮嘱抛在了脑后,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 “那栗子糕可是淑妃娘娘赐的,光是用料之繁多就令人叹为观止,吃的方法也异常讲究,旁的人不懂宫廷礼仪,根本是暴殄天物。燕姐姐怎可随便和他人分享?” 这等于直接指着鼻子骂,你不配。 第13章 败坏门风 赵昔微淡笑道:“没想到五小姐对宫廷礼仪如此了解。 我还以为大家闺秀都是以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来要求自己呢。想不到五小姐竟然剑走偏锋,偏偏要以宫廷礼仪来严格要求自己。” 赵承羽却没听出这话外音来,洋洋得意地掀了眼皮子,睨了一眼:“那是自然,我们这样大家族的嫡女,自然是要力争上游才好的。” 赵承燕嘴角僵了僵,悄悄地朝她使了个眼神。 赵承羽这才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道:“赵昔微!你竟然敢拿我编排取笑!!” 赵昔微笑而不答,越过她径直上了台阶。 “喂!你、你你你给我站住!”赵承羽气急败坏,一转头,却看见锦绣和银宝押着一名仆妇跟了过来。 正是丁妈妈! 丁妈妈嘴里被塞了一块棉布,看见赵承羽时,又是挣扎又是呜咽,神情很是狼狈。 赵承羽尖声怒道:“赵昔微,你想干什么!?” 赵承燕使劲的抓住她的手,又是哄又是劝,这才没让她扑过去。 两人跟在赵昔微的身后,来到了廊下,大丫鬟金枝撩了帘子,通报道:“三姑娘来了。” 有小丫头上来替她们解了披风,又用铜盆盛着热热的玫瑰花水过来,赵昔微在铜盆暖了手,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白色锦帕轻轻擦干净,这才走向前来,给徐氏行礼问安:“大夫人好。” 徐氏懒懒的靠在榻上,敷衍的问了一句:“在蔷薇园安置好了?” 天色渐暗,小丫头们将房内的宫灯点亮,和长廊的红色灯笼交相辉映。 光影皎皎,衬得她面如玉盘,丝毫看不出一点岁月的痕迹。 赵昔微恭敬地回答:“多谢夫人挂念,已经安置好了。” 徐氏便点了点头,不想再多说话,摆明了从此以后进水不犯河水。 赵承燕在徐氏旁边坐下,柔声唤了一句母亲。 徐氏顺势就搂住她,疼爱摸了摸她的手:“今天这么冷,偏要和羽姐儿下棋,你看手指都冻僵了吧。” 赵昔微垂了眼眸。 徐氏不喜欢她,因为她娘的关系,她理解。 可是她并没有想要破坏她们母女之间的情分,她也不奢望能从徐氏那里得到什么亲情。 一时之间,四下无言。 徐氏看着她低垂着头的温顺模样,心里的不痛快便减了两分。 毕竟沈玉清已经死了,就算在相爷的心里地位再高,也不可能对自己有任何威胁了。 而这个女孩儿,生得的确是明丽动人,如皎皎梨花一样,教人憎恨不起来。 这么想着,徐氏的脸色便稍微柔和了一些。 赵承羽看在眼里,眸子一闪,甜甜的叫了一声:“大伯母。” 然后在榻前的绣墩上坐下,示威一般的道:“大伯母,微姐姐绑了丁妈妈过来,有要紧的事向您禀报呢。” 说着就向门外喊道:“丁妈妈呢?” “什么事?”徐氏满脸疑的抬头,脸色陡然阴沉了下去:“赵昔微!你成何体统!” “呜呜呜——”嘴里塞着棉布的丁妈妈,被锦绣和银宝推着进来。 “你这是想干什么?反了天了不成!”徐氏气得凤眼圆瞪,又啐了一口锦绣,怒道:“还不快把棉布拿出来!” 锦绣看了一眼自家小姐,见她神色平淡,又看大夫人那山雨欲来的神情,就把丁妈妈嘴里的棉布拿掉了。 “夫人,夫人救命啊!” 丁妈妈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地道:“三小姐她容不下奴婢,把奴婢叫去蔷薇园,又是辱骂、又是掌掴的,奴婢年纪大了,受不得这样的罪……大夫人您开开恩,您放奴婢走吧!” “赵昔微,你什么意思?” 徐氏的火气蹭蹭蹭的往上涨,顿时连珠炮一般斥责道,“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安生,存了心要跟我作对,想气死我?”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安生在赵家呆着的,你跟你那个娘一样!呵!觉得做庶女委屈了你?所以变着法给我添堵?” 想到丈夫这么多年来从未忘记那个女人,这么多年自己从未得到过他的真心,徐氏的心就像打翻了醋缸一样,又酸又恨,那话也一句比一句的尖酸刻薄了起来。 “相爷偏心你,让你和燕姐儿一起参加议婚宴!你倒好,转身在家里拿起了小姐架子,丁妈妈在府里做了几十年的事,就是我见了也要尊称一句妈妈的人!你竟然敢拿着她施威给我看!?” “赵昔微,你就是作到天上去,你也只是一个庶女!” 徐氏气得拿手掌直拍桌子:“我警告你,别得陇望蜀打那些坏心眼,要是把你在乡下的那些歪门邪道的心思,用在我们赵府,就别怪我不客气!” “我们相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你自己不爱惜身份不要紧,全府上未出嫁的姐妹们,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怎能让你来坏了我们赵府的门风!” 在大夫人开口训斥时,赵昔微就已经起了身,她静静地听着这不分青红皂白的喝骂,心里的酸楚慢慢的凝结,成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冰窖。 迎上大夫人那张满是嫉恨的面容,赵昔微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让她做庶女,她认了。 让她住荒园子里,她也接受了。 祖母的白眼、嫡母的憎恨、嫡妹的算计、还有下人的轻慢……她也都接受了。 她想着顾全大局,抱着退一步海阔天空的想法,希望能慢慢地感化家人的心,让他们真正的接纳自己。 可是她更清楚的知道,人的本性都是欺软怕硬的。 倘若在第一次你选择了隐忍退让,那么他就会觉得伤害你成本很低,从而在心理上得到霸凌的快感。以后就会有十次、百次、成千上万次的伤害等着你。 她不想退让了。 赵府总归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父亲,她不可能离开。 可是徐氏到底是父亲的正妻,是相府的当家主母。 要是为了一个仆妇和主母闹起来,就算她没错,也失了礼数。 让父亲知道了,夹在中间也是两面为难,更何况上面还有老夫人,若是太锋芒毕露,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她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第14章 不得宠的夫人 她轻轻退后了一步,道:“大夫人您是当家主母,教训女儿是您的职责所在。女儿带丁妈妈前来,只是为了让您主持公道,并非是有意惹夫人您生气。” 说着又屈膝行了个礼,“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夫人宽宏大量不要与女儿计较。” “呵。” 徐氏脸上稍微柔和些许,嘴上仍是不肯让步,冷笑道:“合府上下,谁不知道相爷最看重你?我一个不得宠的夫人,哪里敢教训相爷的宝贝疙瘩?!” 赵昔微颔首:“夫人您是这相府唯一的女主人,夫人想教训谁都自然有夫人的道理。女儿正是懂得这层道理,才想着把丁妈妈交给您来处置。” 这番话已是圆融至极,既给了面子,又给了里子。 徐氏十分受用,在椅子上坐下,随手捧了茶,一副要公事公办的样子。 赵昔微正在想着如何将丁妈妈的所作所为委婉告知。 却不料,旁边的赵承羽眼眸一转,抢先一步道:“大夫人说得是,相爷可真是心疼微姐姐呢,听说还专门派长松送了一大箱子书给她!所以,您若是教训微姐姐,伯父肯定是要生气的!” 赵昔微皱眉看向赵承羽。 徐氏最是见不得父亲对自己好,第一次见面她就看出来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思考,徐氏手上的茶杯一放,霍然就站了起来。 她狠狠地瞪着赵昔微道:“相爷送书也好、送画也好,你也只是一个庶女!他生气?他生气我就不能教训一个庶女了?” 赵昔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徐氏是真的在意父亲,她看得出来。 可是娘亲以前也说过,一个人越是在意一样东西,就越是难以得到。 “相爷不过是送了你一箱子书,你就敢打厨房妈妈的耳光,哪天相爷要是再送你一箱子珍宝,你岂不是要连我也要一起打了?” 赵昔微有意避开她的锋芒,便垂了眼睑任由她如此咄咄逼人。 她的沉默,看在徐氏眼里就像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不由得声音也尖锐了起来:“你给我记住了,别把你生母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带到相府来,你自己不端正不要紧,府里其他姐妹的名声要紧!” 这话恶意至极,赵昔微再也无法忍耐。 “大夫人!” 她抬头直视着徐氏,道:“我知道您不喜欢我娘亲,更因为这个原因不喜欢我。” “可是时间不能倒流,我娘也已经故去了,大夫人您又何必一直念念不忘?您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要和他相伴一生的人。过去的事情您一直揪着不放,刺痛了别人,最终也是刺痛自己。” 她的表情很平静,声音轻得像羽毛:“大夫人,您真的应该好好想想,放不下那段往事的,到底是父亲还是您?夫人若是能想明白这个道理,您和父亲的感情定然会越来越好。” “你住嘴!” 徐氏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一连串的反问已经让她血气翻涌,最后一句劝诫的话,更是让她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成亲多年,她最是受不了的是夫妻不和! 徐氏衣袖一扫,旁边多宝格上的花瓶器皿“哗啦啦”地就落了一地。 赵承羽忙侧身避开,生怕碎片砸在自己身上。 “母亲!”赵承燕脸色大变。 徐氏当年痴恋赵子仪,为了能嫁给他想尽了办法,甚至成为帝京所有人的笑料也在所不惜。 好容易盼来了一纸赐婚,本以为从此便能举案齐眉,琴瑟在御,却不料,婚后赵子仪总是对她不冷不热。 成亲这么多年,就连夫妻之间的鱼水之欢也不尽心,以至于她就只有赵承燕这么一个孩子。 现在赵昔微竟然直接指出她的不足,她如何还能控制情绪! 徐氏气得头昏目眩,赵承燕忙上前搀扶住,“母亲,您息怒!” 徐氏哪里还冷静得了,她咬牙骂道:“一个外室女!!谁给你的胆子来我跟前长篇大论,谁给你的脸皮来教我如何讨好丈夫!” 赵承燕忙捧了茶,柔声劝道:“母亲,您……” 话还没说完,手上忽然一空,就见徐氏扬手一甩,一只粉彩的瓷器就飞了出去:“我和相爷感情好不好,用得着你这个小野种来教!?” “砰——”茶杯落在了赵昔微的额头,然后啪地一声,摔碎在脚下。 顿时,屋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赵昔微站在原地,额头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她没有去擦,只任凭殷红的血一点点滴落,掉在那如意纹的暗红色地毯上。 徐氏呆了片刻,所有的怒火突然一下子像被冰封了一般,无法消融,也无法爆发。 她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再骂出来。 赵承羽和赵承燕对望一眼,心里满满的幸灾乐祸,这一个下马威够大,够狠! 她正想扯出一个胜利者的笑容,却忽然感觉一到寒光刺了过来,再一侧头,就对上了赵昔微那野狼一样凶狠的眼神! 赵承羽没来由的就打了个寒颤,原先想好的台词就都吞进了肚子里。 赵承燕是屋子里最冷静的一个。 她绕过满地碎片,扶着徐氏在榻上坐下,又拿了靠枕垫在她背后,轻轻抚着她的胸口帮她顺气,见徐氏情绪缓和了少许,这才朝外侧间抬手示意。 退到一旁的丫鬟们立即悄悄的进来,蹲在地上无声地收拾一地狼藉。 赵昔微心里就冷笑了一声。 大夫人闹成这样,也不见一个丫鬟上来劝,现在赵承燕一个眼神,立即该出来的都出来了。 她这个嫡妹,可真是沉着冷静,运筹帷幄呢。 耳边传来的关怀也恰到好处:“哎呀,微姐姐额头流血了,我来替你包扎吧?” 赵昔微眸光微动,冷淡一笑:“不用了。” 赵承燕像是被她的眼神吓到了,声音便有了几分怯弱:“姐姐可是生气了?母亲她是个急性子,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说着就起身要去拿药箱。 “燕姐儿回来!”徐氏心中尚有一股子怒火,哪怕砸破了赵昔微的头,都不能让她好受半分。 第15章 把这刁奴拖出去! 眼见得女儿在她面前做低伏小,那怒火便腾腾的往外钻了出来: “赵昔微,我还没死呢!当着我的面,你尚且敢给我的燕姐儿脸色看,若是你以后翅膀硬了,这个家还有我们娘俩儿的立足之地吗?” 赵承燕眼看母亲是真的动了怒,忙上前来给徐氏揉着肩,温声细语地劝道:“母亲您小心身子,微姐姐也不是要和我摆脸色的意思,她只是跟母亲赌气罢了。” 说着又朝赵昔微露出一个端庄的笑容,“微姐姐,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母亲只是正在气头上口不择言,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赵昔微心里又冷笑了一声。 明明是她被冤枉、被责骂,还被砸破了额头,最后却像错的是她一样。 她这个妹妹,可真是不简单! 想着她那笑里藏刀的模样,赵昔微将浑身敌意收敛,换上浅浅微笑:“妹妹说得哪里话,夫人教导晚辈,那是她的职责所在,我怎能放在心上。” 徐氏哼了一声,眼睛在她额头的伤口上瞟过。 赵昔微皮肤白得耀眼,那暗红色的血液凝固成了一块,像是一朵开在雪地里的曼陀罗花。 十六岁的女孩儿,正是爱美的年纪,这定要留下疤痕了。 徐氏到底也不是恶毒至极的心肠,她也不想对一个孩子如此过分。 可是她也没法理智的接纳她的存在,于是冷着脸就丢出一句硬邦邦的话:“你还不快回去包扎!” 从始至终,徐氏都没有问过一句事情的真相是如何。 赵昔微冷冷扫了一眼屋内的几个人,正色道:“大夫人,大厨房给女儿送剩饭、丁妈妈还大闹蔷薇园,该如何处置?” 丁妈妈浑身一颤,忙一把抱住徐氏的腿,哭着喊道:“夫人,老奴冤枉!” 徐氏目光一凝,这才注意到事件的导火索。 正在此时,忽然门外传来丫头的通报:“相爷来了。” 话音未落,赵子仪身着鸦青色披风,裹着一阵寒风,疾步走了进来。 徐氏有些吃惊,赵子仪平日里这个时辰都在书房,鲜少有往她房里来的时候,她的声音便也热情了几分:“相爷,您忙完了。” 赵子仪淡淡嗯了一声,只斜扫了一眼屋内,便看见了赵昔微受伤的额头,再一看跪在地上的丁妈妈,不需要多问,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他剑眉微皱,眼神冷冷地看着徐氏,抿唇不语。 徐氏的气焰就立即低了下去,愧疚地道:“方才是妾身不小心……” 又怕他误会自己,有点焦急地补充道:“只是我没有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才如此生气。” 赵承燕眼皮一跳,她这个母亲,哪怕是再雷厉风行,一到了父亲面前就成了个纸老虎。 眼看她就要不打自招,连忙屈膝一礼,道:“父亲,母亲是个急性子,她一看见丁妈妈被人押着推进来,又见丁妈妈哭诉了一番,便以为是姐姐犯了错……” 赵承燕自小便以端庄聪慧著称,每每父母之间闹矛盾,都是她从中调和,而赵子仪也对这个女儿颇有几分欣赏,是以每次她说话,赵子仪都会选择顺从。 不料这回赵子仪却挥了挥手,没再让她继续说下去,“你们几个先退下,我与你母亲有话说。” 赵承燕愣了愣,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是。” 赵子仪不看她,只朝门外唤了一声:“长松,去取最好的药膏来。” 接着手一指,命令道:“宋嬷嬷,把这刁奴拖出去。” “相爷……”屋内几人面面相觑,犹豫地看向徐氏。 谁都知道,丁妈妈是二房的人,而二房袁氏和徐氏情同姐妹,相爷这么简单粗暴的就把人打发了,这不是打徐氏的脸吗? 赵子仪就冷笑了一声,目光沉沉地道:“怎么?本官身为丞相,连一个刁奴都不能处置了吗?” 他拿出在朝堂的凌厉气势,屋内众人就都抖了抖,那丁妈妈身子一瘫扑在地上,哭着道:“大夫人救我,此事都是五小姐吩咐的!” “你放肆!” “大胆刁奴!” 赵承羽和徐氏一前一后开口。 徐氏怒斥道:“五小姐是什么身份,岂能容你诬蔑!” “夫人您、您、您相信老奴,是五、五小姐吩咐的啊!” 丁妈妈哪里想到,赵子仪竟然要亲自处置自己,吓得话也说不利索了。 赵子仪眉头又是一拧。 徐氏只是冲动,又不是傻子,哪里能容她继续说下去,立时大喝道:“塞住她的嘴!” “是!” “呜呜呜呜——” 就有婆子上来,利落地堵住丁妈妈的嘴,被拖了出去。 宋嬷嬷从未见过如此情形,只听说过相爷在朝野上的种种手段,光是想想就已经够吓人了,顿时吓得冷汗淋淋,连声告退。 又见赵承羽和赵承燕姐妹俩还杵着不动,顺手就拉了一把,迅速退出了正房。 赵昔微在一旁的暖阁,长松取了药箱来,她道了一声谢。 银宝端来了热水,锦绣拿了棉布沾了水,手法轻柔地替她擦拭着伤口。 四下无言,只有包扎的声音。 额头的伤并不严重,比起她以前在山里打猎所受的伤,这只能算是轻微的磕碰而已。 可是心里却被狠狠划了一刀,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她名义上的母亲,不可能真的接纳她。 如果今天不是父亲突然出现,她是不是就要吃了这个哑巴亏? 丁妈妈是不是就能安然无恙的继续回去大厨房,以后每天都扣克她的伙食,故意送些剩菜剩饭给她吃? 一个仆妇竟然也敢这样对她,真当她是个任人践踏的庶女不成! 呵…… 赵昔微眼眸眯了眯,露出一抹不肯服输的寒光。 娘怀着她的时候,面对多少冷眼艰辛,都挺过来了,她又怎么会轻易屈服? 想要骑在她的头上,绝无可能! 赵承燕踏进来暖阁,就正好对上赵昔微那野兽一般的眸子。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眼神再一转,就落在守在门口的长松身上。 长松是父亲的贴身随从,向来是跟在父亲身边,协助他处理朝政之事的。 内宅女眷的事,再大也大不过朝堂之事。 赵昔微只不过是擦破了点皮,父亲竟然就如此在意? 第16章 这个家有你没我 她想起裴贵妃的侄女推她落水,父亲也只是派了嬷嬷过来问候一声,并未有过多关怀。 父亲公务繁忙,对内宅不关心,她能理解。 可现在对比了才知道,不是父亲不关心,只是他没那么喜欢自己罢了。 那不安、警戒的情绪升级,她的神情却更加的端庄。 赵承羽相对而言就没有这么敏感,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赵昔微。 现在看这一屋子的丫鬟都围着赵昔微一人,便又气得翻了个白眼:“姐姐你瞧她!架子拿得高高的,还真当自己是棵葱了!” 她的性子急,说话毫无遮拦,嗓门又清又脆,顿时满屋子的人就都听见了。 赵昔微立时横眉看了过来。 赵承燕心中一慌,正想着如何圆场,隔壁正房却突然传出一声怒吼。 “赵玹,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已经顺着你的意思惩罚了丁妈妈,你还想要我怎样!!” 众人脸色又是一惊,赵承燕无声叹息,她这个母亲,吃亏就亏在性子太刚硬。 这一闹,怕是父亲更加心疼那野丫头了。 她心里发急,却碍于礼仪不方便进去阻止,只好屏息去分辨争吵内容。 赵子仪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只模糊传来“道歉”、“安抚”、“补偿”等字眼。 而徐氏的情绪越发激烈,甚至还带着哭腔: “赵玹,你偏心也有个度!你让我一个当家主母去跟她一个庶女道歉!?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相府众人?再说我失手摔了杯子,她为何不躲?小小年纪,心机倒是随了她那个娘!” “妒妇!”赵子仪大怒,“我怎么娶了你这样的女人!” 徐氏声音颤抖:“有本事你休了我!否则有我在府里一天,她就没一天好日子过!” “啪——”手掌拍着桌子的声音,“不可理喻!” “赵玹!”徐氏尖叫了起来,“你给我站住!” 门帘被撩得啪嗒作响,赵子仪大步踏出了房门。 徐氏跟着扑了出来,却抓了个空,她扶着门框愤怒道:“赵玹,我要与你和离!” “徐云娇。”赵子仪脚步一顿,在院中站定,声音如冰似铁:“这是你说的。” 夜幕下,赵子仪一甩披风,留给众人一个淡漠的背影,毫无留恋地大步离去。 徐氏面色陡然惨白,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赵承燕从暖阁里疾步走出,忙一把搀住徐氏:“母亲!” 徐氏怔怔的看着女儿,失魂落魄地道:“燕姐儿,当初你外祖母千劝万劝叫我不要嫁给他,可我就是不听……你说,他的心怎么能那么硬啊……” “母亲……”赵承燕心里一酸,眼泪也跟着滚了下来:“爹只是一时在气头上,说的气话罢了,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母女二人跪坐在门口,抱头痛哭了起来。 赵昔微皱眉,徐氏的性子太好强,分明舍不得父亲,说出来的话却是咄咄逼人,把夫妻关系往绝路上推。 她轻叹了一口气,为眼下这场闹剧感到头疼。 以父亲的身份,休妻那可是惊动满朝文武的大事件,徐氏这样大哭大闹的,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只怕是会让两个人都难堪。 想了想,她向前一步,对着徐氏屈膝道:“夫人,您……” “滚开!” 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徐氏冷厉打断,她眼锋如刀,怒吼道:“你进府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别当我不知道!你这个、你这个不要脸的小野种!” “……” 赵昔微默了默,才将心里的怒气压了下去,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赵承羽凉凉开腔了:“有这好心,为什么不去伯父跟前说去?惺惺作态给谁看呢,哼。” 这一句话,无异于在徐氏愤怒的胸腔里浇热油,她霍然站了起来:“赵昔微,这个家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若不是这野丫头惹是生非,她能和赵玹吵架吗? 要不是这野丫头挑拨离间,赵玹会如此气急败坏吗! 不就是摔了个杯子擦破了点额头,赵玹就想着要休妻了,以后日子长着呢,难道叫她给一个野丫头做小伏低!? 徐氏感觉胸腔都要爆炸了,怒声就喝道:“宋嬷嬷,收拾一下,本夫人现在就走!” 宋嬷嬷急得连忙跪下了,连声劝道:“大夫人!这可使不得啊!夫妻没有隔夜仇,您这一走,相爷他……” 闹得下不来台,那可就是彻底掰了呀! “有什么使不得!”徐氏双眼通红,脸上仍带着泪痕,叉着腰就骂道:“他敢给我气受,我还得考虑他的面子吗!” 宋嬷嬷是徐氏自小的奶娘,对她的性格拿捏得很有分寸,便谆谆善诱地道:“夫人受了委屈,老奴心里明白。只是您现在眼也肿了、妆也花了,侯爷和长公主又是最最心疼您的,您就这么回去,他们心里不得难受吗?” “宋嬷嬷!那我怎么办?”徐氏想到出嫁前父母的极力反对,可自己那时候一意孤行,非赵玹不嫁。 没想到,现在果然闹到了恩断义绝的地步。 她忍不住悲从心来,捂面泣道:“我定是不要在赵府了的,他跟我撕破了脸面了!我赖着不走也没意思!” 眼看徐氏就要被劝住,赵承羽又道:“大伯母说的是,伯父他还要叫您认错呢。” 单这一句,便有如千军万马一般,践踏得徐氏的心脏生疼,她一咬牙一跺脚,恨声道:“宋嬷嬷,去准备车轿,我现在就走!” 门帘子一摔,徐氏冲进了房内,“噼里啪啦”翻箱倒柜的声音传来,让屋外的几个人都傻了眼。 宋嬷嬷面色焦急,又不敢去劝,求助的眼神落在了三位小姐脸上。 徐氏的性子她了解,冲动又任性,说了要回娘家肯定是没人能拦得住的。可这个娘家,是大长公主府啊! 大长公主可是当今太后最疼爱的孩子! 当今太后有多大的权力,宋嬷嬷分辨不了,但是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赵府的四姑奶奶入宫得宠,都是因为太后喜欢! 徐氏这么连夜哭回娘家,长公主身为皇室女,能任由女儿这么委屈? 第17章 撒野 赵承羽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丝毫不见慌张,道:“宋嬷嬷您就别劝了,大夫人是不可能向一个庶女道歉的,可不道歉相爷就会一直生气,与其这样互不相让的吵着,还不如……” 赵昔微冷冷斜睇了她一眼。 那目光如冰水淬火一般,锐利而冰冷,让人胆寒。 不知为何,赵承羽顿时有一种如临大敌的压力,她扯了赵承燕的手,道:“燕姐儿,你说呢?” 宋嬷嬷便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赵承燕。 赵承燕为难的绞着手帕,忧心忡忡地沉默着。 从理智上来说,她是知道利害关系的,徐氏这一闹的后果,必然会导致父亲从此更加冷落母亲。 可是从感情上来说,她却也是赞同赵承羽的。 要母亲去向那个野丫头道歉?那可不等于就是让她们母女二人从此低她一头吗? 不,绝对不能! 她才是赵府堂堂正正的嫡小姐,绝不能让别人抢了自己的荣耀!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不能任由这一点小事,而放弃自己该得的利益! 赵承燕想到这里,目光忽然变得坚定了起来,端庄地道:“宋嬷嬷,我先去看看母亲。” “哎!”宋嬷嬷无计可施,只好招手安排小丫头去准备马车,又命金枝等贴身丫鬟给徐氏准备了防寒保暖的物品,细细的交代了一番。 赵昔微站在廊下,一阵北风穿堂而过,摇落院中几树银花,橘红色的灯笼随风轻轻晃动,在她脸上投下一层淡淡的光晕。 她忽然明白了,为何父亲会如此大发雷霆,想必以徐氏的个性,平日里没少如此的胡搅蛮缠,今日之事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而赵承燕,仅仅是为了跟她争宠,就能把母亲如此推出来,就可以看出,此女空有心机,却是极为自私自利的性子。 现在朝中正是多事之秋,如果事情闹到朝堂,父亲必然要受人弹劾。 赵承燕可以心安理得地袖手旁观,可她做不到。 想了想,赵昔微便唤了一声宋嬷嬷,缓缓道:“你先去禀报老夫人,就说大夫人今日收到长公主来的信,回去探望母亲了。” 说着又转向院子里的众仆妇们,冷声命令道:“今日之事,谁都不许说出去,若有旁的人问起来,便只说‘大夫人回去看望长公主了’,如有违令者,本小姐定然先扒了你们的皮,再去禀报相爷打发了出去!可都记住了?” 众人浑身一凛,连声应道:“是。” 方才丁妈妈的下场,他们在外面可都看得真真儿的,平日里多威风的一个管事妈妈,就这么披头散发被拖着扔了出去。 再一看赵昔微迎风而立的模样,便不自觉地就缩了缩脖子。 这位庶小姐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她可是说到就会做到的,而且相爷为了她,连大夫人的面子都不给,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仆妇,岂有敢不从她的? 宋嬷嬷面色缓和些许,虽然大夫人一次次的叮嘱了她不要给这庶小姐好脸色,可是眼下她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畏。 徐氏又是闹和离、又是要回娘家的,这若是传到赵老夫人那里,老人家肯定是向着自己儿子的。 而大长公主向来最是宠爱这个女儿,到时候赵府和徐府互相较劲起来,升级为两亲家之间的恩怨,那可真是没法收场了。 是以,宋嬷嬷也垂着手,躬身应道:“三小姐说得极是,老奴这就去向老夫人禀报。” 赵承羽暗骂道:“这野丫头好不要脸,在嫡母正房,也是她能逞威风的地方?”忽然却感觉有股如芒带刺的眼神投来,她不安地抬头,就正看见赵昔微正淡淡看着自己。 她警惕地瞪圆了双眼:“你看我干嘛?” 赵昔微嘴角一翘,露出一抹讥讽笑意。 赵承羽忙后退了一步,却不想在气势上输给一个庶女,冷哼道:“我可警告你,本姑娘是二房的嫡小姐,你可别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我要说什么、做什么,还轮不到你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管!” “我自然是管不了你。” 赵昔微向前一步,那双杏眼泛着粼粼寒光,让赵承羽又怕又怒。 这野丫头,竟然敢这样看着自己! “你知道就好!”赵承羽挺了挺胸,“嫡庶有别,你得恪守自己的本分!” “不错。看来赵五小姐很懂得何为本分。”赵昔微淡淡一笑,忽然迅速伸手,一把捏住了赵承羽的手腕! “既如此,那也不必我多费口舌了。” 她拎着赵承羽就下了台阶,“现在咱们就去二夫人处,问问您的母亲,何为尊卑,何为本分!” “你,你你这个野丫头!你放开我!”赵承羽终于回过神来,这野丫头,闹完了大房,还要去闹二房! 赵承羽用力挣扎着,不住地撕咬踢打,可那钳住自己的手却跟焊上了一般,纹丝不动,她感觉骨头都要被碾碎了,气得尖叫了起来:“来人!快帮我拿下她!!” 众仆人面面相觑,有人吓得往柱子后面躲,有人犹犹豫豫地想要来阻拦,只是才迎上赵昔微那冷肃的眼神,伸出去的手便又缩了回去。 二房袁氏育有一子一女,儿子跟着丈夫常年在外打理生意,身边只有赵承羽一人,故而平日里多有纵容。 被捧在手心珠宝一般的赵承羽,何曾受过这种气? 她气得银牙咬碎,一边哭喊一边怒骂,却奈何不了分毫。 赵昔微置若罔闻,一路就出了院子,过了垂花门,来到了南园。 明月轩,二房夫人袁氏才用过晚膳,正命丫鬟掌了灯,拿出算盘看账本,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哭喊:“娘!娘!快来救我!” 声音尖利而愤怒,在寒风中呼啸作响,袁氏听得真真切切,是自己的女儿! 她心脏骤停,手腕一抖,算盘“啪嗒”一下滑落,撞得油灯晃了晃,连着灯芯一起摔在了地面。上好的波斯地毯一遇到明火,立即熊熊燃烧了起来。 恰好婢女春桃端着茶盘过来,眼疾手快地一杯茶泼向地面,即使如此,那账本也被烧了个窟窿。 袁氏根本顾不上那么多,拉着春桃就往外冲:“是羽姐儿在哭!” 迎面却和急冲冲跑来通报的丫鬟撞了个满怀:“二夫人,是长房的微姐儿来了!” 第18章 撒野 碧色珠玉的门帘“哗啦啦”被人拍开,一个身形高挑的姑娘大步踏了进来。 她的手放在身后,牢牢抓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姑娘。 正是赵昔微拖着赵承羽来了。 “昔微给二婶娘请安。” 赵昔微一抖大红狐狸毛的披风,敛了锋芒毕露的神色,向着袁氏款款一礼,当真是一派光风霁月,堂堂正正。 那赵承羽本是一直挣扎不停,没防备的骤然一松手,她一个受力不稳,身子便如随风落叶一般,摔向了屋子中央。 袁氏忙伸手抱住女儿。 只见赵承羽满脸怒容,发钗也掉了,头发也乱了,一把抱住袁氏就哭道:“母亲,这个野丫头她欺负我!” 袁氏哪里见过女儿如此委屈的模样,平时别说是她这个做娘的,哪怕就是老夫人,都不曾舍得对她的心肝宝贝说一句重话! 而如今,却被一个刚刚归府的乡野丫头给欺辱成这样!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一个庶女,就敢在她明月轩撒野!? 袁氏搂着女儿,眼底的怒火当即冒了出来,然而只是一闪而逝,她起身将赵承羽放在了榻上,再抬眸时,已是一脸的波澜不惊:“怎么回事?” 袁氏到底不是徐氏这样困在内宅的女人可比的,她这些年一直帮着夫君打理生意,那些小女儿的心性,早就在一桩桩买卖中给磨得个四平八稳。 丫鬟用铜盆端了热水过来,赵承羽一边让其为自己擦脸,一边抢先嚷道:“母亲,她才闹完大夫人处,又要来您这里找茬!” 袁氏的眉头就皱了起来,看向赵昔微的眼神也不客气了起来:“微姐儿,今天的事,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否则我定不会容你如此撒野!” “二夫人此言差矣。” 赵昔微浅浅一笑,不慌不忙地回答,“要论撒野,谁有五小姐更擅长?她先是指使大厨房的丁妈妈给我送些剩菜剩饭,后又挑拨离间激起大夫人的怒火。” “害得大夫人失手砸破了我的额头。” 袁氏这才发现,赵昔微额头上有一条红肿的伤口,上面还凝结着淡淡的血迹。 “伤了我事儿小,要紧的是,大夫人现在要与相爷闹和离。” 袁氏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徐云娇,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动不动就要为了前尘往事闹一场呢! 赵昔微笑容转冷:“现在大夫人铁了心要回娘家,这会子怕是已经出了安庆坊了。先不说令嫒错在何处,我只问夫人您一句,今夜之事若是闹到长公主府,您担得起这个责吗?” 袁氏脸色微变,还没开口,那边赵承羽痛呼了起来。 “哎哟,轻点,轻点!” 丫鬟拿了消炎镇痛的药膏,替她揉着青紫的手腕,她龇牙咧嘴的抽着气,骂道:“你是驴吗!本小姐怎么经得起你这样大的力气!” 一转耳又听见赵昔微的话,立时瞪眼了眼睛吼道:“你血口喷人,这事跟我何干!大夫人明明是被你这个野蹄子给气的!” 赵昔微连半个眼神也不给她,只淡淡望着袁氏。 赵承羽更气了:“你这个乡野村妇,别以为进了赵府你就是赵家人了,你什么都不是!我警告你,少在我娘面前装模作样!” 袁氏心烦意乱的揉了揉太阳穴,肃然道:“羽姐儿,她说的可是真的?” 赵承羽矢口否认道:“母亲,她倒打一耙!分明是她故意顶撞的大伯母,气得大伯母失手摔了茶盏,后来大伯父要大伯母道歉,大伯母才气得要说出和离的话的!” 袁氏却并非徐氏那么好糊弄的人,她盯着女儿,追问道:“那丁妈妈是怎么回事?” 赵承羽愣了愣,她没想到,连自己的母亲都向着这个野丫头! 她又气又急地:“丁妈妈就是我吩咐的又怎么样,大伯父已经把她打发出去了,大伯母也没说什么!我只是想给这野蹄子一个下马威,叫她明白什么叫嫡庶有别,以后知道自己的身份!” “谁知道她不仅不懂得收敛,反而揪着这一点事不放,闹到大伯母房里去……” “好一个尊卑有礼的五小姐。”赵昔微转头,眉目凛凛的盯着赵承羽,“你既然如此识得礼数,那你可知自己闯了大祸!?” 赵承羽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你讨厌我,我不在意,你叫下人给我使绊子,我也无所谓。但是赵承羽,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激怒了大夫人。大夫人现在这一闹,要是能收场那便是你的福气,倘若收不了场,你就是赵家的罪人!” 赵承羽梗着脖子争辩道:“你少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吓唬我!我只不过是让丁妈妈给你送了顿剩饭,怎么就是赵家的罪人了!” “羽姐儿!” 忽然一声厉喝,赵承羽恍然抬眼,就见袁氏脸上阴云密布,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你给我跪下!!” 赵承羽从未见过母亲如此威严的样子,她眼睛一红,眼泪又滚了下来,委屈的叫道:“母亲!女儿只是……” “跪下!” 赵承羽愣了愣,她咬着唇,左看右看,可是满屋子的丫鬟仆妇都悄悄的退了出去,就是没一个人敢替自己求情。 她呆呆的将视线转向母亲,可是往日那宠溺的眼神不复存在,只有蓄势待发的怒火,声音冷冷地重复道:“羽姐儿,你跪下。” 赵承羽心里倏然一惧,膝盖不由自主地就跪了下去,眼泪吧嗒掉在了地毯上,她哽咽道:“母亲,女儿冤枉!” 燕姐姐果然说得没错,这个野丫头心机太深了,三言两语就让母亲偏向了她,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袁氏深呼吸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犟嘴! 以前总觉得女孩儿就该让她保持天真烂漫,不该用太多的规矩道理去约束着。 可是现在看看赵昔微,再看看羽姐儿,一个聪慧沉稳,一个莽撞冒失,袁氏忽然间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平时对她太过纵容了。 “羽姐儿,你可知道,你大伯母嫁进赵府,是大长公主请旨赐婚的?” 第19章 吃了个哑巴亏 袁氏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声音也保持着平缓,接连问道:“这若是和离了,太后会如何看待赵府?陛下会如何看待你伯父?你伯父若是遭受了弹劾,那你父亲在番邦做的买卖,还想好?” 赵承羽被吓住了,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母亲,我……”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命厨房的仆妇送了一份剩饭,就引出了如此轩然大波…… 甚至还会牵连到父亲! 她自然是讨厌赵昔微的,一想到这个野丫头要和自己一起参与议婚宴,甚至有可能被晋王殿下看中,她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难受。 可是,比起让父亲生意失利,她这点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大魏重文轻商,早些年父亲生意没有起色,赵承羽没少受人冷眼。 她记得,每年一期的牡丹花会,她要靠着赵承燕的身份,才能参加。 那些世家子弟们,初初见着她的时候,那眼里的热忱是做不得假的。 可是,当他们一听说她的父亲在边境经商,便换上了一副疏离冷淡的笑容,道:“赵小姐,咱们有缘再见。” 好在这些年父亲的生意远赴海外,引得四周列国都纷纷向大魏示好,她才逐渐的被京中贵族所接受,甚至连晋王殿下那样的人物,都对她青眼有加。 但是那曾经遭受的排挤轻慢,永远的刻在了她的记忆深处 赵承羽每每梦回那时候,都会从无边的恐惧中惊醒。 那种被人轻视的感觉,她这辈子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思及此,她收起内心的愤恨不平,不敢再忤逆母亲的意思,涨红着脸向赵昔微道:“微姐姐,是羽儿错了,羽儿不该挑拨离间,让伯母误会姐姐,还请姐姐原谅我。” 都怪她过于轻敌,妄想着利用一个仆妇来给这野丫头施威! 袁氏看着女儿满脸的懊恼,以为她是真正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先前的严厉也缓和了不少,转向赵昔微道: “微姐儿,你羽妹妹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还请你念在姐妹情谊的份上,原谅她的年幼无知。婶娘这些年忙于生意,以致于对她疏于管教,今后必当好好约束她,再不给你添任何麻烦。” 说着,转头唤了丫鬟春桃,“虽说伤害不可弥补,但是婶娘也不愿意让你白白受了这个委屈。” 一语未了,一阵清雅的香气淡淡袭来,却是春桃托着一只托盘,轻轻跪在了跟前。 袁氏伸出手指挑开了上面盖着的绸布,黑漆方盒里静静放着三只玲珑小巧的镂空球。 一个是九凤绕珠、一个是双蝶戏花、还有一个是鱼戏莲叶,只是远远看着,都觉得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赵昔微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甚少有机会了解珠宝首饰,却也知道,这是时下年轻男女最爱的香囊球。 微风暗度香囊转,胧月斜穿隔子明。 大魏年轻男女皆爱美,一枚香囊球置于衣袍之内,行走间便有暗香盈袖,使人心旷神怡。 袁氏笑盈盈地道:“这是上个月你叔父从西域得来了几种香料,原本就是备下了要给姑娘当见面礼的,只是想着你今日忙着,便还没来得及送过去。” 赵昔微暗暗称叹。 在大魏,香料乃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很多达官贵人求之不得,哪怕是她住在乡野,也曾听过后宫嫔妃千金求香的传闻。 而这种西域传来的香料,就更被捧为稀世珍宝。 光是一颗,便足以引得皇室贵族所折腰,而袁氏竟然出手如此阔气,一下子就拿出了三颗! 难怪府里下人都道二夫人不让须眉,单是这份四两拨千斤的决断力,就已非普通闺阁女子可以比拟。 赵昔微之所以敢拖着赵承羽来二房讨说法,也是因为听说了袁氏有经商之才,料定她必是个重视利益的人物。 虽如此,她却仍是做足了最坏的打算。 却没想到袁氏如此果断,只须三言两语,不仅仅干脆利落的道了歉,还拿出了奇珍异宝来赔罪。 可是赵昔微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来,她要帮的是父亲。 “婶娘客气了。”她笑着对袁氏道,“今日昔微找上门来,并非是要和婶娘计较对错,您这般贵重的礼物,昔微实在是受之有愧。” 袁氏急了,忙假嗔道:“你不收,就是嫌弃婶娘的礼物太寒酸!” 伸手不打笑脸人,袁氏深谙生意场上的道理,热切地拉着赵昔微的手,强行把那香囊球塞在她的手心,笑着道:“婶娘是你的长辈,给你送礼物那是应当的!有什么受不起的!改明儿你叔叔回来了,再叫他给你带一盒新鲜的胭脂膏子!” 女儿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能弥补就是最好的,只要能摆平此事,区区三个香囊,算得了什么! 赵承羽眼角偷偷瞟了一眼,如同剜了心尖一般肉疼。 这可是她想了好久的玉魂香! 母亲一出手就送出了三颗,这野丫头还装腔作势的说不要? 她到底想干嘛! 似是听见了她的腹诽,那边赵昔微就幽幽叹了一口气,道:“婶娘,昔微前来,为的是大夫人回娘家的事。” “解铃还须系铃人,婶娘若是方便,带着羽妹妹上长公主府解释一番,大夫人说不定就想通了呢。” 赵承羽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袁氏瞳孔缩了缩,这是要拿她二房的脸面,去给长房修补裂痕呢! 她心底腾腾的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却不知道对谁发泄。 虽说事情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惹出来的,可她不甘心吃了这样的哑巴亏! 她又没逼着徐云娇闹和离,凭什么要她去登门道歉! 这微姐儿可真是个厉害角色,长公主得罪不得、大夫人得罪不得、相爷也得罪不得,就专挑他们二房这个软柿子捏么! 区区庶女,还是生在外面的,怎么能如此骑在她的头上! 赵昔微见她神情有异,便不再多说,起身告辞道:“夜深了,昔微这就不打扰夫人了。” 说完,也不待袁氏回应,转身就出了正房。 第20章 连夜回娘家 夜色深重,远处天边的乌云渐开,一弯银白的月牙儿悄悄的露出来,映照着地面还未融化的积雪,也照亮了院子里两个长长的身影。 锦绣和银宝是跟着过来的,只是当时那场面杀气腾腾的,她们俩莫名的感觉害怕,就没敢去袁氏面前。 此时在院子里干等了半天,连指甲盖都冻得要僵了,终于见到自家小姐出来,忙急急地迎了过去:“小姐!” “您没事吧?二夫人有没有为难您?”锦绣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塞到赵昔微手里。 “没事,走吧。”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他们的新主子,也太厉害了吧…… 进府第一天,就治服了两房夫人…… 三人才出了明月轩,忽然身后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三小姐,等一等!夫人有话要交代!” 赵昔微疑惑回头,却是袁氏的丫鬟春桃。 她提着裙角在雪地里小跑着过来,将手上的漆盒递到赵昔微面前:“夫人说,三小姐一定要收下她的礼物,还说了,她现在就带着羽姐儿去长公主府!” 赵昔微点点头:“替我谢过你们夫人。” 春桃又是一礼,恭恭敬敬地告退。 锦绣看在眼里,心里暗自思忖:这二房夫人向来有闺中女诸葛之称,竟然对三小姐如此恭敬? 银宝心直口快地道:“小姐,您太厉害了吧!这个春桃可是跟着二夫人在外面打理账务的呢,奴婢方才进园子的时候,她还拿鼻孔怼奴婢来着!没想到您去了一遭,她立马换了一副乖巧模样……” 赵昔微淡淡一笑,嗯了一声。 高门大院,人心复杂。 好戏在后头呢。 回到蔷薇园已经到了戌时末,赵昔微让柳妈妈备了热水,洗了个澡,换上质地舒适的中衣,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松软的锦被里。 她这一天累得够呛,交代了一番锦绣留意府中的情况之后,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然而,此时此刻的大长公主府,却注定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 “什么!?娇娇,你再说一遍?赵玹竟然想休妻??” 宜阳长公主半靠在软塌上,听完女儿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之后,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一掌拍在了床边,怒道:“我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徐氏双眼肿成了核桃一般,抽噎着道:“母亲,您一定要为孩儿做主!” 孙嬷嬷拿来一条貂皮袄子披在宜阳身上,细声细语地安慰道:“长公主息怒,姑爷和小姐成亲都这么多年了,或许只是一时的气话呢?再说了,小姐的性子您也是了解的,姑爷若是真的那么冷酷无情,小姐早就跟他和离了。” 孙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了,她自小就陪在宜阳身边,二人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是以说话也不用太顾虑。 大长公主点了点头,有片刻的沉默。 她是太后和先帝的第一个孩子,而当今皇帝是先帝最小的儿子。 皇帝身体病弱,又因顾皇后之死过于悲痛,于是落下了心疾。 是以朝政大事,全落在了太后身上。 可皇帝并非太后亲生,如此大权独揽,不免让人心生疑虑。 一时之间有支持的,有反对的,各执一词,竟然有了举朝两分的趋势。 大长公主心疼太后,更担心弟弟,为了平衡这母子之间的关系,她这个做姐姐的,可谓是心力交瘁。 好在有了丞相赵子仪。 此人智计无双,心地至纯,手腕、才华、人品,都是无可挑剔的王佐之才。 虽然她不看好女儿的这段婚事,但恰恰是这段婚事,有效的阻止了大魏的党争之祸。 只是现在太后势力羽翼渐丰,拥护其称帝的声音尘嚣甚上,惹得皇帝党的一众臣子越发不满,赵子仪夹在中间,若不是他手腕过人,怕是早就死无全尸了。 想到这里,大长公主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赵玹此时此刻想休妻,他是要撕裂朝廷啊! 皇帝和太后,他想站哪边? 赵玹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而长公主府向来视为太后一党。 这么说,他这不是简单的夫妻矛盾,是要剑指太后党派??! 宜阳以前经常跟在太后身边,耳濡目染,对朝政大事有着绝对的敏锐性。 人一旦习惯了某个思维模式,便会不由自主的把所有事情都以这种方式去判断。 这不,宜阳心念电转间,就已经把“赵子仪休妻”这一个信息,转换成了“赵子仪想搞宫斗”了…… 可徐云娇却想不到这么多,她见母亲沉默不语,忙急切地道:“母亲,我定是不要再回去赵府了,他竟然为了那个野丫头,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逼着我道歉。我面子往哪搁呀!” 宜阳皱眉:“什么野丫头?” 一语未了,徐氏气得又哇的哭了出来:“母亲,我都跟您说半天了,您怎么都没放在心上!哪还有别的野丫头,就是赵玹,他居然背着我和沈玉清生了个孩子!那孩子比燕姐儿还大半岁……呜呜呜!他居然在成亲之前,还跟那个女人有过、有过那种关系!!” 徐氏提起这个就觉得痛到了骨子里,连五脏六腑都似被绞碎了一样,她把脸埋在长公主的膝盖上,呜呜咽咽地泪湿了一片:“母亲,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他这么多年一直想着那个女人!我是不可能再跟他做夫妻了!” 宜阳却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地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这也值得你哭回娘家?” 徐氏抬起头,气鼓鼓的道:“他背着我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这还不是大事吗!” 宜阳揉了揉额头,女儿这种天真,该说是种幸福,还是种不幸? 她出身于皇家,对这种事根本没有什么想法,更犯不着为这种事哭啼不休。男人三妻四妾算什么,就算是强势如太后,也不得笑看先帝宠爱其他妃嫔? 若都是像娇娇这样,一点小事就哭得肝肠寸断,那后宫女人全都要死绝了。 宜阳抚着女儿的背,正色道:“赵玹当年可是非沈玉清不娶,两人有个孩子,不是很正常吗?他一个正常男人,难道指望他当和尚不成?” 第21章 多一个孩子多一条路 “再说那沈玉清死都死了,你白捡了一个女儿。那孩子比燕姐儿大半岁是吧?算来都十六了,转眼就要往外嫁人,也犯不着在你跟前刺眼了,你还白捡了一个女婿,你说说,这好事上哪找去?” 母亲越说,徐氏越觉得糟心:“不可能!!那野丫头在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就罢了,还要抢了我燕姐儿的彩头?” 她说着悲从心来,哭道:“母亲,您是不知道,赵玹还准备让她养在我名下,我怎么能接受!” “那女人生前占着我丈夫的心,死了还要塞个孩子到我跟前刺我的眼!赵玹还说了,叫那野丫头和燕姐儿一同议婚!母亲,那可是您辛辛苦苦下的帖子请的各大世家,凭什么叫那野丫头白白享受了这样的风光!” 宜阳眸子闪了闪。 徐氏摇着母亲的手臂,央求道:“母亲,我是定然不会再回去了的!您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受这种委屈吗?求求您做个主,我要跟他和离!” “不行!” 宜阳断然拒绝,“当初不顾劝阻一门心要嫁的是你,现在一言不合想要和离的也是你,徐云娇,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徐氏眼泪又滚了下来:“母亲,当初是女儿错了,现在女儿后悔了,还不行吗!” “娇娇,你没有回头路了。” 宜阳忍了又忍,对女儿只知道情情爱爱的脑子十分的无语,终是威严地下了定论:“你不可能、也不应该和离。我也不会帮你做这个主。现在你跟他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家长里短,而是朝政大事,朝廷现在需要赵玹来保持平衡,你明白吗?” 徐氏睁大眼睛,不解的望着母亲。 宜阳只觉得头疼,当今太后运筹帷幄,具有超高的政治水平,而她自恃传承了这一优点,怎么她生了个女儿却是个榆木脑袋,一谈到朝廷大事,便是一头雾水! “简而言之。”宜阳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赵玹这个人,皇帝需要他,太后也需要他。所以,你不能跟他和离。” “我要跟他和离,和朝廷需要他有什么关系?我跟他不是夫妻了,他难道连官都不做了吗?” 徐氏只觉得母亲在搪塞自己,愤然转身,提着裙子就走:“我定是不跟他过了的!母亲您不做主,我就出家做姑子去!” “放肆!”宜阳砰的一下,将茶盏掷了过去,“你给我站住!” 徐氏慌忙转头。 “啪!”茶盏堪堪擦着发髻,砸向了徐氏的额头。 “啊!”徐氏惊呼,随手一抹脸上的茶水,惊愕地看向母亲。 徐氏从小就是在父母的娇宠中长大,且父亲一生只有母亲一个女人,在她的观念里,丈夫就应该一心一意的对待妻子。 为什么母亲不许她和离? 说什么朝廷上的大道理,她不懂,也不想听。 “你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宜阳望着女儿红肿的额头,那里已经渗出了丝丝血迹,她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心疼不已,而是冷着脸继续训斥:“你要是敢跟他和离,就不要再说你是我的女儿!” 徐氏呆呆的站在原地,一瞬间,害怕、委屈、愤怒、伤心,齐齐涌了上来。 凭什么! 她在赵府被夫君骂,回来娘家,还要被母亲骂! 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都在指责她?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在她的角度为她想? 徐氏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绝望过,一阵胃气涌了上来,哇的一口酸水呕了出来。 旁边的孙嬷嬷眼疾手快,忙用帕子替她接住,又用手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柔声安抚道:“小姐别哭了,再哭下去伤身体啊。” 徐氏眼冒金星,一边哭一边吐,晚膳本就没吃两口,吐出来的全是胃液,到后面甚至胆汁都吐出来了。 隔间的丫鬟们听到动静,忙端着热水进来,待把徐氏的脸洗干净,在额头红肿处敷上了消炎的药膏,最后喂了她半盏秋梨膏的温水,这才悄悄的退下。 宜阳全程冷眼看着,直到徐氏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才在床边坐下,神色严肃的道:“娇娇,你要是难过,就在母亲这里住上几日,但是对外切不可说什么和离休妻之言了!” “你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以你的身份这原也不是奢求。但是赵玹他不是普通男人,他关系着大魏的命运。再说了,他也没有三妻四妾,身边就你一个夫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赵府内宅的事全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平日里多骄纵任性,他也没有说你半个不是吧?” 徐氏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只不过是一个毛丫头,你就闹得鸡飞狗跳的,白白惹人笑话了去!你是当家主母,你跟她闹,赵玹只会更加的心疼她,疏远你!你给我记住了,她就是再怎么入不了你的眼,你都要闭着眼装没看见!” “不仅如此,你还要演戏,人前对她要比对燕姐儿还好,叫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不行!”徐云娇哑着嗓子反驳道:“又不是我生的,我干嘛要对她那么好,反倒冷落了我的燕姐儿!” “不可理喻!” 宜阳气得直翻白眼,脱口而出:“当今陛下还不是太后亲生的呢!太后不也要为他操劳一生!” “你膝下就只有燕姐儿一个孩子,多一个孩子多一条路,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徐云娇咬着唇,黯然不语。 她为什么只有一个女儿,还不是因为赵玹心里念着那个女人!他对夫妻之事从不上心,她难道自己变出几个孩子来? 宜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况且,你拒绝将那丫头收为嫡女,赵玹不也依了你吗?只要大事上面让你做主就行了,他念着沈家女就让他念着呗,那女人难道还能从坟墓里爬出来跟你抢丈夫?” “还有啊,你天天的为了这点事跟他吵,吵一次他就想一次,想得多了,你就是再有千万般好,也不如那个死去的人了!” 第22章 是你非要嫁给他的 “可是!”徐氏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堂堂侯门之女,为何要活在那个破落户的阴影中,为何要跟别的女子那样,忍受着丈夫心里爱的是别人?” “为何?” 宜阳冷哼一声,“难道当初不是你非要嫁给他的?沈家失势,他那丢了魂一般的情形,整个太学院谁人不知?那时我就告诉过你了,他不可能一心一意的爱你,可你听了吗?娇娇,路是你自己选的!你不是小孩子了,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徐氏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回忆起当年的种种来。 当年的赵子仪,潘安貌、子建才,白衣儒雅动京城。 那时候全长安的未婚女子,都想着能够嫁入赵家,而其中最为炽热、大胆的,便是长公主的女儿徐云娇。 她因着母亲的缘故,可以经常出入皇宫,每次她都提前在金马门候着,只为远远看他一眼。 可他每次都是淡淡笑着回一句“徐姑娘好”,规矩又疏离。 她以为他就是如此的性子,直到后来,他的老师沈穆被贬回乡。 正是梅雨时节,太后的腿疾又犯了,母亲入宫来照顾太后,她撑着伞悄悄的从长信宫后门溜出来,想照例去太常寺找他。 太常寺的门口有两只白玉石雕的马,她躲在马后,却看见他在院子里跪得笔直,那天他穿着青色的学士服,宽肩窄腰,光是一个背影便足以让她脸红心跳。 细雨忽然转为暴雨,他依然纹丝不动的跪着,徐云娇喊他:“喂,赵玹,你怎么不走啊!”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 一把伞出现在头顶,天地之间忽然变得寂静。 “哎,你不是沈太常的得意弟子吗?怎么他也罚你下跪啊!”十六七的女孩,咯咯娇笑,眉眼生辉。 赵子仪漠然抬起头,那眼底是无尽的荒凉。 徐云娇的心,突兀的一跳,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在她的印象中,他是儒雅的、风流的、骄傲的、自信的……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天,他足足跪到天黑,她就替他打伞到天黑。 后来她晕倒在雨中,迷迷糊糊中只记得,一双大手抱住了她的腰肢,她心满意足的笑了。 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着烧,一直喊着他的名字。母亲叹了口气,说太后已经跟皇帝提了,将你赐婚给赵子仪。 母亲又说,娇娇,这个男人你可要想好了,他心里不会有你的。你可知他为什么跪在雨里?因为他老师沈穆被贬官了。你看,你为他淋雨发烧,他却连事情的真相都不告诉你,你觉得他会好好待你吗? 可她不信,回答说:那不是因为老师落难他难受吗?这正好说明,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呢! 母亲说:这男人的情义,要看对谁,若不是对你,他越是重情,你就越是伤心。 现在,正是应了母亲当年的那句话。 徐云娇回想着往日种种,泪水又滚落了下来。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道:“可是我不甘心啊。” “那姓沈的就像一根锋利的鱼刺,卡在我的喉咙。别人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根刺藏在肉里,我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它无时无刻都在刺痛着我。” “本来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现在那丫头出现在我面前,似乎全世界都在嘲笑我,我是个失败的女人,我连丈夫的心都得不到……母亲,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吗?” “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孩子也不可能消失,她确确实实是赵玹的血脉,你也不可能和离,你除了接受事实,还能怎样?还想怎样?” 宜阳觉得从来没有这样费劲过,这孩子怎么这样死心眼呢! 徐云娇吸了吸鼻子,她本想着回了娘家能得到支持,却没想到母亲句句话都堵死了她的出路。 可若是就这么灰溜溜的又回去赵府,她又觉得太丢脸:“我不管,反正我不能接受那个丫头踩在我的头上!” 宜阳吐出一口浊气,手指点着女儿的额头,连连斥道:“我刚刚不是已经教过你了?你还怎么就听不进去呢!?” 徐云娇难过的捂住了眼睛。 “现在大魏正是内忧外患的时候,前朝乱成一锅粥,不说太后和皇帝了,就连太子也是箭在弦上,这几方势力全要靠着赵玹调和;后宫里裴贵妃不安分,偏偏她膝下有个晋王,还好赵玹的妹妹入了宫可以压制一二;那西凉边镇也是战况胶着,也得依托赵玹的弟弟出生入死。” “如果因为你,皇家和赵家生了猜忌,这天下可还会安稳?陛下体弱多病,太子根基不稳,你可忍心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而造成百姓离乱、江山倾覆?” 徐云娇就算再不懂朝政,也听出了其中的危机重重。 可是叫她就这么忍了,她又做不到,于是只能咬着唇不语。 宜阳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心里的压力稍微释放了一些,就放柔了声音道:“下个月就是议婚宴了,你若是实在讨厌她,就赶紧的替她把亲事定下来,到时候不过是一份嫁妆罢了,送出了赵府你也就安心了!” 徐云娇本是极为抗拒此事的,但是听到马上把亲事定下来送出府去这一句,还是觉得可以接受的。 宜阳观她神色,知道是被说动了,就快马加鞭继续劝道:“你放心,以她庶女的身份,夫家定然不会比燕姐儿好,不存在让她抢了风头的事!但是你也不能做得太难看了,毕竟赵府的门第摆在那里。” 徐云娇虽然不情愿,可是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垂眸嗯了一声,不再反驳。 宜阳无奈的叹了口气,替她掖了掖被子:“时辰不早了,你快睡吧,今晚就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想了你也改变不了,只能白白的流泪伤心!你看看,这眼睛肿得都成桃子了!” 徐云娇看着母亲,不过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可那鬓角不知何时竟然生出了几根白发。 她心中一动,唤了一声母亲,撒着娇道:“您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第23章 半夜登门道歉 宜阳露出几分慈爱来,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 她这个女儿,任性起来叫人恨得牙痒痒,可是撒娇来,又叫人爱得心里去了。 母女俩刚刚躺下,这时孙嬷嬷却在廊下禀报道:“长公主,赵府来人了!” 宜阳还没开口,徐云娇一骨碌就爬坐了起来:“可是相爷来了?” 宜阳就瞟了她一眼,难为自己方才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看来全是多余的。 你瞧,这不盼着赵玹来接么? 徐云娇脸颊一红,嘴硬地道:“他跟我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不应该来跟我道歉吗!” 廊下孙嬷嬷就沉默了一瞬,道:“小姐,来的是……赵府的二夫人。” “什么?”母女俩皆是一惊。 宜阳忙下床更衣,吩咐道:“孙嬷嬷,天气这么冷,快请进来房里坐!” 徐云娇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仰头倒在了床上,闷闷地道:“她干什么来了?难道是老夫人派来的?” 转眼间,孙嬷嬷掀了帘子,领着袁氏走了进来。 袁氏屈膝见礼:“给长公主请安。” 这袁氏的名头宜阳是知道的,整个长安城的酒楼茶肆,都在她的名下打理着。 对于出色的女子,宜阳向来是有着几分敬重的。 也不多费口舌,开门见山的就道:“知道你们妯娌俩个关系好,难为你跑这一趟,娇娇今天是我急着把她叫过来的,有两样宝贝叫她带回去送给你们老夫人呢。” 这话的意思就是,事情已经搞定了,赵老夫人若问起来,你替我圆个谎。 徐云娇不懂其中微妙,赵玹不给她道歉就算了,母亲还要和稀泥装什么事都发生! 袁氏从善如流的应了一声是,仿佛没发现徐云娇双眼都哭肿了,一脸笑容地道:“长公主说的是。老夫人今日早早的就睡下了,明儿一早醒来我便就去请安,她要是得知您这样挂记着她,定然要乐得跟什么似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老夫人对今日发生的事情不知道,等明天我一定帮您圆过去。 宜阳欣慰的笑了,暗叹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不像她这个笨女儿,车轱辘说了一大堆,就是听不懂。 孙嬷嬷准备了温热的蜂蜜水,递给袁氏道:“这是长公主特意给夫人准备的,大晚上的天气冷,喝了暖暖身子。” 袁氏连忙起身恭敬地接过:“多谢长公主,有劳嬷嬷费心了。” 她抿了一口蜂蜜水,沉思着,缓缓地道:“其实,今日我是来向嫂子道歉的。” 徐云娇本来闷闷不乐的,听到道歉两个字,双眼陡然一亮,问道:“谁叫你过来的?是赵玹吗?” 宜阳无语,又瞟了女儿一眼。 赵玹要是想道歉,早就跟她道歉了,犯得着叫上她弟媳妇来?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袁氏明显就是跟她关系好,不忍看她下不来台罢了。 然而,下一句话便让宜阳蹙起了眉头:“你说什么?是三小姐让你来的?” 一听见这三个字,徐云娇就有些火大:“她什么意思?她知道错了为何不自己来道歉?还是做贼心虚不敢来?” 袁氏尴尬的笑了一笑,斟酌着道:“今日让嫂子如此伤心,此事是我的责任。” 宜阳便猜到了必是事出有因,便问道:“娇娇,你跟那丫头,是为什么吵起来的?” “我一来不都是跟母亲说过了么?母亲您都没往心里去,光是揪着一个和离使劲训斥我!” 宜阳哭笑不得,徐云娇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就不错了! 徐云娇就又重复了一遍:“大厨房给那野丫头送了顿剩饭,她就生气了,绑了那管事妈妈来我房里讨要说法,我看见她就火冒三丈,失手摔了个杯子,相爷知道了就逼着我道歉。” “哦……”宜阳就看向袁氏。 袁氏脸上尴尬之色更为明显,缓缓道:“那管事妈妈,是受了我们羽姐儿的指使……如今我已经带了羽姐儿过来,跟嫂子亲自道歉。” 徐云娇却是霍然起身,拒绝道:“不关羽姐儿的事!此事都是那野丫头挑衅在先!你怎么能让羽姐儿来背这个锅呢,她在哪里,快请进来!” 袁氏忙拉住徐云娇手,声音恳切而真挚的道:“羽姐儿她做错了事,我让她在垂花门跪着呢。嫂子若是原谅了她,她就起来,若是不原谅,就让她跪到嫂子消气为止!” 徐云娇一听,哪里还坐得住,宜阳忙让孙嬷嬷去接人,又嘱咐道:“外面风冷,带一个手炉让羽姐儿暖暖手。” 袁氏和徐云娇本就关系亲密,一下子话说开了,方才的尴尬情绪一扫而空,袁氏嘴又巧心思又细,不消片刻,徐云娇便被她逗得抿着直笑。 宜阳却将注意力放在了赵昔微身上,问道:“听你们这么一说,那微丫头一出手,就将你们两房夫人都治住了?” 袁氏没有回答。 “用赵玹辖制住娇娇,用羽姐儿辖制住了袁夫人。”宜阳眼眸闪了闪,对这个还没见过面的外孙女,突然有了几分兴趣。 徐云娇琢磨了一下,总算回过神来:“我就说那丫头心机深沉吧,母亲您还不信!现在总算相信了吧!” “不错,在短短半天时间内,就能拿住你们每个人的弱点,并且加以利用。最关键的是她做得堂堂正正,你们捏不住她半个错字,若要追究起来,反而失去道理的还是你们自己。” 宜阳不住的点头,多年参与朝政的经验告诉她,此女简直是个天生的政治家! 袁氏暗暗松了一口气,本来她还担心长公主会暴怒,因此不敢叫赵承羽一起进来。 要说她多有歉意,那是假的,谁也不想把锅往自己女儿头上揽,可是赵昔微那一番话确实叫她心里没有底儿,若真的闹大,损失最大的必定是她的羽姐儿,光是一个嫉妒姐妹的罪名压在头上,就能成为她一生的污点,翻不过身来。 可她也不好说,自己是被赵昔微逼着来道歉的,徐氏那个性格是一点就炸,本来就憋着一团火呢,她哪里能这样浇油? 第24章 绝不会让她得逞 庆幸的是,长公主对这一切明察秋毫,是以在路上预演了多遍的台词,全都用不上了。 思忖之间,孙嬷嬷进来禀报:“回长公主,羽姐儿来了。” “请。” 小丫头掀起门帘,赵承羽身着水青色毛领子披风,垂着头走了进来。 “小女给长公主请安。” 赵承羽在锦垫上跪下请了安,却未起身,而是以手贴地,深深的行了个叩首礼,郑重地道:“羽姐儿给大伯母道歉,今日之事皆是由我而起,害得您和伯父失和,伯母,请您原谅我吧……” 她伏在地上,单薄的肩膀瑟瑟颤抖着,似乎是吓坏了。 不等宜阳发话,徐云娇就向前了一步,一把扶起赵承羽,满脸疼爱地道:“羽姐儿!这事不怪你!伯母知道,都是那野丫头使的心计!” 赵承羽没敢说话,方才在来的路上,袁氏已经和她好好的掰扯清楚了利害关系。虽然她受不了这个耻辱,可是也得咬牙受着。 徐云娇便以为她是吓到了,忙放柔了声音,哄道:“我们都清楚的,这里没有一个人怪你,你也是为了燕姐儿好,只是那野丫头太过于狡诈了,才叫你落到这种地步!” 说着又有一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苦笑道:“若不是她,你伯父又怎么会对我生这么大的气,他可是从未说过这么重的话的。” 说着又恨恨地磨了磨牙,立誓一般的道:“你放心,她想骑在咱们头上,我绝不会让她得逞!” 赵承羽眨了眨眼睫,一直隐忍的眼泪掉了下来:“伯母,都是我对不住您,您骂我吧!” 徐云娇一把将她搂住,安抚着道:“不哭不哭啊,羽姐儿,伯母没有怪你,伯母知道你是好意的,好孩子,别哭了啊。” 宜阳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跳了跳,她经常帮太后出谋划策,对人心,对斗争,都有着极为敏感的洞察力。 她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袁氏母女道歉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徐云娇好,而是迫于赵昔微的压力,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有下次,只要那丫头以同样手段,利益为主的袁氏母女说不定就会倒戈相向。 她这个女儿,如此的单纯,迟早要被那丫头吃得死死的…… 袁氏拿帕子抹了一把泪,仍是对赵承羽斥责着:“在我面前就跟个鹌鹑似的一言不吭,见了大伯母就哭哭啼啼,撒什么娇?马上就是要议婚的人了,做事还没一点谱,想一出是一出,你这样哪家公子敢要你!” 说到议婚,徐云娇又来了气:“别提了,还提什么议婚宴,一想到那野丫头也要跟我们燕姐儿、羽姐儿一起参加,我就烦的不行,巴不得取消了这事!” 袁氏道:“那能怎么办呢,微姐儿到底是赵家的长女啊!按照长幼之序,她的婚事得先敲定呢!” “谁爱敲谁敲去吧,我反正是不想管。”徐氏给赵承羽擦着眼泪,随口道:“母亲,您不是千方百计地叫我对那丫头好吗?现在您来安排吧!” 宜阳眸子一转,计上心来,唤道:“香兰,当年你在尚仪局,手底下教导过的内外命妇,少说都有百余人吧。” 她这突兀的一句话,叫徐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孙嬷嬷微笑着应道:“奴婢愚钝,不过是太后看得上奴婢,肯给奴婢几分薄面罢了。 “明天你跟娇娇一同回去。”宜阳笑了笑,那双冷静的眸子里,透着幽深的光。 像是一只隐藏在丛林中的老虎,在等待着猎物上钩:“这不是马上要议婚了吗?那丫头才从乡野回来,世家的礼仪规矩须得好好学学了。” 袁氏的心思何等玲珑,立时就明白了。 尚仪乃正五品的女官,掌宫中礼仪起居、命妇觐见。 长公主派身份如此贵重的孙嬷嬷一起回赵府,必然是准备借着议婚的由头,要好好挫一挫那丫头的锐气了! 徐氏却没明白母亲的这份苦心,她惊讶地道:“母亲,那野丫头不懂规矩关您什么事,您难道真把那她当成自己的亲外孙女了!” 宜阳摇头,这女儿怎么如此的愚笨! 她哭笑不得的道:“那丫头虽不是你亲生的,但你是赵府的女主人,她总归是你名下的孩子吧?她若是不懂规矩,闹了笑话岂不是叫你难堪?” “那又怎么样,反正跟我不相干。”徐氏撇嘴。 宜阳无语,跟这个榆木脑袋怕是说到天亮都说不明白,干脆挥挥手,不耐烦的道:“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休要再多言。一切交给孙嬷嬷就是!” 有长公主如此做主,袁氏心底不由得一阵窃喜。 如果早知道长公主如此英明果断,她就用不着跟那丫头赔礼道歉了!白白浪费了她三颗香囊呢! 想到那香囊,袁氏就心疼了起来,完全忘了,当时为了保护女儿,是多么的谦卑和顺。 她施施然起身,扶着徐氏的手,安慰道:“嫂子放宽心,大长公主这也是为你撑腰呢。况且孙嬷嬷这样的老人,又曾在宫里作过女官的,就是相爷也得给她几分尊重。有她相助,万一你再对上那丫头,不至于又吃了哑巴亏去。” 以孙嬷嬷这样的资历,别说是赵子仪,就算是公主皇子们,也不敢造次。 孙嬷嬷十三岁被选入宫中为女史,因才思敏捷,颇得太后喜欢,被调去做了长公主的伴读,一直贴身服侍到如今。 赵昔微提了狼毫,正在抄写赵氏家训,锦绣在一边慢慢的研墨,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娓娓道来。 “小姐,这个孙嬷嬷可不是个普通嬷嬷,您可千万别像对大夫人、二夫人那样对她。”锦绣说完之后,又谨慎地提醒了一句。 赵昔微将最后一个字写完,这才淡淡点头:“我明白了。” 她起了个大早,去老夫人处请安后,见老夫人并无异色,可见是对昨天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情。她坐了一会儿就告辞,回了蔷薇园。 才到了院门口,就见银宝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说大夫人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位孙嬷嬷,说是要给教小姐礼仪规矩。 赵昔微一愣,这哪是来教规矩的,显然就是要帮徐氏找回脸面,特意来调理她呢。 第25章 合格的贵女 好在锦绣先前在徐氏身边服侍,对长公主府上的事了解颇多。 听完这一通解释后,赵昔微心中已经有了准备。 孙嬷嬷服侍了太后这么多年,又是长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人,她才不会硬碰硬呢。 刚柔并济,进退自如,这才是智者。 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孙嬷嬷竟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孙嬷嬷一张鹅蛋脸,弯弯的柳叶眉,一身茶色长袄,外罩栗色褙子,行动时端庄沉稳,不疾不徐,竟连每一个步伐都是刚刚好。 她屈膝行了礼:“老奴孙氏见过小姐,长公主听说了小姐归府之事,很是牵挂。又想着不日便是议婚宴了,特意遣奴婢前来照顾小姐。” 果然是宫中的老人,礼仪无可挑剔,言语也非常的聪敏和善。 赵昔微侧身避开,只受了半礼,并欠身福了一福,规矩地回答道:“小女多谢长公主挂念,本该一回府就去拜访长公主的,只是这边尚未安置好,不敢贸然打扰,还请嬷嬷回去后,替小女问一声长公主安。” 孙嬷嬷就微微扬起了一个笑意,抬眸打量着面前的人。 好一副倾城相貌! 只见她身材修长高挑,虽然比燕姐儿只大了半岁,却足足高了一个个头不止,长眉入鬓,杏眼含情,风流灵动之中又散发着几分锋芒,一看便是随了赵子仪。 难怪徐氏如此的容不下她! 这丫头不论是外貌、还是气度,都遥遥远胜燕姐儿啊! 以徐氏的手段,定是掌握不住的。 看来,回去之后定要好好的提醒一下长公主,这微姐儿并不像徐氏说的那样粗鄙不堪,反而是个可造之材! 徐氏在路上曾气愤的提起过,说这丫头目中无人、粗俗无礼、是个惯会拿捏人的主,叫孙嬷嬷千万不要放纵了去。 孙嬷嬷想着,她年轻时候专管后宫妃嫔、命妇入宫的礼仪,不管是多飞扬跋扈的女人,只要她尚仪局出手,一番调教后,哪个不是服服帖帖的? 言行举止、妆容服饰、用餐就寝,等等等等,旁的不说,光是行礼就有几十种规矩,这一套流程下来,便是再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子,也只管温顺乖巧得跟绵羊一般了。 只是如今见着了她,并无人提点,就知道宫中女官身份尊贵、世家小姐只能受半个礼的规矩,孙嬷嬷准备好的交锋,却是暗暗的收起来了。 这么想着,孙嬷嬷笑容就越发的和善了起来:“下个月就是议婚宴了,婚姻乃女子一生中最要紧的大事,小姐余下的日子里,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儿来学习,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有嬷嬷教导,小女感激不尽,必当仔细学习。” 赵昔微笑着应了,引着孙嬷嬷入了暖阁,命锦绣上了茶,笑意盈盈地道:“昨儿才搬来蔷薇园,屋子里不曾备下好茶。” 衣袖轻挽,素手纤纤,亲自替孙嬷嬷斟了茶,“这是今年入夏时,我在乡下采摘的忍冬花制成的茶,看嬷嬷嘴角有些起皮,想必是最近天气不好所致,喝这个最好不过。” 声音轻柔婉转,语速不紧不慢,入耳像是早春莺啼。 一股暖流缓缓经过心田,孙嬷嬷的赞赏便又增多了几分。 赵昔微挑了最宽敞明净的一间客房,安排孙嬷嬷住了下来,又怕她初来乍到不习惯,拨了锦绣专门过去照应着。 翌日又飘起了小雪,银粉一般薄薄的一层,均匀铺在院中的青石板上。 孙嬷嬷的声音,从廊下清晰的传来。 “这站姿,是最能体现一个人身份教养的特征,也是世家闺秀礼仪的基础。如果站姿不够优雅得体,便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贵女。” 银宝僵着一张生硬的笑脸,她们几人已经站了足足有快两个时辰,小腿肚都要打颤了,可孙嬷嬷并没有半点放松的样子,仍在不紧不慢地重复着:“抬头、挺胸、收腹,双眼平视。要确保头、背、腰、脚,都在一条直线上。” 孙嬷嬷的目光在四名丫鬟身上缓缓流过,最后停留在赵昔微脸上。 赵昔微穿了件浅绿色的锦缎小袄,下身是墨绿色镶襕边的综裙,乌黑的头发盘了个发髻,用两根素银的簪子固定好,她身姿如松,神色从容,站了大半天,竟然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孙嬷嬷眼中浮现一丝赞赏:“三小姐是个心智坚韧的人,他日必然能成大事。” 又是一炷香过去,银宝觉得肚子饿得都咕噜噜响了,孙嬷嬷这才发话:“好了,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大家也饿了,先去用膳吧!” 几名丫鬟神色一喜,忙去暖阁布置餐盘碗筷。 吃完饭,丫鬟们端了水来,赵昔微净手漱口,这才恭敬的向孙嬷嬷道:“能得嬷嬷用心指点,昔微感激不尽。” 孙嬷嬷满意的点点头,道:“小姐您现在是相府长女,因此您再不可像以前那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了。” “在大家族生活,要忍常人不能忍的委屈,才能享常人不能享的福气。您要时刻牢记着,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引发整个家族甚至朝堂的动荡。所以不可以轻易与人计较,要懂得以柔克刚,用春风化雨一般的手段,去解决所有棘手的事情。您要包容他人的弱点,同时也要发挥自己的优点,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出色的女主人。” 赵昔微听话知音,这是在暗暗批评她跟徐氏闹翻呢。 只是她也不是个固执的人,再者她知道,孙嬷嬷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她就把话都听进去了。 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 长公主要施威,这是她不能改变的,与其消极抵抗,不如选择面对。 是以,被孙嬷嬷如此严格的训练,她的内心非常坦然、平静。 “嬷嬷教诲得是。” “虽然一时之间会感到委屈,但人生是漫长的,放长远了去看,唯有家和才能万事兴,国和才能天下平。微姐儿,您是个聪明通透的,奴婢希望您以后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也能掌握家族的命运。” 第26章 这门亲事不合适 孙嬷嬷本是被派来给自己立威的,可她却并没有刁难自己,甚至还语重心长地说了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 赵昔微很是感激:“嬷嬷教诲,令人受益终身,昔微必当时时刻刻牢记在心。” 少女眉目精致,那剪剪秋水一般的眸子,像是倒映着整个璀璨星河,孙嬷嬷被她看得有一瞬间的失神。 再回想这半天的接触,她待人有礼却不讨好,既没有大家闺秀那般的刻板拘谨,也没有诰命贵妇那般的骄矜傲慢。 更难得的是,面对逆耳忠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坦率承认自己的不足。 这份光明磊落的心胸气度,多少世家儿郎都是望尘莫及的呢! 孙嬷嬷就把那敌意彻底的收了起来:“小姐不嫌弃老奴唠叨就好,老奴必然尽心尽力的教导小姐。” 几名大丫鬟看得心里直咋舌:这孙嬷嬷可是在宫中侍奉过太后的女官!竟然对小姐如此赞赏有加,可见她们小姐是真的值得追随的! **** 而此刻的荣安堂却是格外的冷寂,小丫鬟们守在黑漆葵纹槅扇外,个个都是垂首敛容,不敢多发出一点声响来。 周嬷嬷端着红漆描金海棠花的托盘走来,小丫鬟们神色一喜,远远地就做了个手势。 见她近前了些,才低声道:“相爷在里面,老夫人很不高兴。” 周嬷嬷颔首,示意小丫鬟们先退下。 小丫鬟们如释重负地舒出一口气,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游廊尽头。 周嬷嬷整理好情绪,轻轻地撩起帘子,绕过沉香木雕的四季如意屏风,进了内间。 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老夫人和相爷坐在靠窗的梨木镌花椅上,两人都是一脸凝重,角落里宫灯静静地发出惨淡的光芒,更显得满室寂寥。 周嬷嬷将托盘放在黑漆桌上,取了两只青花缠枝的茶盅,手脚轻巧地斟了茶水,又轻轻地颔首一礼,然后就默默地退了出去。 冬日天色暗得早,才酉时初刻,院子里的灯柱已经点亮。 周嬷嬷守在廊下,耳边依稀听见相爷无奈的声音:“御史台弹劾的折子满天飞,陛下在这个时候提议让我们和王府联姻,儿子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这原就是你有错。”老夫人的声音隐含着谴责之意,“当年既然已经和那沈玉清定了终身,为何不告诉我?我就是再反对,也会想法子把那孩子抱回府上养着的,咱们家又不缺这点银米!” “既然当时没能把孩子认下来,这回就不该由着那孩子的性子来,她在大街上拦你的轿子,你就真的这么认下了!明知道太后党羽盯得紧,你还不当回事。那孩子若是别的出身也算了,可她的身世还牵扯到沈家。” 老夫人越说越觉得事态严重,可一看到儿子紧绷的脸色,就又不忍继续苛责下去。 缓和了一下情绪,劝道:“依为娘的意思,不如先看看江夏王那边是怎么个态度。若是王府也有跟我们家联姻的想法,我们家嫁个姑娘过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子仪端起茶盅喝了一口,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母亲,不用说了,这门亲事不合适。” “哪有什么合适不合适。”老夫人笑了笑,望着儿子:“那你就任由御史台这么闹下去?” “那也总比拿孩子们的婚姻开玩笑的好。”赵子仪脸色阴沉,“江夏王背靠太后,我们赵家背靠皇帝,而太后和皇帝之间积怨已深,无法修补。把女儿嫁入王府,到时候两宫斗起来,她如何自处?” “你也知道两宫失和。”老夫人睨了一眼儿子,“在这个节骨眼上你拒绝皇帝联姻的建议,让皇帝怎么想?不是为娘的说你,你平日里向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可怎么一牵扯到微姐儿的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优柔寡断瞻前顾后呢!” 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几分严厉。 “娘,您没必要一直揪着微姐儿说事。”赵子仪面色一沉,强硬地道:“陛下身子不好,太子没有外家,太后联合御史台弹压我,只不过是跟陛下唱对台戏罢了。” 他说着冷笑了一声:“如今我不接招,他们又能怎样?谁人心里不是明镜似的,装聋作哑谁不会?” “说得轻巧,你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爷。”老夫人敛了笑容,正色道:“舆论如刀,杀人不见血,现在最要紧的是平息舆论风波,倘若放任御史台这么闹下去,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不打紧,可若是拔起萝卜带着泥,把当年太学那桩旧案翻出来,怕是整个长安城都要翻了天。” 赵子仪一怔。 老夫人见儿子不语,就又沉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我们赵家已经到了这个高度,不可能往回走,也不可能停滞不前,只有一条路……” 她饮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幽幽道:“要么选择站队,要么选择联盟。” 赵子仪端起茶杯,用小盖轻轻撇去茶沫:“娘,我不同意和王府联姻,除了因为江夏王背靠太后之外,更多的是不想让孩子嫁入皇室。娘,当年四妹入宫,您心里好受吗?伴君如伴虎,一步不慎就是万丈深渊。外人看她是受宠的淑妃娘娘,可您做母亲的,还不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吗?” 提及女儿,老夫人眼角有些湿润。 赵子仪声音柔和了些许:“主要是我们家几个姑娘都不适合嫁入皇室。三弟那边两个孩子年龄太小,剩下的羽姐儿喜形于色,燕姐儿倒是端庄沉稳,但格局却小了点。微姐儿就更不用说了,在乡下放养了十几年,怎么能适应皇宫那复杂的环境。” 老夫人蹙眉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像我们这种家族,子女总是要承担责任的,即使不和皇室联姻,也少不得要和世家贵胄打交道,哪里总能一直由你这样护着?” 说着看了儿子一眼,见若有所思,这才继续道:“所以为娘的还是那个意思,你先不要急着拒绝陛下,只说看江夏王的意思,若是江夏王没这个想法,就让他去拒绝好了。倘若王爷觉得合适,那就选择一个合适的嫁过去算了。” 赵子仪沉默无言。 第27章 江夏王妃 老夫人就叹道:“当年太学那个案子,我心里总觉得不放心。谁能想到一纸策论,竟然导致老王爷离京、太常卿沈穆被贬、最后却让贵妃捡了个便宜……”说着就有泪光盈盈,“也因为这样,才有的柔姐儿入宫,徐云娇过门……” 赵子仪却不太想回忆当年之事:“娘,当年太学的那桩案子是陛下亲自主理,其中细节也就只有陛下清楚了。”说着起身,“天色不早了,儿子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老夫人一怔,急忙道:“那联姻的事呢?” 赵子仪整了整衣袖:“母亲放心,您的意见我会考虑的。” 老夫人这才放松了下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了口:“我听说你一个月有二十多天睡在书房,你没事也要多去景秀园走走才是,到底徐氏是你的原配发妻,还是燕姐儿的嫡母。你对她太过冷落了,下人们看在眼里也不像话,燕姐儿也是个懂事的大姑娘了,她嘴上不说,心里定然难受得紧。” 赵子仪笑了笑,道:“您放心,儿子心里有数。” “去吧。” 老夫人点点头,这一场谈话太劳心劳神,她也觉得有些疲累,便唤了周嬷嬷进来服侍。 赵子仪出了荣安堂的院子,随从长松忙提着灯笼迎了过来:“相爷。” 半晌无人应答,长松愣了愣,却见赵子仪负手站在门口,望着满天的雪花,神色有些疲倦。 长松是跟在相爷身边的,自然是知道最近发生的一切大事,但偏这些事又都跟三小姐有关,是以也不好开口劝慰。 一主一仆在院门外伫立半晌,赵子仪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走吧。” 赵子仪离去后,周嬷嬷提着个红木雕花食盒进来了。 她打开盖子,用莲纹青花小碗盛了半碗,端到老夫人面前:“这是大厨房的蒋娘子新做的酸笋鸡尖汤,老夫人快趁热尝尝,这个最是温补暖身的。” 赵老夫人就着她的手尝了一口,冬日的寒冷便驱散了大半,便笑着道:“这个好吃,香喷喷的,又不油腻,跟厨房说,明儿还要做这个。” 又想到了赵承燕,加了一句:“给燕姐儿也送一份,她怕冷,这汤喝了暖身子。” 周妈妈有些为难,大厨房的丁妈妈才被相爷换走,大夫人为这事闹了好一通,燕姐儿自然也跟着高兴不起来,哪敢让蒋娘子去跟前凑? 但是又不好直说,只得笑着道:“老夫人真是偏心,什么好的只想到燕姐儿,那旁的几位姑娘,也该雨露均沾才是。” “你不说我倒给忘了,给雅姐儿、妙姐儿都各送一碗。” “是。” 赵老夫人喝完汤,这才注意到厨房换人了:“宝珠,你刚刚说这汤是蒋娘子做的?哪个蒋娘子?” 周嬷嬷颔首,缓缓道:“是三夫人那边的人,大厨房的丁妈妈前几天犯了事,被相爷打发出去了,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正好三夫人说,她房里陪嫁过来的蒋娘子做得一手的江南菜,正合老夫人的口味,于是就让她顶上了。” 赵老夫人面有疑惑:“那丁妈妈犯了什么错?” 在她印象中,这个儿子向来不过问内宅的事,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周嬷嬷这才将那日之事仔细的说给了老夫人听。 老夫人拿小铜箸儿,夹了一块瑞脑香放进了炭盆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腕上的两个翠玉手镯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之声。 周嬷嬷识趣地略去了徐氏回娘家的事,只说了丁妈妈故意给赵昔微送剩菜,惹怒了相爷,所以被打发了。 说完见老夫人沉默不语,就试探性地补充了一句:“奴婢说句不该的,那丁妈妈也确实过分了点,微姐儿就算是之前养在外头的,可到底是相爷的亲生女儿呀!她这样,岂不是打了相爷的脸?” 老夫人想起儿子对于联姻那强硬的态度,揉了揉眉心:“他是真的疼这孩子。” 周嬷嬷笑道:“相爷疼微姐儿,跟老夫人疼相爷,是一样的心意。” 老夫人皱了眉头:“这大家族的奴才们向来都是捧高踩低的,微姐儿还得要自强才好,相爷能护她一时,也不能护她一世啊。难道将来嫁给哪个公子哥儿,出了点芝麻绿豆大的事儿,也哭哭啼啼的叫相爷做主不成?” 周嬷嬷缄口不语。 心里道,您是不晓得这微姐儿多厉害,才回府就治得两房夫人服服帖帖的。 但是又不好继续让老夫人在这个事件上过多追问,于是就笑着转移了话题:“老夫人说的是,这不,大长公主也念着这事儿,派了得力的嬷嬷来教微姐儿礼仪呢!” 提到这个亲家,赵老夫人眉头就舒展了一些,笑道:“也难为长公主费心,那丫头真是个命好的,有了咱们相府这样的出身,又白白得了个可靠的母家,要是自己争气点,夫家必然不会太差……” 她沉吟着,“宝珠,你看京中谁家适合微姐儿?” 周嬷嬷知道老夫人还在为联姻烦恼,就笑道:“小姐的婚事,哪是老奴能随便点评的,老夫人您若有中意的人家,谁还能拂了您的意吗?” 老夫人点点头,周嬷嬷便上前服侍她就寝。 才脱了鞋袜,却有小丫鬟掀了门帘进来:“老夫人,江夏王府派人来了!” 老夫人身子一僵,显然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到了。 周嬷嬷忙吩咐道:“快请进来!” 王府来人,不论身份,都是贵客。 老夫人重新穿戴整齐,周嬷嬷上了好茶,转入花厅会客。 不一会儿,小丫鬟就躬身带着一名中年仆妇进来了。 这仆妇穿着藏青色锦缎长袄,面庞圆润白皙,看着非常的和善。 周嬷嬷垂首立在老夫人身后,听那仆妇缓缓地道来: “我们王妃说,原本回京就想来拜访老夫人的,可是府邸多年不住人,少不得要好好打扫安置一番,今儿收拾妥当,就立即派老奴来给老夫人问个安,不知道老夫人明日忙不忙?” 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名帖,笑容可亲地递了过来。 周嬷嬷忙双手接了递给老夫人。 皇帝才提出两府联姻,王妃立即就要来拜访? 老夫人心里明镜一般,脸上却漾开了笑容,一副非常喜悦的样子:“多谢王妃挂念,请贵人回去代老身问王妃的安。” 一番寒暄过后,那仆妇又福了一福,就起身告辞了。 老夫人在花厅内独坐了片刻,吩咐周嬷嬷道:“去和家里几个孩子打声招呼,叫她们明天都到荣安堂来。” 第28章 是福?是祸? 孙嬷嬷的礼仪训练非常繁重,一天下来,赵昔微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一半的酸痛。 晚上锦绣打了热水,一边替赵昔微轻轻按揉着小腿,一边安慰道:“幸好老夫人心疼您,免去了小姐的晨昏定省……”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想起小丫鬟的禀报:“小姐,周嬷嬷来了。” 赵昔微忙披衣起身,亲自迎了出去,又命人捧了茶来:“天寒地冻的,周嬷嬷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周嬷嬷提着一盏八角琉璃灯,开门见山的道:“奴婢是来传老夫人话的,明天江夏王妃到访,三小姐明天请务必在卯时正来荣安堂。” 江夏王妃? 锦绣听着浑身打了个冷颤。 江夏王可是皇帝的堂兄,这些年一直留在封地,才回京城就要急着拜访赵府? 玉兰小声嘀咕道:“这……也没听说相爷和江夏王有过什么交情啊……” 一屋子的丫鬟们面面相觑,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赵昔微心里也暗暗惊奇,面上却是波澜不惊,只笑着颔首一礼:“大晚上的,有劳嬷嬷亲自跑一趟。” 锦绣立即会意,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荷包塞到周嬷嬷手里:“给周嬷嬷打酒吃,不成敬意。” 周嬷嬷眸子里露出一抹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笑容就多了几分尊敬:“三小姐客气了,夜已经深了,老奴就不叨扰了。” “路上雪还未融,锦绣你去帮嬷嬷提灯照路。”赵昔微向锦绣使了个眼色。 锦绣最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应了一声,就提着灯笼去送周嬷嬷了。 赵昔微披着袄子,坐在桌旁等候。 约莫两刻钟后,锦绣带着一身雪气进了屋子。 她的脸上有着几分不安、又有着几分郑重:“奴婢打听了几句,又去大厨房问过了,说老夫人也是晚上才得到消息,已经通知了各房的夫人小姐们,明日都要盛装打扮一番,不能失了礼数。” 赵昔微道:“可曾打听到了是为了何事而来?” 锦绣摇摇头:“没问出来,哦,对了,周嬷嬷说是好事,叫您放下心,好好的睡觉。” 赵昔微眉头一凝,世家大族之间的拜访,一般都要提前递交名帖,才好定下日子。老夫人却是晚上才得到消息,可见江夏王妃是临时起意,或者就是事情紧急。 既然是喜事,又怎么会这样? 联想到议婚在即,一个念头闪过,但是很快就被她否定了。 江夏王如此重要的身份,即使是要和赵府联姻,那也犯不着如此心急火燎。 银宝眼珠子一转,喜滋滋地道:“不会是议婚宴的事吧?小姐,您赶紧去睡觉,明天早上一定要打扮得美美的,把其他几位小姐比下去,让江夏王妃眼前一亮!” “哪有这么简单。” 锦绣却突然出声:“老夫人虽然仁慈,可大夫人对小姐的成见大家都看在眼里,若这是一桩好事,却优先了咱们小姐,岂不是摆明了让大夫人难受?再者,若真是好事,又怎么会连夜传来消息,明天就忙着见面。小姐,依奴婢的意思,您明天还是谨慎一点的好。” 赵昔微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她第一次见到锦绣,就觉得这是一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但是没想到竟然能有如此的见识。 银宝撇撇嘴:“那我不也是为了小姐好嘛,小姐能有这样一门好亲事,以后再也不用这样委曲求全了。” 玉兰也说道:“奴婢也是这么想的,小姐您千万要为自己搏一搏,不能任人安排。” 锦绣摇摇头,懒得跟她们继续理论。 赵昔微就笑着道:“连你们都有这个上进的心思,我难道还能亏待了自己不成。都去睡吧,明儿大家见机行事就是。” 却说老夫人那边,周嬷嬷正在细细地禀报: “燕姐儿听到消息后问了一句‘祖母何时收到消息的’,然后就起身去了大夫人处。羽姐儿听说能会见王妃很高兴,二夫人把她支开了,问奴婢是不是和联姻有关系。雅姐儿早睡下了,听见奴婢去了屋里,就起来问了老夫人的安,得知是江夏王妃要来,显得有些好奇……只有微姐儿看着很是平静,还给奴婢打赏了一包碎银子,说大冷天的难为奴婢跑这一趟。” 老夫人就问了一句:“她没问你什么话?” “没有。”周嬷嬷眼中浮现几分欣赏之色,“这微姐儿小小年纪,却是个很沉得住气的,听到江夏王妃的名头,也没露半点怯。” 老夫人若有所思。 周嬤嬤又抿着嘴笑道:“不过,奴婢回来的时候,她特意叫锦绣提了个灯笼送了一程,那丫头是个聪明伶俐的,却对微姐儿很是尽心。” 老夫人点点头,道:“羽姐儿喜形于色,雅姐儿懵懵懂懂。我看着燕姐儿和微姐儿都不错。” 周嬤嬷笑道:“奴婢也觉得这两位小姐不错。只是不知道江夏王妃满意哪一个?”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那就要看她们的造化了。” 第二天,赵昔微寅时末就起来了,特意挑了一件竹青色狐狸毛滚边的褙子,同色的金丝绣花云锦裙,外罩藕白色织锦羽缎斗篷。 又把乌发绾好,用碧玉簪子固定,双侧各簪了一朵淡粉色的海棠珠花,再戴上一副碧玉色的珍珠吊坠。 她拿不准江夏王妃此次拜访赵府的目的,穿得太素或者太艳,都容易失了分寸。 便有意在颜色搭配上用了心思。 提前一刻钟到了老夫人处,却发现赵承燕早就已经到了。 赵承燕穿着海棠小红袄,撒花百褶裙,头上插着两支累丝珠钗,戴了一对赤金坠子,描了细细的眉,双颊搽了淡淡的胭脂。 两厢一对比,老夫人看来看去,露出了一丝不满意的神色来。 一挥手唤了周嬷嬷:“宝珠,之前宫里赐的珠钗首饰呢,给她们姐妹俩一人拿几支来。” 周嬷嬷领命而去,老夫人又道:“今儿要见的是江夏王妃,你们姐妹俩须得仔细些。” 赵昔微和赵承燕忙轻轻屈膝:“是。” 第29章 王妃驾到 “燕姐儿还小,微姐儿又是第一次见客,难免有些紧张。”周嬷嬷捧着一只黑漆描金的首饰盒出来,笑着道,“来,让奴婢为您戴上。” 老夫人点点头,吩咐道:“微姐儿皮肤白,就戴那赤金镶嵌宝石的蝴蝶簪,脖子上配一个玛瑙的璎珞项圈,燕姐儿穿了红色衣服就不要戴金首饰了,配一对银镶玛瑙石的耳坠子,都戴好了给我瞧瞧。” 赵昔微只好按照老夫人的安排,任由周嬷嬷重新装扮了一番。 老夫人的笑意中有了一丝骄傲:“你们姐妹俩的相貌都随了相爷。” 又细细地交代了几句:“一会儿女眷都要去大门前等候,燕姐儿站左边,微姐儿站右边,嫡庶有别,切勿乱了规矩。见到王妃娘娘要微笑,不可盯着看。燕姐儿,你是进过宫的,多关照关照微姐儿。” 赵承燕就向前牵了赵昔微的手,笑容端庄地道:“祖母放心,我定会好好关照微姐姐的。” 老夫人看着这姐妹俩一个比一个标致,心眼里都写满了欢喜。 不一会儿,大夫人徐氏、二夫人袁氏携赵承羽、三夫人孙氏携赵承雅、赵承妙姐妹俩,都进了房。 几人都是打扮得焕然一新,大夫人特意大妆了一番,戴上了五彩金丝凤钗。 金灿灿的凤凰栩栩如生,凤尾以金玉为枝叶、宝石为花朵,凤首衔着三股珍珠,随着脚步一步一摇,尊贵之中别有一番风情。 老夫人在大夫人的搀扶下,起身坐了油壁车,去门外迎接江夏王妃。 一路无言,大夫人今日心情不错,二夫人却眉宇间时刻紧绷着。 大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道:“二弟媳不用紧张,多年前老江夏王还在京城时,我曾在宫宴上远远的见过王妃一眼,是个很温婉的人。” 二夫人笑道:“那敢情好,别看我成天和各个铺子的掌柜打交道,可和皇室宗亲见面还是头一回,心里有些露怯得很。” 赵昔微眼眸飞快的掠过,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二夫人这话很是心不由衷。 不由得思索了起来:二房缺少人脉,一直很想和世家贵族搭上关系,为何这次却并不高兴? 还没来得及细想,油车已经在影壁前停下。 赵府大门正对着长熙大街,此时天色已大亮,沿街的商铺纷纷打开了店门,跑堂的打着呵欠,在寒冷的空气里氤氲成一团白雾。 卖早点的大娘支开了摊子,一揭开蒸笼盖,冒着热气的包子、馒头、红枣糕,香气扑鼻,随着哟喝声此起彼伏,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地多了起来。 赵昔微几人按照老幼尊卑的次序一字儿在门口站着,天气寒冷,不一会儿老夫人便觉得腿脚有些发麻,才皱了一下眉头,三夫人便体贴地问道:“老夫人,这里风大,要不咱们去垂花门那边去等?” “马上王妃就要到了,咱们不能乱了规矩。”老夫人摇头。 二夫人便也劝道:“您先去车里面避避风也是好的,这寒风跟冰刀子似的刺得脸上生疼,您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叫我们几个怎么过意得去呀!” “哪里就那么娇弱了!”老夫人笑道,“你问云娇,春节我们一起去宫里贺岁,在含元殿门口一站就是两个时辰,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大夫人点头:“是啊!当时太后娘娘都夸咱们老夫人呢,说您身子这么硬朗,看着不像是五十多,最多三十岁!” “那不是妖怪成精了!”老夫人笑了起来,大家紧张的心情一扫而空,也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马车辘辘驶过地面的声音。 大家齐齐抬头看去,见是一辆黑漆平顶的马车,样式很普通,但是周围左右却随行着十六名护卫。 老夫人敛容,低声道:“是王妃来了。” 话音刚落,马车已停下。 车帘拉开,有一名身穿宝蓝色锦袄的仆妇先下来,接着躬身,对着车内的人恭敬地道:“王妃,到了。” 一只戴着羊脂玉镯子的手缓缓地伸出来,仆妇忙轻轻地扶住,身后又有一个年轻侍女打起了帘子,接着一个紫粉色的身影,缓缓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老夫人已领头行礼,恭恭敬敬地道:“命妇赵杨氏,前来迎接王妃娘娘。” 赵昔微等人也屈膝行了个大礼:“臣女见过王妃娘娘。” “快扶赵老夫人起来。”一个温柔婉约的声音响起,马上就有伶俐的侍女扶着老夫人起了身。 赵昔微也就跟着起了身。 她垂着眸子,耳边传来老夫人和江夏王妃的寒暄。 “老夫人何必这样客气,这一大早的让您带着小辈们在门外等,叫我好生惭愧。”江夏王妃听声音不过四十左右,语速很慢很柔,让人觉得十分的亲切。 “这原是老身的不是,本来应该我们去拜访您的,让您屈驾光临,老身实在是过意不去。”不愧是世家大族的老祖宗,场面话娴熟于心信手拈来,却不会让人感觉半分的敷衍。 一番客套过后,老夫人这才向江夏王妃介绍身后的小辈:“这是我的大儿媳,徐氏。” 王妃就笑着道:“我和她见过的。” 说着就携了大夫人的手,亲热地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未出阁呢。” “那天是在太后娘娘的晚宴上,席上那么多人,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你,我呀当时心里就说,这姑娘真是牡丹花一般的明艳,原来竟是太后娘娘嫡亲的外孙女。还想着说什么样的男子才能把这样出色的姑娘娶回去呢!现在一看,可不是吗!也就只有赵丞相这样的才俊,才配得上夫人这样的花容月貌了!” 这一番话徐徐道来,音调温柔亲切,既夸了大夫人,又夸了赵子仪,叫人听着全身每个毛孔都十分的舒坦。 大夫人展露一个明亮的笑容:“王妃娘娘过奖了,臣妾哪里就那么好了!” 赵昔微没有抬眸,心里却暗自思量:像江夏王妃这样贵重的身份,如此隆重的夸一个并没有过多交集的臣子家眷,背后应该不只是礼数怎么简单吧? 第30章 五朵金花 老夫人又笑着介绍了二夫人、三夫人:“这是我二房、三房的两个儿媳,袁氏、孙氏。” 王妃就将她们二人又夸了一番,再次见过礼后,这才携手进了垂花门,换上青帷小油车,向着老夫人的正房而去。 到了荣安堂,周嬷嬷早带着十几名丫鬟们垂手立在了门口,一见王妃一进院子,立即带着众人盈盈跪地。 早有丫鬟帮着撩了门帘,又有人在椅子上铺了刚刚香熏好的毛绒毯子,有人端了温度适宜的春茶,这一切没有任何喧哗,安排完毕后,丫鬟们又垂着手,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王妃落了座,老夫人和三位夫人这才落座。 王妃端起茶抿了一口,只觉入口醇香,于是笑着夸了一句:“老夫人真是会调理人,这屋里的孩子一个比一个机灵可爱。” 老夫人笑着道:“我人老了,成天里就和她们厮混在一起,讲讲笑话逗个趣儿,一来二去的,她们也就把我的脾气给摸透了。” 王妃声音轻柔地道:“正是呢,可惜的是我没有老夫人这样好的福气,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我就跟王爷说,要是我能多生几个姑娘,满屋子就热闹了是不是?” 她说着就轻轻叹了口气,话里似有无限的遗憾。 老夫人一指左右,向介绍道:“这是我几个孙女儿,笨嘴拙舌的,哪里会哄人开心哟!” 王妃眼前一亮,亲切地笑道:“孩子们真漂亮,快上前让我好好看看。” 赵昔微、赵承燕、赵承羽、赵承雅、赵承妙五人忙起身,在王妃座前屈膝一礼:“臣女见过王妃娘娘。” 王妃颔首,立即有侍女端着红漆托盘上来,她笑道:“我才从江夏回京,也不知道京城女孩子们喜欢什么,正好王府上有个老工匠,于是一早就给姑娘们备下了几个小手炉。天儿冷,拿着暖暖手,这东西不值几个钱,还望姑娘们不要嫌弃才好。” 她说得谦虚,五人哪里敢真的当“这东西不值钱”,忙起身又是屈膝道谢。 “喜欢吗?”王妃笑着道,“打开看看,每个都是什么花纹?” 赵昔微和赵承燕捧着盒子,都是愣了愣。 赵承妙年纪最小,就有点跃跃欲试,见几个姐姐都没动作,便也不敢打开。 王妃就笑道:“我亲自挑了五种不同的花色,又自己描的图样,才让工匠拿去做的,做好后我自己都没来得及瞧一瞧呢。” 老夫人忙道:“这可太麻烦娘娘了,姑娘们打开看看吧。” 几人忙应了一声是,轻轻打开了手中的红漆木盒。 手炉精巧可爱,不过巴掌大小,纯银錾刻工艺,上面的花纹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工匠的技术十分炉火纯青。 虽然是临时起意来拜访,却能在礼物上花这么多心思,给足了对方该有的面子。 如此的八面玲珑,这王妃可不是一般的简单人物。 她垂着眸正在细细的琢磨,就听王妃柔和的声音响起:“孩子们拿到的都是什么花色呢?” 赵昔微拿到的是一只芍药花纹的手炉,她捧着这精巧可爱的礼物,却看见赵承燕拿到的是一只牡丹花手炉,心情就有些复杂。 芍药艳丽,牡丹端方,二者并称花中二绝。 那在王妃心里是觉得牡丹好呢,还是芍药好呢? “多谢王妃娘娘,臣女是杏花!”赵承妙捧着杏花纹的手炉,两个浅浅梨涡盛满了天真无邪。 赵承雅忙偷偷拽了一下妹妹,拉着她一起行礼谢恩:“王妃娘娘,臣女的是兰花。” 赵承羽的玫瑰花纹最是漂亮,她也高兴地福了一福:“赵承羽谢过王妃娘娘,这玫瑰是臣女最喜欢的花了!” 王妃喝茶的手就一顿,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儿。 肤如凝脂,唇若点绛,她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含笑对老夫人道:“你们家的孩子可真漂亮,粉雕玉琢一般。” 老夫人笑得眼角都有了笑纹:“是啊,这是我二房的孙女儿。” 二夫人忙起身,颔首道:“羽姐儿性子直爽,王妃的礼物太过精巧,她便忍不住失了言,还请王妃不要怪罪。” 赵承羽满面笑容,乌黑的眸子闪着明媚的光泽,与旁边几个沉默的姐妹形成鲜明对比:“是呀,王妃的礼物臣女真的很喜欢!” “羽姐儿。”二夫人低声唤了一句,想要用眼色警告一下女儿,却被王妃打断。 “袁夫人这样客气干什么。”王妃放下茶盏,亲自向前拉了赵承羽的手,“别听你娘吓唬你,这个失礼那个失言的,我哪里就有这么多规矩了?羽姐儿这样漂亮可爱,我看着很有眼缘,我喜欢还来不及呢!” 赵承羽笑着福了一福:“谢王妃夸奖,承羽见着王妃也很有眼缘,也很喜欢王妃!” 王妃看着更觉她可爱非常,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孩子,不仅生得漂亮,人也乖巧,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孩子,怕是做梦都要笑醒呢!” 这亲热的场面,让赵承燕觉得不太舒服,就悄悄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大夫人。 却见大夫人一脸开怀,和身边的嬷嬷正在说着什么,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事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赵承燕一瞬间就有点失望,她烦躁地别开眼,又见身旁的赵昔微半垂着头,目光定定地看着地面的织锦地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到了自己身后。 赵承燕眉头蹙了蹙,有些疑惑:难道她不想进王府?还是压根不知道王妃此行拜访赵府的目的? 正沉思着,耳边又响起王妃和赵承羽亲热的交谈。 “羽姐儿今年几岁了?” “回王妃娘娘的话,臣女今年十五岁。”声音清脆,甜丝丝的,像是一只早起的百灵鸟。 “真是娇花一般的年龄。”王妃笑道,“可曾上过学?读过些什么书?” 赵承羽道:“回王妃的话,府上请了先生,上了两年的学,读了一部《三字经》。” “不错!生得漂亮,人又聪明,真是个好孩子。” 第31章 银鞍白马度春风 王妃端了茶杯,跟老夫人笑着讲起了家常:“我年轻时候也是个喜欢诗词歌赋的,什么四书五经、史书兵法,都喜欢看着玩,后来嫁了人,王府里事情又多,忙起来一年到头没半日闲,就渐渐地丢开了。” 王妃是觉得读书好呢?还是不好呢? 这话正着听反着听,都是如此的滴水不漏,让赵昔微有些摸不清她真实的意图。 “那可不是!”老夫人是个机灵的,接着话题道:“女孩子总共就那么几年的舒服日子,一旦嫁了人就忙得昏头转向的,哪里还有空赏花听戏的?所以我常跟媳妇们说,不要拘着孩子,她们喜欢什么就由她们去。” 说着伸手一指赵承燕,笑着道:“别的到还好,只我这个长房的孙女,偏偏就喜欢读书。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她父亲!” “哦?”王妃的声音就有了几分兴致,朝赵承燕看了过去:“这位就是赵丞相的嫡女了?” 赵承燕忙起身,轻声慢语地回答道:“臣女赵承燕见过王妃。” “好孩子,近前些来。”王妃携了赵承燕的手,还是那样笑语盈盈的模样,端详着赞叹了一番赵承羽的美貌,比之前夸赵承羽有之过无不及。 赵承羽站在一旁,双颊突然就失去了红润的颜色! “可真是一个端庄的孩子!想不到还是那样的好学,可都读了些什么书?”王妃亲亲热热地问。 “回王妃的话,早些年读了四书五经、还有半部史记、乐府诗集,可惜臣女愚钝,又不太上进,在外头也不敢说好学,只怕丢了父亲的脸。” “瞧瞧,老夫人您真是有福气,孩子们一个比一个乖巧懂事!” 王妃开怀笑了起来,眸光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儿,道:“你父亲是当朝丞相,当年在博士子弟中便是万里挑一的才俊,莫说你一个闺阁女子,就是大魏朝堂,也难有第二个能跟他比的。” 赵承燕适时地红了脸。 王妃看着更加喜欢,就问道:“今年多大了?几月生日?” 得知赵承燕上个月才过了十六岁的生日,忙从手腕上脱下一只羊脂玉的镯子,笑道:“这可就是我的不是了,也没准备给你准备礼物。” 赵承燕忙推辞不受,王妃却不允,几番推辞下来,老夫人和大夫人都笑着道:“燕姐儿,这也是王妃的一片心意,你就接了吧。” 赵承燕这才双手接过,又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多谢王妃垂爱,臣女受之有愧。” 王妃不住地点头,看起来十分高兴。 跟老夫人聊起了一路北上的见闻,甚至还聊起了王世子:“他从小在江夏长大,养成了个无拘无束的性子,回京这段日子可把他闷坏了,这不,今天和太子殿下一起去西郊围猎去了。” 老夫人就笑道:“老身也曾见过世子爷的。当年江夏王带着世子爷回京领赏,银鞍白马,那是何等的英俊潇洒。” “是啊。”王妃叹了口气,“那年江夏逆贼作乱,王爷被八千逆贼围困在夏口,要不是有这孩子,我怕是回不来京城了。” 说着眼里便有了盈盈泪光。 一人对八千,光是想想便已知道这是何等的凶险! 就连年幼的赵承妙都听得入了神,好奇地追问道:“真的吗?!世子爷一个人打败了八千逆贼?那是不是比我哥哥、爹爹还厉害?” 三夫人温柔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赵昔微不由得有些好奇,侧耳细细听着。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六月的江南,正值酷暑时节,逆贼把夏口的水源切断了,城内围困的将士不胜其苦,为了鼓舞军心,剩下的一口水井全部优先供给士兵们喝,我和王爷连沐浴都成问题……” “王爷紧急求援,可是离夏口最近的江陵城也隔着一条江,城中也无人能突出八千重围。世子爷向王爷自求请试。王爷一听就怒了,说,我手下的将士都说难以突破,你一个从没有上过阵的毛头小子,哪里来的自信敢一个人出城??我也很着急,老夫人您知道的,我四处寻医问药求神拜佛,才怀上了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孩子,哪能舍得让他去冒这个险?” “可是世子爷反倒劝慰我说:‘我们身为皇室宗亲,享受着万民供奉陛下恩泽,在如此危难时刻怎能畏缩不前?现在将士们不敢轻易突围,我更加要做出个表率鼓舞士气才对。如果我也选择退缩,任由逆贼日渐猖狂,不仅仅辜负了天下百姓和陛下,就连父母的养育之恩也对不住了’。” “王爷一听,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同意让他去试试。” 王妃泪盈于睫,身旁的侍女忙递了帕子过来。 王妃擦了擦眼泪,继续缓缓道:“那天天还没亮,他就带上箭囊,携了一张弓,骑着一匹马,我和王爷亲自开的城门。他一骑飞出,外面的贼人立即亮出了兵器。我吓得险些晕倒,心里不住地祈求神灵,只要能保佑他平安归来,就算是折我三十年寿命都行。” “我才祈祷完,外面忽然一阵骚乱,漫天箭雨纷杳而至,我紧紧地揪住了王爷的衣袖,这才没有倒下去。我不敢去看,可又不能不看,却见他飞越过重围,回首取箭,弓弦震颤,嗡嗡地的几声,在耳边如电闪雷鸣一样,我紧张得闭上了眼,等再去看的时候,就见为首的数名逆贼都已应弦倒在了地上。剩下的宵小都吓到了,一时间无人敢再动作……” “我以前只知道将士们为国争光,经历了这一遭才知道,那些儿郎们的母亲妻子,是有多么的揪心!”王妃说到此处,已经是泪如珍珠一般滚落。 这一哭让众人都有些心酸,想不到高高在上的王妃娘娘也有这样的慈母心肠。 三夫人想起了在外征战的丈夫和儿子,半捂着脸小声的啜泣着。 二夫人抿着嘴角,神色肃然而寂寞。 大夫人从小养在蜜罐里,听见王妃这样一般哭诉,却想到了自己。 她虽然不用像别的女人那样体验生离死别之苦,可守在身边也得不到他的心。到底是哪样更苦一些呢? 第32章 多子多福红石榴 赵昔微却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她甚至想悄悄的退下去。 王妃是万金之体,比不得普通的命妇。 在朝臣女眷面前,如此的真情流露,难道真的只是怜子心切吗? 况且,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接受自己在别人面前落泪的。 屋内气氛瞬间陷入低迷,每个人都沉浸在愁绪里,没有一个人想要劝劝王妃。 赵昔微暗中着急,却又不敢贸然开口。 恰逢周嬷嬷上来添茶,于是就上前接过了茶水,轻轻地斟了茶,低眉垂首道:“这是上好的金镶玉茶,冷了味道就不好了。” 王妃拿手帕擦拭眼睛的动作显然一顿,抬眸看过来时,那边人影已悄然退至了人群之后。 老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就不露痕迹的转移了话题:“当年世子爷才十八岁呢!现在一晃五年过去,已是二十有三,想必更英俊威武了吧!” “老夫人记错了,世子爷当年十九岁,今年二十四了。”王妃转过头来,眼角还有些通红,“那孩子活泼好动,怕是不及你们家几位小姐乖巧懂事!” 李世子竟然二十四了都没有定亲? 赵昔微满腹狐疑。 再又看王妃今日之行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急着定下亲事,更多的是想探探口风、做个样子。 赵昔微心里就警觉了起来。 江夏王突然回京,父亲最近被御史台弹劾,在这样的时机下,江夏王妃和赵府走动,是为了什么呢? 想要看清楚一个人的目的,就要看清楚他的利益。 和那些需要经营关系的外戚、权臣不同,王爷不需要寻求外部的支持,也就不需要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那么王妃假意和赵府亲近,装出要联姻的样子,是为了做给谁看的呢? 除了宫里的那两位,还能有谁! 这个念头闪过,她顿时觉得后背一阵冷汗,情不自禁地抬眸看了一眼。 王妃看上去四十多的年纪,面容白净细腻,鹅蛋脸,柳叶眉,桃花眼,笑容温柔婉约,有种江南美人的风韵。 没想到王妃这样的平易近人。 哪知这一眼,恰恰对上了王妃细究的目光。 赵昔微眼眸一闪,飞快地垂了头。 王妃的笑容停滞了一瞬。 赵承燕和赵承羽顺着王妃的视线,齐齐转头,看向了赵昔微。 眉若远山,眼似秋水,白嫩修长的脖颈,娇娇软软的腰,美好得像是一副画卷。 如此美貌,却偏偏安安静静的站在最后面,就有了几分不争不抢的淡然气质了。 赵承燕有些懊恼。 本以为自己做得已经是足够完美了,却忘了不争才是大争。 赵承羽脸色紧绷,死死地盯着赵昔微。 王妃似是觉察到了空气中隐藏的暗流汹涌,收回了视线低头喝了一口茶。 赵昔微再次验证了自己心中的推测。 在赵府还没立稳脚跟,如今又要和王府扯上关系?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动,希望与背后那扇屏风融为一体,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可是一道声音无情打破了她的奢望。 “微姐儿,还愣着做什么?快过来谢恩。”老夫人含笑解释道:“这是我长房的大孙女,才回府,有些认生。” 王妃一愣。 这就是那个引得御史台折子满天飞、赵子仪生在外面的女儿! “臣女赵昔微见过王妃,王妃娘娘万安。”赵昔微向前一步,在王妃面前轻轻一福。 “好孩子,过来,让我仔细瞧瞧。”王妃招手。 赵昔微只得向前一步。 王妃牵了她的手,笑容中满是爱怜,端详了一番后,又问出了相似的问题:“今年几岁了?可曾上过学?” 赵昔微无奈叹息。 既然逃避不了,不如就直接面对吧。 “回禀王妃娘娘,臣女今年十六。”她声音平缓温和,仪态落落大方:“臣女从小和娘亲生活在乡下,所以不曾上过学。” 王妃的神情显然有些怔愣。 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这样的直白。 大夫人的目光利箭一般射了过来:“王妃面前,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要紧,我就喜欢这孩子的坦率可爱。”王妃回过神来,笑着摆摆手,又问道:“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可会针线女红?” “回王妃的话。”赵昔微诚实回答,“乡野贫寒,臣女那时整日里为生计奔波,并没有好好的学习针线女红。平时做得最多的是砍柴、做饭、以及打猎、采药。” 老夫人脸色立时就沉了下去,却又不好发作。 赵承羽面露几分讥讽。 她就知道这个这野丫头是上不得台面的! 不过是王妃多看了一眼,就开始语无伦次了起来,在乡下生活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 大夫人和二夫人两人对望一眼,摆明了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心态。 王妃却忍不住笑了起来,连连赞许道:“这孩子心眼实在,我是真的喜欢。”说着从脖子上取下一副项链,要亲自替赵昔微戴上。 赵承燕的脸色一下子就绷紧了。 虽然隔着几尺的距离,但是那项链上明晃晃的璀璨珠光,仍是耀花了她的眼。 大夫人吃惊:“王妃娘娘这红石榴项链,可是当年太后亲赐的那一副?” 王妃笑着点头:“这是当年太后去莲华寺祈福得来的宝物,说是可以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我戴了多年,确实一直都很平安顺利。” 又温柔地望着赵昔微,“这孩子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这项链送你,戴在身上可以驱灾辟邪。” 赵昔微叫苦不迭,忙屈膝道:“王妃厚爱,臣女惶恐。此物为太后所赠,臣女怎敢收取。” 红石榴寓意多子多福。 当年王妃一直怀不上孩子,不知道请了多少名医都没有个动静。 太后携王妃一起去莲华寺祈福,闻名天下的青云师太看了王妃的生辰八字后,便给了一副开过光的红石榴项链,后来不到两个月,真的就怀上了世子爷。 老夫人的脸色渐渐地复杂了起来。 府里五个丫头,论才情相貌,燕姐儿一点儿都不逊色。 怎么王妃就偏偏看中了微姐儿呢? 第33章 玉雪窍玲珑 不过又想到前方凶吉难测,此次联姻就算不得是什么好事了。 再又一想,这丫头如此尴尬的身世,能嫁去王府已是飞上枝头了,到时候世子爷袭了王位,那可不就是成了王妃吗? 还是要好好劝劝儿子才是,别总偏宠反而误了她的前程!一时半会儿的委屈有什么,人生哪里能那么十全十美! 这么一想,眉头就舒展了开来:“微姐儿,还不快谢谢王妃的恩典。” 一边是王妃的赏赐,一边是老夫人的劝诫,赵昔微无法拒绝,只得屈膝又是一福,更加恭敬地道:“承蒙王妃赐爱,臣女感激不尽。” 王妃伸手扶住了她:“哎呀你这孩子,客气什么。” 笑如春风地道:“你们别看我顶着个王妃的头衔,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呆在江夏,闲着没事最喜欢的就是去街上到处瞎逛,京城的各种规矩啊,早就被我给忘了个七七八八。” 又道:“论年纪,我比你母亲也大不了几岁。你要是不嫌我唠叨,以后就把我当半个娘,有空了去王府玩儿,我让府里的妈妈给你做江夏最有名的糯米糖藕吃,好不好?” 这话一出,众人心里俱是一震。 赵昔微垂着头,后背起了一层薄汗。 王妃把话都说到这种份上,她怎么会听不懂背后的意思。 虽然早就有过心理准备,可是到了这一刻,还是免不了的紧张。 作为丞相的女儿,她的婚姻肯定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然而江夏王府这样不同寻常的人家,背后牵扯到的朝堂政治,她将要如何自处? 再看屋里几位她名义上的家人, 大夫人脸色阴晴不定,手掌紧紧地按在黑漆桌沿上。 二夫人神色悠闲自若,一手端着天青色的茶盏,一手轻轻地撇着浮沫,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淡然。 剩下的赵承羽和赵承燕,一个满眼嫉恨,一个笑得端庄。 只有三夫人一家,是真的关心她。 赵承妙年龄尚小,看不出来各人的复杂心思,娇声问:“微姐姐,你喜欢吃糯米糖藕吗?” 三夫人忙捂住了赵承妙的嘴,微微侧过头来,朝赵昔微看了一眼,笑容温柔道:“你这馋猫,王妃娘娘开个玩笑就当真了。”说着以迅雷之势眨了一下眼,“微姐儿你说是不是?” 这一句暗含提醒的话,让赵昔微彻底的清醒过来。 是啊,只不过随口一说,她怎么就乱了阵脚。 父亲说过,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就放手去做,实在解决不了,他自会出面。 她要赶紧适应高门大院的生活才是。 想至此,赵昔微笑容盈盈地福了一个:“臣女一见到王妃也觉得倍加亲切,不知不觉地就把娘娘的玩笑话当了真,还请娘娘不要见笑。臣女以前曾听闻江夏有三美,这第一美的就是莲藕。昨夜读书,偶然读到一句诗,写得是极好——玉雪窍玲珑,纷披绿映红。生生无限意,只在苦心中。” 顿了一顿,看向王妃,“可惜臣女从未去过南方,不知那玉雪玲珑是何样的滋味,若是有机会能借了娘娘的光,去尝尝江南的藕、赏赏绿水红花,也是臣女的福气。” 声音婉转如莺啼,笑容皎洁若梨花。 晃得赵承羽眼里一片愕然:什么时候,这野丫头竟然这样满腹诗书了? 王妃含笑的面容渐渐地转为严肃,她坐直了身子,凝神看着眼前年仅十六的少女。 莲藕甘甜,莲子心苦,只有忍得了心中的苦,才能有生生不息的甘甜。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再一看赵昔微垂眸而立,一脸的祥和平静。 王妃浮躁的心,也莫名其妙的跟着平静了起来。 看来,是时候让王爷出面,和赵子仪深谈一番了。 心里的石头落地,王妃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又向老夫人、大夫人聊了聊往日在京中的趣事,便起身告辞了。 老夫人客气留饭,王妃笑着推辞道:“府上还有要紧的事,改日得闲了再来找老神仙叙旧。” 老夫人也就不再坚持,领着众女眷一起出了花厅,亲自将王妃送到了府门外,目送着王妃的车马消失在街头,这才转身回府。 进了垂花门大家正要分头回各自的园子时,二夫人袁氏突然悠悠地开了腔。 “这王妃娘娘膝下就这么一个世子爷,二十四了还未娶亲,这也太奇怪了,难道是宫里的贵人们另有安排不成。” 赵昔微后背一僵。 紧跟其后的赵承羽一个没防备,一脚踩在了她的鞋子上。 “哎呀,微姐姐你怎么脸色怎么难看?刚才不都是好好的吗?” 赵承羽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赵昔微突然觉得很烦躁。 事情牵扯到前朝,也许还会累及家族,这蠢货还在想着争风吃醋! 就不由得看了一眼二夫人。 袁氏笑了笑,一副隔山观火的样子,牵着赵承羽径直去了。 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指,三夫人孙氏笑着替她拢了拢披风:“这边风大,把人都吹冷了,微姐儿早点回去吧,一会子记得叫大厨房的妈妈煮一碗姜汤喝了,去去寒。” “多谢三婶。”赵昔微看见她眼底藏不住的关心,就笑着应道:“是该要喝点热的才行。” 三夫人点点头,转身往西边园子去了。 赵昔微站在抄手游廊上,今日的事情太过于复杂和突然,她要好好的想一想。 耳边忽然传来啾啾啼鸣,她情不自禁地抬头。 正是近午,无风无雪,淡蓝色的天空如洗,稀薄的阳光在琉璃瓦上跳跃,反射出金箔一般的璀璨光芒。屋顶上的积雪悄无声息地在消融,几只白肚皮的鸟儿在上面盘旋跳跃,最后停歇在屋脊兽上互相啄着羽毛。 在这深宅大院,鸟儿尚有片刻的安宁自由。 而她呢? 既然当初决定了归府,就要好好的面对今后的复杂局势。 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那干净又清新的雪水味道,让她内心的焦躁不安慢慢的褪去,目光慢慢地变得坚定了起来。 第34章 好好活下去 回到蔷薇园,锦绣等人正在院门口候着。 她替赵昔微解了披风,低声道:“小姐,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去采买了香烛纸钱、供果清酒。” 赵昔微点了点头。 今天是沈玉清的头七。 京郊北面有一座青麓山,沈玉清死后,按照她的遗愿葬在了那里。 赵昔微才回府,尚未站稳脚跟,不能轻易出府,便也无法去墓前祭奠一番了。 当天边的云朵渐渐染上一层墨色,院子里变得昏暗静谧,赵昔微命人抬了一张紫檀木香案出来,摆在院子的北面。 案上摆着三个素净的莲纹青花盘,分别装着一盘粉白晶莹的糯米糕、一盘金灿灿的炸豆腐、一盘裹着糖霜的绿豆糕。 锦绣忙将香烛纸钱等用品捧了过来。 夜幕降临,寒风乍起。 烛火幽微中,赵昔微换了一身素衣素裙,不着任何首饰,在香案前跪下,庄重的拜了一拜。 沈玉清临终前,状态十分的清醒,思路也非常的理智。 “微儿,从今以后,你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就只有你爹爹了。” “以后不管发生多大的事,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这样才不枉费娘亲吃苦受累把你拉扯大。微儿,你还要嫁一个疼你护你的好男人,再生一双健康的儿女……娘这辈子都无法拥有的东西,希望你能够拥有。” 沈玉清是个美貌而聪慧的女子,这十多年来,虽然生活上极其的凄苦贫困,可精神上却是愈发的坚韧不拔。 生下赵昔微不久,她隐姓埋名,来到了杏花村。 当时沈玉清抱着一团粉嫩的女儿,站在爬满了蔷薇花的篱笆墙边,面对前来看热闹的村民们,面对他们各种好奇、疑惑、兴奋的眼神,她笑容清浅,坦然自若地说道:“这是我的女儿,她姓赵。” 后来,大家发现,这个身世神秘的年轻女人,她心灵手巧,知书达理,又落落大方,她很快就和乡民们建立了和睦的关系。 事情一开始并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比如怎样去消除那些愚昧的成见,又怎样让那些猎户们产生敬畏……她都是用了很多的心思的。 但是这是必须要做的。 既然已经生下了女儿,就要积极面对,为孩子的将来每一步做好准备。 她不能自怨自艾。 没过多久,乡亲们就都慢慢的接纳了她们母女俩。 “年纪轻轻的就没了丈夫,还要拉扯一个女儿,真是可怜。”从前的指指点点变成了同情怜悯。 沈玉清开始忙着生计,她一边不停的绣花做鞋,一边不停的写字作画,拿出自身所有的本领去挣钱,只为了让孩子健健康康的成长。 也正因为这样,掏空了她的身子,让她年纪轻轻就落得个满身的病痛。 在赵昔微的记忆里,娘亲是那样的坚强而温柔。 甚至临终前,面对年少时至爱的男人,她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而是带着祥和的微笑,安静地离开了人世。 可即使娘亲不说,她心里也明白。 娘亲是怕给父亲留下一个哀愁阴郁的记忆,从而无意识地会对她产生疏离冷淡。 赵昔微将浅黄色的纸钱点燃,看它们在陶瓷盆里慢慢地旋转,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娘,五岁那年,我生了一场大病。那年的冬天很冷,路上积雪两尺多深,很多人饿死冻死。您没日没夜的照顾着我,也就是那年您落下了病根。” “我那时病得迷迷糊糊,可是我知道您一直都在我身边。要不是有您这样费尽心思的照顾,我怎么能长大成人。后来我长到十二岁,您又去了庄子上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 “每到月底,您从庄子里挣回二十斤大米,惦记着给我做好吃的……” 身后的丫鬟们再也忍不住,低声呜咽了起来。 锦绣听着就皱了皱眉,悄悄后退了几步,然后招了招手,唤了其余四名小丫头子过来,附耳吩咐道:“小姐睡前要喝红枣雪蛤汤,你们快去小厨房帮柳妈妈搭把手,注意不要过了火候。” “是。” 几名小丫头抹了一把眼泪,听话地退下了。 锦绣松了一口气,又见银宝等人正揉着眼睛,忙用手肘碰碰左右的珍珠和玉兰,再顺手拽住银宝就往院子外走。 出了院门,锦绣见四下也没有旁人,这才低声道:“小姐祭奠生母,那些小丫头子们没眼色跟着哭就算了,你们是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怎么也这样不小心。一个个的哭成这样,万一大夫人或者老夫人那边有人来了,岂不是说我们没有规矩。” “我……”银宝扁扁嘴,还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就是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所以忍不住就也哭了。”又觉得自己确实失了礼数,便有些后怕的吐了吐舌头道:“多亏锦绣姐姐提醒。” 玉兰和珍珠也换上一副微笑的神情:“是呢,还好有锦绣姐姐提醒,要不然可叫外人看了笑话了。” 话音未落,远处拱桥上却款款走来一个人。 海棠小红袄,撒花百褶裙,银鼠皮披风,捧着一只精巧的手炉,身姿端庄,面容和煦,正是四小姐赵承燕。 锦绣忙挡在前面,屈膝一礼:“请四小姐的安。” 一面说,一面悄悄扯了一把银宝。 银宝反应过来,小姐正在院子里给生母烧纸钱,这要是让四小姐知道了,岂不是大夫人也知道了!大夫人知道了,肯定又要生气拿自家小姐撒气的! 忙蹲下身子福了一福,道:“四小姐,我们小姐今儿受了寒,才喝了一碗姜汤刚刚躺下,您有什么事让奴婢去传个话就行了。” “姐姐病了?”赵承燕秀眉一皱,露出几分关切的样子:“那做妹妹的更应该去看看了。” 银宝忙去拦。 赵承燕就在院门外笑道:“你这丫头,只知道微姐姐受了寒,那你可知道今天王妃送了她一副红石榴项链?你若是不让我进去跟她说说话,怕是微姐姐的病更加好不了。” 红石榴? 几人心里一震,赵承燕已抬步进了院子。 “四小姐!”银宝和锦绣忙急冲冲地跟了进去,正要高声通报,却呆呆愣在了门口。 第35章 春水煎茶 赵昔微正从容地立在廊下。 她身姿修长,腰肢细软,站在那里却偏偏有一股如松如竹的气场。 见到赵承燕,原来平静的面容上浮现一个得体的微笑:“燕妹妹好。” 哪里还看得见半分的悲伤之色? 赵承燕愣了一愣,眼底闪过一抹吃惊,但是很快就被她不动声色的掩饰住了,十分端庄的屈膝见礼:“见过微姐姐,我听闻姐姐受了寒,故而前来看看。” 说着上前携了赵昔微的手,将手里的手炉塞进她手中,微笑道:“姐姐的手怎么这么冷?今日王妃送的那个手炉怎么不用呢?对了,上回长公主送了一百斤银霜炭给母亲,母亲分了二十斤给我,回头我让小丫头们送一点给姐姐用。” 声音轻柔而体贴,句句关怀都落到了实处,她靠的近,身上的香气若有似无,更是让人感觉十分舒适。 若不是赵昔微一直谨慎留意着她,恐怕就要真的视她为好姐妹。 赵昔微将她迎进了暖阁,锦绣端了热茶。 赵承燕抿了一口,笑着道:“这茶是姐姐亲自炮制的忍冬花茶吧?我听孙嬷嬷提起过,今日一尝,果真是入口清凉醇厚,竟然比母亲那边御赐的雪山银针还要好。” “让妹妹见笑了。”赵昔微笑了笑道:“这茶是我在乡野随便采摘炮制的,哪里比得上宫廷贵人们喝的好茶。” “姐姐真是谦虚。” 赵承燕笑着摇头,“我曾看过《茶谱》一书上说,这炮制花茶的技巧十分讲究,花多则太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美。唔,姐姐还在里面加了陈皮和桂花,入口不腻不涩,真真是心灵手巧!” 赵昔微一怔。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怎么没发现赵承燕端庄乖巧的外表下,其实是个伶牙俐齿的人呢? 想了一想,似乎赵承燕还是第一次对自己表现出这样的热情,以往都是一种敬而远之的疏离。 这转变有些突兀,难道和今天王妃有关? 她尚在思忖,耳边又传来赵承燕温柔而平缓的声音。 “……得把半开的花苞打开,放入细茶包在花蕊中,等第二天清晨摘下花朵,取出茶叶焙干,喝的时候要用旧年的雪水,光是这份耐心,便足以让妹妹望尘莫及了。” 说着就起了几分兴致,看着赵昔微道:“姐姐,咱们后花园有一湖极好的莲花,等明年夏天到了,你若是得空了教教我怎么制莲花茶,怎么样? 赵昔微轻轻咳了一下,笑道:“我从小养得粗糙,对茶并没有太多的研究,这忍冬花茶只是因为小时候喝习惯了,现在改不了。你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一包,明儿让锦绣送你一些。” “好呀。”赵承燕笑了起来,如明艳动人的牡丹花一样,有种让人不可忽视的美。 赵昔微也跟着笑,却不去主动问她到底所为何事而来,只静静地拿了梅花粉彩小茶壶替她续上了茶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不论是对上任性嚣张的赵承羽,还是对上城府颇深的赵承燕,赵昔微心里都是一样的不动如山。 因为她深深的明白,这些大家族的千金,养在深闺衣食无忧,就算再聪明厉害,能接触的东西也是有限的。 所以就算她们再怎么挖空了心思想要针对自己,所有的计谋也只能局限于这座宅子里。 一番毫无意义的寒暄过后,赵承燕终是忍不住,敛了笑容,轻声道:“微姐姐,江夏王妃也很喜欢你呢。” 一双美丽的凤眼,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艳羡。 赵昔微淡淡的笑,端起桌上的菊瓣翡翠茶盏,抿了一口忍冬花茶,那微甜中带着清凉的味道让人神清气爽。 她脸上依然带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宁静:“燕妹妹此话怎讲?” 赵承燕伸出白嫩如藕的手,上面戴着王妃送的羊脂玉镯子,颇有几分人间富贵花的优雅。 她把手指轻轻地搭在赵昔微的手臂上,脸上的讨好恰到好处:“姐姐别装傻了,今天在老夫人屋里谁没看出来?王妃娘娘送你的可是一副红石榴项链,不瞒你说,你才回府那天我还防备着你,就怕你踩了我一头去。现在看竟是我心胸太狭隘了,姐姐好比是那鸿雁,迟早是要飞上青天的,又岂能是我一两句话就能比得下去的?” 赵昔微将茶盏置于唇边,静静地看着她。 赵承燕垂了垂眸子,很是羞愧的样子:“姐姐,我今日来找你,就是为了给姐姐道歉的。希望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妹妹之前的愚昧无知。” 赵昔微放下茶盏,笑道:“燕妹妹说得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说什么道歉原谅,听着都生分了。” 话锋一转,她敛了笑意,温和而平静地看着赵承燕:“不管发生多大的事,我都是这一个意思——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无论平时在心里再有什么样的成见,在外人面前,都必须团结一致。” 赵承燕是真心悔改还是假意奉承,她都没兴趣去揣测,但是既然对方已经把话挑明了,她也不喜欢回避打太极,索性也把自己的想法挑明了。 “嗯。”赵承燕郑重的点头,笑着又道:“姐姐能定下一桩如意美满的亲事,妹妹是打心眼里为姐姐高兴。” 赵昔微没有回答这个话题。 这种事不是她能决定的。 赵承燕离去后,银宝上前撤了茶水,喜上眉梢地道:“小姐,原来是王妃送了您一副项链,难怪四小姐一下子就变了脸,又是套近乎又是……” 赵昔微蹙眉,还未说话,锦绣已开口打断:“王妃送出去的礼物多了去了,我听说府里的小姐每人都有,别人胡乱瞎说就罢了,咱们屋里的人却是不能乱说的,让别人听见了对小姐不好。” 银宝忙笑道:“好姐姐,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说了。” 锦绣不露痕迹地就切换了话题:“我倒是觉得四小姐有些奇怪。往日里向来是个端庄冷静的人,今天忽然来咱们蔷薇园,就为了说这么一堆好话。” 赵昔微的目光就在锦绣身上轻轻转了一下。 第36章 海棠花下悔相逢 赵昔微的目光就在锦绣身上轻轻转了一下。 这个锦绣,是该好好培养一下,为自己所用了。 赵昔微就问了一句:“江夏王妃以前和咱们府上关系好吗?” 锦绣沉思了片刻,道:“王妃离京时,奴婢还未进府呢。” 她回忆着:“后来奴婢在大夫人院子里当差,每年的中秋、春节大夫人会进宫赴宴。宫里给大臣家眷的赏赐每年都是有定制的,而太后赏赐的却是每年都不重样,都是出自江南一带的风味。” “有一年春节,江夏王特意八百里加急给太后送来了鲈鱼豆腐丸,太后赏了大夫人一盒,相爷知道后很重视,连夜就进宫谢恩去了。” 赵昔微却听出了背后的蹊跷来。 江夏王离京这么多年,却一直和太后关系亲密,这意味着什么呢? 而父亲的举动也太诡异了,只不过是太后的一份赏赐,何必连夜进宫谢恩呢? 江夏王,赵府,太后。 这三个词在赵昔微心里不住地交叠,让她心里隐隐约约的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还有赵承燕的表现,也过于反常了。 一个为了利益可以坐看父母争吵的人,怎么会真的发自内心的祝福她呢? 赵昔微想至此,决定等明天去父亲那边走走。 虽然王妃没有明确表明联姻的态度,但王妃确实是拜访了赵府还送了礼物。 倘若王府真的有联姻意愿,那父亲会是怎么样想的呢? 心里有了决断,方才的忐忑不安一扫而空。 她就想起了祭奠生母的事情:“锦绣,你去外面找人打听打听,京城附近最好的佛寺是哪个?我想请人造一个佛龛,替娘亲供奉香火,也算是尽一点绵薄的孝心。” 锦绣敛了笑意恭敬回道: “长安城有名的寺院有两座,一座是明法寺,香客较多,还有一座是莲华寺,很是清净肃穆。小姐既然是想给生母造佛龛,那还是莲华寺好一点。” 赵昔微颔首:“你托人去问问,大概要多少银子,我好准备着。” 她并不是个喜欢求神拜佛的人,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她的思念该有一个寄托。 锦绣领命而去。 银宝看着赵昔微神情有些疲惫,就笑道:“小姐,奴婢去给您打一盆热水来,烫烫脚可好?” “好。”赵昔微这才觉得腿脚冻得有些发麻。 珍珠和玉兰立即抬着一桶热水进来,银宝端了铜盆,用黄铜水瓢舀了两瓢热水,放了一些粗盐和橘子皮进去,然后服侍赵昔微烫脚。 脚刚伸进盆里,门外响起珍珠的声音:“孙嬷嬷来了。” 赵昔微忙擦干净脚穿上了鞋袜,向着门外道:“快请。” 孙嬷嬷掀帘子进来,先是打量了一下赵昔微的神色,这才笑着福了福:“微姐儿好。” 赵昔微对这位身份特殊的嬷嬷向来恭敬得很,忙侧身避开受了半礼。 立时有丫鬟上来端了茶,又有人搬了杌凳来,孙嬷嬷含笑看着这秩序井然的一切,不由暗暗惊叹。 归府这才几天,屋内的人就已经比大夫人那里还懂规矩了,可见是个有手段的。 孙嬷嬷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开门见山的道:“王妃今日送了小姐一副红石榴项链,奴婢也听说了。” 赵昔微一愣。 想不到事情传得这样快,怕是过不了几天,满京城都会传遍王妃看上了自己这种话吧。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正想着说点什么才好,孙嬷嬷已自顾自地叹道:“您年纪小,又才回府,京中很多事情,您都不了解,想来也没有可靠的人能指点一二。” 赵昔微从善如流,笑着道:“我正有很多不明白的,还望嬷嬷不吝赐教。” 孙嬷嬷笑着点点头,沉思着缓缓道来:“当年老江夏王离京、和你外祖父被贬,都是源于一场作弊案。 此案牵连甚广,陛下的意思是那一年的学子一律永不录用。但你外祖父不同意,他统辖太学,他门下有很多出身贫寒的弟子,这场无妄之灾,可能会让一些无辜学子一生无缘仕途。” 赵昔微静静地听着,伸手从果盘里捡了一只黄澄澄的梨子。 她拿刀的动作熟练又轻巧,指尖白嫩如玉,银色的果刀飞速旋转,看得孙嬷嬷迷花了眼。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刀在转,还是手在转。 孙嬷嬷暗中点头,府中这些娇生惯养的小姐,别说削水果了,就是剥个花生,也是离不开伺候的人。 说着话的功夫,晶莹如雪的梨已去皮切成了小块。 赵昔微用细长的银签挑好,装在梅子青釉小盘中,推到孙嬷嬷面前。 孙嬷嬷就拈了一块尝了尝,入口清脆甘甜,让她有了几分惬意:“你外祖父极力反对陛下这个举措,那年顾皇后刚刚去世,陛下本就心情不好,一怒之下就免了你外祖父的官,让他告老还乡。不过,微姐儿你也不要难过,为官就是这样的,起起落落。” 赵昔微点头。 伴君如伴虎,惹怒了皇帝被免了官,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孙嬷嬷对她的沉稳很是赞赏:“那年,你父亲还是散骑常侍,经常跟随陛下身边,很得陛下信任。你外祖父离京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在太学院跪了一天。” “还有一事。” 孙嬷嬷顿了一顿,笑道:“那日,大夫人在雨中为你父亲撑了一天的伞,后来因此感染了风寒,病了快六七天才好。那时候,她还是金尊玉贵的徐家大小姐呢。” 赵昔微目光一凝。 孙嬷嬷瞥了一眼,自顾自的轻叹道:“唉,太学院门口有两株海棠,大雨倾盆,满地落花,大夫人陪着你父亲一起淋雨,那情景不知道多叫人动容。” 赵昔微就一脸柔和地笑了笑:“大夫人对父亲确实一片真心。” 孙嬷嬷特意提到这件事,无非就是想要让自己多体谅一下徐氏。 她其实对徐氏并没有什么憎恨,相反她很理解。 深爱的丈夫心里住着的人不是自己,换谁都无法平静面对。 女人爱而不得,就是一种可悲。 第37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孙嬷嬷继续道:“你外祖父离开京城之后,你父亲就和大夫人成婚了。不久后他就上书陛下,建议仔细追查所有的人,读卷、受卷、掌卷、弥封等官员全部要一一问责。正好负责那场考试的主考是老江夏王。” 赵昔微心中一惊。 这么说来,江夏王府不仅不可能和父亲关系好,反而更是一种暗流汹涌的敌对关系?? 孙嬷嬷摇头笑道:“老江夏王离京,你父亲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是主要问题是因为皇帝和太后起了猜忌。” 说到这里,孙嬷嬷的眼中就有了几分冷意,语气也谨慎了起来。 “陛下是先帝幼子,登基时年仅十二岁,遵先帝遗诏,由老江夏王主理国政,又允了太后临朝听政之权,二人共同辅佐新君。太后很是器重老江夏王,时常与他共同商议朝政大事。 后来流言渐起,说他和太后曾经有过青梅竹马的情谊。更有甚者说他觊觎皇位。” 孙嬷嬷继续缓缓道:“但那时陛下还年少,又是个性情宽厚的仁君,加上很多事情还需要依仗太后与江夏王,所以陛下并没有将这些流言蜚语放在心上。” 主少国疑,臣民未附,需要强势的权臣和太后来弹压,这是常理。 赵昔微没有说话,静静地尝了一口切好的梨,入口细腻如雪,又甜又凉,让人的心情一下子就平静了许多。 孙嬷嬷对她的波澜不惊有些意外,不由得扫了她一眼:“让陛下下定决心夺权的,是那年顾皇后的病逝。” 赵昔微这才吃惊地抬眸:“顾皇后?” 孙嬷嬷声音有些沉重:“陛下和皇后是少年夫妻,皇后生得温柔貌美,是真正的六宫独宠。没几年,皇后嫡出的皇长子就被立为了太子,太后这时就做主,要给陛下选秀。但每年后宫里的新人跟红花一样,一从又一从竞相开放,都没能撼动皇后的地位。” 赵昔微颇有些意外。 不过想了想便也明白其中微妙。 吴郡顾氏,从前朝开始便有人在朝为官,绵延数代,只是到了本朝后渐渐地衰微了。太后与老江夏王势力如此强大,皇帝宠爱顾皇后,是想着扶持后族与之抗衡吧。 孙嬷嬷似看穿赵昔微的想法一般:“所以,皇后夹在太后和陛下之间,哪怕是盛宠之极,也是寝食难安,就是天天山珍海味,也调理不出一副健康的身子。没几年皇后又有了身孕,太后念着皇后身子弱,便提出让皇后暂时移交六宫之权,由贵妃代理。 皇后自然是不想把权力拱手让人,于是就愈发的逞强,凡后宫之事,不论大小,皆事必躬亲。 适逢太后寿辰,皇后这时已有七个月的肚子了,她就找太常卿,也就是你外祖父商议,能否让他操办这场寿宴。 你外祖父他知道两宫不和,却不想为此事得罪任何一方,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请示老江夏王与太后,能否免去一些繁琐的礼仪。 结果无人同意这个建议,皇后只好强撑着打理了这场盛大的寿宴。 谁知道寿宴结束后,当天夜里就胎动了,早产下来一位公主,皇后却患上了血崩之症,不到两个月后就撒手人寰了。” “啊……”赵昔微轻呼出声。 “于是陛下再也不肯隐忍,借着一场作弊案准备来个大清洗,将所有不可靠的人都换掉,你外祖父不同意就被免了官。 没多久,你父亲娶了长公主的嫡女,你姑姑又进了宫,同年你父亲就被提拔到尚书台,却没想到他一上来就上书陛下,要仔细追查作弊案所有考官。这个提议正中陛下的下怀,一查就查到了老江夏王头上,于是老江夏王就自请出了京。” 这事从孙嬷嬷口中说来复杂,但是赵昔微却抽丝剥茧得到了最简单的内容。 简单来说,就是太后和皇帝争权,活活熬死了无辜的顾皇后。 皇帝一怒之下发了狠,提拔了赵子仪入尚书台,联手剪除了太后的羽翼。 太后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能咽下这口气吗? 于是就借着赵昔微回府之事,发动御史台大作文章。 赵昔微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事情的关键点所在。 “听说因为我归府的事情,御史台一直在弹劾父亲。”她的声音平静而理智,“王妃在这种时候与赵府交好,似乎不太符合自己利益。” 孙嬷嬷含笑睨了一眼:“你一个闺阁小姐,竟然也关心御史台的动静。” 她话里有话的道:“江夏王府自然是不想的,可是这哪里由得他呢?以前陛下是身子不好,无法制衡一二。可如今太子已成年,开始替陛下分担朝政,说句僭越的话,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将来新帝继位,能容忍一个不听话的权臣吗?” 此事不仅江夏王没得选,赵府也一样没得选。 难怪江夏王妃态度暧昧不明,原来是在互相踢皮球呢。 孙嬷嬷又笑道:“听陛下身边的内侍说,这还是太子亲口向陛下提议的呢。” “太子?”赵昔微端了茶杯去掩饰自己的惊愕。 抿了一口,却发觉茶水已经凉透,就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眉。 孙嬷嬷微微一笑,语重心长地道:“你父亲心疼你,必然舍不得牺牲你的婚姻去换取政治上的利益,可这是由不得他的,为人臣子,就只能听从帝王的命令。奴婢觉得姑娘是个聪明人,必然懂得如何取舍。” 孙嬷嬷离开后,赵昔微陷入了沉思。 本来打算去找父亲商量对策的想法,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此事,父亲说了不算,江夏王说了不算,得宫里那位说了才算。 她从不喜欢自怨自艾,既然无从选择,那么就从最坏的局面开始打算如何应对。 锦绣撩了帘子进来,细细禀报道:“托了后厨的蒋娘子打听过了,莲华寺定制佛龛需要二十两银子。不过最近平原侯裴府,也就是裴贵妃的娘家,正在寺里做佛事,小姐可能要再等等。” 二十两银子…… 赵昔微顿时觉得,又多了一个新的问题需要解决:银子。 第38章 要改变命不由己的现状 按照府上的定例,赵昔微每个月有二两银子的月钱。 若是想做点儿自己的事,这点钱太不够了。 突然就想起赵承燕那番关于炮制花茶的话来。 不由得心中一动。 蔷薇园没别的好处,就是宽敞,若是将园子后面那几块荒地开垦出来,在开春之际种上鲜花和水果。靠着自己这一手的制茶手艺,必能带来一笔可观的收入。 不过又想到江夏王妃那暧昧的态度,就叹了口气。 如果真的如孙嬷嬷所言,那联姻之事十有八九会定下来,那她哪里还有时间去为自己打算呢? 这种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太差了。 该如何改变呢? 赵昔微躺在床上,乌黑发亮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帐顶,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卯时初,赵昔微醒来,推开窗发现外面白茫茫一片,才知道后半夜下起了大雪。 鹅绒一般的雪花妆点了整个世界,偶尔有风吹过,院子里的梅树晃动着枝丫,带下来扑簌簌的雪,似飞花一般满天飞舞。 赵昔微怔怔地看了一会儿雪景,目光落在院子的一角,突然暗道一句糟糕! 她的蔬菜! 大雪茫茫,院子里那一畦萝卜白菜被压得蔫头耷脑。 赵昔微忙唤了柳妈妈,吩咐她带着几个小丫头去扫雪。 珍珠就去小厨房打了热水,由银宝服侍着梳了头,玉兰将昨夜放在灶上煲了一夜的红枣小米粥端上来,又摆开了一小碟的香辣绵软的酱黄豆、一小碟清脆爽口的酸萝卜、一只切成两半的红心咸蛋。 赵昔微吃了一小碗粥,正等着孙嬷嬷过来开始礼仪训练,有小丫头在门外禀报:“三小姐,老夫人让您现在过去荣安堂。” 赵昔微忙命玉兰去给孙嬷嬷传话,换了一件银白色镶狐狸毛的斗篷,带着锦绣出了院门。 赵府各大宅院的游廊蜿蜒相通,不论是下雨还是下雪,都可以自由自在的抱手而行。 从西边耳房的月亮门而入,穿过长长的游廊,来到了荣安堂正房。 大雪纷飞,院中红梅开得正好。 两名少女站在廊下。 一个身穿鹅黄羽缎披风,一个身穿海棠红镶灰鼠毛的小袄,仰头看着廊外的飞雪红梅。 正是赵承羽和赵承燕。 赵昔微便停了脚步。 这姐妹俩一直敌视自己,特别是赵承羽,揪着机会就要嘴上逞几句能。 赵昔微懒得跟她纠缠,便打定主意等她们先进去了再说。 却不想赵承燕目光一瞥就看见了她,笑容僵了僵,低咳了一声道:“微姐姐也来了啊。” 她这副不自然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多想,甚至生出攻击性来。 一时间,在廊外待命的丫鬟婆子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但赵昔微并不是个敏感脆弱的人,只要不触及她的基本利益,一些口头上的是非,她并不想去争。 面对一院子的尴尬气氛,赵昔微笑了一笑,坦然自若地走过去:“燕妹妹好。” 赵承燕轻轻行了一个礼,笑容端庄地道:“微姐姐昨夜睡得不好吗?看姐姐眼窝有些发青,上次淑妃娘娘给我送了一盒百花粉,一年半载的我也用不完,一会子让人给姐姐送去,姐姐皮肤白嫩,扑一点香粉在脸上,最是显气色了。” 赵承羽脸色猛地一白,咬住了嘴唇。 大魏年轻男女都爱美,胭脂水粉的做工精益求精。 最好的要数宫里御制的百花粉了。 须得取一百种鲜花,用镊子去掉花蕊,晒干研磨成粉,然后加入香露、油脂、上好的珍珠粉一起烘焙成粉末。 扑在脸上,可使肤色轻盈白嫩的同时,又透着明亮红润的光泽。 因为做工太过繁复讲究,一年也就不过一百盒。 淑妃娘娘正得盛宠,御府送了三盒过去,她心里惦记着娘家,就给赵承燕送了一盒,其他的姐妹都没有。 现在赵承燕一出手就转送给了赵昔微。 这样的转变让赵承羽感到很不舒服,就如被最信任的朋友背叛了一样。 她冷哼了一声,眼里带着怨恨、鄙夷,看着赵昔微阴阳怪气地道:“微姐姐天生丽质,连王妃看了都要夸一番的人物,怎么要用得上涂脂抹粉呢。” 赵昔微错愕,很快就明白过来,赵承羽是为了昨天王妃送项链之事记恨上了自己。 真是可笑,王妃要给谁送什么,是她能控制的吗? 再说了,就因为王妃对自己表达了喜欢,就要忍受你无缘无故的嘲讽? 赵昔微虽然不是个小性子的人,但是并不代表她逆来顺受。 一抹狡黠的笑意闪过,她携了赵承燕的手,亲热地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个女子能拒绝胭脂水粉呢?妹妹既然有这样好的东西,姐姐怎么会不需要?” 赵承燕的手腕有些僵硬,却没有办法往回收,只得保持端庄得体的笑容:“姐姐喜欢就好。” 赵承羽气得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是啊,马上就是议婚宴了,你可要好好的打扮,别丢了我们府上的脸才是。” 赵昔微听了心里有些厌烦,脸上却是笑得愈发灿烂:“那是自然,羽妹妹有这份心,不如帮忙打听打听,现下最时兴的妆面是什么样?也好让大家心中有个底不是?” 赵承羽气得咬牙:“你爱打听打听!我可没这兴趣!”一跺脚,提着裙子就走了。 剩下赵承燕一脸愕然。 “妹妹发什么呆?”赵昔微牵了她的手:“走吧,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赵承燕不由自主地就想把手指抽出来,却在对上赵昔微那张笑意盈盈的面容时,心里陡然一慌。 什么时候,这野丫头竟是如此气定神闲了? 赵昔微对她忽明忽暗的神色置若罔闻,一前一后进了荣安堂正屋。 老夫人穿着一件琥珀色绣仙鹤纹的交领长袄,盘了高高圆圆的抛家髻,插着黄灿灿的赤金芙蓉压鬓簪,神采奕奕地倚在贵妃榻上,看起来心情很好。 赵承羽坐在塌前的小绣墩上,捧着腮正听着老夫人说话,见赵昔微一进来,嘴角一抽,立即收了笑意。 赵昔微笑着给老夫人行了礼:“请老夫人的安。” 赵承燕紧随其后。 第39章 银碗盛雪 老夫人见姐妹俩一团和气,自是欣慰万分,又扫了一眼旁边紧绷着小脸的赵承羽,心里就不免有些想法了。 这燕姐儿和微姐儿不愧是长房生的,性情随了她们父亲,都是那般的聪明沉稳。 而羽姐儿的性子太毛躁,说到底是袁氏太忙生意,疏忽了教养的缘故。 总之,孙儿千娇百媚,那都是随了儿子的,纵有万般不好,那都是儿媳的问题。 老夫人一指对面的小绣墩:“都坐下。” 二人谢过老夫人,就在榻前落座了。 周嬷嬷用茶盘,端着三只琉璃水晶杯上前来。 赵承羽本就不好看的脸色,陡然变得阴云密布了。 赵承燕看得清楚,忙悄悄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端庄地接过周嬷嬷递来的杯子:“多谢周嬷嬷。” 周嬷嬷笑着点点头,端着托盘到了赵昔微面前。 黑漆描金的托盘,纯银梅花小汤匙,水晶的琉璃杯,装着奶白色的牛乳,加了珍珠大小的糯米圆子,颇有几分银碗盛雪的美感。 轻轻抿了一口,牛乳醇厚甘甜,还有着玫瑰和龙井的味道。 老夫人笑道:“这是东胡国进贡的牛乳茶,又香又甜,府里几个姐妹都最爱喝,不知道微姐儿可也喝得惯?” 赵昔微一怔。 大魏饮茶之风盛行,即便是在乡下,也常有行走的茶饮小贩。 不过此茶非彼茶,而是叫做香饮。 到了春夏时节,小贩挑着一担木桶穿街过巷,里面盛着冰镇的酒糟甜浆、清热解毒的甘草汤、用蜂蜜和药材腌制的冰木瓜、还有冰糖凉水荔枝膏等等,各色香饮。 赵昔微也曾和娘亲一起在夏天卖过香饮子。 取荔枝、苹果、橘子、葡萄等水果洗净去皮,只留果肉大火熬煮,直到把水全部熬干,锅里只剩下一大团透明粘稠的果肉,然后装入陶瓷小罐子里密封,放入水井里冷藏一夜,第二天取出来,再加上桂花、甘草水,一杯入口,满口皆香。 每个夏天光靠卖这些,她和娘亲都能过得很滋润。 普通百姓喝香饮,多半是图个解渴,而那些贵族就更是精致讲究了。比如赵府喝的竟然是东胡进贡的牛乳。 “府里几个姐妹都爱喝” 那就是其他几个经常有得喝,而她进府这么多天,到今天才得到这样的特殊关怀。 赵昔微心里闪过一种难以名状的怪异。 王妃来了这一遭之后,不仅赵承燕对自己突然奉承,就连老夫人的态度都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这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经不起推敲。 赵昔微并不去深究老夫人目的,只从善如流地笑着回道:“多谢老夫人厚爱,孙女喝着觉得很好。” 老夫人对她的乖巧很是满意,笑着点头道:“今天叫你们姐妹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最近平原侯府上的老夫人在莲华寺做法事,请了几家的女眷都去上香,今早派人来送信,叫我们也去求个平安,我想着趁这个机会带你们姐妹出去逛逛。” 宴请、上香,是京中贵妇圈子最重要的活动,也是世家千金最适合露面的机会。 赵承羽乌云密布的脸马上转晴:“谢谢祖母!” 赵承燕也满脸笑容:“裴家每年都要在莲叶寺准备隆重的佛事,受邀前去上香的夫人小姐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我们可要好好的准备一番了。” 老夫人点头,慈爱地道:“燕姐儿倒是不担心,那些个夫人小姐你都认识,熟门熟客的。就是微姐儿你得记住了。” 老夫人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那平原侯老夫人出身荥阳郑氏,宫中裴贵妃是她嫡出的女儿,而裴家祖上五代都是武将,家风自然也要豪放一些,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万万不能出了什么差错。” 赵承羽冷瞥了一眼,嫉恨像是吸满了水的棉絮,堵得她心里发慌。 一个归府才几天的庶女,老夫人就准备带着她和各大家族打交道、混脸熟了。 而自己呢? 前几年长公主府上举办百花宴,她为了能顺利参加,可是百般的讨好大夫人和老夫人。 老夫人还嫌她不够沉稳,派了两个嬷嬷跟在身边盯着一举一动。 现在,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却不用任何付出就得到了这样的待遇,叫她怎么能心平气和! 赵昔微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回了赵府,她总是要面对那些复杂的人情往来的,与其手足无措的回避,不如主动大方的接受。 她笑着起身,福了一个:“老夫人教诲,孙女一定谨记在心,正好孙嬷嬷在教孙女的规矩,回头孙女请她指点一二。” 老夫人见她如此乖顺懂事,心里的越发的舒畅:“好、好,微丫头你是最让祖母放心的。” 说着又唤了周嬷嬷,“宝珠,你去从库房找两匹上好的料子,给她们姐妹几个裁新衣裳。微姐儿才回府,也没两套像样的头面首饰,叫采办的钟管事去如意阁仔细挑几套,银子就从我这里拨。” 周嬷嬷笑着应了。 赵昔微忙笑着道:“回府那日几位夫人已送了孙女好些衣裳首饰,成色和款式都是一等一的漂亮,我瞧着很是喜欢,只是我才回府,有好东西也不知道如何搭配成套,未免担心出了差错让人看了笑话,想想还是狠狠心,让老夫人破费一回罢。” 东西是几房夫人送的,虽然是不成套的,好歹也是一番心意。 她若就这么撇开受了老夫人的赏,倒是显得是个捧高踩低的主,往后定然叫人嚼舌根。 老夫人岂能不懂赵昔微的心思? 这一番妥帖的话下来,已是满脸慈爱,连连点头:“我的乖乖,还是你考虑得周全。” 赵昔微低垂着眉眼,一脸柔顺的微笑,任由老夫人拉着自己的手。 可她心里却清楚的知道,老夫人这么快就能转变态度,并不是真正的从心里接受了她,而是出于一种利益的考究,觉得自己乖巧、懂事、省心,是个可以用的人。 第40章 会讨好人又怎么样 不过,她并不感到沮丧。 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不论对方目的是什么,她都会勇敢的面对。 老夫人又嘱咐了一些女眷见面该注意的细节,赵昔微皆是笑着一一回应着。 赵承燕倒还能撑得住,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时不时的说两句好听的哄老夫人开心。 赵承羽则一言不发,眼里像是藏着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虎着半张脸坐在那里。 赵昔微看着心里觉得好笑,却也不想火上浇油,是以就起身向老夫人告辞。 赵昔微出了正房,转过游廊,后面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会讨好老夫人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个庶女!” 赵昔微的脚步猛然顿住,一侧目,就见赵承燕正努力地扯着赵承羽往东边走。 见她回头,脸上又扯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微姐姐,别跟羽妹妹一般见识。” 赵承羽一把甩开赵承燕,脸上怒意更盛了:“我知道燕姐姐你是个有大局观的人,所以能任由她骑在头上,我却不能!” 赵昔微缓缓抬眸,看向了赵承羽。 赵承羽脸皮红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像是点燃了两团火龙,充满了挑衅和倨傲。 一对上赵昔微,那眼底不动如山的冷静,就让她想起那夜被迫道歉的狼狈和耻辱,想到丁妈妈就这么被打发了出去,再想到老夫人却被蒙在鼓里,还开始重视这个野丫头。 她没来由的就有一股子火气爆了上来。 正要狠狠地讽刺两句,却听见赵昔微已淡淡开了口:“什么庶女嫡女的,又什么骑在头上的,什么忍不了,五小姐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赵昔微近前了一步,道:“知道五小姐心有不甘,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老夫人疼爱孙女,非要带着我去莲华寺见见世面,我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为了让五小姐开心,就拒绝老夫人一片好意吧,那也太不孝了你说是不是?” 她的身姿挺立如松,语速不紧不慢,脸上还带着春风徐徐的笑容,却比咄咄逼人的赵承羽更有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场。 “你!”赵承羽看着这张放大在面前的明媚笑脸,却又回答不上一个字来。 气到极点,最后的一丝理智丢在了脑后,伸手一把就推在赵昔微身上。 积雪覆在石阶,赵承羽力气又大,要这个时候脚底一滑,就算不摔个骨折,也得鼻青脸肿破了相。 电光石火的一刹那,赵昔微灵巧屈膝一蹲。 赵承羽双臂往前扑了个空,一个重心不稳,身子一晃,一个趔趄踩在了台阶的积雪上…… “啊——救命!” 赵承羽脑子嗡的一下,绝望地伸手去抓旁边的柱子。 站在柱子旁的赵承燕脸色大变,刚想伸手去扶,眼角瞥过赵承羽仓皇的神色,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响起。 这一摔倒是没什么要紧,顶多是个磕破一点皮。 但是顶着一张受伤的脸,那就不可能再有机会去莲叶寺了。 而且姊妹不和、大打出手的消息,马上就会传遍全府,那赵昔微也没可能得到贵族女眷的认可了。 只这一瞬间,赵承燕狠狠的压下了去护赵承羽的想法。 任由她的身子向廊下摔去。 “燕姐姐救我!” 在赵承燕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眼看就要滚落台阶的时候,一左一右,两个人稳稳当当的抓住了她。 赵承羽诧异地的睁开眼,就看见两张笑眯眯的脸出现在面前。 脸色一变,她也顾不得脚上的疼痛了,结结巴巴的道:“周嬷嬷,您,您怎么来了。” 周嬷嬷一亮右手上的手炉,笑道:“五小姐的手炉落在了荣安堂,老夫人怕小姐一路冻着手,便叫奴婢亲自送过来。” 又含笑看向对面的赵昔微:“老夫人还说了,让奴婢顺便去一趟三小姐房里,量一量腰身脚码,好给您做新衣裳和鞋子。” “哎呀,五小姐怎么脸色那么差。”周嬷嬷眉目一扫,道:“姐儿三个可是拌嘴了?” 赵承羽还没说话,手臂却被重重捏了一下,抬眼就见赵昔微冷冷扫了一眼自己,她一时气急,张口道:“你……” 话还没出口,赵昔微已换上一副笑脸,对周嬷嬷道:“并没有拌嘴,只是五小姐看雪看得入了迷,一时不小心脚底打滑罢了。” 周嬷嬷点点头,将赵承羽看了个遍,笑道:“这花朵儿似的姑娘,细皮嫩肉的娇气得很,一磕就得破皮流血,多亏了三小姐手快才没有跌着。” 赵昔微也笑道:“嬷嬷说得哪里话,照顾妹妹是我的本分,妹妹有危险,姐姐怎能袖手旁观,燕妹妹,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承燕表情一僵,很快又回过神来,笑容:“微姐姐说得极是,以后妹妹要向姐姐好好学习。” 赵昔微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盯着赵承燕,缓缓的道:“妹妹有这份心就好,切记不要嘴上说说一觉睡醒就忘了,那样岂不是让姐妹们白高兴了一场。” 赵承燕何时被人如此不留情面过,脸色瞬间惨白。 可当着周嬷嬷的面,她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扯了扯嘴角,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情绪:“姐姐教训得是,妹妹一定铭记于心。” “赵昔微!你什么意思!” 赵承燕能忍,赵承羽却忍不了,怒气冲冲地道:“燕姐姐是长房嫡女,你一个庶女,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 周嬷嬷眼眸一转,悄悄地退了半步。 “五小姐就算再大的火气,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是。”赵昔微却安然自若地一笑,朝着远处唤了一句:“锦绣,五小姐崴了脚,我这个做姐姐的很是不放心,你就别跟在我身边伺候了,先送五小姐回去是正经事。” “是。” 赵承羽一阵恍惚,就见一个丫头从转角处躬身而出,一手稳稳地“搀”住了自己的胳膊。 “你!”赵承羽气得脖子都起了青筋,想也不想抬起一脚就要踹,却突然感觉脚踝处一阵疼痛传来,忍不住“哎哟”惊呼出声。 第41章 变本加厉的嫉恨 “哎呀,五小姐您没事吧!” 锦绣另一只手及时地也搀了过来,“翠莲妹妹呢?没跟在五小姐身边服侍着吗?”说着抬起头左看右看,满脸都是关心的道:“既然这样,就由奴婢扶着您回去吧!” 赵承羽脸色十分难看,可是碍于脚踝扭伤了,只好由锦绣扶着往前走。 在对上赵昔微脸上欢快的笑意时,更加气打不一处来,气鼓鼓地瞪了一眼:“哼!” 赵昔微毫不介意,笑着朝锦绣眨眨眼,道:“你可要好好的把五小姐送回去,切不能让五小姐再摔着了,这摔着腿事小,万一伤了脸,可怎么去莲华寺上香呢?” “三小姐您放心吧!”锦绣点点头,“奴婢定不会让五小姐再受伤的!” 赵承羽气得肺都要炸了,一边恶狠狠的瞪着赵昔微,一边被锦绣架着出了院门。 “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大夫人对你那么好,转眼就对那野丫头摇尾巴!” 赵承羽满肚子的不甘心。 为什么,这野丫头进府才几天,就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喜欢? 就连原来大夫人房里的丫鬟,也对她如此的忠心耿耿! “五小姐,您这是何必呢?” 游廊曲折宽阔,大朵大朵的雪花如棉絮一般落下,纷纷扬扬的被廊檐挡在外面。 锦绣的声音不紧不慢:“奴婢一介卑微之身,在谁身边当差,就听谁的命令行事,这才是为人奴婢的本分。” 赵承羽忍着脚踝的疼痛,哼哼道:“你们这些狗奴才,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德行?什么本分不本分的,哪边风大就往哪边倒罢了!” 锦绣眸光闪烁了一下,却仍是微笑道:“五小姐,您也不用憋着一口气,说到底,三小姐是相爷亲生的女儿,相爷既把她接回了府,那就是想要好好的疼着宠着呵护着。而奴婢,只是想要讨口饭吃,何必落得跟丁妈妈那般的下场呢。” 提到丁妈妈,赵承羽气得狠狠一跺脚,立马疼得“哎哟”一声。 本是叫丁妈妈给那野丫头来个下马威,可谁料那野丫头敢把事情闹大,而更没想到的是,相爷竟然会插手内宅的琐事。 “五小姐,您好好想想吧。” 锦绣看见赵承羽满脸的愤懑,知道她还在较劲,就轻叹了一口气道,“您是二房的嫡女,三小姐是大房的长女,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您攒着劲儿跟三小姐过不去,能得到什么呢?” 说着话,已出了北园。 赵昔微也和周嬷嬷一起回了屋。 先是亲自给周嬷嬷上了茶,这才去了侧间换衣服。 周嬷嬷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入口清凉微香,和府上别的茶都不一样。 她曾听孙嬷嬷夸过,说微小姐屋里的茶好得很,如今喝了才知道,孙嬷嬷没有骗人。 不由得就抬头,这才发现整个房间的装饰也别有一番心思。 原来厚重发黄的窗纱被换掉了,换上了雨过天青色的薄纱,窗边摆了一张黑漆四方桌,上面放着一只红漆描海棠花的食盒,里面盛着冬瓜蜜饯、红枣花生糖、芝麻姜汁软糖等吃食。 又有一只白瓷梅瓶,插着几枝红梅。 角落里,一只紫铜兽耳薰炉,燃着清淡怡人的松木香。 光是这么静静地坐着,都能感受到屋子里一片欣欣向荣的朝气。 周嬷嬷就点了点头,朝侧间看了过去。 透过绿色的珠玉帘,依稀可见丫鬟们鱼贯而入。 先是有人上前,替赵昔微解了披风。 有淡淡的玫瑰香传来,是一名丫鬟端着盆过来,服侍赵昔微洗手。 洗完手,又有丫鬟捧着一盒香膏上前,轻柔地替赵昔微搽好了手。 一番下来,井然有序,没有发出任何异响。 周嬷嬷面色闪过一丝惊讶,瞬间又是一脸释然。 才进府就能镇住两房夫人的人物,想要调教屋里几个毛丫头,需要花多大的心思呢。 思忖间,赵昔微已换好了衣服,穿着一件烟粉色窄袖中衣走了出来:“周嬷嬷,我好了。” 周嬷嬷放下了茶盅,笑着取了软尺:“那奴婢就先量衣服的尺码吧。” 赵昔微将乌黑的头发盘随意盘在脑后,用两股发钗别住,转过身去由周嬷嬷量腰身。 周嬷嬷就有了几分惊叹。 六尺五的身高,一尺六的腰,算得上是纤细美人了。 可难得的是毫无怯弱之感,只这样张开双臂站在原地,就俨然有着与生俱来的自信和尊贵。 别说是赵府这几个内宅小姐了,就是放眼整个京城的世家小姐,也少有气场这样强的。 想不到,那沈氏生活在乡下,竟然能教出这么出色的女儿。 周嬷嬷这么想着,那眼神不由得也就敬重了起来。 赵昔微却在回想着方才赵承羽的举动。 二夫人袁氏虽然宠溺女儿,却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主。经过上次敲打,赵承羽明显服帖了不少。 可怎么才没过几天,赵承羽对自己的敌意又变本加厉了呢? 周嬷嬷收了软尺,笑着娓娓道来:“去莲华寺若是穿太艳了,就是错了佛门之地的礼数。可若是穿太素了,又落了咱们赵府的体面。” 赵昔微神情温和地点点头。 “老夫人疼小姐,已经请了如意阁最好的师傅,给您订制了一套冬装,一双羊皮小靴,另有一套纯银碧玉头面。小姐这里若是还缺什么,不妨一起交代了奴婢。奴婢好一并转告了师傅,一起给您定做了。” 银宝拿来一件耦合色家常小袄,赵昔微接过披在身上,笑道:“辛苦周嬷嬷跑一趟,我这里暂时不缺什么。” 周嬷嬷就笑着告辞:“那奴婢就先回去荣安堂了。” 赵昔微吩咐道:“玉兰,你去送送周嬷嬷。” “是。”一直静静候在帘外的玉兰立即应声。 周嬷嬷是老夫人最贴身的嬷嬷,又从不做那些捧高踩低的事,故此赵昔微对她很是敬重,平时都叫锦绣相送,现在锦绣没回来,就特意挑了话少心细的玉兰去送客。 玉兰扶着周嬷嬷出了蔷薇园,又笑着福了个礼告别。 周嬷嬷细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道:“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以后小心伺候着三小姐,好日子长着呢!” 第42章 姑娘心思重了 玉兰敛容道:“多谢嬷嬷的提点。” 来到蔷薇园已有近半个月,论头脑,她不如锦绣那般聪明伶俐;论口才,她不如银宝那样能说会道;论性格,她不如珍珠那般乖巧懂事。 但是她一直在暗地里默默地留心着,这么多天以来,发现自家新主子是个明事理的人,也就放下了那份惶恐不安。只想安安分分的做自己该做的事。 现在周嬷嬷这句话,无疑是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周嬷嬷回到荣安堂。 老夫人正由丫鬟碧玉服侍着喝了半碗粳米碧荷粥,见周嬷嬷掀了帘子,笑着一指桌上的红漆食盒:“天寒地冻的,这半碗热粥你喝了暖暖身子。” 周嬷嬷忙道了谢。 老夫人对待下人向来宽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随手会赏给身边人,周嬷嬷贴身服侍多年,早习惯了老夫人这样的性子,是以也没推辞。 自有小丫鬟端了盆上来,周嬷嬷洗了手,端着食盒去了侧间。 片刻后,周嬷嬷才再次出现在暖阁,小丫鬟们悄悄的退了下去。 “这三个丫头到底怎么回事?”老夫人的笑容淡了下去,“弄清楚了没?” 周嬷嬷捧着一张暖乎乎的毛绒毯子,轻轻的盖在老夫人腿上,笑道:“老夫人您明察秋毫,不出您所料,府上三位小姐果然是生了嫌隙。” 老夫人目光一凝,一副早就猜到了的样子:“哦?” 周嬷嬷就压低了声音,将方才所见缓缓禀来:“奴婢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就跟着三位小姐出了游廊。” 毛绒毯抱在怀里,又轻又暖,很是舒服,老夫人惬意的眯了眯眼,听周嬷嬷继续禀报着。 “本来姐妹几个也没什么事,五小姐和三小姐突然闹了两句口角,那三小姐是个口齿伶俐的,五小姐说不过就气得要打人,不料一脚踩空差点摔落了台阶。还好三小姐及时扶住了人,不然这一摔可要破相了。”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可知微姐儿是说了什么话,气得羽姐儿动手?” 周嬷嬷顿了顿,才道:“此事说来还是五小姐的不是,上来就拿嫡庶之别刺痛三小姐。三小姐就说老夫人疼她喜欢带她之类的话,五小姐就生气了。” 老夫人不由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满还是什么。 “多大的事,也犯得着拿出来拌嘴。那微姐儿也是,燕姐儿年纪小任性,她都十六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哎——” 又叹了口气,有些惋惜的道,“那丫头到底是没养在身边,白白可惜了这么好的资质。” “老夫人有所不知。”周嬷嬷斟酌着道,“五小姐摔倒的时候,最及时出手相救的是三小姐。后来奴婢出现,五小姐似乎还想闹大,是三小姐四两拨千斤化解了。” 老夫人一愣,问道:“那燕姐儿呢?她向来是个懂事的,就没解释两句?” 周嬷嬷见老夫人主动问起,却也不直接评论,只笑着道:“姐妹之间斗嘴,四小姐左右为难,不好贸然插手,也是能理解的。” 老夫人的目光闪了闪。 周嬷嬷不好非议府中小姐,可老夫人心里却是明镜儿似的。 方才姐妹几个在屋里喝牛乳茶,她就看出来了羽姐儿的异常,是以才打发周嬷嬷去打探一下。 可燕姐儿向来是个懂事明理的,现在那两个拌嘴了,却选择坐山观虎斗,可见是有了私心。 老夫人“哎”了一声,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姑娘们大了,心思也重了,我这个做祖母的,是看不透她们了。” 周嬷嬷又笑道:“后来去了蔷薇园,在屋里小坐了一会儿。 奴婢仔细打量了一下园子里的情况。 花是花,果是果,干净又舒适,一副井井有条的样子,倒真不像是以前那个荒园子了。 那些丫鬟婆子,竟然没一个嘴碎偷懒的,想必是三小姐真是个会聪明伶俐的。 老夫人,若是真的考虑和江夏王府联姻,我看选择三小姐最是合适不过。聪明机敏,进退有度,又不是个一味隐忍的主,面对欺压懂得如何反击,同时又能尽量控制事态,这样的人儿,若是能嫁去王府,定是要给赵府争光的。” “听你这么分析倒是不错。” 老夫人叹息,“江夏王府和我们府关系尴尬,若是王妃真的看中了微姐儿,把她嫁过去倒也让我放心些。至于燕姐儿,她以后平平安安的就行了,家族和前朝这样的浑水,就不要让她去趟了。” 作为赵府这样的人家,女儿的婚事不只是嫁娶那么简单,更多的是要成为一条利益纽带,起到合作共赢的效果。 而赵承燕,在面对姐妹纷争时选择袖手旁观,难保以后家族危机她会不会选择退缩。 一桩心事就这么定下来,老夫人看赵昔微就更顺眼了,自此以后也就渐渐的多了几分疼爱,什么好吃的也会特意赏一份给蔷薇园,这些变化暂且不表。 很快到了十一月十七日。 天边方露一片鱼肚白,哒哒哒的马蹄踏过青石板的街道,将沿途的百姓从睡梦中惊醒。 一辆辆翠盖珠缨的豪华马车从金光门出,骑着高头大马的锦衣护卫紧随其后。 大人们看见这样倾城而出的场面,便知是这些皇亲国戚又有什么盛大的宴席了。 孩童们不知情,兴奋地趴在窗台上直嚷嚷:“快看!好大的马车,好高的马!” 被大人们一把拎着脖子:“乖乖,你再嚷,就叫平原侯把你捉了去烤着吃!” “……” 窗台上的男童吓得一哆嗦,立即缩回了脖子。 隔壁窗有不懂事的女童细声细气地问了一句:“娘亲,平原侯真的吃小孩吗?” 立即被一名布衣妇女捂住了嘴:“豆丫,这话可不要乱说!让平原侯知道了你就没命了!” 旁边一个年龄稍长男童结结巴巴的道:“豆丫,平、平、平原侯他真的吃人!我听茶馆的说书先生说,他在凉州打仗的时候吃过人……” 女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布衣妇女面色大变,忙啪嗒一下把窗子关上了。 一瞬间,满街归于寂静。 ———— ps:有读者留言说更新太慢,在这里回复一下,大概10万字会上架,上架了双更哦~ 么么哒(∩???????????∩)抱住可爱的你就是一个大亲亲~! 第43章 可怕的平原侯 赵府向来低调,加上最近被御史台盯得紧,这次出门上香,就只出动了两辆马车。 老夫人携赵承燕、赵承羽姐妹俩,坐了那辆宽敞舒适的珠缨八宝车。 赵承羽从帘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看着跟在后面的那辆朱轮车,脸上扯出一抹趾高气扬的笑意。 “哼!庶女就是庶女,会讨老夫人开心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坐次等车!” 赵承燕依偎在老夫人怀里,一脸孝顺的模样。 心里却在思索着:那个野丫头有头脑有实力,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永远保住在祖母心里的地位呢? 而此时此刻,那辆并不起眼的马车里,赵昔微却平静如常,一点儿怨怼的情绪都没有。 普通马车如何?豪华马车又如何? 一个人是否活得高贵,并不需要依托这些身外之物来证明。 比起姐妹之间的拈酸吃醋,她现在留意的,是另一个更重要的事情。 只听锦绣娓娓道来:“平原侯祖上靠军功起家,从大魏开国时候起,裴家就一直有人在朝中做将军……平原侯老夫人生有一子一女,女儿就是现在的裴贵妃。现在宫中没有皇后,后宫事务全权交由贵妃娘娘主理。” 赵昔微了然。 说白了,贵妃除了没有皇后的头衔,手中的权力已经等同于皇后了。 “平原侯在凉州打了一场恶仗,被敌军围困了足足一个月,靠着吃老鼠、罗雀、甚至死人的肉……”锦绣讲起这些仍有一些恶寒,可一抬眼却见主子神色平淡,就有些意外:“小姐……?” 赵昔微笑了一笑:“没事,你继续说。” 有战争就会有伤亡,史书上寥寥几笔,哪场胜利没有这样巨大的代价呢? 锦绣这才继续道:“后来援军到了,平原侯带着人冲出重围,却被一支乱箭射瞎了一只眼睛……” 说到此处,锦绣有些吞吞吐吐,“听人说,当时平原侯可厉害了,受了伤,眼看着就要溃败之时,平原侯直接把那箭连着眼睛一起拔了出来,然后将自己的眼睛一口吞了下去。一时之间士气大振,将士们冒死冲了上去,把敌军逼退了一百多里。” 赵昔微有些诧异,有平原侯这样勇猛的将军爹,裴贵妃为何却没能成为皇后? 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锦绣转了话锋,道:“平原侯因为失去了一只眼睛,脾气变得十分暴躁,经常冲着家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发火,上两个月前还失手打死了一名婢女,此事被陛下知道了,陛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体谅平原侯的身体,让他告了假在家养病呢。” 锦绣想的是,当今陛下仁慈,对老臣向来宽和,哪怕犯下人命关天的大错,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惩罚。 赵昔微却想到了裴贵妃。 陛下给她六宫的权力,却不给她皇后的名分,是不是侧面说明,裴贵妃成也父亲,败也父亲? 她思忖一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问题:“平原侯失手打死婢女,这种小事怎么传到陛下耳中的呢?” 锦绣一愣:“啊?”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细节。 赵昔微道:“虽说大魏律法严明,可像平原侯这样的人物,要不动声色的处理一个婢女的死,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这种事能传到陛下耳中,要么是陛下心生了嫌隙早有准备,要么是平原侯居功自傲过于松懈。” 她的手掌搭在双腿上,神色渐渐转为肃穆:“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如今我们都不适合与裴家太过亲密了。” 锦绣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冷:“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这次上香不会被人盯梢留下什么把柄吧?” “你也太紧张了,咱们自己行得端正,又何怕那些捕风捉影的人言。” 赵昔微笑着拍了拍锦绣的手,“一会儿你下了车,多留心一下周围,方才上来的时候,看到山脚下有好些卖放生之物的婆子,你拿些铜钱过去买两只乌龟回来,顺便向那婆子打听打听裴家。” 锦绣蹙眉:“一个卖乌龟的婆子,怎么知道侯府内宅的琐碎事?” 赵昔微笑道:“你可别小看了那些做小买卖的婆子,她们常年和各色各样的人等打交道,最是个能说会道的,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乞丐流民,遇到了都能搭上几句话,那些婆子们又都是人精,为了能把货物卖出去,三两句的就能掌握不少有用的信息,别说是侯府,就算是宫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们也能知道个一二三四。” 她压低了声音:“一会儿停了车,我要和老夫人一起去茶房落脚,你若是打听到有用的东息,就快过来告诉我,记得不要惊动了老夫人。” 锦绣郑重的点了点头。 说着话,马车已经到了莲华寺。 这场佛事,是由裴老夫人主动发起的。 有她做东,哪怕是顶着冷冽寒风,各位夫人也都携了自家千金前来参加。 赵府女眷下了车,就见寺院门口已停了好几辆七彩琉璃华盖马车,一群穿红着绿的丫鬟,簇拥着几名穿金戴银的夫人小姐,从车上缓缓下来。 正中间站着的是一名年过五旬的中年夫人,头上戴着貂皮镶嵌红宝石的抹额,眉间习惯性的蹙着,形成了一道川字纹,即便是热情地笑着,看人时也充满了审视的锋芒。 看见赵府老夫人一行人下了马车,她立即向前握住了赵老夫人的手:“这大冷的天,难为姐姐这样虔诚过来拜佛。” 赵老夫人忙回握住她的双手,笑道:“我原就想挑个日子过来拜拜,就是年底了府中琐事多,就一直没有定下日子,多亏得了侯夫人的信,就是再大的事也拦不住我了。” 又向身后几名孙女介绍道:“这是裴老夫人。” 赵昔微姐妹三人忙上前行了礼。 老夫人介绍到:“这是我几个不成器的孙女儿,托您的福,难得有这样盛大的佛事,我就带出来她们出来见见世面。” 三名少女盈盈而立,像那早春绽放的梨花一般明媚皎洁,立时吸引了寺院门前所有人的目光。 第44章 佛门净地不可无礼 裴老夫人两鬓的白发,比赵老夫人还多了一半。 想来日子过得不太顺心。 面对赵家三姐妹,她紧皱的眉心舒展些许,难得的有了一丝柔和之色:“原来是赵府的姑娘。” 她的目光毫无悬念的落在了赵承燕身上。 赵承燕今天穿了一件五彩的留仙裙,以淡雅的丁香紫为主色,娇柔的芙蓉粉作陪衬,再以金丝为线暗绣云鹤,腰间用银线绣花丝绦系着几枚玲珑剔透的小银铃。 轻移莲步,银铃轻轻摇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之声,裙摆微微荡漾,泛起粉紫色的涟漪,如烟如霞,似梦似幻。 识货的千金贵妇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样精美的工艺和华贵的料子,只有宫宴的时候在公主身上出现过。 就连平原侯夫人也怔了一怔,微咳了一声道:“这位就是相府的嫡小姐了吧。” 赵承燕笑容柔婉:“小女赵承燕见过裴老夫人。” 裴老夫人点点头,目光淡淡一瞥,瞳孔陡然一凝。 赵承燕的右边,站着一名身形修长的少女,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百褶长裙,腰间缀着白玉珠攒的梅花络子,乌黑的头发梳了一个普通的髻,发间插着一支碧玉镶珍珠的发簪。 论打扮中规中矩,并不是特别引人注目。 可长相就让人无法忽视了。 她的皮肤白皙,双颊红润,像是二月枝头的豆蔻,又像是雨中的野蔷薇,美丽中带着几分清透。 似是感受到了自己打量的目光,少女不露痕迹地退了半步,垂了眉目。 裴老夫人嘴角就轻轻扯了扯,颇有点儿不屑一顾的嘲讽意味:“这位就是丞相那个养在乡下的孩子?”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人都齐齐看了过来。 气氛有些尴尬。 “裴老夫人您没看错。”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沉默,赵承羽扬起晶莹如玉的脸庞,笑道:“这就是我大伯父刚刚从乡下接回府的庶长女。” 她的话音重重的落在“庶长女”三个字上,旁人想假装觉察不出都难。 众人的眼神变了变,几个穿着考究的年轻妇人,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从小养在乡下啊,那就是外室女了?”身着官绿色袄子的贵妇兴奋地打听着。 “是啊,御史台因为这事正弹劾赵丞相呢。”一身茶色褙子的贵妇悄悄说道。 “还不是那沈氏太痴情,否则怎么会这样逆天行事。” 旁边那个穿着宝蓝色通袖袄的就幽幽叹息道:“这私定终身可是女人最大的罪过,哎,真是情字误人啊!” 裴老夫人似乎很不悦,皱眉打断道:“佛门净地,有些事还是不要说了罢,免得让赵姑娘脸上难堪。” 她的声音有些高,甚至有些刺耳,可她那不容置否的语气,却像是在主持公道。 就像是一个习惯了颐指气使的人,用那种浑然天成的傲慢对待任何事物。 若是你觉得她是针对自己,反而会显得你敏感脆弱,小家子气。 可若是你沉默接受,又会显得你是个软弱无能的软柿子。 迎着那些绵里藏针的目光,赵昔微嘴角绽出一抹清浅笑意,不紧不慢地道:“古人曾说过,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而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辍行。” 她的神色悠然自若:“我虽然自小生在乡下,却行的端坐得正,从不做那损人害己的小人行径,何必害怕别人说长道短?” 几个窃窃私语的贵妇,翕动着嘴唇,却是再也没说出一个字来。 周围簇拥着的小姐们也愣住了。 一片鸦雀无声中,赵昔微又笑了笑,朝脸如锅底一般黑的裴老夫人轻轻一礼,道:“听闻侯夫人向来诚心礼佛,定是个大慈大悲之人,因此大家那些无心的玩笑,您定然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吧?” 裴老夫人眉心聚拢的黑气慢慢退散,笑着道:“赵小姐说得有理,不过是一场玩笑话,何必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都是侯夫人您提点得好。”赵昔微笑容依旧,顺势就给了平原侯夫人一个台阶下,“小女愚笨,以后还需要侯夫人多多关照一二呢。” 这话让裴老夫人很是受用,脸上的乌云立即散了个干干净净。 赵老夫人就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孙女。 这才回府多少天,怎么就出落得如此贵气了? 面对一群世家贵妇的刁难,三言两语就轻轻弹压住了一群人,甚至又不留痕迹地保全了双方的体面。 这样潇洒自若的气度,让赵老夫人脑海里就响起了周嬷嬷那句“若要和王府联姻还是三小姐最合适”的话来。 果然,能承担这种重任的,只有微丫头了。 思忖间,有小尼姑过来施礼:“阿弥陀佛,师太有请诸位施主进去喝杯热茶。” 裴老夫人扶额:“看我,净光顾着说话,竟连礼数都忘了,真是老了,越发的不中用了。” 赵老夫人也笑着道:“你们瞧瞧,她在我这把老骨头面前说这种话,岂不是故意气我的吗?” 众人忙笑道:“不老不老,您二位都是不老神仙。” 短暂的不快消散,一行人携手进了寺院的茶房。 茶房设于寺院西面。 窗棂和案几都以浅色的黄杨木为主,不仅外观精美而且有淡淡的清香飘出,令整个房间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淡雅。 茶房外面是一片青翠茂密的竹林。 窗上糊着的是如烟似雾的蝉翼纱,那一片充满生机的绿意映入眼帘,让人有了耳目一新的惬意。 众人敛神端坐。 有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尼姑上了清茶。 今日无雪也无风,茶碗叮当轻响,偶有鸟儿啾啾,更显得寂静清幽。 一片竹林,一盏清茶,再听僧人诵上一场佛经,能让心灵得到片刻的安宁就已足够。 然而这片刻的安宁被一个女子打破。 “祖母!您的马车也太快了!”一名红衣少女冲了进来。 她飞扑入裴老夫人的怀里,嚷嚷道,“我骑马都追不上!” 裴老夫人板着脸:“女孩子家家,针线女红一样不会,就知道骑马射箭,像什么样。” 语气却并没有责备,反而隐隐透着一丝骄傲。 第45章 何必深闺绣花鸟 少女搂了裴老夫人的脖子撒娇:“祖母,您当年也是弓马娴熟不让须眉的人物,孙女又何必窝在深闺绣花鸟呢!” 旁边穿着紫红色漳绒袄的裴家大夫人也笑道:“是呀,咱们家真真是随了您当年呢。” “是呀是呀!娘说得有道理!”叫做真真的少女不住地点头。 裴老夫人脸上就浮现出一丝溺爱,点了点她的鼻尖:“你不是跟着殿下去西山打猎了吗?怎么又半道折回来了?” “不去了。”真真冷哼了一声,拉长了脸道,“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来这里上个香吃吃斋饭呢。” 听见这话,裴大夫人和裴老夫人对望了一眼,婆媳二人的面上皆是闪过一丝忧虑。 旁边坐着的众人也抬头看了过来。 一名少女好奇的问道:“裴姐姐和殿下又吵架了吗?” 裴真真“哼”了一声,偏着头道:“谁跟他吵架了,我就是改主意了,不想去打猎了。” 旁边就有人附和道:“就是,裴大小姐和宫里几位殿下向来交好,怎么会吵架呢。” “看你脸色红红的,一看就是恼的。快跟你乔姐姐说,是不是太子殿下又给你气受了?”那少女也是个活泼的性格,伸手就去捏她的脸。 “才没有!”裴真真慌忙躲开,“乔云浅你再乱说我可不饶你!” 嬉闹的声音在这茶房中太过张扬,赵昔微这才诧异的抬起了头。 乍一眼,就不由得暗中吃了一惊。 面前的两名少女,均是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赵昔微的目光首先落在乔云浅身上。 白雪一样的皮肤,乌云一样的头发,笑容神采飞扬,双目顾盼生辉,是一种极为明艳生动的美丽。 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头上簪着一朵粉色的山茶花,比那些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们多了几分风流雅致。 长安出美人,今日上香的这些贵妇小姐们,个个都算得上国色天香。 可比起眼前的乔云浅,还是黯然了些许。 不知道乔家是什么来头,才能养出这样率真可爱的女儿? 赵昔微的目光轻轻一掠,又落在了裴真真的身上。 这是个很特殊的女孩。 她没有梳繁复的发髻,两条乌油油的麻花辫以红色丝带缠绕,头上也并无华丽的首饰,只在额前戴了一条红宝石的眉心坠。 她穿了一身红色的箭袖服,手臂上束着黑色的牛皮护腕,颇有几分江湖侠女的灵动,又有几分巾帼女将的飒爽。 衣服的款式虽然干净利落,但是做工却花尽了心思。 上面用金线绣着大朵的宝相花,四周再以银线暗绣祥云,绚丽的红、耀眼的金、闪亮的银、三种鲜明的色彩互相交织,仿佛一线天光穿透满天红霞,教人目眩神迷。 虽然算不得上是个大美人,却因为这样独一份的气质,让她在一群莺莺燕燕之中脱颖而出。 赵昔微若有所思。 平原侯本人骁勇善战,女儿又是掌握后宫的贵妃,而贵妃膝下又有成年的皇子。 如此情形,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裴真真过得潇洒自在也是情理之中。 而赵府这边,对比起来势力就单薄得多了。 所以不论是赵承燕,还是自己,都需要保持着谨小慎微的状态。 思忖间,裴老夫人的话语自耳边传来:“真真,相府的三位小姐也过来了,快去打个招呼。” 裴真真那张方才还在笑闹的脸,突然间就沉了下去。 她微扬着下巴,目光满含着挑衅和嘲弄:“哟,这不是丞相府的赵三小姐吗?哦,不对。” 裴真真一笑,有些幸灾乐祸:“听说你现在突然有了个姐姐,所以你现在变成了赵四小姐,哎,不知道赵四小姐对于这种变化有什么感受?” 屋内众人一惊,可是却不好说什么。 赵老夫人也看了过来,却见裴家婆媳端着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就忍不住皱了眉头。 赵承燕端庄一笑,并不打算回答。 四目相对,一个嚣张强势,一个含蓄柔和。 饶是赵昔微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也感觉到了一种互相为敌的暗流在涌动。 到底是一家人,赵昔微并不想在这种时候看赵承燕的笑话。 正想着如何解围,谁知赵承羽却笑着道:“裴小姐怎么不问我,我可是由四小姐变成了五小姐呢。” “原来是赵五小姐。”裴真真有些惊讶,目光在赵承羽身上转了转,脸上就有了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她朝赵承羽一勾手指,嬉笑着道:“那你过来说给我听听。” 赵承羽竟然真的就要过去。 赵承燕面色一变,连那端庄的仪态都顾不得了:“羽姐儿!” 裴真真已携了赵承羽的手,侧目笑吟吟的回望了过来,用戏谑的语气说道:“令妹不过是要和我说会子话,赵四小姐何必这样慌张。” 茶房坐着的都是京中贵女,对赵府姐妹面和心不和的事早有耳闻。 今日能坐看一出姐妹互斗的大戏,何乐而不为? 赵承燕本是个沉得住气的,她心里自然知道,裴真真这是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看赵府的笑话。 可她却没想到赵承羽竟然如此鲁莽。 就算是再讨厌赵昔微,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让外人看了笑话。 若是姐妹失和的事传到了外头,以后必然会影响自己的前程。 毕竟,自己马上就要议婚了。 于是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上前一步就要去拉住赵承羽。 却不料有人比自己反应更快,还没有回过神,她的手已被人握住。 “羽妹妹,乌龟还没买回来呢。”赵昔微笑容浅淡,“咱们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买三只乌龟去放生池放生吗?佛祖面前可不能食言哦,不然定要罚你抄写佛经才行了。” 赵承燕皱眉一愣。 可是赵昔微却没给她发呆的机会,手指狠狠掐了一下她的手腕,眨了眨眼道:“燕妹妹,你说是不是?” 对上那双坦然自若的眼睛,赵承燕猛然回过神来。 就算是赵承羽要去附和裴真真议论几句,又有什么要紧的,赵昔微本人都不当回事,外人又能耻笑什么呢? 可如果这个时候自己上去和辩驳、阻拦,不仅仅让外人看轻了自己,也连带着看不起赵府。 第46章 面和心不和的姐妹 她不由得深深看了赵昔微一眼。 想不到,这个一向让她看不顺眼的野丫头,竟然会这样为自己着想。 是真的大度,还是另有别的算盘呢? 赵承燕突然有些看不懂了。 自那日江夏王妃到访后,她对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庶姐的看法,就越来越复杂了。 她知道,和王府联姻是个很沉重的担子,她也知道,能被王妃选中,也代表着一种莫大的荣耀。 可赵昔微却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抵触情绪,甚至顺从得有些令人震惊。 而现在又在裴真真面前给自己解围,难道真的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要知道,赵昔微完全可以袖手旁观,任由裴真真借题发挥以达到挑衅的目的。 然而这种念头只是一瞬,就很快被她否定了。 赵昔微是什么心机和手段?才回府第一天,就能治服大夫人和二夫人! 面对王府选择顺从,只不过是因为这对于一个乡下丫头来说,这是麻雀变凤凰,是一桩天大的喜事。 面对裴真真的挑衅伸出援手,只不过是因为,事情闹大了连带着赵昔微本人也得失了体面。 毕竟一个有心要和王府联姻的女子,是不允许自己婚期出现任何不好的传言的。 电石火光之间,赵承燕已将复杂的情绪捋了个遍。 再对上赵昔微那双明亮的眸子时,她已是一副了然于心的笑容:“微姐姐不说我倒是忘了,羽妹妹你听见没?若是你敢食言,微姐姐就要罚你抄经书了。” 说着半掩着嘴微笑了一下,像极了一个好姐姐在保护闯祸的妹妹,没有半点责怪或训斥的意思。 赵昔微扣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就僵硬了一下。 在赵承燕眸光闪烁盯着自己打量的那个片刻,到现在做足一副贤惠端庄的派头,丢出一句“微姐姐要罚你”的话,就这么轻飘飘的踩了自己一头,顺带还昭告了众人:你们瞧,我这个庶长姐可是真的很威风呢。 赵昔微莫名感觉很失望。 虽然知道赵承燕自私,却没想到自私到这种地步。 事事都要占尽上风,却忘了别人都不是傻子。 赵承燕啊赵承燕,你以为在这个时候把我推出去,就能让这些贵妇高看你一眼吗? 四周的目光像利箭一般,朝姐妹俩射了过来。 有人满脸不可思议,也有人不屑一顾,还有几人垂着头在抿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纷乱的场景里,唯有一道目光与众不同。 三分同情,七分赞赏。 是一名身穿藕荷色衣裙的少女。 也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有些娇小,圆圆的脸,笑容如山泉水一样的干净透亮,在左边脸颊位于眼睛一寸的位置,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面相上说,女子有泪痣,注定要为情所困,是以绝大部分女子都会将此视为不祥之兆,以脂粉刻意遮盖不肯示人。 而这个女孩却毫不掩饰,不仅如此,这颗小小的泪痣竟让她有着初春阳光般的甜美。 她笑着伸出一双白嫩的手:“我姓崔,名玉容,家父是京兆尹崔烈,你就是赵府刚刚回来的那位小姐吗?” 原来是清河崔氏。 赵昔微颔首一笑,还没开口说话,崔玉容朝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然后高声喊了一句道:“真真表姐,赵三小姐说,等会她也要和我们一起去放生!” 这一嗓子,把裴真真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放什么生?” 崔玉容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兔子耳朵:“方才在山脚下从猎户手里买下了一窝野兔,咱们一会儿顺着后山上去,寻一个好地方把兔子放了,好不好。” 裴真真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着她:“我可是喜欢打猎杀生的,叫我跟你去放生,你确定?” “这有什么,放了你再打嘛。”崔玉容笑着牵了赵昔微的手,“赵三小姐也和我们一起去。” “哦?”裴真真就睨了赵昔微一眼,问道:“赵三小姐要一起去吗?” “……” 赵承燕和裴真真之间的问题都没解决,崔玉容作为裴真真的表妹,向自己伸出橄榄枝,摆明了就是在拉帮结派。 赵昔微可不想蹚这贵女圈子的浑水,于是就笑着道:“多谢崔姑娘的好意,只是我并没有准备放生的动物,不如……” 话没说完,锦绣捧着一只竹编的小篓进来:“小姐,山脚下的乌龟都卖完了,奴婢只买到了两只野兔……” “瞧瞧,说什么来着!”崔玉容拍手一笑,顺手就接了过来,“兔子有了,一会儿就去放生!” “……” 赵昔微有些哭笑不得。 “容儿。”崔夫人唤了一声,道:“这是在佛寺,你安静些,别冲撞了菩萨,要是实在想放生,不如带回家放在后山也是一样的。” “母亲说得是。”崔玉容吐了吐舌头,将竹篓子还给了锦绣,眼睛却还一直恋恋不舍的望着这边。 赵昔微不由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这位崔小姐还真是天真烂漫。 赵老夫人笑着解围:“一会子拜完了佛也没别的要紧事,不如咱们都一起跟着去放生罢。” 崔夫人笑道:“赵老夫人,我们家这就是个猴儿,您可别惯着她了。” 赵老夫人满脸慈爱:“孩子们嘛就要活泼点才好。” 屋子里又恢复到了一团和气。 锦绣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昔微摇摇头,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叩了一下,锦绣就退到了一侧。 赵昔微的目光就在屋内转了一圈。 除了已经认识的裴真真,乔云浅,崔玉容,还有另外一位小姐,一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显得很是循规蹈矩。 特别是角落里的一位,穿着一件牙白色素面妆花袄裙,容貌清丽,神情恬淡,仿佛中秋之夜的一轮当空明月。 从衣着打扮来看,这位小姐似乎并非家境殷实之人,可从那气质容貌来看,又不像是寒门之后。 身后传来崔玉容低低的声音:“那位是何家的庶小姐何满枝,她父亲何奎是东宫太子詹事。” 赵昔微面露惊讶。 第47章 东宫太子詹事 崔玉容的声音就有了些暧昧不明的意味:“太子还未选妃,何奎身为东宫属官,怎能不为自己筹谋一番呢。可何家总共只有一个女儿,是以虽然是庶出,却也是备受重视。” 赵昔微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祸从口出,有些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一众夫人小姐们小憩片刻,穿着青布缁衣的青云师太走了进来。 “阿弥陀佛。” 青云师太深深的一鞠躬,“方才贫尼接到消息,不其侯府上的小公子率领西园校尉前来上香,还请诸位贵人稍等片刻。” 众人面色俱是一沉,尤其是裴老夫人。 崔玉容低声道:“这不其侯姓王,是太后的娘家,和我姨妈家向来不和。” 赵昔微瞬间明白了。 太后不喜裴贵妃,裴贵妃也懒得讨好太后,如此一来,两个家族必然也互相看不顺眼。 今天莲华寺本是裴家的主场,王公子突然到来,不免有些喧宾夺主之意。 明知这是不怀好意的挑衅,但是在场的谁也不敢表露内心的愤怒。 裴老夫人眉心的川字纹更深了。 她笑了一笑,却没有一点儿和气的意思在里面,道:“这可是不巧了,王公子带的都是一帮男人,咱们这些媳妇小姐们也不方便出去。只能麻烦诸位在茶房多待上一会子了。” 众人忙捧了茶盏,一脸恭敬的样子:“不碍事,不碍事,等王公子上完香咱们再去也是一样的。” 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暗暗替裴家觉得丢人。 可不是嘛,连裴老夫人的场子也砸,这王家的所作所为简直是骑在头上拉屎了。 赵老夫人看出众人心里的不快,就体贴地给了裴老夫人一个台阶:“上香嘛,心诚则灵,咱们今日也没旁的事要急着去做,何必急着这一时半会。” 旁边一位夫人也附和着笑道:“我们倒是能等,就是孩子们有些淘气。看看赵府两位小姐和崔府那位小姐,早就想去外面放生了!” 这一句话,妙就妙在一次性得罪了两个府。 本来低着头抿茶的众人,一下子就全都抬起头来,将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过去。 赵昔微不由得也朝对面深深看了一眼。 正是先前打听自己身世的那位贵夫人。 只见她一脸巴结的笑容,两个老鼠一样的眼睛,看人时斜着眼珠子向下,显得十分的扭捏和局促。 她长得又黑又瘦,做工精巧的面料穿在她身上,却并没有增添一点贵气,倒显得整个人都俗气了。 在座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对她这样失礼之言,心里不知道翻了多少个白眼,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岁月静好的微笑。 反正出洋相的又不是自己。 只有角落里有一道紧张的眼神投来,正是一直沉默着的何满枝。 她虽然也努力保持着镇定,可那不停绞着手帕的手指悄悄出卖了她。 崔玉容用罗帕半掩着嘴,轻笑道:“这位是何奎的夫人,何满枝的嫡母。” 这笑声和语气里颇有几分不屑的意味。 不过在场的并没有人觉得过分。 毕竟何夫人出身低微,不通笔墨,举止粗俗。在京中贵妇圈子里是个很上不得台面的角色。 但凡宴请聚会,大家肯给她下帖子,完全是看在了她丈夫的份上。 赵昔微笑了笑,端了茶继续浅抿。 就听崔玉容低声嘟囔了一句:“也不知道何夫人这样粗枝大叶的人,是怎么教出何满枝这样谨小慎微的女儿的。” 这声音不大不小,在座的却都听了个清清楚楚,众人都忍不住低笑出声。 何满枝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她求助似的将目光看向了裴夫人,可裴夫人却把玩着手腕上的玉镯,佯装没看见。 她又将担忧的目光投向何夫人。 何夫人自知失言,却又不知该如何收场,心里一阵慌乱和烦躁。 羞恼成怒之下,就将气都撒在了庶女身上:“看什么看?就知道看着我,我带你出来为的是让你见见世面,好为你的将来铺路!你瞧瞧你自个儿,就知道埋头喝茶,你是一头牛吗喝这么多水?!” “哈哈哈哈——” 这一下,众人再也忍不住,哄堂大笑。 何满枝惨白的脸,霎时间涨得通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嫡母如此劈头盖脸的骂,让她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作为庶女,她是不能站出来顶撞嫡母的,甚至更不方便讲几句场面话来圆场子。 可她越是这样,四周的贵妇千金们就越觉得好笑。 本来何奎出身就低,只是碍于太子之威名,这些人才要给何奎几份情面。 可表面上的尊重不代表内心的敬畏,于是粗俗无礼的何夫人,在贵妇圈就成了一个逗人开心的丑角。 何满枝翕动嘴唇,几次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作为庶女,她只能忍。 还是裴夫人的妹妹、那位嫁进崔府的夫人有些于心不忍,呵斥了一声女儿:“玉容,不可胡说。” 崔玉容摸了摸耳朵,有些不以为然。 裴真真却并不想事情就此结束,她笑着道:“玉容妹妹只是实话实说嘛,何小姐本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就连东宫的掌事姑姑都知道了。” 众人长长的“哦——”了一声,仿佛对这个新的话题十分的好奇。 东宫的掌事女官知道了一个未出阁千金的性格,这话听来就很是引人遐思了。 何满枝咬着唇,眼里渐渐地浮现一片雾气。 她本就生得清丽婉约,这样悲愤含泪的模样,又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叫在场的贵妇们均是忍不住纷纷侧目打量。 “哎,真的是一个好姑娘。”崔夫人心慈,就有意替她说一句好话。 “可惜没有托生在嫡母的肚子里。”不知道是谁幽幽的叹息了一句。 “是啊,可惜是个庶出的。”又有人附和了一句。 言下之意不明而喻。 赵昔微端着茶盏,四周是贵妇们越来越放肆的接头接耳之声。 却久久都不见何满枝辩驳一句。 赵昔微心里微叹。 自己一来的时候,这些贵妇不也想拿自己的出身取笑逗乐吗?她若是像何满枝一样选择隐忍沉默,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侮辱。 尊严,是自己抗争得来的,不是忍让换来的。 第48章 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赵昔微抿了小半口茶,面色依然平淡如水,脑子里却在飞快的计算着。 何奎是太子詹事,总领东宫政令,必然不是个庸碌之人。 倘若他日太子登基为新帝,水涨船高,那何奎就成了天子近臣。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些高门大族,为什么以为自己能够一直骑在弱者头上呢? 想到这里,赵昔微就短促的“啊”了一声。 这声音清冷淡漠,又带着几分从容不迫,在一众忙着说三道四的声音里,特别的让人难以忽略。 大家都蹙眉看了过来。 见是赵昔微,就换上一副关切的表情:“赵三小姐怎么了?” 赵老夫人和裴老妇人也看了过来:“可是茶水烫着了?” “没事。”赵昔微笑着摇摇头,一副懵懂纯良的样子,“就是没喝惯这茶水,有点呛着了,小女无知,还请问裴老夫人一句,这是什么茶?” 裴老夫人还未出声,那边赵老夫人就道:“这是陛下御赐的急程茶,你才回来,没有喝过也是正常。” 又转头朝裴老夫人笑道:“这孩子心眼实,您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裴老夫人点点头,似乎很不为意的道:“心眼实诚点好,别跟我家这个猴儿似的,成天鬼点子多,就知道瞎胡闹。” 说着深深地看了赵昔微一眼。 赵昔微却看向了何满枝,满脸担忧的道:“我看何小姐脸色不太好,想必也是喝不惯这茶吧?” 何满枝一怔。 赵昔微又微笑着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还从来没有人用这样关心的语气同自己说过话。 这笑语晏晏的模样,让何满枝突然就有些慌乱了起来。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紧张的道:“我没事,不是,我……” 赵昔微又笑了一笑。 何满枝又是一怔,就看见赵昔微那双明亮的杏眼,正定定的看着自己,那眼波如同一泓深幽平静的湖水,莫名就让她的心绪安定了下来。 她猛然回过神来。 赵昔微这是给自己解围呢! 之前惶恐的神色立即消退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恬淡柔和。 她温声应了一句“是”,然后露出几分小女儿的羞怯,朝裴老夫人解释道:“小女愚笨,不曾喝过这么好的茶,故而有些不大习惯,让老夫人您见笑了。” 还好,不是个笨人。 赵昔微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抬眸却见裴真真正斜眼看着自己,一脸的耐人寻味。 除了何夫人,屋子里都看得出来赵昔微在帮何满枝。 可那又怎么样。 赵昔微是个谋而后动的人,她虽然有心帮何满枝解围,却也不想让自己置于风口浪尖,是以既没有批评在座的谁,更没有直接替何满枝辩驳。 迎着众人明灭不定的目光,赵昔微神色从容:“我原来喝惯了自制的花茶,这上好的贡茶入了我的口,反倒是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话音刚落,那边乔云浅“咿”了一声:“赵三小姐竟然有这样好的手艺!你可算是我一个大恩人了!” 见众人疑惑,她就笑着解释道:“各位夫人有所不知,这花茶现在可真是千金难求的好东西呢!那些西域过来的胡商、还有南边来的使臣,最近不知怎的,都说喝不惯咱们的茶,偏偏喜欢上了花茶。 荷花玫瑰牡丹菊花等等不管是什么花,制成茶加上红糖、蜂蜜,在他们眼里可比那山珍海味还值钱。 前几日我爹爹还发愁,这个问题该怎么解决才好,不想今日就遇到了赵三小姐,可不是恩人是什么?” 崔夫人很是惊讶:“这花茶不是民间百姓喝着玩的吗?真的这么好?” 崔玉容“哦”了一声,笑道:“云浅的父亲是大鸿胪,她从小就跟着长了不少见识,既然她都这么说,肯定错不了。” 众人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尤其是赵承羽和赵承燕姐妹,看着赵昔微的眼神格外的复杂。 无论是王妃面前,还是贵妇圈子,这丫头怎么总是能歪打正着讨人喜欢呢? 难道她的生辰八字特别好不成? 赵老夫人道:“我们家这丫头心眼实在,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乔姑娘你快别诓她了,万一她当真了可是要闹出笑话了!” “是啊是啊!”赵承羽连忙也跟着说道:“我们微姐姐在乡下生活了十多年,乔小姐的话她会当真的!” “……” 众人的嘴角僵了僵。 赵承燕内心近乎绝望,恨不得拿棉布塞住她的嘴才好。 赵老夫人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旋即不动声色的微笑道:“是啊,我们家微姐儿才回府,很多东西还需要慢慢学习。” 一位面容生得十分富贵的夫人就笑吟吟的开了口:“云浅说的是真的,今早出门的时候,她父亲还在念叨这桩心事呢。赵三小姐若是愿意相助,可真的是我们乔家的大恩人。” 谈笑间,已有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正是乔云浅的母亲。 赵老夫人看向赵昔微,笑道:“乔大人和你父亲是十分的交好,只不过最近在咱们家里事多,也就不便走动。” 最近家里事多不便走动,是指御史台弹劾父亲一事吗? 即是十分交好,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选择回避呢? 赵昔微就想到了党争。 权贵之间的交情,不仅仅是感情那么简单,一般都体现了背后的利益点。 而乔家,和赵府是不是同一条利益线上的人呢? 赵老夫人肯定是不方便直接点明的。 可若是不点明,她就不知道,该不该应承下这个请求。 其实从个人利益考虑,她是很想答应下来的。 与其困在内宅与姐妹争长短,不如自力更生,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只是苦恼于困在深闺,空有一技之长却无法大显身手。 若是能借着乔家这条线,先尝试着做一些花茶供给鸿胪寺,等把名气打开了,再去盘一间商铺,专门做茶饮生意,一来可以解决为朝廷解决胡商使臣的饮食,二来还能给自己赚一笔不少的进账。 可谓两全其美。 第49章 搭上大鸿胪的东风 然而她不能脱离家族立场贸然做出决定。 赵昔微心里有些拿不准主意,可却看老夫人只含笑看着自己,并不给予任何的暗示或者解释。 或许,这是在考验自己是否能够独当一面? 赵昔微不由得心中一动。 思虑再三,她决定主动和乔夫人攀谈,从中获取重要信息。 “听说最近来往鸿胪寺的,有很多波斯商人,他们都喜欢余杭产的丝绸,甚至不惜拿出他们最好的香料来交换。”赵昔微满脸都是好奇,“真的是这样吗?” “是啊。”乔夫人不过是三十五六的年纪,不知是有求于人还是真的性格宽厚,笑着耐心解释道,“不仅波斯的商人,楼兰、东胡、月氏等等,都特别喜欢和我们做面料生意。鸿胪寺几位大人也喜欢和他们打交道,经常介绍长安有名的铺子让他们去做买卖。” “啊。”赵昔微就轻轻的惊呼了一声,然后扭头看了赵老夫人一眼,笑道:“这可就是巧了,也许和那些波斯人做买卖的,还有咱们二夫人呢。” 说着不待众人反应,又看向乔夫人,笑眯眯地道,“夫人,珍珑阁作为长安最大的绸缎铺子,是我们府上二夫人的产业。乔夫人您怎么好像不太熟。” 乔夫人微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我们乔府女眷都是个不中用的摆设,比不得你们赵府的夫人聪明伶俐,爷们儿嫌我愚笨,外面这些事情一直是他们在打理,偶尔有我能说上一两句话的,也不过是些胭脂水粉的琐事罢了。 这珍珑阁嘛,上次我们家老爷和同僚提起过,我不小心听了一耳朵,只知道掌事的是位夫人,姓袁,是位不让须眉的人物,长安城中所有的掌柜都尊她一声女中诸葛,正想找个机会拜访拜访,可真是巧了,竟然是赵府的夫人。 老夫人,真真是赵府的风水好啊,怎地聪明伶俐的女子都生在了您家。” 赵昔微端了茶杯,优雅的抿了一口。 乔夫人是个聪明人,更难得的是懂得藏拙,懂得审时度势。 她已经指了一条路,就看乔夫人和老夫人如何交流了。 果然,乔夫人从善如流地和老夫人拉起了家常:“……定是要去府上拜访您的,您要是不嫌弃我粗笨,我还想蹭蹭老神仙的午饭呢。” 一边说,一边就掰着手指头盘算:“下月不行,你们府上忙着小姐们的议婚宴,一转眼又快要过年了,更是没有空了。我看,只能是这月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笑着道:“正好月底有几个波斯人要来长安采买面料,到时候引荐给珍珑阁,让袁夫人看看这笔买卖做不做得了。” 赵承燕和赵承羽姐妹俩坐在一旁,一个眼睛瞪得圆圆的,一个嘴巴张得大大的。表情如同被惊雷突然击中,写满了震惊。 尤其是赵承燕,她太懂得这其中的厉害了! 只一口茶的功夫,赵昔微竟然就帮二房拿下了一个大买卖! 她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冷,整个人如同坠入了暗无天日的地牢一般,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是啊,赵昔微已经把目标放在了府外,甚至搭上了大鸿胪的东风,而她只是一个困于宅院的小姐,还能怎么斗? 还是老夫人的话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坐了快一个时辰了,也该出去转转了。都去放生吧,我也跟着一起去好了。” 原来大家已结束了闲聊,准备去放生了。 赵承燕也就只好站了起来,笑容端庄地道:“祖母,我扶着您去。” 赵老夫人满脸慈爱:“好,好,好,我的燕姐儿最乖了。” 一行人出了茶房,穿过竹林,朝着后山而去。 赵昔微悄悄地放慢了脚步。 锦绣跟了上来。 “小姐,您猜猜奴婢方才打听到了什么。”不等赵昔微开口,锦绣已迫不及待的禀报了起来,“王家公子和裴家公子,在乐坊打了一架。” 赵昔微脚步一滞,忽然想起裴老夫人那眉心的川字纹来。 “听山脚下卖乌龟的婆子说,为的是一个琴女。” 赵昔微蹙了眉尖,听锦绣一五一十地道来,“那琴女生得国色天香,王公子喝多了几杯酒,看见那琴女就动了手脚。那琴女不依,可王公子竟准备当众硬来……” 锦绣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八的姑娘,说起这些脸色就有了几分尴尬,就忍不住看了赵昔微一眼。 见她面色平淡如常,心里也就跟着镇定了几分,继续道:“正好当时裴家的公子也在场,看不下去就出言阻拦,王公子喝得醉醺醺的,一掌就甩了过去,裴公子就拔了腰间的剑。” 赵昔微有些愕然。 想不到堂堂的裴家公子,竟然会为一个卑微的歌女挺身而出。 要知道,王家是太后的娘家。 在这种事上拔刀相向,明面上是争风吃醋,可暗里却是在打太后的脸。 而且,王公子竟然打了裴公子一掌,这让裴贵妃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联想到王公子今日突然造访莲华寺,赵昔微面色陡然一寒。 前面一行人已踏过山门,顺着蜿蜒的青石子路步入后山。 锦绣有些忿忿不平:“小姐,那不其侯府真是无恶不作。”她压低了声音,“闹了这么一通,王公子非但没有息事宁人,反而变本加厉,把那琴女灌了药赏给了几名护卫……” 赵昔微深吸了一口气。 眼看着权贵践踏弱女子,怎能让人心平气和。 可她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裴公子身为男儿,又有武力,尚且要屈服于王家的势力,她作为一个闺阁女子,就更没有能力改变什么了。 “我们要打起精神来。”赵昔微在一从迎春花旁边站定,语气冷静而警惕。 “裴家和王家皆是外戚,强强相斗必有一伤,若是在佛门净地再闹起来,我们赵家怕是也不好旁观,锦绣,你去和老夫人说一声……” 话还没说完,远处山林间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嗷呜——”声音凄惨凌厉,贯穿整个山谷,惊起飞鸟四散。 只见一条野兽凌空跃出。 风在耳边呼啸,它从山腰蹿出,如雷电一般,朝着前面的女人们扑去。 第50章 千金打狗 这是一条狼犬! 赵昔微以前经常上山打猎,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 狼犬的攻击性非同小可,一旦被它扑倒,等待着的就是被撕成碎片! “啊——” 贵妇们何曾见过如此情形,吓得花容失色,尖叫了起来。 有的人想跑,却发现四肢瘫软像是灌了铅似的,根本无力挪动。 有的人想躲,可左右一无房屋二无大树,全是和自己一样吓坏了的人,哪有藏身之处? 一瞬间,整个山林里充斥着惊恐万分的哭喊。 一阵银铃的碰撞声响起。 那正是赵承燕! 她今天腰间系了一串银色的小铃铛! 只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那狼犬已循着铃声,急速袭向了人群正中间。 赵昔微瞳孔陡然紧缩。 那个位置,正是老夫人! “不好!” 来不及多想,她飞奔了过去。 人群中的哭喊忽然停下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恐惧、以及不可思议。 她们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着朝自己扑过来的狼犬和……赵昔微。 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赵老夫人,也吓得惊呼出声:“微姐儿——” 裴老夫人年轻时是个弓马娴熟的,虽然表现稍微镇定些许,可到底也上了年纪。 心情一激动,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指着奔过来的一人一犬,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昔微已挡在了赵老夫人的身前。 那狼犬的腿部中了一箭,暗红色的鲜血汨汨地往下滴,在青石子小路上留下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迹。 也好在是受了伤,让它的攻击力大大减少,赵昔微才能有了与之周旋的机会。 她张开双臂,坚定而冷静地站在人群最前面。 微风吹动她月白色的百褶裙,裙摆轻轻漾出一个扇形,越发显得她的身形高挑而纤长。 这么被她护着,那些惊慌失措的贵妇小姐们,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赵昔微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狼犬,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机会。 以至于向来细心的她,不曾发现林间深处,有人正淡淡地注视着她。 那郁郁葱葱的青松,被一丛藤蔓细细密密的缠绕住,结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寒风飒飒穿过,摇落一肩松针。 那人一身玄衣,负手立在林间,竟比那松柏还要俊逸几分。 一名背着弓箭的青衣随从从树上悄然落地。 “袁策。” 男子徐徐接过随从手里的弓,声音清冽淡然,“若她今日死在这莲华寺,长信宫可就有好戏看了。” 袁策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紧张地锁在赵昔微身上,突然变了脸色:“不好!” 男子的目光陡然一冷。 “嗷——” 疯狂的嚎叫冲破耳膜,整个山野都要为止颤抖。 那狼犬前爪向前一跃,弹起有数丈之高。 它黄绿色的眸子闪出一道杀气,以迅雷之势朝赵昔微飞扑而来! 要是被它袭中,就算不死在利爪之下,也得死在冲击力之下。 “不好了——” 四周响起惊恐的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一袭红衣腾空而起,那裙摆上的宝相花散发着夺目的光芒,如漫天金箭一般,迷了众人的眼。 “真真!” 裴老夫人失声呼喊。 “赵三小姐好胆色。” 裴真真双袖一抖,已在赵昔微身侧轻盈落下,随着动作,那额头上红宝石的眉心坠一摇一晃,更添几分飒爽。 她看向神色微怔的赵昔微,歪头一笑:“我喜欢。” 赵昔微点点头,报以一个和善的笑容。 尽管裴真真和赵承燕有过节,可是危险当头,身侧多了一个队友,就等于多了一份胜算。 赵昔微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脑子里开始飞快地回忆着以往打猎的情形。 以前为了生存,她没少和小型动物斗智斗勇。 毫不夸张的说,她从野狗狐狸松鼠等动物嘴里夺回来的猎物数量,可以和村里最出色的猎户比了。 对上这样凶猛高大的狼犬,却还是第一次。 那时日子虽然贫苦,却也不至于为了一口吃的和大型野兽搏斗。 今天她不能退让。 但是,她也不是一腔孤勇的人。 人,她要救。 恶犬,她要打。 自己的命,也要珍惜。 两人一犬,狭路相逢。 许是她们的气势太凌厉,又或许是狼犬受伤太严重,以至于它竟然没有再次发动进攻。 那狼犬吐着舌头,后腿开始打颤。 这说明狼犬的战斗力已经大大的减弱了。 赵昔微稍微松了口气,只要想办法拖住时间,等待狼犬注意力涣散,就可以用办法将它驱散。 她可不想和一只狼犬拼个你死我活。 因为她知道,这群心怀各异的贵妇小姐,定不会给她什么赞誉。 赢了,说她比狗还凶残。 输了,说她连狗都不如。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才不干。 她侧目看向身后,赵承羽脸色惨白地躲在老夫人身后。在她的手上,还死死的抱着一只竹篓,里面是两只野兔。 她这一扭头,众人就也跟着将目光转向了赵承羽。 “羽姐儿,把兔子给我。”赵昔微朝赵承羽伸出了左手。 众人霎时间也明白过来,把兔子扔出去也许能让把狼犬引开。 刚刚怎么没想起这茬呢! 忙催促赵承羽道:“赵五小姐,快把兔子扔给你姐姐!” 一下子成为焦点,赵承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她茫然的看了一眼众人。 “嗷呜……” 狼犬的嚎叫由高亢转为低沉,隔着不到三尺的距离,赵昔微看得很清楚,它在蠢蠢欲动,准备积蓄力量用以战斗。 这条狼犬生得油光水滑,有一双高而强壮的后腿,若是等它恢复了精力,后果不堪设想。 事情紧急,赵昔微重复了一遍:“赵承羽,把野兔给我!” “是啊,别愣着了,快把兔子交出去!”众人心急如焚。 见她还在发呆,靠得近的崔玉容忙去扯了一把:“你赶紧的!” 赵承羽猛的就是一个激灵,看见众人都一脸的不耐烦,再一看赵昔微,满心的嫉恨和不甘又冒了上来。 第51章 驯狼高手 这野丫头为何处处都要踩自己一头! 凭什么用这种语气命令自己? 作为一个庶女,她哪里来的威风! 是了,燕姐姐说了,她还想着罚自己呢! 赵承羽只不过迟疑了片刻,而悬着一颗心的众人已仿佛度过了半年。 就有人开始抱怨了:“你倒是快点啊!” “是啊,等那狼犬恢复精力就惨了!” “……” 别的倒好,可那何夫人说话就是粗暴无礼多了:“就是啊,也不知道犹豫个什么劲!对姐姐有意见回家关起门来打不好吗?” “你住嘴!”赵承羽气急,狠狠地剜了一眼何夫人,“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虽然父母都是商人,可到底也是丞相府的小姐,对上官秩二千石的何家,赵承羽这点气势还是有的。 赵承燕却是脸色一变。 这个蠢货! 这是什么场合,她打着的是相府的旗号,这些贵妇的丈夫都是父亲的同僚,也是她能随便辱骂的? 心里是这么想,脸上却不肯表露分毫,很焦急的朝赵昔微道:“微姐姐小心点,被狼犬伤了会患上犬毒,轻则残废重则死亡,很可怕的!” 赵昔微目光骤然一冷。 裴真真讥讽道:“真是有够虚伪。” 话音刚落,横空突然飞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是赵承羽将兔子砸了过来! “该死!”赵昔微忍不住低声咒骂。 不偏不倚,砸向了她的怀里——这不是让狼犬将自己列为目标么! “嗷呜!” 一声怒吼,疾风涌起,一直对峙的狼犬猛然跃起! 裴老夫人魂飞魄散,厉声道:“我的真真!!” 赵老夫人险些晕过去:“微姐儿!!” 崔玉容大声道:“这狼犬发狂了!” 裴真真闪身一避,高声喝道:“快散开!!” 赵昔微护在赵老夫人身侧,命令道:“燕姐儿,保护好老夫人!大家都往后撤!” 一言惊醒众人,众人顾不上仪态姿容,提着裙摆向两旁跑去。 “嗷——”那狼犬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张开满是獠牙的嘴,朝着人群追了过去。 崔玉容吓得哭喊起来:“救命啊,快来救命!!”手上还提着在山下买的一对翠鸟。 乔云浅声音里几分镇定:“快把鸟笼子扔了!” 崔玉容顾不得许多,一甩手就扔了出去。 “嗷嗷嗷!”那狼犬纵身一蹿,一口就把那笼子给咬碎了! 旋即又是一跃,朝赵老夫人袭来。 赵承羽听见声音,猛然回头,就见那青口獠牙的狼犬已到了脖子边。 几乎是条件反射,她伸手就把护在旁边的赵昔微推了出去。 “嗷——”狼犬仰天长啸。 赵昔微被推得一个踉跄,耳边传来裴真真的疾呼:“小心!” “微姐儿小心!” 鼻尖传来浓烈的血腥味,赵昔微眼里升腾起一团怒火! 这个赵承羽,蠢极恶极! 山林间,青松里。 袁策有些焦急:“主子,属下要不要去救?” 男子正想开口,那双向来镇定的眸子,突然一沉。 只见赵昔微旋身一跃,先发制人地扑向了狼犬! 狼爪落地,白裙飞舞。 她骑在了野狼背上,双手死死地抱住了野狼的脖子! “嗷呜——”那狼犬身躯猛然又是一跃,赵昔微险些被甩得飞了出去。 狼犬奔腾跳跃,带起的寒风卷起了她的衣裙,可那双手仍是生根了一般,死死地抱紧狼犬的脖子不松手。 然而那狼犬性情实在是暴戾,后腿猛然一蹬,接着前腿直直地立了起来。 赵昔微身子晃了晃,旋即将全身的力量都凝聚在了双臂。 “主子?”看她如此不屈不挠,袁策手心捏了一把汗,已有了蓄势待发之意。 男子立在松柏之下,漫不经心的捏着手里的弯弓,似乎并没有救美的意思。 狼犬又是一个俯冲,赵昔微一个重心不稳,连人带犬一起翻了个身。 “嗷——”狼犬恶狠狠地露出了獠牙。 命悬一线,避无可避。 赵昔微只感觉小腿一凉,紧接着就是疼痛传来。 树林间,袁策惊得眼睛都圆了,急得正要冲出去。 却见身旁的主子衣袖一翻,轻拉弓,稳搭弦,箭头对准了那只狼犬。 然而只一眨眼的功夫,袁策的眼睛又直了。 “嗷——”惊空一声哀嚎。 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他清楚的看见,少女扬手从头上拔下了一枚银光闪闪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刺向了狼犬的脖子。 同一时间,乌云一样的头发散落下来,披在她纤细的腰身上,远远望去,如一匹精致华美的绸缎,闪着温润明亮的光泽,晃得所有人花了眼。 鲜血温热,指尖冰凉。 狼犬的后腿用力蹬了一下,然后瘫在了地上。 赵承燕扶着老夫人的手,无意识地加重了力道。 赵承羽双手握成了拳头,指甲掐进了手心也不觉得痛。 姐妹俩目睹了赵昔微这样杀伐果断的一面,莫名的恐惧如一条阴冷湿滑的毒蛇,从脚底蜿蜒而上,盘踞在了心底。 空气仿佛凝固了。 没有风声,没有鸟声,更没有人声。 危机已经解除,可围观的众人却仿佛三魂六魄都飞到了天外一样,嘴巴张得大大的,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面前的赵昔微。 这、这、这确定是一个大家闺秀??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一道放肆的笑声从林间传来,打破了这一片寂静。 紧接着有掌声响起。 “啪、啪、啪。” 三下。 “好,不错,不错!好一个打狗女英雄!让本公子开了眼界!” 那声音极为轻佻又极为邪肆,带着一股子玩味,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敢问一句,姑娘杀了本公子的狗,拿什么作赔啊?” 这声音,让林间众人面色陡然一白。 裴真真一脸怒容,咬牙道:“是王范!” 王范? 不其侯府上的小公子! 那个在乐坊欺侮弱女,与裴公子大打出手的王范! 糟了! 苍翠山林间,不知何时多了几十名侍卫,银枪铁甲,杀气腾腾。 为首的那个身材瘦削,一身紫色暗纹团花长袍在他身上松松垮垮,青面皮,三白眼,手里把玩着一柄短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这位是赵丞相的女儿吧?听说才归府?啧啧啧,果然是山野出美人啊。” 第52章 算什么东西 赵昔微眸光微动,心知今日这祸是躲不过了。 如果她猜得没错,这狼犬,就是王范故意放出来咬人的。 贵妇小姐们在后山放生,招来了一只受伤的狼犬,即使闹出人命,也怪不到狗主的头上。 怪只怪那狗受伤发了狂。 可惜的是天算不如人算,没有人料到,在这群柔柔弱弱的女子当中,会有一个少女选择了挺身而出,拔下银簪刺杀了恶犬。 赵昔微在心里冷笑。 拿老弱妇孺下手,这王家算什么东西! 不其侯以前镇守西凉,晚年因为伤了一只眼睛,被留在了京师,担负了保卫宫城内外的安全之责。 王范作为嫡孙,手下自然是有不少的宿卫军,光是听命于他的校尉就有八个。 这群人多是由贵族子弟组成,每日里无所事事还有丰厚的俸禄可拿。 本就纪律涣散,礼数也无,现在一下子见到这么多花团锦簇的贵女,不免又生出了几分浮躁心思。 他们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赵昔微身上,嬉皮笑脸道:“原来这就是赵丞相的女儿!” “难怪赵丞相顶着骂声也要把人接回来,如此国色天香的美人儿,要是我也不放心啊!” “就是,长得可真好,比妙音坊的小娘们儿细嫩多了!” 把一个大家闺秀和乐坊歌女相比? 这是何等的侮辱! 裴、赵两位老夫人皱起了眉头,目光阴沉地看向了这些侍卫们。 有的亏只能吃,有的气只能忍。 以赵府小姐的身份,和一群纨绔子弟吵架,就是拿瓷器去碰瓦罐,不论怎样,传出去都是玷污了自己的名声。 赵老夫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王范道:“老身乃相府赵杨氏,这是我长房的孙女。方才狼犬伤人,情急之下为了自保才做出这样的举动,却并不知这是公子的爱宠,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以赵府老夫人这样的身份,向侯府一个晚辈道歉,这已算是极为谦卑的态度了。 在场的都觉得不可思议。 裴真真更是气打不一处来。 虽然早就料到王范来者不善,可却没是料到竟然猖狂至此! 上次那笔账还没算呢,现在跑到这莲华寺堵着她们一群女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真当他们裴家是好欺负的吗? 赵家会选择息事宁人,她裴家可不一定! 她正在愤愤不平的想着,那边裴老夫人的声音却缓缓响起:“正好我们府上也有一只小猎犬,公子若是不嫌弃,晚上就派人送到贵府,王公子你看怎么样?” 裴真真就瞪大了眼睛。 其他的几个贵妇也目光复杂。 赵老夫人赔不是就算了,这一向以强硬铁腕著称的裴老夫人,竟然也放下了身段,给王公子赔罪? 不过又一想,这三家都算是外戚,谁也得罪不起谁。 不过是一只犬罢了,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最好的。 可王范却并不这么想。 他冷笑道:“这条狼犬本公子养了十几年,现在就这么死了,两位老夫人打算这样轻飘飘的算了?是不是明天我杀了贵府的人,也可以赔个不是就算了?” 裴真真闻言眉毛一跳:“你这话什么意思!?” 把狗比作人,这如何还能忍得下去! 裴老夫人气得发抖,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地道:“你、你、你……”连连说了几个你,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她又气又急,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一软。 竟是要气晕了。 “娘!” “祖母!” 裴夫人大急,一把搀住了裴老夫人的身子,这才没有倒下去。 周围的夫人们忙拥上前来,忙着顺气的顺气,捏人中的捏人中,大家心里都恼恨得快要炸了,脸上却还是要做出一副贤良端庄的样子。 裴真真气得一跺脚,怒声道:“王范,你到底想怎样!?” 王范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满满的都是惬意。 他负着手,围着众人慢慢地踱了几步,然后在赵昔微面前不到一步的距离站定,用那双下三白的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赵昔微:“你杀了我的狗,我想要怎样,你说呢?” 赵老夫人就上前了一步,道:“王公子的心情,老身很能理解,老身年轻时也爱养猫啊狗啊的,一下子就这么没了心里也是难受得紧。” 她不动声色的将赵昔微护在身侧,“只是我们赵府与贵府也算是有些交情,何必为了一只小小猎犬伤了两家的和气?这样你看行不行——” 换上一副商量的口吻,“听闻老侯爷最近身体欠安,公子身为嫡孙想必也是寝食难安,正好老身前几日得了两支上好的千年人参,不如……” 话还没说完,王范突然“哈哈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死我了,堂堂不其侯府,缺你这两支破人参?” 赵老夫人抿了抿嘴角,很努力的才将内心的怒意压下去。 她掌管家族这么多年,膝下三子一女,个个人中龙凤,她走到哪都是备受尊崇。 何曾被一个纨绔子弟这样轻慢过? 她敛了面容,正色道:“狗已经死了,我们家微姐儿腿上还挂着伤,公子若是不肯接受赔礼道歉,那老身也没别的办法了。” “耽搁了半天,误了上香的时辰可不好。”说着就握住赵昔微的手,冷声道:“随我一起大雄宝殿。” “且慢!” 才踏出一步,王范将手中短剑一抛,“想走?没那么容易!” 寒森森的刀锋逼近赵昔微的脖子,他手一挥就下了命令:“来人!给我上!” 腰佩长刀的校尉立即围了过来。 “王范!”裴真真气得一撸袖子,却被眼疾手快的裴夫人死死的抓住。 赵老夫人厉声道:“王公子!” “老夫人。”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赵昔微松开了老夫人的手,走向前来。 王范一愣。 四周的侍卫也面面相觑。 第53章 你可知罪? 赵昔微脸上没有半点惶恐或是愤怒,嘴角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 裴真真冲了上来,摆开了应战的准备。 她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若这些校尉真的动手,能抵挡一下也是好的。 崔玉容和乔云浅悄悄挪动了半步,将赵昔微的身子挡了挡。 一直缩在人群里充当隐形人的何满枝,也突然鼓起了勇气,悄悄站在了赵昔微的身边。 紧接着,裴夫人、乔夫人、崔夫人、还有别的几位夫人都悄悄的围拢上来。 最后一个靠上来的是何夫人。 她嘴唇发白,额头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脚步移动得很是不情不愿,可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站在赵昔微这边。 赵昔微突然更有了信心。 西园校尉出身贵族,可在场的这些女子也都是家世不凡。 不说裴真真和自己了,就看看其他几位小姐:乔云浅的父亲是大鸿胪,崔玉容的父亲是京兆尹,就算是出身稍低的何满枝,其父也是东宫詹事。 这些家族若真的撕破了脸,怕是整个大魏朝堂都要抖三抖。 王范把眼一眯,提高了音量道:“西园校尉听令!严查杀狗凶手!如有阻拦者,一律当成帮凶处置!” 侍卫们纷纷亮出了长剑:“是!” 众女子忙拉住了彼此的手。 两位老夫人正待说话,却忽然听见一身冷笑。 “呵。”赵昔微扬起了嘴角。 她拿着一方白色手帕,缓缓地擦拭着簪子上的血迹,声音充满了不屑和淡然:“狗是我杀的,王公子要杀要剐,冲我一人来好了。” “但是——”她旁若无人地将银簪插入发髻,又顺手扶了扶,徐徐问道:“公子要抓我走,好歹也要有个罪名,敢问公子一句,我犯了哪条罪?公子又是依据什么抓的人?” “大胆!”为首的校尉怒斥一声,扬手亮出手中令牌:“凭的是这个!” 赵昔微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茫然:“这是什么?” 校尉翻了个白眼:“无知蠢货,这是内宫宿卫令!” 王范双手抱胸,似乎对她这个反应很受用,命令道:“给她好好看看。” 校尉冷哼着递了过来:“凭借此令牌,宫城内外,一切可疑人员都可以带走审问!” 赵昔微右手拿着宿卫令,对着天光,装模作样地细看了看。 令牌用上好的羊脂玉打造,触手温润细腻。 赵昔微手指轻轻摩挲着,嘴角浮现一抹狡黠笑意,“原来这位名叫司马让啊。” 王范眉头一皱:“你要作甚!” 赵昔微已变了脸色,她扬起手中玉令,厉声喝道:“司马让,你可知罪!” 众人一愣,没反应过来。 那名叫司马让的校尉也瞪大了眼睛:“我何罪之有?” “好个何罪之有。”赵昔微冷笑,她等的就是这句话,不容他思索,立即追问:“《魏律》十八篇,都有哪十八篇?篇首又是为何?” 司马让张口结舌。 这些校尉大多是享受父辈福荫,在宫里混了个差事也不过是镀金,多的是不学无术之徒。 平日里耀武扬威,从未被人抓过辫子。 却不料今日被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的手里。 “答不上来了吧?” 赵昔微扬眉,笑容如沐春风,却让人不敢直视:“那我告诉你好了。《魏律》十八篇,是为刑名、盗律、劫略、贼律、诈律、毁亡、告劾、系讯、断狱、请赇、兴擅、乏留、惊事、偿赃、户律、捕律、杂律、免坐。刑名是为篇首。司马校尉,记住了吗?” 不等他回应,赵昔微又乘胜追击:“身为皇宫内卫,却不读律法,不懂制度,还妄想拿着这御赐之物欺压百姓!说,你到底知不知罪!” “我……”司马让有些茫然。 “放肆!” 王范回过神来,怒声道,“杀了本公子的狗,还敢强词夺理威胁内宫校尉!来人,给我把她抓起来!” “我看谁敢!” 赵昔微冷喝一声:“魏律十八篇,总共六百条,敢问我犯了哪一篇,哪一条!?” 那些蠢蠢欲动的侍卫们本就没多大底气,偏偏她又有一股子天生的冷酷气场,让这些人心里莫名的就是一惧,不由自主的脚步就往后退了一步。 她冷冷扫了众人一圈,面带几分嘲弄:“本小姐乃是丞相长女,又是个脆弱胆小的性子,这抓我走容易,到时候给磕着了、碰着了、伤着了、病着了,或者是一不小心一命呜呼了,诸位可担得起这个责吗?” “反了天了!”王范气极而笑,他怒道她:“来人,给我把绑起来!押回侯府!” 赵昔微看也不看他,将令牌一收,转身就朝寺院大殿走去,“假借圣上威风,欺压官员女眷,王公子还是好好想想怎么面对御史台的弹劾吧!” “你——” 王范打着太后的幌子,在京中向来作威作福无人敢给他气受,哪怕是对上裴家的公子也没落过下风,这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子给羞辱了,怎能忍得下? “找死!”他咬牙怒道:“都给我上!抓住她!” 侍卫们见他动了真怒,不敢再有迟疑,立即冲了上来。 一道寒光闪过,气得失去理智的王范,顺手就拔出了旁边一名校尉腰间的兵器! “唰——” 剑锋所指,避无可避。 众人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咻——” 破空之声响起,有一道凌厉的白光,从林间飞出。 如疾风,如飞电,如惊雷,带起冷冽的寒光,直直地射向了王范手中的剑。 “哐——” 王范只感觉手臂一阵发麻,紧接着长剑就哐当掉在了地上。 四周突然归于寂静。 是一枝白羽箭。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一道声音就钻进了耳朵: “王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这声音清冷威仪,带着几分上位者惯有的沉稳和强势。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哒哒之声从林间传来。 “哒、哒、哒。” 沿着青石铺就的小道,幽幽回荡在林间,显得格外的肃穆又庄重,让众人的心也跟着跳动了起来。 一转眼,一支青衣白马的队伍已到了近前。 **** 关于加更:因为本书还没上架,编辑在排推荐,不能乱加更打乱节奏,请大家多多包涵,等上架了就好啦! ps:新书在爬榜,推荐票很重要,大家请多多投票支持哦~ 第54章 参见太子殿下! 一转眼,一支青衣白马的队伍已到了近前。 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几个校尉,立即白了脸。 许是惊吓太过,一时间竟无人反应过来,只呆呆地看着面前这支队伍。 他们勒绳,下马,撩袍,拢袖,抱拳,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洪亮如钟。 “太子殿下!” 随着这声音响起,面如金纸校尉们顿时就膝盖一软,条件反射式的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听见这个声音,赵昔微和众小姐都看向了前方。 正是晌午,天色清明,和风容与。 李玄夜端坐在马背上,眼神冷冷地扫向了众人。 或许是他迫人的气势太过强烈,就连阳光也变得温柔缱绻了起来。 碎金一般的光晕透过层层叠叠的松叶,小心翼翼地洒在他那黑色金纹的衣袍上,更添了几分睥睨天下的锋芒。 裴老夫人和赵老夫人回过神来,忙掐了一把身边发愣的孩子,带着她们就往下拜倒: “臣女、臣妇拜见太子殿下!” 从李玄夜出现的那一刻起,王范那浑身的飞扬跋扈,几乎是耗子遇到猫一般,在一瞬间就褪了个干干净净。 可是一想到自己是太后的母家,就觉得不能太没了身份,于是就又挺了挺腰,装作很是轻松自在的样子道:“臣王范,参见太子殿下。” 李玄夜没有回话,目光在赵昔微身上停了一瞬。 她垂着头,露出一段白嫩纤长的脖颈,缎子一般光泽柔顺的乌发,用一根银簪挽了个髻,显得很是干净清爽。 他的声音凉凉的,却没什么寒意,像是秋夜的风:“你就是赵子仪和沈氏所生的女儿?” 赵昔微一怔。 这话不像是在询问什么,也不是确认什么。 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带任何感情或看法,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似的。 不过又一想,方才王范闹这么响,他在林中也不知道听了多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奇怪。 是以赵昔微就也没多想,只垂着眸子,温和而平静地回道:“臣女赵昔微,参见太子殿下。” 他没有出声。 赵昔微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从他短暂的沉默中感觉到了异样,甚至还感觉到一道充满着探究的视线,淡淡地落在了自己头上。 说不上来为什么,她不是第一次这样面对别人的打量,可却没有哪一次让她如此的感到不自在。 又不敢贸然抬头,只好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低到只能看见骏马的铁蹄。 “都起来吧。” 良久,赵昔微才听见他的声音。 众人忙恭恭敬敬地道:“谢太子殿下。” 赵昔微起身的时候一抬头,就不小心撞见了他的目光。 清冷,平静,威严。 像飞雪,像湖水,像骄阳。 这三种浑然不同的气质,却在他的身上融合得十分完美,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 李玄夜对身旁的侍卫微点了一下头。 侍卫就朝赵昔微大步走了过来。 众人满面狐疑,却不敢多有表情,只用眼角余光互相传达着内心的信息。 侍卫将地上那支白色羽箭拾起,然后又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到了李玄夜面前。 李玄夜将那支羽箭捏在手上,漫不经心的转动着,目光淡淡地落在王范和西园校尉的身上。 他就这么淡淡的看着,却比那雷霆之怒更让人觉得有压迫感。 王范心头就沉了一沉。 身后的八校尉也陡然感觉后背一凉。 “说吧,怎么回事。” 李玄夜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而沉稳,听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 “臣……” 王范就稍微感觉心安了些许,那声音也理直气壮了几分:“回禀太子殿下,臣的狼犬误入后山,被赵三小姐给杀了。臣十分气愤,就想要讨个说法,却不想赵小姐不仅仅不认错,反而羞辱了臣的属下一番,于是臣一时生气,就欲将她带回去审问审问。” “带回去审问?”李玄夜神色淡然,“带回哪里?如何审问?” “这……”王范头皮有些发麻,只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的事,谁能想到会被太子殿下撞到! 那肯定是不能实话实说了! 他就硬着头皮编:“臣想的是带回……带回廷尉府,按照朝廷法度审问。” “哦。”点了点头,李玄夜神色突然温和了些许,“遵纪守法,如此甚好。” 底下的女子们内心一片愤懑,却又不好发言。 裴真真就冷哼了一声,裴夫人忙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袖。 赵昔微并不指望太子殿下能为自己主持公道,毕竟再怎么样,王范是太后的母家。 太子犯不着为了这样一件小事惹得太后不满。 所以就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公平,只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谁料,耳边却突然传来李玄夜淡淡的话语: “那么,《魏律》十八篇都有哪些?” 裴真真胸腔一颤,险些失笑出声。 王范张了张嘴,正待辩白,那边李玄夜又道:“算了,这个问题赵姑娘已经问过了,孤还是换一个吧。”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王范,缓缓道:“轻狡、淫侈、逾制,这些罪名在魏律哪一篇?” “臣……” 他才开口,李玄夜指间转动着的那只羽箭,忽然就不动了。 王范心头一震,恐慌的情绪涌了上来,方才那一箭带来的阴影,还在他的心底未曾消散。 唯唯诺诺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赵昔微心里有些好奇,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听李玄夜已缓缓地道:“……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故其律始于《盗》《贼》……其轻狡,越城,博戏,借假不廉、淫侈、逾制,以为《杂律》一篇……” 赵昔微忙侧耳去细听,心下就暗暗有些惊讶。 想不到太子殿下竟然如此熟读大魏律法! 就又听见他声音陡然转为冷肃:“王范!你身为宫城卫士令,却对律法一无所知,不思好好效忠陛下,反而假借陛下威名,欺辱命官女眷,该当如何处置?” “太子殿下!”这一连串的质问,令王范本就不清明的脑子变得更加混沌。 第55章 把他拿下,丢出去! “太子殿下!”这一连串的质问,令王范本就不清明的脑子变得更加混沌。 若是原来太后势力强盛的时候,太子怎敢如此对待他们王家人! 想来现在太子已成年,翅膀硬了! 开始要过河拆桥了! 他又是急,又是恨,那不过脑子的话就不由自主的就说了出来:“臣从小就没读什么书,殿下也犯不着这样羞辱臣!要是没有太后,没有我们王家,哪里有殿下的今天!” 这话一出,场上所有人脸色俱是煞白。 赵昔微也是心中一震。 这王家到底是怎么教育出这样一个草包的? 这种话竟然当着这么多人在太子面前说! 太后付出再多,那也是太后! 皇帝身子再不好,那也是皇帝! 要知道太子已成年,皇帝办不了的事,太子有的是手段来办,皇帝熬不过的坎,太子有的是时间来熬! 而太后就算再强势,她能熬得过年轻的太子吗? 王家有王范这样的后代,就算太后再怎样强的手腕,再怎样用心的经营,衰败是一定的。 不仅如此,如果两宫相争,王家只会是第一个被皇帝控制的弱点。 赵昔微心念电转,就不由得抬眸看了一眼太子。 却见太子笑着点了点头:“王家自然是一片忠心。只是孤却不知道,孤这个一国太子,竟是托了王家的福,还好有王公子提醒了孤。孤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有心想提拔提拔你,改日便和陛下建议,让王公子出任东宫太子太傅,如何?” 他这话说得温和有礼,听的人却都是冷汗泠泠。 王范自知失了言,面色顿时惨白,可是悔之晚矣,急忙连连发誓:“臣对殿下一片忠心,不敢在殿下面前造次!” 李玄夜冷笑,手中箭矢“啪”地折为两段:“忠心尚且如此,倘若是不忠心,那岂不是这天下都要改姓王了!” 断掉的羽箭掉落在脚下,王范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双腿瘫软,无力地跪在地上:“臣说错话了,还请殿下恕罪,臣罪该万死!” 李玄夜端坐马上,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他。 王范这时再也顾不上什么狼犬,也顾不上自己受辱,更顾不上外戚的威风了。只不住地磕头请罪。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的额头都破了皮,沁出了一层红色的血珠,心里正愁眉苦脸的想着还要不要继续这样磕下去,那头李玄夜忽然冷喝了一声:“来人!” “是!”身旁的侍卫肃然出列。 王范还想再为自己辩解什么,可李玄夜却已经没了耐心。 “南宫卫士令王范,言行轻狡,欺辱臣女,藐视东宫,放纵淫侈,即日起免去其官职,勒令禁足三月,以示惩戒!” 这就直接摘了官帽子…… “我……殿下饶命,太子殿下,臣没有那个心思啊!” 王范身子一抖,终于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错,连滚带爬的就抱住了李玄夜的马前腿,哭喊着道:“殿下要打要骂都行,可殿下不能免了臣的官职啊,殿下,您开开恩啊!” 可李玄夜却视若无睹,任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出丑。 极度的恐惧之下,王范哭倒在马前蹄下:“求殿下开恩!” 李玄夜笑了笑。 那笑容里有着运筹帷幄的沉稳,也有着杀伐决断的自信。 他懒得再听王范的痛哭流涕,持鞭一指,冷声喝令道:“把他拿下,丢出去!” 东宫侍卫立即向前,反剪了王范的双臂,拖着就往山下去。 赵昔微垂眸正静静地站在一旁,在王范经过自己身边时,忽然就打了个冷颤。 她诧异的抬头,就看见王范诡异地朝自己笑了笑,那双下三白的眼里,满是恶毒和阴狠。 赵昔微苦笑,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事情的发展越来越不可控了…… 太子今日明着是帮了自己,可暗地里却是给赵府树了个靶子。 太后不可能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和太子撕破脸,但是却会因此记恨上赵府。 “太子殿下!” 她当机立断,提着裙摆就跪在了李玄夜面前。 李玄夜正准备离开,闻言颇为意外的转了头。 “殿下,臣女斗胆,请殿下网开一面,饶恕王公子一回!” 赵昔微跪在地上,不敢拐弯抹角,言辞恳切而直接。 李玄夜端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睨了赵昔微一眼,没有说话。 众人也就满脸疑惑的看了过来。 裴真真很是气愤:“赵三小姐,你在说什么!” 要知道,王范之前的嚣张可是有目共睹,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羞辱大家闺秀,好不容易太子出来主持了公道,你居然要为他求情? 赵承羽眼皮子掀了掀,赵承燕忙用力扯了一下她的衣袖:“这可是太子面前,你不要去和她置气了。” 赵承羽飞快瞄了一眼,那身黑底金纹的衣袍映入眼帘,心里莫名一惧,只好将满腔的愤懑强行咽下。 那边赵昔微平静的话语悉数传来: “此事皆因臣女误杀王公子爱犬而起,才导致王公子情绪激动犯下过错。然王、赵两府都是大魏重臣,若是将此事闹大了,伤了两家的体面事小,伤了朝堂的和气,岂不是惹陛下烦心?” “是以臣女斗胆请求殿下网开一面,饶恕了王公子这一回。” 其实,她内心比任何人都希望王范得到处置。只是这个得罪人的事落在自己头上却不一样了。 李玄夜的目光淡淡地在她身上打了个圈。 这番话,既没有掩饰王范的错误,也没有回避自己的问题,却又从大局观出发,将两家的利益上升到了忠君之心。 这番求情之举,只不过是为了堵住王家人的嘴。若他仍是坚持处置王范,也就怪不到她头上了。 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女,这心思未免也太狡猾了些。 一时间,两人就僵持住了。 良久,李玄夜才淡淡道:“赵姑娘果真是一片仁心。只是王范言行狂悖至极,若孤今日看在你的份上放过了他,怎么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不过,”话锋一转,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道:“若是为了赵姑娘,孤徇私一回,也不是不可以。” 第56章 所有人都喜欢我 “不过,”话锋一转,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道:“若是为了赵姑娘,孤徇私一回,也不是不可以。” 赵昔微身子一僵,下意识的就抬眼。 如此近的距离,他的眸光似乎更平静了一些,而那里面的威仪就更迫人了一些。 这是一种属于天子骄子独有的气质,说霸道,却又有着包容万物的温润,说冷酷,又有着春风化雨的柔和。 只这一眼,如火光刹那间点亮,又如蝴蝶轻轻振翅,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让人想逃避。 赵昔微垂了眼睫:“太子殿下恕罪,是臣女太过唐突了。” 李玄夜没有说话。 赵昔微却能感觉到,他那眸光却还落在自己身上。 心里又是一慌,早知道就不该出来求情的,得罪王家固然可怕,可得罪天家更可怕。 越想就越懊悔,王范确实该罚,然而为了不得罪王家就推太子出来,她这个想法也太胆大包天了。 她心里百转千回,李玄夜那淡淡的眼神便一直停在她的脸上,将她那掩饰得很好的情绪看在眼里。 赵昔微跪得久了,小腿的伤口隐隐传来,就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出现在眼前,掌心是一只天青色的瓷瓶。 赵昔微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听他声音清冽如玉:“这是御用止痛药。” 赵昔微忙恭敬地接了,又恭敬地谢恩:“臣女谢殿下恩典。” 他整了衣袖,看了一眼仍是垂着头的赵昔微,眼神陡然沉了沉:“记住孤的话,以后别再这样不要命。” 说完,已催马离开。 留下赵昔微在原地,满脸疑惑。 以后别这样不要命,是指的什么? 直到那一队人马消失在山林尽头,众人这才缓过来一点心神。 一场好好的佛事,却白白受了一顿窝囊气,众人未免有些意兴阑珊。 大家强撑着笑脸,回到大雄宝殿上香。 赵昔微的腿受了伤,先前情势紧急,心弦紧绷,倒不觉得有多难受。 现在一下子放松下来,那伤口就像有一群蚂蚁噬咬一样,又痛又痒,叫人难以忍受。 青云师太是个聪明又和蔼的人,忙唤了小尼姑特意将她领进一间清静的禅房,打了热水帮她包扎。 伤口不是很深,可一排红色的犬齿印血迹斑斑,边缘还有些青紫色,在她如白玉一般细嫩光洁的小腿上,看着十分的触目惊心。 小尼姑仔仔细细的上了药,又用柔软的棉布轻手轻脚的包好。 赵昔微见那她不过八九岁的模样,心里便生出几分怜爱,忙感激地说了一句谢谢。 锦绣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荷包,塞到小尼姑的手里。 小尼姑眼中闪过一抹受宠若惊,连连拒绝。 佛门有清规,不能收受香客的金银。 赵昔微笑了起来,眉眼十分的温柔:“这是金丝冬瓜软糖,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你收着当零嘴吃,也算是我的一份谢意。” 小尼姑这才收了荷包,又将它小心翼翼的放在袖子里,十分宝贝的样子。 李玄夜给的药效果出奇的好,简单处理完毕,伤口的疼痛已消失了大半,凉丝丝的,不痒也不烫了。 赵老夫人客气地向青云师太道了谢,又互相寒暄了几句,就辞了行。 青云师太看心知众人心情不好,就也不便强留,忙起身带着几名女弟子,亲自相送至寺门外。 在山门处候着的婆子们忙上前来,服侍着贵妇小姐们上车。 赵昔微稍微留神了一下。 只见裴家、乔家排场最为浩大。 光是随车的丫鬟就带了四名,又有守车的婆子两名,再加上赶马的车夫等等,林林总总竟有四五十人。 裴家四世为侯,五代为将,又是外戚,在衣食住行上奢侈一些也是常理。 可乔家只出了一个大鸿胪,想不到竟然也有这样的富贵景象。 清河崔氏是有名的世家大族,车马随从却十分的简约朴素,崔夫人和崔玉容共乘了一辆朱轮华盖车,只带了两名婆子,两名车夫,一名丫鬟。 五名下人的言行也都是十分谦逊从容,一看就很有大家族的风范。 剩下的何家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无论是从排场还是气派,都透着寒门小户的卑微和落寞。 可想而知,那何奎的出身是怎样的境地。 赵昔微心念一转,莫名其妙的就想起太子那不怒自威的眼神来。 想不到这样一个人,竟然会重用一个寒门。 她正思忖着,扶着老夫人上了琉璃华盖车。一个含笑的声音传来:“赵老夫人!” 一转头,就见乔夫人被左右扶着走了过来。 老夫人的脚步就停住了,笑道:“乔夫人。” 说话间,乔夫人已到了近前,她盈盈在车前一礼,体贴的道:“天色已经这样晚了,妾身担心老夫人吹了冷风,故而给您送来这个。” 说着就有一名眉目和善的仆妇,恭恭敬敬地递上来一样东西:“您拿着暖暖手也是好的。” 周围众人皆是眼前一亮。 是一只芙蓉石的暖壶,颜色晶莹剔透,不过鸡蛋大小,拿在手里像是一朵娇嫩鲜艳的芙蓉花。 冬季寒冷,京中贵族多用手炉御寒,这芙蓉石做的暖瓶,大家别说是见过,就是听都没听过。 老夫人却笑着道:“这是东洋货吧?这里面放了能发热的金沙,能保持一天的暖和呢。” 乔夫人就有些惊讶的样子:“果然老夫人您见多识广。” 老夫人摇头笑道:“我也是听二房媳妇说的,她常常在外面跑,和生意人打交道,知道市面上流行的小玩意儿。” 乔夫人眼底的敬意就更明显了起来。 “乔姐姐富贵之家,一出手就是这样罕见的宝贝。”那边崔夫人也笑着走了过来,“我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讨好老神仙了,就只能给您这个表表心意。” 说着就亲手递了一张铜制腰牌:“天晚了,一会子进城少不得又要被武卫军盘查,这是家里爷们出城用的,若是遇到武卫军的人,拿出这个,免得让他们打扰了您的清静。” 赵昔微心里一暖。 今天得罪了西园校尉和宿卫,王范若是存了心要携恨报复,只要暗暗指使那些巡城的护卫为难一两句,也够老夫人心里难受的。 想不到崔夫人竟然有这番体贴的心意。 赵老夫人眼角眉梢都挂了笑意,亲切地谢过乔、崔二位夫人,又邀请她们有空上门来做客,这才上了马车。 赵昔微正要转身,却听老夫人慈爱的唤了一声:“微姐儿,你和我坐一起,那辆车让给她们姐妹两个去坐。” 赵承燕和赵承羽正要掀帘子上车,听见这句话,脸色刷的就白了。 原本以为庶女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却不想,一天都没过去,这野丫头就成了老夫人的心尖宠! 赵承羽十分不甘,脱口而出道:“祖母!嫡庶有别,您怎么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记凌厉的目光袭来,老夫人面容严肃地道:“燕姐儿,我同你姐姐有话要说,你带羽姐儿去坐后面那辆车。” 赵承羽心里莫名一怵。 为什么? 她呆在祖母身边十多年,竟然比不上这野丫头的一天? 分明就只是个庶女,为什么处处都比自己高一头,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 第57章 老夫人的心尖宠(加更) 赵承燕内心也是同样的酸楚,可表面上却依然一脸乖巧,应道:“是。” 说着忙一把抓了赵承羽的衣袖,也不管她是如何抗拒,将她拽向了后面的那辆朱轮车。 赵昔微将她们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里莫名觉得好笑。 这姐妹俩,怕不是嫉恨到魔怔了吧?不就是和老夫人共乘一辆车,有什么好眼热的? 别人不知道老夫人的用意,她却是知道的。 她今天得罪了王范,老夫人是怕她在路上被报复,所以才特意叫她坐到自己车上。 到底是一个大家族的祖母,做事讲究体面稳妥,知道什么叫照顾大局。 这么想着,她就含笑应道:“多谢祖母关心。” 说着就提了裙摆,从容地登上了那辆宽敞华丽的珠缨八宝车。 赵承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她。 赵昔微在车内落了座,一伸手,银紫色的帘子“唰”地落下,彻底将那张嫉妒的脸隔绝在了车外。 要气,就让她气死好了。 马车缓缓驶出莲华山,到了青石板的街道上。 老夫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轻轻的放下,回想起今日那危险的一幕,心里还有些后怕。 要不是微姐儿勇敢的冲出来,挡在自己身前,那狼犬扑上来,自己怎么能好好的坐在这里? 不由得就握了赵昔微的手:“微姐儿,今天多亏有你。” 关切的目光又在她身上转了一圈,“你腿上的伤还好吧?可还痛?”不等赵昔微回话,又急急地道:“下次可不能再这样冲动了!祖母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可那是一只狼犬!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的,祖母可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赵昔微有些怔愣的看着老夫人。 圆圆的面庞,大大的眼睛,眼角有了深深的皱纹,盘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两鬓已有些霜白。 她心里莫名就有些动容。 虽然,她并不奢望老夫人能够真正的接纳自己,可到底血浓于水,亲人的关爱,让人无法拒绝。 赵昔微嘴角翘了起来:“孙女不孝,让老夫人担心了。您的教诲昔微一定谨记于心。” 老夫人就看了她一眼,佯装生气地敲了敲她的额头:“什么老夫人,叫祖母!” 赵昔微笑容一敛。 初回府那天,那句严厉而无情的话语仍在脑海回响:“叫什么祖母,叫老夫人!” 现在,是真正认可她了吗? 或者是,她这个生在乡下的孩子,终于通过考验了吗? 念头一闪而过,她旋即就飞快的垂了眸子,低声唤了一句:“祖母。” “哎!” 老夫人亲切地应了一声,满脸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对她的乖巧表现很是享用的样子。 赵昔微却一时还没转换过来身份。 一回府就被冷待,她心里早已经把亲情的渴望压抑住了,只将这位老人视作一个家族最权威的统治者。 突然要她祖母祖母的叫,还真有些……适应不过来。 老夫人像是看穿了她的无措,笑着就转移了话题:“今天第一次和这些世家女眷打交道,你感觉怎么样?” 赵昔微又是一愣。 老夫人的感情在这一天内变化太突然,她一时间有些摸不准。 是在关心她呢,还是考验她呢? 老夫人见她犹豫,就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今天来的这些夫人,性格、家世、人品如何,可都看出来了?若是以后让你独自去和她们打交道,害怕吗?” 原来竟是为的这个。 这是在培养自己识人断事的能力吗? 赵昔微心中了然,神色也就恢复了自信从容,缓缓道:“今天这几个家族里面,裴家最为强盛,乔家最会经营,崔家最是聪明……但是他们都有着不可改变的弱点。而最不能小看的,反而是很不起眼的何家。” “哦?”老夫人很是惊讶的样子,“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些的,说给祖母听听。” 赵昔微颔首,一五一十地道:“孙女观察了一下裴老夫人,看见她眉心总是习惯性的紧皱,头上又有很多白发,而且在面对王范的挑衅时,她气息不稳差点晕倒,可见平时忧思过重,而导致身体不太硬朗。” 老夫人面含笑容的听着,眼睛越来越亮。 赵昔微语气平和而舒缓,这些尖锐的问题从她嘴里说出来,竟然也平添了几分温柔。 “裴家四世为侯,五代为将,又是外戚,这三重荣耀加身,等同于给自己树了个靶子,招致太后一党的忌恨。而裴贵妃执掌六宫却迟迟没被册立为后,可见陛下对裴家是忌惮大过于信任的。” 见老夫人满脸的赞赏,她就大胆的说出了结论:“所以孙女认为,裴家虽然强盛,内里却很虚弱,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家还是不要与他们走得太近了。” 说完这句,赵昔微就停了下来,静静地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点着头,似乎是在深深的思索着,见她忽然停顿,就慈爱地握着她的手:“我们的微姐儿头脑又机敏,性子又沉稳,真是随了你爹年轻时候!你继续说,祖母听着呢。” 赵昔微暗地里不免有些吃惊。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老夫人却并没有这么守旧,对她这样一番言辞不仅没有斥责,反而隐隐含着几分鼓励和期待的意思。 老夫人能如此开明,赵昔微就也不藏着掖着了。 她把乔家和裴家的奢华排场互相对比了一番后,继续娓娓道来:“可乔家只有一个大鸿胪,其富贵程度却比肩裴家,甚至一出手就给您送了一件东洋珍宝,可见平时很会经营钱财……” 这一切只是自己的推断而已,所以她就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老夫人却毫不避讳,笑眯眯的道:“你是觉得鸿胪寺油水太厚,乔家得了不少好处吧。” 赵昔微抿嘴一笑。 想不到,老夫人看着两耳不闻窗外事,内里却是个洞察一切的。 乔家身居要职,很多异域商人、番邦使臣来到长安后,饮食起居、生意往来等,都少不得都要给乔家一笔好处。 而且长安的商户也指望着通过乔家的引荐,去认识这些异域商人、外国使臣。 这一来一往之间,有多少进账,怕是难以计算。 **** ps、呜呜呜你们凶我!我的文字这么温柔我人也很温柔,你们舍得吗?,,???,,我还是个宝宝啊! 第58章 车上何人? 赵昔微借机提了一下:“乔家爱财,只要不出格倒也没什么大问题。眼下御史台正弹劾父亲,乔家若是想伸出橄榄枝,咱们接一下也未尝不可。” 说着就伸手抱住了老夫人的手臂,柔声道:“依孙女的意思,若乔夫人这次登门求助,祖母就不如应了下来,好不好?” 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她。 这孩子,还是头一回跟自己撒娇呢。 可她作为祖母,又不是第一次见到孩子撒娇,怎么偏偏这一次,她这心里就格外的甜丝丝、美滋滋呢? 赵昔微见老夫人不语,又摇了摇她的手掌:“只要您帮了乔家这一次,父亲在朝堂上就多一个帮手,而二婶娘的绸缎庄也就多了一笔大买卖!这可是互利双赢的好事呢。祖母,您就答应下来吧!” 在这件事上,赵昔微是存了私心的。 只要能搭上了乔家这条线,凭借她的制茶手艺,很快就会有第一笔进账,若是进展顺利,就会有第二笔、第三笔……日子久了,她就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慢慢地在京城立足。 虽然前路不可预测,可她已经想好了,即使以后嫁了人,也不想放弃赚钱的机会。 银钱,能解决人生中大部分的烦恼。 她小时候吃够了没钱的苦头,现在机会送上门来,不想再让自己经历那样的日子。 老夫人瞧着她那娇憨可爱的模样,越看越是喜欢,就忍不住点了点她的脸颊,笑眯眯的道:“好好好,我们微姐儿都出言相求了,祖母又怎么会忍心拒绝呢?” 赵昔微满心欢喜,一双杏眼亮晶晶的:“祖母英明神武!孙女替乔夫人谢过祖母了!” 老夫人被她哄得十分开心,就又问了一下她崔家和何家的看法。 赵昔微就将自己观察所得都一一分析着道来。 “清河崔氏这么有名,却很是低调朴素,可见是个很懂得审时度势的,这样的人家和他们建立交情,是最安全不过。” “而何家……” 提到这个东宫属官,赵昔微脑海中就又浮现了太子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顿了一顿。 “何夫人出身寒门小户,胸无点墨,言行鲁莽,今日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很是瞧不起她的样子。然而何奎却并没有因为自己做了大官就嫌弃这样的糠糟之妻,足以见得,他是一个品行正直的君子。 话又说回来,何夫人甘愿在贵妇圈子里扮丑卖傻,何奎却依然如故让她四处应酬,必定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得了好处……” 老夫人“咿”了一声,好奇的道:“什么好处,你说与我听听。” 赵昔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都说丑妻家中宝,傻妻何尝又不是呢?有这样一个粗俗的妻子,政敌提起他就会觉得他也是个傻子,于是就会对他放下戒备。如此一来,他的仕途就更加安全了。” 赵昔微又道:“孙女还听闻何奎有意让女儿嫁入东宫,若将来太子登基为帝,何奎必然……” 话还没说完,却被老夫人敲了一下额头:“什么嫁入东宫,这种话我们既不知道,也听不懂,知道了吗?” 赵昔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老夫人这是觉得,身为闺阁小姐议论嫁娶之事有失体统。 虽然她内心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可却还是生出了几分羞涩:“祖母教训得是,孙女再也不说了。” 老夫人见她如此乖巧,就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满脸都是慈爱。 说着话,已到了含光门。 却听陡然传来一阵铁甲叩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有侍卫厉声喝令:“武卫军奉命巡夜,车上什么人?统统下来接受搜查!” 赵昔微和老夫人俱是一愣。 这王家还真是锱铢必较。 “车上何人?速速下来!” 此时天色已晚,云朵渐渐地染上一层水墨,又淡淡在天际晕开。 街道上,全副武装的武卫军持刀而立,坚硬的铁甲在火把的照耀下,散发着冷冷的银光。 含光门是皇城最西面的一道门,与鸿胪寺、太社、西市相邻,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以负责守卫的是最得太后器重的武卫军。 今日在莲华寺得罪了王范,显然这是故意找茬的来了。 形势逼人,赵昔微轻叹了一口气,正要掀帘回应,手掌却被老夫人按住。 “你坐着,我去同他们说。” 老夫人整了衣袖,挑起半卷车帘,将崔夫人赠的那面腰牌递了出去:“老身乃是丞相府的赵杨氏,今日应京兆尹崔夫人之约前去莲华寺上香,天冷路滑,故而耽搁了点时间,还请军爷通融一下。” 把京兆尹崔大人的身份拿出来,又刻意将裴家给隐去,为的是避免引发不必要的冲突。 为首的侍卫接过腰牌,拿在手里掂了掂,拉长了声调:“原来是相府女眷啊……” 他露出几分傲慢神色,转而高声道:“内城最近不怎么太平,下官奉太后之命,严查出入含光门的过往车辆。” 说着,就拱手一礼:“老夫人,多有得罪了!” 竟是坚持要让下车? 太后党羽也未免太嚣张了。 王范在莲华寺那样出言不逊,众女眷看在王家的份上,已是忍让至极。 可现在难道区区一个侍卫,也要老夫人忍让不成? 赵昔微就皱了眉头。 若是忍吧,这堂堂相府的脸往哪搁? 若是不忍吧,少不得又给赵家扣上一个跋扈的帽子。 正左右为难之时,突然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赵昔微心内诧异,就听见车厢外面传来一道温醇厚重的声音:“何事如此喧哗?” 是父亲! 赵昔微忙抬眼望去。 只见赵子仪一身紫色官服,外罩深青色黑狐毛领子披风,策马疾驰而来。 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衣着朴素却身材高大的青衣护卫。 那名侍卫脸色一变,方才的傲慢立即消褪得干干净净,挤出一副谄媚笑脸:“赵丞相,小的奉命巡查,不想却遇上了令堂,正想要护送老人家过去呢,您就来了……” 第59章 本官怎么从未见过你 那名侍卫脸色一变,方才的傲慢立即消褪得干干净净,挤出一副谄媚笑脸:“赵丞相,小的奉命巡查,不想却遇上了令堂,正想要护送老人家过去呢,您就来了……” 赵子仪策马已到了近前,他居高临下睇了一眼这侍卫,眉心有明显的不悦:“你叫什么?在何处当差?本官怎么从未见过你?” 侍卫顿时额头沁出细细的冷汗:“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韦大成,乃是含光门的右都侯,您每日下值都从朱雀门出,自然是没有见过小的了。” 说着就亲自替赵子仪牵马执鞭:“相爷真是个忠孝之人,老夫人出府一趟还亲自出来迎接,以后这种事吩咐下官一句就行了,下官定然亲自护送老夫人回府。” “韦都侯说笑了。”赵子仪撩袍下了马,扫了他一眼,道:“你是武卫军的人,本官怎敢轻易指使。” 韦都侯牵着缰绳的手,就颤了颤。 赵昔微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不过是一名小小的都侯,就算是仗着太后的势,也不敢在堂堂丞相面前放肆。 可见手中有权力,是多么的重要。 “相爷。” 长松拱手禀报道:“已经问清楚了,韦都侯方才拦着老夫人,说要下车搜查——” “是吗。” 赵子仪眉毛一拧,那面色陡然一寒,让四周的侍卫们都不由自主的就退后了半步。 韦都侯后背凉飕飕的,忙赔笑着道:“误会误会,都是个误会,相爷您……” 他这边急着解释,那边车厢里突然探出一个簪花戴玉的脑袋,声音尖尖的:“什么误会,他刚刚就是故意的!” 正是赵承羽。 赵昔微皱眉一瞥,心里就陡然腾腾生出了几分怒火。 这个草包! 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家里惹事! 含光门和皇城仅一墙之隔,在这里若是把事情闹大了,今晚整个长安都别想安生了! 赵子仪踱步走了过来,躬身在老夫人车厢前恭敬道:“儿子问母亲的安,您一切可好?微姐儿可好?” 并不是直接迎回府,而是开口问老夫人和赵昔微是不是安好。 老夫人隔着帘子笑道:“都好都好,我很好,微姐儿也很好!” 赵子仪话语里就有了几分沉稳:“没事就好,儿子这就放心了。” 赵昔微却品出来了其中微妙。 去城外上香,又不是出远门,能有什么不好的?父亲定是收到了消息,知道了莲华寺发生的一切。 可传消息的到底是谁,又是如何传的,这差别可就大了! 现在这含光门外站了这么多的武卫军,这些人都是太后的亲信,若是一不小心弄出点什么动静,父亲可就等于就板上钉钉的成了太后党的政敌了。 联想到太子问责王范,她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面色一凝,她就半掀了车帘:“女儿多谢父亲挂念,今日虽然是女儿第一次去莲华寺上香,却因为有祖母提点,又得了崔家小姐的照顾,所以并没有感觉很孤单,反而觉得长了不少见识。” 赵子仪明显一怔。 正要说什么,那边赵承羽冷哼道:“打落牙往肚里吞,可真是让人长了见识呢!” 一说完,却陡然感觉有两道目光直直的朝自己射来。 一个是赵子仪,凌厉中带着几分探究:“怎么回事?” 一个是赵昔微,她面上带着春风徐徐的浅笑,一字一句的道:“并没有什么事,只是羽妹妹不小心撞了我一下,让我崴了脚。” “伯父……她,她胡说八道!” 赵承羽愣了愣的看了一眼赵子仪,又看了一眼赵昔微,再看到四周肃然挺立的侍卫,见他们嘴角都憋着笑意,似是在嘲讽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心里的嫉恨越发汹涌,她咬着后槽牙就要辩驳,嘴巴却突然被一个巴掌捂住。 她愕然抬眸,就见赵承燕笑着道:“父亲不要见怪,羽妹妹因为犯了错,被微姐姐责罚了要抄经书,所以还在生气呢!” 一面说,一面就不由分说的将她拽回了车厢里。 “唔唔唔——” 模糊不清的低吼消失在车厢里。 赵昔微看向赵子仪:“父亲您在宫里怎么知道女儿受伤了?等等——” 那双明亮的杏眼眨了眨,“女儿猜到了!是东宫詹事何奎何大人告诉您的吧!” 赵子仪目光一凝,确实是何奎告诉自己的这个消息。 可是说的却是王范在莲华寺闹事,被太子摘了官帽。 他得知消息第一时间就想着冲过来,却忽略了一个重点:王范是太后娘家的人,他这么冲出来,岂不是明目张胆的要和太后党羽宣战了。 还好有微儿及时提醒了他! 赵子仪深深凝视了赵昔微一眼。 之前看她对上徐、袁两位夫人,进退有度见招拆招,就已知道他这个女儿并不是那样任人宰割的性子。 而现在看,她竟然通过自己的判断,就能猜中宫里的事情! 赵子仪对这个女儿的心智,第一次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夜色苍茫,马车辘辘驶过含光街。 赵子仪随行在侧,身姿伟岸,背影如松,威严中又透着无上的华贵,让人不敢直视。 无论是年少时的儒雅书生,还是人到中年的威严相爷,赵子仪在大魏都是那个首屈一指的风云人物。 紫蟒袍,玉金冠,两袖清风傲骨存。 或许有人不知道马车里坐的是谁,但是却无人不认识马背上的赵子仪。 一时间,车马所及之处,不论是巡夜的侍卫,还是来往的百姓,都自动分站两边,让出一条道路来。 回到相府,已是掌灯时分。 赵子仪径直去了老夫人的荣安堂,赵昔微则回到了蔷薇园。 柳妈妈提着灯笼,带着一院子的丫鬟婆子们出来迎接。 此时天色如墨,滴水成冰,赵昔微被锦绣扶着下了拱桥,远远的就瞧见蔷薇园的门口,有一盏盏橘红色的灯笼在夜色中闪烁,这温暖又明亮的光,让她心中莫名一暖。 这些日子的经营果然没有白费,蔷薇园总算是像一个家了。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她以后要在这里,稳稳的计划自己的每一步人生路。 **** 嘤嘤嘤嘤大姨妈来了熬夜码字,为了攒存稿爆更(??????﹏??????)我是不是很棒 第60章 雪里红 “三小姐。”柳妈妈快步迎了上来。 到了近前又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赵昔微,见她神色安然自若,这才舒出一口气:“阿弥陀佛,您没事就好。奴婢听说莲华寺出了事,跳出来一条狼犬伤人,吓死奴婢了!” 想不到消息传得这样快。 然而赵昔微却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多说,就笑道:“看妈妈说的,有老夫人在我怎么会出事。” 说着话就进了正屋。 早出晚归,又撞上这么倒霉的一件事,连斋饭都没来得及吃,现在回到家才感觉肚子里空空如也。 赵昔微就吩咐道:“锦绣,吩咐小厨房去烧一锅水,再麻烦柳妈妈做两盘吃的来。” “是。” 锦绣领命,忙出去唤了两个小丫头子去烧水。 柳妈妈则笑着和赵昔微商量吃什么:“前几天奴婢看园子里的雪里红长得喜人,就摘了两把下来做了一坛子腌酸菜,今天正是转味的时候,放点儿猪油,加一点肉沫炒着吃,既开胃又爽口。” “行,就按妈妈说的做。”赵昔微接过来银宝递来的茶,抿了一口,发干的嗓子这才感觉舒服了许多。 银宝笑道:“对了,今天三夫人命人送来了一篓子冬笋,柳妈妈做一盘笋片炒腊肉呗!” 赵昔微有些惊讶:“三婶娘送的冬笋?” 北方冬天寒冷,长安的富贵人家想吃一口鲜嫩的竹笋不容易。 竹笋多产自江南,顺着运河,起余杭,越长江,过洛阳,没日没夜加急运送进京时,笋尖上还带着红泥,用手一掐,嫩得还跟豆腐似的。 这样珍贵的东西,三夫人一出手就送了自己一篓子? 柳妈妈笑着解释道:“是六小姐爱吃,正好大厨房的蒋娘子有个远房亲戚是江南人,这次来京探亲,给三夫人送了二十斤新鲜的竹笋。三夫人想着给小姐也尝尝鲜,就让丫鬟给您送来了一篓子。” 赵昔微忙道:“难得三婶娘这么有心,只是今日太晚了不方便登门打扰,柳妈妈,一会子做一盒芙蓉酥送过去,代替我向三婶娘道个谢,就说她送的竹笋我很喜欢。” 柳妈妈笑着应了,转身去了厨房。 这时,有小丫头抬了热水过来,珍珠和玉兰忙服侍赵昔微烫脚。 解开缠着的棉布,腿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结了薄薄的一层痂。 锦绣忙拿了药箱过来,轻手轻脚重新敷上了药。 不多时,柳妈妈就做好了饭菜,赵昔微用了膳,就梳洗一番早早的躺下了。 谁知道半个时辰却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许是药效过了,伤口又有了些发炎的迹象,三分滚烫七分痒,叫人总是想抑制不住的去挠。 睡在侧间的锦绣忙爬起来,担忧不已地问:“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这狼犬的牙齿可毒了,要是落下什么病症就不好了。” 她是在担心自己吧。 赵昔微温和一笑,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太晚了,这要是再去请郎中,少不得又要惊动阖府上下。” 这事毕竟和王家有关,闹得人尽皆知,对赵府没什么好处。 正说着话,门外突然有婆子禀报:“小姐,相爷派人过来了。” 锦绣忙出去看。 是一个中年的婆子,慈眉善目的,也不肯进内屋,就隔着珠帘在外面道:“相爷关心小姐的伤情,特意命奴婢过来看看,这是太医院拿来的消炎膏,小姐敷上这个,就可以舒舒服服的睡觉了。” 赵昔微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披头散发的起身,就在床上微一欠身道了谢:“有劳妈妈跑一趟,妈妈喝口茶再走罢。” 那婆子笑眯眯的:“三小姐客气了,今日太晚了,就不打扰小姐的清静了。奴婢改日再来您这里讨杯茶喝。” 锦绣忙掏出一个荷包,那婆子微一躬身,很是恭敬的接了:“多谢锦绣姑娘。” 转身出了院门,掂了掂手中的荷包,连眉眼都笑开了。 都说三小姐是个阔气的,还真的没错! 且说赵昔微这边,丫鬟们端来了热水,锦绣动作轻柔地又给她擦洗了一遍,那凝结着血痂的伤口遇到热热的棉巾,顿时连每个毛孔都感到了舒泰。 这太医院的药膏果然神奇,不到转眼的功夫,伤口处的高热就退却了,取而代之的是清爽宜人。 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来,腿上的伤口竟恢复了大半,那浅浅的齿印也生出了红嫩光滑的新肉。 赵昔微松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发炎溃烂,就算是天天有好药供着,也少不得要困在房里,哪都不方便去。 御用的药真是好! 她起身推开窗。 园子里那几株梅花竟然连夜悄悄的开了。 一簇簇的绽放在枝头,如粉色的朝霞一般,映在那雨过天青色的窗纱上,使得整个房子都明媚了起来。 赵昔微闻着空气里沁人心脾的花香,心情感到十分的轻松愉快。 银宝撩了帘子进来,伺候赵昔微梳洗。 锦绣则打开了衣橱,替赵昔微挑选今天要穿的衣裳。 槐花色的滚狐狸毛边的对襟袄子,雀绿色银丝竹叶百褶裙,颜色搭配得十分朝气蓬勃。 赵昔微穿戴完毕,就携着锦绣出门去给老夫人请安。 才掀了帘子,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笑着吩咐道:“一会儿去折几束梅花来,那淡粉色的梅花配着梅子青的花瓶,最是赏心悦目不过。” 来到荣安堂,老夫人才用过早膳,坐在暖炉旁边正和周嬷嬷说着什么。 赵承羽坐在桌边,正小口小口的吃着粥。 赵承燕坐在旁边小绣墩上,手法娴熟地替老夫人捶着腿。 赵昔微不由一愣。 往日里第一个来请安的,一直是自己。因为她才回府,为了不让人揪住什么把柄才如此为之。 而赵承燕虽然跟着老夫人住在荣安堂,每次请安都是掐着点来的。 赵承羽就更不用说了,每次都迟到。 今天是怎么了,竟然比自己还早。 难道,这两姐妹转了性了? 老夫人见赵昔微来了,笑容满面地招手:“微姐儿,快过来,这里有昨夜煲好的燕窝牛乳粥,你喝着试试。” 既没有再提昨天的事,也没有问她的伤口怎么样,就好像是一夜睡醒,要把这件事彻底撇在脑后一样。 第61章 王妃的心尖宠 可那眼底真切的关怀却是做不得假,还有那亲热慈爱的话语,都证明着,经过昨天的事,老夫人彻底对自己改观了。 赵昔微笑着行了礼:“多谢祖母关怀。” “祖母”二字一出,赵承燕姐妹俩一脸错愕。 这野丫头竟然改口叫祖母了! 怎么会,祖母可是堂堂相府的老祖宗,怎么会这样轻易就接受一个生在乡下的外室女! 不不不,一定是搞错了! 一瞬间,二人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赵昔微对她们的反应视若无睹,她在桌前款款落座,玉手纤纤,端起甜白瓷的小碗,慢慢地品尝着奶香浓郁的燕窝粥。 老夫人满是期待的眼神:“好吃吗?我怕你吃不惯这燕窝的腥味,特意吩咐大厨房先用小炖盅把燕窝炖好了,再放入牛奶和雪莲子一起小火慢熬,这样闻着腥味是淡了好多。” 赵昔微就笑着点头,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好吃,微儿多谢祖母。” 老夫人表情很是欣慰:“那以后每天都让厨房给你送一份!这东西也不值什么钱,可却最是温补气血的,女孩子每天早上喝一碗,对身体好。” 赵昔微捏着银匙的手,就僵了一下。 每天早上喝一碗…… 她这是真正成为老夫人的心尖宠了?! 赵承燕很快反应过来,她亲切地搂了赵昔微的肩,一脸乖巧柔顺的道:“微姐姐,你今天忙吗,后花园的梅花都开了,一会儿我们去赏梅怎么样?” “那可是不巧了。”赵昔微一笑,波澜不惊的婉拒了赵承燕,“今天孙嬷嬷还要授课呢,我可不能让她久等了,燕妹妹今天得了空,怎的不和羽妹妹下棋了?对了,蔷薇园的梅花也开了,要不,两位妹妹去我那里,一边下棋,一边赏花,也是惬意不过。” “好啊。”赵承燕就看向赵承羽,一脸开心的样子:“羽妹妹,你说怎么样?” “呵呵。” 赵承羽下巴一扬,瞪了赵昔微一眼,然后气鼓鼓地把碗放在了桌上:“不去!” 老夫人目光一闪。 这时,有丫鬟进来禀报:“老夫人,江夏王府上打发人来了。” 老夫人很是意外:“快迎!”那丫鬟还没退下,又问,“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丫鬟恭恭敬敬的道:“奴婢不知。” 老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忙换了衣服,领着几个孩子去了花厅。 还是上次那个仆妇,穿着宝蓝色的锦缎长袄,圆圆的脸,笑眯眯的,非常的和善可亲。 看了座,上了茶,那仆妇就给老夫人福了一个,自我介绍道:“奴婢向氏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忙笑道:“怎敢受贵人的礼。” 向妈妈落了座,这才拿眼睛扫了一眼老夫人旁边的几个姐妹,笑道:“昨日在莲华寺的事情,我们王妃娘娘也听说了,心里是担忧得很,昨夜一宿都不曾安眠,今早上饭也吃不下,因托了奴婢来看看,并代娘娘传一句话:贵府的三小姐可还好?” 竟是为了此事而来! 老夫人心里感到震惊,脸上却仍是带着笑意:“多谢王妃挂念,本也不是多严重的伤,再加上这丫头年轻,身体底子好,昨夜又用了太医院的药膏,今早已经恢复了。” 老夫人说完,赵昔微就起了身,笑道:“小女只是皮肉之伤,劳烦王妃如此惦记,还请向妈妈回去后代小女给王妃娘娘请安。” 向妈妈面带笑容,不住地点着头:“好,三小姐的话,奴婢一定带到。” 说着就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紫檀木的盒子,“王妃娘娘说了,虽然是皮肉伤,可小姑娘家家的都是花骨朵一般的娇气,磕了碰了就要留下疤痕,指不定多伤心难过呢。是以特意命奴婢送来了这个,这是王妃从江夏带过来的玉肌丸,每日涂在伤处,不出七日便能使皮肤完好如初。” 花厅中几人都是一愣。 这一大早的,王妃就派了贴身的妈妈过来,竟然是专程给赵昔微送药! 老夫人看向赵昔微的眼神就更深邃了。 她笑着道:“微丫头,还不快谢恩?” 赵昔微忙向前,双手恭敬地接过:“多谢王妃娘娘。” 向妈妈就又打量了赵昔微一眼,笑容越发的和煦:“三小姐真是客气。我们王妃还有一句话叫奴婢转告您: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三小姐,您做得很好。” 赵昔微立即会意。 这是在暗示赵府息事宁人,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老夫人笑了起来:“谁说不是呢。” 送走了向妈妈,赵昔微回了蔷薇园。 人还在拱桥上,却看见前面的角门处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像是抱着一个包袱。 锦绣迟疑着道:“那背影看着像是……柳妈妈。” 赵昔微一拧眉,正欲喝问,却见那人影倏地一闪,已经出了角门。 赵昔微心里蓦然一沉。 这大白天的,柳妈妈提着包袱做什么?又是去哪里? 难道是手脚不干净,偷了她房里的首饰去卖? 可这个念头一响起就被否定了。 柳妈妈是三夫人送过来的人。 虽然赵昔微和三夫人不太相熟,可内心却相信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在珠围翠绕的赵府,她是最为低调的存在。 没道理送来一个刁奴,给自己添堵。 锦绣就道:“小姐若是想追查,一会子奴婢就把院子里的人都叫过来,一一盘问一遍就知道了。” 赵昔微却摇了摇头。 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还未可知,若是这么大肆盘问,少不得闹到院子外去。 不管柳妈妈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后肯定会对三夫人造成不小的影响。 三夫人是这个府里第一个对自己施以友善的人,赵昔微不想轻易就打破这份情谊。 虽说是不想明着去查,可私下里却不能装作不知道。 这个院子是自己的家,而想要日子过得清净舒心,她这个做主子的,就必须要做到耳清目明,事事都在掌握之中。 于是进了屋就把四个大丫鬟都叫了过来,只说自己丢了一根碧玉簪子,是老夫人赏赐的,需要赶紧找到才好。 **** 30号上架,开始双更啦~ 第62章 审问 银宝面色一急:“既然是老夫人赏赐的,那大家只能偷偷摸摸的去找了,否则让老夫人知晓了,定是要生气的。” 众人连连称是,忙分头去找。 卧室,书房,花厅,暖阁,都翻了一个遍。 最后在枕头下找到了。 锦绣就悄悄的来禀报:“并没有发现少了什么,您的珠钗首饰全都好好的,衣裳面料也没人动过。只是……” 她皱眉,很是奇怪的道:“只是发现您的药膏少了一半,还有上回老夫人赏的野山参、阿胶等少了两盒……” ?? 赵昔微更诧异了。 这柳妈妈也没听说外面有亲戚,拿这些出府做什么? 锦绣斟酌着道:“她既然出府一次,必然就还会有下次,要不,您派个小丫头子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再有风吹草动就来禀报您?” 赵昔微拿着一把剪刀,把桌上的摆放着的那一束粉色梅花修剪整齐,笑道:“不必了,等会柳妈妈回来了,你叫她进来见我就行了。” 锦绣虽然心里不解,却仍是低声应了,然后就掀帘退下了。 下午,孙嬷嬷如期而至。 这次教授的是一些贵族聚会上玩的文雅游戏。赵昔微认认真真的听着,将那些礼仪规矩都熟记于心。 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孙嬷嬷才笑着结束了课业。 孙嬷嬷走后,门外才响起一个惶恐的声音:“三小姐,您找奴婢。” 进来吧。”赵昔微声音就淡了下去。 柳妈妈应了一声,掀开帘子来到了内屋。 赵昔微正拿着一本册子在翻看着,看见她进来,一指面前的小凳子,淡声道:“坐。” 柳妈妈心头咯噔一下,没来由的就慌了。 来到蔷薇园不过短短半月,可是她对这位主子的性情也摸了个七八分。 生气的时候脸上会带着淡淡的笑容,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让人立时就不敢错了一个字儿,乱了一点分寸。 柳妈妈不敢坐,又不敢站,便只好侧着身子坐了一半的凳子,声音有些发虚,磕磕巴巴的又重复了一句:“三小姐,您找奴婢。” “嗯。”赵昔微这才将手中的册子放下,屋里其他几个服侍的丫鬟立即悄悄的退了下去。 她从茶盘里捡了一只青莲缠枝纹的茶盏,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浅浅的抿了一口。 今日泡的是苦莲茶。 以莲花,莲叶,莲心为原料,佐以少量的甘草,桂花和蜂蜜。 乍一入口,唇齿间都满是清苦的味道,待慢慢地入了腹中,又回味出几分幽幽的甘甜,这一甜一苦之间,让人的精神为之一顿。 这味道,还真是适合那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贵人。 和鸿胪寺打交道的那些使臣胡商,肯定会喜欢。 要是乔夫人登门了,定要把这苦莲茶好好的推荐一番。 她心里想着这桩事,一抬眼,却见柳妈妈眼圈红红的,脸色也十分愁苦,像是刚刚经历了一件非常悲惨的事一样。 赵昔微笑了笑,表情缓和了一些:“叫妈妈来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今天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想跟妈妈谈谈心。” 柳妈妈垂着头,诚惶诚恐的道:“奴婢不敢。” 赵昔微将那只茶盏捏在手里,端凝着上面的莲纹图案,笑道:“小时候,娘亲总是说,女人要活得如莲花一样高洁自爱,不管发生了多困难的事,都不要想着去占别人的便宜,要靠自己的努力去解决。” 柳妈妈一颤,冷汗密密麻麻的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赵昔微目光温和的盯着她:“人,一旦养成了占便宜的习惯,就会走上歪门邪道的路子。” 柳妈妈猛地抬起了头来,她的嘴角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始终不敢说。 赵昔微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语气诚恳:“如果一个人尝到了占便宜的甜头,底线就会越来越低,最后为了一点点小恩小惠,什么都能放弃。大到金银珠宝,小到柴米油盐,只要他能捞得到的好处,都忍不住伸手。” 柳妈妈眼底有水光浮现。 “自爱,不一定能让你得到什么好处,但却是能让人面对困难,还能保持宠辱不惊的淡然。”赵昔微笑着道,“柳妈妈,你说呢?” 一语未了,柳妈妈只觉得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道:“奴婢知道错了,还请小姐宽恕!” “小姐,奴婢也是没有法子了。”柳妈妈紧张地揪着衣角,泪水涟涟地道:“奴婢的女儿,被不其侯府上的公子给、给……” 她跪在地上,最后一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什么??” 饶是赵昔微向来镇定,也被惊得站了起来,“不其侯府的公子?你的女儿?” 不其侯府上的公子,那就是王范了! 赵昔微想起了莲华寺的所见所闻,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妈妈且从头说来。” 柳妈妈颤抖着嘴角,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柳妈妈年轻时曾在乐坊做厨娘,结识了一名琴女,名叫玲珑。 柳妈妈和玲珑很是投缘,她疼惜玲珑小小年纪流离失所,就认作了义女。 后来柳妈妈来到了赵府当差,而玲珑也成了京城中小有名气的琴师。 前些日子,王范喝了酒,点名要玲珑作陪。 还趁着酒劲动手动脚。 玲珑虽然出身卑微,可却不曾受过如此侮辱,气红了脸就摔了酒杯。 那王范暴怒,当即就扯破了玲珑的衣裳。 席间众人都是腹内空空的纨绔,起哄看热闹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怜悯她一个下九流的琴女? 谁料这个时候裴家的公子站了出来,一把长剑指着王范,王范也喝得有点多,就打了裴公子一巴掌。 这两人,一个是贵妃的娘家人,一个是太后的娘家人,众人怕闹大了出事,就劝的劝拦的拦,好容易把裴公子劝回去了。 那王范就把怒火全部发泄在玲珑身上,直接给玲珑灌了药,扔给了手下的侍卫。 听人说,竟是用两寸粗的铁链子,把玲珑锁住的。 事后玲珑又气又恨,身上还带着伤,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第63章 燃眉之急 事后玲珑又气又恨,身上还带着伤,就这么一病不起了。 柳妈妈得到消息后,偷偷出府看了一次。 郎中开了药,说玲珑的身子太虚弱,需要百年人参、阿胶燕窝等做药引。 柳妈妈犯了难。 阿胶燕窝这种东西还好说,可百年人参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 她想着玲珑在长安举目无亲,要是再拖下去怕是要闹出人命来,便偷偷的把赵昔微这里收着的补品拿了去。 柳妈妈说到此处,已是泪水涟涟。 她紧紧地咬着牙关,才止住了呜咽:“奴婢也是没有法子,玲珑虽然不是奴婢亲生的,可是十多年的情分,已经胜过亲生的了……” 赵昔微听完讲述,已是满脸愕然。 想不到,这个世界这样的小。 王范欺辱的姑娘,竟然能和这个蔷薇园扯上关系。 “小姐,求您饶恕了奴婢这一回,奴婢下辈子,下下辈子,都给小姐当牛做马……”柳妈妈不住地磕着头,让人看着十分的不忍。 赵昔微忙扶了她起身:“妈妈快起来,既然是药,就终归是要给人吃的,那些人参啊阿胶的我反正也吃不了,能让玲珑姑娘恢复身子,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柳妈妈起了身,扯了衣袖抹着眼泪:“小姐,您是个菩萨心肠,奴婢替玲珑谢过您了!” “你等等。”赵昔微转身去了侧间。 片刻,手上拿着一只紫檀木的盒子出来了。 柳妈妈疑惑不解。 就见她轻轻打开了木盒,里面是一只金嵌宝石的小罐子。 “这个是江夏王妃送的玉肌丸,据说对祛疤特别有用。”她一边说,一把里面的药丸悉数倒了出来。 柳妈妈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药丸呈紫褐色,一颗颗像葡萄一样,泛着光泽。 估摸着有一百多颗。 赵昔微拿了一个白瓷瓶,分装了一多半进去,然后把剩下的几十颗重新放回金嵌玉的圆罐子里。 她把白瓷瓶递给了柳妈妈:“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留着也是浪费,就送给妈妈解燃眉之急了。” 柳妈妈感动万分,倒头又要再拜:“小姐大恩大德,奴婢无以回报。” 赵昔微扶住了她,又道:“还有一事,须得妈妈记在心上:你现在是我蔷薇园的妈妈,而那王范又是太后的娘家人,昨儿他在莲华寺又记恨上了我。若是叫他知道玲珑和你是母女关系,少不得连带着又要多恨赵府一重。” 柳妈妈看向赵昔微,见她神色从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不由得心里就是莫名的一热。 那眼神也就比往日里更加敬重、信赖了起来:“奴婢省得,所以也不敢太频繁的出府探望。” 赵昔微点了点头,笑道:“好了,你快下去好好当差吧。” 柳妈妈低声应了一句“是。” 就蹑手蹑脚地退出了屋子。 锦绣捧着一束黄灿灿的迎春花走了进来。 十七八的年纪,身材高挑,模样俊俏,瓜子脸上有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笑容清丽明净,显得很伶俐又大方。 不愧是在大夫人房里当过差的,气质都比别的丫鬟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赵昔微暗暗赞了一声,这个徐氏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审美还是很不错的。 锦绣从壁橱里取了一只影青的花瓶:“才出了两日太阳,后花园的迎春花竟开了一半,金黄金黄的跟蝴蝶一样,想着小姐您爱花,就折了一捧回来,放在书房的窗边,您看书累了养养眼。” 主仆二人坐在桌边,拿了镀银的小剪刀,一支一支地修剪着迎春花。 锦绣道:“方才去后花园遇到了四小姐和五小姐。” “哦。“赵昔微拿着一支迎春花,用食指和拇指量着要修剪的长度,漫不经心的道:“本来燕姐儿说要叫上我一起的,我想着要回来听孙嬷嬷授课,便婉拒了。” “小姐您做得对。” 锦绣笑道:“今早王府的向妈妈前脚刚走,后脚那些婆子们就都聚在了一起感慨,说您是个富贵命有福之人什么的。奴婢去后花园的时候,那些婆子看人的眼神都恭敬了好多,还悄悄拉着奴婢的袖子,说让奴婢在小姐跟前替她们说一两句好话……” 赵昔微扶额:“这些婆子们心思倒挺灵泛的。” 王府态度暧昧不明,却又大摇大摆的向她百般示好。 长此以往,若是这门亲事不成,或者是王府根本没这个意思,她岂不是要成了别人的笑料? 捧得越高,摔得也就越重。 锦绣却觉得很解气:“五小姐还在记仇呢,见奴婢去了园子里就吩咐那婆子赶人,结果那婆子一听说奴婢是蔷薇园的人,不但没有听五小姐的话,反而满脸堆着笑,亲自带着奴婢去折花。五小姐气得那嘴巴都能挂小油壶了!” 说着又有些担心:“小姐,您说五小姐这么大的火气,奴婢是不是该让着她,不应该采这束花回来啊?” 赵昔微挑眉:“她爱生气就生气去吧,关我们什么事?难道因为她生气,我就连一束花都不配拥有了。” “奴婢是担心小姐。那五小姐是个没轻没重的,在莲华寺若不是她使坏,怎能害得您受伤。” 锦绣想起这事仍有些气愤,可是又不想让主子跟着生气,就摇摇头道:“算了,以后见着她,绕开才是正理。” 赵昔微把最后一支花修剪好,插进了瓶中,道:“她最好给我安分一点。几次三番的挑衅,我都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懒得搭理。若是还有下次,我可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脾气了。” 锦绣笑着点头。 到了晚膳时,周嬷嬷领着人抬了东西进来。 她在院门口就招手:“快来搭一把手,给你们送来了好东西。” 柳妈妈忙上去帮忙。 周嬷嬷指挥着婆子们把东西往外搬,笑道:“说是京兆尹崔大人得了几只羔羊,又肥又嫩。崔夫人就给咱们府上送来了五十斤,特意请老夫人和三小姐尝尝鲜。” 特意请老夫人和三小姐尝尝鲜…… 众人一脸震惊。 崔夫人,竟然这么喜欢小姐?? 第64章 羊肉火锅 东西都抬进了屋,赵昔微忙将周嬷嬷迎进了暖阁。 上了芳香怡人的桂花茶,周嬷嬷呷了一口,望着赵昔微的眼里满是喜悦:“老夫人自留了十斤,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处总共送去了三十斤,给您这里送来了十斤。” 赵昔微一愣。 其他几位小姐都是和夫人在内。 只有她这边是单独送了十斤。 不过又一想,若是把自己的那份算在徐氏房里一起,少不得又要去看她的脸色,最后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就笑着道谢:“替我向祖母问安,多谢祖母这么挂心。怕就怕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肉。” “怎么会吃不了,老夫人说了,这个天气吃火锅是最好不过的,那羊肉蘸着酱料,别说十斤,就是二十斤也吃得完。” 周嬷嬷笑眯眯的,“老夫人还怕您这里没有吃火锅的器具,就让奴婢把炭炉、铜锅、还有餐碟子,都一并给您送了一套过来。”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若再是推辞就是不懂事了。 送走了周嬷嬷,几名丫鬟喜笑颜开的围了上来。 火锅是冬天最好吃的东西,大家看着那切得厚薄均匀的羊肉片,眼睛闪亮得几乎要冒出火花来。 赵昔微笑道:“既然是吃火锅,那可少不得要配菜了。去园子里采一些萝卜、白菜、雪里红来,还有柳妈妈做的豆腐皮,都弄一些来烫着吃。给祖母也送一点去吧,到底是咱们园子刚刚采的,下火锅吃个新鲜。” 颔首一想,又吩咐道:“给几位夫人房里也送一些吧。” 倒也不是她想做大善人,只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已经决定在这里生活了,就该主动去打理一下府中各处的关系。 “是。”几名丫鬟领了命,却有些犯难。 三夫人性子温柔娴静,对小姐也和善,那边是最好说话的。 二夫人精明世故,虽然看着不大喜欢小姐,可给她送蔬菜倒也不会被拒之门外。 大夫人那边怎么办呢? 自从上次闹得回娘家后,徐氏就一直没和小姐搭过话。 这回给她送蔬菜,会不会被她直接扔在脸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去触这个霉头。 赵昔微皱了眉。 这房里的丫鬟要一直都这样畏畏缩缩瞻前怕后的,她以后还怎么做大事。 正想教导几句,珍珠却站了出来:“让奴婢去吧。” 银宝拍手笑道:“是了,你和大夫人房里的金枝、二夫人房里的翠莲都很熟,你去这一趟,最好不过了。” 珍珠羞涩的笑:“也不算很熟,只是都是一起进的府,我又在二夫人房里当过差,彼此之间还算有点儿情分。” 赵昔微点头:“那一会子吃了饭就你去吧。” 火锅就在暖阁里吃。 柳妈妈把准备好的配菜端了上来。 一小篮子脆生生的豆芽,一盘子嫩白清莹的萝卜,一盘子青翠欲滴的白菜和雪里红,一盘子金黄酥脆的豆腐皮,还有一碟子清脆爽口的冬笋条。 鲜嫩的羊肉切成了三指宽,均匀地铺在放了冰碴子的盆中。 另有磨得细细的辣椒粉、捣得均匀细腻的蒜蓉、炒得又香又脆的花生碎,再将香葱、芝麻油、酱油都用小碟子一一装了上来。 柳妈妈烧红了炭炉,在铜锅里添了调配好的汤料,下了萝卜打底,开文火慢慢的煮了起来。 暖阁的窗子向南,沁人心脾的梅花香气不时地袭来,让人的心情越发的舒畅了起来。 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着肥嫩鲜香的羊肉,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柳妈妈做得一手好菜,为人又很和善本分,屋里几个大丫鬟都喜欢她,是以围在一起不住地向她讨教做菜的心得。 一屋子的人其乐融融。 赵昔微对这种变化很满意。 刚刚进这座园子的时候,那些胆战心惊和悲观压抑的氛围,再也不复存在。 吃完了火锅,珍珠和玉兰去给三位夫人送蔬菜。 柳妈妈则吩咐小丫鬟去厨房烧水。 羊肉虽然好吃,可赵昔微却受不了腥膻味,又是漱口又是洗手,还要沐浴换衣服。 锦绣去里间的橱柜里翻找衣裳:“小姐要赶快习惯才是,以后吃火锅的机会多着呢。” 赵昔微擦着湿漉漉的头发,笑道:“此话怎讲?” 锦绣捧着衣裳走了出来:“这回老夫人带您去上香,为的就是让您在贵妇圈子里露个脸。现在看来,您不仅露了脸,还得到了她们的认可。很快您就会被邀请参加各种各样的宴请啦。” 赵昔微一笑。 锦绣替赵昔微系好了腰间的丝绦,笑道:“这也是好事,小姐慢慢的有了自己的交际,以后这宅子里的人就也都会安分许多,您也免得被她们扰得心烦。” 赵昔微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腿上的伤口重新涂了药,脸上轻轻拍了玫瑰香露,赵昔微舒舒服服的躺在被子里,由衷的感叹道:“有肉吃的日子真是好。” 银宝正好进来,听见这话眼睛一亮:“那让柳妈妈擀一点儿饺子皮,咱们做羊肉饺子吃好不好?对了,再去大厨房讨一点孜然粉来,用竹签子把羊肉串起来,烤着吃那真的是香!” 锦绣直皱眉头:“这做饺子吃就好了,烤羊肉熏得整个院子里都是味道,若是飘出去了,让大家知道了怕是影响不好。” 赵昔微也笑道:“烤羊肉就算了,你去吩咐柳妈妈做两笼屉羊肉蒸饺吧,做好了给三婶娘送一笼过去。” “是!”银宝对于吃十分的上心,当即眉开眼笑的出去了。 第二天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阴冷刺骨的寒风,夹杂着如寒针一样的雨丝,越过宽阔的游廊,从窗台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最近老夫人偏宠赵昔微,库房总管也是个很有眼色的人,见天气阴寒,一大早就命人送来了五十斤银骨碳。 锦绣用掐丝珐琅暖炉填了满满的一炉子,再用铜丝罩子罩住,放在卧房内。 满室温暖如春,赵昔微就只穿了一件豆绿色的杭绸薄袄,坐在窗下描眉梳头。 **** 昨天有个读者朋友给我打了低分,理由是更新慢……哭了,???,现在还没上架,更新也要按照基本法啊呜呜! 再说了我是兼职写作,一个月的稿费都不够大家一天的工资,写作是为了圆自己小时候的梦,不是为了冲字数而写,所以请朋友们手下留情,一个低分就相当于一个差评拉低了整个文的分数更是打击了我的自信……??? 最后再说一遍:下周二上架,会爆更的 第65章 飞上枝头变凤凰 大厨房的蒋娘子送来了温热的燕窝牛乳粥。 “是老夫人特意吩咐了的,奴婢不敢轻慢,昨天夜里用银镊子一根根的挑了毛,放在炉子上文火慢炖了一整夜,早上起来喝着正好。” 赵昔微知道她是三夫人的人,很是客气的打发了一个荷包:“大清早的,劳烦蒋娘子跑这一趟。” 蒋娘子将荷包收在袖子里,十分欢喜。 不知怎的,赵昔微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里,有着一种仰慕菩萨一样的情绪在里面。 不过是打赏了一把铜钱,至于这样感激涕零吗? 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这个问题,周嬷嬷过来了。 “三小姐,刚刚得了帖子,乔夫人携了乔小姐要上咱们府来,老夫人让奴婢传话,叫三小姐一会子过去见见呢。” 赵昔微想起了乔云浅。 鹅黄色的裙子,轻云一样的发髻,簪了一朵粉色茶花。 清丽又自然。 就交代了银宝:“给我梳一个简单又好看的发髻,不要太中规中矩了,尽量自然一些,也别用什么金玉首饰。” 银宝面有难色:“小姐,您是要去见外客,总得簪点头花才行,这打扮太素了,会不会让人觉得咱们太不重视了。” 赵昔微瞧着铜镜中的自己,面颊如梨花一样皎洁,红唇像芙蓉一样娇艳。 就从容一笑:“不会,昨天摘的迎春花去拿几枝来,把它编在发髻里头去。” 银宝恍然大悟:“小姐,您是想要别致一点的!” 赵昔微会心一笑。 虽然是乔夫人上门求助,可对她来说,这是一桩合作共赢的事。 她希望给乔家留下一个好印象,借着这个机会,慢慢的实现自己心中的计划。 身处内宅,手里能利用的人脉资源太少了。 她要抓住每一个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 银宝的梳妆手艺堪称一绝。 当赵昔微出现在荣安堂,满座皆是惊艳和赞赏。 乔云浅喃喃地道:“赵三小姐真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乔夫人携了赵昔微的手,满脸热情:“老夫人,您这府上的风水好,孩子们生得跟花儿一样好看。” 老夫人十分受用,笑着看向了赵昔微。 细细的眉,弯弯的眼,乌云一样的头发梳着一个圆圆的发髻,两鬓垂下来的头发用桅黄的绸带束着,显得十分清新自然。 老夫人点点头,目光再往上,就忽然感觉眼前一亮。 这孩子,是有多么巧妙的心思! 那发髻中间,用黄灿灿的迎春花取代了金玉首饰,一朵一朵连成了一条花钿的样子。 迎春花颜色夺目,这小巧玲珑的一串儿,轻轻地簪在头上,与她璀璨流光的眸子交相辉映,有种说不出的轻灵雅致,风流婉转! 感觉到乔家母女眼底的惊艳,老夫人嘴角骄傲的翘了起来。 打量的目光忍不住又往赵昔微全身扫去。 豆绿色的宽袖袄,赤茶色的挑线裙。 这两个颜色用得颇为大胆。 赤茶色是棕色里面偏橘红的色。比红色更稳重,比棕色又更温柔。 很少有年轻女孩子能压得住。 但在她身上就一切都刚刚好。 裙子上面用金丝线暗绣着如意花纹,举手投足间,金光细闪,整个人有一种内敛又柔和的自信。 “不错,不错。”老夫人一脸说了两个不错,这才望向乔夫人,笑道:“往日里我总觉得,女孩子要穿金戴银的才富贵,今天看这两个孩子的打扮,觉得用新鲜的花朵就很好看了。” 乔云浅扶了扶发髻上的茶花,抿嘴而笑:“老夫人,您真是好眼光。” 赵昔微落了座,在乔云浅的旁边,这才看清她的妆容。 脸上施了薄薄的脂粉,眉间点了淡粉色的落梅妆,鼻尖和耳朵都有一层淡淡的红粉,还闪着珍珠般柔亮的光泽。 乔云浅眨了眨眼,俏皮一笑:“你猜猜我鼻子上用的什么?” 赵昔微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猜,乔小姐用的百花粉。” 乔云浅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脸颊一红:“是我班门弄斧了,赵府这样的门第,微姐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赵昔微摇摇头,诚实的回答道:“并没有见过,只是前些日子听府里的妹妹提起过,说这是宫里才有的好东西。” 没想到,赵三小姐竟然这样坦诚。 乔云浅心里一怔,笑容就越发率真了起来,咬着耳朵悄悄地道:“微姐姐要是喜欢,明儿我让人送你一盒。” 这么珍贵的东西,娘娘们到手的都有限,她竟然随口就要送自己? 乔云浅悄声道:“这是使臣夫人送给我母亲的,总共有三盒呢,反正我一个人也用不完。” 赵昔微友善的朝她笑,心里的石头缓缓的落了地。 她想要打通乔家的关系,主要是为了利益考虑。 如果乔家人太难相处,以后她要面对的挫折就多一些。 幸好乔云浅是个很率真的性子,想必要建立感情,也不会太难。 老夫人这屋子里正一团和气的时候,后花园里,赵承羽正将珍珠堵在路上,满脸的冷笑。 “笑话,去了蔷薇园跟了新主子,就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就是!”跟在赵承羽身后的是翠莲,愤愤不平道:“那野丫头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转身就忘了五小姐的好?珍珠,你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脑子进了水,就这么帮着那野丫头?!” 珍珠被她盛气凌人的样子吓到了,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翠莲上前一步,将珍珠逼退到了假山边,道:“小姐不过是想要你说一句实话,你就一副要了你命的样子!不说五小姐对你的恩情,就说咱们俩的姐妹情谊,你难道也都忘了!” 珍珠唯唯诺诺地道:“我,我,我没有忘……” “没有忘。”翠莲冷冷一笑,“既然没有忘,你就该知道,丁妈妈是怎么被赶出府去的!” 说着看了一眼赵承羽的脸色,又道:“你我情同姐妹,那丁妈妈是我的娘老子,也就等于是你的娘老子,她就这么被野丫头赶出府去了,你难道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第66章 第一笔钱 珍珠垂着头,一双手为难的扯着衣角,嗫嚅着说了一句:“那是相爷赶出去的啊……” “掌嘴!”赵承羽暴怒。 翠莲猛的一把就抓住了珍珠的头发。 珍珠惶恐不已,却不敢挣扎,只喃喃道:“五小姐饶命,奴婢不敢了!” “好你个野蹄子!”赵承羽眸子一瞪,“不过是在蔷薇园呆了半个月,就学会了顶嘴了!” “啪!”翠莲撸起袖子,掌风凌厉,一个耳光就扫在了珍珠的脸上。 珍珠瞪大了眼睛,似乎被这一掌打傻了,只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主仆。 “珍珠,姐妹一场,我也不是真的恨你,我只是太想替丁妈妈报仇了。”翠莲揪着珍珠的衣领,“你快说吧,蔷薇园的柳妈妈为什么偷偷去柳树胡同?” 珍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也许柳妈妈有什么朋友住在那里也说不定……” “胡说!”赵承羽竖着眉怒斥道:“那柳树胡同都住的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都住着的优伶娼妓!那既然说是柳妈妈的朋友,那你告诉我,柳妈妈怎么认识这样的朋友?” “我……”珍珠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这边斗得如火如荼,那边二夫人袁氏却被叫去了荣安堂。 二夫人一进屋,就看见了坐在宾客席上的乔夫人。 又看到了坐在对面的赵昔微和乔小姐。 心情一瞬间就有些复杂。 都是赵府的小姐,差别怎么那么大。 这三姑娘回府才多久,竟然已经光明正大的会见外客了! 自己家那个还是嫡出呢,也没得这个殊荣…… 要知道,乔夫人的丈夫可是鸿胪寺的一把手,要是能让羽姐儿也来这里见一见,听一听,对孩子的未来多有助益啊。 转念又一瞥,心里又是一惊:赵承燕那可是丞相嫡女呢!怎么也没能坐在这里见客!? 罢了罢了,谁叫微丫头是个伶俐人儿呢? 听说乔夫人介绍的这桩买卖,还是沾了微丫头的光呢!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觉得好受了一点:起码,这微丫头是个大度的人,有好处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这个婶娘。 电光火石之间,袁夫人心里已经历遍了沧海桑田。 她不动声色的敛了情绪,脸上一片八面玲珑的笑意:“一直听闻乔夫人大名,只可惜不能相见,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呢。” 乔夫人笑了起来,满是相见恨晚的样子:“我也一直听说袁妹妹的大名,就连我们府上的老爷,也啧啧称叹,说妹妹是女中大丈夫,整个长安城的掌柜,都对妹妹敬仰有加呢!这不,现在手上得了一桩买卖,我就赶紧过来贵府请教妹妹,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我愚笨才好。” 袁夫人内心一震,就不由得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昔微。 老夫人昨日就漏了口风给自己,说乔夫人可能要送上门一桩丝绸买卖,叫她好好的准备着。 她当时虽然听了,却总觉得不太靠谱。 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又是个庶女,乔夫人能真的给微姐儿这么大个面子? 现在,话语从乔夫人嘴里真真切切的吐出来,叫她再也不敢不信了。 乔夫人见袁夫人发愣,笑着缓缓道来:“是波斯国的商人,要采买一批丝绸面料回去。我们家老爷还发愁,说一下子哪里找到这么多货,我一看,妹妹名下的珍珑阁不是正有货源吗?所以就想请妹妹帮这个忙,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这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明明是给人好处,却没有半点施恩的高傲,叫人心里十分的熨帖。 袁夫人也是个七窍玲珑心。 “啊,是吗?”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佯装不知道乔夫人醉翁之意似的,给足了对方体面:“那可真是要托姐姐的福气了,我这里正好有一批从余杭进过来的上等货——” 两个都是聪明人,又都极其的圆滑世故。 听她们这样畅快的交谈,还真是一种享受。 赵昔微在旁边慢慢的品着茶,嘴角就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手中的茶水续了三遍,袁夫人终于挥了挥手,命人捧了账册过来:“这是前几日珍珑阁进货的单子,姐姐请看。” “这么厚的一本!”乔夫人笑容里满是无奈:“我不如妹妹有头脑,一看这账本脑子就乱糟糟的一团糊……” “不妨事不妨事。”袁夫人从善如流地将账本合起来,交给身旁的丫鬟,“姐姐您带回去,慢慢看,什么时候觉得合适了,再打发人来知会妹妹一声儿就行了。” 这样急切,可见是真的想要做成这笔买卖了。 乔夫人提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去。 就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昔微。 赵昔微就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一脸感激的样子:“我们也没什么好回报乔夫人的,听说鸿胪寺急需一批花茶,正好小女有这么个手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呢。” 话题终于切回了重要事情,乔夫人开怀笑了起来。 “赵三小姐真是善解人意。”她饱含期待的看着赵昔微,“马上就过年了,鸿胪寺来往的客商也多,先要个十斤,不知道三小姐来不来得及?” 十斤! 想不到,她的第一笔银子来得这样快! 赵昔微一愣,忙端起了茶盏掩饰脸上的震惊,淡淡笑着道:“我也想一口应承下来,只是一下子怕是收不到这么多花。您也知道,现在是冬天,能用的新鲜花叶都不多……” 她的语调缓缓地,有种让人感到放心的沉稳,“况且,乔夫人还没喝过我制的茶呢,一下子订这么多,要是那边的胡商使臣不喜欢,岂不是浪费了您的一片心意。” 听她这样理智的分析着,乔夫人的眼睛越发的明亮了起来。 这个姑娘,真真是个通透的! 不因为银两而失去情义,做事体面又顾全大局,最主要的是,会懂得换位思考,给与对方最大的利益。 “要不您看这样行不行?” 赵昔微笑道,“我这里尚有几包夏天制的花茶,共四色口味,您先带一些回去,给大家尝尝,如果觉得好,再让人来传个话过来……现在这个时节,炮制的梅花茶是口感最好的。” 第67章 樱桃酪 过了花期,再想要这么好的茶就难了。 老夫人听着就暗暗点头。 好一招欲擒故纵。 这微丫头聪明着呢! 虽然给足了对方后路,却也没有放弃自己的利益。 ”还是三小姐想得周到。”乔夫人哈哈笑了起来,“就按你说的这么定下了。对了,不知道这花茶收多少钱一斤呢?我先把订金付了。” 赵昔微被问住了。 在乡下的时候,她是跟着娘亲做过香饮子,可那都是卖给村民图个解渴,制作工艺也没那么复杂,能有多高的价格。 现在突然要她开价,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开。 见她为难,乔夫人就很爽快的道:“这样好了,鸿胪寺对面茶铺子卖的明前茶,十八两一斤,我给三小姐二十两的价格,怎么样?” 二十两一斤,总共要十斤,进账就是两百两。 赵昔微在府中的月钱一个月都才二两。 也就是说,这笔钱,需要她不吃不喝在府上十年才能攒够。 她内心有些激动,表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我也说不大准,制作花茶需要依靠花期和天气,若是这两者没有把握住,夫人就是开出一千两的价格也做不出来……” 乔夫人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她生怕赵昔微反悔一般,道:“我也知道这事不容易,可有什么办法呢,那些胡商就爱喝这花茶,为了大魏的繁荣稳定,我给三小姐出二十二两的价格,你看怎么样?” 赵昔微一阵错愕。 论能说会道还是乔夫人最厉害。 只不过一个花茶的买卖,怎么就还能和大魏的繁荣稳定挂上钩了。 不过又一想,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些胡商使臣,让他们积极与大魏交好,也确实算得上是为朝廷效力了。 赵昔微忙笑着拒绝:“既然是效忠朝廷,又怎能狮子大开口,乔夫人就按二十两的价格来就好了。” 乔夫人笑了起来:“不愧是相府的小姐,言语就是爽利!” 说着就起了身,向老夫人辞行:“府里还有要紧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两桩买卖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让常年经营生意的袁夫人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老夫人,您看我没有说错吧,微姐儿就是随了相爷,这头脑,这口才,都是拔尖儿的好!” 赵昔微见她肯放下身段对自己主动示好,就也不再计较往事,很大度的给了个台阶:“二婶娘过誉了,您才是真正的女中诸葛,整个长安做买卖的,谁不知道二婶娘的名字。” 老夫人开怀笑了起来:“都好,都好!有你们这样的晚辈,是我这个老骨头的福气!” 赵昔微和袁夫人对望一眼,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袁氏对自己的敌意。 乔夫人,还真是一座桥呢。 有她这么一个中间人,袁氏和自己算是互相依存的结盟关系了 人心都是向利的。 或许有人不在乎感情,但没有人不在乎利益。 有时候,这种利益捆绑的关系,反而是最稳定的关系。 赵昔微轻轻吐出一口气,对未来的道路,更加有了勇气和信心。 老夫人笑着吩咐周嬷嬷:“你去大厨房催催,我要的樱桃酪好了没?” 赵昔微有些吃惊。 樱桃酪她知道。 小时候她最爱吃,每到樱桃成熟的时候,娘亲就会做给她吃。 虽然没有冰块和糖,味道也是酸酸甜甜的,十分的开胃又解馋。 想不到老夫人也爱吃。 周嬷嬷却笑着道:“知道您疼孙女,奴婢这就去催。” 袁夫人成了一笔大买卖,心情很好,就佯装出一脸吃醋的样子:“老祖宗偏心,有了孙女就不疼媳妇儿了!” 赵昔微不解地看了过去。 老夫人笑着道:“淑妃娘娘送了一筐樱桃来,我想着你昨儿才吃了羊肉,便吩咐厨房做了酸酸甜甜的樱桃酪,给你开胃解腻。” 一阵暖流缓缓流过,让人心头莫名的一热。 原来,这就是被祖母疼爱的感觉。 说话间,周嬷嬷已捧着托盘进来了。 碧玉色的小盘,银白色的琉璃高杯,里面盛着深红色的樱桃浆,放了红彤彤的樱桃果,再浇上一层浓香的奶酪,又覆了一层雪白的冰沙。 红白搭配,透过精致小巧的琉璃杯,宛如冰雪世界一般,莹润透彻。 用完樱桃酪,又说了一会子话,赵昔微便起身告辞:“孙嬷嬷授课的时间到了,孙女就不陪祖母了。” 老夫人知道她课业繁重,就也不再多留,只叮嘱了一番“要好生学习不可偷懒,切莫辜负了长公主的一片心意”之类的话。 赵昔微起身,才撩开门帘子,却又被叫住了。 就见老夫人笑眯眯的叮嘱道:“以后早晚请安用不着那么早,现在天气那么冷,早上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宝珠,我那箱子里还有两张上好的鹿皮绒子呢?明儿拿去给微姐儿做一床新褥子,那蔷薇园最是阴冷不过,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冻坏了身子落下病根可如何是好!” 赵昔微一怔。 蔷薇园离老夫人的荣安堂距离最远,老夫人原先安排她住那里,也是故意要与她拉开距离。 而老夫人现在这样,是对这些不公平的事情,感到过意不去了吗? 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笑容,屈膝盈盈一礼:“孙女多谢祖母疼惜!” 不论是刻意为之的冷落,还是情不自禁的关心,这个老人都是她血缘关系上的祖母。 她都选择了坦然面对,不悲不喜。 赵昔微出了荣安堂,往蔷薇园走去。 阴雨绵绵,寒风凛凛,青石板的路面湿漉漉的。 看了看天气,赵昔微决定从花园抄近路回去。 却不料,才出了游廊,就听见假山后一座亭子里,传来了哭骂之声。 “那野丫头竟然和柳树胡同的人勾搭上了!”骂的那个声音十分尖利,“我定要去禀明祖母,打断她的狗腿!” 正是赵承羽。 “五小姐,您不能告诉老夫人!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哭哭啼啼的那个,是珍珠,带着几分哀求和焦急。 旁边跟着的锦绣听得真切,心尖儿都打了个颤。 这个珍珠,怎么跟赵承羽混在一起! 糊涂啊! 第68章 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锦绣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却见她摆了摆手,就立即会意,悄悄的藏身在了假山后面。 赵昔微很不解的是,二夫人是个看重利益的性子,虽然不会给赵承羽多严格的教育,却也不会纵容她四处闯祸——毕竟闯了祸会影响利益。 而且,自己归府并没有威胁到赵承羽什么利益,为什么她反而跳得越来越厉害呢? 后来有意向丫鬟们问了几句,才知道事情的原由。 老夫人总共有三个儿子,长子从文,最有才能官做得最大,最得老夫人喜欢。 三子从武,镇守边关,虽然功绩平平,却因一年难得见一次面,也是心肝儿肉似的疼着。 只有二子学文不成,习武也不成,最后经商也没有起色,直到娶了二夫人,在袁氏的扶持下才逐渐攒起了家底。 所以老夫人最不重视这个儿子,连带着就也不重视赵承羽。 赵承羽在家不能得到长辈的宠爱,出门也无法融入贵女的圈子,只好长期在大夫人跟前表现。 大夫人徐云娇没什么心眼,一来二去的便将她当成自己的闺女儿一样宠着。 锦绣由衷的赞叹道,“大夫人虽然脾气不大好,但是心地却是顶好的,只要她认定了你,就会掏心掏肺的对你好。” 赵昔微一下子就完全明白过来了。 有时候这种不经世事的天真,比精于算计的世故还害人。 就比如这赵承羽,一味的只知道对她好,只会加重她内心的不平衡,长此以往,怕是已经从根子上就长歪了。 这和管理属下是一样的道理。 属下若是对你存了谄媚的心思,你还不能及时纠正,只一味的夸奖他、给他好处,久而久之他不但没有半点长进,反而会觉得做实事没有出路,以后要更加变着法儿的邀宠献媚才能出头。 等他越来越嚣张骄纵的时候,就会打着你的旗号,四处惹是生非,背地里替你不知道竖了多少敌。 而那些被他招惹、伤害的人,只会把他的错算在你的头上。 等酿成大祸的时候,想挽救已经不可能了! 正思忖间,假山那边的对话又传进了耳朵,让她瞳孔猛然一缩! “我就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私生女能有什么好德行!在乡下养了这么多年,哪怕现在端着小姐的架子,骨子里还是个不守规矩的放荡样儿!你等着吧,老夫人要是知道了,还给她议婚呢,一准把她赶出府去!” 珍珠苦苦求情:“好小姐,您别说了行不行?奴婢本来不想告诉您这些的,要不是翠莲……” 就听见一个丫鬟带刺的声音响起:“哼,你还说呢,咱俩不是好朋友吗?我妈妈本来在厨房当差当得好好的,因为那野丫头就这么被赶出去了,你帮我不是应该的吗?” 这个翠莲,正是丁妈妈的女儿。 珍珠是个胆小怕事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可是你们不能把事情捅到老夫人面前去啊,我虽然、虽然想帮你,可是我也不能出卖我们小姐呀!” 说着又低声道:“她生气的后果很可怕的!” “可怕?”赵承羽闻言声音更尖了,趾高气扬地道:“她上次闹得那么厉害,不还是要被长公主治得服服帖帖的?孙嬷嬷教她规矩,顶着寒风一站就是一整天,她也不敢违抗半个字!小人得志,忒猖狂了!刚来第一天就敢一次性得罪府中两位夫人,谁听了不想骂一句蠢货!?” “如今她自己作死,和柳树胡同的人来往,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我定要好好去查一查,她跟那些下九流的娼妓有什么关系!” 赵昔微听到这里,已是浑身冷肃之气。 这个赵承羽,又蠢又坏,今天若不好好治一治她,迟早要背着全家闯下滔天大祸来! 她拢了衣领,扶着锦绣就绕过了假山。 珍珠站在对面,一抬眼就看见了前面稳步而来的人,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去扯赵承羽的衣袖:“五小姐,您别说了……” 可赵承羽无所察觉,只当珍珠是吓傻了,冷冷笑道:“你怕什么?咱们老夫人本就不喜欢她,如今要是再把这样的丑事说给老夫人知晓,就算是相爷亲自出面,怕是也保不住她了!” 珍珠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看着赵昔微,道:“小姐,您听我说……” 那翠莲站在对面,狗仗人势的瞪了一眼:“瞧你那点出息,活该你倒霉被派去蔷薇园!现在帮五小姐一起,把那野丫头赶出府去,以后就再也不用跟着她受罪了!” “就是!白送上门的好机会,你得好好把握啊!”赵承羽想到马上就能复仇成功,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是吗?” 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赵承羽笑得正爽,闻言吓得打了个嗝,刚想破口大骂,却在一扭头时,吓得表情都僵住了。 来人披着红色暗花白狐狸毛斗篷,在这冰天雪地里,像是一树红梅,又俏又傲,正是她一直在辱骂的赵昔微! 乍一眼,对上那双野兽一般冷酷的双眼,赵承羽没来由的就缩了一下,一直被她碾压的耻辱还犹在心头! 梗了梗脖子,赵承羽嘴硬地道:“自己作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你还有脸问我!” 冷冷一笑,赵昔微在赵承羽面前站定。 她身材高挑,赵承羽个子才堪堪到她胸口,只这么站着,就已给了对方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我当是谁在这里嚼舌根,还以为是哪个房里不懂事的老妈子呢。”赵昔微嘴角一翘,慢悠悠的问道,“我作了什么亏心事?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还烦请五妹妹仔细告知一遍。” 说着笑意倏然收敛,逼近赵承羽一步,声音也冷了几分:“若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承羽原有的豪情壮志立马被击溃了个七七八八,有些退而求其次地想,先把这野丫头吓唬住了,回头再想法子去祖母那儿告状! 便后退了一步靠着假山,道:“也,也没有什么。” 第69章 送脸下乡 “只是听说姐姐和柳树胡同的人有来往,众所周知,柳树胡同住的都是一些下九流的优伶娼妓……难道姐姐在乡下时还跟这些人打过交道?不过,看在我们是姐妹的份上,你跟我认个错求个饶,我一高兴了,也就不去老夫人那儿告状了!” “认错?”赵昔微笑了笑,似乎在思考这话的可行性。 “对,认错。”赵承羽内心狂喜,让这野丫头先哭着跟自己求饶,然后再去老夫人那里告她一状! 一举两得,美滋滋! 锦绣眉头一跳,就护在了赵昔微身前:“小姐!” 赵昔微却是一脸认真,看着赵承羽,似乎怕她反悔,缓缓地又问了一遍:“只要我认错,你就不去告我的状了,是吗?” “对!” “好。”赵昔微又是一笑,葱白的手指勾了勾:“你过来,姐姐好好跟你认个错。” 被胜利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想也不想,赵承羽就向前凑了过去。 赵昔微敛了笑容,手掌迅速一抬。 “啪!” 赵承羽伸出去的脖子还没来得及缩回,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赵承羽总算回过神来,她捂着脸尖叫起来:“你竟然敢打我!我可是嫡出的五小姐,你一个小小庶女,竟然敢打我!” 赵昔微好笑地看着她:“是啊,你是嫡小姐,可我打了就打了,你能如何?” 赵承羽看着那张笑脸,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就浮现起几个画面。 她被赵昔微拖着扔在了母亲面前,母亲不仅没有维护她,还怒斥了她一番。 她被赵昔微逼着,深更半夜奔赴长公主府,下跪道歉。 她眼看着赵昔微从一个乡下归来的野丫头,成为一个自信满满的大小姐。 眼看着赵昔微一点点的得到了江夏王妃的青睐、得到了老夫人的宠爱,甚至还得到了乔夫人的重视。 而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她气得双眼通红,口不择言地骂道:“你这个不知廉耻的小娼/妇!竟然敢打我!是在柳树胡同真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呵,既然敢做,就要敢承认!别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恶心!” 赵昔微一把提住了她的衣领,扬手又是一掌! “啪!”清脆响亮,在寂静的花园悠悠回荡。 “你这个疯子,进府第一天你就拿我开刀,现在得了势了更要容不下我了是不是!” “没错。”赵昔微一笑,对着她左脸又是一掌:“正是因为以前没打你,所以今天全都补上!” “小姐!”翠莲低呼一声,却不敢去扶。 上次这野丫头大闹了两房,大夫人、二夫人那般的厉害,可都选择了打落牙往肚里吞,愣是没有谁敢让老夫人知道! 现在这野丫头不仅有老夫人宠着,还有王妃护着,正是扶摇直上的时候,谁还敢再惹她! 珍珠更是吓得身子一瘫,跪在了地上哭着求饶:“小姐,奴婢知道错了!” “你这个疯子!搅家精!我要去告诉祖母,你和柳树胡同的人有来往!”赵承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喊道:“我要把这些通通都告诉祖母去!” “告诉祖母?”赵昔微又是一笑,问:“好啊,我现在就带着你去告!” 说着,一转身,命令道:“锦绣,带路!” 她本来想藏起锋芒,不想再去和内宅的姐妹计较,可奈何赵承羽偏偏不给她这个机会! 含枪带棒的嘲讽,她选择了无视。 害得她被狼犬袭击,她也选择了原谅。 可现在,竟然要光明正大的造谣她,污蔑她! 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当她是个软柿子好拿捏?那就错了主意! 她要是今天没把赵承羽给压制住,以后不知道还会有多少鸡毛蒜皮的麻烦缠着她! 荣安堂,老夫人戴上了一副眼镜,正捧着一本账薄细细的查看着。 二夫人袁氏坐在一旁,时不时的解说着:“这是从扬州收购的蚕丝,还有从益州收购的棉纱,咱们这两批货能卖个大价钱。” 大夫人徐氏正好来问安,她对生意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但是听说那野丫头替二夫人成了一桩大买卖,心里也有些许的高兴:“那可是鸿胪寺乔大人给的面子,这买卖准能成!二弟妹,你可真是有福了。” 老夫人笑得眯起了眼睛:“都是托了微丫头的福,才给你搭上了乔家这条线,赚不赚钱的事小,主要是家里和和气气的我就开心。” “是呢。”马上就有大笔银子进账,二夫人也喜上眉梢,对赵昔微的敌意立时也抛诸脑后了,附和着道:“微姐儿真是咱们府里的小福星呢!” 她这话不过是奉承一下,谁知老夫人却认了真,满满的都是赞赏:“我看微姐儿那孩子是个好的,心眼儿实在,做事也稳妥,事事又懂得家族为主,是个能挑重担的孩子。” 徐云娇一听这话就更来气。 心眼儿实在? 用离间计差点导致她夫妻反目吗! 做事稳妥? 确实是稳妥得很,做了那么多错事没挨一句骂不说,反而还讨了老太太的欢心! 只是想起母亲的那些话,她也只能将不满的情绪生生忍住。 徐云娇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老夫人睇了一眼,就看见了她那不服气的样子,便有心敲打几句:“云娇,现在你是玹儿的正妻,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不要一直放在心里,对你自己不好,对大家也都不好。” “再则,我看微姐儿那孩子是个好的,将来若真的有缘分能嫁一个好人家,你现在多疼惜疼惜她,也是给自己积福了。” “是啊。”二夫人是个圆滑的,想起江夏王妃对赵昔微的重视,就顺着杆子往下爬:“我看微姐儿聪明又机敏,将来嫁了人掌管内宅肯定很有一套。” 老夫人点点头,又突然想起赵承羽那气鼓鼓的样子,就特意提醒了一句:“老二媳妇啊,你以后让羽姐儿多向微姐儿学学,肯定是错不了。” 一听这话,两个儿媳妇的嘴角就都僵了僵。 这话什么意思? 叫羽姐儿向微姐儿学习? 是说羽姐儿不如微姐儿?还是指责她教不好女儿? 第78章 该争就要争 小丫头应了一声“是”,回答道:“是柳妈妈吩咐来的,说下雨了,三小姐没带伞,就让奴婢前来接应。” 小丫头说话时,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见氛围有些拘谨压抑,赵昔微就随口吩咐道:“三夫人难得来一次,去小厨房告诉柳妈妈,晚上我们吃酸菜桂花鱼,现在这阴雨天气,吃点酸酸辣辣的去去湿气。” “是!”两个小丫头子忙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廊下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我就略一坐坐,微姐儿不必如此麻烦了。” 三夫人穿了一件雪蓝色的褙子,滚了两寸宽的丁香紫的边,中衣是象牙白,抱着手炉盈盈而立,婉约至极,淡雅至极。 头上戴着的珠钗首饰,虽然没那么华丽精致,却很符合她身上那种低调温柔的气质。 两人见了礼,赵昔微将三夫人迎进了暖阁,自己去换了一身家常衣裳。 都收拾妥当后,两人坐在窗下闲聊了起来。 锦绣端了两碗冒着热气的甜酒酿圆子进来:“柳妈妈正在杀鱼呢,晚饭少不得还要半个时辰,三夫人和小姐先吃点热的暖暖胃。” 三夫人笑容可亲的道了一声谢,又看向赵昔微:“微姐儿,你伤口好了不曾?这甜酒也是发物,能不能吃?” 赵昔微笑着摇头:“三婶娘不用担心,父亲送了宫里的御用药,睡一觉就好得差不多了。” 见三夫人满脸不信,就解释道:“那狼犬当时受了伤,体力耗损严重,而且我当时有所防备,所以这一口咬得也没多深,就是划破了一点皮。” 三夫人“哎”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听说你被狼犬所伤,就去翻了不少医书,又让房里的妈妈去外面打听,说这犬毒是最麻烦的……要是一个不慎可是要丢命的。好在有老天保佑。” 赵昔微心里一暖,大张旗鼓的关心并不难得,最难得的是这样细致入微的叮嘱。 三夫人见丫鬟们都退到了门外,才转入了正题:“微姐儿,婶娘来这一趟不为别的,只想有几句话嘱咐你,你要放在心上。” 说着,眼底就浮现了一丝恳求,“你以后还是别再跟羽姐儿硬碰硬了!” 赵昔微端着甜白瓷小碗的手一顿,有些意外:“三婶娘何出此言?” “微姐儿,我知道你的能力和头脑,也知道现在老夫人重视你,可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让她恨极了你,在暗处给你使绊子,你就是有一万个心眼也防不住啊!” 赵昔微捏着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软糯香甜的小圆子,没有立即回答。 这话,倒有点听不懂了。 她虽然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却也没有对赵承羽太过分啊。 别说平日里那些冷嘲热讽她从没有反击,就连害得她受伤,她也没说过什么。 可是她大度,不证明她是个软包子。 为了息事宁人就要她丢掉自己的底线,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赵昔微就笑了笑:“我知道三婶娘是为了我好,可是有些事是不能退让的。”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这回之所以要揪着羽姐儿不放,只是因为这触及了我的底线。她诽谤我的清白,我要是不出手教育了她,以后一传十十传百,谣言传了一万次就变成了真相,我还怎么立足于世? 而她千错万错,不该欺辱我的丫鬟。珍珠是我的人,是打是骂都自有我这个主子决定。怎么能由得她这样堵在花园里掌掴?我倘若就此放过,又怎么能让大家愿意追随我、效忠我呢?” “大户人家明争暗斗那么多,一切都是因为地位不对等、或利益不平衡所致,而受害者大多数抱着天真的想法,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过去了。 可现实并不是这样。 你越是想以息事宁人,对方就越会得寸进尺,最后闹到整个家族鸡飞狗跳,到那时候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的语气诚恳而认真:“三婶娘,我知道您是个与世无争的淡泊性子,可是我却认为,该争的时候还是要争,该强的时候还是要强,只有不怕麻烦,才能没有麻烦;只有让那些小人都知道你是个不好惹的,他们才会安分守己不敢再打你的主意,这样你才能过上安稳顺心的好日子。” 三夫人低头想了一会子。 她知道赵昔微的个性,外表看着很随和圆融,可内里却是个刚强坚韧的。 可是…… 一想到目前的情况,她心里的忧虑又加重了起来:“微姐儿,你就听三婶娘一句劝吧。现在羽姐儿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惩罚,以后你和羽姐儿就还是和和气气的好姐妹,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 赵昔微不由莞尔:“我当三婶娘说的是什么,大家总归是一家人,难道因为羽姐儿犯了一点错,我就从此跟她做死敌不成。那样的话,我的心胸也太狭隘了。” 三夫人轻轻舒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放下了压在心头的重担。 赵昔微目光一凝,敏锐地觉察查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赵承羽受罚,前来求情的不是做为生母的二夫人,却是毫不相干的三夫人。 这其中的微妙,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奇怪。 她正思忖,三夫人却像是看透了她的疑虑似的,略带着几分愁绪的声音,又幽幽的传来:“你知道的,柳妈妈是我从江南带过来的陪嫁,跟在我身边很多年,我心里早就拿她当亲人一样看待着……今天听说老夫人要赶柳妈妈走的时候,我心里是真的很难过……” 她眼底盈盈泪光闪现:“我娘家没什么人,又离得远,就剩这么个可靠的人在身边,若柳妈妈真的被赶出府去,我……” 原来如此。 话说到这份上,赵昔微一瞬间就理解了。 难怪三夫人对自己那么好,连身边最重要的妈妈也送到了蔷薇园,想必也是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吧? 她握住了三夫人的手,郑重道:“您放心,我之所以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回击,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管是在这个院子还是在外面,欺压我不行,欺压我身边的人,更不行!” 第70章这野丫头德行败坏 二夫人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 徐云娇扯了扯她的衣袖,安慰似的低声冷哼了一句:“不就是个乡下的野丫头,有什么可学习的!” 学习跟狗打架吗? 是啊,她能给羽姐儿什么好了不得的人生经验! 可转念又一想,和波斯商人的买卖还指望那丫头的人情呢! 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看在这桩大买卖的份上,她就忍忍吧。 二夫人就不动声色地拂落了徐云娇的手,笑着道:“那微丫头果然是个不错的,就是命苦了点,从小在乡下养了那么多年。咱们府里这些娇生惯养着的,脆弱得跟朵花儿似的,风一吹就倒,雨一打就蔫,哪里比得上?” 这话不显山不露水,却是明褒暗贬,一为赵承羽的任性开了脱,二也是侧面指出赵昔微不够“娇贵”。 老夫人心里叹了口气,袁氏这样袒护下去,羽姐儿怕是让人担忧啊。 早知道,把羽姐儿弄在身边养着就好了。 转念又一想,袁氏这话原也有道理,微姐儿在乡下生活那么久,自然是有着三分野性的,要不然在莲华寺,也不敢跳出来替自己挡住狼犬了。 婆媳二人正思索着,突然却听见廊下传来呼天喊地的哭声:“祖母救我!微姐儿要打死我!” 听见这熟悉的哭腔,二夫人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赵昔微揪着赵承羽,大步踏了进来。 “祖母,祖母救我!”赵承羽心里实在是害怕,哭声都带着了颤音,“她她她要打死我!” “怎么了这是?”老夫人眉头一跳,忙命嬷嬷去扶。 人到了近前,她这才看清楚,赵承羽那白里透红的脸颊肿得老高,脸上一道泪痕一道鼻涕,妆也花了,头发也散了,哪里还有个大家小姐的体统? 老夫人心脏直抽,看向赵昔微的眼神就凌厉了起来:“微姐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跟着的丫鬟呢?都死了吗?看到主子们吵架,也不知道劝一劝!?” 跟着进来的丫鬟寒蝉一样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珍珠更是惊恐地垂下了头。 老夫人见状,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再想起刚刚二夫人袁氏的话,才建立起的对赵昔微的信任,一下子就轰然倒塌了。 是了,到底是在乡下养了这么多年,那些桀骜不驯的野蛮习性一时还改不过来! 这么想着,就认定是赵昔微有错在先,顿时就斥道:“微姐儿!我反复提醒过多少次,不要欺压姐妹,你都当耳旁风!” “众姐妹们平日里就是有再大的矛盾,也从来没有红过脸的,你倒好,上来就把羽姐儿打成这样!?” 一阵头晕目眩袭来,老夫人忙按住了太阳穴,“我怜惜你流落乡野无人照顾,这才同意让你爹把你接回府,想着要将你教育成大家闺秀的样子!早知道你改不掉这么个破落户的性子,我就不该同意你进府!” “你身为长姐,不好好爱护妹妹就算了,还对她下如此狠毒的手!这要是破了相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细看了一眼赵承羽,好在脸上只是红肿却没有破皮,却还是感到愤怒异常:“微姐儿!就冲你这样歹毒的心肠,我们赵府就容不得你!我今天要是做主把你撵出去,你有什么好说的!?” 赵承羽哭得天昏地暗的,在听到这句话时,心里却是莫名一喜:她要成功了! 看吧,关键时刻,祖母果然还是疼自己的,这野丫头不过是会讨好祖母,让祖母一时半会的看走了眼罢了! 而赵昔微却是处变不惊。 虽然她对老夫人这样激烈的反应有些意外,却也并不是很难受。 她在进府的第一天起,就断了对亲情的期待。 即使后来老夫人解除了对她的偏见和冷漠,她也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在老夫人眼里,是个对家族有用的人。 再说,她今天带着目的而来,要做的就是把赵承羽彻底治服气了,让她从此不敢找自己的茬,假如太过强势,反而不利于自己。 于是她并没有反驳任何,而是提了裙摆,在老夫人面前轻轻的跪下,道:“老夫人息怒。对羽妹妹动手,确实是昔微的错。” 说着又抬起那双干净明亮的眸子,坦荡地道:“老夫人若是不解气,要打要骂,或者将我撵出府去,昔微都无话可说。” 老夫人满腔怒火,对上她这乖巧柔弱的样子,一时就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说不出话来。 赵承羽立即捂住脸,哭着道:“祖母,您要为我做主!这野丫头德行败坏!她和柳树胡同的人来往,被我发现了,就要打死我!” “你说什么!柳树胡同?”老夫人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两个孙女儿,脸上写满了风雨欲来的怒火。 “回祖母,孙女发现她派人给柳树胡同送东西,八成是以前认识的什么人……” “羽姐儿! 话未说完,便被一声冷喝打断,赵承羽身子一颤,不解地看向袁氏。 袁氏自然是心疼女儿,可是却因之前吃了一次亏,心里知道赵昔微的厉害。 眼下见赵昔微云淡风轻地跪在那里,似乎这一切跟自己毫无关系一般的坦然,便叫她觉得此事必然大有蹊跷。 再加上和手里头这桩生意还没谈成呢,哪有还没过河就先把桥拆了的道理! 三种原因加在一起,就让她抛弃了母女之情,选择了息事宁人。 她咬了咬牙,沉着脸道:“昨天我是怎么教你规矩的!你就忘了!?祖母面前,哪里有你哭哭啼啼的道理!再说了,微姐儿是你的姐姐,你是妹妹,有什么错处也轮不到你来议论!” 赵昔微跪在地上,闻言嘴角就翘了翘。 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明摆着是教育了自己女儿,可暗中却是把赵承羽指责自己的事给落实了! 要是放在以前,她肯定要好好的和袁氏理论一番。 可是如果只知道一味的争强好胜,不懂得藏锋示弱,那和莽夫有什么区别? 以柔克刚,有时候比硬碰硬,更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胜利。 PS:今天上架啦,请大家多多支持呀!以后每天2更,打赏加更~! 第71章不是盏省油的灯 以柔克刚,有时候比硬碰硬,更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胜利。 赵昔微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望着老夫人。 赵承羽不服,正想反驳,可是一抬头,却见袁氏眼神狠厉的模样吓住了。 徐云娇站在旁边,心里是又恨又气。 她就知道这个野丫头不是盏省油的灯!两面三刀惯会演戏,一面是张狂霸道的欺压人,一面又做出这低眉顺眼的模样! 以前的事儿叫她忍,是没有法子,今天摆明了是赵昔微的错,怎么还要忍!? 是以徐云娇把丹凤眼一扬,冷哼道:“二弟妹,你这话就不对了,姐姐做了错事,妹妹提醒几句有什么问题?” 说着又看向老夫人,“放眼全京城的大家闺秀,谁跟她似的一言不合就打人?老夫人,这事您可得仔细的问个清楚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打羽姐儿?” “还有,为什么和柳树胡同偷偷来往?那柳树胡同可都住的是什么人?马上就是议婚宴了,这要是传出去了,咱们府上姑娘们的名声怎么办?” 老夫人最在意的就是孙女们的终身大事,这不仅仅关系到她们的幸福,更关系到赵府的未来。 徐云娇这一提,她那刚刚平息的怒火又被煽了起来,阴沉着脸冷冰冰的开了口:“微姐儿,你和柳树胡同那边的什么人来往?” 屋内沉默得可怕。 赵昔微跪在地上,垂着长长的眼睫,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 和什么人来往? 她根本没有和玲珑接触,她只不过同情玲珑的遭遇,再加上见不得柳妈妈难过,就让柳妈妈送了一些药过去。 可到底那药是她给的,如果现在和盘托出,不仅仅洗清不了自己的嫌疑,反而还连累了柳妈妈。 而且,她也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世道艰难,女子本就活得身不由己。 如果让她为了保护大家闺秀所谓的“高贵”,对那些弱势女子的悲惨遭遇选择袖手旁观,她必定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赵承羽见状,就趾高气扬了起来,她翻了个白眼,道:“祖母,这一切都有丫鬟珍珠作证。” 老夫人眉毛一拧,威严的目光越过赵昔微,看向她身后跪着的几个丫鬟,沉声问:“哪个是珍珠?近前来说话!” 珍珠跪在一旁,听见点了自己的名,肩膀猛的抖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回、回老夫人,奴、奴婢正是蔷薇园的大丫鬟,名叫珍珠。” 赵承羽心里闪过一抹得意,忍不住想对赵昔微翘起嘴角嘲讽一番,不料还未笑出来,却感觉红肿的脸颊像被刀割一样的痛,这才想起,自己被这野丫头,掌掴了三个巴掌! 她两腮的肌肉抽了抽,露出来的只能是一个像笑更像哭的难看表情,道:“祖母,孙女就是向珍珠多问了几句,才知道微姐儿背着您做了这样伤风败俗的事!” 说着用力一扯珍珠,将她推到老夫人面前,“你在花园是如何跟我说的,快仔仔细细的告诉老夫人!” 珍珠本就吓得六神无主,猝不及防被她这么一推,身子往前一扑就趴在了老夫人脚下。 “跪好了!”一声怒斥,老夫人满心眼里都是不耐烦:“以前在哪个房里当差的?又是谁教的规矩?” 珍珠忙战战兢兢地跪直了,可那声音里的恐惧却是掩饰不住:“回、回老夫人,奴、奴婢以前是二夫人房里的二等丫鬟……” 老夫人就不满地看了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还没说话,徐云娇就受不了了。 她狠狠地瞪向珍珠:“没脑子的蠢东西!老夫人等着你的话呢,你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长了舌头不会用,我看不如拔了喂狗的好!” “大夫人……”珍珠被唬得后背一凉,有如置身万年冰窖,浑身每一块皮肤每一根毛发,都被无边的恐惧淹没了。 赵承羽眼看珍珠要吓死过去,就上来安抚道:“珍珠呀,你只需要告诉我们,微姐儿有没有和柳树胡同的人来往?如果有,那个人是谁、男的还是女的,做了什么事,你且缓缓道来。” 赵昔微冷冷一笑。 这个赵承羽,怎么没看出来有这么歹毒的心肠呢! 这话分明就是要往歧义上面引,要让她的名声彻底的毁了! 二夫人一直留意着赵昔微,见她嘴角一翘,心里就咯噔一下,感觉不妙。 她忙一把将女儿往回拉:“羽姐儿!大人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徐云娇对这个弟妹那是恨铁不成钢。 袁氏能饶了赵昔微,可她徐云娇却不能。 是以凤眼圆瞪,指着珍珠呵斥道:“给我老实交代了!要是有一句谎话,仔细你的舌头!” 珍珠吓得又是一抖,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快要瘫了。 老天作证,她真的只是看翠莲哭得可怜,就帮着她说了几句话,哪里想到竟然会闹到老夫人这里来! 她狠狠掐了一把自己,哭丧着脸道:“回、回禀老夫人和大夫人,小姐确实让人给柳树胡同送了东西,可那个人是谁,又干什么事,奴婢不知……” “胡说!”老夫人大怒,重重的一掌拍在桌子上,“你身为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小姐和什么样的人来往都不知道?赵府养着你干什么吃的?” 说着又怒气冲冲的转向徐云娇:“我把管家的权力交给你,你就是这么打理的?小姐没有小姐的体统,下人没有下人的规矩!传我的话下去,从今天开始所有的仆妇小厮,都好好的练一个月的规矩!” 老夫人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大的气。 自从徐云娇掌权,她已经很久不再过问这些小辈的事了,那些你争我斗的事,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看来,是时候要拿出年轻时治家的雷厉风行来,好好的整顿一下赵府上下的风气了! 徐云娇一阵错愕,敢情又怪上她了!? 可是大魏以孝治国,哪怕是她是长公主的女儿,可是作为赵府的儿媳妇,也不敢和婆婆顶嘴。 **** 说好的爆更,来了~(*??▽??*) 第72章一起合谋算计我 那无名的怒火就顺理成章的指向了赵昔微,都怪这野丫头! 自她归府来,自己就没一天安生日子过! 今天好容易抓住了把柄,一定不能就这么放过她! “珍珠。”徐云娇抬高了声音,“微姐儿和柳树胡同的谁来往?还不快老老实实的招来!” 赵昔微愕然,徐氏这是直接就略过了“有没有”,进入了“是不是”? “奴婢……” 珍珠惨白着脸,目光怯怯的看了一眼老夫人,又看了看赵承羽和两位夫人,见都是一副虎视眈眈的表情,仿佛只要她说错了一个字,就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下油锅。 再一看,便是锦绣,也紧紧地盯着自己。 那眼神,却是有些担忧、有些着急、还有一些愤怒:虽然小姐是给柳树胡同送了东西,可是你不能就随着她们编排啊!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还有,小姐到底哪里对你不好了?你就这么出卖她?看回去了不扒了你的皮! 珍珠脖子一缩,正惶恐着不知如何是好,四下里却又有一道目光投来,她诧异转头,就见赵昔微正淡淡的看着自己。 那一双大大的眼睛仿佛会说话,眼神平静又坦然,还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没来由的,就让珍珠惶恐的心绪,镇定了不少。 赵承羽一脸看好戏的态度,她就不信,老夫人今天能饶了这野丫头! 只要能让这野丫头得到惩罚,她就算是被打肿了脸,也是值得的! 这个兴奋的念头才一浮现,却被一句话给炸得稀碎—— “回老夫人,小姐她是冤枉的!” 赵承羽身子一绷,就看见那珍珠以膝盖贴地跪着爬行了几步,“砰砰砰”一面不住地磕头如捣蒜,一面极尽全力的解释道:“老夫人!您相信奴婢,微小姐她真的是冤枉的!” “你说什么?”老夫人眉头一皱。 两位夫人也皆是震惊地瞪了过来:“珍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赵承羽气急了,上前一把巴掌扫了过去,骂道:“大胆贱婢!你在花园里明明就是这么跟本小姐说的,有翠莲作证!你现在矢口否认,难道本小姐还会污蔑你一个奴才!?” 珍珠捂着脸,不敢说话了。 赵承羽冷冷发笑,指着她:“如果你所言是真的,那么就是赵昔微不守规矩,如果你所言是假的,那么就是你挑拨离间!反正,你们主仆俩有一个犯了错的!” “五小姐,奴婢确实是说过,微小姐给柳树胡同送了东西,可是奴婢并没有说过微小姐和柳树胡同有来往啊……” 珍珠怯怯地回忆着当时的对话内容,好在自己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而是五小姐一直在添油加醋。 她望着赵承羽,道:“是五小姐您一直在妄加推测,一听到柳妈妈过去了一趟柳树胡同,就一口咬定是三小姐授意了,不仅如此,您还说……” 说着就为难的咬住下唇,有些吞吞吐吐。 老夫人脸上乌云密布,追问道:“说什么了?” “说……”珍珠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众人,只见所有人都一副要将自己千刀万剐的样子,喉头不由得滚动了一下,即将说出去的话又吞了回去。 赵昔微将她的心理拿捏得明明白白。 在丁妈妈送来剩菜剩饭的时候起,她就借机观察过了几个丫鬟的反应。 这个珍珠,性子倒是个安分守己的,最大的问题是胆小怕事,一点困难就想着弃械投降。 眼见得她畏首畏尾的样子,赵昔微就轻轻的弯了弯嘴角。 珍珠心虚地抬头,不由得怔愣了一瞬。 赵昔微的眼神,还是那么的平静、从容,那笑容,似乎在告诉自己:珍珠,勇敢点,说出你想说的话,小姐我不会怪你的。 珍珠浑身一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 她怎么那么傻,中了别人的奸计还不自知! 赵承羽这是摆明了要当自己作炮灰呢!不管她承不承认,在赵承羽这里,都是死路一条! 而如果选择替自家小姐澄清,也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珍珠鼓足了勇气,开口道:“老夫人,五小姐一得知柳妈妈去了柳树胡同,就在花园里拦住奴婢又是打又是骂的,逼着奴婢承认这件事。奴婢当时想着,柳妈妈确实是去了柳树胡同,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又怕五小姐继续打奴婢,一时心里太害怕了,就承认了。” 舔了舔嘴角,她索性豁了出去:“谁知道奴婢一承认,五小姐就一口咬定我们三小姐,说她肯定是和下九流的娼/妓有来往,还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说三小姐是个不守规矩的放荡人……” 老夫人后槽牙咬得咯吱响,额头青筋已经条条暴起。 可珍珠跪在地上,并不敢抬头看。 再加上先前压抑太久,这越是平时闷葫芦一样的人,一旦开启了话匣子就越跟洪水似的。 只竹筒倒豆子一般,仍在快速的说着:“还逼着奴婢和她一起来您这里告状……正好三小姐路过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气急,才出手打了五小姐的耳光。老夫人,三小姐确实是冤枉的!” 珍珠一口气说完,已经有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对着老夫人重重的叩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老夫人明鉴。” 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特别是二夫人和三夫人,两妯娌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无耻贱婢!”赵承羽气疯了,抬腿向着珍珠一脚踹了过来,“你明明说了的,现在又不承认,你、你竟敢跟那野丫头一起合谋算计我!” 二夫人在一旁盯着,只觉得气血翻涌,颜面全失,一把狠狠地扯住赵承羽,暴喝一声道:“羽姐儿!你给我跪下!” 赵承羽吃了一惊,却见母亲瞪着自己,满脸的愤怒和失望。 她心里一颤,又是不解,又是委屈。 可却又不敢反抗,双膝软了下去:“母亲!” 老夫人气得差点没昏过去,本以为受了委屈的是羽姐儿,这闹了半天,原来真正委屈的却是那个沉默着的微姐儿! 第73章搅得内宅鸡犬不宁 再一抬眼,看见赵昔微依然面色平静的跪在一旁,这安然自若的样子,是做不得假的。 而赵承羽呢?对着丫鬟又是打又是骂的,哪里还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样子?不用多问都知道,这必是谎言被拆穿了气急败坏! 越是这么对比,老夫人就越觉出了赵昔微的好。 养在外头又怎么样?看看,模样儿出挑,姿仪又端庄,哪点儿比正经的大家闺秀差了? 越想就越是生气,老夫人却又不舍得骂自己的孙女,就拍着桌子朝二夫人数落了起来:“二房媳妇,这就是你教的女儿!” “我成日里跟你说,那外面的生意都交给男人去做,女人要在家相夫教子的好!你就是不听,非要去外面抛头露脸做什么生意!你看看,好好的一个孩子,被你教成了什么样!还未出阁就搅得内宅鸡犬不宁,以后哪个男人敢娶回家?!” 二夫人气得肝胆俱裂,却无话可说。 一个是自己的婆婆,顶撞不得。 而另一个呢关系着自己的生意。 两边她都不能得罪。 只能连声认错:“老太太息怒,都是做媳妇的错,是儿媳没有管教好孩子,您要打要骂怎样都行,可千万别再气坏了身子!” 又朝赵承羽道:“羽姐儿,还不快给祖母磕头认错!” 事情转变得太快,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又一次变成失败者,赵承羽尚有几分茫然,被这么一喝,忙低头拜了一拜:“祖母息怒。” 二夫人也跟着磕了个头,道:“老夫人,羽姐儿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教好,儿媳妇不敢祈求您的原谅,只想从今天开始,闭门一个月,安心抄经书,为老夫人祈福……” 赵昔微垂着眸,听了就冷冷一笑。 几句话就想把赵承羽的过错给轻轻揭过? 若今日就此放过,以后又想着法子来找茬,她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天天应付? 适时,周嬷嬷悄悄地端了茶盘上来,轻声细语地道:“老夫人,喝点茶润润嗓子。” 老夫人抿了一口,问道:“这茶味道怎么有点苦?” 周嬷嬷笑容平和地道:“这是昨儿微姑娘给老奴的,说是她亲手炮制的苦莲茶,清喉润肺是最好不过。” “哦?”老夫人的怒意缓和了几分,有些惊讶地看向赵昔微,“微姐儿,原来这就是乔夫人说的花茶?” 一直沉默着的赵昔微,这才抬起头来,脸上还是那么的沉稳端庄。 仿佛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盈盈笑道:“是。” 那笑容既明媚,又璀璨,映照着她那如月光一般皎洁的脸庞,看得老夫人心里又是一阵怜惜。 “入口清苦,却回味甘甜,喝着这茶,我就想起来年轻时候。” 老夫人慢慢的品着杯中的茶,回忆起了往事:“那时你们祖父被贬长沙郡,是我顶着风雪陪他南下,长沙的冬天真的很冷,过了霜降就没有几天舒服日子。 那天空总是昏惨惨的,飘着飞针一样的雨,早上打开窗子就是雾茫茫的一片,一眼望去看不到边。” 她望了一眼窗外,语气有些感伤,脸上却浮现了温柔神彩:“就跟今天这样,可长沙的雨远比长安的磨人。” “说是雨,落在身上却跟冰碴似的刺骨,一下就连着一个多月,洗的衣服也干不了,用手一摸总觉得从冷水里捞出来一样。晚上掀开被子,就像是睡在冰窖里一样。 我当闺女的时候,也是个娇生惯养的,这种日子没过上半年就患上了老寒腿,一到阴雨天那膝盖以下就又疼又冰。 那时宝珠跟在我身边,是她抱着我的双脚放在怀里,一点点的揉着,好容易身子开始暖和了,有了一点睡意了,却已经鸡叫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年,谁能想到还会有今天这样的福气呢。 人啊,需要吃得了苦,后来才有得甜……” 老夫人停止了回忆,慈爱的笑道:“茶如人生,人生如茶。难为你小小年纪就已懂得这个道理并用于茶中。怪不得,乔夫人要特意来求茶。” 多好的孩子,她方才怎么就,怎么就冲她说了那么重的话呢? 后悔、自责的情绪涌上来,老夫人不等赵昔微回答,就主动关心起来:“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练出来这样好的手艺?” 赵昔微就轻声细语的回答道:“微儿以前住在乡下的时候,一茶一饭,都是自己动手的。” 老夫人露出几分赞赏,连连点头,又惊讶地问:“所以在乡下的时候,衣食住行全靠你自己?” “是的,老夫人。”赵昔微笑容明净坦荡,完全没有一丝的难过或自卑,“娘亲一直教育我说,‘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就算是再艰苦难捱的境遇,也要自力更生,坚定自己的心志。” 老夫人怔怔的,细细品味着这一段话。 这孩子,没有明着为自己辩解过一句,却这短短的一句话,却是掷地有声、不卑不亢,向所有人表达了自己的清白。 老夫人沉默良久,才缓缓向赵昔微伸出手来,道:“地上凉,起来说话吧。” 赵昔微应了一声,将手交到了老夫人手掌里。 她的手型生得漂亮,手指匀净纤长,掌心柔软暖和,要是抚琴或者提笔,定是十分的惹人注目。 只是可惜,食指上却有一条疤痕。 她手就这么搭在掌心上,老夫人想不看见都难。于是就惊讶的又问道:“微姐儿,你这手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赵昔微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丝笑容:“回老夫人,这是当初砍柴做饭时留下的,那时才六岁,拿不动刀,所以一不小心就伤了手……” “六岁?” 老夫人的心,微微的疼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就握住了她的手,在上面轻轻抚了抚。 那后悔、自责的情绪就更加汹涌了。 这孩子明明在外面受了这么多苦,可她这个做祖母的,却只一味的排斥冷落。 明明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她却因为几句莫须有的谣言,就怀疑这孩子品行不端…… **** 昨天有读者说上架了变水了,真是误会。这个大剧情是春节写的,不是昨天临时加的。另外这个剧情至关重要,决定了下一个大剧情的走向。如果看得不爽,是我没写好,绝不是水字数,一章就这几分钱还不至于让我水字数……不过你们放心,我会好好构思剧情,争取让新剧情更精进。 第74章 雷霆之威 虽然到底只是虚惊一场,可也是因为这孩子自己争气,否则……就这么叫人污蔑了清白,身为祖母还不给她一个公道,叫她以后还如何治理下人?! 这么一想,就决定要好好弥补一番赵昔微! 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老夫人目光炯炯地看向徐云娇:“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必是有些奴才们看着微姐儿是才归府的,就不免有些捧高踩低,暗中挑唆生事,才闹出这么大一起笑话!” “我看微姐儿就很好,虽然以前养在乡下,那是因为赵府的疏忽,不是她的过错!这孩子生于乡野,却很有志气,无论是模样还是性情,都像极了当年的相爷。” 徐云娇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这野丫头竟然彻彻底底的把老夫人给收服了! 可是老夫人是府中至高无上的存在,就算是相爷,也不能反驳了她的命令。 于是便闷闷地应了一声。 老夫人很久不管理内宅,很久没有表现过雷霆之威了。 这时忽然发号施令起来,只见眉目如刀,两鬓生辉,仿佛回到了当年初嫁赵府,还是那个杀伐决断的女主人:“以前的我就都不追究了,从今天开始,若还有谁敢借着什么由头,对微姐儿不敬的,不用禀明给我,直接打发了出去!” “至于这个珍珠,巧言令色,挑拨主子,令姐妹反目,必是留不得了。”老夫人冷冷一哼,“一会子叫了人牙子来,把这背弃主子的奴才领走罢。” 竟是要拿珍珠开刀。 赵昔微目光一凝,老夫人真是爱惜孙儿啊。 到了这份上,仍是不肯惩罚赵承羽。 珍珠闻言,不住地叩头,哭泣着道:“老夫人,奴婢冤枉,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老夫人眉目一冷,斥道:“冤枉你什么了?不是你这奴才搬嘴弄舌,羽姐儿怎么会误会了微姐儿?” “哭哭啼啼像什么话!”徐云娇皱了眉,生怕事情连累到羽姐儿,当即就命令道,“去叫两个婆子来,现在就把这贱婢拖出去!” “是!” 立即有两个婆子掀帘而来,提着珍珠的双臂,就要强行拉下去。 珍珠面如死灰,绝望地看向赵昔微。 她张了张嘴想开口求救,却立即有一团破布塞进了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全是“呜呜呜”。 悔恨的眼泪滑落下来,珍珠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正当此时,却突然听见一声婉转轻柔的声音响起! “且慢!” 珍珠又惊又喜,睁开了眼睛。 赵昔微起身,缓步走到屋子中央,对着老夫人、徐氏、袁氏,都款款一礼,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老夫人,真正做错了事的人是羽妹妹,怎能让一个无辜丫鬟背锅?” “老夫人慈爱,疼惜孙女,这是我们做小辈儿的福气。古人云,严父出孝子,慈母多败儿,现在羽妹妹做错了事,而您却因为疼惜她,而让她免于承担相应的责任,那么她必然会认为自己没有错,以后就会变本加厉酿成大祸,到时候想教导也来不及了。” 她的目光灼灼,看向面前的几位长辈,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如果您真的是为了她好,那么做错了事,就要好好的惩罚她。让她永远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再也不敢轻易犯错,如此才是真正的为她好。” “你!”赵承羽气得霍地就站了起来,怒道:“赵昔微你不要欺人太甚!是,我是误会了你,可是你把我打成了这样。” 她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颊,崩溃地道,“还想怎么样?还要怎样!” 二夫人气得两眼一黑。 本来她就不打算得罪赵昔微,再加上错的是赵承羽,她更加不想再说什么。 现在见赵承羽这副样子,饶是再好的心里素质,那怒气也再不能压抑。 她一个耳光“啪”地扫了过去,恨铁不成钢地道:“羽姐儿!我还没死呢,你就敢这样忤逆不孝!方才我的话,都白说了是不是!” “母亲!”赵承羽惊愕地捂着脸,那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您为什么打我?” 这一掌听着响亮,可是二夫人是卷起掌心打的,并没有用力,只是做足了样子给大家一个台阶下的。 但是赵承羽并不知道母亲的一番良苦用心。 她只知道,自己被赵昔微打了三巴掌,现在又挨了母亲一巴掌,无论是心灵和肉体,都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二夫人看着女儿傻呆呆的样子,就恨不得一把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拎下去。 今日之事,摆明已经是输了,老夫人选择追究珍珠的过错,就是摆明了替她找替罪羊,给足她千金小姐的体面! 可这个榆木疙瘩却还不懂,还要继续跟赵昔微撕扯下去。 二夫人氏算是看明白了,这个野丫头脑子太聪明了,以赵承羽的智商,怎么是对手?再纠缠下去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再说了,乔家介绍的这桩买卖她还还没做成呢! 鸭子还没煮熟,随时都有可能会飞,怎么能任由女儿如此胡闹,毁了自己的大买卖! 这么一想,她越发的焦急,瞪着女儿严厉地道:“为什么打你?因为你没有礼貌!你是妹妹,你怎么能这样对姐姐大喊大叫?还不快给微姐儿道歉!” 赵承羽委屈、愤怒、伤心地看着母亲。 分明是这野丫头的不守规矩,可到头来自己的脸被打肿了不说,最后老夫人却一个字都没罚她,反而还怜惜她呵护她! 最心痛的是,连自己的母亲也向着她! 赵承羽扁了扁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抽泣着道:“我又没错,为什么要向她道歉?她虽然没和柳树胡同的人来往,可她房里的柳妈妈有啊!难道不是她授意的吗?如果不是她授意的,那就是柳妈妈和那些人有来往!” 徐云娇也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此事,只是被赵昔微这么一说,把脑子给搞糊涂了。 见赵承羽把重点又圈出来了,当即眼睛一瞪,道:“是啊,微姐儿,你说你和柳树胡同的人没有关系,那柳妈妈可是你房里的人,她为什么和柳树胡同的人认识?” 第75章 连累了小姐的清白 说着转向老夫人,道:“到底是尊卑有别,微姐儿是庶出,羽姐儿是嫡出,总没有庶小姐教训嫡小姐这样的道理,若是不问清楚,羽小姐的委屈向谁哭去?” 徐云娇说得振振有词。 二夫人心里焦急却又不好开口,只得频频递来眼色,却被徐云娇当成胆小怕事,不服气地回瞪了一眼过去。 心说你也太怂了,作为母亲,自己的女儿被打了,不去替她找回场子,反而还又给女儿一巴掌? 现在这丫头把柄就放在你面前,你还不去揪住,还要叫我跟你一样当缩头乌龟? 老夫人蹙了眉,看看赵昔微又看看赵承羽,虽然她怜惜赵昔微以前的遭遇,可她也心疼赵承羽的脸。 怎么说,也不应该把人打成这样。 若是不给一个明明白白的交代,羽姐儿心里这个坎儿是过不去了。 不就是一个老妈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就顺着徐氏的话,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既然这样,就把那柳妈妈给赶出去吧!省得连累了府里小姐的清白!” “什么?” 两道吃惊的声音响起。 一个是二夫人。 她扶额,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都打了自己的女儿了,为什么又要赶人,为什么就不能让这件事悄悄的平息了。 再闹下去,她到手的大买卖岂不是鸡飞蛋打了! 一个是赵昔微。 她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来了。 把柳妈妈赶出府,别说不公平,就算真的硬着心把人往外赶,可那肯定会让众人都知道玲珑的事。 玲珑的事闹到了台前,那就不再是一件普通的事了…… 赵昔微垂了眸子。 她心情起伏的时候,就会表现出一种特别循规蹈矩、沉默寡言的状态。 因为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让人看见自己的情绪。 也是为了能够快速分析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 赵承羽却认为她这是心虚的表现,冷哼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她真的堂堂正正,又怎么会对我大打出手?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徐云娇道:“若是说不出来,我可是不依的,羽姐儿虽然说错了话,但是到底也是咱们府上金尊玉贵的嫡小姐,有什么错处自然有嫡母教导,还轮不到做姐妹的来出手,说到底,府中的规矩不能乱。” 这两个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不知道的人怕是都要误会,这是一对至亲的母女。 赵昔微忍不住腹诽,方才赵承羽污蔑我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孙嬷嬷站在屏风旁边,一直在旁边默默观察着这一切。 她以前在宫里管的就是仪容举止,练就了超群绝伦的观心术。 只要一个抬眸一个微笑,就能知道对方想的什么。 看样子,赵昔微确实是有意在隐瞒什么。 再看赵承羽死咬不放的样子,孙嬷嬷就蹙了眉尖。 她在宫里见多了妃嫔之间的争风吃醋,现在看赵承羽和徐云娇一唱一和的,嘴上说着是要维护府里的规矩,实际上就是排挤赵昔微罢了。 心里叹了一口气,长公主还嘱托了自己,要好好教导一番徐云娇,让其学会难得糊涂,不要再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了,否则最后跟相爷的感情只会越来越差。 现在看来,徐云娇压根没听进去…… 心里暗暗着急,孙嬷嬷就绕过屏风,走了出来。 她轻轻拉住徐氏的手臂,向着老夫人屈膝一礼,笑道:“我们夫人疼惜羽姐儿,也疼惜微姐儿,所以才想问个明白。” “可是依老奴之见呢,这一家子的姐妹就像左右手,总有磕着碰着的时候,若是一点儿小事都去追问到底,反而生疏了一家人的感情。说到底,微姐儿和羽姐儿都还小,当长辈的犯不着为了孩子们小打小闹的事儿,去掰扯个是非对错。老夫人,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妥帖,一下子就把“败坏家风、手足反目”这样严重性的事件,给化解成了“小孩子吵架”这样微不足道的琐事。 老夫人一听就也觉得有道理,她心里对赵昔微本就有了几分愧意,于是就借坡下驴地摆了摆手,道:“孙嬷嬷说得是,本就是小孩子家家的吵架,我们这几个做长辈的倒是太认真了,这样不好。” 赵承羽听见这话心里大急,正想说点什么,却听见外面有人禀报道:“三夫人来了!” 老夫人有些惊讶:“天冷,快请进来。” 一语未了,三房孙氏已经被丫鬟扶着进来了,声音柔柔的给老夫人请了安。 老夫人便笑着命丫鬟搬了一把座椅过来,又唤了周嬷嬷,吩咐道:“快去备热茶,三夫人身子骨不大好,这么大冷天的,须得热热的姜茶暖暖身子。” 孙氏在赵昔微的旁边坐下,笑着谢过,许是走得急,她有些轻微的咳嗽,忙用手帕半掩着嘴,显得十分的娇弱柔美。 这三房的媳妇向来是个低调的,又因丈夫常年在外领兵打仗,一个人抚育两个女儿很是不容易,老夫人怜惜她辛苦,便免去了她的晨昏定省。 如今忽然造访,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了。 周嬷嬷捧了姜茶过来,三夫人笑着道了谢,抿了一口姜茶,这才柔声向老夫人道:“还是老夫人这里的姜茶好喝,今儿和柳妈妈在寒风里跑了一天,腿脚都麻了,喝点姜茶正好去去寒。” 这话说得很是随意,可屋内众人俱是一怔。 三夫人和柳妈妈在外面?跑了一天? 老夫人也拧了眉头,这正在说如何处置柳妈妈去柳树胡同的事呢,你跑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三夫人若无其事,笑着道:“老夫人,儿媳最近不是想要寻一把好琴嘛,本来也不值得我亲自跑这一趟,只是那是一把上好的名琴,听说那位琴师想要低价转卖出去,我是个爱琴如命的,一听这消息哪里坐得住,就派了房里的丫鬟去问。” 她说着又咳嗽了一声,气喘微微,像极了在风雨里冻了半天的样子。 大家都凝神听着,见她停住,都不由自主的问道:“那然后呢?” 第76章 三夫人的琴 三夫人又喝了一口热茶,说道:“没想到这琴师是个极为怪异的性子,我派过去的丫鬟别说见面,连门槛都没迈进去就被赶了回来。” “竟然有这样的事?” 老夫人身子一欠,很是好奇的样子,“可知为什么赶了出来?” “是啊。”三夫人道,“那琴师给的理由是,说我们心不诚,她不想把好琴白白的交给一个俗人手里。” “那是为什么又要叫上柳妈妈呢?” 老夫人目光闪烁,有些怀疑,“叫上柳妈妈,那琴师就同意了?” “这个嘛,也是误打误撞。我思来想去都没明白,后来无意中听说那琴师是下邳人,我就想起这不是柳妈妈老家吗? 就去跟微姐儿说,借用柳妈妈跟我出门一趟,帮忙办个事儿,这微姐儿也是个好性子,二话不说,甚至都没问我办的什么事,就打发柳妈妈跟着我去了柳树胡同…… 没想到,柳妈妈一去,事儿就成了!我得了这把好琴,就准备去蔷薇园谢谢微姐儿,却听说鸿胪寺的乔夫人来了,微姐儿在老夫人处会客,我怕打扰了你们,就一直没来。” “哦……”老夫人轻轻舒出了一口气,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 三夫人眉目流转,又看向徐、袁二人,莞尔一笑道:“看来我来得正是时候,大嫂、二嫂都在。咿,羽姐儿也在呢。难得这么齐全的都在,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瞒着我?” 赵承羽脸上红肿未消,便故意垂下了头去。 三夫人将目光径直越过,假装没看见,又朝老夫人说道:“都说微姐儿是个好性子,可不是嘛,我昨儿还得了她一篮子新鲜蔬菜,说是让我和妹妹们下火锅吃,这孩子真是个实诚人儿,我还没来得及谢她呢!” 赵昔微心念电转,已经反应过来。 三夫人这是来给自己救场了。 柳妈妈曾经是她房里的仆妇,若是这么被赶出府去了,想必她心里比自己更难受吧。 赵昔微就顺着她的话,回道:“三婶娘何必这样客气,您上次送了我一篓子新鲜的冬笋,我也还没来得及去登门拜谢呢。” 老夫人就笑着握了两人的手,道:“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要是家里的小辈,都能像你们两个这样和和气气的,我做梦都能笑醒!” 赵承羽脸色霎时间一白。 三夫人来的太突然,而且带来的消息更突然,徐云娇和二夫人各怀心事,一时间也没心思再说什么。 三夫人却对这尴尬的气氛浑然不觉,只握着赵昔微的手,嘘寒问暖了起来。 “腿上的伤可好了些”、“羊肉是发物要少吃”、“你园子里的雪里红好吃”等等日常却温馨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娇娇软软,十分的动听。 赵昔微则一如既往的安静从容,这种胸中有丘壑的气度,让老夫人脸上浮现出了骄傲的笑容,仿佛看到了赵子仪年轻时候的样子。 心里的愧疚就又更深了一层:自己这个祖母做得,真是糊涂啊! 她有心要补偿赵昔微,便道:“我这里有一套羊脂玉的棋子,是之前忠伯侯府上送的,留着我这老太婆在也不用,你们两个喜欢,明儿叫宝珠给你们送去。” 三夫人和赵昔微忙起身行礼:“多谢老夫人。” 三夫人打量着老夫人的神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就似想起来什么似的,道:“老夫人,刚才我经过花园的月亮门,听到有婆子们在墙后面嚼舌根子,说什么羽姐儿和微姐儿闹将起来了?” “我心里还咯噔一下,心想马上就要议婚了,这要是传出去可是两败俱伤的事儿!现在看完全是我多虑了,姐妹俩不好好的都在陪着老夫人嘛!” 老夫人太阳穴突突的跳,几乎是咬着牙道:“传我的话下去,谁要是还嚼这种舌根议论主子,一律卖出去永远不许再回来!” 三夫人点头称是。 这时有小丫头在廊下禀道:“三夫人,大厨房送点心来了。” 周嬷嬷忙出去接应。 进来时手上提了一个黑漆雕花的食盒,拿开盖子,就有一阵桂花的香气扑鼻而来。 三夫人接过那青釉小碗,递到老夫人面前,屈膝道:“这是厨房蒋娘子做的桂花藕粉羹,纯正的江南口味,就当是儿媳妇借花献佛,孝敬您老人家的。” 老夫人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这蒋娘子不错,上回做的酸笋汤也好喝,比原先的那个厨娘手艺好。” 提到了厨娘,三夫人就水到渠成地接了话头:“那可不是,原先的那个丁妈妈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惹怒了相爷才被赶出去的。后来是我听丫头们说了一嘴,说那丁妈妈还有个女儿在咱们府上当差,是羽姐儿的贴身丫鬟。叫什么来着……忘了?” 说着看似无意地向旁边一瞥,就指着赵承羽身后的丫鬟,恍然大悟道:“喏,就是她呢。”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冻结了。 阴沉着脸看向赵承羽。 她记得,周嬷嬷提过,那丁妈妈是因为给微姐儿送剩菜剩饭,惹怒了相爷被赶出府的。 她还想着是这些奴才们捧高踩低呢,合着原来是被主子挑唆的? 再一想,难怪羽姐儿要揪着微姐儿不放,原来是为了这个! 好,好一个大家闺秀! 平时怎么没发现,竟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性子? 微姐儿回府到底碍着你什么事了,就这么处心积虑的要害她! 一次不成,不知悔改,反而变本加厉,不惜要破坏她的清白! 老夫人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那捏着汤匙的手,都气得开始微微抖了起来。 三夫人知道大功告成了,便向老夫人告辞:“老夫人,天色已晚,儿媳妇还惦记着那把古琴,就先告退了。” 老夫人心里的怒火已经到了顶点,也再没有心思和她们多说,只阴沉着脸点了一下头表示知道了,就任由她告退了。 第77章 罚跪 赵府的祠堂高大且肃穆。 黑漆木的槅扇,黑漆木的窗,银灰的窗纱静静地垂下来,十二盏一人高的长明灯,沉默地立在两旁。 赵承羽跪在这里,只觉得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发抖。 灯柱明亮又耀眼,将整个祠堂照得如同白昼,让牌位上列祖列宗的名字更加清晰,也让赵承羽眼里的惶恐更加明显。 有夜风呜咽着穿过屋顶,她浑身一颤,猛然抬起头。 只见红烛闪烁,青烟袅袅。 在这样忽明忽暗的光线中,那一排排黑色的牌位,在她的瞳孔里不断地放大、旋转、模糊、裂开…… 最后幻化成一片片雪白的刀光,生生地朝她的面门砸来。 “啊!” 赵承羽惊叫起来,冷汗如豆子一般从她的额头滚落,她死死地揪着衣袖,哭喊道:“母亲!祖母!羽儿害怕!”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四周寂静得只有油灯“滋滋”的声音。 赵承羽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母亲,祖母,你们在哪里,你们快放羽儿出去啊!” “吱呀——” 门被推开,赵承羽急忙扭过头,“母亲——” 来的却不是她母亲袁氏,是两个不认识的婆子。 “哎哟,我说五小姐,您消停些吧,这可是赵家的祠堂,列祖列宗都看着呢。” “是啊,再这样闹,老夫人知道了更加不会原谅你了。” 说着就一把搀住了她的双臂,两个婆子都是又高又大,很有一把力气,提着她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令她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只能又跪了下去。 赵承羽怒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碰本小姐!” 两个婆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哎,五小姐你这是何必呢,明知道比不过,却非要跟她争跟她斗,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 赵承羽青筋暴起:“滚!” 两个婆子摇摇头,一副大夫看重病患者一样的眼神。 “走吧,让她好好跪着吧,咱俩也别来挨这份晦气了。” “就是啊,我们也是为你好,你不听也没办法了。” 一边说,一边摇着头就出去了。 “咔嚓”一声,门被挂上了重重的锁。 赵承羽“哇”地一下就大哭了起来。 孤独如潮水般地袭来,曾经的记忆又涌上了脑海。 她自生下来,母亲就很忙。 她从小看着母亲忙着算账,忙着进货,忙着听那些掌柜的汇报。 春节、端午、中秋,每到这样重要的日子,赵府的夫人们一大早就要起来,给孩子们穿上新衣裳,抱着去给老夫人请安。 穿过庭院时,那些丫鬟婆子们会分列两排站好,她们手里捧着提前剪好的金银彩带,在夫人们经过的时候,就扬手洒了下来,纷纷扬扬的跟落花一样,特别美。 到了荣安堂,老夫人会笑着抱一抱每个孩子。 然后周嬷嬷就会端着一个托盘上来,上面放着香香甜甜的糖果和糕点,还有红彤彤的绣着吉祥如意纹的荷包,里面包了一把沉甸甸的金锞子。 赵承燕被大夫人抱在怀里,奶声奶气的撒着娇,大夫人就会宠溺地摸摸她的脸蛋。 三夫人一手牵着赵承雅,一手牵着赵承妙,当姐妹俩吃吃的喊着“母亲”时,三夫人就会弯下腰,轻言细语地跟她们说着悄悄话。 等发完了礼物,大伯和三叔也进来了。 三叔一手一个,抱着雅姐儿和妙姐儿,开心的转圈圈:“姐儿两个又重了不少!” 这时老夫人就会嗔怪地说一句:“你给我小心点,别摔着孩子了。” 而不苟言笑的大伯,也会罕见地露出温柔的神色,摸着赵承燕的头:“燕姐儿,先生教的课学到哪了?”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因为她的母亲,永远有看不完的账本,忙不完的生意。 而她的父亲,穿过高山绿水,渡过长江大河,在大魏各地忙着做买卖。 她眼巴巴的看着,她渴望像其他姐妹那样,被父母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抱在怀里。 可她盼不到。 大夫人看到她缩在角落里,就笑着摸出一把金瓜子,塞在她的手心:“给我们羽姐儿买花戴。” 赵承羽瞪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面前这个头戴着凤钗的女人。 那凤钗有五尾,每尾缀着一串光芒四射的珍珠,每一根凤尾是会动的,一步一摇,奢华又瑰丽,漂亮又高贵。 她呆呆的凝望着大夫人,心里产生了一种近乎卑微的渴望。 她要靠近这个女人。 她想方设法的讨好大夫人,一有时间就往景秀园跑。 大夫人也很喜欢她,把她当亲女儿一样对待。 在她被逼着跟长公主道歉的时候,大夫人搂着她连声安慰说她是个好孩子。 在她被赵昔微掌掴的时候,大夫人站出来帮她说话,给她撑腰。 而她的亲生母亲,次次都站在了那个丫头那边。 现在她被关在这里,母亲竟然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为什么,她是堂堂正正的嫡女啊,为什么,连那个野丫头都有祖母疼,而她却什么都没有。 她不是输了,而是一开始就没赢过。 赵承羽捂着脸,泪水掉进了嘴里,又咸又苦。 不,不是这样的,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认输了。 等她出去了,她要去找柳妈妈问个明白。 不,她要悄悄的让人跟着柳妈妈去柳树胡同,打听打听那边到底是谁。 赵昔微从荣安堂出来,毛毛雨转为了小雨。 淅沥沥的打在屋檐上,沙沙作响,又沿着檐漏汇集成一条细细的雨柱,叮叮咚咚地,落在地面接水的陶罐里。 冬天很少能看到这样惬意的雨景,赵昔微便沿着游廊慢慢地往蔷薇园而去。 园子里伺候着的下人,早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情。 柳妈妈心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可又不敢贸然打发人去荣安堂问,只好打发了两个小丫头子撑着伞,在拱桥上翘首等着。 见赵昔微一出来,两个小丫头就忙迎了上去。 “小姐,您总算回来了,三夫人在蔷薇园等您呢!” 三夫人? 想到今天三夫人的表现,赵昔微心里更觉诧异,脸上却波澜不惊,道:“屋里有客,你们怎么都跑到外面来了。” 第78章 该争就要争 小丫头应了一声“是”,回答道:“是柳妈妈吩咐来的,说下雨了,三小姐没带伞,就让奴婢前来接应。” 小丫头说话时,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见氛围有些拘谨压抑,赵昔微就随口吩咐道:“三夫人难得来一次,去小厨房告诉柳妈妈,晚上我们吃酸菜桂花鱼,现在这阴雨天气,吃点酸酸辣辣的去去湿气。” “是!”两个小丫头子忙应了一声就下去了。 廊下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我就略一坐坐,微姐儿不必如此麻烦了。” 三夫人穿了一件雪蓝色的褙子,滚了两寸宽的丁香紫的边,中衣是象牙白,抱着手炉盈盈而立,婉约至极,淡雅至极。 头上戴着的珠钗首饰,虽然没那么华丽精致,却很符合她身上那种低调温柔的气质。 两人见了礼,赵昔微将三夫人迎进了暖阁,自己去换了一身家常衣裳。 都收拾妥当后,两人坐在窗下闲聊了起来。 锦绣端了两碗冒着热气的甜酒酿圆子进来:“柳妈妈正在杀鱼呢,晚饭少不得还要半个时辰,三夫人和小姐先吃点热的暖暖胃。” 三夫人笑容可亲的道了一声谢,又看向赵昔微:“微姐儿,你伤口好了不曾?这甜酒也是发物,能不能吃?” 赵昔微笑着摇头:“三婶娘不用担心,父亲送了宫里的御用药,睡一觉就好得差不多了。” 见三夫人满脸不信,就解释道:“那狼犬当时受了伤,体力耗损严重,而且我当时有所防备,所以这一口咬得也没多深,就是划破了一点皮。” 三夫人“哎”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听说你被狼犬所伤,就去翻了不少医书,又让房里的妈妈去外面打听,说这犬毒是最麻烦的……要是一个不慎可是要丢命的。好在有老天保佑。” 赵昔微心里一暖,大张旗鼓的关心并不难得,最难得的是这样细致入微的叮嘱。 三夫人见丫鬟们都退到了门外,才转入了正题:“微姐儿,婶娘来这一趟不为别的,只想有几句话嘱咐你,你要放在心上。” 说着,眼底就浮现了一丝恳求,“你以后还是别再跟羽姐儿硬碰硬了!” 赵昔微端着甜白瓷小碗的手一顿,有些意外:“三婶娘何出此言?” “微姐儿,我知道你的能力和头脑,也知道现在老夫人重视你,可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让她恨极了你,在暗处给你使绊子,你就是有一万个心眼也防不住啊!” 赵昔微捏着汤匙,轻轻搅动着碗里的软糯香甜的小圆子,没有立即回答。 这话,倒有点听不懂了。 她虽然是个善恶分明的人,却也没有对赵承羽太过分啊。 别说平日里那些冷嘲热讽她从没有反击,就连害得她受伤,她也没说过什么。 可是她大度,不证明她是个软包子。 为了息事宁人就要她丢掉自己的底线,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赵昔微就笑了笑:“我知道三婶娘是为了我好,可是有些事是不能退让的。”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这回之所以要揪着羽姐儿不放,只是因为这触及了我的底线。她诽谤我的清白,我要是不出手教育了她,以后一传十十传百,谣言传了一万次就变成了真相,我还怎么立足于世? 而她千错万错,不该欺辱我的丫鬟。珍珠是我的人,是打是骂都自有我这个主子决定。怎么能由得她这样堵在花园里掌掴?我倘若就此放过,又怎么能让大家愿意追随我、效忠我呢?” “大户人家明争暗斗那么多,一切都是因为地位不对等、或利益不平衡所致,而受害者大多数抱着天真的想法,以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过去了。 可现实并不是这样。 你越是想以息事宁人,对方就越会得寸进尺,最后闹到整个家族鸡飞狗跳,到那时候病入膏肓,已经无药可救了。” 她的语气诚恳而认真:“三婶娘,我知道您是个与世无争的淡泊性子,可是我却认为,该争的时候还是要争,该强的时候还是要强,只有不怕麻烦,才能没有麻烦;只有让那些小人都知道你是个不好惹的,他们才会安分守己不敢再打你的主意,这样你才能过上安稳顺心的好日子。” 三夫人低头想了一会子。 她知道赵昔微的个性,外表看着很随和圆融,可内里却是个刚强坚韧的。 可是…… 一想到目前的情况,她心里的忧虑又加重了起来:“微姐儿,你就听三婶娘一句劝吧。现在羽姐儿已经得到了该有的惩罚,以后你和羽姐儿就还是和和气气的好姐妹,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 赵昔微不由莞尔:“我当三婶娘说的是什么,大家总归是一家人,难道因为羽姐儿犯了一点错,我就从此跟她做死敌不成。那样的话,我的心胸也太狭隘了。” 三夫人轻轻舒出了一口气,似乎是放下了压在心头的重担。 赵昔微目光一凝,敏锐地觉察查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赵承羽受罚,前来求情的不是做为生母的二夫人,却是毫不相干的三夫人。 这其中的微妙,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奇怪。 她正思忖,三夫人却像是看透了她的疑虑似的,略带着几分愁绪的声音,又幽幽的传来:“你知道的,柳妈妈是我从江南带过来的陪嫁,跟在我身边很多年,我心里早就拿她当亲人一样看待着……今天听说老夫人要赶柳妈妈走的时候,我心里是真的很难过……” 她眼底盈盈泪光闪现:“我娘家没什么人,又离得远,就剩这么个可靠的人在身边,若柳妈妈真的被赶出府去,我……” 原来如此。 话说到这份上,赵昔微一瞬间就理解了。 难怪三夫人对自己那么好,连身边最重要的妈妈也送到了蔷薇园,想必也是有种同为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吧? 她握住了三夫人的手,郑重道:“您放心,我之所以要这么大张旗鼓的回击,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不管是在这个院子还是在外面,欺压我不行,欺压我身边的人,更不行!” 第79章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说话间,柳妈妈已做了热腾腾的饭菜呈上来。 蟹黄豆腐,龙井虾仁、糖醋排骨、油焖冬笋条,几个清淡爽口的江南菜先上齐了,这才端出一盆酸菜桂花鱼。 赵昔微笑道:“这道酸菜鱼的做法是我娘秘制的,味道很特别,三婶娘您尝尝就知道了。” 三夫人就用小勺子舀了一口酸汤,浅浅的尝了一下。 果然又鲜又香,还有淡淡的莲藕芬芳。 又用筷子夹了一片鱼肉放入口中,只觉得肉质细嫩,入口爽滑,她忍不住夸赞道:“酸和辣的味道都刚刚好,即使我这个江南人,吃着也很习惯。” 用完了饭,三夫人又嘱咐了赵昔微几句,就起身告辞:“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赵昔微知道她要回去照顾两个孩子,就也不多留,只唤了柳妈妈相送。 丫鬟们将房间收拾好,又重新给几瓶迎春花、梅花、水仙花换了水,错落有致地摆在黄梨木的架子上。 屋外正是阴雨绵绵的季节,可屋内却越发的生机盎然,宛如春天。 人生十六载,难得有这样清宁祥和的时候。 想着乔府一时半会儿也没那么快回信,制茶的事也不用急着这眼前。 赵昔就坐在绿色的窗纱下,继续打开看了一半的《华阳国记》。 天色完全黑了,屋里亮起了灯。 银宝喜气洋洋地从廊外掀帘而入:“小姐小姐!” 身后跟着的玉兰也笑得眯起了眼睛。 锦绣正在侧间叠衣裳,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嗔道:“大呼小叫的作什么,叫外面的小丫头听见了学坏了去。” 说着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望向赵昔微。 赵昔微见她们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就放下了手中的书,笑道:“什么事这样开心。” 银宝眼睛亮晶晶的,双手捧着一个大红绣着吉祥如意纹的荷包:“发月钱了!您双倍!不仅如此,咱们蔷薇园当差的都是双倍!” 赵昔微一愣。 赵府每位小姐的月例银子是二两,她得了双倍,那就是四两。 她第一反应是老夫人想补偿自己,进府以来老夫人对她的态度,从冷漠逐渐变为关心,从排斥逐渐变为接受。 最能体现这些变好的,便是蔷薇园吃穿用度,比进来的时候好了不止一倍。 加上最近发生的这两件事,让老夫人心里的产生内疚更深了,所以又要在月银上补贴她一些? 可是却不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钱不多,却足以让府中其他的人眼红。 想到这里,赵昔微就敛了笑意,问道:“可知道为什么我比别人多一倍?是老夫人的意思吗?” 见主子并没有自己想的那样高兴,银宝也愣了一下:“回小姐的话,是大夫人的意思。” 竟然是徐氏。 赵昔微感觉更加奇怪了。 大夫人一向对她冷着张脸,怎么会一改常态给自己多了一倍的钱? 无缘无故给你各种好处,导致你成为所有人眼里嫉妒的对象,这种行为,不叫宠爱,叫做捧杀。 又一想,大夫人那个性子,讨厌就是明明白白的讨厌,怎么会用这样阴的手段? 赵昔微皱了眉头:“锦绣,你去库房一趟,把多得的月银退回去。再和管事的说一声,就说我们蔷薇园不搞这种特殊,别的小姐是多少,我们也就只拿多少。” 锦绣心思机敏,也就明白了赵昔微的意思。 看来,她们的小姐真的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银宝却没想到这么多,她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地道:“小姐,您、您真的要把钱退回去?” 不是她眼皮子浅,而实在是一文钱难倒三个英雄汉。 小姐从乡下回府,手头基本上没几个值钱的东西。 这高门大院的,打赏要是太寒酸了,就会被人看轻了去。 小姐也懂得这个道理,是以还让她偷偷去外面当了两根簪子一对儿手镯,用来平日里打赏那些丫鬟婆子们。 现在到手的四两银子,就这么退回去? 玉兰也劝道:“小姐,大夫人既然有这份好意,您就收了吧,一个月是四两,一年就是将近五十两,钱多了好办事,您要为以后的长远做打算啊。” 这话里就有了未雨绸缪的意思了。 锦绣也有些犹豫:“小姐,要不您去谢过大夫人,就承了她这个情吧!” 三个大丫鬟连连点头。 是啊,小姐从进府到现在,是怎么一步步才得到这样的地位,她们几个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说到底,小姐根基不稳,庶女的身份摆在这里,这些宠爱都是不切实际的。 只有银子才是踏踏实实的东西。 虽然拿了这个钱会树敌,可那又怎么样呢,不拿难道就不树敌了吗? 几人一下子就有些颓丧了起来。 赵昔微忍不住一笑,安慰她们:“我只是不想收这钱而已,哪里看出来我不为自己打算了。再说了,乔夫人这次登门拜访,可不就是给我们带来了一条财路?” 几人眼前一亮:“乔夫人干什么来了?” 赵昔微就将制茶的事粗略的讲了一下。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不该得的,得了也会失去,而该得的,自然是要用心争取。 “真的吗?!” 银宝是个财迷,掰着手指头数开了:“那可是二百两银子!!小姐,您发财了!” “是啊。”赵昔微点头,“我们自己有赚钱的头脑和能力,何必为了这二两银子惹得全府眼红呢?虽然眼下手头会有点紧,但是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只要你们踏踏实实的跟着我,我总不能让你们过得比别的丫头差。” 几个丫鬟都满含感激地望着赵昔微。 还以为来到这蔷薇园是个倒霉的命,可却没想到,小姐一点没让自己吃苦受罪,反而把她们当做自己人,为她们争取利益! 赵昔微见她们恢复了信心,就吩咐了下去:“去把园子里其他几个都找来,我有话要交代。” 既然要办大事,园子里的规矩是要起来了。 与此同时,宫里也在忙着整肃规矩。 今日大朝,皇帝端坐金殿,太后盛装坐于帘后。 数百名羽林郎手持长戟,肃然排列在殿门之外。 第80章 臣附议 数百名羽林郎手持长戟,肃然排列在殿门之外。 群臣依次上殿,山呼万岁之后分列两旁。 内侍捧着诏书,拖长了尖细的嗓音,宣唱道:“太子夜与群臣连名参奏,两宫卫士与西园校尉等,言行轻狡、藐视东宫、放纵淫侈、荒淫无度,有失臣下礼节,乱我大魏制度,以至于群下鼎沸,百姓不安,有负皇恩……” 长长的奏章宣读完毕,就有一名官员向前:“臣附议。” 众人眯眼一瞧,正是东宫詹事何奎。 紧接着,又有一官员出列:“臣乔安,也附议。” “臣崔岩,也附议。” “臣也附议。” …… 卫尉和光禄勋伏在殿前,冷汗不知不觉就湿透了衣袍。 太子参奏的两宫卫士、西园校尉,这可都是他们二人的部下啊。 有心想辩解两句,却在眼角余光扫到两旁执着长戟的羽林郎,就识相地闭了嘴。 权力再高也怕菜刀,即使身为九卿,可也担心自己的小命啊。 再听得那不绝于耳的“臣附议”,心里就更加恼火。 王范这个蠢货,光天白日,在佛门净地,就敢欺辱朝廷命官的女眷,还好死不死被太子抓了个现行! 被扒了帽子活该! 他二人身为长官,能保住自己不被殃及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有闲心去替他们说好话。 是以两人灰白着脸,战战兢兢地也拱手道:“臣亦附议。” 皇帝看了看左右,最后问李玄夜:“太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玄夜立于群臣之首,道:“儿臣没有。” 皇帝就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挥手道:“那就宣旨吧。” “是。” 内侍躬着身子,从御案上捧起明黄的圣旨,缓缓打开,又稳了稳心神,这才念道: “上军校尉司马让,免去其官职,罚俸禄一年。” “中军校尉董承袭,免去其官职,罚俸禄半年。” “下军校尉邓安世,免去其官职,罚俸禄半年。” “典军校尉周显耀,免去其官职,罚俸禄半年。” “北宫左都候冯建成,免去其官职,罚俸禄半年。” “北宫右都候姚景,免去其官职,罚俸禄半年。” …… 尖细的嗓音尤其具有穿透力,在大殿的上空悠悠回荡,众臣子神情各异,但是都没有人站出来说一个字。 这场风波说大不大,只是一条狗惹出来的误会。 可说小也不小,当时在场的那些女眷,其家族都是在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封诏书足有几尺长,直到内侍将上面的名字都念完,文武百官的脸色就又变了。 将近五十个名字! 这是把当日在莲华寺的所有人等都给扒掉了! 这时,那内侍却忽然顿了一顿。 正在琢磨心事的众臣子心里就是一惊,连忙抬眸看了过去。 那内侍仿佛是故意似的,这才清了清嗓子,声音更为清晰明亮:“南宫卫士令王范,即日起免去其官职,罚俸禄三年,勒令禁足三月,以示惩戒!” 珠玉帘后面的太后终于忍不住了,隐隐含着怒意的声音传来:“停。” 自她掌权以来,还未曾吃过这么大的亏。 两宫卫士和西园校尉都是她的人,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就这样被太子给撤了? 太后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直说,只盯着李玄夜:“太子,不其侯可是你的舅公,王范好歹也是你的表兄弟,你这样做,置孝道何在?” 大魏以孝治国,搬出一个孝字来,纵然是天子也要忌惮三分。 更何况太后党羽人多势众,一时间满殿哗然。 皇帝连连咳嗽了起来:“此事太子确实是过头了些。” 李玄夜却从容一笑,淡淡反问道:“王范在佛门净地欺辱女眷,孤若是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选择包庇,置国法何在?” 群臣顿时鸦雀无声。 太后久久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其党羽蠢蠢欲动,正要继续出言劝谏,一向沉稳的太子忽然动了怒:“诏书已经通过尚书台拟定盖章,诸位是想违抗圣旨吗?” 说完,就对着皇帝一礼:“儿臣还有要事,就先行告退了。” 也不管太后那写满了风雨欲来的脸色,拂袖而去。 百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都闭了嘴。 虽说太后势力强盛,可太子能力也着实突出。 万一某天登基为新帝,想要清算这些不听话的臣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太后协理朝政一来,还是第一次碰了这样的钉子。 于是也一甩衣袖,由左右扶着快步离开了宝座。 内侍拖长了嗓音宣布退朝。 众臣求之不得,鱼贯出了大殿。 为首的几位老臣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望着东宫的方向感慨了一句:“太子果然有高祖遗风啊。” 高祖遗风是什么样,久历朝堂的臣子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个杀伐决断、文韬武略的一代雄主。 太子现在羽翼尚未齐全,就已锋芒初现,假以时日登基为帝,他们还能掣肘得住吗? 这是一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太后站在高台上,俯视着巍峨的宫城,听见这话冷冷一笑。 不就是个尚未及冠的小儿罢了! 想当年,先帝突然驾崩,留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给她。 天灾人祸,战乱未休,四方扰攘。 是她没日没夜的熬着,不屈不挠的顶着。 堆积如山的奏折,她每一本都亲自批阅过。 巧舌如簧的臣子,她每一个都出力弹压过。 这才有了大魏的今日。 她就不信,李玄夜能在她的手里翻出朵花来。 第二天,向来视上朝为己任的太后,突然告病不出。 众臣子分列两侧,听着皇帝温和的话语,眼睛却止不住地往那珠帘背后睃,那金光璀璨的凤凰宝座上少了太后,整个朝堂就总感觉有点空荡荡。 就连皇帝也有些心烦意乱。 可李玄夜却是身姿如松,立在东面之位,声音清冽如玉,上书直言:“丞相告病多日,公文堆积如山,是该召其入宫觐见了。” 此言一出,众臣骇然。 御史大夫的脸色更是一片青紫。 合着我们御史台弹劾了近一个月,最后太后的人给折进去了,而赵丞相毫发无损? 第81章 哀家要会会她 御史大夫的脸色更是一片青紫。 合着我们御史台弹劾了近一个月,最后王家搭进去了,而丞相毫发无损? 于是就向前一步,道:“不可啊,万万不可,赵丞相私德有亏,怎能就此轻轻揭过去!” 说来说去,不过是赵昔微归府之事。 还没继续进言,那边大鸿胪乔安却拱手出列,朗声禀报:“陛下,那赵姑娘最近解了臣的燃眉之急,实在是不愧为相爷之后啊!” 众人愕然。 皇帝就产生了几分好奇:“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帮卿家解决了什么燃眉之急,你且道来。” 乔安道:“陛下您可是不知道哇,臣最近烦得很!只因那来来往往的使臣胡商都长了一张刁钻的嘴!非说贡茶喝不惯,要喝加了蜂蜜牛乳的花茶。臣愁了好几天,又不敢跟陛下讲,正好臣的夫人认识赵姑娘,说她有着一手制花茶的好功夫,于是就带了几两回来。臣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煮了两壶,整个鸿胪客馆的使臣,都是赞口不绝哪!” 又道:“赵姑娘帮了臣的忙,就是帮了陛下的忙,帮了陛下的忙,就是帮了整个大魏的忙。陛下若还是不让丞相回朝,怕是让那些使臣看不过去啊,这一来二去的传到藩国人的耳朵里,恐怕有损我大魏国的天威啊。” “……” 大鸿胪负责各国藩交事务,口才是所有官员当中一顶一的好。他这么一气不歇的说下来,众人全都只有瞪眼的份。 这一番话既出,赵昔微的功劳到底有多大不重要,重要的是,朝野上有官员出来替她正了名。 堂堂大鸿胪都愿意站在赵府这边,庶女又怎么样,能为大魏效忠的,就是好样的! 且说太后这边早早的起来,虽然人不在朝堂,心思却片刻不离。 由得力的心腹汇报着紫宸殿那边的情况:“太子提出要召见丞相,御史台依然反对,是大鸿胪第一个做主保了的,说赵府那丫头于大魏有功劳……” 还没说完,太后就沉了脸。 那心腹看了看太后的脸色,吞吞吐吐的道:“听说,江夏王府最近也和赵家那丫头走得很近……” 话还没说完,太后已气得直发抖。 “好啊,我看她是铁了心要和赵府联姻了!” 那心腹吓得忙去扶她:“太后,小心凤体。” 太后紧紧地咬着牙关,那冷酷的话语,几乎是从嘴里一字一句的蹦出来:“给我安排那丫头进宫!哀家要会会她!” **** 过了十一月,帝京的天气越发的寒冷。 赵昔微早起梳了妆,坐在窗下喝着燕窝粥,心里却惦记着园子后面的一畦萝卜:“一会儿让柳妈妈带着小丫头去拔一筐回来,白的就做酸萝卜条,绿的就做酸萝卜菜,用盐腌一下在大坛子里放上六七天,拿出来炒肉煮鱼都好吃。” 锦绣早已习惯了自家小姐玲珑外表之下的纯真心思,忙笑着应了一声是。 这时银宝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小姐,小姐不好了!” 她跑得急,额头都发了汗,可那脸色却是青白的,透着惶恐不安:“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 这一大清早的来做什么? 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饶是赵昔微向来镇定,心里也莫名一紧。 一面去侧间换衣服,一面问道:“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奴婢不知道。” 银宝灌了一大口茶,声音有些惶恐:“是老夫人房里的小丫头来传话的,急冲冲的也不给奴婢多问的机会。” 锦绣帮赵昔微理平了衣领和袖口,道:“她们一个内宅当差的,怎么能知道宫里的事。” 赵昔微这才察觉到自己的惊慌。 是了,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宫里的事。 穿戴完毕,锦绣替她披上了竹叶青的披风,手指穿插打了个蝴蝶结,柔声安慰道:“小姐您别担心,宫里来人不是什么特殊的事,往日里淑妃娘娘也会派人来问候老夫人。” 赵昔微点头一笑,内心重新归于平静。 就算王范的事再怎么棘手,可赵府也不是普通的官宦人家,宫里还有一个淑妃娘娘呢。 若真的有什么大事,淑妃娘娘能不知情吗? 赵昔微对着铜镜看了看妆容,又扶了扶头上的发簪,确定衣着打扮没有一丝一毫的错处,这才扶着锦绣疾步向荣安堂而去。 院子里几株梅花开得正好,洁白的似飞雪,粉色的如朝霞,寒风吹过,纷纷洒洒的落了一地。 负责洒扫的婆子们悄悄的退到了一边,留出一个宽敞的空间出来。 一众女眷都按照身份次序站在了庭院中央。 大夫人徐云娇扶着老夫人,两人穿着诰命服,戴着华丽的凤簪,站在人群最前面,脸色倒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二夫人和三夫人携了孩子们,站在后头。 赵昔微规规矩矩的站在了三夫人的身侧。 老夫人见她神色间并无仓皇,唤道:“微姐儿,你站在我身边来。” 站在大夫人旁边的赵承燕身子就是一僵。 她心里酸酸的想,庶女而已,老夫人竟然安排微姐儿和自己一样站在前排。 站在后面的赵承羽咬住了唇瓣。 在祠堂罚跪的经历,让她表面的敌意收敛了不少,可心底的嫉妒却愈加的强烈了。 她讽刺地在心里暗笑:站在前排又怎么样,宫里的贵人送来的是不是好消息还说不定呢! 赵昔微不卑不亢地站在老夫人右侧,敏锐如她,已经感觉到了这两姐妹的意难平。 可她并不想在内宅和两个妹妹斗来斗去。 因为她深深的知道,作为女子,生在这样的大家族,命运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大家无论是嫡是庶,人生之路都是一样没得选。 世道艰难,女子不易,又何必再互相倾轧呢? 可没奈何两个妹妹却不这么想,只一味的视自己为洪水猛兽,处心积虑的想着争风吃醋。 那能怎么办? 总不能天天跟她们斗智斗勇吧,她才没这个精力。 因为,她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赵昔微打定了主意不给她们任何眼神,就把这一切抛之脑后,只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待宫里太监的到来。 第82章 太后的鸿门宴 这个早晨的寒风格外刺骨,外面的天色尚未大亮,院内烧了地龙,与外面的冷空气两相碰撞,顿时就凝结成了一片湿漉漉的水汽,如云似雾一般弥漫开来,朦朦胧胧的飘在天边。 两旁的瑞兽灯柱静悄悄的亮着,上面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虎豹,双眼如铜铃一般,警惕地守护着这院内的一切。 众人都没有说话。 只一动不动的等候着。 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有一行整齐的脚步踏过,紧接着有清脆掌声响起。 “啪啪啪、” “啪啪啪、” “啪啪啪。” 三击掌为一节,三节为一组,不紧不慢,从大门而起,绕过影壁,穿过外院,又踏过了垂花门,到了内院。 随着这击掌的声音,老夫人的神色陡然凝重了起来。 来的显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赵昔微见过的皇室贵族不多。 不由就想起了上个月迎接江夏王妃的场面,那时老夫人和几位夫人都是有说有笑的,气氛虽然也很庄重,却不似今天这般沉闷。 再又想起了前不久在莲华寺,太子出现的场景。虽然威仪迫人,让人不敢直视,却也没有这样声势浩大的排场。 越这么琢磨,就越好奇:今天来的到底是谁? “啪啪啪。” 不紧不慢的拍子落下了最后一个,终于停下了。 赵昔微数了数,从开始到结束,竟然不多不少,刚好九九八十一声。 一阵整理衣袖的声响之后,一名内侍昂首挺胸,踏进了院子。 他身穿红色圆领袍,头戴金黄貂蝉冠,手上握着一把白色的拂尘,由几个小内侍簇拥着,出现在了赵府女眷的面前。 见到来人,老夫人忙躬身行了礼:“臣妾赵杨氏,见过常公公。” 赵昔微等人也跟着乖乖地行了礼:“臣女见过常公公。” 那内侍背着手,态度十分的傲慢,见一众人等行礼,也不谦虚一下,只不冷不热的道:“赵老夫人,咱家来给你道喜来了,马上就是冬至节,长信宫准备办一场梅花宴,奉太后娘娘口谕,届时请贵府的夫人小姐按时进宫,切莫误了时辰。” 听到太后二字,赵昔微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 老夫人态度十分的恭敬,忙又行了一个大礼:“臣妾赵杨氏领合府女眷谢过太后恩典。” 又亲自上前打点了常公公:“大清早的难为您跑这一趟,请公公进去喝杯热茶。” “喝茶倒不必了。” 常公公甩了甩拂尘,不阴不阳的笑着道:“赵老夫人,太后很是挂念你呢。昨儿还跟咱家提起,说你教女有方,培养了淑妃娘娘这样贤良的女儿,又培养了相爷这样能干的儿子,一个是后宫妃嫔的典范,一个满朝文武的榜样,说是天子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老夫人可真是第一有福之人呢。” 听着口吻,很是有着弹压之意。 赵昔微绷紧了心弦。 看来,太后对赵府的不满已经到了顶点,就连表面的太平也不肯再伪装了。 父亲接自己回府,只是一条导火索,真正的原因在于父亲不肯站队。 而正是因为如此,这道裂痕是无法修补的。 这可苦了自己了。 太后不满,不会直接发难做丞相的父亲,只会将怒火转到自己身上。 赵昔微垂眸分析着,却听见那常公公的声音猛然在头顶响起:“咱家听说,贵府刚从乡下接回来了一个庶女,是哪个啊?” 赵昔微的心脏咚地一下,像是从悬崖往下直直的坠落。 该来的,终于来了。 老夫人眸光微微一闪,但很快就又摆上了一副笑脸:“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罢了,不值得公公一提。” 一面说,一面唤道:“微姐儿,还不快上前见过常公公。” 赵昔微就收了神思,向前一步,屈膝缓缓一礼,声音平静如常:“臣女赵昔微,见过常公公。” “嗯。”常公公抱着拂尘绕着赵昔微走了两步,这才笑着道:“果然生得国色天香,难怪入了王妃娘娘的眼,就是太后娘娘见了,也怕是要疼惜你一番呢。” 这话说得极为放肆无礼,可他是太后身边的内侍,别说赵昔微不敢反驳,就是老夫人也得赔笑:“公公谬赞了,她哪里当得起。” 那常公公就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给了身后的小内侍一个眼神。 小内侍就捧着一个红漆黑子上得前来。 常公公拉长了音调道:“这是太后特意赏赐给赵小姐的。” 赵昔微没有抬头,内心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又行了一个礼:“臣女谢过太后娘娘恩典,太后娘娘千岁。” 常公公对她的态度十分满意:“不错,是个可造之材,也不枉费咱家这一番提点。” 说着就有小内侍将礼物呈到了赵昔微的面前。 众人的瞳孔陡然一缩。 就连老夫人身子也晃了晃。 是一对护膝。 护膝,是专门给下人奴才用的! 说的是赴宴,那送一对护膝是什么意思,还只送了赵昔微一人。 就是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太后存了什么心思。 这份充满了敌意的赏赐,接还是不接,这是个问题。 不接吧,那就证明赵府是公开和太后作对了。 接吧,这可是要把微姐儿当绵阳,送到太后面任其宰割了。 不论哪一个选择,都让人难以开口。 老夫人正欲说话,赵昔微却抢先一步,领了赏赐:“臣女谢恩。” 老夫人心里顿时就是一绞。 这孩子,小小年纪,却是有着这样的决断力。 可惜却不是个嫡出,若是嫡出的,该多好啊。 常公公也很是意外。 想不到这丫头竟是个有胆色的。 他就多看了赵昔微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宫里比不得乡野,你此次进宫,切记要谨言慎行,否则若是乱了规矩,那太后娘娘这一对护膝就白费心思了。” 看来,这是一场鸿门宴。 只是该来的躲不掉,赵府处在这个位置,不可能一帆风顺到永远的。 “多谢公公提点。”赵昔微恭敬而平和地道:“臣女定当谨言慎行,不忘公公的教诲。” 常公公哈哈笑了起来,也不再多废话,就起身告辞了。 第82章 特殊的赏赐 老夫人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的,望着常公公远去的背影,站在院子里好久都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却有些幸灾乐祸。 旁边的二夫人忙用手肘碰碰她,又使了个眼色。 三夫人则一脸凝重地看着赵昔微。 这孩子怎么那么命苦,好容易才在赵府立稳了脚跟,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迎来了太后一记重锤。 太后差人来请,这花宴是一定要赴的,可要怎么赴,会发生什么事,又要如何应对,满院子里,没有谁有个底,也没有谁能说得准。 她也进宫过一次的,只是并没有进去内廷,只在最外面的承天门,为前去西凉打仗的丈夫送行。 那一天,她跪了又跪,拜了又拜,太后和皇帝都离她很远,远到只能看清身上衣服的颜色。 饶是这样,她的膝盖都跪出了淤青,肿了两三天才消。 这回太后一看就是要为难微姐儿,那后果到底会怎么样,她不敢想象。 三夫人愣愣地看着那对护膝,不知怎地,就有一股凉气从脚底陡然升起,沿着后背直达脊柱,让她不由自主的就打了个寒颤。 二夫人看着脸色各异的众人,就有些着急。 这可是太后的意思,难道能拒绝不成? 更何况邀请众人进宫赴宴,也未尝不是好事,富贵险中求,多去和其他夫人小姐打打交道,事情总会有转机的。 被太后刁难几句算什么,就是跪破了膝盖也有好的一天。 难道窝在宅子里不出门,就能躲过太后的为难吗。 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就算是她去谈生意,也有失败的风险。 做人要看重实际的利益,那些虚的体面是糊弄人的。 她已经盘算好了,若这次进宫,遇到了乔夫人肯定要好好的再聊聊,这层关系一定要打通。 二夫人这么一合计,就生怕老夫人来个称病不去,就伸手去扶老夫人想提醒几句。 她刚起了这个意,站在老夫人右侧的赵昔微就搀住了老夫人,语气轻松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老夫人,这里风大,孙女扶您先回屋吧。” 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拍了拍赵昔微的手,似是要把赵府的重担交付与她一般的凝重:“好,好,好,微姐儿,你是个懂事的。” 二夫人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不怪她眼里只有利益,不仅仅是她心里只有生意那么简单,而是微姐儿回府就撞上了太后的霉头,再加上在莲华寺得罪了王家,那么太后肯定是要反击的。 委屈一个微姐儿有什么,总好过让整个赵府日子不好过。 她跟在后面这样想着,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她的手背上:“二婶娘,我看您脸色有些不大好,先回去歇着吧。” 二夫人一愣。 那边大夫人就瞪了一眼过来:“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的吗?” 三夫人也不解的看了过来。 赵昔微笑容平淡:“今天的事情来得突然,大家都需要好好理一理思路才好。” 二夫人和大夫人的脸色就都是一沉。 一个想的是,微姐儿啊事态紧急,你怎么能抛开我们单独和老夫人说话。 一个想的却是,耍什么威风,等进宫了就有你好受的,我就不信,太后都弹压不住你。 老夫人脚步就在廊下顿住了,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几个儿媳妇,神色疲倦地道:“你们都回去吧,我今儿起得太早没睡好,要眯一会儿。” 竟然就真的下了逐客令。 大夫人和二夫人对望一眼,只好应了一声是。 三夫人虽然也很担忧,可心里却是很相信赵昔微的能力,于是也轻轻一礼,告退了。 赵昔微扶着老夫人进了屋子,周嬷嬷捧了热茶过来,老夫人心里装着事,就不耐烦的摆摆手:“先放着吧,我心里烦不想喝。” 当着小姐的面,周嬷嬷面色就有些尴尬。 赵昔微会心一笑,接过了周嬷嬷手里的茶,不露痕迹地替她圆了场:“老夫人的意思是,早上站了这么久肚子早空了,需要吃点实在的垫垫肚子,周嬷嬷您去大厨房问问,午饭能不能提前?” 周嬷嬷感激地福了一福,忙应了一声就掀帘出去了。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微姐儿呢,人又聪明,心地又好,还特别会为别人考虑。哪怕是她这样一个下人,也从来对她都是尊敬和气的样子。 这样的人,将来定是个能成大事的吧。 周嬷嬷垂着手站在廊下,敬佩之情从心底慢慢地生了出来。 屋内,赵昔微坐在老夫人身旁,纤纤玉指轻柔地捏着老夫人的腿,温声细语地道:“老夫人,咱们改变不了太后的想法,但是可以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现在父亲在朝中正是为难的时候,做小辈的怎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呢。” 见老夫人眉间稍微舒展些许,又道:“您放心,我虽然没进过宫,可您忘了孙嬷嬷还住在蔷薇园呢,她可是在尚仪局做了十几年的女官。好在这段时间她所教授的东西,我都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若真的去宫里赴宴,我肯定会谨慎再三,见机行事,定不叫太后捏住把柄。” 老夫人眼里就有水光浮现,握住了她的手:“好孩子,你真的是个好孩子。” 别的话,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赵昔微笑容恬静乖巧,心里却感觉凉凉的,像是被一股寒风灌进来了似的,叫人莫名的难受。 老夫人心里最在意的还是赵府的利益,至于她的生死,还是没那么重要。 紧要关头,能推她出去顶一顶,就一定会选择牺牲她。 心里又是一转,对这种异样的情绪有些不适应。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在意老夫人的感情了呢? 是从那碗樱桃酪起,还是从那碗燕窝粥起,还是更早一点,始于那杯牛乳茶? 不,或许是更早。 虽然一进府就绝了对亲情的渴望,可她却忘了人非草木、血浓于水。 不然自己在莲华寺为什么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替老夫人抵挡危险呢? 她是一直存了要改变老夫人的偏见这份心思的,可那一刻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么多。 到底,她还是在意亲情的。 第83章 权力的倾轧 摇了摇头,赵昔微将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场宫宴,她都逃不掉。 若现在就表现了不想去的心思,让老夫人乱了阵脚,事情怕是更难收场,最后受到伤害的还会只是自己。 心里有淡淡的苦涩浮上来,人想要活得自在一点,真的是很难。 可若是因为难就放弃争取,那只会过得越来越不堪。 想要更好的未来,就要忍受一时的艰难。 做出了抉择,内心陡然一片清明。 赵昔微一面观察着老夫人的神色,一面缓缓的道来:“太后点名给我赐了东西,我肯定是推辞不掉的,只是头一次入宫,很多事情都不懂,到时候还需要老夫人指教一二。” 老夫人叹了口气,眼底三分怜爱,三分愧疚,还有着四分无可奈何:“你放心,到时候祖母寸步不离的带着你在身边,若是好,大家就一起好好的,若是不好,祖母陪着你一起面对。” 有这么一句话,赵昔微就安心了不少。 太后敢作践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庶女,却不一定敢作践赵家的老夫人。 此番入宫,危机重重,若是在紧要关头老夫人肯出面保自己,她起码能活着回来。 ——对于她来说,好好的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收到了老夫人的表态,赵昔微就也起了身:“老夫人,您歇着吧,孙女就不打扰了。” 老夫人却捏住了她的手。 赵昔微一愣。 “微姐儿……”老夫人轻轻地唤了一声。 她眸光浮动着少有的温柔,凝视着她良久,才道:“生在我们这样的家族,有很多事情都由不得自己,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祖母的。” 这是在向自己解释吗? 赵昔微其实很能理解,可是有些事,理解是一回事,真正的接受是一回事。 特别是感情。 就像大夫人徐氏,她肯定是因为理解父亲的内心,才会在当年义无反顾的嫁给他。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始终没有真正的接受过事实,所以才会一直将赵昔微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当然,赵昔微并不是徐氏这样任性的人。 她就反握住了老夫人的手,柔声宽慰了几句“祖母放心,微儿自当以大局为重”之类的话,见老夫人神色放松了很多,才掀开帘子出了门。 锦绣迎了上来。 方才她虽然不在场,可已经听说了发生了什么事。 太后邀请府上的夫人小姐去赴宴,却独独给自家小姐送了一对护膝。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锦绣就白了脸,这种丫鬟都用不着的东西,太后竟然赏给了小姐! 她扶着赵昔微穿过曲折婉转的游廊,过了圆形的拱桥,回到了蔷薇园。 院子里的人也打探到了消息,都默默地迎了上来。 银宝上前替赵昔微解了披风,玉兰去端了茶水,珍珠经历了后花园一事,内心的惶恐尚未褪去,就战战兢兢地捧着铜盆过来:“小姐,这是加了玫瑰香露的温水,您暖暖手吧。” 赵昔微却仰头倒在了床上。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小姐。”锦绣忙柔声唤了一句:“您饿不饿?我让柳妈妈给您做一碗酒酿圆子吧。” 赵昔微摇了摇头,让自己的身体藏在了被子里。 她不饿,她只觉得冷,还觉得累。 这十六年,她自认为是个很坚强的人。可今天,只不过是宫里一个太监,用一个护膝就轻轻击碎了她苦心建筑的堡垒,让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所谓的坚强就是个笑话。 在这以前,她觉得银子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有了它,就能吃得饱、穿得暖,就能好好的给娘亲治病,就能解决她生活中最大的问题。 可在这一刻她却悲哀的发现,世界上还有一些问题,有银子也解决不了。 那就是权力的倾轧。 她从来没有因为身份而感到悲观过,可这次却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什么叫身不由己的卑微。 在他们的眼里,自己就和一只蝼蚁差不多,想要让自己生不如死,都不需要亲自出面,只随便派一个下人来,就能让你跌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赵昔微无力地抱住了松软的被子,把身子蜷成一团,往里面缩了缩。 见此情形,锦绣脸上的忧虑之色更加深重了:“小姐,奴婢知道您想午睡,可好歹吃点再睡吧,这种时候身子是最要紧的,可万万不能有一点儿差池。” 这话除了关心,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在提醒她,现在被太后盯上了,哪怕是生病,也是没有自由的。 上位者指名了要你去干什么,你在这个时候身体出了问题,你就是在忤逆,就是不忠。 锦绣在这样的大家族当了这么久的差,对这些细微末节的规矩早就烂熟于心。 可赵昔微却没有这样的人生经验。 她怔了半晌,才抱着被子“嗯”了一声。 几名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开解。 在她们的眼里,自家小姐是无所不能的。 她聪明,机智,勇敢,善良,沉稳,大气……一切一切坚韧的品行,她身上都有,所以她们发自内心的相信,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小姐最后都会克服。 可是眼前的这个困难,是一手遮天的太后娘娘! 锦绣叹了口气,轻轻地替赵昔微掖了掖被角,低声吩咐其他几人:“去点一支安神香来吧,让小姐好好的睡一觉,玉兰你去和厨房说一声,午饭晚一点儿再准备。” “好。” 几人就都退下了。 赵昔微望着新换上的鹅黄色床帐,声音轻轻的道:“锦绣,大长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锦绣愣了一下,这种时候小姐怎么提起了大长公主来了,旋即就反应过来,小姐在想办法。 她低头细想了一下,缓缓道:“大长公主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孩子,也是太后最喜欢的孩子,而大长公主最疼爱的人,就是大夫人了。” 赵昔微翻了个身,目光如流水一样清澈,看着锦绣道:“那你说……我要是见见大长公主,会不会多一分机会?” 第84章 长公主 目光又黯然了下去,带着一丝无奈,“可大夫人不喜欢我,我要见长公主,就无法绕过她这层关系。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夫人暂时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呢?找人从中当说客吗?燕姐儿肯定不行,她对我有防备,找老夫人吧,也不好,孙嬷嬷行不行?” 她说着眼睛又是一亮:“一会儿去请孙嬷嬷,就说我有重要的事相求!” 锦绣也松了一口气。 不管这个办法可不可行,只要小姐打起精神来,就什么都好说。 锦绣去请孙嬷嬷的时候,孙嬷嬷正换了一身蜜合色的长褙子,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见到锦绣,脸上露出一抹“早就料到你会来”的笑意,开门见山的道:“是三小姐有要事相求吧。” 锦绣又惊又喜,惊的是孙嬷嬷的消息这样灵通,喜的是孙嬷嬷的态度如此坦率,也就免得她拐弯抹角了,道:“正是呢,小姐遇到了难题,想请嬷嬷过去一趟,好向您讨教一点经验呢。” 却不料孙嬷嬷将手一摊,抖出一个包袱亮在眼前:“你回去跟三小姐说,我都知道了,我和三小姐的想法一样的。这不,我这收拾收拾,准备回公主府呢。” 锦绣一脸惊愕。 这是哪跟哪? 孙嬷嬷就叹了口气,道:“叫三小姐放心,我在大长公主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锦绣就有些犹豫:“要不,您再等等,容我去跟小姐说一声,咱们好准备一桌酒菜,给嬷嬷饯行。” 孙嬷嬷忙摆摆手,很是急切的样子:“事情紧急,多耽搁半天,小姐就要难受半天,我还是赶紧回去禀明了长公主吧,这个忙长公主会不会帮,最快今天晚上,最慢明天中午,我就能给你们送来准信儿。” 锦绣心里也着急,就也没多挽留,转身回了屋,将孙嬷嬷的话细细禀报给了赵昔微。 赵昔微听了之后思忖半晌,联想到孙嬷嬷在赵府对自己的态度,一瞬间就已经全明白了过来。 大长公主虽然是太后最疼爱的孩子,却心里却还是向着赵府的——或许只是疼爱徐云娇,或许是真的欣赏赵子仪,更有可能是,她并不想看到太后与皇帝相争的局面。 所以,在自己归府之初,赵府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大长公主打着给徐云娇撑腰的旗帜,派来孙嬷嬷给自己教规矩,其实却并没有怎么为难自己,相反倒是传授了不少有用的知识。 所以,不管大长公主是如何看待自己,种种迹象都表明,她都在中间起到了调停的作用。 想到这里,赵昔微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赵昔微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屋里点了气味清淡的安神香。 廊下的彩绣料丝灯亮了起来,光影皎洁晶莹,如月亮一般透过天水碧的窗纱,在床榻前洒下一片清辉。 在外间坐着的几个大丫鬟就都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 锦绣悄悄撩开了珠帘,柔声笑道:“小姐醒了,是这会子用膳,还是先喝点粥?” 银宝万般讨好的道:“是啊,柳妈妈做了樱桃山药和桂花糖糕,可好吃了!” 其他两个也都屏气凝神,生怕说错了话影响了小姐的心情。 赵昔微就下床穿鞋,笑道:“摆饭吧,饿了一天了,让妈妈多准备半碗饭吧。” 要多吃饭,那就是想开了。 锦绣神色一喜,忙应了一声“是”,就拉着其他几个下去布置晚饭了。 吃了饭,珍珠捧着薄荷桂花茶上来,赵昔微就漱了口,又用温热柔软的锦帕润了润脸,这时,周嬷嬷过来了。 赵昔微忙亲自奉了热茶,笑语晏晏的和她寒暄:“嬷嬷用过晚膳了不曾?” 说着就扭头吩咐锦绣:“去把新鲜的红豆紫米糕端来,让周嬷嬷尝尝。” 周嬷嬷就不由得打量了赵昔微一眼。 穿着蟹壳青的妆花小袄,栀子黄绣如意纹的百褶裙,乌云似的头发,白玉一般的脸庞,春风一样的笑容,秋水一般的眸子,落落大方又透着几分妙龄少女的灵动。 心里就暗暗点了点头,太后这样的施压,一般的姑娘早就吓得魂不守舍了,可眼前的微姐儿却还是那样的沉得住气,怪不得长公主那边这么看重她。 第85章 柳暗花明 念头闪现,眼神就更加敬重了起来:“是大长公主派了府里的张总管来,给老夫人送来了冬至礼。” 赵昔微一惊,大长公主竟然出动了府里的总管? 说话听音,冬至礼,那意思就是告诉赵府,冬至节太后赐宴的事情,长公主已经决定出手相帮了。 心里千转百回,表面却是镇定自若地捧了茶盏,笑道:“大长公主真是有心了。” 周嬷嬷笑容畅快了起来:“送了一对千年人参,两盒琼州的燕窝,还有八盒东阿的阿胶,还特意送了小姐一对赤金的头面,说是让您入宫赴宴的时候戴着。” 送了头面,让她赴宴戴,意思就还是要她去参加了。 周嬷嬷说着就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姐,奴婢是看着您一天天的在这府里站稳脚跟的,知道您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奴婢也就不跟您绕弯子了,太后和陛下不和,想必您是知道的,而因为相爷不肯站队表态,太后心里早就不高兴了,正好撞上您回府,又有莲华寺风波,再加上江夏王妃对您也是喜欢得紧,这几件事加在一起,就彻底惹怒了太后娘娘。” 她深深的凝望着赵昔微,恳切地道:“太后娘娘的旨意,别说是大长公主了,就算是当今陛下也不敢违抗,现在大长公主能为了您入宫赴宴的事这么上心,可见是真的想要扶持您一把的。” 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要再不明白就是装傻了。 送走了周嬷嬷,赵昔微推开了窗,冷冰冰的寒风打在脸颊上,让人格外的清醒。 这个宴,她必须是要赴的,但是这个忙,长公主也是一定会帮的。 可到底赴宴会发生什么意外,长公主又能帮到什么程度,这都是她无法控制的。 这种命运捏在他人手里的感觉,太不好了。 何时她才能扭转乾坤,做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夜风飒飒,远处有杜鹃鸟的啼叫传来,悲泣哀婉,让人顿添无限愁思。 锦绣默默地站在一旁,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场尚未到来的宫宴,让小姐整个人都十分低落颓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然而,锦绣万万没想到的是,没过两天,自家小姐就变得积极坚定了。 这天,赵昔微正懒懒地坐在窗下看书,乔家来了信。 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仆妇,姓吴,不过三十来岁,笑容很是明媚。 “我们夫人让奴婢给赵小姐带话来,说,小姐您的花茶真真是顶好的,不仅仅鸿胪寺那群使臣喝了赞不绝口,就连我们合府上下的人也爱上了这甘露一般的味道。” 说着就双手递过来一个红漆木的盒子:“这是二百两全款,还请赵小姐笑纳了。” 赵昔微忙道了谢,锦绣就向前接过了盒子。 吴妈妈笑吟吟的,又朝身后一使眼色,就有小丫头子捧上来一只珠光宝气的妆匣,恭恭敬敬地递了过来。 赵昔微有些意外。 吴妈妈笑道:“我们夫人说,乔、赵两家都是极要好的交情,以后少不得还有很多事需要叨扰赵小姐,买卖是买卖,人情是人情,这一套翠玉首饰还请赵小姐不要嫌弃。” 赵昔微到嘴的推辞之言就咽了下去。 乔家既然摆明了要和自己来往,她又正好需要这条人脉,何必弯弯绕绕的讲那些虚礼。 吴妈妈走后,赵昔微打开妆匣,发现是一套极为精美奢华的头簪,总共十六支,一看至少值几十十两了。 又还有一个镶嵌宝石的小盒子,赵昔微打开一看,就惊呆了。 竟是一盒百花粉。 原以为乔云浅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了。 就想起乔夫人也是这样开朗爽快、八面玲珑的性子,仿佛乔家人都是这样似的。 这个乔家,可真是有趣。 几个丫鬟围了上来,银宝双眼亮晶晶的,望着那只装满了银两的盒子,惊叹道:“奴婢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锦绣看她这财迷的样子,就打趣道:“你干脆别叫银宝了,就叫元宝。” 银宝却鼓起了腮帮子,做出一个圆乎乎的表情:“元宝也不错啊,又大又圆,谁不爱呢!你不爱吗?你不爱吗?不爱下个月的月钱我替你领了!” 逗得众人大笑了起来。 锦绣感慨道:“小姐,咱们终于有钱了,再也不用去典当首饰过日子了。” 赵昔微笑了起来:“是啊,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只要我们踏踏实实的过日子,钱总是会有法子赚到的。” 说着就让锦绣把银两收起来:“接下来我们就要有得忙了。今天转了风,过两天必定要下雪,炮制梅花茶最要紧的就是取那覆了薄雪的梅花蕊,到时候你们就都得吃苦受累一些。” “进府那日我曾说过,只要你们安心跟着我,别人有的好处,我也不会少你们。制茶需要大家齐心协力,从这个月开始,你们的月钱双倍,从我这里拨发。” 这话一出,几人的笑容都凝固了。 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们没听错吧? 月钱双倍!! 银宝最先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拉着赵昔微确认道:“真的吗小姐您真的要给我们涨月钱!?” 见赵昔微点头,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思,忙屈膝就行了个大礼:“小姐,您真的好好!奴婢愿意一辈子服侍您!” “奴婢愿意一辈子服侍小姐!” “奴婢也是!” 赵昔微心情明亮了起来。 钱,真的能解决很多问题。 到了冬至节的这天,赵府女眷要准备入宫赴宴了。 赵昔微天还没亮就起了床,沐浴,梳妆,熏香,再换上了繁复而庄重的礼服。 丫鬟们捧着精美的首饰盒上来,赵昔微的手指轻轻滑过那些珠光璀璨的首饰,在老夫人送来的那支金镶玉的簪子上顿了顿,最终挑了一只淡粉色的缠花蔷薇簪。 这颜色清新雅致,而做工又极其精巧,插在发间如一朵初开的雨后蔷薇,既不会太过高调也不会太过寒酸。 第86章 进宫 深冬的凌晨,寒风刺骨,呵气成霜。 赵府大门口,翠盖珠缨的华丽马车一字儿排开,马车旁边是几十名锦衣护卫。 此时天边方露出一线鱼肚白,因是进宫,众人为了保持体面都穿得较为单薄,在这寒风中一动不动等了大半个时辰,早已觉得浑身如置冰窖,可却没有一个人敢皱一下眉头,或者是打个冷颤。 他们均是腰背挺直,双手握拳垂在身侧,目光炯炯有神,保持着一种威武不凡的仪容。 在队伍的最前头,是一名面容冷峻的男子。 他身姿伟岸,紫衣金冠,腰佩玉带,正是丞相赵子仪。 他骑着一匹棕色的骏马,神色从容,只淡淡环顾了一眼,整条长街上的护卫们心中就是一凛,不自觉地就又挺了挺腰板。 直到老夫人携着众女眷从大门出来,赵子仪神色立时温和不少,他翻身下了马,躬身给老夫人行礼:“母亲,可以上车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太后赐宴,请的都是女眷,赵子仪就算是再有权势,手也够不着后宫。 可只要有他护在马车旁边,老夫人就像有了一座靠山,陡然就觉得安心了许多。 大夫人和老夫人同坐一辆马车,行驶在最前面。 紧跟其后的是二夫人和三夫人,两人虽然不是诰命,却也因是赵府女眷,也得以能够入宫参加这次赏花宴。 接着第三辆马车,坐着的是赵承羽和赵承燕。 天还没有大亮,此时的街道空寂无人,只有马车辘辘驶过地面的声音,赵昔微一个人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孤独和不安又再次涌上了心头。 她深呼吸了数次,却依然压不下去这种情绪。 多想无益,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索性闭上眼假寐。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停下了。 赵昔微竖起耳朵,听见门外有官员们行礼的声音:“赵丞相早”、“罗尚书早”、“柳大人早”……等等问好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用掀开帘子都能猜到,这是到了朱雀门。 这是皇城第一道门,普通人在这里止步。 宫门卫士手持名册符印,一一对各人验明了身份: “鸿胪寺乔安乔大人,过——” “京兆尹崔岩崔大人,过——” “东宫詹事何奎何大人,过——” …… 听着耳边响起熟悉的名字,赵昔微心里的不安情绪,逐渐地得到了平复。 最后到了赵府,那宫门卫士令的声音十分恭敬:“丞相大人,请您通行。” 赵子仪乃百官之首,卫士令巴结还来不及,哪里敢在赵府的车马面前端架子,于是一行人就这么放了行。 赵昔微再一次的感受到了权势的力量。 进了朱雀门,气氛陡然转为凝肃。 和外城的寂静不一样,这里安静得像是一个只剩下了空气的世界。连蝉鸣鸟叫的声音都消失了,就连寒风,到了这里似乎也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马车也明显地放缓了速度,又行了约莫两刻钟,官员们全部下了马。 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多说一句话的,也没一个发出一点儿声响的。 赵昔微坐在车内,神经高度紧绷了起来。 这里,肯定就是传说中的承天门了。 入得此门,才算真正的进了宫。 官员们从这里去面见天子,也是从这里进入各自的衙署,进行一天的公务。 这里是大魏的权力核心,一国上下的政令从这里发出。 在这里,不可窃窃私语,不可高声喧哗,更不能和左顾右盼。 赵子仪虽然贵为丞相,也不能违了宫中的制度,和负责守卫的官员低声交代了几句,又望了望老夫人这边,就抬步向着紫宸殿的方向而去。 众女眷的车马在这样一片冷肃之中,又等候了约莫一刻钟,就有专门掌管车马的官员过来,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皇宫禁地,非御用车马不得入内,诸位贵人请在此换乘小车。” 众人忙整理了衣衫,确保没有任何差池后,才悄无声息的下了车。 赵昔微便也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 数十辆整齐统一的翠帷车出现在眼前,所有女眷没人敢多看一眼,只眼观鼻鼻观心地,听从车马令的调遣安排。 赵昔微连承天门的样子都没有机会看清,就坐在新的马车内,由宫里负责驾车的内侍送入了内宫。 又不知道过了几道门,天色越来越亮,甚至出了太阳,终于听见前方有内侍拖长了声音宣唱: “宣,大鸿胪乔安之夫人乔钟氏,入内觐见——” “宣,京兆尹崔岩之夫人崔罗氏,入内觐见——” “宣,东宫詹事何奎之夫人何沈氏,入内觐见——” …… 漫长的宣唱和叩谢之后,终于轮到了赵府女眷。 赵昔微由老夫人领着,对着前方遥遥的宫殿肃然行了个大礼:“臣女、臣妇叩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 “老夫人,您起来吧。”内侍尖细的声音响起。 “谢公公。”老夫人客客气气的。 那内侍顿了顿,就道:“太后娘娘正在用膳,请赵老夫人随咱家先去偏殿静候片刻。” 一行人就垂着眸子,跟在那内侍后面,鱼贯入了旁边的一座宫殿。 众人安静落座,有宫女奉了茶,老夫人就又道了谢。 四周越发的安静。 让赵昔微心里的不安又逐渐涌了上来。 这时,有一道阴冷又倨傲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太后有旨,传赵家长女赵昔微觐见!” 这声音钻进耳朵,让赵昔微端着茶盏的手就是一滞。 是常公公。 老夫人脸色也是一变,大家都是一起入的宫,为什么要单独召见微姐儿? 她以前养在乡下,又是第一次入宫,她能行吗? 赵老夫人想着就是莫名的一阵心慌,竟然忘了规矩,抬眸看了过来。 真正直面危险的时候,赵昔微却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起身,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声音温和而恭敬:“臣女赵昔微,见过常公公。” 老夫人暗暗点了点头。 这丫头,第一次入宫,竟然没有一丝的慌乱无措,果然她没有看错人,微姐儿是个有胆识的。 心里这么想着,情绪也就安定了不少。 哪料,这安定下一刻就被一句话打破。 常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声音如一把宝剑,直直的从头顶上方掉落,让老夫人头皮嗡嗡的一下,就有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 她听得清清楚楚,那常公公说的是:“赵姑娘,上次赏的护膝戴上了吗?” 第87章 长信宫 长信宫筑着高高的台基。赵昔微脚步沉稳,顺着白玉石阶而上。 作为大魏最重要的三座宫殿之一,这里住着垂帘辅政的太后,它曾是内廷最核心的权力中枢,牢牢控制着大魏各州各郡的正常运行。 和承天门外各衙署的肃穆不同,这里透着渗入骨髓的杀气,让人全身每个毛孔都不自觉的绷紧了起来。 赵昔微静静地站在殿门口等候宣召。 寒风从雕着盘螭的屋顶穿过,檐角的铃铎忽然作响,急促而诡异,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叹息。 “叮——” “叮——” 在这样杀机四伏的气氛里,赵昔微的神情平静而从容。 太后召她前来,却并不宣她入殿,只让她这样站在风中。 然而她的内心再也没有一丝的惶恐。 太后若打定了主意要她死,那么她无论是逃避或哭泣,都毫无用处。 既然来都来了,何不直面危机? “跪——” 突然有内侍尖细的嗓音响起。 赵昔微没有一丝的怔愣,拢衣整袖,双手交叠,端端正正的跪了下去。 “又跪——” “再跪——” 跪拜大礼结束,却迟迟未听见那一声“起”。 赵昔微手心贴在地面,白玉石砖既冷又硬,寒潮从指尖顺着皮肤一点一点蔓延至全身。 跪拜大礼双肩需要保持平直,脊背需要绷紧,这样的姿势一旦太久,肌肉就会因为乏力而开始颤抖。 赵昔微也不能例外。 纵然她心性坚韧,头脑冷静,可到底也只是一名十六岁的少女,敌不过身体的脆弱。 寒风更猛烈了一些,从衣袖和领口灌进来,让本就疼痛的四肢更加难捱。 风突然静止,天光也倏然消失。 赵昔微感觉身体变成了一朵云,又变成了一团棉絮,飘飘荡荡,无知无觉。 或许是意志力太过顽强,大脑在这种时候却异常的清醒。 她不能倒下。 若是就这么晕过去了,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扣下来,她就真正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赵昔微手掌按在白玉地砖上,将全身仅剩的力气凝聚在膝盖上,试图用疼痛来保持身体的知觉。 就在她感觉要油尽灯枯之际,殿门忽然大开,有一对小内侍抬着东西进去了。 紧接着,是两名宫娥捧着器皿缓步而至。 直到进去了数十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环佩叮当之音。 赵昔微勉力竖起耳朵,去分辨来人的身份。 宫女是不能戴这么多首饰的,那必然是宫里的贵人了。 随行的仆从这么多,必然不是普通的妃嫔。 既然有妃嫔来了,那是不是说明宴席快要开始了?那是不是也说明,太后要让自己起来了? 正思忖着,那贵人已在眼前站定。 她的脚步极为轻盈,落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 赵昔微跪在地上,看不到她的全貌,只能看见一截海棠红的裙摆,那金丝线绣成的牡丹团花,如同天边的灼灼骄阳,泛起了金色的涟漪。 一道居高临下的目光落了下来,一句硬邦邦的话也吐了出来:“哟,这就是赵淑妃的侄女?怎么跪在这里?” 听到“赵淑妃”三个字,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 在这个宫里,有资格在长信宫门口这样说话的,除了裴贵妃还能有谁。 是以,她伏在地上,尽量让声音平和得听不出虚弱:“臣女赵昔微,参见贵妃娘娘。” “嗯?” 上头的声音显然有些惊诧,“看来不是个蠢货,竟然能猜到本宫的身份。” 裴贵妃说着就笑了一下,声音懒洋洋的:“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听见这话赵昔微心里却感到松了一口气,不论裴贵妃到底打的什么主意,酸疼的身体多少有了舒展的机会。 她抬起了头,却没有直视裴贵妃,而是有意将目光看着鼻尖。宫里规矩多,她又不了解这些妃嫔的性格,她可不想再给自己增加一层危机。 所以,她也就没看见裴贵妃眼中一闪而逝的异色。 “真是个美人儿,本宫是个怜香惜玉的,最是舍不得美人儿受罪。”裴贵妃笑了起来,说着就朝身后的宫女看了一眼。 那宫女会意,就上前一步,要扶赵昔微起身。 赵昔微忙小心避开:“多谢贵妃抬爱,给太后娘娘请安,是臣女的本分、也是臣女的心意,并没有感到受罪。” 她这话,一是为了告诉贵妃,不是她不想起,而是太后没有命令不敢起。 二是告诉殿内的太后,自己并没有因为罚跪而有任何怨言。 宫里危机四伏,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有可能丢了脑袋。 贵妃一口一个“受罪”,又暗示宫女来扶自己起身,她若真的顺着杆子就爬,一会儿出现在太后面前,就变成了“在贵妃面前诋毁太后”,又加上一层“没有经过太后的允许就贸然起身”这重罪责,后果会怎么样谁说得准呢? 这时,太后的声音从殿内传来:“起来吧。” 赵昔微这才恭恭敬敬地又是一拜:“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那宫女立即上前,体贴地扶着赵昔微:“赵姑娘小心点。” “多谢贵人姐姐。”赵昔微感激地朝那宫女一笑,借着她的力量稳稳地站直了身子。 那宫女就也回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总算过了第一关。 赵昔微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接下来还有多少难关在等着自己呢? 一想到这个问题,她就又绷紧了心神。 进了正殿,又请了安,这回太后并没有再为难她,只说了一句:“坐。” 有宫女奉了茶水,赵昔微道了谢。 为了保险起见,她至始至终都没有抬眸,但是却细心留意着四周的情况。 从衣裙的面料和花纹判断,对面座位上坐着的都是后宫妃嫔。 “贵妃送的这株牡丹开得可真好。”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比我们几个的花儿都美。” “贤妃有所不知,贵妃特意让人从洛阳运过来,放在宫里的暖房精心养了快三个月,才开出了这十九朵花,为的就是掐着时间赶上这次花宴呢。”一个娇柔的声音回应道。 那贤妃似乎很高兴:“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我听说这赵姑娘有一手高超的茶艺,说是用花儿朵儿做成的茶,又香又美,就连鸿胪寺乔大人喝了也是赞不绝口,不知道这牡丹能不能煮茶呢?” 说着“噗呲”而笑:“赵姑娘不如取几朵牡丹,煮一壶茶让我们开开眼?” 那娇柔的声音就急忙劝阻:“不行,这是贵妃的心爱之物!怎么能拿来煮茶呢!” 第88章 这么美的花不如煮了吃 贤妃顿了一顿,道:“看明妃妹妹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贵妃姐姐是个小气的人呢,不就是一朵花嘛,今天大家捧来的至少有上百株,摘几朵煮茶又碍什么事。贵妃姐姐你说是不是?” “就是,贵妃姐姐向来大方,怎么会因为一朵花就跟妹妹计较。” 旁边有几个妃嫔跟着起哄。 “那怎么行!养了三个月才养出这十九朵,就让这么煮成茶喝掉,也太暴殄天物了!”还有妃嫔出言劝阻。 一时间,整个大殿就热闹了起来,但是大家的声音都和和气气的,听不出什么特别明显的矛盾,总之话题的重点就是围绕着“这么美煮了可惜”、和“花茶好喝不妨一试”之间来回转圈。 而太后和贵妃也一直没有说话,似乎很宽容她们这样。 如果是第一次进宫,很有可能就会当成一种好姐妹之间的打趣。 赵昔微手捧着茶碗,一脸的平静无波,心里却一点儿都不敢放松。 在宫里生活不易,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能活下来的,手上或多或少都沾着敌人的鲜血,脚下或轻或重都踏着对手的尸骨。 而能够出现在长信宫,参加太后花宴的,必然都是在后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是人精中的人精。 所以,她并不把这当成是一场普通的谈话。 裴贵妃掌管六宫,却无皇后的位份,底下肯定有很多人不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再加上太后和贵妃又向来不和,贤妃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背后是不是有太后授意呢? “好了,都别吵了。”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也不冷,却带着掌权者的威严,“赵昔微,你来说说,这花能不能煮茶?” 听到太后这么一命令,赵昔微捧着茶碗的手指就是一僵。 这宫里的陷阱,还真是一个接着一个。 不要说她已经推断出了几位妃嫔的斗争,就是这些她们和和气气的,贵妃这株牡丹花也不是她能动的。 贵妃掌握了后宫的实权,即使没有皇后的名分,那也是等同于皇后。 现在太后叫她来做选择,很明显就是要推她出去当刀子,给裴贵妃一个难看。 她要是说这花能煮茶,那就是向贵妃宣战,万一贵妃一个不高兴,给自己一个大不敬的罪过呢? 可她要是说,这花不能煮茶,就等于是驳斥了太后和贤妃等人的面子,也是一条死路。 怎么办? 赵昔微目光在茶碗上停了停。 几个妃嫔已经有了一些不耐烦:“能不能煮,你倒是说说呀。” “就是,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咱们难道能把那花生吃了不成。” 贤妃说着就看向了裴贵妃。 裴贵妃端着茶,用盖碗轻轻撇着茶沫,没搭理她,反倒看向了赵昔微:“能不能你直说便可,无需顾虑本宫的心情。” 明妃就有几分讨好意味地道:“贵妃姐姐真是大方,要我,肯定舍不得的。” 旁边有几个轻轻叹了一口气:“唉,多好的花儿,比贤妃姐姐的兰花还贵重呢。” 似乎一切已成定局,贵妃这株牡丹一定要被煮了。 众人就都齐刷刷看向了赵昔微,笑道:“听说花茶里还加了牛乳、果浆、蜂蜜,是不是会很好喝?” “咦……加这么多东西进去,这茶还是茶吗?怎么能喝?”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自从大鸿胪给使臣们喝了赵姑娘制的茶后,鸿胪客馆那一条街现在都开始卖这种酸酸甜甜的茶了!” “哟,既然这样,那赵姑娘赶紧的露一手,给咱们也尝尝味道。” 说是要喝茶,可那满脸看大戏的样子出卖了她们。 赵昔微当然也知道,这是找个机会拿自己当猴耍罢了。 可这茶什么时候不能喝,什么时候不能制?非要在这长信宫中把裴贵妃的牡丹给煮了? 赵昔微将杯中余茶一口饮尽。 在这些充满着好奇、兴奋、促狭、嘲讽等各种复杂的眼光中,放下了杯子,拢袖起了身。 只见她屈膝盈盈一礼,不紧不慢地道:“回禀太后,牡丹花乃万花之王,若是用来制茶,则须取四时之水,再取百花为引,另以芍药、梅花、兰花相辅,方不失其花王本色。” 既然说的是“煮”,那就肯定要用到水。 既然要把裴贵妃的花给煮了,那就其他所有妃子的花也一起煮了。 既然都想推她下水,那她就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拉下水。 如果因为没有水而煮不了,或因为其他人舍不得花而作罢,这也就不能怪她了。 “四时水?百花引?”在座的妃嫔愣了一愣,还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要求。 有明白过来的,一扫旁边自己精心准备的花,就讪讪地笑:“这么麻烦啊?那要不还是算了吧。” 赵昔微内心松了一口气。 看来自己赌对了。 这些花都是各宫娘娘的心爱之物,放在暖房中养着,每日看三回,就为了在这场花宴上大放异彩,若是就这么被煮了喝,谁舍得! 谁料,太后可就不乐意了。 “哀家听了倒觉得十分有趣,不过是一百种花罢了,宫中什么娇贵花没有,有什么复杂的。” 她威严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众人忙陪笑着道:“就是,不过是几朵花儿罢了,能让太后喜欢便是臣妾的福气。” 太后点点头。 那明妃就看向赵昔微:“这百花引不难,可四时水是为何物?” 赵昔微柔顺地一笑,道:“回禀明妃娘娘,天有四时,春秋冬夏,四时水就是取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个节气的天水,用瓷罐密封埋在树下,煮茶的时候翻出来取用,可以使花茶的味道更为清香。” 说完,她就又轻轻一礼,然后退回了位置上坐下。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从容不迫,没有半点儿的慌乱无措。 别说四个节气的天水,光是一个立春时节的雨水,就已让人望而却步了——毕竟现在都是冬季了,谁还藏着春天的雨水呢? 退一万步讲,如果有人真的能提供这四时之水,去煮众妃之花,她也只能认命了,反正这罪责不是她一人承担。 第89章 开枝散叶 她不知道贵妃和贤妃有什么过节,为什么要在这场花宴上明枪暗箭的斗,但是在座的每一位心里都应该清楚。 她把贵妃的牡丹花煮了茶,起码还能说是无知者无罪,可那个明明知道还提供了水的人,那就是野心昭昭的要跟贵妃作对,跟所有舍不得花儿的人作对。 往最坏的局面去想,就算这件事闹大了,也不至于让她承担主要责任。 这一句“万花之王”,让裴贵妃的心情莫名的很好。 连看向赵昔微的眼神都亮了几分:赵府这个养在乡下的丫头,真是聪明。 贵妃笑了起来:“牡丹乃万花之王,若以普通井水煎煮,怕是会减了味道。” 赵昔微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却听见贤妃也笑了一声:“虽然是万花之王,却也比不得淑妃宫里的睡莲珍贵,那可是陛下赏的呢。这等殊荣,也就是只有当年顾皇后的椒房之宠可比。” 贤妃的语调就像谈论今天天气真好一般平常,可听在赵昔微耳朵里,却总有一种不怀好意的阴冷。 进宫快半日了,所谓的淑妃,也就是她的姑姑,却还没有露面。 此时这个名字又在贤妃的嘴里提起,难免让她不多想。 从裴贵妃和贤妃的态度来看,淑妃在宫里过得并不是那么的自在。 太后的声音也不紧不慢地响起:“睡莲娇贵,现在这种天气,能把睡莲养好可真是不容易。可见皇帝真是有心了,连我这个老婆子都没能让他这样重视过。” 赵昔微听得心头又是一跳。 “哼”地一声轻笑,然后就是茶盖碗清脆的碰撞声。 是贵妃,她显然对贤妃提及这茬子事很不悦,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贤妃就像压根没察觉到似的,还特意继续说道:“是襄阳太守进献的,据说用温泉水和玉碗养着,又打造了一只船舱,用光烛日夜照耀保持温度,就像一座小小的暖房,然后沿着水路急运送到京城,挑去中途损坏的,枯萎的,总共就只剩下九十九朵。 陛下看了十分欢喜,就全都赐给了淑妃,别的姐妹可是一朵都没有,听说那夜正是宋美人侍寝,还跟陛下讨要,陛下说,‘你住的地方又没有水池,送了也养不好,不如都给淑妃的好’,可怜宋美人为了这事,气得回去哭了好一宿呢。” 明妃摇摇头,笑道:“这宋美人还年轻,有些小孩子气性,论受宠,咱们淑妃妹妹可是独一份的,为这个事生气,她以后可有得哭了。” 那边就有人幽幽叹息:“哎,谁说不是呢,上回东莱郡送来的樱桃,跟红玛瑙一样,水汪汪亮晶晶的,咱们都只得了三斤,淑妃宫里直接就送了三十斤。” 赵昔微听着这些闲谈,只觉得如坐针毡。 她没见识过宫里妃嫔争宠的样子,不知道她们是不是经常坐在一起聊这些话题。 她现在很想跪在殿外去,跪在那里虽然又冷又痛,可总是跪不死人的。 现在这些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题都是围绕着自己的姑姑赵淑妃,万一当中有一个心情不好了,说不定一句话就是杀头的罪过。 这么想着,她反而平静了下来。 嫔妃们越是议论淑妃,她就越要表现得坦然。 淑妃处境再艰难,也有皇帝的宠爱,这些人再看不惯,也得忍着。 她只是赵家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若是在这种话题上有任何反应,都是有失体统的。 是以,她打定了注意,任由这些人怎么讲,就是低头捧着茶一言不发,好像根本不知道淑妃是谁,也听不懂这些拈酸吃醋的话语。 她就不信,这些人能说上一整天。 果不其然,见赵昔微没有反应,那贤妃就又将话题转回了贵妃:“哎,这牡丹花真是好看,就是下面这花盆太旧了,有点配不上。” 赵昔微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尖。 这个贤妃,可真是一点都不贤。 人家好端端的一盆花,一会儿要拿来煮茶,煮茶不成,又要说这花不配盆—— 弦外之音就是,贵妃不配牡丹。 裴贵妃一忍再忍,听到“不配”二字,终是戳中了心病,就听见“砰”地一下,茶盏放在桌上:“旧了又怎样?本宫说配它就配!” 赵昔微暗道一声不好。 这个裴贵妃,果然是个沉不住气的,要中贤妃的圈套了。 “噗呲——”贤妃掩袖而笑:“贵妃莫要生气,妹妹只是随便问问,正好妹妹宫里有一个白玉花盆,放着也怪可惜了,一会儿就让人给姐姐宫里送去。” 挑衅的话说到了这种份上,难得的是还像是嘘寒问暖一样的口吻,与裴贵妃一触就爆的强势对比,仿佛她才是那个被欺压的人似的。 赵昔微在心里轻叹,这贤妃,看来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裴贵妃手掌实权,也不是个吃素的,当即就反唇相讥:“本宫缺什么自有陛下赏赐,就不劳贤妃妹妹操心了,贤妃有这个精力,不如好好调理一下身子,为陛下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你——”贤妃陡然就住了嘴。 打蛇打七寸,贵妃这句话,打中了贤妃的痛点:无子。 久未出声的太后悠悠开了腔:“是啊,这宫里许久没添新人,你们都要争气点,哀家还盼着再抱一个皇孙呢。” 说到子嗣问题,其余妃嫔面子上就也有些挂不住,微咳了一声,低下头假装喝茶。 自从顾皇后薨逝后,皇帝就对后宫妃嫔都兴致缺缺,她们倒是想开枝散叶,也得陛下临幸啊。 四下里一下就安静了。 裴贵妃出了一口恶气,心中舒畅了不少,又重新端起了杯子,笑着附和太后:“就是啊,成天比这朵花儿美那朵花儿娇的,本宫有心想提醒姐妹们一两句,为什么不好好学学淑妃妹妹,琢磨琢磨如何留住陛下的心呢?你看看,你们都怀不上龙种,可淑妃妹妹一人就生了两个——虽然都是公主,可却比没有孩子的强不是?” 赵昔微心情有些复杂。 看来后宫这些妃嫔争宠,都经常拿淑妃作筏子。 她这位姑姑,不知道要承受多少夹板气…… 宫门似海,纵然是相府出身,也免不了要忍辱负重。 第90章 贵妃息怒! 贤妃安静不过片刻,又笑了起来,很云淡风轻的就接住了话:“谁说不是呢,淑妃妹妹不仅能怀,还会生——生的公主才是好呢,毕竟,陛下眼里儿子只有太子一个。” 赵昔微的后背就是一凉,比原先听她们议论淑妃还要紧张。 皇帝对太子的宠爱,她也曾有耳闻。 太子年幼丧母,皇帝心疼不已,便将其留在身边亲自抚育。 这一份厚重的父爱,别说是皇家,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没有男人能做到。 是以,太子也特别孝顺皇帝,加上皇帝身子不好,太子现在虽然已经移居东宫,可为了方便侍疾,还是住在宫里的日子多。 可以说,这对父子之间的感情,在史书上是绝无仅有的深厚。 贤妃这话轻轻一弹,就将贵妃踢过来的皮球给弹了过去——生儿子又怎样,不受陛下的宠,可有可无,还不如不生呢! 再往深了想,就是暗指贵妃的儿子比不过太子。 这种话岂能随便乱说? 而且还是在太后的宫里,当着这么多妃嫔的面。 可贤妃就是这样不咸不淡的说了,依旧是像说今天天气很好这样的语气。 说的人不怕,可听的人怕。 比如赵昔微,就悄悄地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裴贵妃那边良久的没有声音。 贤妃就又笑了一笑:“若是贵妃姐姐生的是位公主,也就不用自己准备牡丹花了,说不定陛下早就把那九十九盆睡莲赏给了姐姐呢。” 话音刚落,裴贵妃陡然起了身,“啪”地一声巨响,吓得赵昔微险些将手中茶水洒了出去。 那株牡丹被扫落到了地上。 满地的瓷片,那象征着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变成了一地红泥。 宫女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呼啦啦跪了一地:“贵妃娘娘息怒!” 接着众妃嫔们也跪了下去:“姐姐息怒!” 贤妃见目的达到了,也跪下求饶:“是妹妹说错话了,还请姐姐原谅!” 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宫女们伏在地上,肩胛骨都有些发颤。 贤妃气得贵妃砸了花盆,最后受苦的还是她们这些当下人的。 闹到陛下耳朵里,或者让太后一个不耐烦,直接给她们一个伺候不周的罪名,直接拖出去打死都是轻的。 赵昔微也跟着跪下了。 不过她跪的时候特意后退了几步,既然躲不过这场风波,那能远离一点,就是一点。 别的人都在不住的求饶请罪,她只静静地跪在那里,头依然还是半垂着,却恰到好处的让人能看清她脸上的神情:有些惶恐,有些害怕,而更多的,却是茫然,仿佛根本看不懂,为什么事情就发展到了这种地步。 裴贵妃砸了花,却还不解气,拂袖就要离开:“摆驾回宫!” 太后不悦的声音响起:“贵妃,今天是哀家的赏花宴,你当着哀家的面砸了花,哀家还未问罪与你,你竟要这么就走了?” 闻言,裴贵妃收住了脚步,对着太后敷衍一礼:“臣妾身子突然不舒服,需要回宫吃药,不能再陪母后赏花了。” 她说完,也不等太后出声,一提裙摆就出了殿门。 贴身的宫女们又惊又怕,忙磕了一个头:“奴婢告退。”也飞快的退下了。 太后盯着裴贵妃的背影,良久才转过头来,看着地上跪着的人,语气缓缓的道:“都起来吧,她就是这个性子,连皇帝都习惯了,哀家再不能忍也忍了。” 四周一片寂静,就连衣袖摩擦的声音都没有。 无人敢起身。 赵昔微也就没有起身。 像太后这样站在权力顶峰的女人,她的语气越是看起来风平浪静,背后就越是有着惊涛骇浪在等着你。 “起来吧,哀家又没有怪罪于你们,这样跪在地上做什么,今日是叫你们来赏花的,不是立规矩的。”太后已端了茶盏,声音十分慵懒惬意。 众妃嫔就都松了一口气,贤妃机变最快,已经款款坐回了原位:“母后您真是雍容大度,怪不得能协理陛下,治下这么一片大好河山。” “有什么办法。”太后叹了一口气,很是无奈的道:“哀家早些年和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斗智斗勇,早把那股子要强的心性都给磨没了。” 明妃见太后放下了茶杯,忙起身恭敬地替她续了茶,满脸和顺的笑:“母后大度,是臣妾之福,也是陛下之福,更是社稷之福。” 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连那眼角中锋芒都柔和了不少。 众妃嫔也就都笑了起来,宫女们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有人悄悄的跪在地上清理了花盆的碎片,又有人轻轻地端了铜盆进来,用白色的帕子擦拭了一遍地毯上的尘土。 很快就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那牡丹花的香气也神奇地消失了,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一场闹剧似乎就要这样收了场。 贤妃坐得离赵昔微最近,她语气里满满的都是关切之意:“今天倒是吓着了赵姑娘,你们看,瞧这小脸都白了,本来就是瓷娃娃一样的人儿,这样看就更加让人心疼了。” 赵昔微听到她将话题扯向了自己,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猛然又是一绷。 贤妃绝对算不上贤惠。 可她却无子被封妃,还能这样和贵妃斗,光是这两点就足以证明,贤妃实力不容小觑。 赵昔微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福了一个:“多谢贤妃娘娘关怀,只是因为今日天冷,臣女体寒不禁冻,才会显得苍白了些。” 宫里规矩森严,没有人会乱说话。那些看起来轻飘飘的话,背后都是另有深意。 贤妃说她吓得脸色发白,她若是不知轻重应下这话,那就是对太后不敬,对贵妃有怨。 贵人是不会有错的,错的永远是地位低的那个。 赵昔微在这长信宫呆了不过一个时辰,却已经领悟到了这条真理。 贤妃端茶的动作就轻轻的一顿。 没想到,赵家这个丫头如此机敏。 打量的目光就深了几分,看向了赵昔微。 只见她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没有半分拘谨,却也没有一丝的懈怠。 像是一条游在浅水中的鱼儿,屡次都能轻轻避开他人放的钩子。 可那又怎么样? 贵妃就柔柔的笑了,自己连贵妃都能制服,就不信一个小小的野丫头能翻出这座五指山。 第91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贤妃笑了,自己连贵妃都能制服,就不信一个小小的野丫头能翻出这座五指山。 于是就“哎呀”一声,握住了赵昔微的手,作吃惊状道:“还真是冰凉冰凉的,让娇滴滴的小姑娘挨了寒,这可是我招待不周了!” 说着就向太后道:“母后,您宫里不是有两壶葡萄甜酒吗?臣妾向您讨个人情,好不好?” 赵昔微的手被贤妃这么握着,可她心里却没感觉到半点暖意,有的只有阴森森的寒意。 贤妃到底想做什么? 贵妃的牡丹花她不喜欢,就屡次挑衅,最后气得贵妃砸了花盆。 虽然有实权的贵妃看上去赢了,可到底还是输了:不仅仅自己喜欢的花被毁了,还会落下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声,传到皇帝耳朵里,那就又是更加不得宠爱了。 而贤妃只是有些不太会说话而已,更让赵昔微觉得蹊跷的是,太后却从没有出言呵斥过这个不会说话的贤妃。 这是真正让赵昔微觉得恐惧的一点。 太后点点头:“贤妃说得是,这孩子先前在殿外跪了那么久,还真是冻着了。” 一挥衣袖吩咐了下去:“去温一壶酒来,再添些软糯的糕点,给赵家的小美人儿暖暖肚子。” 在场的妃嫔们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而赵昔微这回却是真正的脸色惨白了。 太后和贤妃这一唱一和,她绝不认为这是出于好心,尤其是在她得罪了王家之后。 再说了,既然要赐酒,为什么就只单独赐给她,为什么别的人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赵昔微不认为那是一杯普通的酒。 至于里面到底有什么,她倒不是怕下毒——毕竟她的父亲是丞相,太后就算是再忍不了她,也不会做出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举动。 怕的是,放了什么伤害身体的药物,一时又看不出来,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承受痛苦。 虽然她的身份是丞相长女,可到底是个庶女,不值得赵府付出一切代价来保护。 若她今天喝了这杯酒,即使身体有了严重的不适,赵府只会默认视她为弃子,任由她成为两党相争的牺牲品。 就在赵昔微思索之际,已有宫女端着红漆托盘款款而至。 四个青玉小碟子,分别装了四色软糯香甜的糕点:红色的是红豆米糕,紫色的紫米花生糕,黑色的芝麻糕,还有白色的桂花糕。 这些糕点都做成了花朵形状,十分的精致可爱。 酒也端了上来。 说是酒,不如说是葡萄果浆,呈紫红色,用晶莹剔透的碧玉高脚杯装着,有阳光透过槅扇投射进来,照在那薄如蝉翼的碧玉杯上,顿时一片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宫女捧着托盘半跪在了桌前。 赵昔微只觉得双手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 贤妃亲自将糕点一一端到了赵昔微的桌上,然后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这酒,是凉州送来的葡萄酒,这米糕,是辽东进贡的银丝香米做的,这两样都是一等一的珍贵,除了几个小公主,就只有你有这等恩宠了,可别浪费了太后这番心意。” 她的语气还是那么的悠闲,却在“太后”这两个字上重重的停顿了一下。 赵昔微望着那四色糕点,只觉得冷汗密密麻麻的沁了出来,让她的手心一片冰凉。 明妃赞叹道:“太后就是慈爱,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要留着给小的们尝尝,就是我们这不老不小的,没这个口福了。” 其余的妃嫔就笑了起来:“明妃姐姐,这是给小姑娘吃的,你也眼馋不成。” 贤妃就打趣道:“你们要是想吃,求了太后再赏一份,晚些时候送到你们宫里去。” 说笑归说笑,但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这样特殊的“恩宠”,没有人想要主动认领。 葡萄酒的香气飘散在整个宫殿,就在众人以为赵昔微一定会一饮而尽的时候,就听见她恭敬的声音:“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能得太后赏赐是臣女的福气,可是臣女不善饮酒,怕是会酒后露丑,让各位娘娘笑话,是以臣女斗胆请求太后,让臣女带回府慢慢享用。” 这一下,不光是贤妃,就是明妃,还有其余众嫔妃,也都看了过来,脸上的震惊无以复加。 这可是太后的赏赐,她竟然就这么拒绝了,她好大的胆子! “嗯?带回去喝?”太后眯起了眼睛,声音隐隐有了几分薄怒:“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赵昔微?” 赵昔微抬起了头。 这是她进宫这几个时辰来,第一次抬头看人。 在一看到贤妃的时候,她就陡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样一个女人能够立为四妃之一了。 满座不过十余人,个个都是盛装打扮,如春天的百花一样鲜艳绚烂。 可只要贤妃那么抿嘴一笑,就顿时让众人都失去了颜色。 她穿着一条雪青色的曳地裙,袖口和裙摆缀着流光溢彩的珍珠。 皮肤白里透红,像是一颗鲜嫩饱满的水蜜桃,眉毛又细又弯,像是烟波湖岸的新柳,那一双眼睛更是又大又亮,清澈得像是山涧的一缕清泉。 宫里不缺美人,可美到贤妃这种让人惊艳地步的,怕是上天入地也只有这么一个。 更何况,她的相貌,看起来是那么的人畜无害纯真善良。 赵昔微心里就感慨了一下,原来并不觉得美是什么优势,可现在不得不承认,长相往往最有欺骗性。 它最能欺骗人的双眼,蒙蔽人的内心,即使知道对方做了坏事,可一瞧见她的长相,就立即心软了几分。 赵昔微的目光就又轻轻地看向了太后。 当然,太后是这宫里最尊贵的存在,她是不会直接打量的,而是像燕子掠过水面一样,不留痕迹地就扫了一眼。 这宫里没有长相普通的女子。 太后也生得美,只是她的美是不是皮相,而是一种骨子里的威严。 她坐在最高的位置上,那种手掌生死的气度,让她如帝王一样沉着,自信,且锋利。 赵昔微正思忖着,太后却轻笑了一声:“赵姑娘不愿喝哀家赏赐的酒,难道是怕哀家在酒中下毒不成?” 第92章 长公主 紫红色的葡萄酒,在透明的杯子里荡漾,太后扬手一饮而尽,然后朝赵昔微亮出杯底。 赵昔微看着那空空如也的琉璃杯,手指在袖子里伸展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一般,又蜷缩了起来。 “小美人儿,这酒哀家都饮了,你若还是推辞不受,那就是不识抬举了哦。” 不知是酒的味道太好,还是太后心情好,此刻那双上挑的凤眼中,竟然有了一缕风情万种的柔媚。 贤妃亲手执了酒盏,笑吟吟地道:“小姑娘胆子小,不曾见过太后的天威,一时回不过神而已。” 说着就已将酒杯凑到了她眼前。 赵昔微看着那酒杯,心中的慌乱陡然消失殆尽。 已经到了这种份上,就算她再能急中生智拦下这杯酒,也没有必要了。 于是就双手接过来,笑着道:“难得太后娘娘有此雅兴,臣女就算是再不善饮酒,也当陪饮一杯才是。” 葡萄酒香甜甘醇,入口温度适宜,令人唇齿生芳。 赵昔微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或许是自己太过谨慎了。 就算是最坏的打算,若这酒里真的有什么,太后本人不也喝了吗? 虽然有听过一些传言,说有的坏人想要设计他人,而对方防备心又太强,就只好自己事先吃了解药,然后与对方共饮,结果对方死了,而他毫发无损。 这种事真伪且不说,以太后的尊贵,想要拿捏一个小小她,根本犯不着以身试毒——不是说太后不会做,而是她自认为自己不值得太后这样做。 她正胡思乱想着,殿门外忽然响起内侍高声宣唱:“大长公主驾到——” 殿内的妃嫔都愣了一愣,太后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快迎!” 赵昔微也跟着起了身。 “母后,儿臣来迟了,请母后责罚!”人未至,笑语先飘了进来。 大长公主被人众星捧月一般拥着走进了殿内。 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的长裙,宽阔的衣袖上面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既雍容又大气。 她的长相酷似太后,一双长而挑的丹凤眼,却和太后又有很大的不同,那眼里的光彩是炽热的,不会给人上位者的压迫。 她提着裙摆,从殿门外款款而至。 寒风涌来,卷起她绯红色的衣袖,招摇飘荡,摇曳生姿,像是一簇盛开在烈日之下的红花,那么的自信,那么的张扬。 她一进来,太后整个人都变得温和慈爱了很多,而整个殿内的气氛也就变得鲜活了起来。 大长公主屈膝,还没下拜,太后已两步下了宝座,扶着她的手臂就嗔道:“你这孩子,这一个月都在忙些什么,也不见来宫里看看我这老婆子!” 宫女忙设了座,又捧了新鲜的热茶上来。 大长公主落了座,笑道:“也没忙什么,这不是替娇娇操心嘛,她的燕姐儿快要议婚了,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替她多留心了一下而已。” 娇娇就是徐云娇。 想不到大长公主这样重视赵府。 赵承燕的议婚宴,大长公主竟然比赵府老夫人还上心。 “原来是忙着这事啊。”太后笑着摸了摸大长公主的衣袖,见只不过两层薄薄的锦缎,就皱了眉头:“今日外头风这样大,你怎么穿得这样薄,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万一冻着了可怎么是好。” 一面说一面唤了宫女:“去把我寝殿里那条毛毯子拿来,给宜阳暖暖脚。” 语气虽然很严厉,却听了让人感觉很舒服。 一点都不像个运筹帷幄的太后,只像一个平常人家的老母亲。 长公主连连拒绝:“这宫里每一处都烧了地龙,一路过来温暖如春,我都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了,您还让我加衣服!” 可这由不得她,宫女已捧着毛绒毯跪在了一旁。 太后亲自将毯子散开,铺在长公主的腿上:“看看你,这鬓角都有白发丝了,还不好好的保养着!” 殿内其他妃嫔就笑了起来:“长公主真是让人羡慕,太后宠你,陛下也疼你。” 长公主笑道:“我先去了紫宸殿,陛下瞧着气色好多了。对了,淑妃今日要留在陛下那里侍疾,不能来参加母后的花宴了,母后您可千万别怪罪她。” 不是说淑妃让带话,而是直接替淑妃说了要侍疾,虽然只是一个字的差别,却体现了长公主的良苦用心。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就立即附和道:“陛下龙体要紧,辛苦淑妃妹妹了。” 太后脸色微沉:“太子不是在陛下宫里伺候么,怎么又召淑妃去了。” 长公主神色一僵,忙笑道:“母后,陛下难得身边有这样一个可心的人儿,让淑妃多陪陪也是好的,免得天天就面对着那群臣子,好好的身子都要烦出一身病来。再说了,太子是一国储君,哪能寸步不离的守在陛下那里。” 说到太子,太后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众妃嫔也知道最近朝堂上发生的事,太子一道奏章,把两宫卫士来了个大清洗,太后正为此事生气呢,谁还敢接这个话,是以都垂下头去玩着手帕,装作没听见。 长公主微微一笑,立即转了话题:“咿,不是宣召了几家女眷吗,怎么不见上来。” 贤妃笑道:“早就到了,只是还没有到开宴的时辰,太后就让她们都在偏殿等着。”就指了指旁边的赵昔微:“赵三小姐很得太后眼缘,所以才提前宣召了。” 长公主脸上就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压根不知道赵昔微会入宫赴宴这回事一般:“这便是赵子仪刚刚接回府的女儿了?” 赵昔微忙站起身来,向前一步见礼:“臣女赵昔微,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端起了茶,眼睛落在赵昔微身上,突然就亮了一亮,然后又陡然沉了沉。 果真如孙嬷嬷所言,底子是真的好。 别说是在赵府内宅,就是在这宫里,遍地都是精挑细选的美人坯子,论相貌,全国所有的美色都尽在这里了。 而赵昔微坐在这群宫妃当中,竟然不仅没有失色,反而因为身上那股沉静安宁的气质,更加让人不可忽视。 第93章 妙音坊的琴师 长公主越打量,心情就越是复杂。 这样一棵好苗子,真不想白白的埋没在后宅中。 可若是栽培她,又不免要夺了燕姐儿的风头…… 算了,人各有命,看她自己的造化吧。 长公主眸光一闪,脸上已恢复了笑容:“我来得急,也没曾给你备下什么见面礼。”说着就从手上褪下一只赤金的镯子,“微姐儿,这个镯子就送你了。” 赵昔微忙又屈膝福了一福,双手恭敬地接过,正想用手帕包起来,长公主笑着就一抬手:“好东西就是要戴在身上才好,收起来像什么话。” 说着就帮她戴在了手腕上。 赵昔微就垂了头道谢,长公主又笑着问了几句生日属相等之类的话,赵昔微都一一恭敬的回答了。 长公主眼底的笑意越发的明显,忍不住就又夸了几句。 太后眸光凉凉的扫了过来。 长公主就满脸堆着笑,似乎对太后的不满一无所知:“这孩子长得好,人也乖,很是合我的眼缘。” 太后就也笑了笑。 对于这个女儿,太后向来是百依百顺的,犯不着为了一个小丫头而惹得她不愉快。 这时,内侍上前提醒道:“太后娘娘,到了午宴的时辰了。” 太后点点头:“那就开始摆宴吧,去把她们都叫进来。” 内侍得了命令,就躬身退至殿外,拖长了声音念着赴宴的名单,宣召所有朝臣女眷入内。 赵老夫人由徐云娇扶着第一个进来,接着是二夫人和三夫人,身后跟着赵承燕和赵承羽姐妹俩。 接着是乔夫人和乔云浅、崔夫人和崔玉容、何夫人和何满枝,还有一些赵昔微不认识的夫人小姐,按照品级次序,鱼贯而入。 大家先是向太后行了礼,然后又向长公主问了好,又彼此客气地应酬了几句,一套礼仪走下来,就差不多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这时自有宫女和内侍上前设了坐席和酒水,待众人都客套完毕,正好落座喝茶。 太后朝旁边的内侍微一点头,内侍立即拉长了声音唱道:“花宴正式开始——” 宫宴比不得寻常宴席,上面坐着的是手揽朝政的太后,左右坐着的是各宫妃嫔,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吃饭上面,更多的是在留意着自己的仪容举止,有没有出了什么纰漏,是不是会给人留下什么话柄。 太后似乎并不想要这样紧张的气氛,于是就笑着道:“把宜春院的乐工召过来,前几日不是新来了一位国手吗?请她上来演奏一曲吧。” 长公主有些好奇:“国手?难道是从乐坊请来的?” 太后含笑道:“被你猜到了,正是从妙音坊请来的琴师。” 妙音坊? 不正是玲珑所在的乐坊吗? 而玲珑,正是被王范欺辱的琴女…… 赵昔微拿着筷子的手就是一抖,接着“啪嗒”一声,有人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赵昔微诧异地看过去,却是三夫人。 三夫人也是第一次进宫,想必是太紧张了。 赵昔微还来不及细想,已有十余名抱着乐器的女子鱼贯入了殿。 她们都梳着一样的发髻,化着一样的妆容,或抱着琵琶,或捧着琴,或捏着萧,在席前对着众人遥遥一拜,然后跪坐在大殿中央的地毯上,等待太后的命令。 太后喜好歌舞,宫里养了一批乐工不说,有时候还请外面乐坊的女子进宫来教授技艺,她对这些乐师也是十分的宽和,笑问道:“你们谁是展眉娘子?” 就有一名抱着琴的女子膝行着向前了一步:“妙音坊魏展眉,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太后声音难得地柔和,“斩断情丝《长安雪》,一曲千金求不得,说的就是你吧?” 魏展眉跪坐在地上,恭顺地道:“太后谬赞,展眉愧不敢当。” 众妃嫔对乐理并无涉猎,自然对这名琴师也没觉得有什么稀奇。 然而贤妃却很是感兴趣:“一曲千金都求不到,那可真的是很厉害了,你们妙音坊的乐师都那么厉害吗?” 魏展眉答道:“都是传言罢了,奴只是挣口饭吃,并没有那么神乎其神。” 太后目光漫不经心扫过席间,然后笑着道:“哀家听说赵府有位夫人也是个琴痴。” 众人的目光就都不约而同的投向老夫人那一桌。 老夫人笑道:“是我三房的儿媳,平日里闲着没事,抚琴打发时间罢了,上不得什么台面。” 三夫人神色颇为紧张,见老夫人替自己回了话,才回过神来,恭敬地道:“太后过誉了,妾身并不太懂乐理,只偶尔闲着打发时间听听罢了。” “哦,是吗?”太后就眯起了凤眼。 三夫人恭敬道:“国手面前,妾身不敢放肆。” 太后目光就闪了闪,转向魏展眉,道:“你听听,连她都说你是国手,那可见你是真正的国手了。” 魏展眉垂着头,似乎眼里只有面前的这把琴。 太后就笑了起来,像是三月天的微风一样和煦:“你且弹一曲你最拿手的来,让哀家听听,若是好了,重重有赏。” 不知道为什么,这笑容看在赵昔微的眼里,却莫名带着一股森冷的杀气,让她轻轻的打了个冷颤。 太后这段话她觉得很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异。 那边贤妃的声音不咸不淡的响起:“赵三夫人何必过谦,几年前赵家三爷出征西凉,你不是就在朱雀门弹奏了一曲为将士践行吗?本宫虽然不大懂琴音,却也听得出好坏。” 一语惊醒众人,就有妃嫔纷纷应和道:“是啊,三夫人风采我也见识过。” 席下的各女眷就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不是吧?不是都说赵府三夫人是个平庸之人吗? 怎么竟然有这么一手好琴艺! 最震惊的莫过于赵昔微。 王范,玲珑,柳妈妈,三夫人,这四个名字在她的脑海里一直打转,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却似乎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整个大殿的关注点都投向了三夫人。 而一向温柔娴静的三夫人,此时此刻却似乎有些魂不守舍。 第94章 不知音 赵昔微心里越看就越急,正盘算着如何应对,突然,一道清绝的琴声响起,响彻整个大殿! 只这一声,犹如虎啸龙呤一般高亢有力,将所有纷乱嘈杂之声生生压了下去。 是魏展眉。 她那灼灼的眉目,覆盖上了一层冷肃杀气,她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在琴弦上来回拨弄着,就像一个江湖侠客,在挥舞着她的长剑。 这琴声如碎冰裂玉,又似满天飞雪,裹挟着火树银花,铺天盖地的泼洒而来。 碎冰是寒冷寂寞,裂玉是豪情万丈,飞雪是轻柔洒脱,火树银花是繁华喧嚣。万千世界在这渺渺琴音之中不断变幻,汇集成了美妙绝伦的曲子,在大殿之内悠悠回荡。 所有人都听得入了神,太后一挥手,其他乐工便也开始了伴奏。 一瞬间,钟鼓相照,笙箫和鸣,气氛让人宛如置身仙境。 就连赵昔微也听得入了神。 她对乐理是真正的毫无涉猎,虽然她的外祖父是太常卿,可她娘亲瞒得紧,不曾教授她任何乐器相关的知识。 可听了魏展眉的曲子,仍要由衷的赞叹一句:好绝妙的琴技! 太后就笑吟吟地看向三夫人:“你来说说,这曲子好吗?” 赵昔微回过神来,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更严重了。 她怎么觉得,太后似乎一直要追着三夫人问琴艺相关的问题? 就算是再喜欢听琴,以太后的身份,也不值得再三向一个内宅女子交流——因为三夫人身份并不高,而赵家三爷的官职也不高。 这样稀松平常的身份,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太后注意的。 三夫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被老夫人轻轻碰了一下手肘,才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妾身觉得挺好的,只是具体好在哪里,又说不上来。” 太后就看向魏展眉:“听的人没听懂,那就是你没弹好了。” 三夫人却急忙道:“太后恕罪,妾身愚笨,所以听不懂琴音,和展眉娘子无关!” 这急切的样子,让赵昔微眉头就是一跳。 太后也捕捉到了三夫人的情绪,就笑着道:“你急什么,哀家又没说要治她的罪。” 三夫人面色一白,忙垂了眼睑。 众人是场上的人再迟钝,也品味出来了太后有意无意地在针对三夫人。 不过想到之前对赵昔微也是如此,便也见怪不怪了。 谁叫太后看赵子仪不顺眼呢? 那自然是要拿捏一下赵府的女眷了。 一时间,所有妃嫔就都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席下的世家女眷就都露出了惶恐不安的神色。 太后对赵家能这样,难保下一个被拿捏的就是她们。 是以,众人也就无心再去聆听琴音,只绷紧了神经留心着太后脸上的表情,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霉头。 魏展眉倒是十分难得的平静,她十指如玉,飞快的在琴弦上跳跃,琴音如流水一般从指间汨汨地流淌出来,随着曲调变得柔和,她的眉眼也变得温润,似乎这大殿上所有的一切都和她不相干。 明妃笑着打了个圆场:“都说能听懂琴音的人必是经历过大起大落之人,三夫人只是内宅一个普通女眷,听不懂琴音也是正常的。” 太后点头一笑,话里有话的道:“明妃这话说得有理,三夫人醉心于相夫教子,又怎么知道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呢。” 赵昔微坐在位置上,清楚的看见对面三夫人身子明显的一颤,若不是老夫人的手一直按在她的手臂上,怕是就要晕过去了。 赵昔微心里就叹了口气,隐隐约约的觉得,三夫人定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可到底有什么能瞒的呢? 玲珑是柳妈妈的女儿吗?这种事似乎瞒不瞒都没什么必要,偌大的一个相府,没有人会在意一个仆妇的人际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会让三夫人如此的紧张不安? 她越想,就越觉得此事大有蹊跷。 心里就暗暗下定主意,等回了府,定要好好的和三夫人聊聊。 她抬眼在对面席上淡淡一扫,却无意对上了一道怨恨的目光。 正是赵承羽。 这样的目光赵昔微很熟悉,因为赵承羽一直都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只是这一次不同,她看着的是三夫人。 她觉察到赵昔微在打量自己,那眼神非但没有收敛,反而瞪向了赵昔微。 带着三分挑衅,三分得意,还有三分鄙夷和一分暗爽。 赵昔微心里那团迷雾就更加浓重了。 赵承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 自从上次挨了三耳光后,赵承羽收敛了很多。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赵承羽又重新有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斗志? 身后有窃窃私语传来,打断了赵昔微的思绪。 是坐在后面的崔玉容和乔云浅。 声音压得很低,赵昔微这边却正好能听得清楚。 “何满枝是第一次入宫赴宴吗?怎么也没个人指点一下,你看她,坐在那里连夹菜都不敢。” “是啊,真是可怜,何夫人也不懂这些礼仪,也真是奇了,不懂不会去学习吗,这样让太后不高兴了,明儿就传到东宫去了,丢的可是太子殿下的脸。” “是啊,她父亲好歹也是东宫詹事……” 赵昔微就侧目朝何满枝的位置看了过去。 她今天穿着一身秋香绿的裙子,质地面料比上次见面好了一些,然而款式却算不得新颖,头上的首饰也很一般。 不过胜在她人好看,即使这样的拖后腿的打扮,也丝毫没有影响她清丽动人的气质。 又转脸去看左右的世家小姐,见她们也盯着何满枝,或鄙夷,或怜悯,或嘲弄,总之都表达了不满:大家都是一起进宫的,就你一个人穿得这么寒酸,岂不是丢了我们的人? 赵昔微心情有些复杂。 一时间有些感激老夫人,虽然这个祖母对她算不得十分宠爱,可是到底也没有多薄待自己,在这样的场合,该有的行头都舍得花钱给她置办。 何满枝作为庶女,何夫人是个胸无点墨的粗俗女人,怎么会为她考虑得那么周到呢? 不过,这些女子之所以那么气愤,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何满枝打扮太寒酸吧。 更多的可能,是因为传言何满枝有可能入主东宫吧。 赵昔微就又想到了太子的眼神。 都说伴君如伴虎,而东宫太子又何曾不也是一只虎呢。 何满枝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若真的入主东宫,等待她的,恐怕也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命运。 不过,这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念头一转,赵昔微就收回了神思。 第95章 伴君如伴虎 赵昔微就又想到了太子的眼神。 都说伴君如伴虎,而东宫太子又何曾不也是一只虎呢。 何满枝作为一个不受宠的庶女,若真的入主东宫,等待她的,恐怕也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命运。 不过,这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念头一转,赵昔微就收回了神思。 宫女上了一道金桔姜丝蜜汤,赵昔微喝了小半碗,许是姜的辛辣催生了寒气,脸颊开始有些发烫,额头有细小的汗珠沁了出来。 赵昔微只觉得汗越流越多,又不方便当着众人的面擦拭,就只好放下筷子端了茶慢慢的抿着。 身旁却忽然有一只手轻轻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赵姑娘。” 赵昔微诧异转头,就看见何满枝眉头紧皱,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从脸上落了下来,似乎十分的痛苦。 赵昔微低声问:“你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何满枝的声音很微弱,那扯着她衣袖的手也有些颤抖。 赵昔微一愣。 凤箫声动,觥筹交错,这个时候肚子疼,可真疼的不是时候。 “我……我小日子来了……”何满枝的声音更低了,充满了尴尬和无助:“一直不准,没想到这个时候会发作……” 赵昔微看着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又看一眼旁边的何夫人,心里叹了口气。 以何夫人的粗俗的性子,指不定当场就会劈头盖脸的骂出来,到时候大家脸上都无光。 赵昔微心里迟疑了一下。 何满枝痛得身子一颤,手就滑落在赵昔微的手心,两手相握,都是湿漉漉的。不同的是,一个冰冷,一个湿热。 赵昔微身上的汗已经湿透了后背,脸颊跟火烧了一样的发烫。 不行,要是再这样呆下去,怕是妆容都得毁了。 得想个法子出去透透气。 她悄悄的握住了何满枝的手,把声音压得更低了:“等宫人再来上菜的时候,我们就悄悄的出去,然后你自己去净房整理一下,好不好?” 何满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连连点头。 她还要说什么,旁边贤妃的声音就悠悠传了过来:“你们两个怎么了?” 恰好一曲完毕,丝竹之声骤停。 而贤妃却丝毫没有在意,还是那种闲聊的语气,笑着问:“看你们这一头的汗,是不是地龙烧得太热了?” 所有人就都看了过来。 老夫人和长公主坐了一席,听见这话也转过头来,关心的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赵昔微回禀:“并没有不舒服,只是喝了汤觉得有点热,想出去透透气。” 老夫人有些犹豫:“喝口冷茶压一压,这宫里你是头一回来,就别到处转了,万一迷了路可怎么找。” 赵昔微怕的也是这个,正想劝何满枝再忍忍,那边贤妃就笑道:“不妨事,我让身边的宫女带你们去,出了回廊,往前走就是太液池,那儿挂了许多芙蓉彩灯,又好看,又明亮,就是不认得路,也不会走迷。再说今晚我们还要去那儿放烟花呢,不妨事的。” 说着就扭头吩咐了下去:“常公公,带这两位小姐出去转转。” 一提到常公公,赵昔微才放松的神经,忽然又紧绷了起来,顿时觉得汗珠流得更多了。 老夫人面色还有些犹豫,那边大夫人徐云娇就直接道:“太液池嘛,我小时候经常去那边玩,你让她去走走也好,看那脸上的汗,再在这里坐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这里交头接耳,那上头的太后察觉了异常,就问道:“怎么了?” 长公主忙笑着回禀:“没什么,我们在商量晚上放烟花的事呢。” 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就唤了宫女来:“传话下去,戌时一刻摆驾青灵台。” 众妃嫔的注意力也吸引过去:“放烟花呀,真是热闹,听说这回的烟花是五彩的呢!” “是吗,上次看烟花还是去年花灯节呢!” 大家开心的聊了起来,贤妃就对常公公使了一个眼色。 常公公在席前一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位姑娘,请跟咱家来吧。” 赵昔微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然而何满枝已虚浮的站了起来:“谢过公公。” 赵昔微无奈,就扶着何满枝悄悄退出了宴席。 一路穿过游廊,假山,再绕过一道高高的宫墙,丝竹之声逐渐隐去,来到了一座比较静谧的宫殿旁边。 赵昔微留了个心眼,就对常公公递了个荷包过去:“有劳公公,很是过意不去,一点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常公公就多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苍白的何满枝,然后露出一个倨傲的笑,才把荷包接了过去:“赵小姐果然是个懂事的。” 言下之意就是何满枝不懂事,不知道打点好处。 何满枝搭在赵昔微身上的手又是一颤,她也想打点,可是她身上并没有银钱…… 她强打着精神,正想开口赔罪,赵昔微却是淡淡一笑,又从袖子里递了一个荷包,道:“公公过奖了,何小姐身子不适,还请公公多多海涵。”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宫里处处都透着诡异,多讨好一个人,总好过多得罪一个人。 不过是一点碎银子的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是最好的。 赵昔微深深的知道一个真理: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因为在这宫里,大多是用钱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常公公将两个荷包放在手心都掂了掂,见都沉甸甸的,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慢条斯理的都装进了袖子里,然后笑容就正常了些许:“看姑娘是个懂事的人,咱家就多一句嘴,这宫里不该看的东西不要乱看,不该听的声音不要乱听,不该走的地儿不要乱走。” 赵昔微愣了愣,不知道他为什么平白无故的说这么一句话,却仍是笑着颔首:“多谢公公提点。” 那常公公就神色古怪的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一指前方:“那边就是净房,两位姑娘请便,咱家就不打扰了。” 赵昔微就扶着何满枝疾步朝前面走去。 宫里的净房建造得十分美观雅致,粉色的高墙,四周种了干净修长的绿竹,沿路有水仙、茉莉等花铺道,还有阵阵清脆的鸟语传来,让人心情忽然放松了下来。 赵昔微站在廊下等着。 却听见假山那边传来两个鬼鬼祟祟的声音。 “喂,听说了没,今天入宫的那个琴师,得罪了太后,怕是活不长了。” 只这一句,就把赵昔微给惊住了。 第96章 再见面 “喂,听说了没,今天入宫的那个琴师,得罪了太后,怕是活不长了。” 只这一句,就把赵昔微给惊住了。 然而那边的声音却压得很低,听不太真切,她就只好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把耳朵贴着假山,细细的分辨内容。 “那个魏展眉吗?太后不是很喜欢她吗?为什么要她的命?” “哎,我跟你说,别传出去啊……”声音又压得更低了些,赵昔微连呼吸都屏住了,可那人却警惕地一扯同伴的衣袖,“这里说话不太方便,走,去那边讲。” 赵昔微就犹豫了一下,常公公那句话她还记在心里。 不该听秘密的不要听,不该看东西的不要看,不该去的地方不要去。 罢了,生死有命,她纵然有这份善心,可又拿什么去和太后抗衡呢,别说太后要杀魏展眉,就是太后要杀她,她也没有办法…… 正想转身回去,就听见那边的声音又钻进了耳朵,不高不低,却正好让她听得清清楚楚:“那魏展眉是玲珑的师父,而那玲珑,据说和赵三夫人有关系——” 这短短的一句话,犹如平底一声雷,让赵昔微彻底的傻了眼。 联想到太后方才那莫名其妙的话语,再联想到三夫人那魂不守舍的状态,赵昔微心里的疑惑,一下子就彻底被扒开了! 三夫人,竟然认识玲珑!! 那就说得通太后为什么要这样针对三夫人了! 可三夫人到底和玲珑是怎么认识的,又有多深的交情? 正想继续听,那边脚步匆匆,竟是往竹林走去了。 赵昔微心中急切,就顾不得许多,抬步悄悄的跟了上去。 谁知那两人却像是长了后眼睛一样,七拐八拐,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一阵寒风吹来,赵昔微猛然觉得眼前一黑,接着脑子里就是一片嗡嗡嗡的响声。 她觉得浑身都像被火烧起来了一样,嗓子里也像是堵了一团炭火,灼热而窒息。 好难受…… 她是不是病了? 手掌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脸颊,烫得她立即就丢开了手。 电石火光之间,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被人设计了! 该死! 她怎么会这样大意! 她不该在这里的,她要回到净房去! 然而,对面并没有给她转身的机会。 “有刺客——!” 一声尖叫划破天空。 隔着一从花草,那边突然跳出来几个黑衣人。 赵昔微瞳孔猛然紧缩,想要努力的看清眼前的一切。 可身体却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视线越来越涣散,四周的一切都变成了一个黑洞,即使她睁大了眼睛,也只能看见天边一道暗红色的火烧云,像是一条长长的血迹,洒在她的世界。 “不……” 她颤抖着,手指紧紧地掐进了肉里,让自己保持片刻的清醒。 她就是要死,也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死在所谓的“刺客”手里。 手心传来锥心的刺痛,她勉强恢复了一点视线,可仍是看不清对面的景物。 她不想再去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她的四肢逐渐变得酸软无力。 “不……”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微弱而嘶哑。 “不行!” 只这一瞬间,她狠狠的一口咬在了手背,腥甜的鲜血瞬间弥漫在口腔,那疼痛的感觉让她的知觉又恢复了少许。 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拖着酸软乏力的腿,朝着前方跑去——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她不知道要跑去哪里,但是她只知道,不能留在这里。 若是在长信宫,被人当刺客抓了,最多也就是说她在宫里乱走被人误会了。 可若是在这里被人抓了,然后当做刺客给杀了,那死了也白死。 “抓刺客——” 身后的叫声越来越响亮,很快就惊动了宫里的侍卫,兵器哐哐相撞不绝于耳。 赵昔微转过又一座假山,穿过一从又一从树林,眼前出现的是一条宽阔的甬道,以洁白的白玉石铺地,两旁种着梅树,粉色的梅花映满了整片天,宛如东方初升的一片朝霞,使得眼前的世界逐渐的明亮了起来。 她看见了前方有氤氲的水汽,云遮雾绕的,像一层白色的轻纱。 她摇了摇头,再去细看,就又看清了前方是一汪温泉,似乎还有一个人……? 是自己意识又模糊了吗? 赵昔微用力的睁了睁眼睛,想再去看,却突然看到一片寒光从天而至。 与此同时,脖子上忽然一凉。 赵昔微瞳孔一缩,这回看清楚了。 那是一柄长剑。 持剑之人目光凌厉,浑身充满了杀机。 赵昔微猛的一个激灵,意识竟然瞬间恢复了大半。 她瞪大了眼睛,看见面前的男子。 他穿着月白色的中衣,衣领半开着,露出一片精致的锁骨,锁骨下方是精壮的胸膛,许是刚刚泡着温泉,肌肤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看见赵昔微,他表情微怔,随即目光一沉:“是你。” 赵昔微呆呆的看着面前的人。 天光透过如烟霞一般的梅林洒落下来,他站在这样一片璀璨的逆光中,冷静而威严的目光也生出了几分旖旎风情。 斜飞入鬓的眉,乌黑如潭的的眼,高挺英气的鼻子,紧抿的薄唇,是一种养尊处优又高高在上的贵气。 她就这么盯着他看,看着看着,脑子嗡嗡嗡的又响了起来,那种意识逐渐陷入混沌的感觉又来了。 像是一阵火苗席卷过全身,一瞬间,她的脸滚烫了起来,四肢滚烫了起来,胸膛也滚烫了起来。 面前这张脸仿佛有巨大的魔力,让她无法移开眼睛。 她用力的摇摇头,却觉得面前这张脸越来越俊朗。 直到她的瞳孔开始涣散,那修长的眉,深邃的眼,突然变得模糊,却又在下一刻陡然变得更清晰。 “砰砰砰”心脏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她觉得越来越难以呼吸,像是一条濒临死亡的鱼,而他就是那一汪清澈的湖水。 她渴望投入他的怀抱。 渴望被他包围。 这个念头一闪,仅剩的意识像一道雷电,重重的击中她的头顶,让她终于明白过来。 太后那杯酒有问题! 第97章 缠绵 李玄夜的眸光,淡淡的落在赵昔微的脸上。 和上次见面不一样,这次的她眸光楚楚,媚眼含情,双颊水嫩红润得像是一枝雨后海棠,在盈盈水光中晕染出一大片娇羞的胭脂色。 他这么居高临下的盯着她看,半晌不语。 赵昔微仰头凝望着面前的人,那双向来冷静的眸子,渐渐地变得温软缠绵,像是一汪碧绿的春水,直直地要让人沉溺下去。 脑子里残存的理智在不断的提醒自己,她必须快速离开。可身体里却莫名烧起了一把熊熊烈火,让她头晕目眩,气息不稳。 这种天人交战是极其痛苦的,饶是赵昔微如此强大的意志力,也在这种百抓扰心的煎熬中败下阵来。 但她的心性到底异于常人的顽强,即使全身每个毛孔都不由自己控制,可她仍是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逾越之举。 李玄夜不是懵懂无知的毛头小子,见她这种神态,心下已明白了大半。 铮然一声,长剑入鞘,似乎是感觉到她远比自己猜想得要严重,他忽然伸手,搭在她脖颈二寸的位置。 滚烫的肌肤乍然接触到一片冰凉,赵昔微只觉得全身都是一麻,双颊的胭脂色已蔓延至了脖颈。 残存的理智让她猛然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指尖,一双波光粼粼的杏眼警觉地盯着他,宛如受了惊吓的幼鹿。 这般欲拒还休、楚楚动人的模样,纵然是钢铁心肠也要化为绕指柔,可李玄夜手指却感受到了她紊乱的脉象,声音冷冷的:“你喝了什么?” “是……是太后赐的酒……”赵昔微才一开口,顿觉得嗓音也较往日柔媚了许多,娇喘微微,带着摄人心魄的颤音,就算没有那撩拨之意,却也胜过万千种风情。 她脸上火烧火燎得似烙铁一般,那身体里的异样就更加明显了,仿佛再多说一个字,那所有压制住的念头便都要翻涌而出。 李玄夜皱眉,见她仍是有些意识涣散的样子,只那一双楚楚含情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李玄夜循着她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衣领处。 他微咳了一声,将衣领收了收,然后沉声道:“你先退下,一会儿孤会让人给你送去解药,待你恢复意识,再送你回长信宫。” 语气有着不容置否的威严和坚定。 让赵昔微的意识稍微清明些许,这才想起孤男寡女共处温泉,若是此时有人闯了进来,就算她和太子清清白白,怕也是有口说不清。 再一想自己这般的状况,说不是投怀送抱也没人会信。 羞耻和窘迫齐齐涌了上来,她不敢再多说一句,也不敢再多看一眼,只低声应道:“是,臣女但凭殿下安排。” 转身就要悄悄往旁边退下。 “抓住她!刺客就在那里!” 突然传来一声冷喝! 接着就是兵器叮当之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纷至沓来。 “好端端的,怎么就闹了刺客了呢。”是太后的声音! “是啊,赵府的三姑娘还没有回来呢,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贤妃的声音悠悠的响起,很难让人不去把两件事联系起来。 赵昔微浑身一颤,一阵寒气陡然从脚底升腾而起,就连体内那股燥热都凉了下来。 原以为在宫殿外下跪就是惩罚,现在才知道,那只是一个过场,太后真正要做的,是要她身败名裂,同时也要让太子背负一个德行有亏的骂名! 她绷紧了身子,站在汤池旁边。 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种自救的办法,可却觉得没有一个能行得通。 忽然一阵袖风卷来,紧接着她的身子被人拦腰一抱,“噗通”一声,水花飞溅,她已被李玄夜带入了汤池。 与此同时—— 一群人冲了进来。 “奉太后谕!” 为首的侍卫举着令牌,朗声道:“宫中惊现刺客,奉太后之命搜查!” 赵昔微猛不丁落入水中,只觉得喉咙一痒,一口温泉就灌了进来,还没发出声音,一只修长的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声音低沉而强硬:“忍着。” 赵昔微一愣,还没明白过来这个“忍”字是什么意思,接着他长手一揽,搂了她的腰肢,双腿一扫,就将她死死的挟制在了身下。 赵昔微双腿跪在池子里,上半身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他的衣袖散落了下来,覆盖住了她的肩膀。 这样羞耻的姿势,这样近距离的接触,更何况她身上还中了毒。 纵然是她再不经人事,也明白了他所说的“忍”,指的是什么。 一瞬间,羞耻感和这满池的水一样,翻涌而至,将她整个人兜头兜脑的淹没了。 太后一行人已到了温泉池门口。 李玄夜神色自若地坐在池子里,面对着众侍卫,脸色就冷了几分:“宫里闹刺客,追查到孤的温泉汤来做什么?还是太后觉得,孤就是刺客?” 他这话说得是十分不敬,然而却没人敢说什么。 一国储君,又得皇帝宠爱,太后再怎么样不满,也不能自作主张把太子废了。 太后心里被刺得十分不快,脸上却仍是春风徐徐:“有内侍看见刺客往这边跑来了,哀家便率人亲自来查一查。这也是为了太子的安全着想,若是出了事,让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哀家可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李玄夜就淡笑了一声:“既然太后执意要查,那就请便吧。” 太后就一挥手,吩咐道:“这汤池四周都是树,最容易成为刺客的藏身之所,都给哀家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片叶子,一块石头,都不能放过,知道了吗?” “是!” 侍卫分散钻入四周的林中。 太后就站在汤泉池旁边,目光定定地盯着李玄夜,似要将他的心底看穿一样。 众女眷和妃嫔也跟了过来,此时就都垂了头下去,不敢多看。 赵老夫人心里惦记着赵昔微,却又不好去叫人找,因此也就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地面。 只有长公主望着汤泉池,一脸的若有所思。 在赵昔微离席不久,就忽然喊着抓刺客,她已经明白这是太后设的局。 第98章 孤养了一只王八 只是万万没想到,那丫头竟然闯入了太子的汤泉池。 而更让她意外的是,太子竟然选择了包庇她。 这就有意思了。 她心中一片了然,却也不想点破:毕竟,维持朝堂的平衡是最要紧的。 赵昔微此时整个人又陷入了混沌不清的状态。 不知道是在水里的缘故,还是因为跟李玄夜贴得太近的缘故,身子又开始滚烫了起来。 李玄夜的双手贴在她的腰上,她的衣料全都湿透,紧紧地贴在肌肤上近似于无。 于是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腹的薄茧,更能听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这一切,都让她的身子开始发软,那酥麻的感觉从腰肢一点一点蔓延,遍布了全身每个毛孔。 赵昔微感觉自己像是一只风筝,飘飘荡荡却总找不到落脚点。 迷迷糊糊中,她下意识的想去抓住什么,却碰到了一团火热。 李玄夜正神色冷淡地应付太后等人,突然感觉腹下一紧,长眉一皱,差点闷哼出声。 太后目光一寒,就向水底看去:“太子怎么了?可是水底有什么东西?” 李玄夜衣袖顺势一翻,将身下人儿完完全全的罩住,大掌顺势捏住了那不安分的指尖,将它牢牢握在掌心,让它无法再能动弹分毫。 面上依旧是一片风清月明,声音却有了几分咬牙切齿:“无事,孤在水底养了一只王八。” 养王八? 在温泉池里面? 谁信? 此时天色渐渐地昏暗了下来,这温泉池本就树林围绕,现在更加看不真切,是以太后虽然有疑,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负责搜查的侍卫已小跑着过来:“回禀太后,这汤泉池附近皆搜索完毕,并未发现刺客行踪。 李玄夜道:“可都查清楚了?” 那侍卫顿觉后背一凉,忙躬身道:“回禀殿下,都查清楚了,确实没有刺客。” 李玄夜就冷冷一笑:“既然你都查清楚了,那么孤就不想再听见什么无中生有,无事生非的刺客之言。今日尔等闯了孤的温泉池,念在你们是首次姑且不作计较。” 顿一顿,他一字一句地道:“倘若继续喧扰下去,闹得宫里人心惶惶,惊扰了陛下龙体,你们就是长了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那侍卫只觉得双膝一软,忙跪下谢恩:“属下知罪,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李玄夜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地丢出了四个字:“还不快滚。” 那侍卫如临大赦,忙带着众人狼狈退了下去。 剩下太后等人站在汤池旁边,李玄夜却根本没有想搭理的意思。 长公主见机替太后铺了个台阶,笑道:“既然没有查到刺客,就不要打扰太子的清静了罢。” 太后却俯身掬了一把泉水,似是在试这温度是否宜人,然后笑着点点头:“那就摆驾回去吧。” 太后一行人出了汤泉池,走在平坦宽敞的宫道上,这才懒懒地问:“赵三小姐还没回来吗?别是迷了路,要不派人去找找吧。” 赵老夫人心里一跳,忙道:“这怎么敢!许是年轻爱玩,在那边赏景看入迷了,想来都是老身的不是,未曾叮嘱她宫里的规矩,一会儿必要好好教导一番。” 太后就笑了笑,意味深长的道:“连宫里的规矩都不懂,那确实要好好教导一下了。” 老夫人忙连声应是。 众人的声音渐渐地远去,温泉池重新归于安静。 李玄夜揉了揉眉心,对于怎么将水底人送回去,感到有些犯难。 一抹浅浅的幽香从鼻尖拂过,他只觉得身子莫名一热,就低头朝身下看去。 正好就撞进了一双湿漉漉的眸子里。 她抱着他的腰,仰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长长的眼睫上还有晶莹的水珠,那眸光清澈又真诚,没有半分掩饰,也没有半分扭捏,将里面盛满的柔情蜜意一览无余地呈现在眼底。 目光一凝,落在了她发间的簪子上,那是一朵以芙蓉石雕琢而成的蔷薇花。 他手指轻轻一带,就抽出了这枚蔷薇花簪。 乌黑的头发像海藻一般散开,落在她细软的腰肢上,更是衬得她如出水芙蓉一般,娇媚动人。 他的目光顺着发丝往下,就见她衣领半开,露出了如玉一般精致的锁骨,还有那若隐若现的雪山。 湿透的衣衫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少女身子娇嫩柔媚,腰肢细得不堪一握,像是一支粉嫩的荷花,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断掉。 李玄夜莫名燥热了起来。 来不及细想为什么会这样失控,他已揽住了她的腰肢,迫使她贴近了自己。 赵昔微本就意识模糊,只觉得落入了一个坚硬又温热的胸膛,她全身都是酸软无力的,就那么顺从的伏在了他身上。 李玄夜搂着怀里的少女,她的身体轻软得如一朵云,温柔得像一滩水,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用力嵌入身体里面去。 肌肤相触,她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一下,低低娇喘了一声。 李玄夜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了一朵烟花,身体蓬勃而起,他十指交缠扣住了她的双手,将她按在了温泉池的白玉石璧上。 赵昔微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一团火热滚烫贴近了自己,她下意识的扭了一下腰肢回避。 却被李玄夜顺势欺身压了上来。 他低头,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没有任何思考,就吮住了她的唇瓣。 这个吻不带任何感情,只有攻城略地的强势索取。 赵昔微双腿发软,根本没有任何意识,只知道这凉凉的感觉让她很舒服。 他的手指离了她的指尖,没有任何犹豫的,一把扯住了她的衣领,“嘶——”的一声脆响,大掌就要落下之际—— 外面陡然传来一个声音:“殿下!!” 这声音又急又亮,还带着一抹视死如归的壮烈:“殿下,是我!” 李玄夜猛然一震,手就停在了半空,他眸光一冷,突然明白了什么。 袁策跪在不远处,满脸焦急地看着主子:“属下失职,竟然没能识破太后的诡计!” 李玄夜的目光就落在了赵昔微身上。 眉目娇媚,粉腮含春,她还是那样柔情似水的看着自己,可仔细看却没有深刻的情意。 这到底是吃的什么药。 李玄夜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迷乱彻底压了下去,缓缓地开了口:“解药呢。” 袁策忙低了头,将一个白瓷瓶举过头顶。 李玄夜接了,赵昔微只怔怔地凝视这面前的人,忽然他手指在唇角一按,有一颗苦涩的东西就滑入了舌尖。 第99章 哥哥,她是谁? 太子虽然已经搬去了东宫,紫宸殿仍留有他的住所。 李玄夜坐在书案旁,翻阅着各州递过来的公文,赵昔微披着一条大氅坐在一旁,托腮看他。 一室静默。 袁策立在身后,满脸担忧的扫了一眼二人。 这赵姑娘从池子里上来就一直这样不说话,让她去别的地方歇着也不肯,就要守在殿下身边,这这这,孤男寡女的,也太不合适了。 他咳嗽了一声,就小心翼翼的劝:“赵姑娘,你喝杯茶吧?” 却见赵昔微置若罔闻,只将脑袋搁在书案上,那双楚楚动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李玄夜。 而李玄夜则提笔蘸墨,落笔平稳,似乎可以任由她这样看到地老天荒。 袁策叫苦不迭,这算个什么事啊。 就又陪笑道:“赵姑娘,你这一身湿哒哒的,天这么冷,我带你去暖阁烤烤火?” “……”赵昔微仍看着李玄夜。 袁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哄骗道:“赵姑娘,我叫厨房给你做了糕点,你要不要先垫垫肚子?” 托腮不语的人终于抬起头来,声音又娇又软:“好啊,你去拿吧。” 袁策扶额,就是想把你从殿下身边支开啊,殿下正在批阅公文呢,一个女人坐在旁边看着像什么。 但他又不好明说,就委婉地道:“呃……我是说,你先去暖阁用膳。” 那娇软的声音就不乐意了:“为什么要去暖阁?我在殿下身边吃不可以吗?” 袁策无语望天:“你……” 正要继续劝导,那边李玄夜放下批复完的一本公文,打断他道:“行了,拿上来吧。” 袁策一个头两个大:“拿拿拿拿拿上来?在这里吃??” 这可是书房,是殿下您最爱惜的书房,您自己熬夜看公文到多晚都不在书房进食! 他震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张了张嘴还想再确认一遍,就听李玄夜声音一沉:“有什么问题?” “没没没!”袁策忙吞了一下口水,将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立即退下了。 李玄夜继续翻阅公文,赵昔微继续托腮旁观。 他翻了一本,再翻了一本,又再翻了一本,连接翻了十余本,都是扫一眼就丢下,然后就揉了揉眉心,一脸的烦闷。 袁策端着食物进来,又搬来一张小案摆在赵昔微面前,再将米糕、粥、小菜一样样摆了上去,然后道:“赵姑娘请用膳。” 赵昔微用筷子夹了一个糕点,咬了一口,然后侧目就又看了李玄夜一眼。 李玄夜继续拿了一本公文翻开,然后提笔写了两个字,复又合上,“袁策,一会儿你去鸿胪寺一趟,把这道折卫给乔安瞧瞧,顺便催一下,修缮鸿胪客馆的银款明细什么时候出来。” “是。”袁策就又看了旁边的赵昔微一眼。 见她夹着一块桂花糕,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家主子,就咳嗽了一声。 李玄夜就转头看了过去。 赵昔微端起面前的糕点往他面前送了送。 李玄夜一怔。 正想说点什么,目光一瞥,就见那双波光粼粼的眼,满满的都是期待。 他就点了点头,道:“放着吧,孤现在不吃。” 赵昔微一脸若有所思,将碟子放在了他手边。 李玄夜和袁策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愕。 “要不……去请刘太医来看看吧。”袁策挠挠脑袋,建议道:“也不知道太后到底给她喝的什么东西,万一伤了脑子可怎么办。” 李玄夜目光微闪,他想了一下,摇摇头:“不可,太医院人多嘴杂,此事不宜张扬。” 他转动着手中的狼毫笔,终是下了决定:“你去凤阳阁,请灵犀过来,让她带一套干净衣裳过来。” “是。”袁策领命而去。 书房内就只剩下赵昔微和李玄夜两人。 他看了一眼她湿漉漉的头发,还有湿漉漉的衣裳……语气就柔和了不少:“一会儿把身上这套衣服换了。” 赵昔微就还是那样看着他。 “……”李玄夜一时语塞。 现在这样是没办法交流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恢复正常。 想了想,他就朝着外面唤了一声:“杨仪。” 立时有个锦衣侍卫应声而入:“殿下。” 李玄夜拿出一块玉牌:“你去济世堂,请顾大夫来,不要惊动旁人。” “是。”杨仪应了,心里十分好奇,怎么殿下身边竟然出现了一名女子,但是他好奇归好奇,对于坐在旁边的赵昔微连一个多的眼神都没有,只恭恭敬敬地接了玉牌,就立即退下了。 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十分娇柔可爱的笑声:“哥哥,你找灵犀!” 一名少女提着裙摆疾步走了过来。 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梳着高高的飞仙髻,穿着淡粉色纱缎宫装,松香绿的薄纱披帛缠绕在两臂间,走过来时飘然若仙,灵动非常,她的笑容烂漫,明亮的眸子一尘不染,是一种从未经历过世间愁苦的可爱。 李玄夜看见她,那眉眼间难得的有了一抹温柔之色,连声音也温醇了几分:“灵犀。” 这便是李玄夜一母同胞的妹妹,灵犀公主。 她将一套衣服放在书案上,这才转头看向赵昔微,又再看看李玄夜,瞪大了水灵灵的眸子:“哥哥,她是谁?为什么会在你宫里?” 李玄夜不想跟她说太详细,只捡了最简单的几句告诉她:“她叫赵昔微,是相府的小姐,进宫赴宴不小心落了水。” “哦。”灵犀蹲在赵昔微旁边,见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李玄夜,就有些不解:“哥哥,她为什么一直盯着你看?” 李玄夜握拳一咳,道:“可能是……落水惊吓过度所致。” 灵犀歪着头,脸上写满了不相信:“真的吗?”她又端详了赵昔微半晌,喃喃道:“她的衣领怎么破了……” 李玄夜又是一咳,不露痕迹地转移了话题:“灵犀,你去带赵姑娘把衣服换了。” 灵犀还是一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的表情:“哥哥,你……她……” 话没说完,见李玄夜表情渐渐转为严肃,忙就笑道:“灵犀遵命!” ps:昨天圈内一个写手朋友直夸我的评论区全是小可爱!羡慕死了!(●'?'●)?? 第100章 灵犀公主 灵犀出生就没了母亲,从小被皇帝和太子哥哥如珠如宝的呵护着,养成了一个单纯可爱的性子。 再加上对哥哥天然的信任,是以虽然奇怪他的反应,却也没有去细想到底是哪里不对。 她一把抱起那质地精美的衣裙,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拉赵昔微:“你的衣服湿了,我带你去换一套干净的吧。” 谁知,赵昔微却轻轻避开了。 灵犀一抬手抓了个空,就愣了愣。 这要是换了别人肯定恼了,但是她却笑容甜甜的道:“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着就握住了赵昔微的手,眨了眨眼,“来,我带你去后面。” 赵昔微被半拉半扯的牵着起了身,脚尖却停在了李玄夜面前,一声不响地看向他。 那眸子雾气蒙蒙的,和平时判若两人,有着无助,也有着依赖,更还有一种一碰就要碎的娇气。 冬天的日子短,此时天色完全昏暗了下来,廊下有宫娥轻手轻脚地点亮了宫灯,又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赵昔微站在窗前,那橘黄色的灯光柔软得像轻纱一般,轻轻洒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一缕湿漉漉的碎发垂落下来,更加显得柔弱娇媚。 李玄夜心里一软,无奈道:“去吧,灵犀不会伤害你的。” 灵犀瞪大了眼睛,她没听错吧?她的太子哥哥,他他他竟然在哄女人? 她从小和李玄夜一起住在父皇宫里,可谓对李玄夜的性子了如指掌。 作为一个出生就被立为太子、十三岁就协助皇帝理政的人,他身上有一种与天具来的威严,即使对灵犀比较宠爱,可灵犀也从不敢在他面前肆意妄为,就因为她深深的知道,这个哥哥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而此时此景,即便是单纯的灵犀也不由得不去多想:“哥哥,你,你们……” 她张口结舌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玄夜已恢复平常神色,淡淡吩咐道:“去吧。” 灵犀就看向了赵昔微,更让她震惊的是,原先还站着不动的人,竟然就乖乖地跟着自己走了。 到了偏殿,灵犀领着赵昔微到内室,自己就在门外等着。 她看四周没人,就忍不住将心里的谜团悄悄问了出来:“哎,赵姑娘,你跟我哥哥之前就认识吗?” “……” 回答她的只有空气。 灵犀想起哥哥所说的“惊吓过度”,心里非但没有计较,反而更加放柔了声音,一副“姐妹密谈”的样子:“我看你们的样子不像是今天才遇见,倒像是老早就认识了,不然怎么你落了水,他这么担心呢?还叫我来跟你送衣服。” 毕竟是最受宠的公主,最后这句话就有了点小女孩的性子。 “……” 依然没有得到回应,灵犀就有点不高兴了:“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给你送衣服,你却对我爱理不理,我可是大魏的三公主,还从没有人敢这样对我!你……” 话没说完,门忽然打开了。 赵昔微穿着金银丝线的五彩裙出现在了她面前。 灵犀的眼睛就亮了亮,围着她左看右看,又替她理了理额前的发,刚才的不快全然丢在了脑后:“我这件裙子给你穿上可真是好看,送给你了,你就穿回府去吧。” 赵昔微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嘴角有了一抹笑意:“谢谢。” 见她终于肯开口对自己说话,灵犀高兴得什么似的,一把牵起她的手就往外走:“走,让我哥哥看看去。” 灵犀比赵昔微矮了半个头,可赵昔微此时脑子还是迷糊状态,只得像一个布偶一样,被牵着一路疾行。 一把推开书房的门,灵犀兴冲冲的道:“哥哥你看,赵姑娘穿我的衣服漂不漂亮!” 屋里两人惊愕地抬起头来。 李玄夜长眉一皱,沉声道:“灵犀。” 灵犀一脸尴尬:“顾大夫,你怎么也在这里。” 坐在李玄夜下方的男子闻言起身,笑着拱手见礼:“草民顾寒苏,见过公主殿下,许久不见,我给公主配的霜雪丸可都吃完了?好不好吃?” 他一身白衣,头上插着一根玉簪,既有着读书人的儒雅风流,又有着江湖人士的仙风道骨。 他长相上和李玄夜难分伯仲,只是两人气质各有不同,一个满面春风,观之可亲,一个仪容冷冽,令人敬畏。 两个相比之下,顾寒苏就让人放松多了。 就连灵犀也显得十分活泼,眉眼弯弯的道:“好吃是好吃,就是太酸了,你下次多放一点糖好不好。” 顾寒苏一笑:“公主喜欢就好,只是这糖不能多吃,会牙疼的。” “对了,上回那样的山楂果你给我带了没?酸酸甜甜的,我很喜欢那味道,你若是带了送给赵姑娘一盒吧。” 李玄夜听她越说越没边,就轻咳了一声。 灵犀吐了吐舌头,打住了话题。 顾寒苏的目光就看向了赵昔微:“这就是殿下的病人?” 李玄夜点点头:“正是。”然后手指在桌案上叩了叩,朝赵昔微道,“过来。” 赵昔微的目光在几人身上缓缓扫过,似乎在思索该不该过去。 李玄夜就又重复了一遍:“过来,让顾大夫把脉。” 声音平淡如常,神色亦是温和,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赵昔微下意识地就走了过来。 顾寒苏眼底闪过一抹惊讶,灵犀也朝他一挑眉,露出一个“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我也是”的表情。 顾寒苏一笑,转身打开了药箱,将一条松软的锦垫铺在了桌案上。 李玄夜就朝灵犀示意,灵犀立即向前,替赵昔微把衣袖卷了起来。 雪白的手腕,软玉一般泛着柔亮的光泽,十指纤长匀称,指尖是淡淡的粉色,像初生的荷尖一样娇嫩细腻。 顾寒苏展开一条丝帕,搭在赵昔微的手腕上,然后才伸出手指,隔着丝帕诊断了起来。 灵犀一瞬不瞬的盯着,好奇问道:“哥哥,你不是说她是落水受了惊吓吗,为什么要请寒苏来诊脉?” 李玄夜没有回答,而是看着顾寒苏。 见顾寒苏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凝重了几分,就问道:“怎样?” 顾寒苏拿开了手,又观察了一番赵昔微的脸色,这才沉声回禀:“殿下,她的情况好像比看起来还糟糕。” 第101章 虎狼之药 顾寒苏拿开了手,又观察了一番赵昔微的脸色,这才沉声回禀:“殿下,她的情况好像比看起来还糟糕。” 灵犀心直口快地问:“怎么糟糕了?她不是落水吓坏了吗?” 顾寒苏与李玄夜对望一眼,缓缓道:“赵姑娘脉象紊乱,且意识全无,种种迹象表明,并非只有落水那么简单。” “灵犀。“李玄夜忽然开口,“你饿了吧,厨房有樱桃酥酪,让袁策带你去吃。” 灵犀看了看赵昔微,一脸犹豫:“可赵姑娘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呢……” 李玄夜长眉一挑,没再说话。 灵犀虽然个性单纯,对哥哥的言行举止却是最明白不过,忙笑着一礼:“哥哥这么一说,还真有点饿了,灵犀就先告退啦。” 等灵犀离开,李玄夜就对赵昔微勾了一下手指,赵昔微原本坐在他的下方,见他召唤,就上得前来。 “把手伸出来。” 他声音平淡得没有丝毫情绪,让赵昔微就蹙了眉尖,不解地看着他。 顾寒苏忍不住提醒道:“殿下,她是病人。” 李玄夜声音就柔和了些许:“把手伸出来,让孤看看。” 赵昔微愣愣的伸出了手。 李玄夜的手指就搭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的肌肤如凝脂一般。像丝绸,却又比丝绸还有着几分绵软,像奶油,却又比奶油更添几分温柔。 就连脉搏也是那么的娇弱,像是一朵含羞待放的花朵,在他指腹之下欲开不开。 如此肌肤相触,让赵昔微身子又是一僵,她仰起脸,眼里浮现一片朦胧光泽,像是一只坠入猎网的小兽,带着颤音道:“殿下……” 被这一唤,李玄夜指尖忽然一滞。 他不由就凝了她一眼。 她穿着金银丝线的五彩宫装裙,这是宫里特意为灵犀定制的,不论是剪裁还是面料,都是万里挑一的精致华美。 因颜色太过绚烂,灵犀穿着尚有些压不住。在她身上反而衬得整个人更明亮了些。 她的头发尚未全干,有几缕散落在鬓边,然后垂在她纤长的脖颈上,乌黑如缎的头发,白嫩如玉的肌肤,两种颜色互相照应,更显得光泽闪闪。 目光在往下,她穿的是齐胸襦裙,刚好露出精致的锁骨。 锁骨上,还有几个淡粉色的印子,不是很明显,然而只要留心就能看出来。 想到这里,脑子里就忽然浮现起那旖旎的一幕。 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躁热。 只这一瞬,他已明白是为何,就又微咳了一声,声音低沉地道:“你下去吧。” 赵昔微的手臂还横亘在他面前,眸子满是迷茫,见他脸色忽然晦暗下来,一股无形的压力顿时迎面而来。 她就轻轻的“哦”了一声,然后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继续托腮发呆。 顾寒苏身为大夫,见此情形已隐隐猜到了大半。他执了茶壶,体贴地给李玄夜倒了一杯茶,漫不经心的就替他掩饰了尴尬:“殿下也看明白了?” 李玄夜端起茶抿了一口,心头的灼热压了下去,声音就冷了几分:“长信宫可真是歹毒,这等虎狼之药,竟然往一个弱女子身上使。” “是。”顾寒苏也皱了眉头,“殿下也看出来了,这是流传于秦楼楚馆的虎狼药,就连一般的老鸨都不轻易使,只因使用不当便是损害心身。” 李玄夜一怔:“损害心身?” 顾寒苏无奈:“此毒没有解药。而你也看见了,她喝了之后又落了水,怕是毒性已侵入骨髓。” 李玄夜半晌无语。 片刻后,他眸子微微眯起来:“或者解药是有效果的,那温泉池也曾被太后洒了药粉。” 他服了解药之后就已恢复了清明,怎么在她身上却没有用? 顾寒苏摇头:“殿下是常年习武之人,自然是有内力护体,而赵姑娘只是一个闺阁女子……” “……”李玄夜目光就望向了赵昔微,见她安安静静的趴在桌上,对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太后设计她,无非就是冲着江夏王府联姻之事来的。 心里忽然有一个念头响起,或者,就算了吧。 即使没有这场联姻,他也可以用别的办法破这个局。 为了朝廷纷争,将她一个弱女子卷进来,确实不太妥当。 想到这里,他忽然怔住。 他竟然想为了一个女子改变自己的计划。 他自认为从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怎么会对一个只见过数面的女子产生了这样的怜惜之情。 他正在思忖,顾寒苏的话就突然响起:“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点冒险,万一不成,怕是要落下病根。”顾寒苏眉头紧皱,“我祖上曾有施针法,以两寸长的银针扎入指尖,取鲜血做药引……” 他将方法缓缓道来,却见李玄夜皱眉不语,就略抬高了声音:“殿下?” 李玄夜道:“什么病根?” “这个……”顾寒苏苦笑,“我学艺不精,尚未可知。” 李玄夜皱眉看他。 顾寒苏斟酌着道:“会导致宫寒,在每个月葵水之时疼痛难忍。” 李玄夜沉思半晌,似是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道:“两害相较取其轻,不妨试试吧。”说着就示意顾寒苏施针:“时候不早了,她在我这里逗留越久,就越危险。” “是。”顾寒苏应了一声,在金盆中洗了手,又从药箱里拿出白色的细麻布擦干净手,再拿出一个银色的小盒子,取了银针,用镊子夹着置入酒中消毒,李玄夜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顾寒苏准备妥当,道:“殿下,赵姑娘因中毒的缘故,对疼痛的知觉是平时的数倍。” 他捏着银针的手指有些迟疑,十指连心,这两寸长的银针刺进去,别说她现在这个情况,就是一个身体正常的男子,也怕是撑不住…… “开始吧。”李玄夜却神色平淡地抬手,那语气中透出来的镇定和威仪,让人不敢再有任何犹豫。 赵昔微茫然地抬头看了过来,仿佛还不知道接下来要面临什么。 她听话地摊开了手指,见顾寒苏执着一根寒光闪闪的银针,朝自己而来。 第102章 疼,不要! 赵昔微眼睫一颤,下意识地就把手往回收,可却来不及了,一阵钻心的疼痛自指尖而入,从骨髓里传达了心脏。 “疼——” 她手指倏然收紧,用力就把手臂收了回去。 顾寒苏出师未捷,自是不肯放弃,就柔声劝道:“赵姑娘,在下这是为你好……” “不……”她的身子缩了起来,手指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连骨节都泛了青白,却再也不肯让顾寒苏靠近一点。 指尖有殷红的血珠渗出来,再沿着指缝,缓缓地蔓延,最后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地毯上绽开了一朵红色的花。 她眸子里盛满了无助,看着不停往下滴的血珠,全身都控制不住的发抖。 从指尖传来的疼痛,像是无数只细小冰冷的毒蛇,顺着血液进入了她的心脏,伸出锋利无比的尖牙,似要将她整个人撕碎。 可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应对。 面前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模糊了起来,继而一阵天旋地转,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无边的黑色,她努力挣扎着,瞪大了眼睛想看清楚,却发现那黑色突然变成了一团耀目的殷红,铺天盖地翻涌而来。 是血! 她失声尖叫了起来:“不要!” 一只宽大的手掌落在了她的手背。 掌心温热而干燥,指节修长有力,缓缓地从她指缝插入,然后与她五指交缠。 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强势、沉稳、不容抗拒,让她无法再挣扎。 似溺水之时得到了呼吸,似坠崖之际得到了拥抱,从他指尖传来的温度,顺着肌肤一点点传至她的心脏,让她得到了奢侈的安宁。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就看到李玄夜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自己。 他没有说话,那双满是威仪的眸子里,有了不易察觉的柔和,如同冰冷雪夜的皑皑明光,虽然冷,却给她带来了一丝希望。 整个世界忽然变得安静而清明。 他宽阔的胸膛半俯下来,以一种庇佑的姿态轻轻地护住了她,清冽而轻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别怕。” 她紧绷的情绪忽然放松了下来,任由他这样握着自己的手掌。 顾寒苏低咳了一声,提醒道:“殿下,天已经全黑了。” 赵昔微离开得太久,若是闹得整个宫里都知晓,就不好收场了。 李玄夜低头看了一眼被圈在怀中的人,目光中的柔和渐渐收敛,对顾寒苏点了点头:“继续吧。” “得罪了。”顾寒苏一拱手,重新捏了银针。 他这次有了经验,长痛不如短痛,反正十根手指都要刺一遍的,不如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这场酷刑的好。 是以下手时又快又准又狠,衣袖翻飞,寒光点点,伴随着血珠滴落,犹如挥剑斩桃花一般的行云流水。 赵昔微痛得不住地往后缩,可身后却是李玄夜宽阔的胸膛,如山一样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本能的想把手指往回收,可手指却被他牢牢的禁锢住,由不得她挣扎分毫。 在一阵阵锥心刺骨的疼痛中,她眼里终于有泪水涌了出来:“不要,疼……” 听见这近乎绝望的哀求,顾寒苏施针的手就是一僵。 他看向了太子殿下,那眼神分明在说:“我还该不该继续?” 李玄夜表情肃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怜香惜玉:“继续。” “是。”顾寒苏立即垂头,手指一翻,立即又捏了一根银针。 眼泪如珍珠一般滚落了下来,赵昔微只觉得连呼吸都要凝滞了,可那坚硬的双臂仍是不肯退让的挟制着她,让她无法逃离这样的痛苦。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她转过头,一口咬在了他的肩上。 一声闷哼响起,顾寒苏就看见太子的眉头皱了一下。 他忙停下手中的针,还没说话,李玄夜就淡淡道:“无事,你继续。” 顾寒苏不敢再有拖延,一个手掌终于刺完,又换了另一只手。 赵昔微指尖血迹斑斑,而李玄夜至始至终不动如山,甚至连肩头渗出了丝丝血迹,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这场艰难的问诊终于结束,顾寒苏后背都起了一层汗。 守候在外的杨仪端来了温水,李玄夜仔细地洗了手,站在旁边的袁策忙递上了干净的锦帕,他一边慢条斯理的擦手,一边瞥了一眼那张泪痕点点的脸,沉声道:“去叫灵犀过来。” 灵犀在暖阁捧着一碗酸酸甜甜的樱桃酥酪吃得正甜,听到袁策传话,就忙提着裙摆小跑了过来。 “哥哥,赵姑娘怎么样了?” 她才推门进来,就听见李玄夜吩咐:“带赵姑娘下去,让人给她洗把脸,然后带着她回长信宫,就说是在凤阳阁落了水,被你的人救了上来。” 灵犀一脸疑惑地望向了自己的哥哥。 他神情还是如往常那样沉稳威严,实在是看不出来有什么蛛丝马迹。 灵犀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脱口而出道:“哥哥,你既然担心她,为什么不自己送她出去呢?” 李玄夜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简短而随意地回道:“高句丽王派了使臣入京,晚上麟德殿设有宴席,我要代父皇接见。” 听说是有国事在身,灵犀就乖巧的点了点头,牵住赵昔微的手笑道:“放心吧,太后若是问起,我绝对不说漏一个字。” 冬日的夜,寒冷而幽暗,没有星辰也没有月亮,只有飒飒的北风,穿过宫殿条条长廊,撩拨得檐下的银色铃铎叮当作响。 廊上挂着的宫灯璀璨流光,李玄夜一身黑底金纹的锦袍,负手立在那里,像是无边夜空的一颗闪耀星辰。 顾寒苏在一旁看着,道:“殿下既然有心,为何不将此女收在身边?” 李玄夜没有回答,果断转了身。 却见袁策拿着一物迎了上来:“殿下,刚才在更衣房捡到的,似乎是赵姑娘之物。” 李玄夜接过,是一只蔷薇花的发簪。 他的手指修长,粉色的花朵重重叠叠,像是一朵春雨中采撷的的娇嫩蔷薇,盛开在他骨节分明的指尖。 袁策道:“殿下,赵姑娘还未走远,属下现在送过去还来得及。” 第103章 敬我大魏盛世万年 李玄夜面无表情的一拂袖,将那枚发簪拢在了袖中,淡淡道:“去传何奎来,今日之事孤要好好查一查。” 灵犀带着赵昔微来到长信宫的时候,一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宴席正好结束。 经历了这样一波三折的事,众人早没了兴致,就连说好的看烟花也有些意兴阑珊。 毕竟在座的都是本朝非富即贵的家族,谁家还没点放烟花的底子呢。 太后似乎对这场宴席的结果非常满意,她起身举起了金镶玉的酒盏:“今日宴饮欢畅,哀家当再饮一杯,敬我大魏盛世万年。” 说着一亮杯底,眼角的笑容越来越深。 众人只好打起精神来,又自斟了一杯陪饮:“祝太后万寿无疆,愿我大魏国祚绵长。” 夫人们面色凝重,几位小姐和妃嫔的表情却有些复杂。 崔玉容最先忍不住,扯了扯乔云浅的衣袖,目光有些焦急:“你看,何满枝都回来了,怎么微姐姐还没有回来?” 乔云浅也很担心,却不好表露,就笑道:“这宫里太大,许是走迷了路,不过也不用担心,四处都是服侍的人,就是多问两句话的时间罢了。” 三言两语,暗暗就将意外给轻轻揭了过去。 崔玉容就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边赵承羽就冷哼了一声,有些嘲弄地道:“谁知道呢,保不齐有的人存了什么心思,想就此赖在宫里不出来了呢。” “羽姐儿!”赵承燕吓得脸色都白了,忙打断她:“这可是宫里,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再说。” 赵承羽却笑着抬起头,眼神十分的得意。 赵承燕心里莫名一慌。 她怎么觉得,今天的赵承羽特别的肆意妄为?难道是抓住赵昔微什么把柄了? 这个念头一响起,她心里的压力就更大了。 虽然她和赵承羽一样讨厌赵昔微,但是她并不希望给父亲惹来大麻烦。 若是捅了大篓子,她绝对,绝对不会放过她们两个。 她心里正胡思乱想,却听见宫娥内侍齐齐请安的声音:“公主殿下。” 一抬头,她瞳孔陡然缩紧了。 公主身后,牵着一个穿着五彩襦裙的女子,手臂上挽着淡绿的披帛,上面绣着繁复华丽的花纹。正是赵昔微! 赵承燕满脸错愕,才屈膝微微一礼,灵犀撒娇的声音就在上头响起:“皇祖母好偏心,这好酒好菜也不给灵犀留一点!” 灵犀是宫里最受宠的公主,她乖巧懂事,又善撒娇,不仅仅皇帝宠,太子宠,就连各宫妃嫔、乃至太后,也十分喜欢她。 太后被逗得哈哈大笑:“哀家还没问你为什么来迟,你倒敢先问哀家的不是了!” 灵犀在太后身边坐下,笑嘻嘻地一指身后,道:“本来只是迟了一小会儿,可赵姑娘落了水,为了捞她上来,就耽搁了这么久。” 说着就叹了口气:“赵姑娘这落水可吓得不轻,怕是回去要好好养着才能恢复了。” 大家就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却见赵昔微一脸迷茫,只紧紧地握着公主的手,显然是还没回过神。 “阿弥陀佛。”赵老夫人抚了抚胸口,朝赵昔微招招手:“快过来,祖母可吓坏了,怎么出去转一圈就落了水!” 赵昔微就愣愣地看向了老夫人,看得老夫人心里又是咯噔一跳。 这孩子,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敢表露,只和蔼地微笑:“咱们微姐儿胆子小,这宫里天威浩荡,吓坏了也是正常。” 一面说,一面又亲热地招了招手。 赵昔微虽然意识还模糊,却也知道这是自己人,就乖乖的过去了。 老夫人心里松了口气,忙握住了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赵承羽翻了个白眼,嘲讽道:“怎么别人不落水,就她落了水?”说着就看向何满枝,“何姑娘,你来说说,我家姐姐是怎么落水的。” 何满枝紧张的捏着手帕,支支吾吾的:“我……” 她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在净房整理了一下衣裙,出来就不见了赵昔微。 紧接着就听见外面说有刺客,她吓得就又躲回了净房。 直到喧嚣声渐渐平息,她才垂着头亦步亦趋地回到了长信宫。 接着就听说赵昔微不见了,还没有反应过来,公主就出现了。 现在赵承羽逼问她赵昔微到底是怎么落水的,她怎么知道? 她涨红着脸,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何夫人就有了怒意,恶狠狠地斥责道:“问你话呢!你舌头割了吗,不会好好回答?” 对于这对母女,众人早就见怪不怪,都捂嘴笑了起来。 何满枝顿时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时,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传来:“羽姑娘,你这么想要知道你姐姐是怎么落水的,为什么不问本公主?” 众人惊愕抬头,就见灵犀十分不客气的看着赵承羽:“怎么落的水,你现在找个池子自己跳下去试试,不就全都知道了?你放心,本公主是个极有善心的,一定也会命人好好的把你捞上来。” 她摆出一脸不高兴,冷哼了一声:“对了,本公主一碗水绝对端得平,也同样拿一套精美的衣裙给你换上,你要不要去体验一下?” “我——”赵承羽脸色一白,还没接话,就被二夫人用力地抓住。 “羽姐儿!”二夫人眼风严厉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十分惶恐地朝灵犀道歉:“她们姐妹平日里玩闹惯了,所以才有些口没遮拦,冲撞了公主还请您恕罪。” 一面说一面推了一把赵承羽:“还不快给公主赔罪!” 赵承羽如梦初醒,忙屈膝一礼:“臣女冒犯了公主殿下,还望公主宽恕。” “哼。”灵犀就冷冷一笑,“冲撞本公主?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本公主是什么身份,你冲撞得起吗?” “明明冲撞的就是她自己的姐姐,跟本公主道的哪门子歉!”她人虽然小,可从小被皇帝亲自养在身边,那股子气势自是比旁人都强,拿大眼睛冷冷一瞪,赵承羽就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没想到,灵犀公主竟然会为了赵家三小姐出头。 众人的目光就复杂了起来。 第104章 一波三折 一场花宴结束,各宫妃嫔和各府女眷齐声拜谢了太后,携手从长信宫鱼贯而出。 城门校尉登上了承天门,擂动了报时的鼓。 “咚——咚——咚——” 各城门应声关闭,负责守卫皇城的武卫军手持兵器开始巡查。 夜色浓重,忙了一天的宫娥内侍们脚步匆匆,穿梭于纵横的宫道之间,有条不紊地与负责值夜的同伴交接差事。 明灯高悬,远远的看去,这座巍峨的宫城就像是一轮高高在上的月亮,辉煌至极,又寂寞至极。 长信宫内,太后还未歇息。 她今天多喝了两杯,慵懒地半倚在美人榻上,宫女们递过来温热的醒酒汤,她接过来,一饮而尽。 这动作豪迈又果断,仿若一个运筹帷幄的帝王,满腔的雄才大略自信满满。 常公公执着拂尘,悄声走了上来。 两旁伺候着的宫女立即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怎样了。”太后敛了笑意,脸上的慵懒霎时间褪去。 “妥了。”常公公躬着身子回禀,声音又低又细,“赵家那五小姐不禁吓,奴婢只板起脸说了两句重话,她就浑身直打颤,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都交代清楚了。那个叫玲珑的乐坊女,果然和赵府有瓜葛。但是,奴婢还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 太后抬起眼皮子:“嗯?” 常公公堆起满脸的笑:“奴婢命人去户曹查了玲珑的资料,意外发现那玲珑在江南有一个交好的姐妹,奴婢心里就起了疑心,想起太后您说的,就留意了一下赵府三夫人的户籍资料,竟发现她们二人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又是同一年入的京,甚至连登记户籍也是同一天。您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不错。”太后嘴角一扬,露出一抹冰冷的微笑,“果然不出哀家所料,赵府那个夫人……姓什么来着?” “回禀太后,姓孙。” “哦,孙氏。”太后点点头,眼角的嘲讽之色愈加明显:“谁能想到,一个风尘女子,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高门贵妇。” “尊卑有序、良贱不婚。”常公公也跟着笑:“那赵家竟然瞒着朝堂做出这样有违礼制的事情,这下可给您好好的出了一口恶气了。” “传哀家的话下去。”太后缓缓地抬手,像是挥出一柄无形的宝剑,“让户曹掾去赵府一趟。” **** 蔷薇园,婆子们垂着手守在廊下,满眼忧虑地望着正房的方向。 珍珠和玉兰抬着热水进进出出,紧抿成一条直线的嘴角,似无声的在告诉众人:小姐她还没醒。 屋内,老夫人坐在床边,口中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这可如何是好,怎么落了一回水就变成了这样!” 赵昔微躺在床上,脸上像是醉酒了一样的驼红色,乌黑的头发湿漉漉的,全是冒出来的汗水。 几位夫人站在一旁,神色各异。 大夫人安慰着老夫人,语气满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二夫人眉头紧锁,这种时候言多必失,反倒不如不说的好。 三夫人接过锦绣递来的锦帕,替赵昔微擦干净了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柔声道:“老夫人,微姐儿若是一直这样高热不退,怕是不好,我看还是请个大夫来吧。” 老夫人摸了摸赵昔微的额头:“普通大夫怕是靠不住,去跟相爷说一声,能不能请太医院的人来看看。” “不行。”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赵子仪穿着一身紫色官服,掀帘疾步而入。 屋内众人都是一脸惊讶。 老夫人更是着急:“可微姐儿这病来得太突然,怕是耽误不得了!” 她说着就用帕子拭了眼角:“这丫头在外面吃了那么多苦,好容易回来府里,才享几天的福,如今就这么病倒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让我这个做祖母的,如何过意得去!” 这话情真意切,让大夫人和二夫人都有些意外。 “娘,您别急。”赵子仪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眉心紧皱,语气却是从容不迫的冷静,“微姐儿是在宫里落的水,具体真相到底如何,咱们都不知道,若是贸然请了太医院的人来,万一只是惊吓所致,少不得又要被御史台扣上一顶帽子。” 一言惊醒梦中人,老夫人擦泪的手就是一顿。 是啊,这是在宫里落的水,闹到太医院去,这不是打太后的脸吗? 一时间就也有些六神无主了起来,怔怔的看着赵子仪:“那你说,要怎么办?” 屋子里安静下来。 赵子仪抿了抿嘴角,正欲开口,赵昔微突然低声哭泣了起来:“娘,娘……别丢下微儿!” 赵子仪喉头一紧,忙俯下身去,温声应道:“微儿,微儿,别怕,爹爹来看你了。” 老夫人摸了摸赵昔微的额头,又去牵她的手,焦急地唤道:“微姐儿!” “不要,不要,疼……”谁料这一个动作,让床上的赵昔微突然哭喊出声,一把就推开了老夫人的手臂。 老夫人面有尴尬,可还是将赵昔微搂在了怀里,放柔了声音安慰道:“不怕,不怕,我的微姐儿乖。” 赵昔微闭着双眼,汗水跟黄豆一样从额头滚落,嘴里还不住的胡言乱语:“不要,我怕疼……” 赵子仪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廊下忽然传来丫鬟们慌张的声音。 “老夫人不好了,宫里的常公公来了!” 常公公? 这个时间来赵府,为的什么事? 老夫人和赵子仪对望一眼,转身带着众人去了正厅接待。 常公公带着倨傲的笑:“奉太后口谕,传赵孙氏速速入宫。” 说着睨了一眼人群中的三夫人,不阴不阳地道:“走吧,赵孙氏?” 他念出“赵孙氏”的时候,特意抬高了音调,几分嘲弄几分警告的意味,让众人脸上的疑惑之色就更加严重了。 孙氏性情柔顺,素来低调,太后宣她入宫做什么? 唯一能让她被太后惦记的,就是有个在西凉征战的丈夫…… 难道是…… 难道是老三有什么噩耗! 脑子嗡地一下,老夫人跪在地上的腿陡然一麻,差点瘫倒下去。 第105章 太后的报复 “母亲!”赵子仪忙一把搀住老夫人,面容沉肃地问:“敢问常公公,太后深夜宣召敝府女眷,所为何事?” 对上赵子仪,常公公有了几分惮色,笑着道:“相爷,咱家也只是替太后传个话而已,到底是什么事咱家也不知啊。” 一面说,一面转了身:“时候不早了,就不闲聊了,咱家还要忙着回宫复命呢。赵孙氏,请吧。” 老夫人心里只念着远在西凉的小儿子,又见常公公说话云里雾里,不肯吐露真言,只当是小儿子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身子急得直哆嗦,那眼泪也滚了下来:“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老三那边……” 她说到最后已是嘴唇颤抖着,再也无法吐出那句话来。 赵子仪忙用力地握了握母亲的手,声音清明地道:“母亲您多虑了,现在陛下最关心的就是西凉战事。若是三弟那边有什么问题,来传话的必然是陛下身边的曹公公了。” 赵子仪这寥寥数语,就提醒了老夫人。 是了,皇帝比任何人都关心西凉,若是那边战事失利,陛下定然是第一个知晓,而赵子仪身为丞相又怎能不知。 老夫人心念电转,已稳住了心神,这才将眼神投向三夫人。 见这个儿媳脸色苍白,双唇青紫,一双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嘴里喃喃地道:“不可能……” 老夫人就以为她也和自己一样,是担忧前线的老三,就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老三不会有事的。” 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去扶她:“三弟妹,你先起来吧。” 三夫人茫然地站了起来,机械地转过头,看着常公公。 常公公有了一丝不耐烦,一甩手臂,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走啊。” 老夫人几个就忙去劝说:“孙氏,你就去吧,别耽误了时辰,惹了太后娘娘不高兴。” 三夫人猛然回过神来,一把就抓住了老夫人的手,双眼充满了恐惧的神色:“娘,救我,救救我!” 老夫人蹙眉,对她这样大的反应感到奇怪,却也怜惜她夫妻分离,心里没个底也是正常的,就半抱着她的身子,轻轻安抚道:“去吧,不会有事的,娘等你回来呢。” 二夫人也劝道:“是啊,三弟妹,你就去吧,昨儿我们不都入了宫吗,不会有什么事的。” 大夫人也点头:“三弟妹你放心,就算真的有什么,还有我们徐家呢,太后看在长公主的份上,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老夫人闻言就瞥了徐云娇一眼。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你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更是把人吓得不敢去了。 不过又一想,这话虽然说得直,但是话糙理不糙。太后真的要拿孙氏做文章,也就指望长公主出面调和了。 是以,也就顺着徐云娇的话,温声安慰道:“去吧,有事大家给你兜着。” 赵子仪神色肃穆:“三弟妹放心吧,有我这个做大哥的在,定不会让你受什么委屈。” 三言两语的安慰,似乎给三夫人吃了一剂定心丸一般,她勉强恢复了神色。 “既然都放心了,那就跟咱家走吧。”常公公又催促了一遍。 三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了身子,向着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微微一礼,有些悲凉、又有些沉重地道:“那孙氏再此谢过老夫人、大嫂、二嫂。” 老夫人心头又是一跳,忙握住她的手:“跟娘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 大夫人也道:“是啊,谢什么,大家是一家人,彼此照应是应该的。” 三夫人眼睛有些湿润:“娘,我屋里两个孩子还小,还要您多照顾。” 老夫人心里的异样就又淡了下去,想来是担心孩子醒了不见了娘要哭闹,就笑着点点头:“你放心,我让周嬷嬷把她们姐妹俩抱过来,今晚就睡我房里。” 三夫人微微一笑,然后朝赵子仪屈膝又是一礼,恭敬地道:“大伯,弟媳一切都拜托您了。” 礼毕,她又环顾了四周,眼神带着深深的眷恋,最后叹了口气,跟着常公公出了内院。 赵子仪目光沉沉地望着三夫人的身影,若有所思。 赵昔微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 天气好得不像是冬日,西斜的日光在床头留下一层淡粉色的霞光。 微风徐徐,院中几树白色的梅花轻轻摇曳,映在天水碧的窗纱上,与霞光交错,如同明珠翠羽一般,闪耀着斑斓的光华。 赵昔微恍惚地望着这一片冬日暖阳,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全身酸痛,就连动动手指都觉得艰难。 如同漫山遍野追着猎物跑了一天、回来还要劈柴烧火、照顾病在床上的娘亲,那种精疲力尽的酸痛。 她的目光怔怔的停在帐顶上,有人掀帘进来,声音又惊又喜:“小姐……您,您终于醒了!” 赵昔微缓缓转头,看见锦绣眼角带着泪痕,颤声说:“您醒了……”她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茶过来,“小姐,您喝点水,润润嗓子。” 赵昔微靠在大迎枕上,由锦绣服侍着喝了半盏温水,渐渐地恢复了神智。 而锦绣的话也清楚地传入了耳朵:“小姐,您在宫里落了水,回来就昏迷不醒,一直发热说胡话……在这两天内,三夫人被抓进大牢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前面这些絮絮叨叨的,她也没留心听,只有最后一句,如一道惊雷,让她立即就坐了起来:“你说什么?三夫人被抓入大牢了?她犯了什么罪?” 锦绣叹了口气,眼中满是忧虑:“是户曹掾抓的人,说三夫人户籍有点问题,还说……说……” 听着锦绣吞吞吐吐的话,赵昔微心头猛然一跳,先前那些疑团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让她猛然抓住了锦绣的手:“说什么?” 锦绣摇摇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三夫人和乐坊优伶有来往……” “和乐坊优伶有来往” 赵昔微默念着这几个字,突然反应过来! 难怪太后设宴特意请了琴师,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旁敲侧击,问三夫人懂不懂乐理! 第106章 身世 再又想到玲珑受伤,柳妈妈冒着危险偷偷送药,又想到被赵承羽污蔑时,三夫人出来解围。 一瞬间,所有的疑惑就都被解开了! 那就是,三夫人和玲珑的关系,极有可能超越了普通朋友! 难道是…… 这个猜想刚刚冒出来,赵昔微就觉得胸膛被塞了一团冰,又冷又硬,让她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她一把掀开被子就去穿鞋,却因为动作太快,整个人差点向床下摔去。 幸好锦绣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小姐,您昏迷了两天,先吃点东西再说吧。” 赵昔微这才感觉到了身子的虚脱无力,只好点点头:“把饭菜呈上来吧。” 因是大病初愈,厨房的饭菜比较清淡,赵昔微也没什么胃口,只就着豆腐丝,勉强吃了半碗清粥,吃了半个米糕。 又担心吃得太少会让病情复发,于是就再硬着头皮喝了半碗百合羹。 胃里有了食物,四肢也逐渐轻便起来。 赵昔微就去侧间换衣服。 无意就看到了锁骨处的印子,就不由得就是一愣。 凑近铜镜去看,星星点点,若隐若现,用手摸上去却又不疼。 不是说她在宫里落水昏迷了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印子? 她的头有些隐隐作痛,揉了揉眉心,努力的回忆,只能想起太后赐了一杯葡萄酒。 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叹了一口气,她再次确定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自己真的不能饮酒。 穿戴妥当,病恹恹的状态一扫而空,她在椅子落座,神色肃然:“去传柳妈妈进来。” 不过是两天不见,柳妈妈神色很是憔悴,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几岁。 她一进来就噗通跪在了地上,可嘴唇却哆嗦着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小姐,奴婢……奴婢……” 赵昔微捧了茶,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嗫嚅了许久,她双手颤巍巍地抓了一下,似是想抱住赵昔微的腿,可最终仍是无力的放下了。 她抬起一张满是泪水的脸,沙哑着嗓子说道:“小姐,此事都是奴婢的错,和三夫人无关……” 她说着猛然磕了一个响头,泣不成声地道:“求小姐救救三夫人,奴婢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去换三夫人出来!” 赵昔微冷冷笑了一声。 柳妈妈浑身就是一颤,双手下意识地就拉住了赵昔微的裙摆:“小姐,此时都因奴婢一己之私导致三夫人受难,奴婢万死难辞!” “砰!”地一声,茶盏重重地扣在桌上,柳妈妈身子一僵,听见赵昔微声音已有了几分怒意: “都这个时候了,柳妈妈还不愿说实话吗!?” 柳妈妈惶恐地瞪大了双眼。 她无力地垂下了双手,像是一个失去血液的将死之人,连呼吸都变得缥缈了起来。 她半瘫在地上,喃喃地道:“小姐……您,您都知道了?” 赵昔微一掌扣在桌上:“户曹都来抓人了,你说呢!” 柳妈妈猛然抬头,就看到赵昔微坐在上方,正冷冷地看着自己。 她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裙,清冷寒凉如裹着白雪的梅花,又像是沐浴着皎洁月光的湖水,那浑身的凛冽之气,让柳妈妈不由自主地就垂下了头去。 沉默了许久,柳妈妈才艰难地道:“奴婢有些话,只跟小姐说……” 她深深地又磕了一个头,将手掌贴在了地面,声音几近呜咽:“三夫人和玲珑都是苦命的人,但她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那年江南水灾,奴婢一家人都被大水冲走,剩下奴婢因为抱住了一棵树留下了一条命。洪水退去后,奴婢饿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正好三夫人的马车路过,是她救了奴婢一命,那时候在车上的,还有展眉娘子……“ 赵昔微捧着茶,默默看她。 柳妈妈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和小姐您猜的那样,玲珑和三夫人都是展眉娘子的徒弟,但是——” 她猛然抬起头,用十分焦急的语气强调道,“她们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她们出身贫寒,却有技艺傍身,并非那种出卖色相的风尘女子。” 见赵昔微没有说什么,就继续道:“三夫人和玲珑都是出自正经人家的女子,只因为连年的天灾,地里颗粒无收,家里养不起了就卖了……小姐,您相信奴婢,奴婢绝对没有骗您,这是真的。” 赵昔微浅浅颔首:“嗯。” “展眉娘子弹得一手好琴,三夫人和玲珑都是她亲自带出来的徒弟,奴婢不懂琴,但是也知道她们很厉害。那时候我只是个种地的村妇,不知道自己跟着她们能做什么,眉娘子就说,她们正好缺个做饭的妈妈,让我以后跟着她们。” “后来我们就一直生活在一起,我照顾她们三人的饮食起居,她们每个月给我结算工钱,我们在一起就像一家子一样,从来没有拌过嘴……可惜这样的日子没维持多久,兵匪作乱,匪贼头子垂涎她们师徒的色艺,就将她们掳走,要强行占有……” “我们准备了绳子,准备自戕了之,这时候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军爷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个穿着白披风,生得十分威武不凡。” 说到这里,柳妈妈那黯然失色的眸子有了光彩: “正是我们的三爷,他提着刀斩断了我们搭在房梁上的绳子,告诉我们,他们是朝廷派来的将军,是要保护我们的人。好容易得了救,三夫人却病倒了,我们的钱财也被匪徒抢了,就连吃饭也成问题,城外又是兵荒马乱的情景,哪里还有机会去治病?” “我还记得,三爷那时也不过十六七岁,他是个十分有情义的人。他见我们可怜,就让我们暂时住在军营,还安排了随军的大夫为她治病……后来病好了,叛乱也平下来了,三爷对三夫人说,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长安。” “三夫人说,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小将军。可三爷却是个很执着的人,就在营帐外等了一夜。三夫人很感动,可还是决定放弃,就偷偷的找了个机会,和我们跑了出来。” 第107章 借来的人生终将要还 “小姐,您相信我,一开始三夫人真的没有想过要来长安,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这不可能,我们找了一间荒废的旧屋暂时住下,可没想到的是,天意弄人,三夫人发现有了身孕……” “即使这样,我们也没想过再去联系三爷。展眉娘子和玲珑都说,靠她们二人的技艺,养活这个孩子还是可以的。我们商量好,孩子生下来就由我来带,她们师徒就专心赚钱……哪想到,我们安顿好才出门,就遇到了三爷的人。“ “原来三爷一直派人在寻找我们的下落……得知三夫人有了身孕,他更加坚定了要带我们回长安的想法,他说,即使你们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孩子,孩子不能没有父亲,更不能没有一个正常的身份。” “说实在的,以我们的身份,把孩子养在身边,若生下来是个男孩,他将来要如何成家立业?若是个女儿,难道还跟着我们这样受人欺凌吗?我们就都动摇了。长安天高路远,若是能以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安稳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赵昔微有些疑惑:“三夫人就这样嫁进了赵府?” 大魏律例,良贱不婚,像赵家这样的官宦之家,娶一个教坊女子为正妻,不仅是于礼制不合,还违法了法律。 柳妈妈叹了一口气:“奴婢是个乡下人,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三爷为了此事费了很大的心思。而且……”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赵昔微一眼,“那时候相爷因为你娘的事情一直不肯娶亲,老夫人愁得什么似的,见三夫人有了孕,一则心里欢喜,二则也想着闹大了不好听,就也不再追究那么多,只听说三夫人出身小门小户,有些不满意,可后来三夫人过了门,性情温柔又孝顺,老夫人也就慢慢的接受了。” 想不到,三夫人能进门,竟然还有着这样一层原因。 赵昔微又问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没有把你们几个的户籍改过来?” 若是改过来,以后好好的找个人结婚生子,就彻底脱离了这样悲惨的命运。 柳妈妈叹了口气:“一则因为此事太麻烦,三爷为了给三夫人造一个身份,是特意去建邺找了一双老人,让他们认下三夫人做女儿。这种事做一次尚且能蒙混过去,做两三次怕就不好说了。” “二则当时展眉娘子盘下了妙音阁,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她流离半生,已经没什么成家立业的想法,只想好好赚够了钱,带着玲珑寻一处僻静的宅院,安稳地度过下半生。” 赵昔微一时无言。 展眉娘子想得倒也没错。 女人的命运,向来是身不由己。哪怕改变身份嫁入高门,可假的永远真不了,借来的人生总是要还。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自己挣一个前程,拥有立足于世的能力,那才是真正的掌握了命运。 要是没有玲珑这样的事,她们的人生本来可以越来越好。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一阵寒风扫过,那大红色的灯笼如同一个血色的影子,透过窗棂的软纱,左右摇晃。 柳妈妈见赵昔微面色凝重,便又哀求地看了一眼她,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奴婢跟您说的这些,府里除了三爷,还没有别人知道。奴婢不是有意隐瞒的,奴婢要是知道事情这么严重,当初就不该去探望玲珑……” “这事确实难办。”赵昔微深深叹了口气,就端起了茶盏:“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下吧。” 竟然就这么叫打发自己回去? 柳妈妈心急如焚,隆重地叩了三个响头,红着眼睛道:“小姐,奴婢第一天见着您就知道,您是个聪明善良的人,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夫人出事啊!求求小姐帮忙想想办法,奴婢宁愿以自己的性命去换三夫人……” “起来吧,地上凉。”赵昔微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我若是能帮你,又何须你磕头呢?” 柳妈妈愣了愣,蓦然回过神来,整张脸变得毫无血色! 是啊,小姐才从乡下回府,又是个庶女的身份,怎么帮得了自己呢! 她垂着头,连礼也忘了行,就呆呆的退了出去。 赵昔微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端正地坐在桌旁。 直到锦绣悄悄的进来,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小姐,老夫人听说您醒了,特意吩咐厨房给您做的当归乌骨鸡。” 赵昔微捧着青瓷小碗,无意识地捏着汤匙搅弄着鸡汤,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是没有疑心过孙氏和柳妈妈,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身世。 想想孙氏也是,这样大的秘密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埋在赵府,也不想法子给自己留条后路。难道没有想过被引爆之后的下场吗? 朝廷严禁贵贱通婚,有推行民间教化、约束贵族之意,这是一块铁板,任何人都不该去触碰。 然而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对错也是多余。 当务之急是将损失控制到最小。 救还是不救? 从感情上来说,三夫人是整个府里最关心自己的人,若是在她落难时选择袖手旁观,自己良心也难安宁。 从利益上来说,三夫人此事关系到整个赵府的名声,帮助她,也就等于是帮助了整个赵家。 况且,赵昔微从小长于乡野,跟着生母吃了很多苦,对那些弱势女子非常同情。 没有人生来就是卑贱的,只是她们受限于出身,没有反抗的力量。 如今,她是相府的小姐,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坐看别人受欺辱? 可若是救,又该怎么去救? 撇开朝廷律例不说,这事背后是太后授意为之的。 是为了给赵府一个下马威罢了:不听哀家的话,哀家就要你灭亡。 别说她一个闺阁小姐没有办法反抗,就是贵为丞相的父亲,怕是也不好插手。 她再一次的感觉到了被碾压的窒息感。 她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归府是不是做错了。虽然她知道,太后针对赵府的种种打压,本质上都是因为朝堂之争。 可正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让太后找到了父亲的弱点。 当时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变成这样复杂的局面。 她忍不住反问自己,赵昔微,你现在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乡野女子,你是代表了相府利益的长女。面对这些暗流汹涌的争斗,你真的准备好面对了吗? 你可知道,那个敌人,她不是个只会针线女红的后宅女子,而是个掌握着大魏半条命运的强势太后。 这场危机,你到底要如何解决? 第108章 崔府 阳光和煦,微风徐徐。 赵昔微站在崔府大门口,抬头打量着四周。 红色的墙壁,绿色的瓦,两旁种满了白色的玉兰。 皎洁亮白的花瓣开得正繁,如温润富贵的美玉,又如轻柔细腻的锦缎,一簇簇的堆满了枝头。 轻柔透亮的白云,在淡蓝色的天空恣意舒卷,淡金色的日光忽明忽暗,给洁白的玉兰花枝渡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在这样安宁美好的氛围中,整座崔府都透着一种看尽繁华的淡然。 昨夜在荣安堂,老夫人和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微姐儿,你三婶这事就交给你了,你去崔府探探口风,毕竟那是京兆尹,这些户籍上的问题归他管。” 老夫人还不知道三夫人的身世秘密,只想着她平日里喜欢抚琴,又想到上次还去柳树胡同买过古琴,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惹了官府怀疑也说不定。 听到赵昔微愿意从中周旋时,十分的欣慰:“有些芝麻大小的琐事,咱们内宅女眷去做,比爷们拿到台面上去说要好很多,你就放心的去吧,我看崔夫人也是很喜欢你的,上次还给你送了羊肉吃呢!” 赵子仪的态度就谨慎很多,他沉声道:“微儿,此事本该为父出面解决,然此事真相如何尚且不明,倘若为父贸然插手,必然会将此事扩大,如此倒不如先按兵不动的好。” 赵昔微点点头:“微儿明白。” 以父亲的头脑,他定然也猜到了一二,所以才有些投鼠忌器。 而赵昔微也不想现在就把真相说出来——一旦说出来,三夫人就再也没有任何挽救的余地了。 一个出身乐坊的女子,是无法再以正妻的身份在赵府呆下去的。 她仍有一丝美好的幻想,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让三夫人继续掩盖住那被撕破的秘密,还能继续和三叔白头到老。 只是,不知道这次求助,崔府会不会答应呢? 思忖间,一道清脆的嗓音在门口响起:“赵三姑娘,你终于来找我玩了!” 崔玉容笑着迎了出来。 赵昔微和她互相见了礼:“崔小姐好。” 崔玉容抿嘴一笑,脸颊上的泪痣别有一番妩媚之感,携了她的手就进了门:“母亲收到帖子就在等你呢!走,今天我弄了凤仙花,你来得正好,我帮你染指甲。” 赵昔微无奈,可今天是来求人的,就只好笑着点点头。 凤仙花颜色鲜艳绚烂,开花时摘取花瓣晒干,研磨成粉放入瓷瓶,用的时候以明矾调配,就能把指甲染成美丽的颜色。 但是赵昔微并不喜欢这样高调的打扮。 就挑了一瓶浅粉色花粉,再以玫瑰香露调和,均匀地抹在指甲上,再用丝帕包裹起来,静静地等待它们上色。 崔玉容就和赵昔微热情的聊了起来。 她性格开朗活泼,话匣子一打开就滔滔不绝,从天南聊到地北、三皇聊到五帝,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聊。 赵昔微很善于聆听,不时地提问一两句,更让她觉得遇到了知己一般高兴。 聊着聊着,崔玉容话题一转:“诶,微姐姐,最近关于东宫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赵昔微一愣:“什么传言?” “就是关于太子和何满枝的事。” 赵昔微蹙眉,崔玉容似乎很关心这些小道消息…… 不过,她愿意和自己讲这些,也是因为把自己视作朋友吧。 再看她满脸的迫不及待,于是就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问道:“何姑娘啊?她怎么了?” 崔玉容神秘兮兮的一笑:“上次太后宫里设宴,你不是跟何满枝出去迷了路吗?” 赵昔微“嗯”了一声,对于花宴上发生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点模模糊糊的,好似脑子里的记忆空了一块,却又不知道到底空的是什么。 此时崔玉容提起,就顺着她的话说道:“是啊,当时何满枝说她小日子来了肚子不舒服,我正好也想出去透透气,就跟她一起离开了宴席。后来就落了水,然后就昏迷了,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崔玉容凑近来,眨巴着眼睛:“再后来,宫里就闹了刺客,何满枝先回来了,你还没回来,我们都为你捏一把汗,怕你出了什么事,还好有灵犀公主把你送回来了。不过那时你受到了惊吓,整个人都有些迷迷糊糊的……” 她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赵昔微就道:“那后来呢,怎么引起了太子殿下的注意?” 崔玉容意味深长的一笑:“你猜猜后来发生了什么,你绝对猜不到——后来,太子把何奎叫去了,就是何满枝的爹,赏了他一本皇宫地图。”她板起脸,学着太子威严的神态,“太子交代说,‘皇宫地形复杂,何詹事行走各宫,难免多有不便,今赐宫殿衙署图一本,宜尽孤之心意。’” 赵昔微轻轻“啊”了一声。 何满枝在宫中迷路,太子赏赐其父何奎一本地图,对于久经风浪的朝臣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严厉的责罚。 但是对于养在内宅的女眷来说,此事简直是毫不留情面的抽了何满枝一个巴掌。 “哼。”崔玉容笑了一声,“都说太子此举是关心何满枝,可何满枝到底是个黄花闺女,有这么明目张胆关心人的吗?我看着倒像是弹压,是对她迷路之事的警告。” “宫里太大,走迷了也是情有可原吧。”提到迷路,赵昔微有些心虚。 崔玉容摇头笑道:“你是第一次进宫,迷了路当然情有可原,可何满枝却不是,她跟我们一样,宫里的大小宴会一个都没落下,怎么这次和你出去就让你迷路了呢?” 赵昔微想起何满枝那怯弱的神情,这样一个人要说她有什么心机城府,有谁信呢? 想起太后赐酒,又想起突然冒出来的刺客,赵昔微突然心里咯噔一下。 看人看事,不能光看外表。 说着话,指甲上的蔻丹已经晾干了,有侍女上来解开了上面的绸带。 崔玉容端详着红艳艳的十个指甲,十分满意,又捏着赵昔微的手指比对了一番,笑道:“姐姐手指白嫩,用这个粉色的好看,跟刚刚冒尖的荷花一样,低调又雅致。” 两人妆点完毕,就携手去拜见崔夫人。 第109章 太子出手相救 崔玉容端详着红艳艳的十个指甲,十分满意,又捏着赵昔微的手指比对了一番,笑道:“姐姐手指白嫩,用这个粉色的好看,跟刚刚冒尖的荷花一样,低调又雅致。” 两人妆点完毕,就携手去拜见崔夫人。 崔夫人姓周,和平原侯裴家的少夫人是亲姊妹。 或许是崔家的家风清润典雅所致,年近不惑的崔夫人还保留着少女般的闲情逸致,和几个大丫鬟头挨着头坐在一起,正在修剪一束洁白如雪的玉兰。 赵昔微看这架势,顿时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她虽然从小饱受饥寒之苦,却从未低声下气求过人,此番带着目的性拜访崔府,对她来说完全是一种挑战。 不过她也不是临阵磨枪之人,早在昨夜就做好了功课,将崔夫人的喜好品味等等一一了解了一遍,又准备了香料、花茶等精美而不俗的礼物。 崔夫人含笑将礼物收下,却假装对赵昔微前来拜访的目的一无所知,只亲切地命人摆了饭上来。 “微姑娘,来,这是伯母特意让厨房做的酒酿鸭子,趁热快尝尝。” 崔夫人亲自提了银筷,夹了一块外酥里嫩的鸭腿肉放在赵昔微碗里:“这鸭子是我们家老爷一个远在建邺的同僚送的,又鲜又嫩,整个长安都没有这样好吃的了。” 赵昔微起身谢过:“多谢崔夫人。” 她望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菜,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崔夫人做人确实很没得说,虽然不想掺和赵府的事情,但还是极尽地主之谊,看这一桌丰盛的美味佳肴,就知道是精心准备了一番的。 “微姐姐,吃完了饭我们去朱雀街逛逛吧,我猜你才到长安,肯定没有逛过夜市。我跟你说,等到了晚上,整条街都挂着五彩缤纷的花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赵昔微笑着应了,心里却在想着如何开口打听户曹那边的事,三夫人被带回衙门已经两天了,再待下去就怕她一股脑儿将事情全部吐露出来。 也不知道父亲那边有没有什么法子? 赵昔微在这边食不知味担忧着三夫人,而那边,赵子仪坐在书房中,也是眉头紧锁。 只是他忧虑的不是三夫人,而是赵昔微。 书房门窗落地而开,微风吹皱了粟黄色的窗纱,带着冬天特有的寒气和清冷,扫过案上厚厚的书卷,发出沙沙的声响。 角落的掐丝珐琅兽耳炉内,燃了混合了冰脑的檀香。 暗香浮动,满室清凉。 赵子仪随手翻了两本书,复又放下,提了笔,才落下两个字,就又搁了笔。 最后终于忍不住起身,走到窗前,俯视着院外的风景。 站在身后的长松亦是沉默着,在他的印象中,任何时候,相爷都是处变不惊的,很少有这样烦躁不安的状态。 有丫鬟蹑手蹑脚端了热茶上来,长松忙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放在一旁。 丫鬟不明所以,却在瞥见相爷那阴郁的脸色时,心里蓦然一惊,忙慌慌张张地放下茶盏就退下了。 长松抿了抿嘴角,正琢磨着如何开解相爷几句,窗下有人悄然而至。 面容端正,穿着藏青色素色长袍,通身没有任何饰物。 他躬身禀报道:“回禀相爷,微小姐落水之事已经查明。” 赵子仪一听到这句话,脸色瞬间一缓,在案前坐下,才不疾不徐地道:“说。” “回禀相爷,微小姐确实是落了水,也确实是太后暗中设下了陷阱。只不过……”那人顿了一顿,扫了长松一眼,似乎在考虑要不要避嫌。 赵子仪一抬手,示意他放心:“但说无妨。” 那人就咳嗽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救了微小姐一命的,不是灵犀公主,而是……太子殿下。” 赵子仪眼眸猛然一沉:“你说什么?” “那日宫宴上微小姐迷了路,太后假借捉拿刺客之名,欲置微小姐于死地,微小姐慌乱之中闯入龙泉池,是太子出手相救,让小姐藏在了水底……” 他说到最后,已是吞吞吐吐。 孤男寡女,共处温泉,纵然是极力用最平淡的语气陈述,却仍免不了让人觉得暧昧不明。 赵子仪眉头皱得更紧了。 而那青袍男的声音又缓缓响起:“相爷,还有一事,在下认为您需要知晓。” “请讲。” 一抹尴尬闪过,他微敛了眉眼,恭顺地禀报:“在下得知,那日太后在汤池里下了药……” “你说什么??” 饶是赵子仪向来四平八稳,听到这句话也如遭雷击,他霍然起身,目光如火炬一般盯着青袍男,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所言可都属实?” 青袍男忙拱手一礼:“相爷于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不敢欺瞒相爷。” 赵子仪的衣袖摆动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克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是他大意了。 两宫之争是权力之争,太后如此恋栈权力,为了夺权,她连皇帝太子都可以置之不顾,又怎么会将一个小小臣女放在眼里。 又恨自己不该举棋不定。 若是当时主动定下与王府联姻之事,太后就算是起了打压的心思,也使不出这样恶毒的手段…… 又想起了沈玉清那安详的笑脸,她将孩子托付给他,就是指着他这个做父亲的,能护佑微儿一生。 一时间,歉疚,心痛,后悔,种种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竟然让他怔愣住了。 青袍男子就低声唤了两句:“相爷。” 赵子仪才回过神来,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将心底汹涌的情绪压了下去,声音低沉地道:“此事太子是什么态度?” 青袍男子回答道:“此事东宫那边并不想声张,毕竟关系到两方清誉,若是传出去了对谁都不好。” 要继续隐瞒下去,对太子而言当然是最好的,可对他的微姐儿来说,那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 青袍男子走后,赵子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手掌撑着额头,沉默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像是下定了一个重要的决心,随手抓过一件披风系上,一边吩咐长松:“备车。” 长松一愣:“相爷,您要去哪里?” 赵子仪脚步在门口一顿,声音清凉得如屋顶的风:“东宫。” 第110章 崔府 赵昔微站在崔府大门前,望着那累累四垂的玉兰花,思绪飘散得很远。 正值近午,阳光微醺,层层叠叠的白玉兰,攀着红墙绿瓦悄悄地探出半个头来,却被淡金色的阳光轻轻地拢住了花枝。 花影摇乱,乍阴乍阳,如轻纱一般在空中纠缠缱绻。 “微姑娘,可是不巧了,高句丽使臣今日离京,我们家老爷奉命去践行了,还不知道几时能回府呢。知道你为了孙夫人的事情着急,可这也是一时急不来的。” 崔夫人笑着携了赵昔微的手,终于将拒绝的话委婉的说出了口。 赵昔微心里微叹了一口气。 三夫人这事太复杂,崔家退避三舍也是情理之中。 求人不如求己,不如回去找父亲商量一下,也许能暗中托人转圜一下。 打定了主意,赵昔微笑着向崔家母女辞别,正要抬步,“吁——”两匹骏马停在了眼前。 下来的是两位年轻公子,对着崔夫人就是一礼:“母亲!”“姨妈。” 崔玉容立即跑了过去:“大哥!表哥!” 赵昔微回避不及,就后退半步侧过了身子。 崔玉容却喜气洋洋地介绍了起来:“微姐姐,这是我大哥,玉堂。”又手一指旁边,“这是我表哥,裴临风。” 姓裴的表哥,那就是裴家大公子了。 赵昔微还没见礼,一道温润的声音已响起:“这位便是赵三姑娘了吧?在下有闻家中小妹提及,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赵昔微半抬眼眸,就有些愣住了。 当日玲珑受辱,满座纨绔皆袖手旁观,只有这裴公子拔剑而起,虽然没有成功阻止王范的暴行,却也给赵昔微心里留下了一个侠肝义胆的印象。 眼前的男子约莫二十左右,相貌俊秀,气质儒雅,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袖口和领口绣着浅蓝色的曲水纹,若不是腰间佩着的那柄寒气森冷的宝剑,差点儿让人误会为是哪个书香门第的公子。 想不到,尚武的裴家,竟然能养育出这般清贵的公子哥儿。 赵昔微心里有了几分好感,便微笑着点头致意。 崔夫人笑眯眯的打了招呼,命小厮上前将马牵去马厩,问道:“今日是调去掖门司的第一天,怎么这么早就下了值?” 崔玉堂道:“母亲您别说了,我和表哥上任第一天就走了个空,说是户曹掾出了差错,要把这二十年里京城所有的户籍都查阅核实一遍,户曹那边人手不够,就调我们的人去帮忙了。” 赵昔微一惊。 “是这样啊。”崔夫人就看了赵昔微一眼,还没来得及转移话题,那边崔玉容心直口快就说了出来:“户曹?微姐姐,你不就是想让我父亲带你去户曹吗?” “什么?”崔玉堂愕然,“赵小姐去户曹做什么?” “哎,此事说来话长,就是她家三婶娘的户籍有点问题,被户曹叫去了,而她爹需要避嫌,就想求咱们爹爹帮忙,可不巧,爹爹今日出府了还没有回来。” 赵昔微还没有开口,崔玉容竹筒倒豆子一般,就噼里啪啦已经说完了。 崔夫人眉头微微一皱。 可那边崔玉堂的声音就又响起了:“为这事啊,这好办,我们带你去好了。” 他两手一摊,很轻松的样子:“反正今日户曹借走了我们掖门司几十个人,要他们还这个人情还是可以的。” 三夫人孙氏被户曹带走,这是太后授意的。 热心的崔家兄妹不知道其中缘由,可崔夫人是知道的,她淡淡一笑,就道:“堂儿容儿,此事等你爹爹回来再决定也不迟。” 赵昔微心中了然。 崔夫人态度如此坚决,若再是麻烦崔家,也显得自己很没有眼色,于是就笑着一礼,道:“多谢崔公子仗义,然而小女子已有了别的主意,不好再麻烦公子了。” 崔夫人就欣慰的点点头:“正是呢,等我们老爷回来我跟他说说,让他明儿上朝的时候与相爷商议对策。” 兜来兜去,还是把皮球踢了回来。 崔玉堂不明所以:“娘,赵姑娘和妹妹是好朋友,那就是我的好朋友,现在她既然求上门了,正好我也要去户曹一趟,举手之劳而已啦!再说了,户曹本就是爹爹管的,就算明天相爷出面,最后这事还得是归咱爹来办。” “是啊是啊!”崔玉容也附和道。 崔夫人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兄妹俩一左一右不住地劝说,倒显得是她故意做这个恶人似的。 还待再说,裴临风就温润一笑:“姨妈放心,那户曹掾唐珩与侄儿算是有点私交,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 崔夫人拗不过,也不便当众表露出太冷漠的态度,毕竟崔家老爷和赵子仪都是天子面前的重臣,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是拒绝得太难看,以后少不得落下一个话柄。 这么一思量,就点点头:“那你们就带赵姑娘去户曹一趟吧。” 赵昔微从善如流,就屈膝一福:“多谢崔夫人,多谢两位公子。” 崔玉堂爽朗一笑:“谢什么,大家是朋友,帮忙是应该的。” 裴临风就躬身辞了崔夫人:“姨母,那侄儿和表弟就先去户曹了。” 崔玉容扯了扯崔玉堂的衣袖:“哥哥,我也要去!我好久没出门了,闷在家里要发霉了!” 崔玉堂被缠得没有办法:“好好好,一起去一起去。” 崔夫人仍有些不放心,叮嘱道:“户曹离咱们府不过一刻钟的路,就别骑着马招摇过市了,让小厮准备一辆平头车就好了。” “一切听姨妈、母亲的安排。”兄弟二人齐声应是,崔玉堂就命小厮去准备马车。 不过眨眼的功夫,两名家奴就驾着一辆黑漆平头车出现在了门口。 崔夫人又叮嘱了一番,诸如在街上不要大声喧哗,见到沿途叫卖的小贩不要冲撞等等,得到了裴临风的应诺,就也放心的点了点头,由他们几个去了。 赵昔微对裴、崔两位公子十分感激,站在马车前对他们又是一礼:“萍水相逢,二位公子能如此仗义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他日若有什么小女子能帮得上公子的,只需公子一句话,小女子定然义不容辞。” 第111章 请客吃饭 崔玉堂跳上马车,朗声笑道:“赵姑娘太见外了,你是玉容的好朋友,那就是我们的好朋友,临风,你说是不是?” 裴临风微微颔首:“一点小事,何须挂齿。” 崔玉容却眨眨眼,调皮笑道:“微姐姐既然想报恩,那就不用等以后了,不如一会子请我们去得月楼吃烤全羊吧!” 赵昔微听出了这语气中促狭的意味,却也不好拒绝,只得笑着说:“玉容妹妹喜欢什么,我就请你吃什么。” “这主意不错!”崔玉堂哈哈大笑,“一只烤全羊,咱们四人刚刚够。” “玉堂,表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裴临风声音温醇,如春风一般不疾不徐,替赵昔微遮掩了尴尬,“赵姑娘来崔府是客人,怎么好让客人请客?既然想吃烤羊,我请你便是。” 崔玉堂不依:“那怎么行,赵姑娘不只是我的客人,还是我的妹妹,要请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来请!” “什么时候,相府的小姐成了你的妹妹?” 几人正在门口争执不休,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威仪迫人的声音。 这声音如晴天里的飞雪,冷冽中带着沉稳,让众人后背陡然就是一僵。 崔玉堂脚底一滑,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太子殿下!” 裴临风也下车见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赵昔微转头,就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街口。 李玄夜掀了车帘,眼神淡淡地看着他们几人。 他脸上虽然没什么情绪,可那久居人上的气势却如一阵凛凛寒风袭来,顿时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 四目相对,赵昔微心口突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有种熟悉却异样的感觉缓缓升起。 她怔愣了一瞬,旋即很快就压下了这种不适:“见过太子殿下。” 车内之人并没有回话,只是用那种清冷如雪的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赵昔微才压下去的情绪,又像火燎一样忽地蹿了上来。 莫名其妙的,耳根也开始微微有些发烫了。 而车上那人却丝毫不给她这个面子,仍是那么淡淡打量着她。 赵昔微平静的心绪一下子就被这种无端端的窘迫给扰乱了,于是就悄悄挪动了脚步,让自己的身子尽量藏在崔玉容之后,最好是消失在这个如临大敌的场景里。 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异常,在场的几个人都感觉到了。 崔玉容看看目光淡漠的太子,又看看脸红耳燥的赵昔微,满脸都是迷惑:“微姐姐,你、你怎么了。” 崔玉堂也惊讶问道:“殿下,您和赵姑娘也相熟啊?” “不熟。”李玄夜淡淡吐出两个字,目光扫向了崔玉堂,“崔都侯新官上任,该是最忙的时候,怎么却有闲心出来请客吃饭?” 崔玉堂后脑勺一麻,笑容僵在了脸上:“户曹不是忙着查资料嘛,把臣手下的人都借走帮忙了……” 说着突然感觉上方的目光又更沉了沉,忙双手一拱,满脸堆着笑,补充道:“虽然微臣的人都被借走了,可臣并没有想偷懒,这不是正准备也去户曹帮忙嘛!只是恰好遇上赵姑娘也想去户曹,就顺便捎上一程了。” 崔玉堂和裴临风本在虎贲军,负责紫宸殿的行夜巡逻,很得皇帝信任。 莲华寺风波,王范被夺了职,牵连着南北两宫的卫士也都被换了个遍,太子上奏提名崔、裴二人为两宫掖门司的长官。 虽然不再是皇帝近卫,权力却更大了,是以两人十分感激太子的提携之恩。 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没有说谎,崔玉堂又指了指赵昔微,道:“殿下您肯定也听说了,赵姑娘的婶婶被户曹带走,说是户籍出了问题,她和我们崔家这样交好,属下正好能帮得上的小忙,也就义不容辞了。” 赵昔微垂着头,被崔玉堂这么一指,心里叫苦不迭。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显太子殿下不悦他们几人当街笑闹,崔玉堂还一个劲儿的把自己推出来。 “是吗?”李玄夜又淡扫了赵昔微一眼,“赵小姐要去户曹?” 见他点名自己,赵昔微忙硬着头皮回答道:“回禀太子殿下,正如崔公子所言,臣女要去户曹探视婶娘。” 李玄夜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然后看向崔玉堂,淡淡地道:“正好,孤也要去户曹。” “那可真是太巧了!不如就让微臣来为殿下驾车吧!”崔玉堂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让坐在车辕上的袁策嘴角抽了抽。 旁边的裴临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轻咳了一声,提醒这个生性欢脱的表弟注意形象。 崔玉堂还满脸不以为然,手在车辕上拍了拍:“表哥你是不是不想坐在车外?你不知道了吧,殿下这马车比咱们的平头车不知道舒服多少!” 这下不光是裴临风,就连赵昔微都是脸色一变。 被崔玉容低声唤了一句,崔玉堂才反应过来,忙笑道:“微臣失礼了,还请殿下勿怪。” 李玄夜却似乎并不介意,只又瞥了一眼赵昔微,就放下了车帘:“走吧。” “是。”袁策就执起了缰绳。 崔玉堂心头一松,悄悄地朝后头三人露出了一个“怎么样殿下没你们想的那样冷漠吧”的笑脸,然后就跳上了自己的平头车。 裴临风摇摇头,向赵昔微颔首:“请姑娘和玉容妹妹先行,我和玉堂殿后。” 赵昔微笑着谢过,三辆马车缓缓地驶出朱雀街,朝着户曹而去。 各部衙署设在朱雀门之内,这里气氛庄严肃穆,来来往往的官差侍卫都习惯了板着一张冰山似的脸,生怕被负责纠察的御史抓住什么把柄。 然而这回赵昔微下了车,却见一堆身穿红袍的官员们迎了出来,那满脸的笑容和殷勤的话语,就差没有亲自替李玄夜捏肩捶腿了。 户曹掾唐珩约莫三十左右,留着一小撮又卷又翘的小胡子,他在堆积如山的案卷中伏身下拜:“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李玄夜微一点头,他就退至一旁。 四下寂静无声,官员们就好奇地将目光投向了赵昔微。 有眼尖的便觉得有些眼熟,忍不住低声嘀咕了起来:“那日在朱雀门拦下丞相马车的,是她么?” 第112章 什么时候结了亲 “咳,你还不知道啊,正是她!就是丞相那个刚从乡下接回来就女儿!” 就又有人起了八卦的兴趣:“那她怎么和太子认识?啧啧,真不简单啊!” “想什么呢,你看,人家不是和崔家公子和小姐一起过来的么?” “也是哦。” 赵昔微站在一旁,刚想找个借口先回避一下,上头李玄夜微咳了一声,满堂的窃窃私语立即戛然而止。 李玄夜端了茶盏,一旁的户曹掾唐珩立即会意,就走到众人面前,清了清嗓子道:“库房仍有上万册资料尚未核对,诸位忙活了一上午怕是也饿了,先去用了午膳罢。” “是。”一群小官员听见可以提前去吃饭,喜得满脸开了花,立即抱着食盒就奔向了公厨。 唐珩那张脸苦得快要拧出胆汁了,却还要赔笑着道:“殿下莫要见怪,这群年轻人不懂事,加上今日一大早就忙活到了现在,早就饿得饥肠辘辘了……” 李玄夜淡淡点头,道:“早就听闻衙署公厨丰盛,以至于百官夙夜在公,便是唐大人也风雨无阻。” 这话一出,唐珩后背立即湿凉一片冷汗。 当今天子仁慈,体恤百官政务繁忙,便提高了公厨的膳食标准,专门从御膳房拨调了一批厨师,从早膳到夜宵,菜肴从南到北,光是米面就有数十种,官员们若是忙到半夜散衙,还能从公厨领一份丰盛美味的宵夜带回家。 户曹公务繁重,每日都是最后散衙,是以每晚都能看见户曹的人排在公厨领宵夜。 唐珩身为户曹长官,亦是每日必到。 有一天散衙时突然下起了暴雨,公厨的厨师一看天色,想着唐大人必然赶着回家了,正想看关了大门,哪料一个年轻官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问:“酱肘子还有否?户曹唐大人候之已久,只等领了夜宵好散衙!” 这样一件小事,怎么竟然连太子都知道了? 唐珩越想就越觉得后怕,忙躬着身子连连请罪:“不敢,不敢。” 说着话,那汗珠就跟黄豆似的从额头滚落了下来。 李玄夜也并不想刁难一个小官员,就一挥袖道:“孤今日尚未用膳,不妨顺道尝尝公厨的饭菜如何。” 唐珩抹了一把汗,连忙吩咐人去准备午膳。 立时有侍卫提着食盒上来,唐珩恭恭敬敬地布筷盛饭,其他人等都自觉退了下去。 赵昔微才抬步,就听见那上头抬手漠然一指:“你留下,孤有话问你。” 崔玉堂满脸诧异,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被裴临风一把扯着衣袖,强行拖了下去。 整个室内就只剩下赵昔微和李玄夜二人。 她硬着头皮站在一旁,李玄夜这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迫人的威严,像是一只久居山林的虎,可吃相却偏偏优雅从容得像一只猫。 赵昔微感觉压力倍增,不住地回想着自己的言行是否有僭越之举。如果没有,他为什么要单独将自己留下,如果有,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冒犯的太子殿下…… 是刚刚行礼不够尊敬? 还是不该多看了他一眼? 抑或是…… 方才不该莫名其妙的脸红? 又或者是三夫人之事已经扩散,传到了宫里!? 她正在苦苦思索,那边吃相优雅的猫终于放下了碗筷。 唐珩弯着腰捧着一个铜盆过来,李玄夜洗了手,又接过唐珩递来的白色软缎擦干净水,神色安然自若,仿佛这户曹衙署是他的东宫一样坦然。 赵昔微和唐珩俩人默默对望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如临大敌的压力。 洗了手,漱了口,唐珩又端着热茶奉了上来:“这是前些日子鸿胪寺乔大人赠的花茶,微臣喝着觉得还不错,殿下您尝尝。” 李玄夜端着茶,终于好整以暇地开了口:“什么哥哥妹妹?” “啊?” 赵昔微想了一万个被问责的理由,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一时间就有些错愕。 上头端坐着的李玄夜沉了眼眸,手指在案上一叩,声音亦是淡了几分:“什么时候和崔公子结了亲?” “……”赵昔微一时有些结舌。 天地良心,她和崔玉堂还是第一次见面,不过是崔玉堂一句无心之言,怎么就值得太子殿下亲自过问了! 但她自然是不敢直接回答这样的话,便垂着头十分恭顺地道:“回禀太子殿下,臣女和崔公子也只是初次见面,此前并不相识。至于哥哥妹妹……想必是崔公子见臣女和玉容姑娘交好,便将臣女也视作了自己的亲妹妹,仅此而已。” 李玄夜淡淡颔首,似乎对她这套说辞表示了认可。 赵昔微松了一口气,却见唐珩神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不由自主地就又偷瞄了一眼上头的李玄夜,见他依旧冷着脸,心里就又是一紧,连忙垂下眼眸,一脸恭敬地等待着他继续盘问。 却不料他并没有再说什么,只转向了垂手立在一旁的唐珩:“把元初三年所有的户籍档案都呈上来。” 赵昔微心里涌上一层感激。 原来,他是要帮自己查一查三夫人的户籍问题! 唐珩却苦着一张脸,嘴角直抽:“殿下,这……” “怎么?” 唐珩结结巴巴地道:“元初三年的档案太多了……微臣的意思是,这样的小事怎能劳驾殿下亲自过目……” “无妨,反正赵姑娘有的是时间。”李玄夜挑眉,瞥了赵昔微一眼。 赵昔微立即会意,忙朝着唐珩一礼,十分“贴心”地道:“唐大人您放心,此时关系重大,小女自当要尽心尽力。” 这话一出,李玄夜的目光就淡淡扫了过来,分明是没有任何情绪,可赵昔微还是在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抹类似于猫戏老鼠般的快意。 她心里突然有种不详的感觉涌了上来。 “既然如此,臣这就让人把档案册子搬上来。”旁边的唐珩目光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垂着手下去了。 赵昔微还在思忖他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时,唐珩吭哧吭哧地抱着厚厚一摞册子进来了。 赵昔微瞪大了眼睛。 这么多!! 可更让她震惊的还在后面。 第113章 发簪 唐珩把高高的一摞书册放下,然后手对门外一招:“都进来吧。” “是。”立即有几名年轻的小官员上来,他们手里都抱着半人高的一摞资料。 很快,整个衙署大堂就被几座小山高的资料给淹没了。 唐珩笑眯眯的道:“呐,赵姑娘,这都是元初三年的户籍档案,我们户曹几十人连夜核对了一晚上,但是还剩下这这么多没看过的,姑娘要是看得过来,可以继续帮忙核对元初四年、五年、六年……” 赵昔微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档案越堆越高,在他马上要说到“七”的时候连忙打断:“不,谢谢唐大人,我就看这些足够了。” “那姑娘就慢慢看。”唐珩又朝李玄夜行了个礼,“臣就不打扰殿下了。” 室内就又只剩下了赵昔微和李玄夜。 一室静默。 户曹衙署靠近鸿胪寺,不时地有说着一口番邦言语的使臣匆匆从门外路过,更显得这里面的气氛凝肃而冷漠。 就连窗外的日光都胆怯了几分,透过竹帘斜照进来,落在李玄夜的衣袖上。 他穿着质地精美的黑色锦袍,领口和衣袖处均用金丝线绣着龙纹,在阳光的折射下,这沉稳而内敛的黑色和璀璨又锋利的金色互相照应。 金色压制了黑色的沉闷,黑色又压制了金色的华丽,这样两个矛盾的颜色在他身上,却并不会给人突兀的感觉,反而使得它们相得益彰。 赵昔微有些怔愣。 她飞快地翻动着书册,带起的浮尘在阳光下肆意飞舞,眼睛却在得空的间隙留意着李玄夜。 不知道为什么,李玄夜身上有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想了很久,却总也想不起来是为什么。 他坐在窗下,随手拿起一本册子翻阅着,速度极快,可那沉稳的神色和专注的眼神始终不曾变过,似乎除了这一摞一摞的资料,任何东西都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 赵昔微不由暗暗的想。 听说太子十三四岁就开始打理朝政,那应该很早就学会了那些帝王权术吧,或者是很早就习惯了面对文武百官,所以才有这种超越同龄人的威严和沉稳吧。 他的手指修长而匀称,骨节根根分明,只这样单手捏着书册,便已足以凸显那指节的力度,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和沉稳,仿佛任何东西只要被他抓住,就再也无处可逃。 赵昔微的目光又停滞了一下。 为什么,连他的手指也觉得好熟悉? 难道他们有过交集? 这个念头一闪现,立即被赵昔微否定了。 太子是什么人,自己是什么人,怎么会有什么交集! 她摇了摇头,又拾起一本资料细细的翻阅着。 好容易将这个莫名其妙的联想抛诸脑后,谁知上头却有轻叩桌案之声响起,丢下一句淡淡的四个字:“想起来了?” 赵昔微始料未及,吓得手指一僵,差点把手中的书册掉在了地上,慌乱中抬头,就看见他嘴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就连那威仪迫人的表情也生出了几分温润的柔光。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还好,他只是随口问问,并没有别的意思。 可下一刻神经就又绷紧了:他说什么??什么想起什么? 脑子里这么想着,却在接触到他那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时,心里又砰地一跳。 耳根就没来由的烧了起来。 她手指缓缓地摸着脸颊,片刻的恍惚过后,心里陡然警觉了起来。 她合上手中的书册,强按下心头的疑惑,望着李玄夜的眼眸一片清明:“不知殿下说的想起指的是什么?” 李玄夜见她满脸的平静坦然,颇有一些意外,然后将目光收回到了手中的书册上,淡淡道:“无事,只是问你进度如何。” “喏。”赵昔微指着面前看完的两堆书山,有些沮丧地道:“已经看完了这些,可仍是没有找到关于三夫人的户籍档案。” 见她一副将一切都抛之脑后的样子,李玄夜眸光就沉了沉,冷冷道:“无妨,反正唐珩欠着崔玉堂的人情,作为他的妹妹,你就是天天来查也不打紧。” 赵昔微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自己说错什么话了? 她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上句话哪里有错。 难道是嫌弃自己进度太慢,浪费了他宝贵的时间? 是啊,这可是堂堂太子殿下,却牺牲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陪自己呆在户曹看资料…… 可是……她念头又一转,不免有些腹诽的想,可是一开始带自己来的人是崔玉堂啊,太子殿下完全可以不插手…… 越这么想,就越觉得他这脸变得莫名其妙。 罢了,谁叫人家是太子殿下呢,想给谁冷脸就给谁冷脸。 本着说多就错多,不说就不错的原则,她只好低下头继续埋在资料堆里。 室内又恢复了寂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之声。 不同的是赵昔微的神经崩得更紧了,一直在留意着李玄夜的表情,就怕一个不小心,彻底的得罪了这尊冷面佛爷。 可他却并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翻阅着案几上的书册资料。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尊冷面佛爷再次开了腔:“此物你可还记得?” 赵昔微从小山堆里抬起头来,就见他手上捏着一根熟悉的发簪。 “我的发簪!” 赵昔微心头涌起一抹失而复得的喜悦,惊喜得连礼节都忘了,一口一个“我”的道:“前几日入宫赴宴,回去发现我最爱的簪子不见了,没想到让殿下拾到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根簪子倒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这是及笄那日,娘亲卖掉了十副绣品,特意托了珠宝铺子的人定制的。 原先只是很喜欢它的做工,后来娘亲病逝,这根簪子便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醒来后发现簪子遗失了,她急得眼泪都落了下来,还是锦绣安慰她,说这根簪子既然上面刻有小姐您的名字,那若是被好心人拾到了,肯定会归还的。 她当时还觉得希望渺茫,宫里那么大,一根簪子掉在地上如同石沉大海,怎么有人拾得到。 第114章 交换信物 况且她又不是什么特别尊贵的身份,倘若是哪个小宫女小太监捡到,就更不知道有她这号人了。 再一想她还落了水,说不定是掉进了水池子里呢。 越想她就越觉得万念俱灰,在心里恨了自己一万次,为什么明知道这根簪子的重要性,却还是要那么不小心。 现在,这根簪子明晃晃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怎么能不开心,不感激! 她惊喜地伸手去拿,却见李玄夜的手往后一收,那扫向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却充满了警告意味。 赵昔微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 这分明是不想归还于她。 可他留着这个有什么用,堂堂太子殿下,难道还缺一根发簪不成。 或许就是方才不小心得罪了他,他才想为难一下自己吧。 赵昔微心里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遇上了这样一个毫不讲理的人,她能怎么办? 不就是讨好他一下吗? 这有什么难的! 她轻轻一屈膝,行了个万福礼,声音也是恰到好处的温柔乖巧:“臣女知错了,耽误了殿下半日功夫不说,还惹得殿下不快,在此向殿下道歉,还望太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与小女子一般见识。” 说完,就用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眼楚楚可怜的看他。 这眼神似曾相识,没来由的就让李玄夜想起了那日温泉池的旖旎场景。 胸口就无端涌起一股热潮,他眼神暗了暗,明白过来后就移开了眼。 赵昔微却只当他还在生气,虽然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却还是认命地继续示弱——她尽量将姿态放低,那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一波一波地荡漾在他的心头:“臣女知道错了,还请太子殿下不要生气了。” 说着那眼神也更可怜了,似含着一汪幽幽的春水,仿佛只要他一个狠心拒绝,那水就要化成晶莹泪珠儿,洒落人间。 隔着一张书案,李玄夜目光幽深且暗沉,似微凉的星辰穿透夜空,也轻易就穿透了她的心底。 赵昔微只惦记着自己的簪子,锲而不舍地求饶:“殿下您不知道,这枚簪子虽然不值钱,却是我人生中第一件首饰,它对我的意义非常重要,殿下如能归还于我,我定然要好好谢谢您的恩德。” 正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那位无动于衷的冷面佛终于说话了:“怎么谢?” 赵昔微的表情就僵在了脸上。 李玄夜将那枚簪子放在了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赵昔微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左思右想,也想不到能怎么答谢这尊大佛。 想起崔玉堂说的得月楼请吃饭,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若殿下将簪子还我,我便请殿下吃饭好不好?” 末了又心虚的加了一句:“若是殿下不嫌弃的话。” 李玄夜点点头,看向她的目光更冷了几分,毫不客气地道:“报答崔公子是请吃饭,报答孤也是请吃饭?” 赵昔微想死的心都有了。 怎么说什么都是错呢?初次见面没发现他是这样不好说话的人啊! 她只觉得后背有冷汗冒了出来,忙解释道:“不是的!殿下是何等尊贵之人,崔裴二人怎能和您相提并论!我说的请吃饭,自然是请您去吃全长安最好吃的莲花宴!” 李玄夜不语,淡淡看她。 赵昔微反应过来,就恨不得将舌头咬断了。 太子是国之储君,宫里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吃过,稀罕什么全长安最好吃的酒宴? 她沮丧得要掉下泪来,却仍不想放弃,问:“那……殿下喜欢喝茶吗?现在梅花开得正好,我亲手给您做一饼梅花茶好不好?” 李玄夜神色终于缓和些许,将那支簪子捏在指间,淡淡道:“罢了,孤且问你一句,这簪子是怎么落在孤手里的?” “……” 赵昔微无语望天。 搜肠刮肚想了好久,她试探性地道:“是我落水后灵犀公主拾到的,她不便交还与我,所以便放在了殿下这里?” “……” 赵昔微又道:“是我不小心遗落在宫道上,殿下恰巧路过,所以拾到了?” “……” 想了又想,她艰难的说出最后一个可能性:“难道我落水后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忘记了?” “……” 李玄夜看了看她,见她满脸都是茫然,手指一动,那簪子打了个转,就又收回了衣袖。 赵昔微急得两步绕过书案:“殿下,那是我的簪子!” “知道是你的。”李玄夜没有一点霸占他人物品的羞耻,慢条斯理地整理了衣袖,“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告诉孤一声,孤不仅会将这簪子物归原主,还会答应你一个请求。” “……” 赵昔微这下彻底懵了。 呆愣了好久,她才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太子说会答应她一个请求? “一个请求?” 李玄夜颔首:“对,任何一个请求。” 赵昔微不可置信:“任何请求都可以吗?” 李玄夜声音平缓:“只要不违反大魏律例的,孤便都能答应你。” 赵昔微端详了他许久,见他没有一丝一毫说笑的意思,人生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但是有一件事情却是不容怀疑的,那就是,眼前这尊佛爷,绝对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可没有办法,只要他一日不归还自己的簪子,她就一天要乖乖地听命行事。 赵昔微伸出一只手:“空口无凭,殿下当留下证物才行。” 李玄夜目光凉凉:“孤是一国储君,岂会骗你?” “不行。”赵昔微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她坚决地道,“那簪子是我最重要的东西,现在被殿下没收了,若是到时候我想起来了,可殿下却食言了,我上哪说理去?再说,我若是永远想不起来,难道殿下就收着这簪子永远不归还于我吗?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殿下也当给我一个证物。” 她说得理直气壮,原先的楚楚可怜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玄夜嘴角弯起一个愉悦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缓缓问道:“你当真,要和孤交换证物?” 第115章 这天下你是第一个 “当然。”赵昔微伸出去的手仍僵持着,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东西是她的,本就应该还给她,现在东西要不来,她留下对方的证物有什么不可以? 李玄夜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他看向赵昔微:“只是今日出门匆忙,并未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在身上。” 他说着随手从腰间解下来一枚玉佩,丢在书案上:“这个如何?” 赵昔微目光一瞥,见这玉佩通体晶莹剔透,温润而有光泽,便知价格不菲。 然而一想到自己的簪子,心里就变得倔强了起来:他的东西价值连城,可自己的东西也是无价之宝啊! 这么一想,她就将玉佩拿了起来。 却发现这不是一枚普通玉佩,正面刻着李玄夜的名字,反面刻着代表了太子身份的龙纹。 赵昔微三根手指捏着那枚玉佩,突然觉得手臂就是一沉,似捏着一枚千斤重的炸弹。 她有些后悔地看向了李玄夜。 李玄夜负手而立,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却让赵昔微感觉脖子一凉:“这天下,敢向孤伸手要东西的,你是第一个。” “我……” 不待她出声,他又道:“这玉佩是你向孤索要的,倘若有遗失、或是损坏,那可是死罪。” “……”赵昔微苦哈哈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自己这是在一个坑里栽了两次…… 自己的东西没要回来不说,还搞了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手里…… 李玄夜又道:“既然拿了孤的玉佩,以后行事就别丢了孤的脸。” 赵昔微就更震惊了。 这拿的哪是一块玉佩,是给自己头上悬了一把剑。 李玄夜的声音不容辩驳:“记住了,以后发生任何事,都不许向他人低头弯腰。好歹是堂堂的相府千金,怎能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请人吃饭喝酒?” 最后一句话,就带了几分责备之意。 赵昔微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神情还是那样的沉稳威严,语调还是那样的清冷淡漠,分辨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或感情。 李玄夜见她一脸茫然,就淡声问道:“怎么?难道你觉得崔玉堂比孤可靠?” “我……”赵昔微终于过神来,连连摇头道,“我只是觉得,觉得……” 她艰难的吐出一句违心之语:“觉得殿下您真的是一个好人!” 一语未了,却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她的簪子在他那里,而他的玉佩在自己这里…… 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暧昧……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 她只是、只是想要要回自己的东西罢了! 李玄夜看她脸颊慢慢浮起一片粉红色,就起身走到了窗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朱雀街比邻西市,肃穆的衙署与繁华的街市只有一门之隔。 竹帘半卷,阳光斑驳,窗外影影绰绰的玉兰花枝,在寒风中含羞带俏的摇晃着。 廊下不时有穿红着紫的官员经过,他们步伐轻快而谦恭,偶尔有窃窃私语,也不过是公务上的交流。 他一向觉得这座皇城无趣得紧,里面充斥着的东西,除了权力就是责任,而头一次觉得,这里也可以有着人间烟火气息。 然而这样一番好心情被一个声音给打破了,“殿下,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说。” 赵昔微举着那块玉佩,察言观色、小心翼翼、一本正经地问:“殿下,我有了这块玉佩,是不是遇到的大多数麻烦,都能解决?” “当然是。” 赵昔微面色一喜,忙追问道:“那是不是所有官员见到这枚玉佩都要听令行事??” 李玄夜看向她:“怎么?” “唔……我就是想问问……”和李玄夜独处这半日,赵昔微渐渐地觉得他也没那么威严可怕了,说话就也少了几分拘束和紧张,“我能不能拿着这块玉佩去探望三婶?” 李玄夜长眉一挑。 赵昔微立即感觉大事不妙。 果然,李玄夜转身回到书案边,撩袍坐了下来,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看向她,回绝得毫不犹豫:“不能。” 赵昔微做最后的努力:“户曹说我三婶的户籍有问题,可查了两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她一个弱女子离家太久,一则家中老小惦念,二则也怕她太过惶恐……”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十分真诚地道:“所以能不能请求殿下开恩,让我和三婶见上一面……”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户曹拿人自然有户曹的依据,若只因为孤是太子就从中徇私,视朝廷律法如虚设,那以后各衙署还如何秉公执法?” 见他态度坚决,赵昔微就只好低头领罪:“是臣女唐突了,殿下教训得是。” 似乎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太过冷漠,李玄夜顿了顿,就又道:“你若是真担心孙氏,不如早些翻阅完这些资料,户曹确认户籍档案无误,自然就会放她回去。” “是。臣女多谢殿下提点。”赵昔微屈膝一礼,就转身抱着一摞资料,在窗边坐下,扎入了书山之中。 李玄夜颇为意外的看了一眼。 日暮西沉,她捧着书册安静地坐在窗边,晚霞升起,在她如玉的侧脸泛起一层浅粉色的光泽,就如一枝亭亭玉立的豆蔻,是一种干净又通透的美丽。 和别人一板一眼的查阅方式不同,她查阅的速度很快。 只见她提笔蘸墨,先是将书册一一编号记在纸上,不过片刻,两大摞高高的书堆就已都做好了标记。接着她手指飞快地在书脊上滑过,最后以抽查的形式,一目十行地校对了起来。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赵昔微捏捏发酸的手指,看着只剩下半摞的资料,长舒出一口气,正准备偷一下懒,却听见几声轻叩响起,李玄夜翻着一本名册,手指在书案上敲了敲,头也不抬地道:“继续。” 赵昔微只好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继续埋在了书堆里。 好容易一屋子资料都查阅完毕,却仍没有发现三夫人的户籍档案。 赵昔微心里惊讶之余,也有些庆幸:如果找不到档案,那是不是就说明三夫人是安全的了? 正在思忖,竹帘被人轻轻掀开,唐珩躬身走了进来,看见赵昔微已将所有资料翻完,有些惊讶。 “还剩多少?”李玄夜问。 第116章 不妨给你找点正事做 唐珩恭恭敬敬地回答:“除了元初十二年六月份的还没看完,其他的均已核对完毕,剩下的微臣准备今夜看完,明日便能上呈陛下。” “好,就这样吧。” 唐珩又看了一眼赵昔微,问:“那这些档案臣就收回去了?” 李玄夜随口道:“收回吧。” 赵昔微一愣,忙道:“等等,我还没标记完……” 李玄夜嘴角微微一扬,淡淡道:“不用了,就这样吧。” 唐珩看向赵昔微的眼神就更复杂了,点头道:“殿下吩咐得是,那么微臣就让人把这些档案收回去,另外,今天有劳赵姑娘了。” 说着就有几名年轻官员上来,进进出出的将档案搬了下去。 赵昔微满腹疑惑,忙问唐珩:“唐大人,这些没有标记就搬走,岂不是又要重看一遍啊?” 唐珩拢着双袖,满脸同情地看着她:“赵姑娘,这些其实本官已经翻阅过了。” 什么?? 赵昔微如遭雷击,她忍不住道:“既然唐大人都看过了,为什么还要我看一遍?” 这不是浪费时间吗? 想到自己这大半天呆在户曹衙署,累得指节都酸了,到头来却被告知做的是无用功,一种难以名状的愤怒就涌上了心头:“为什么?浪费别人的时间很好玩吗?” 唐珩尴尬的一咳嗽:“这个……” “不为什么。”李玄夜声音淡漠得近乎无情,“第一,孙氏是你婶娘,因为她的事,户曹上下已经熬了两个通宵,你作为当事人亲属,有责任、也有义务为唐大人分担压力。” 听到这话,唐珩残存的良心一痛,出于本能的正义感,忙赔笑着接话:“这是微臣的本分……” 却在瞄到李玄夜那饱含警告的目光时,良心瞬间灰飞烟灭,陡然把话锋一转:“咳咳,当然,有赵姑娘帮忙就更好了。” 李玄夜懒得理会他左右开弓的谄媚,只淡淡看着赵昔微:“你既有空请崔玉堂上酒楼,想必是有大把时间无处挥霍,孤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妨给你找点正事做。” 唐珩看向赵昔微的眼神,这回已不仅仅是同情了,甚至可以说是哀伤:太子殿下您这样对一个小姑娘真的好吗? 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唉,可怜的赵姑娘,回去好好反思一下,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太子殿下吧! “……” 赵昔微目瞪口呆。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请崔玉堂吃饭的事! 请谁吃饭不是她的自由吗?怎么就惹他不高兴了? 赵昔微觉得头大如斗,搜肠刮肚想了好久,也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什么就不高兴了。 好在这种压力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青衣侍卫进来,低声禀报了一句什么,李玄夜眉头微皱,起了身:“天色不早了,孤就不打扰唐大人了。” 唐珩忙躬身相送。 李玄夜走到门口,突然站定:“唐珩。” “微臣在。” “派两个人送她回去,切记要安全送达,若是出了任何差池,孤唯你是问。” “她?”唐珩一惊,在对上太子冷冷的眼刀时,就立马反应过来。 “微臣省得,臣必定亲自送赵姑娘回去。” 唐珩擦了擦额角的汗,这回,他的表情已不能用哀伤来形容了,而是痛苦了。 不是要折磨赵姑娘吗?怎么最后就轮到他了! 赵昔微又是一阵错愕。 她没听错吧? 他让唐珩送自己回府? 那怎么行! 唐珩可是朝廷命官,她一个大家闺秀,怎能拿人家当车夫使! 她连忙拒绝:“唐大人公务繁忙,小女子怎好劳烦大人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嗯?”李玄夜就看了过来,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怎么?有问题?” 短短几个时辰,这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就已变了无数次脸,让赵昔微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她迟疑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赵昔微感到很懊恼,明明没做坏事,为何却总是无缘无故的心虚! 唐珩已急切地应承了下来:“无妨无妨,微臣平日里颇得赵丞相关照,送赵姑娘回府正是微臣该做的。” “多谢唐大人,只是我已与崔姑娘约好,晚上要一起去酒楼吃饭……” 赵昔微艰难地说出这一句话,便感觉有两道利箭一般的目光射向了自己,虽然一言不发却已胜过千军万马,让她的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去,此地无银地解释道:“我已经让人在得月楼定了席面,银子都已经使了。” 李玄夜那双不怒自威的凤眼眯了眯。 赵昔微就更加不敢直视了。 她自诩不是个胆小怯弱的人,就连面对凶恶的狼犬也未曾退让过,可眼前这人,浑身都带着无形的威压,让她不敢轻易对抗。 见她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李玄夜就移开了眼,冷冷道:“身为千金小姐,应当拒绝那些不明不白的宴请才是。” 这话一出,赵昔微就更是听不懂了。 她心里大呼冤枉,什么不明不白的酒席? 崔玉容是熟人了,而裴公子和崔公子也并不算是坏人啊! 可再又一想,毕竟男女有别,他这样说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是……太子殿下教训得是,臣女这就准备回府。” “不必,若是想去就去吧,免得你心里委屈,还以为是孤故意为难你。”他却冷冷丢下这一句话,转身走了。 赵昔微简直要委屈得哭出来了。 天地良心,她并没有得罪过他呀!为什么他对自己频频甩脸色? 直到开始进餐,她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 “赵姑娘,发什么呆啊?”崔玉堂把一盘鲜香的牛肉摆上了桌,笑容可掬地道:“这酱香牛肉,可是公厨的一绝,你看这片肉的刀工,薄薄的跟一层窗户纸似的,还有这摆盘的方式,散开像一朵花似的……” 说着就夹了一大块牛肉放在赵昔微碗里,连连感叹:“啧,掖门司全是些舞刀弄棒的大老粗,可吃不到这样讲究的菜式!” 赵昔微脸上带着笑容:“多谢崔公子,我自己来就好。” 面前的黑漆条案上,已经摆满了鸡鸭鱼肉。 赵昔微不是个喜欢逆反的人,既然已经看出来太子不悦自己去外面吃饭,又加上有心和户曹的人搞好关系,就索性顺水推舟在户曹吃起了公厨。 而在得月楼定的那一桌酒菜,就让人打包送了过来,分给其他的小官员们吃。 第117章 嗑CP的唐大人 被人蹭吃蹭喝,那些小官员们本来有些不爽,可一看到得月楼送来的饭菜,顿时心花路放:这巴掌大一块的香酥肉,手臂粗的清蒸鱼,拳头大的狮子头,还有那一整只烤全羊,外酥里嫩,香气四溢,让人大老远的口水就流了下来! 这一桌,起码得花个二十两银子! 就是发俸禄的日子也没这么丰盛的菜肴呢! 十几名小官员们捧着饭碗,在外面的公房吃的热火朝天。 提起赵昔微就也多了几分亲切之感:“这赵姑娘,不愧是相爷府里的千金,出手就是阔绰!她要是天天来咱们户曹就好了,咱们岂不是天天都能吃上大鱼大肉了?!” 而里间的唐珩就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一边喝着酒,一边不住地琢磨着李玄夜的一言一行。 赵府三夫人这个案子,对他来说就是个烫手山芋,可这是太后吩咐下来的,他一个六百石的小官员怎好和太后叫板? 若是遵命一查到底,没查出来什么就算了,要真查出来孙氏篡改了户籍,一个良贱不婚的罪名扣下来,赵府肯定要遭殃,而他作为户曹长官,头上的官帽子肯定也得摘了。 是以,人抓来了两天,他迟迟没有动作。甚至托词说人手不够,大张旗鼓的去掖门司借人,就为了等待赵子仪上门商谈对策。 哪知道,赵子仪更是个老狐狸,摆出一副避嫌的姿态,竟然是全权交给他来定夺的样子。 他愁得两夜都没睡好,只好去求助上司京兆尹崔岩,崔岩什么都没说,只回了他一句放心吧,就打发他出来了。 他唉声叹气的从崔府出来,也没想明白崔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案子处理也不是,不处理也不事,唐珩就想到了一个法子:拖。 于是一回了衙署,他就一屁股倒在了竹编的藤椅上,准备躺到半夜再起来,然后去公厨混个夜宵就回家。 那知才半阖着眼,就有属下来报:赵府的小姐来了! 接着又有人跑进来报:崔府的公子也来了! 接着再又有人报:裴府的大公子也来了! 还没起身,又一个下属急冲冲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大人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唐珩一屁股就坐了起来,伸手捞起地上的鞋子,手忙脚乱地往脚上套,却因为太急那鞋子怎么也塞不进去,那下属见状忙去帮忙,被他一掌就拍在脑袋上:“别管我,快出去迎接殿下!” 毕恭毕敬的把太子迎进了公房,唐珩内心比第一次见到皇帝还紧张。 谁都知道太子和太后不对付,他突然来户曹,必定是为了赵府这事来的。 只是瞧了半天,好像太子殿下压根没有为难他的意思,反倒是叫他搬了一摞又一摞的资料,让那赵姑娘慢慢看。 他当时就惊得差得咬了舌头,寻思着这太子殿下莫非是跟赵姑娘过不去? 于是看赵昔微的眼神就越来越复杂了,好好的一个姑娘,你说你得罪谁不好,怎么就偏偏得罪了当今太子呢?! 他心里痛苦的想,完了,看来赵府这案子要彻查到底了! 可等到太子离去时,又特意嘱咐自己送赵姑娘回去,他原先的推测立时就全部被推翻了。 他琢磨来琢磨去,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 他官位不大不小,在各衙署之间穿梭,练就了丰富的察言观色本领。 太子向来是个处变不惊的人,就连朝中一干老臣都夸他有高祖遗风,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可今天却对着赵姑娘屡次变脸。 若说只是冷言冷语就算了,为何又特意吩咐他送赵姑娘回府? 想他唐珩好歹也是堂堂朝廷命官,怎么就沦落到给千金小姐当护卫马夫的地步了! 这……真的是讨厌的迹象吗?不像,太不像了! 似乎是有些关照的意思? 对对对,绝对是关照、维护、在意的意思! 唐珩思前想后,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惊得崔玉堂酒杯一晃:“唐大人您怎么了?” 唐珩忙捧着酒杯给自己倒了半杯,对着几人遥遥一敬:“嘿嘿,没什么,就是高兴!能和裴、崔两位都侯一起吃饭,还有两位千金小姐也肯赏我们户曹的脸,下官感到特别高兴!” 崔玉堂喜滋滋的举着酒杯:“哪里哪里,我早就听闻你们这的饭菜好吃,今日终于能大饱口福,还该谢谢唐大人呢。” 裴临风神色谦和地回敬着酒:“唐大人客气了,你可是我们的前辈,能坐在这里一起吃饭,也是晚辈的福气。” 裴临风、崔玉堂两人负责的是内宫防卫之职,离皇帝更近,也就离权力更近。 唐珩哪敢在他们面前端前辈的架子,忙堆着笑回礼:“二位都侯客气了,下官藉藉无名,怎敢妄称前辈。” 赵昔微听出了他的尴尬,就笑着道:“唐大人真是谦虚,您书画双绝,过目成诵,就连陛下看了您的字画都赞口不绝,称大人您是天赐良臣。可现在对着我们却一口一个无名之辈,怕是故意折煞我们这些晚辈了。” 短短几句话给足了唐珩面子,让他十分受用。 没想到,这赵姑娘在太子面前一脸的娇羞怯弱,人后,却是这样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 有意思! 唐珩的小心思又开始转了起来: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微妙的关系? 这个念头一想起,他看赵昔微的眼神就闪了闪。 说不定啊! 这赵姑娘长得标致,人又乖巧,太子看上了也很正常! 不得了! 唐珩作为一个过目不忘的中年天才,他对自己的直觉向来很有自信。 于是在这场气氛融洽的酒席中,无人知道,户曹唐大人暗戳戳的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若是为太子牵线搭桥,是不是明年就能高升了? 不说要多高的官位,就是给个东宫属官也好啊! 唐珩越想越开心,眼睛都迷成了一条缝,十分殷勤地问赵昔微:“公厨的饭菜吃得习惯吗?我们这不比贵府的精致,好就好在一个样式多,今天还有野鸭子炖蘑菇,本官叫人去催一催。” 赵昔微根本不知道唐珩打的什么主意,只当他本来就是这样平易近人的性子,就笑着攀谈了起来:“唐大人是江南人吗?” **** 唐珩:论嗑CP,我是专业的! 第118章 还有真正的好男人吗 唐珩不解地摸了摸小胡子:“我是青徐人士,姑娘何出此言?难道我长得像江南人?” “不是,我只是听说江南人十分喜欢吃鸭,什么酒酿鸭、酱板鸭、烧鸭烤鸭、清蒸炖煮,就没有江南人不会的法子。”赵昔微笑着解释道,“看唐大人提起野鸭子这道菜,十分的喜欢,便误以为您是江南人。” 唐珩笑道:“姑娘猜对了一半,我家里夫人是江南人。她呀,生平只有两大爱好,一是抚琴,二是吃鸭。这音律我一窍不通就不说了,吃鸭她尤其喜欢炖着吃,放上山地里刚刚采的新鲜蘑菇和脆笋,再加一勺甜酒,哎呀,那真是又鲜又香啊!” 赵昔微心里一喜,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有利的信息,立即就又问道:“那我再猜一猜,尊夫人是建邺人士?” 唐珩惊愕不已:“赵姑娘怎么猜到的?” 赵昔微笑道:“家里三婶也这么说过,炖鸭子的时候放入蘑菇、脆笋和甜酒,她是建邺人,说只有建邺有这样的吃法。” 唐珩的目光就是一凝:“三婶?就是孙夫人?” “是呀。”赵昔微笑容浅浅,不疾不徐地道:“尊夫人喜欢抚琴,正好我三婶也是个琴痴,她前些日子还跑了一趟什么胡同来着……杨柳胡同?柳絮胡同?柳叶胡同?” 这说到了唐珩的分内之事,立即忍不住纠正道:“柳树胡同。” 她立即恍然大悟:“对,就是柳树胡同。” 唐珩皱眉:“那柳树胡同都住的是教坊优伶啊?” 赵昔微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啊”了一声:“我这三婶啊,说她什么好呢?她就是琴痴,见到好琴就走不动道,大人您知道吗?她为了一把古琴,就跑去了柳树胡同求见那名琴师,为了买下她手中的琴。” 唐珩坐直了身子,脸色渐渐地变得严肃:“你说,孙夫人为了买一把琴,所以才去的柳树胡同?” “是啊。”赵昔微叹了口气,“那名琴师也是执拗得很,开始我三婶是派一名仆妇去的,可那琴师拒绝了,不得已她就只好亲自登门了。” 唐珩陷入了沉思。 赵昔微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已经打动了他七八分,就又补充道:“您可能不知道,那琴师也是个苦命人,听说上次得罪了王家的公子,被弄得满身是伤,到现在躺在床上靠药吊着命呢。要不是为了救命,想必断断是不舍得卖掉自己心爱的古琴吧。” “那琴女叫玲珑是不是?!”崔玉堂重重的放下了酒杯。 赵昔微摇摇头:“我不太清楚,当时我三婶去买那把古琴,听到她的遭遇十分同情,回来就跟我提了一下。” 裴临风苦笑着点了点头:“正是玲珑。那日我刚好在场。”他吸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我原先和西园校尉交好,他们平时喜欢去乐坊听听小曲,这原也不是什么奇事。” “啊?”崔玉容支着下巴,瞪大了眼睛问:“表哥,你们男人经常去乐坊吗?” “咳咳——”崔玉堂呛了一口酒:“容儿,这是男人之间的事,不是你一个小姑娘该问的。” “我就问了怎么啦?”崔玉容气鼓鼓的白了他一眼,凶巴巴的道:“为什么不准我问?难道你也是这样?我可告诉你啊,你要是敢去这种地方,我就告诉爹娘,让他们对你使用家法!” “我的小祖宗哎!”崔玉堂连连认错,“哥哥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我能去那种地方吗?” 崔玉容用怀疑的眼神看他。 崔玉堂忙拍着胸脯保证:“妹子哎,你不相信老哥我,还不相信咱们清河崔氏的家风吗?” “哼。”崔玉容哼了一声,翘起小嘴巴:“谁知道你以前和那群臭男人混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 “我冤枉,我没有!别瞎说!”崔玉堂连连否认。 裴临风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兄妹俩的争执:“玉容表妹,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温声解释道,“我和玉堂原来都在虎贲军,那些人都是武人出身的大老粗,文人的那一套他们玩不来也不喜欢,我们要是一味的只端着架子倒显得咱们两家看不起人,所以有时候一些推脱不了的聚会,也就只好去参加了。” 崔玉容似懂非懂:“什么样的聚会推脱不了呢?” 裴临风面色有几分尴尬,却又不便对一个闺阁女子将话说得太明白,就一句话带过道:“反正就是同僚之间的一些应酬。” 崔玉容“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世道可真乱,还有真正的好男人吗。” 赵昔微却突然想起了李玄夜那句“不明不白的酒席”。 原来还想不通,她只是和崔玉堂、裴临风去吃个饭,他怎么就那么不悦。 现在就突然明白了,大概是因为崔、裴二人经常参与那些聚会,所以导致李玄夜认为这二人不是好人? 她正思忖,唐珩沉吟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所以,事情就是这样连起来了。那名琴师叫玲珑,被王范所伤后需要治病,就卖掉了手中的古琴。而赵府的孙氏是个琴痴,特意去柳树胡同为了买玲珑手中的古琴。岂料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了,不久后就有传言说她其实和玲珑是好姐妹。若真如此,就证明当初孙氏的户籍有问题,太后于是就命令本官去拿人。” “是。”赵昔微轻轻颔首,“正是如此,唐大人。” 唐珩面色渐渐的就冷了下去。 崔玉堂恨得咬牙切齿:“这个王范,简直就是个畜生。上次母亲和姨妈一起去莲华寺上香,他纵容恶犬险些伤了一众女眷。只可惜这两回我都不在!否则老子定要打他个落花流水,再揪着他去陛下面前讨个说法!” 崔玉容也十分气愤:“是啊,当时把我们几个都吓坏了,我手中本来提着一对儿翠鸟,也吓得扔了出去!被那狼狗一口就撕碎了!真的,两位哥哥你们没看到那个场景,有多可怕!还好当时赵姑娘挺身而出!” 第119章 为公操劳 “赵姑娘??”桌上三个男人都是惊呼出声。 崔玉容愣了一下:“怎么?你们都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们早听说了呢!”她满脸敬佩地看着赵昔微,“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吓傻了,哭的哭喊的喊,四散逃窜,只有微姐姐勇敢的冲了上来,挡在了我们身前!” 倒抽凉气之声响起,唐珩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昔微:“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崔玉容重重的点头,“微姐姐一把冲上去挡在了那狼的面前,然后那狼犬就疯了一样扑了过来,把我们都吓得腿肚子直打转了,你们猜,后来微姐姐做出了怎么样的举动?” “怎样?”崔玉堂被吊足了胃口,急忙问道。 崔玉容道:“微姐姐面不改色,直接骑在了狼犬的背上,然后从头上拔下发簪,一簪子狠狠照着狼犬的脖子刺了下去,那狼犬当场就毙命了。” 三个大男人的眼里,就都流露出了赞赏、钦佩、以及震惊的神色。 真想不到,这么一个柔柔弱弱,还有些害羞胆小的姑娘,竟然孤身冲上去,挡住了一只狼犬?! 崔玉堂更是毫不掩饰眼底的崇拜:“赵姑娘,我还从来没见过敢和野兽搏斗的女子!你是第一个!快跟我说说,当时你真的不怕吗?” 赵昔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当时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事后想想还是挺害怕的……” 崔玉堂把身子稍微倾了倾,靠近赵昔微:“那也还是很厉害啊,我那个表妹裴真真你知道吧,她有武功在身,都不一定有你这样冷静又勇敢呢!” 赵昔微小心地与他保持了一点距离,道:“真真姑娘也很勇敢,没有她跳出来帮我,我也不敢和那头狼犬对峙。” 她并不习惯被一个异性这样热忱地盯着,更不习惯他这样直白奔放的话语。 可崔玉堂却并没有意识到,还陷在深深的崇拜里:“太厉害了,你看起来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子,骨子里却那么勇敢……真的太厉害了,让我惭愧不如。” 赵昔微和崔玉容无奈地对望一眼,然后低头捧了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裴临风就担忧的看了赵昔微一眼:“狗被你杀了,以王范的性格肯定要揪着你不放。” “是啊!”崔玉容抢先回答道:“狗才死呢,那王范就出现了,特别猖狂你们知道吗?当时裴老夫人、赵老夫人,都说尽了好话,向他赔礼道歉,甚至还提出赔偿,可王范不仅没有接受,还嘲弄侮辱两位老夫人,甚至还叫上所有的侍卫,要把微姐姐绑了回去!” “过分!”崔玉堂一掌拍在了桌上,“他这是欺负我们几大家族没有人了吗?!” 裴临风轻轻按住了他的肩膀:“你冷静点。” 崔玉容道:“不过他也没得逞。因为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出现了!” 崔玉容提起此事仍有些激动,“当时王范拿着刀架在了微姐姐脖子上,这时林中忽然射出一枝羽箭,不偏不倚,就射中了他的刀刃,然后就哐当一声,王范的刀就掉在了地上!他一看是太子殿下,脸都白了,太子也没说什么,就问了他几句话,他就吓得抱着太子的马儿嚎啕大哭……哥,你不知道那一幕有多解恨!” 崔玉堂嗤笑道:“真是个狗熊,在女人面前那么会逞能,遇到比他更厉害的,就只知道哭鼻子了!” 唐珩将杯子里的残酒一口饮尽,道:“他能不哭吗?太子回去就向陛下狠狠参奏了一本,连着将那几十个人都给摘了官帽子,整个卫尉和光禄勋手底下都换了一批的新面孔。” 太子手段竟然这么强势。 赵昔微有些惊讶:“这些人都是负责皇宫防卫之责,一下子撤掉一大批,陛下没有顾虑吗?” 唐珩不语。 裴临风笑了笑:“陛下当然求之不得,因为被换掉的,那都是太后的人。” 赵昔微后背一凉。 像是突然坠入了一个冒着寒气的冰窟一样。 太后一下子折损了这么多心腹进去,这口气怎么咽的下去? 咽不下气又不能拿太子怎么办,于是赵府就成了太后的出气筒。 天色渐渐的黑了,到了散值的时间。 各大衙署的官员在公厨用完了餐,然后整衣理冠,步态端正的从公房里走了出来。 在经过户曹门口时,透过半卷的竹帘,一眼就瞥见了屋内坐着的几人,忙笑嘻嘻的探了个脑袋进来:“唐大人,没有留太子殿下吃饭?” “嗨,就咱们公厨这一成不变的菜式,怎么好意思让太子殿下吃!” “这你就不懂了吧,太子殿下若是吃了觉得难吃,那公厨的伙食标准就会提高了~” “哎,对了,今天太子殿下是为了赵府的事情过来的吗?” “那谁知道呢,你再问小心殿下参你一本!” 赵昔微看着一群人围在门口,觉得头都要大了。 办公的时候一个个的绷着脸,比那佛庙里的菩萨还要严肃,这下值了怎么就变了脸,跟一群野鸭子似的呱呱呱。 唐珩起身走到门口,朝着外面训斥了一通:“你们衙署是不是闲的发慌没事做,所以这么关心我们户曹的事?正好我们户曹要重审档案库,连掖门司的人都借过来帮忙了,要不明日早朝我向陛下禀报一声,把大伙儿都借调过来,帮户曹查个三天三夜的档案怎么样? 众人嘴角抽搐了几下,讪笑道:“不不不,我们也挺忙的,唐大人你慢慢查,我们这就不打扰了!” “哎呀,我们记性不好,不如唐大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查资料查档案的好一把手!” 一个红衣官员眨了眨眼:“唐大人你今晚又可以熬到戌时末再走,我已经替你打听过了,今晚的夜宵是烤羊蹄,香喷喷的烤羊蹄,你不想吃吗?”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说什么呢,唐大人夙夜忧虑、为公操劳,眼里是那种只有羊蹄的人吗?” “唐大人,今晚下了值,记得帮我也带一份羊蹄……” 第120章 天人交战 “去去去,给我滚回去!”唐珩笑着骂了回去,好容易把一群同僚给打发了,转身却见屋内几人都是一脸错愕的样子看着自己。 他忙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意:“啊,不是,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群小子们都还年轻,不懂事,所以有点口没遮拦,让你们几个见笑了。” 他两手一摊,那短翘的小胡子在两片薄薄的嘴唇上一耸一耸的:“我怎么会是那种馋夜宵的人呢?再说了,这公厨的饭菜你们今天都吃过了,味道都不咋地对吧?我能为了区区一份夜宵而在衙署熬到半夜?哼,那我是有毛病吧!” 崔玉堂看着他,认真的点点头:“唐大人,正好今晚我值夜班,要不您那份烤羊蹄,我替您领了?” “你小子想得倒挺美!”唐珩脸色一凝,冷哼道:“那羊蹄我可是盼了半个月,跟公厨的人催了又催,才等到今日,给你领了?那你怎么不把我的活儿都干了?” 说着又瞥见了旁边目瞪口呆的赵昔微,忙又换上一副笑脸:“不好意思啊赵姑娘,我平时跟这群小子们开玩笑开惯了。” “没事没事,这说明您和同僚关系都很好。”赵昔微忙也摆出一副理解的笑容。 她震惊的不是唐珩和同僚打闹,而是在她的印象里,这些官员们都是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就像第一次进宫时候看到的那样,宫道上来来往往所有的官员,都是步履匆匆面容肃穆,好像万年不变的冰山似的。 真正在衙署呆了一天才发现,其实这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官员,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下了值之后也会嬉笑打闹。 只是,那不苟言笑的太子殿下,私下里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 作为一个十三岁就帮着父皇打理朝政的太子,李玄夜的人生几乎没有这样显露情绪的时候。 过早的失去了母亲的庇护,过早的进入了权力的游戏,过早的背负了朝堂的重压,以致于他的心性早就远远超出了十九岁的年龄,已经有了一个合格帝王而具备的沉稳、冷静、威严。 丽政殿是东宫的正殿,太子处理政务、接见朝臣,都在这里进行。 李玄夜不喜太繁复华丽的布置,更不喜欢太过紧闭的空间。 殿内摆设简洁雅致,地毯是月光一样的淡蓝色,窗纱是云朵一般的素白色,让整个大殿的气氛更加冷寂淡然。 此时四面殿门大开,外面成片的梅花朵朵怒放,风起处,累累的花枝随风起舞,洁白的花瓣如雪浪流光一般纷纷洒洒,摇落一地。 繁花似锦,暗香袭人。 李玄夜坐在案前,修长的手指执着一卷厚厚的公文。 这是冀州牧快马加鞭急呈陛下的奏折。 他眉头紧皱,目光久久地停留在那一行略显得有些仓促的正楷上: “冀州告急,雪厚五尺,城中薪食尽,民冻死者日以千数” 这卷公文长达数万字,将冀州十万火急的情况悉数呈现纸上。 一字一刀,让李玄夜的心口喘不过气来。 他尚年轻,就算年少老成,却也是第一次真正的理解什么叫江山之重。 在官员笔下的几个数字,却是无数苍生的性命。 他沉默半晌,这才冷声唤道:“袁策。” “属下在。” “长信宫那边开口了么?” “回禀太子殿下——”袁策悄悄看了一眼主子,然后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回答:“冀州的文书一呈上来,属下就即刻去了一趟长信宫,可却没有见到太后,只有常公公出来,说太后心思忧虑导致病情加重,这半个月内哪怕天塌下来,都不要打扰了她的清静,除非……” “除非什么?”李玄夜冷笑。 袁策张了张嘴,下半句话没敢说出来。 李玄夜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冷冷道:“除非把王范等人官复原职,是不是?” 袁策抿了抿嘴角,用低的如蚊蝇一般的声音回答道:“是……” 李玄夜猛然捏紧了手中的公文,就连手指骨节都泛了白都未曾察觉。 现下冀州雪灾,于大魏来说是人命关天的祸事,于太后来说却是坐享渔利的好事。 先帝驾崩时,为了防止奸臣觊觎皇室,就将国库交给了太后手里。 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中太后会有这样大的野心。 冀州告急,需要尽快的拨调一批物资和官员抵达灾区,尽快的将损失控制到最小。 官员方面,李玄夜经营了数年,可以迅速选拔一批可靠的人才。 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太后不肯交出国库大权,他们拿什么去赈灾? 他揉了揉眉心,十分疲倦地道:“罢了,是孤太过天真,她的眼里何曾有过天下苍生。” “殿下,办法总会有的。”袁策正想着如何开解一二,门外忽然有小内侍疾步而来,禀报道:“长信宫的常公公来了。” 李玄夜一怔,然后才淡淡地道:“让他进来。” 常公公进了大殿,又躬身行了礼。 李玄夜已收敛了方才的怒意,神色淡漠地坐在书案后,只见他拿起一本公文展开,执笔蘸墨,落笔平稳,批阅完毕后再合上,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案几的右上角。 常公公为人倨傲惯了,可面对李玄夜,那股无形的压力还是让他不得不低下了头。 毕竟他心里明白,得罪了皇帝,也许只是骂几句就算了。 可得罪了眼前这位,这位可是会动真格的。 于是就弓着腰,屏气凝神地待在原地,那脸上的神色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只是心里却是叫苦不迭:早知道他就跪下了,这弓着腰,垂着头,浑身哪儿哪儿都是麻的。 更何况,他这些年甚得太后器重,日子过得舒坦了,身子骨也变得娇气了,向来都是他罚别人下跪磕头,何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若叫他这样站上半个时辰,这把老骨头还不得折在这丽正殿? 他的脸都拧成了苦胆一样的墨绿色,那上头的太子殿下就是不开腔。 常公公就有些豁出去的想,要不,就自作主张问一问吧? 再怎么样,他是太后的人,难道太子还能真的砍了自己的头不成? 第121章 掌嘴 不不不,另一个声音立即及时阻止了他的这个想法。 以太子的强势手段,可能还真的会砍了自己的头! 太后就算再疼自己,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太监而跟太子闹掰。 常公公这里天人交战,李玄夜却是稳坐泰山。 直到那批阅完的公文已有了小山高,他才抬眼看向常公公:“何事?” 这三分清冷七分淡漠的声音响起,在常公公耳朵里却是格外的悦耳动听,犹如濒临渴死之际注入了一股清泉,让他一瞬间死而复生。 他忙躬身向前了两步,眼珠子从眼尾朝上,溜溜地一转,瞄了一眼李玄夜,见他脸色平静、情绪沉稳,那眉目间还有着一丝少见的和蔼,他的胆子就也壮了几分。 掐着尖细的嗓子禀报道:“冀州灾情告急,冻死的百姓数以千计,殿下身为东宫太子,必定是寝食难安忧虑万分,奴婢听说后忧国之心甚为煎熬。是以方才太后娘娘醒来,奴婢想着殿下的难处,就借机劝了一番,好容易太后才开了口,让奴婢给您带一句话,殿下您可愿意听听?” 他知道这是份苦差事,可这事除了他别人也干不了。 若在这种事上推辞太后,那太后还凭什么宠信他呢! 是以他尽量用最柔和的语气、最圆融的词句,就是为了能让太子明白三个点: 一,他担心天下苍生。 二,他帮太子说了好话。 三,他只是太后的传话人。 多年的谄媚经验告诉他,自己的这段话是无懈可击,无可挑剔,太子就算有再大的怒火,也不可能撒在自己头上。 果然,李玄夜将手中公文放下,淡淡地道:“说。” 常公公舔了舔嘴角,一股脑儿的将太后的话吐了出来:“太后娘娘说,她奉先皇遗命,掌管国库多年,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天灾人祸数也数不清,但是桩桩件件,都在她的手里有效地得到了解决。为了整个大魏的繁荣稳定,她不能贸然将国库交给年轻的太子手里……” 常公公越说,就越觉得脖子上发凉。 他偷偷觑了一眼座位上方,见李玄夜仍是认真的批阅着公文,就又继续道:“太后还说,国库大权虽然不能交给太子手里,但是临时借用也是可以的。如果殿下真的关心苍生,就应该懂得如何取舍,不要为了一时意气用事而陷整个天下于水火之中……” “嗯?”李玄夜突然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声音,常公公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地就闭了嘴。 “公公这话孤怎么听不懂?”李玄夜手执狼毫笔,不疾不徐的道:“什么叫懂得取舍?什么又是意气用事?孤年幼无知,并不是太懂这话的深意,还望公公指点一二,孤愿洗耳恭听。” “这……”常公公为难的抬起头来,满脸都写着饶了奴婢吧的表情:“殿下恕罪,奴婢,奴婢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李玄夜顺手拿起旁边的墨条,在白玉石的砚台里慢慢地磨着,倒给人一种君子如玉的端方温润。 可那嘴里的话就让人不寒而栗了:“孤没听错的话,是你‘忧国之心甚为煎熬’,亦是你‘想着太子的难处’,更是你‘借机相劝了太后’。” 他顿了顿,淡淡问道:“常公公既然对孤如此忠心,怎么不送佛送到西,直接帮孤把国库要过来?” 李玄夜训斥人的时候,声音平缓,情绪冷静,没有一丝起伏。 可正因为这样,才莫名有着一种未知的恐惧——那种生气时情绪冲动的,反而让人觉得安全一些,起码你看得见他的情绪。 可这种看不见的压力,就犹如在你头上悬了一把锋利的宝剑,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砍断你脑袋的危险。 常公公只觉得浑身都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忙撩起衣袍,“噗通”一声在地上跪下:“殿下饶命,奴婢,奴婢真的只是为了太子殿下着想啊!” “砰”的一声,常公公只觉得耳边有风声响起,一块漆黑的墨条就飞向了自己的脑袋。 接着额头就有冰凉的液体流了下来,散发出墨水的芳香,一滴一滴的沿着脸颊,掉落在了浅蓝色的地毯上。 他不敢去摸,却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这副样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这可是黑乎乎的墨水啊,这样弄了一脸,他回去后太后一看,岂不是要气炸了? 常公公不敢多想,只连连磕了几个响头:“奴婢知道错了,奴婢说错了话,冲撞了太子殿下,奴婢罪该万死!” 李玄夜冷笑。 袁策捧了金盆过来,李玄夜洗干净了手,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常公公:“难道还想要孤亲自动手不成?” 常公公总算从惊骇中回过了神,他抬手就照着自己的脸抽了一个大嘴巴子:“奴婢说错了话,奴婢罪该万死!殿下教训奴婢仔细脏了您的手,奴婢自己掌自己的嘴!” 袁策在一旁看着,嘴里丝丝的冒着凉气。 这常公公可是真抽啊。 宫里的太监打人都是有规矩的,普通打,那就是光听见响声,脸上不见红肿,只是为了做做样子。 而真打,那可就是用了十足十的功力,不仅仅要听见响声,脸上还要出现手指印,让所有人都看见,达到切切实实的惩戒效果。 李玄夜拿着白色的锦帕,慢条斯理的擦着手指,正眼都没给一个。 直到常公公接连打了自己二十多个巴掌,脸颊都肿得看不见眼睛了,这才缓缓地喊了一声停。 掌嘴声戛然而止。 常公公伏在地上又磕了一个响头:“奴婢谢太子殿下恩典。” 只是让掌嘴,没有要他的小命,这确实是恩典。 李玄夜淡淡的地道:“要是再敢让孤看到你这副邀宠献媚的嘴脸,那可就不是掌嘴了!” 常公公连连又磕了几个头:“奴婢不敢了,奴婢知道错了!” 李玄夜拂袖在椅子上坐下:“回去告诉你主子,有孤一日,王范便一日不能复职,至于国库之权……”他冷冷一笑,“她爱交不交。” 第122章 生米煮成了熟饭 夜晚,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雨。 萧萧寒风起楼阁,蒙蒙密雨遍长空。 雨点裹挟着雪粒,如撒豆一般落在殿前的白玉石道上。 殿内的宫灯忽明忽暗,李玄夜坐在书案前,黑底金纹的衣袖在灯光下,生出了变幻莫测的光华。 寒意毫无阻碍地钻进了他的长袖,他并没有理会,只把视线淡淡地落在那本发黄的书册上。 伺候着的宫人悄悄地捧着鎏金铜熏炉上来,在里面点燃了以龙脑和梅花调制的熏香。 梅香阵阵,满室清凉。 这香味十分独特,初闻时有着霜雪一般的清冷,过后便是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似那梅花枝头的第一抹初雪,让人无法捕捉,却无法忘却。 殿外,宽阔的白玉石道上,有一人撑着雨伞大步而来。 紫衣华衫,玉带金冠。 袁策在廊下远远地看见了,就转入殿内,拱手禀报道:“殿下,您猜得没错,赵丞相果然来了。” 话音刚落,廊外就响起赵子仪醇厚的声音:“臣赵子仪,求见太子殿下。” “进来吧。” 赵子仪收了伞,交给殿门外伺候的内侍,然后整了整衣领,缓步走了进来。 东宫守卫林立,门禁森严,均是手执长戟,威武冷肃。 这种威压的气氛下,倨傲如太后身边的红人,进来都不免要倒抽一口凉气,那腰板就也要松垮了下去。 然而赵子仪却神色如常,一路阔步而来,行走时衣摆带起一阵寒风,腰间悬着的金饰轻轻作响。 廊下的守卫见了,忙齐齐颔首,“丞相”、“相爷”、“赵大人”……问候声此起彼伏。 赵子仪面色柔和地点了点头,以表回礼。 李玄夜坐在殿内,听见外面侍卫的动静,眸光微微一暗。 因太后过于强势,皇帝可用的人太少,对于这个由自己亲手提拔的赵子仪,是以特别器重和信赖,甚至到了宠溺的地步。 就比如这礼仪,满朝上下不论大小官员,见了赵子仪都要行礼问好,即便是他东宫的侍从,也不能例外。 袁策立在一侧,见主子面色不豫,就道:“属下去看看。” “无妨。”李玄夜一摆手,袁策就识趣地垂了头:“是。” 作为一国储君,他深谙如何驭下之道。 臣子千千万,各有各的追求。 那爱财的赏赐黄金,爱权的给予权位,而像赵子仪这样的清贵之流,赋予尊荣才是最好的。 他之所以不悦,并非是因为这一个虚礼,而是担忧长此以往会助长赵子仪的野心。 赵子仪已行至殿内,对着李玄夜拱手一礼:“臣赵子仪,参见太子殿下。” 他站在一人高的铜灯旁,肩上落梅点点,犹有沁人香味,身姿挺拔俊秀,如雪中傲然挺立的一剪寒梅。 李玄夜目光淡淡一扫,没来由的突然就想起了赵昔微。 这父女两人的气质,倒是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 面容就浮现了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之色:“丞相不必多礼,你来得正好,孤正想打发人去请你。” 他示意赵子仪落座,然后把那本发黄的册子推了过去。 可赵子仪看他的神色就没那么柔和了,声音也带着几分了公事公办的冷意:“臣刚刚从紫宸殿来,已经听说了冀州的灾情。” 一边说,一边随手翻开了那本册子,目光一凝:“这是孙氏的户籍档案。” 他眼底闪过一抹讶然之色,而后很快就明白过来:太子已经去过户曹了,并且把孙氏的档案带了出来。 赵子仪原先的几分冷意就收敛了几分:“多谢殿下。” 李玄夜抬手一指:“丞相不妨过目一下。” 赵子仪翻开书册,快速扫了几眼,便已知孙氏的户籍有问题。 然而太子既然看出来了,却还肯把这档案给他,那自然是不想追究了。 于是起身肃然一礼:“微臣多谢殿下,殿下帮了微臣这样一个大忙,微臣感激涕零,不知以何为报。” 李玄夜笑了笑,手指漫不经心地轻叩书案:“孙氏篡改身份嫁入高门,虽然情有可原,然而到底是于礼法不容。若再被长信宫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别说孤保不了你,就是陛下亦无法保你。” 赵子仪自然知道这话并非说说而已。 大魏律例,良贱不婚。 孙氏的身份若被揭穿,她面临的就是牢狱之灾不说,恐怕还会牵连到三弟,还有自己,身为丞相,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扣下来,也够赵府全家喝两壶的。 又暗自恼火自己那个三弟。 你娶什么女人不好,要娶一个风尘女子! 既然是风尘女子,纳进来为妾也就算了,何必又要改换她的户籍身份做了正室…… 李玄夜捧了茶盏慢慢地品着,很贴心的给了赵子仪一个空间,让他慢慢消化这个震惊的消息。 赵子仪毕竟久历朝堂,只稍微思忖片刻,就已将情绪不留痕迹地掩藏完毕,朝李玄夜一拱手,轻松自如的切换了话题:“冀州灾情迫在眉睫,而太后按兵不动,殿下可有良策?” 李玄夜挑眉,淡淡道:“丞相难道不是来向孤献策的?” 赵子仪一怔,目光毫不回避地看向了李玄夜。 眼前的这个人,不过是一名十九岁的少年,可眉眼里那与天俱来的威严,在不断地提醒他——这是一个经由皇帝亲手抚育、悉心栽培的储君。 这般的胸有成竹、这般的运筹帷幄、这般的老谋深算。 让赵子仪方才生出来的一点儿感激,立即就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合着太子殿下您去户曹,就是为了拿这本档案要挟本官?! 就又想到自己入宫的目的——为了给微儿讨个说法。 李玄夜啊李玄夜,你设计微儿和江夏王府联姻,本官虽然不想,可到底也是为了朝堂大局,选择了默认。 可现在倒好,你占了微姐儿的便宜,不但没有半句说法,反而还要瞒着我这个做父亲的? 难道生米都煮成了熟饭,你还想着把微儿往王府塞? 这样做,置微儿的名节于何地?至赵府的脸面于何地? 荒唐! 第123章 你要为我女儿负责 一想到这些,赵子仪就浑身的气血就都往头顶上翻涌。 恨不得现在就揪住李玄夜,横眉怒斥一番:那可是本官的女儿!是堂堂相府的长女!你作为东宫太子,难道一点儿负责的心思都没有吗? 但是多年的修养还是让他保持了冷静,他拢着袖子深吸了一口气,再抬头时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容:“殿下明察,臣确实有一计策,只是还需要殿下出面才行。” “哦?”李玄夜却根本不知道赵子仪想的是这茬,只当他脸色忽明忽暗是被那档案给气的,就笑问道:“丞相有何良策,孤愿闻其详。” 好你个小子! 还装! 平时只觉得你是个合格的太子,怎么没看出来还是个合格的禽兽! 赵子仪压下心头的不满,道:“臣的二弟妹袁氏,掌管着京城几大商铺,听说手下还有一个米铺……现在冀州告急,赈灾的粮食可以先从袁氏手里借调,虽然不够解决整个冀州的灾情,但缓解几日燃眉之急还是可以的。” 李玄夜对这段话并不意外。 早在收到灾情折子的时候,他就顺便查了一下京中的米铺。 发现大多掌握在赵府的二夫人名下。 而恰好他又从户曹拿到了赵府三夫人的档案。 所以他算准了赵子仪一定要出这份力。 他目光平静如水,凝视着杯中浅碧色的茶叶,笑道:“既然是丞相的弟妹,必然和丞相一样有着忠君爱国的心思,这借调粮食用来赈灾,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想必袁夫人定然不会拒绝。” 赵子仪心里堵着一口气,就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可殿下您不知道,下官和这个弟妹关系不好,若是下官直接去找她商谈,怕是会……” 他拖长了声音,故意不往下说完。 李玄夜“哦”了一声,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丞相的意思是,需要孤亲自去一趟赵府才行?” “是,也不是。”赵子仪摇摇头。 李玄夜长眉微微一皱,看向了面前的臣子。 敏锐如他,察觉到了赵子仪此时的异常——这老狐狸,又在卖什么关子? 赵子仪心里冷冷的一哼,心道:你看什么看?自个儿做了什么对不起本官的事,心里没数? 脸上却还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下官的意思是,殿下可以找个机会求助小女。” 这话一出,饶是李玄夜向来波澜不惊,也露出了几分错愕的神色:“求助令嫒?” “正是。”赵子仪心里又是冷冷的一笑,心道:你可真会装,人都是你的了,还在本官面前装大尾巴狼? 他轻轻咬着牙,道:“殿下,臣这个女儿虽然自幼不在臣身边,可她生母却是一代鸿儒沈穆唯一的嫡女,有沈氏这样悉心教导,是以臣认为,她无论是资质还是品行,都比任何同龄的孩子要出色得多。殿下,您说是不是?” 李玄夜目光一怔:“嗯?” 这个老狐狸,好端端的说这段话做什么? 赵子仪就把手一拱,一脸的纯良无害:“难道殿下不是这样认为吗?” 李玄夜捏着茶盏的手一顿,心说你的女儿出色与否,跟孤有什么关系。 孤跟她又不熟。 下一瞬却忽然想起那日温泉池的场景。 他唇角忽地勾起一抹微笑,淡淡吐出四个字:“确实出色。” 如果不是多年的诗书礼仪熏陶,赵子仪心里都快忍不住要骂街了。 既然你知道她很出色,为何却不站出来负这个责?! 赵子仪干笑了一声,然后他就意有所指地、一字一句地、甚至还有点阴阳怪气地道:“既然如此,那殿下何不自己去和她谈?” 李玄夜眉头几不可见地一挑,目光凝肃而威严地扫了过来:“丞相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言下之意,有话直说有屁快放,少在孤面前耍花枪,孤没那么多耐心跟你兜圈子。 熟悉太子的人都知道,这是很不爽的意思了。 立在身旁的袁策嘴角一抽,忍不住担忧地看了赵子仪一眼,心下琢磨着,要是太子和赵丞相吵起来,他该怎么办呢? 是劝太子息怒,还是劝丞相道歉? 似乎都不好。 哎,想来想去,袁策觉得,自己还是悄悄退下去好了。 脚尖刚刚转了个向,就听见赵子仪醇厚淡定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有空不妨和小女见个面,臣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袁策的脚步就又顿住了,有些好奇的看向了自家主子。 去见自家主子正襟危坐,捧着茶盏置于鼻尖轻轻嗅着,似乎根本没听见赵子仪的话。 袁策正待提醒一下,就听李玄夜淡淡说了三个字: “孤没空。” 赵子仪抬头一看,就见李玄夜正从容不迫地喝着茶。 那仪态要多舒适有多舒适,脸色要多平静有多平静,他心里的怒气值就如烈火烹油一样,蹭蹭蹭的往上攀升。 当着他的面,都拒绝得这么直接,可见那天微儿受了多大的委屈! 赵子仪忍无可忍,卸下了脸上的伪装,也就不再客气了:“殿下要是连这个面子都不肯放不下,怕是赈灾的粮食就没有着落了。” 打蛇打七寸,赵子仪深谙这个道理。 在本官面前耍威风是吧? 那行,你有本事去抢米铺去,只要你不怕被天下人耻笑就行。 李玄夜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极力隐忍自己的情绪。 到底是一个合格的储君,真正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他越是生气反而越是平静:“冀州灾情迫在眉睫,孤岂能当做儿戏?” 寒风呼啸,檐角的风铎剧烈晃动起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在这暗夜里尤为突兀。 这是一个雨夹雪的夜晚。 暴雨似箭,飞雪如刀,从黑色的天空密密麻麻的坠落下来,纵横交错,织成了一张寒冷彻骨的冰网,铺天盖地的罩住了整个皇宫。 丽政殿内烧了地龙,温暖如春。 风雪近在咫尺,却失去了冷意,顿时这一片天地就有了不真实的感觉。 仿佛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这雨雪冷暖,都来自于遥远的想象。 第124章 岳父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 李玄夜的声音将赵子仪从这幻象里抽离出来。 “……西凉战事自去年来就一直胶着,几名将军困守陇山,既不能出战也不能撤离,这一伸手就是要大把的银子。而今年开春,江南又遭遇了洪灾,朝廷的常平仓形同虚设,随时都有可能迎来大饥荒。京城自入冬后就雨雪连绵,城郊的农户饥寒交迫哀声连连……这几桩大事一时半会丢不开手,是以赈灾粮调度一事,就只能麻烦丞相了。” 赵子仪沉吟不语。 心说你小子可真行,我赵府的女儿都搭进去了,还要搭进去一个米铺? 可真是空手套白狼,想得真美! 李玄夜姿态优雅地抿了一口茶,心里也在暗暗猜测着赵子仪的目的。 这老狐狸一直要求自己和他女儿见面,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是…… 目光一闪,他就忽然笑了笑,声音也轻快了许多,道:“既然令嫒能说得上话,那么孤是非要见她一面不可了。只是不知丞相如何安排?” 见就见,他倒是要看看,赵子仪到底想怎么样! “微臣在得月楼已订好了位置,正好明日便是休沐,臣这边一切都妥当,不知道殿下方便否?” 赵子仪顺水推舟就应了下来,甚至连日期都已设定好,就是为了不给李玄夜任何犹豫的机会。 “赈灾宜早不宜迟,那就明天吧。”李玄夜淡淡颔首。 赵子仪心中的石头落地,外面风雪稍停,他便起身一礼,告辞而去。 李玄夜坐在位置上,依旧捏着茶盏,可随着赵子仪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那张平静淡漠面容,忽然起了一层寒意。 “袁策。” “属下在。” 他声音低沉有力,似有隐隐薄怒,“去查一查,那日当值的侍卫都有谁。” 袁策一时没反应过来:“那日?” 李玄夜眸子一眯:“嗯?” 袁策立即就感觉脖子一凉,反应也变快了许多:“属下知道了!属下这就去查查,到底是谁走漏的风声!”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不过,依属下看,让丞相知道了似乎也不是坏事……” 见主子没有出声,他就眉飞色舞的分析了起来:“殿下您看,丞相知道那日温泉池的事后,不仅没有反对的意思,反而还安排您和他女儿见面,可又不肯直说,拐弯抹角话里带话的,搞得好像殿下跟他有仇似的……这种状态,您觉不觉得、觉不觉得这像是……” 李玄夜凉飕飕地看他一眼:“像什么?” 袁策摸了摸后脑勺,搜肠刮肚地寻找一个合适的句子来描述,忽然眼前一亮,一拍手道:“像岳父看女婿!” 他为自己找到了准确的形容而十分骄傲,就连主子那如刀子一般的眼神都被他忽视了,乐不可支地道:“对对对,就是这样!我外祖父说当年看我爹也是这般的不顺眼——”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玄夜淡淡的打断了:“是吗,那你爹可真够惨的。” “哪里,老人家现在可喜欢我爹了!”袁策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以一种“我是过来人我可懂了”的口吻说道:“殿下您不知道,这岳父看女婿,是一开始不顺眼,后来就越看越喜欢……” 突然却打了个寒噤,袁策暗暗嘟囔,这地龙怎么不管用啊,怎么四周那么冰冷?再一愣,不对,这不是冷气,这是……杀气! 一种不详的预感从脚底蹿上了头顶,袁策身子一震:“殿殿殿下?” 李玄夜手中拿着一本公文,连头都没抬一下,只状似关心的问了一句:“袁策,原定本月给你加的俸禄,少府如数发放了么?” 袁策面色一喜,看吧,殿下这是要给自己奖励了! 可见能和赵姑娘见面,殿下内心果然是非常开心! 整个东宫上下,就数他最懂主子的心思了! 袁策对自己的业务能力感到万分的自信,有些小小的激动:“多谢殿下关心。原定从这月起发放俸禄八十两,因库房审批还未下来,所以延迟到了月中。” 李玄夜批阅公文的速度非常快,只片刻的功夫,就将剩下的数本全部处理完毕。他顺手将狼毫笔搁在砚台上,淡淡扫了一眼喜滋滋的袁策。 来了来了,主子要奖励自己了! 袁策心里乐开了花,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这赵姑娘,真乃福星也! 就听李玄夜轻描淡写的声音缓缓传来:“既然没发,就不用发了。” 什么??? 袁策如遭雷击。 “怎么?”李玄夜一挑眉,看向这名多嘴的侍卫:“嫌罚一个月太少?” 袁策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不少不少!”一想又觉得不对,忙又摆摆手,“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属下知道错了!属下认罚!” “知道错了就好。”李玄夜凉凉的看了他一眼,“若有下次,罚俸禄半年。” 袁策目瞪口呆,面对这突然就失去一个月俸禄的残酷事实,只剩下一地心碎的声音。 这这这,怎么会这样呢? 他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主子对哪个女子上心过,可对那赵姑娘就不同,又是给她请大夫又是喂她药。 分明就是很特殊的对待! 他怎么会误判呢? “你听好。”李玄夜的声音再次将他唤醒:“当日值班的侍卫、宫女、太监,都务必都给我仔细的查清楚。” 说到此处,他的目光就有了几分玩味:“这东宫就连太后的耳目都无法进来,孤很好奇,他赵子仪是如何做到的。” “是。”袁策后背一凉,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属下这就去查!” 且说赵昔微这边,此次拜访户曹,虽然没能成功探望到三夫人,却也和唐珩、崔玉堂、裴临风混了个脸熟,在临别的时候,唐珩还悄悄透了一个口风出来:“赵姑娘跑这一趟实在是辛苦,可本官也不好徇私让你破这个例,不过本官可以保证,只要孙夫人的户籍没有问题,明天她就可以毫发无损的回府了。” 作为户曹长官,说出这样的话,那就说明三夫人是有惊无险,可以告一段落了。 第125章 太子之命,下官不敢违抗 几人站在户曹衙署,崔玉堂看了看天色,就热心肠地发了话:“天气不好,咱们先送赵姑娘回去吧,然后再从西市绕回崔府,怎么样?” 崔玉容自然没有意见:“好呀,微姐姐对长安不太熟悉,咱们送她回去是应该的。” 裴临风点头:“表弟表妹说得有理。” 赵昔微犹豫着,还没说话,唐珩就抢先说道:“等等!” 众人在马车前就停住了脚步。 唐珩朝旁边一招手,就有小厮牵着马从转角出现:“大人。” 唐珩翻身上了马,对身后几人抱歉的一笑:“遵太子殿下的命令,由下官亲自护送赵姑娘回府,所以就不用劳烦二位公子了。” 崔玉堂兄妹俩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太子殿下的命令?” 裴临风微微一笑,看了赵昔微一眼:“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先行啊告辞了。” 赵昔微扯出一个尴尬的笑,连忙婉拒道:“多谢唐大人关照,可大人您公务缠身,我怎好占用您宝贵的时间。” “哪里哪里。”唐珩整张脸都写满了乐于助人的笑容:“下官就是再忙,送赵姑娘回府的功夫还是有的。” 崔玉堂忙劝道:“唐大人您还有好几年的档案没看完呢!这等小事就交给在下好了!” 裴临风微一咳嗽,给他使了个眼色。 崔玉堂却仍没有察觉,还在继续说道:“正好我要也要去一趟西市,顺路。”脚背忽然一疼,他惊呼一声,嚷嚷道:“临风,你踩到我脚了!” 裴临风没理他,只向唐珩一抱拳一笑:“不好意思,在下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说着就一把拽了崔玉堂的衣袖,大步往那辆黑漆马车走去。 “哎哎哎,你干嘛那么大力气。”崔玉堂一边被拖着走,一边不忘频频回头:“唐大人,都说了我顺路啊!” 唐珩冲他嘿嘿干笑一声:“崔公子,这是太子之命,下官不敢违抗呐!” 此时各大衙署的官员都站在廊下躲雨,听见这话就都好奇看了过来。 赵昔微两眼望天,假装欣赏漆黑的夜空,心中的郁闷却更厚重了。 这个李玄夜,到底想干什么! 马车出了朱雀门,辘辘滚过街面,朝西边的群贤坊而去。 唐珩骑着马,十分尽责地陪行在右侧,还怕赵昔微太闷,时不时地报着地名:“刚刚经过的是兴道坊,红墙白花,是官员府邸中景色最美的一座,陛下赏给了崔大人……” “瞧见了吗,这是光禄坊,光禄大夫就住在这里……” “嗨,这里就是延寿坊,全长安最好的金银珠宝、胭脂水粉铺子都集中在这条街,姑娘下次要是有空出来逛,一定要来这里看看。” “……” 不过是一盏茶的路程,唐珩不厌其烦、喋喋不休的说了一路。 赵昔微虽然对他的热情感到莫名其妙,却也是极有耐心的回应着:“知道了,多谢唐大人指教。” 她如此恭敬温顺的态度,更是让唐珩坚定了内心的想法:太子殿下一定是看中了赵姑娘!他这个宝押得没错! 在经过西市的时候,车外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唐珩又自动充当了店小二的角色:“这里是夜市,入夜不宵禁,整条街都是好吃的,有烤羊肉、橙酿蟹、麻辣鸭掌、煎白肠、鲊脯、抹脏、红丝……”他长长的报了一连串菜名,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 哎,今晚是赶不上公厨的酱牛肉了。 唐珩停顿了一下,坐在马车内的赵昔微就猜到了,她半掀了帘子,朝唐珩递了个荷包,笑道:“唐大人,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买一斤麻辣鸭掌、半斤糖葫芦?” “当然可以。”唐珩求之不得,忙翻身下马,不过眨眼功夫就笑眯眯地递了一个食盒过来:“赵姑娘,你趁热吃。” “多谢唐大人。” “嗨,客气什么!”唐珩把半斤酱肘子挂在了马背上,心里却暗自琢磨:只惦记着糖葫芦,这赵姑娘还真是童心未泯……看来,太子殿下得多费点心思了。 回到赵府时已是戌时一刻。 骤雨初停,屋檐上仍有残余的水迹,顺着瓦槽,“滴答、滴答”地坠落在天井中央的水缸里。 柳妈妈焦急的在院门外走来走去,一看见赵昔微就快步迎了出来:“小姐,您回来了!” 锦绣忙替赵昔微撑了伞,又递了个暖烘烘的手炉过来:“小姐,天气冷,屋里有做好的豌豆肉汤。” 赵昔微进了屋,用橘子皮和玫瑰花泡的温水暖了手,吩咐道:“锦绣,你去老夫人屋里回禀一声,就说是户曹唐大人送我回府的。”又一指桌上那两盒鸭掌和糖葫芦,“把这两盒吃的带给雅姐儿妙姐儿,三婶不在家,她们姐妹俩肯定想 而此时的荣安堂,赵子仪一脸沉重地坐在老夫人对面。 老夫人就细看了一眼儿子,见他肩上一片深深浅浅的水迹,几点尚未融化的雪花沾在鬓边,像是一夜之间白了头似的衰老了许多。 老夫人心里一紧,目光往上移,去端详他的面容。只见他满脸掩饰不住的疲倦,两条眉毛紧紧地皱在一起,再也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发生什么事了? 老夫人少见儿子有这样的时候,心里知道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大事。 老夫人心里就轻轻叹了口气。 这男人啊,不论做出多骄傲的成绩、坐上多尊贵的位置,在他心里烦闷的时候,都需要一个女人轻言细语的安抚。 可惜的是,这大儿媳不是这种温柔贤惠的女人。 就比如刚刚赵子仪回来的时候,徐氏正好也在这屋里头。是个有心的都能看出来,赵子仪心情不好。 老夫人明示暗示了好几句,就差直接告诉徐氏把人带回房里去了。 可徐氏呢,拿着大小姐的架子,一开始还端着温柔的笑容问候了几句。 见赵子仪只扔出简短的“没事”、“还好”、敷衍她,心里的不满就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那语气里的关怀就消失不见,变成了咄咄逼人:“又是因为那丫头的事对不对?我有句直话,说出来你别恼我。那丫头的婚事能定就早些定了,多在家里一天你就一天不得安生。江夏王妃不是有这个意思吗?相爷赶明儿托了人去问问,实在不行的话我回娘家一趟,让我母亲出面保媒,欢欢喜喜的嫁出去,也犯不着相爷天天在我面前摆脸色——” 第126章 木已成舟 话没说完,赵子仪紧皱的眉头就竖了起来,额头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用极力压抑的声音怒喝道:“徐云娇,你给我闭嘴!” “赵子仪!你凭什么叫我闭嘴,我说错什么了我?我还不是为你好,为那丫头好,为这个家里好?你看看你自己,一从宫里回来就摆这个脸色,还不让我说几句了?!” 赵子仪用手按住了太阳穴:“无知妒妇,不可理喻!” “你——” 眼看夫妇俩又要闹起来,老夫人重重的一声咳嗽,打断了争吵:“云娇,今日你也累了,就先回去歇着吧。” 徐云娇幽怨地瞥了丈夫一眼。 老夫人就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回去,我替你教育教育他几句,一会儿让他给你道歉。” 徐云娇脸上就飞出两朵红云:“娘!儿媳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再看赵子仪一眼,掀开门帘一扭身就走了。 直到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长廊,老夫人这才吐出一口气,看向了面前的儿子:“老大,娘说了你多少遍,在娘面前不能这样吼媳妇。你怎么就老不放在心上?知道的呢,说是你今天心情不好,不知道的,还不得说娘是个恶婆母?” 赵子仪长叹了一口气:“娘,也怪不得儿子一看她就来气,好端端的又扯微姐儿做什么,再看看微姐儿,什么时候像她这样过?好歹也是当家主母,心胸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六岁的孩子!” “哎。”老夫人微叹,想到微姐儿归府后的种种,事无大小皆以大局为重,一言一行都是无可挑剔,真真当得起大家闺秀四个字。 这一对比,徐云娇处处拈酸吃醋,还真是比不过一个小姑娘。 见从道理上劝不住,老夫人眼里就涌现一丝哀色:“当年你爹可是个出了名的臭脾气,就连先帝都要让着他几分,就是这样一个人,从不当着你奶奶的面跟我说一句重话,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脾气,可在外面,不管是说错了什么话也好,还是做错了什么事也好,都是你爹给兜揽了下来。” “老大啊。”见赵子仪脸有悔意,老夫人就语重心长的继续道:“这夫妻关系啊,就算再差再坏,都要恪守这两条规矩——这第一,不能当着孩子的面吵,这第二,就是不能当着父母的面吵。我不管你们私下里就是吵翻天,可当着孩子和父母的面,就是装也得装出一副恩爱和谐的样子来,懂了没?” “娘,儿子错了。”赵子仪向来孝顺,立即就给母亲认了错。 老夫人见他认错态度极好,就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也慈爱了几分:“夫妻在孩子面前吵架,难免会给孩子心里埋下怨恨的种子,若是个男孩儿,他以后必定就不会信任妻子,若是个女孩儿,嫁人了就必定不信任丈夫,长此以往孩子们家里闹得鸡飞狗跳,人家就会说是家里门风不好,也就损了咱们大家族的体面。” 说到这里目光就闪了闪,想起了赵承燕,看似乖巧懂事,可内心却是极其的自私自利。这样性格的形成,和见多了父母争吵是有很大的关系。 老夫人顺手拿起桌上的银嵌百花的茶壶,给赵子仪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这夫妻在父母面前吵架,就更是不利于家庭和谐的大忌了。一则是让做媳妇的没面子,二则是让做长辈的失了尊贵。俗话说,谁身上掉下来的肉谁心疼,谁的孩子谁偏袒,做长辈的就算是再开明包容,也保不齐偏心了自己的孩子,一来二去的,这恶毒婆婆的名声就传出去了。所以我说啊,这做儿子的千万般好,都不如在母亲面前退一步的好。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娘教训的是。” 见他总算消了火气,老夫人就顺水推舟的问道:“今天遇到什么烦心事了,跟为娘的说说。” 赵子仪沉默着端起了茶盏,喝酒似的灌了一大口,随即又“砰”地一声,将茶盏顿在桌上,声音有抑制不住的愤怒:“太不像话了!” 老夫人一怔,想到家里最近发生的事,那神经就也绷紧了起来:“可是太后党又给你气受了?” “娘,不是太后!”赵子仪烦闷的按着太阳穴:“是太子!” “太子?”老夫人眉心一跳,声音都不由自主的高了几度:“他不是正需要你的力量吗?怎么也盯上了你?” “不是盯上了我。”赵子仪声音猛然低了下去,有着无可奈何的颓然,“是盯上了微姐儿。” “你说什么??”老夫人瞪大了眼睛。 赵子仪就将自己所探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老夫人,又将今日太子拒不负责的冷漠态度也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末了脸色呈现了几分痛苦、不甘,更多的是无奈:“以微姐儿那样顾全大局的性子,定然是会选择将此事埋在肚子里一个人承受。可我这个做父亲的怎能袖手旁观……” 老夫人半天没回过神来,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玹儿,你……你是说,太子和微姐儿……??” 赵子仪回望着母亲,点了点头,艰难回答道:“是……” 老夫人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差点没稳住,她扶着桌子慢慢地站了起来:“我说呢,那日怎么就一个劲的逼着微姐儿喝酒,原来是早早的就设计好了。是我这个做祖母的疏忽了,我竟然……当时怎么就不盯着她点儿,就那么让她出去转悠……” 懊悔和自责涌上心头,她按着桌子喘了一口气,片刻后才将气息给抚平了。 重新归于平静后,她一双眼睛异常的亮,定定地看着赵子仪:“木已成舟,我看就不如生米煮成熟饭……” 她的头脑十分的清明冷静,“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不要一味的愤怒埋怨,要赶紧的将损失控制到最小才是。你是当朝丞相,他是一国储君,为了这种事闹起来只会两败俱伤……再者,此事若是传出去了,真正吃亏的只会是微姐儿。” 第127章 给微姐儿一个名分 “是以,依娘的分析,趁着太子对你还有些依赖,不如快刀斩乱麻,让他给微姐儿一个名分……以微姐儿的身份,怕是正妃之位是坐不上,可最不济也得是个良娣,才不算辱没了咱们赵府的体面。” 老夫人这里已经条理分明的将应对之策都规划好了,可赵子仪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事已至此,儿子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如今太子推得一干二净,像是根本没这回事似的。” “那怎么办?”老夫人也皱起了眉头,“难道没别的法子可想了?” 赵子仪又喝了一大口茶:“最近冀州冰灾,太子有求于儿子,儿子便趁机提出让微姐儿和他见一面,只是不知道微姐儿是怎么想的。” 这种事他作为父亲,到底是不好跟女儿开口。 而以微姐儿的性格,也未必会如实跟父亲坦白。 老夫人立即会意,“要不,我叫微姐儿过来,旁敲侧击的问她几句?” “只能麻烦娘了。”赵子仪淡淡颔首,又道:“微姐儿心性坚韧,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再者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如何让她点头同意,娘怕是需要花费一番口舌。” “你放心,娘知道该怎么做。”老夫人点点头,正想命人去蔷薇园一趟,外面就传来了周嬷嬷的声音:“老夫人,三小姐让人来问您的安。” 两人对视一眼,锦绣就恭恭敬敬地进来福了一福:“老夫人,相爷。三小姐已经从户曹回来了,是户曹唐大人亲自送来的,小姐让奴婢给老夫人说一声,说本该过来请安的,可是又担心您已经睡下了,就让奴婢先来传个话。” “阿弥陀佛。”老夫人抚着心口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既然是唐大人亲自送回来,那便就说明,三夫人的事情搞定了。 赵子仪在一旁,目光闪了闪,什么也没说。 老夫人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下来,另一块又立即悬了上去:“你让微姐儿赶紧过来一趟,我要和她说会子话!” 赵昔微喝了半碗温热的豌豆肉汤,又换了一身家常素色袄,来到了荣安堂。 “祖母,父亲。”赵昔微有些意外,却也没多想,只郑重地福了一福。 老夫人只抬眸看了一眼,突然就觉得眼眶有些温热。 少女身量修长,腰肢细软,哪怕是普通的一件素色小袄,在她身上也要好看许多。 橘黄色的宫灯温暖和煦,她静静地站在灯下,仿佛一颗暗夜的明珠,光影皎洁,璀璨生辉,哪怕天地变色,也不能掩盖她一丝一毫的明净亮丽。 老夫人只觉得喉咙都有些发紧,掌管家族这么多年,却是生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大家族当家主母的杀伐决断。 微姐儿是这样好的一个孩子,聪明、懂事、美丽、端庄、识大体。 却怎料命苦到这种地步,小小年纪流落在外,回府才过上几天好日子,就落到了太后手里。 听太子那样冷淡的态度,估计就算进了东宫,也得不到什么宠爱。 这可不就是眼睁睁的把孩子往火坑推吗? 她这个做祖母的,要怎么开这个口? 老夫人眼里渐渐地就浮现了一抹水光,嘴角翕动了数次,那句话梗在喉咙里就是吐不出来。 赵子仪心情更为复杂。 他一言不发,视线落女儿的脸上,思绪却飘到了很远。 沈玉清把孩子交到他手里,是想着让他成为孩子的依靠,将来好为孩子谋一个好前程。 而自己却将心力都留在了朝堂上,无暇顾及孩子所面临的危险。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有何颜面去见死去的沈玉清? 赵昔微狐疑地看了一眼祖母,又看了一眼父亲,见他们的脸色都写满了悲伤、无奈、以及心痛,心里莫名就是一慌:发生什么事了? 能让父亲和祖母都为之色变的,肯定是牵连到了朝廷和家族的大事了。 赵昔微想了想,走近前,提着茶壶倒了两杯热茶,一杯捧着送给了老夫人,一杯送给了赵子仪:“父亲,祖母,前些日子梅花开得好,这茶是我取了花蕊中的雪水泡的,您喝了觉得好不好?” “好。”赵子仪只说了一个字。 “祖母您觉得呢?” 赵昔微就看向了老夫人,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这可是我特意用竹镊子一朵一朵摘下来,然后再用特质的纱网将细雪一点一点的筛下来,泡出来的茶口感清香冷冽,特意孝敬祖母您的,全大魏只有您的荣安堂有,乔夫人出钱想买我都不给的,你说好不好喝嘛?” 她从小尝遍生活的艰辛,骨子里养成了坚韧冷静的个性,很少表露这个年纪该有的娇气可爱。 偶尔为之,也是为了讨长辈开心。 此时看在老夫人眼里,疼在心里,都这个时候了,这孩子还在压抑自己的悲伤。 这孩子,太过懂事。 老夫人的心,狠狠地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生生的疼痛。 罢了,这也是命。 既然已经发生了,女孩子贞洁是最要紧的,难道还要她带着屈辱嫁给别人不成,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亲事定下来。 老夫人凝视着赵昔微,灯光明亮,可却比不上微姐儿眼底的光芒。 老夫人就下意识的移开了眼,生怕泄露了内心的秘密。 赵昔微还蒙在鼓里,根本就不知道老夫人心里有那么多的剧情,就更加不解的瞪大了眼睛:“祖母?” 老夫人低头去喝茶,回避了赵昔微的视线,状似无意的问道:“微姐儿,听说是唐珩把你送来的?” “是啊。”赵昔微一愣,想不到老夫人关心的是这个。 可这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于是就大大方方的回答道:“从户曹出来的时候雨刚刚停,唐大人是个热心肠的人,就说送我一程。” “唐珩专程送你?”赵子仪一皱眉,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户曹忙得团团转,就连掖门司的人都借调过去了,他怎有空送你回府?” 赵昔微暗叫不好。 果然,赵子仪下一瞬就想到了李玄夜去过户曹,那眉头就锁得更紧了:“是太子吩咐他送你的吧?” 第128章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老夫人手就是一抖,杯中的茶差点洒了出来,急忙追问:“是太子吩咐的吗?” 赵昔微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是也没什么吧? 她又没有得罪太子,太子似乎也没有针对自己的意思……哦,除了不让自己和崔玉堂吃饭。 可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父亲和祖母为何这样紧张? 是怕她不识礼数得罪太子吧? 赵昔微心念电转,就十分沉稳的回答道:“是太子殿下吩咐的。不过请祖母和父亲放心,我没有逾越半点规矩,他也没有为难我分毫。” 赵子仪抓住了关键的问题:“所以太子和你一起在户曹呆了这一下午?” 难怪他跑去东宫求见被拒,说是太子出去了。 原来是去了户曹。 哼,这小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真会装。 赵昔微不敢隐瞒,却也不好说得太细,就温声回答道:“微儿本来是按照祖母所吩咐的,让京兆尹崔大人带着去户曹见见三婶娘,可是崔大人迟迟未归,微儿就想打道回府的,不想崔公子正好要去户曹,就带着我一起去了。后来在户曹,太子让唐大人搬来了元初三年的所有资料,我便在户曹查阅了一下午。” 见赵子仪目光越来越幽暗,就忙又解释道:“父亲放心,不论太子是出于何意,此事对我们都是有利的,起码唐大人看在太子的份上,就不会再为难三婶。” 赵子仪心情复杂。 心道他自然是不会为难别人,可他会为难你啊。 老夫人看了儿子一眼,又看了孙女一眼,满脸都写着惊愕:“照你这么说来,你和太子相处得还算不错?” 赵昔微就想起李玄夜那让人捉摸不定的脾气,又想起他送给自己的那块玉佩,耳朵忽地一下子就红了,声音也低了下去:“回禀祖母,相处得……尚可。” 她这一转变,自然没有逃过老夫人和赵子仪的视线。 两人捧着茶,眼底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老夫人有些责备的瞪了一眼赵子仪:你不是说太子翻脸不认人,根本不想负责吗?那看看这又是安排官员相送,又是和微儿一起查档案的,怎么和你说的不一样呢? 赵子仪轻轻抿了一口茶,声音低沉的问:“那太子有对你说别的什么吗?” 赵昔微更郁闷了。 说别的什么?说她闲得无聊、四处跟人吃饭吗?还是说她胆大妄为向他索要玉佩? 似乎……这些都有些不太方便提及。 她想了想,就恭敬地回道:“并没有,殿下是一国储君,怎能和我一个闺阁女子有什么交流。” 赵子仪“哐当”一下盖上了茶碗盖,那面色就更难看了。 老夫人怕他说出什么重话来,忙笑着就拉住了赵昔微的手,装作寒暄一般的聊起了天:“我们家微姐儿走到哪都受人喜欢,太子殿下怎么舍得为难你呢。跟祖母说说,你觉得太子他人怎么样?” 赵昔微又是一愣。 太子人怎么样,是她一个官家小姐能评价吗? 再说了,好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祖母这话问得,像是…… 念头一响起,她就立即吓了一跳。 不可能。 她虽然知道,生在大家族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可东宫那是什么地方,父亲又是什么身份,总不能一时兴起就要把她往东宫送吧。 再说了,现在的局面是两宫都想拉拢父亲,不是父亲想要巴结两宫。 她尚在思忖,老夫人就打了个哈哈,笑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这么紧张,只是过两天……” “是明天。”经过赵子仪一提醒,老夫人这就改了口:“只是明天太子要跟你见一面,怕你不知道如何应对,所以祖母就多问问。” 赵昔微惊得不轻:“明天?太子和我见面??” “嗯啊。”老夫人笑眯眯的,她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事情不像儿子说的那样棘手。 察言观色,看微姐儿提及太子那不经意露出来的娇羞,似乎并不像是很抵触这桩婚事……当然,能不能成还不一定,毕竟这可不是普通的婚事,那也不是普通的男子,还得需要赵府多方周旋,从长计议。 不过,只要微儿不抵触,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至于太子那里,我们的微姐儿这样出色,他没有理由讨厌。 赵昔微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 老夫人就又将冀州灾情的事搬出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现在是太子有求于我们赵府,然而这米铺子是你二婶的陪嫁,说得好听是为国效力,可说得不好听的,就是咱们赵家觊觎袁氏的私产,到时候传出去亲家老爷怎么看咱们?” 关于袁氏,赵昔微听说过一些。 袁氏出身长安首富,是家里唯一的女儿。 袁家老爷虽然家财万贯,却有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执念,他十分仰慕那些读书入仕的官宦世家,常常感叹:“此生若不能报效君王,赚这么多钱又有何用!” 没奈何子嗣凋零,膝下就只有一个女儿,袁老爷就想到了另一条法子:让女儿嫁入官宦之家,到时候生了小外孙,继承了父族的诗书礼仪,若是有个一官半职的,那他袁家可不就间接也等于是读书人了? 袁老爷是个十分务实的商人,有了想法立即就付出了行动,经过一番筹谋,很快就和赵府建立了交情。 袁老爷一开始的目标是赵家的大公子——赵子仪。 当年赵子仪相貌堂堂、才学无双,是年轻学子里面最受皇帝器重的一个,就算蒙着眼睛看,都能看见他前途无量。 这样的青年俊杰,整个长安谁不想把女儿嫁给他? 袁老爷想是这么想,但是也知道,这种事做梦也轮不到自己。 哪料瞌睡就有人递了枕头。 很快,一场舞弊案发,太常寺上下被连根拔起,赵府也陷入十分危险的境地。 不过即使如此,赵老夫人也是看不上袁家的。 赵家累世公卿,大儿才貌双全,太常卿沈穆的女儿她尚且看不上,一个毫无文化底蕴的商女,就更加不放在眼里了。 第129章 羊入虎口 不过清高归清高,可眼下的现实问题也得考虑:赵府正是摇摇欲坠之时,四处打点、笼络人脉、还有那些看自己不顺眼的政敌,此时也是能敲一把就要敲一把。 这一来二去的,需要大把的银子哗哗哗地流水一样的往里面塞。 而袁老爷是个锲而不舍的人,递过来的橄榄枝就没想收回去。 陷入危机的老夫人,就也冷静了下来,开始琢磨如何力挽狂澜了。 而赵子仪因为沈穆被贬,整日消沉颓靡,别说娶一个商户女了,就连三天两头追着他献殷勤的徐云娇都没给过笑脸。 老夫人就将目光投向了老二。 这个老二向来不得宠,学文不成,习武也不成,在天资聪颖的大儿子的衬托下,更显得资质平庸。 于是就和袁老爹一合计,年仅十五的袁氏嫁给了赵二爷。 这是一场利益交换的婚姻,却堪称珠联璧合完美无双。 袁氏带来了丰厚的嫁妆,间接地帮助赵府渡过了难关。 而赵府渡过难关之后,就利用朝堂上的人脉暗暗帮衬着袁家的买卖。 再加上袁氏本人拥有极其出色的经商天分,不过近十年的时间,就已经掌握了京城一大半的铺子。 慢慢地老夫人就也渐渐地认可了袁家。 只是美中不足,袁氏这样出身商户的女子,到底心里眼里只有利益,一心只想着赚钱,生意倒是越做越好,可和丈夫的感情却是越来越浅薄。 这场婚姻,本就是纯粹的利益产物。 眼看着夫妻俩形同陌路,老夫人心里到底是有愧的,是以对袁氏成天抛头露面,抱着账本不撒撒的行为,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要她去跟袁氏说:“二房媳妇啊,现在大魏需要赈灾粮,你手里那个米铺就捐出来吧。” 虽然袁氏肯定也会给,只是就显得赵府吃相太难看了:合着我嫁进来你们家,就是给你们不断铺路的呐? 赵昔微理了一下脉络,对老夫人的难处十分的理解。 老夫人见她面色似有所悟,就当她是被自己劝动了心,又趁热打铁地继续道:“正好你和太子也算是打过了照面,且他对你也有几分关照,此事安排你去当这个中间人,是再合适不过的。” 说完就看向了赵子仪,使了个眼色:“玹儿你说呢?” “微儿,祖母说得没错。”赵子仪点了点头,暗自对母亲佩服不已:只短短一席话,就将国事和家事轻轻地编织在了一起。 赵昔微思索了一下,才问道:“所以祖母和父亲的意思就是,让我代表咱们赵府,和太子好好谈谈。” “是的。”老夫人眉目舒展开来,向儿子投去了一个胜利的目光:看,这孩子领悟力多好! 赵子仪相对就显得有些沉郁,他微咳了一声,郑重地道:“微儿,不仅是和太子谈谈,你还要尽量为自己争取到有利的局面,不能让他占尽了上风。” 言下之意就是,温泉池一事,理亏的是他,你要让他负责到底,不能退让。 赵昔微心里却想的是:父亲不想让袁氏太亏本。 她点点头,用十分认真的语气道:“父亲放心,我会尽量争取到应有的补偿。” 老夫人“嘶”地轻轻抽了一口凉气,和赵子仪对视了一眼。 赵子仪却觉得很欣慰:“微儿,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有爹给你撑腰。哪怕他是一国太子,爹也不能让他欺负了你去。” 赵昔微心里咯噔又是一下。 不就是和太子商谈米铺的事吗?怎么父亲这说得好像是要羊入虎口似的…… 不过又一想到李玄夜那威严迫人的气势,就有些理解了父亲这态度。 可不是吗?那就是一头老虎。 赵昔微收回了最后的疑惑,对这场见面就再没有任何异议,只一心想着赈灾是家国大事,刻不容缓,于是就又细细的问了一些注意事项,完全是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 老夫人看得心里倍加欢欣。 在赵昔微离开后,长叹了一声道:“难为她小小年纪,发生了这样的事,竟然半点脸色都没变过。要是别的女子怕是早就寻死觅活闹得人尽皆知了!” 又连连点头,赞赏有加地道:“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微姐儿这孩子,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 见赵子仪面色依旧沉郁,就又劝道:“你也不必太过心疼,以微姐儿这样的资质,若是只配个普通男子,岂不是白白的浪费了她的才情。” 赵子仪无奈轻叹:“娘说得我都懂,只是您不知道,太子性情冷酷不似当今陛下。儿子私下里和娘说句僭越之言,当今陛下仁厚深情,尚且保不住一个顾皇后,太子如此冷淡寡情,微儿又是被迫塞到他身边的,前路怕是不容乐观啊。” 老夫人沉默了半晌,才轻轻的道:“福也罢,祸也罢,这都是她的命。只希望沈氏地下有知,保佑这孩子逢凶化吉,让她今后的日子顺利一点。” 赵昔微回到蔷薇园,已是亥时初刻,细雨绵绵,蛰伏在墙角的草丛里的蟋蟀,那时高时低的鸣叫声在冬夜里尤为清亮。 这一天四处奔忙,身子极为困顿,但赵昔微极爱干净,坚持了每天沐浴的习惯雷打不动。 几个丫鬟抬了热水进来,她不喜欢洗澡的时候有人近身服侍,解了衣裳交给珍珠,自己半躺在浴桶里,热水温度刚刚好,水中加了少许的粗盐和玫瑰干花,淡淡的香气袭来,让全身的筋骨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倦意涌来,赵昔微半眯着眼,决定先在水里泡一会儿。 帘外忽然传来珍珠的低呼:“啊。” 赵昔微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隔着帘子,珍珠的声音有些惶恐:“小姐,奴婢不小心摔了您的玉佩。” “什么?”赵昔微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急忙道:“摔坏了没?” 那可是李玄夜的玉佩,他说了,但凡弄坏了一点,可是死罪! 赵昔微想也没想,哗啦一下就从浴桶里踏了出来。 珍珠忙道:“没摔坏,还好掉在了地毯上。” 赵昔微已手脚麻利地穿上了中衣,又随手抓过一条长袄披在身上,闪身就从里间出来了。 第130章 娇嫩 “还好,没什么问题。”赵昔微接过玉佩,对着灯光仔细检查了一遍,见珍珠吓得脸色惨白,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的样子,就笑道:“起来吧,以后小心点。” 珍珠自从犯了错,就一直有些战战兢兢,此时见小姐没有追究自己的罪过,心里顿时觉得如临大赦一般,感激得眼角都涌出了点点泪光:“奴婢多谢小姐开恩。” “发生什么事了?”锦绣捧着一瓶润肤的香露进来,一边替赵昔微挽起袖子,一边好奇地看了珍珠一眼。 “没事,她不小心把玉佩给摔了。”赵昔微淡淡一笑。 “你呀,总是这样毛手毛脚的。”锦绣目光落在玉佩上,“小姐,这玉佩上刻着的……好像是龙纹??” 她震惊的抬起头来:“小姐,您……” “没事,是今日去户曹,别人赏的。”赵昔微随口回应道,又肃然叮嘱道:“你们都小心看管好了,若是丢失了或者损坏了,咱们整个蔷薇园都要遭殃。” “啊?”珍珠轻呼出声。 赵昔微点点头,让珍珠将玉佩包好,放在了枕头下。 锦绣窝起掌心,倒了少许香露,轻轻地拍在赵昔微手臂。 一种清淡的甜香就若有似无的扩散开来。 初闻是桃花和蔷薇的香,再闻是柑橘和白桃的甜,香味淡雅而清幽,却能让人感觉很舒服。 明媚的春天,大片大片的粉色蔷薇爬满了篱笆,柔软的青草染绿了门前的小路。 流水潺潺,杨柳青青,有春莺婉转啾鸣,风从很遥远的地方吹来。 赵昔微每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拿着剪刀去剪一大束花回来,然后插在陶瓷的瓶子里。 再过几个月,花朵渐渐凋谢,饱满的白桃就挂满了枝头。 桃肉又甜又脆,切成小块,加入蜂蜜和清茶,放在水井中冷置一夜,第二天取出来,就是最美味的香饮子。 这些味道,都是是属于她儿时的记忆。 香露在皮肤上抹开,如初春的露水,轻轻落在浅粉色的花瓣上,然后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莹润的光泽。 待脸上和脖颈都抹开了淡淡的一层香露,锦绣就撒下了床帐,服侍赵昔微睡下。 翌日清晨,赵昔微准时醒来。 淅沥沥的雨点敲打在窗外,空气中飘荡着如烟似雾的潮气,雾蒙蒙的贴在明亮的窗纱上。 屋内烧着上好的银霜炭,案几上摆着各色的瓜果,既香又暖。 赵昔微坐在窗下对镜梳妆,看着屋檐潺潺滴落的雨水,长眉皱得紧紧的。 这样糟糕的天气,她要去见李玄夜。 几个丫鬟掀开帘子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托盘,赵昔微一看,就怔住了。 质地精美的衣裳就有三四套,有桃花般娇嫩的烟霞纱,有湖水般明亮的花软缎,有月光般轻薄的交织绫…… 还有珠光四射的首饰、还有小巧可爱的腰带丝绦等配饰,就连鞋子都送来了四双,鞋头缀着小巧玲珑的珍珠…… 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腰间佩的,总之应有尽有,在屋子里一字儿排开,让人看花了眼。 几名丫鬟又喜又惊,喜的是老夫人对小姐的重视又增加了一层,要知道小姐上次入宫都没有这样盛大的排场。 惊的是,小姐这次是要去见太子殿下,听说是为了相爷的事情,朝堂大事她们几个也不懂,心里更就没有了底儿,也不知道小姐一个闺阁女子,能不能顺利谈妥。 赵昔微打开几套衣裙,都试穿了一下。 近身服侍的几个丫鬟脸上就都露出了惊艳的神色。 粉色的襦裙配着浅绿的披帛,赵昔微身姿轻盈,腰肢细软,行走时浅绿色的披帛被风吹起,如春风拂过青青杨柳岸,粉色的裙摆荡起涟漪,如暖阳映照灼灼桃花林。 锦绣将赵昔微腰间的豆绿色丝绦整理好,满脸都是得意的神色:“小姐,您皮肤白,腰又细,穿这样娇娇嫩嫩的颜色真是好看!” 银宝在首饰盒不停的翻找着什么,最后只拿着一只粉色的芙蓉花簪,一脸郁闷的抬起头来:“小姐,您最喜欢那只蔷薇花簪呢?奴婢记得上次您进宫的时候戴过,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赵昔微面色一红,忙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假装吃惊的问道:“是吗?你不说我都忘了。” 银宝挠挠头,锲而不舍地追问:“您怎么能忘了呢,那是您最喜欢的簪子,是不是进宫的时候丢了?奴婢的姐姐在淑妃娘娘身边当差,要不奴婢帮您托个口信让姐姐帮您找找!” 赵昔微见她越说越不像话,就忙道:“我看这只芙蓉簪就不错,就这只吧!” 银宝还在嘟囔:“可奴婢觉得那只簪子最好看!”又有些不服气的撇撇嘴,“等下次有机会了奴婢一定替您找回来!!” …… 赵昔微扶额,忍不住腹诽:那簪子在太子手里,我都要不回来,你能要回来? 梳妆完毕,赵昔微对着镜子又端详了一下,但见妆容清丽,衣裳娇艳,和自己日常冷静沉稳的形象判若两人。 但是她并不抗拒偶尔打扮得俏丽灵动一些。 孙嬷嬷教礼仪的时候,曾经郑重其事地说过:穿着打扮,是你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可太重视,也不可不重视。你想要给人留下什么样的印象,或者不想给人留下什么样的印象,都是通过衣着可以自己控制的。 就比如现在,这次和李玄夜见面,为了能给赵府争取到更多的利益,她有意让自己打扮得乖巧了一些。 想了想,又吩咐道:“上次乔家小姐送我的那盒百花粉呢?帮我扑一点吧。” “是。”银宝捧着百花粉的盒子打开,桃花一样的颜色,碎钻一样细闪的光芒,轻轻地落在鼻尖和耳朵上,就显现出一种不谙世事的柔媚和纯真。 赵子仪今日休沐,特意等在垂花门。 今日下雨,高大的黑漆平头车,特意覆盖了一层青色的油布,防水的同时也能遮挡寒风。 赵昔微坐小油壁车到了前门,锦绣先从车上下来,撑开油布伞,赵昔微才从小车里出来,踏上了黑漆平头的马车。 别说打湿鞋袜了,就连头发丝都没沾到一点雨丝。 赵子仪神色复杂,却不便再多说什么,叮嘱了几句要注意礼仪之外,赵昔微一一应了。 马车就要启程,又不忘掀开帘子,对后面的赵昔微强调了一句:“微儿,你记住,万事有爹爹给你做主。” “女儿记住了。” 赵昔微虽然不解,却很是感激父亲的关照。 第131章 见家长 马车辘辘地从赵府驶向大街。 雨下得越来越大,天色还早,路上鲜少有行人,只有忙着办事的马车来来往往,匆匆穿过长街,留下一条淡淡的水迹。 得月楼在含光门和朱雀门之间,占了皇城最好的地段,也是长安最豪华的酒楼。 老板是个十分有眼色的人,早早的就撑着伞在大门口候着。 一见到赵府的马车,就亲自迎了上来:“请相爷的安。” 赵子仪淡淡“嗯”了一声。 赵昔微掀开帘子,就愣住了。 地上匍匐跪着两个人。 准确的说,是两名仆妇,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给赵姑娘请安,雨天路滑,姑娘您请慢点。” 陪着的锦绣悄声提醒道:“小姐,她们是酒楼雇来接车的仆人,逢雨雪天气,贵人们怕脏了鞋袜,就这样踩着她们的身子下车。” “……” 赵昔微默了一默,那伸出去的脚就往回一收。 大雨滂沱,那两名女人匍匐在地上,满头满脸溅上了脏污的水和泥,却顾不得去擦一把。 赵昔微只扫了一眼,就想起了那日自己跪在朱雀街的场景。 自己经历过的痛苦,就更能理解他人的处境。 谁不想体面的生活,哪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那妇人趴在雨水里的样子,没来由的刺痛了她内心的一块柔软。 当年,她的娘亲,也曾抱着大病昏迷的她,这样跪在雨水里,只为谋得十个铜板,娘亲就能跪上半个时辰。 雨水和泥沙也是这样污了娘亲的脸庞。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女人,原本也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 如今,她已是相府的千金小姐。 可她却也不想再看到,那些和娘亲相似的女人,为了一口饭、一个铜板,这样卑微的跪在雨水里。 一阵淡淡的苦涩涌了上来,她的声音轻轻的,对地上跪着的两个仆妇道:“你们都起来吧。” “啊?赵小姐……”两名仆妇惊愕的抬起头来,她们眼里写满了惶恐不安,“奴婢有罪,小姐您要打要骂都行,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赵昔微就朝锦绣一点头,锦绣从袖子里摸出两个荷包,笑着递了过去:“这是我们小姐赏的,我们小姐说天气不好,让你们扶一把。” 若是直接赶她们走,说不定还要被酒楼老板罚扣工钱。 不如让她们扶一把,既顾全了她们的体面,也顾全了她们的荷包。 “奴婢遵命。”两名仆妇不敢再有推辞。 赵昔微提起裙摆,仪态端庄地从车上下来。 雨点忽然变得急促,街道楼阁渐渐变得模糊,像是天公不小心打翻了一碗墨,将大地晕染成了一副淡入浅出的水墨画。 街道两旁的酒肆茶楼里,那高谈阔论的声音忽然都静止了。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在这样淡青色和淡灰色的雨景里,唯有一道粉色的身影明媚亮丽。 她的步伐沉稳,身姿轻盈,如初春的江南,一枝开在烟雨中的粉色蔷薇,柔软,娇艳,却坚韧,淡然。 仿佛无论大雨如何洗刷,任由整个世界失去色彩,而她自信如故,永远不变。 到了酒楼正门,赵昔微一抬头,就看见二楼窗前,有个人就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隔着一袭天水碧的窗纱,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清晰的感觉得到那一道锐利威仪的视线,充满了审视和探究。 从她的发髻,到她的眉眼,再到她的衣裙,然后定定地落在了她腰间。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第一次真正的明白一个差点被自己忽略的事实: 这个人,是手段强势、心性冷酷的一国储君。 远远地都能感觉到他的不悦,赵昔微不敢有任何怠慢,忙由仆妇领着上了二楼。 二楼早清了场,两名锦衣侍卫一左一右立在雅间门口,见到赵昔微,两人脸色都有些微妙。 赵昔微就有些莫名其妙。 赵子仪紧随其后,目光沉沉地扫了二人一眼,二人立即抱拳行礼:“丞相大人,请。” “赵姑娘,请。” 赵昔微就多看了一眼两人。 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皮肤白净,笑得十分亲切,他们在户曹碰过面,她认识,是袁策。 另一个眉眼锋利,薄薄的唇角,气势冷厉,如一支即将出云的箭,只需一声令下,就要取人性命。 见赵昔微有些微愕,他眉目微动,恭恭敬敬地一礼:“赵姑娘,殿下在里面。” “多谢。” 虽然觉得他们有些奇怪,赵昔微却也不多表现,只温和道了一声谢,就由他们带着转入了右手边的雅间。 李玄夜正靠窗端着一盏茶慢悠悠的品着,见他们进来,转身微一颔首:“赵丞相,赵姑娘。”就算是打了招呼。 赵子仪拱手一礼:“太子殿下。” “免礼,坐。”李玄夜衣袖一拂,话语简短得近乎冷漠,让赵昔微有片刻的怀疑,此次有求于人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父女二人落座,袁策上来倒了茶。 赵子仪浅浅抿了一口茶,神色自若地开了口:“臣已经确认过,府上二弟妹名下的泰和米铺足有存粮一万石,对于赈灾虽是杯水车薪,却也能解灾区一时燃眉之急,臣认为先搭建粥棚,将那些居无定所的流民安抚好,等常平仓的粮米调度一到,再家家户户发放粮米,灾情便迎刃而解。” 李玄夜微一颔首,却未说话。 赵子仪喝了半盏茶,见李玄夜迟迟不开口,就看了一眼赵昔微,见她神色镇定,没有丝毫的慌张,目露了几分赞赏,咳嗽了一声,又道:“因那米铺是府上二弟妹的私产,若臣出面做这个中间人,怕是多有不便。幸好小女在府上和诸位婶娘关系都不错,就由小女和殿下商谈吧。”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只有蒙在鼓里的赵昔当了真。 她起身轻轻敛衽为礼:“承蒙殿下信任,小女自当尽绵薄之力。” 李玄夜目光一转,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她身上轻轻掠过。 赵昔微朝外面轻轻换了一声:“锦绣,把账册拿上来吧。” “是。”锦绣就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进来,她全程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第132章 谈判 赵昔微接过来,放在了桌上:“这是臣女昨晚连夜整理好的账册,上面是近三年内与泰和米铺有过生意来往的农庄名单,请殿下过目。” 此言一出,赵子仪和李玄夜皆是一愣。 前者有些不解:微儿啊,难道你还不明白,米铺只是咱们谈判的一个筹码,你怎么真的把咱们的底牌都亮出去了? 后者就有些狐疑:难道是孤想多了?看她这诚意满满的样子,实在没半点要挟的意思…… 赵昔微的语速缓慢,声音轻柔,如一汪涓涓清泉缓缓流过山涧:“……灾情迫在眉睫,事关天下苍生,多耽误一个小时,便多有一个无辜百姓受难。若今日能把补偿事宜谈妥,臣女回府之后,保证会让二婶点头同意,届时殿下即可命人调度粮米。” 李玄夜眉头轻轻一挑,对赵子仪投向一个“?”的符号。 这父女俩到底想干什么? 不就是想要让他负责而已吗,何必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把资料都帮他整理好了? 赵子仪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地道:“微儿,这些自有为父与殿下商谈,你和殿下把后续补偿事宜定下来即可。” 他将语气重重的落在“补偿事宜”二字上,又加了一句:“你有什么想法尽管直接提,自有为父为你做主。” 寒风悄然而至,翻起桌上那本账册,“哗啦啦”地作响,似人的心境一般乱哄哄。 赵昔微愣了一愣。 父亲这话说得毫不客气,甚至可以说十分僭越,在她印象里,李玄夜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赈灾是臣子的责任,别说是有偿借调,哪怕是朝廷直接要把米铺要过去,也是无可厚非的,更无需让堂堂太子坐在这里商谈补偿。 可平时那个威严冷峻的李玄夜,此时就是轻轻放下了自己的了身份。 这样反常的表现,让赵昔微感觉十分惊愕,就下意识的抬眼看向了对面的人。 他今天穿着一身浅灰色直裰,腰间系着藏青色的丝绦,外罩了一件宽大飘逸的宝蓝色大氅。 这是一身普通的常服,但穿在他身上便如月光映白雪,透着一种锦衣玉食浸润出来的矜贵,令世间万物都显得凡庸失色。 这样一个人,哪怕抛开身份地位,单只看容貌,也是万万人之上的出色。 赵昔微的目光再往下,却被他衣袖处的花纹吸引了。 大魏男子爱美,喜欢在衣袖处绣上繁复华丽的花纹,或者是梅兰竹菊,或者是牡丹芍药,别有一番风雅。 只是…… 他衣袖上绣着的,居然是蔷薇! 这么清新雅致的花纹,与他淡漠的气质相结合,倒让他整个人有了几分风流俊逸。 李玄夜看她打量着自己,脸上就浮现了几分耐人寻味:“赵姑娘深明大义,孤内心十分敬佩,有什么要求姑娘只管提,孤必当全力满足。” 竟然这样好说话吗? 赵昔微手指按在翻飞的账册上,目光又投向了父亲。 可能是被李玄夜的威严压迫过太多次,对于眼前的种种,她总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虚幻之感。 赵子仪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赵昔微惊讶之余,第一次对于“丞相”这个职位,有了近距离的认知。 那就是,坐上了这个位置,就算是面对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能气定神闲。 只是若说补偿…… 这个要求还真让她不好开口。 若是说得低了,那袁氏那边肯定会有怨气:拿我陪嫁的私产填你爹的锦绣前程,还真是好意思呢! 若是说得高了,那太子必定会有猜忌:国家有难,只是要你们贡献一个米铺,就敢跟孤狮子大开口? 赵昔微并不是那种掐尖要强的性子,相反,她做事谨慎、力求稳妥。 她思索了片刻:“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臣女和父亲亦不敢有任何要求,只是为了让府中二夫人心安,才敢和殿下讨论一二。” 她缓缓地道:“一万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臣女虽然有这个心却没有这样的气魄,更何况这是府上二夫人的陪嫁私产,所以——” “嗯?”李玄夜长眉微微一挑,便有一股无形的威压袭来。 赵昔微不得不承认,即使身为丞相的父亲就坐在旁边,可一对上李玄夜,她还是下意识的就想逃避、退缩。 除了这个人气场过于强势之外,还有一些让她似曾相识的感觉,在她的心底不住的蔓延、翻腾、跳跃。 朦朦胧胧,深深浅浅。 似一张若有若无的网,将她整个人困在里面。 她抓不住,却又逃不掉。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让她无法控制,让她心生惶恐。 但是她的内心到底是沉稳冷静的,很快就压下了这种异样,将思绪拉回了现实: 她今天要做的,是帮赵府争取到有利的补偿。 家国大义不能丢,可家族利益也不能让。 她轻轻的抿一口茶,略显干燥的嗓子变得清润,这才继续开口道:“臣女已代袁氏拟好了书契,现如今市面上是一两银子两石大米,以此来计算,一万石大米便是白银五千两,加上生产、买卖、运输等成本、人工、物力费用,大约需要白银六千两。” “冀州雪灾乃是家国大事,赵府上下作为大魏子民,有一定的责任为国家分忧,是以臣女认为这一千两的费用应该由赵府来承担。综上所述,殿下需要补偿泰和米行白银五千两……这是书契条款,请殿下过目。”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语调舒缓平静,这么长长的一段话说下来,饶是赵子仪早就知道这个女儿的才能,也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微儿,你竟然……” 一个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她怎么有这样周全妥帖的心思?又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做到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的? “回父亲的话。”可赵昔微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功劳有多大,多年的贫苦生活,她早已将这种认真刻在了生命之中。 只恭敬地解释着:“微儿得知冀州灾情之后,就找了个借口向二夫人借用了账本,将长安各大米铺的行情粗略摸了个底。” 李玄夜目光微沉,看见她仰着如玉的脸庞,微笑中满满的淡然和自信,如一枝娇软的粉色蔷薇,静静地绽放在他的面前。 似是被这种鲜艳的颜色迷了眼,他立即移开了视线,转向了案上的那份书契。 第133章 男女有别 李玄夜目光微沉,看见她仰着如玉的脸庞,微笑中满满的淡然和自信,如一枝娇软的粉色蔷薇,静静地绽放在他的面前。 似是被这种鲜艳的颜色迷了眼,他立即移开了视线,转向了案上的那份书契。 字迹工整,落笔端正,不露锋芒,却又足够大气。 他只淡淡一扫,就合上放在了一旁,道:“可以。” 赵昔微心里松了口气:“多谢殿下。” 幸好,今天的李玄夜不像昨天那么喜怒无常。 而赵子仪脸色却是绷得紧紧的,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微儿,还有什么条件,也可以一并提出来。” 李玄夜淡淡颔首:“准。” 完全是一副仁德贤君的样子,“赵姑娘有别的要求不妨一并提出来,免得浪费丞相一番苦心。” 说着看向赵子仪:“赵丞相,你说呢?” “殿下说得极是。”赵子仪面上一派光风霁月,心里却翻江倒海得要骂人了。 少给本官装糊涂,该怎么做才能弥补微儿,难道要我来提醒,你自己不会说? 赵昔微就算再有七巧玲珑心,也根本猜不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 她的目光在二人脸上来回切换,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不是说商谈米铺的事情吗?现在已经搞定了啊。 看见女儿这一脸茫然无措的样子,赵子仪心里又是一阵抽疼:微儿,是爹对不住你,没有护住你…… 但是你放心,只要有爹一口气在,就不容别的男人欺负你! 哪怕他是太子也不行! 他强压下心头腾腾的怒火,用一副公事公办的笑容回敬李玄夜:“有些话微臣也不便说得太明白,但微臣知道,殿下身为一国储君,从小饱读圣贤书、胸怀青云志,必定是个言出必行、行之必果的谦谦君子,所以您定不会让微儿失望。” 说到此处,他脸上笑意愈加明朗,可那话却几乎是咬着牙缝吐出来的:“殿下,您说是吗?” 相对于赵子仪的寸步不让,李玄夜就漫不经心许多,他的目光从那份书契上移开,如长风过境,掠过了赵昔微的脸庞。 他的眼底,分明浮现了一抹守株待兔的快意。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判断,赵昔微可以肯定,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果然,他淡淡道:“孤自然是不想辜负令嫒,只是孤也知此事需尊重令嫒的意见,倘若令嫒并无此意,岂不是更是委屈了佳人?” 赵子仪闻言就问道:“微儿,你意下如何?” 此事虽然是微儿吃了亏,可他也不是那般迂腐之人,倘若微儿实在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 名节虽然重要,可女儿的意愿更重要。 “我?”赵昔微捧着茶一怔。 眼前的一场交锋,如雾里看花,怎么也看不明白,他们到底打的什么哑谜。 她的脑子就飞快的思索了起来。 朝堂大事她不太了解,但是通过方才的观察,李玄夜这样威严冷峻的人,竟然会在她父亲面前这样和和气气,而她父亲这样谨慎小心的人,竟然会对李玄夜锋芒半露。 所以,她基本上确定了一个猜测。 那就是太子有什么把柄在父亲手里,而父亲却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把柄,能让太子放下满身骄傲呢?又为什么,非要让她来开条件呢? …… 赵昔微左思右想,就是没猜中真相。 不过,说到提要求,她还真有一个要求…… 她抬起头,恳求道:“父亲,可以容微儿和太子殿下单独谈谈吗?” 赵子仪心中一震,单独谈谈? 微儿竟然想自己一个人做决定吗? 一种自责的情绪就又涌了上来——到底没有从小养在身边,这孩子跟自己还是有着隔阂。 不过很快就又被欣赏替代:小小年纪,在面对这样复杂的事情上,竟然敢直接面对,没有丝毫的回避。 这性子,真是随了她娘亲。 想到初恋情人,他的心里就柔软了许多,看向赵昔微的目光也慈爱了许多:“好,爹爹相信微儿能处理好。” 赵子仪离开后,雅间内的气氛变得舒缓了不少。 侍立在旁的袁策十分识趣地悄悄退下,还不忘轻轻关上了门。 哎!他摇摇头,暗道主子这是何苦呢? 不就是亲了一下抱了一下,大大方方承认不就好了,总好过被赵子仪这个老狐狸追着要负责吧! 不懂,实在是不懂! 不过,你别说这赵子仪还真是有点像老父亲挑女婿的意思啊! 再看那赵姑娘,识大体、顾大局、关键是一心为了主子着想—— 赈灾之事就连太后都选择了坐山观火,难为她一个姑娘家为主子整理了这么厚一本账册…… 看来找个机会了他应该好好劝慰主子一番。 哎,谁叫主子对于女人没经验呢! 雅间内,对女人没有经验的李玄夜,此时正以一种“威严不可侵犯”的眼神,看着赵昔微:“所以,你要的只有这个?” 而赵昔微摊开双手,一双明亮清澈的杏眼回望着他:“对,我只想要回自己的东西。” 李玄夜手上捏着一根蔷薇花簪,粉色的花朵在他修长有力的指尖轻轻转动,显得娇艳异常。 窗外外大雨滂沱,天光忽明忽暗,他宽阔的衣袖随风摆动,如流光照雪一般,清冷而高远。 他嘴角微微一翘,不疾不徐地问了四个字:“想起来了?” “没有,想不起来。”赵昔微略显强势地回答道,“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毕竟男女有别,殿下把一个闺阁女子的发簪收在身边,万一被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了,拿去大做文章怎么办?” “嗯?”李玄夜挑眉。 赵昔微不卑不亢:“我一个卑微之人倒也算了,殿下您如此金尊玉贵,怎经得起流言蜚语的中伤?所以为了您的清誉着想,殿下应该把簪子趁早归还于我。” 这伶牙俐齿又不卑不亢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惹炸毛了的小猫,喵喵叫唤着捍卫自己的地位。 李玄夜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原本淡漠的微笑更明显了一些。 这笑意,让他那张原本就十分出色的面容,在一刹那间变得更加精致无暇。 第134章 俯首称臣 如云破天开之际的第一缕霞光,如雨后初晴的第一道云彩,虽然还是给人不可触摸的高远之感,却仿佛有着巨大的魔力,让人整颗心都停留在那一刻,不住地沉沦、下坠。 甘愿拱手递上一切,向他俯首称臣。 在这样的惊艳中,向来冷静的赵昔微都没有发觉自己的情绪变化,只怔愣地看着他。 李玄夜的视线与她陡然相撞,那笑容立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翩然离开花枝的蝴蝶、轻柔消融在手心的飞雪,再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窗外雨声滴答,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想不起来没关系,你可以慢慢想。”他低头,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或者,你可以提另一个要求,比如——” 余下的话没说完,就有一阵香风扑入鼻尖 是赵昔微,起身一踮脚尖,要夺他手里的发簪。 他扬手一避,赵昔微忽觉得脚下的长裙一绊,脚底就是一滑,整个身子就往后倒了下去。 完了—— 赵昔微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砰”地一声,后腰忽然被人托住。 赵昔微在慌乱中睁开眼,就看见了李玄夜的脸放大在面前。 他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还是那样波澜不惊,甚至有些冷峻严肃,让赵昔微一瞬间忘记了思考。 如此近的距离,近得能听见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和呼吸,能看见他长长的眼睫下,那瞳孔里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可那幽深的眸子却像是点亮了一簇明亮的火焰,在他这样定定的注视下,赵昔微只觉得自己变成了柔软的草原,烽火所及处,火光满天,灼热包围了全身,让她难以呼吸。 在这一片火光之中,赵昔微只觉得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淹没了自己。 李玄夜衣袖一翻,将她抵在了窗下。 他目光幽暗地看着她,托在腰上的手不知何时已按在了她的双肩两侧。 她的面容晕染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似一支雨中初开的蔷薇,那么柔媚,那么娇软,只要稍微一用力就会折断。 他定定地看着她,视线忽然一怔。 赵昔微的手无力的抬起,抵在两人之间。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呼吸凌乱得近似于微弱。 恍惚之间,有一股如雪一般清冽好闻的香气袭来,耳边传来急促的呼唤。 这声音很低很冷,却沉稳有力,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威严和强势,哪怕是沦陷在黑暗地狱的幽灵,听见了也要为之一振。 “赵昔微。” 仿佛是黑夜尽头的第一道晨曦,赵昔微一个激灵,终于从那一片混沌之中挣扎出来。 李玄夜轻轻放开了她。 赵昔微气息尚未恢复正常,意识仍有些模糊,只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 “伸手。”李玄夜命令道。 赵昔微就下意识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李玄夜沉默着将手指按在她的手腕,不过片刻,眉头皱得更紧了。 难怪方才她会晕眩。 只是…… 那日不是施了针吗? 顾寒苏的医术差到这种地步了? 又或者是…… 太后下的毒根本就无药可救? 这个念头一浮现,李玄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突然一变。 赵昔微也是脸色一变。 眩晕消失,灵魂归位。 她的猛然收回了手腕,看向李玄夜的眼神充满了惊愕:“你、我、你……!” 她张口结舌地说了好几个字,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然后下意识的就抱紧了双臂,做出一个防御性十足的姿态:“殿下,您……” 李玄夜:“……”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将心底那尚未平息的浪潮抚平,沉默片刻后,他才声音低沉地缓缓开口:“不是你想的那样。” 赵昔微咬了咬唇角,轻微的疼痛让自己的大脑更清醒一点。 她试图努力搜寻着什么,却发现那晕眩过去的一刹那,记忆是空白的。 见她久久不语,李玄夜忽然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亦是有几分戏谑:“怎么?觉得很遗憾?” “……” 这样近距离的凝视,他呼出来的气息甚至痒痒的喷在她的耳旁,让她脸色又是一红,那种眩晕感又要上来,身子就是一晃。 这种变化,蒙在鼓里的赵昔微无法察觉,但李玄夜显然是最明白不过的。 电光火石之间,他迅速收回了去扶她的手。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认一件事了。 那就是赵昔微体力仍有余毒,不仅如此,似乎一靠近他就会发作。 这下,轮到李玄夜目瞪口呆了。 他自幼由皇帝亲自抚育,从十三岁起就接触朝政,向来自认为是个冷静自持的人,面对文武百官那一群老狐狸,从未有过犹豫不决茫然失措的时候。 可现在,他有片刻的怀疑自己。 这种事,他要怎么处理? 向来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忽然觉得,人生第一次遇到了挫折…… 赵昔微一手扶着窗棂,一手按着太阳穴,眩晕过后,心跳仍未平息,她胸口起伏不定,微微喘着气,看向李玄夜的目光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 一看到他就头昏脑涨、眼冒金星? 而且还脸红耳热、心跳加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玄夜:“……” 就在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云的时候,门外忽然想起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接着就是袁策的声音:“丞相大人,您不能进去……” 还没说完,门“吱呀——”一声,就被推开。 这一瞬间,赵昔微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她这脸红耳热的样子,要是让父亲看到,不知道会误会成什么样!! 好在李玄夜反应够快,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已从容转身,在案前端正落座,语气亦是不疾不徐拿捏得刚刚好:“孤方才所说你可接受?” “接受什么?”赵子仪抬步走了进来,审视的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打了个圈。 赵昔微狠狠掐了一下手掌心,疼痛感让她又多了几分清明,她压下心头万千思绪,忙不迭地挤出一丝笑容:“回禀父亲,殿下已经答应,除了补偿米铺五千两银子,还愿意……” 第135章 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李玄夜就顺理成章的接了话:“孤的意思是,只要赵姑娘开口,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赵昔微惊愕不已。 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 那能不能先把簪子还回来!? 然而在一接触到李玄夜的目光时,就见他嘴角微微一翘,赵昔微分明看见他的表情里写着两个字:“不能。” 太过分了!赵昔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赵子仪将两人的细节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喝茶的动作就是一顿。 什么时候,微儿和太子已经这样熟稔了? 或者是,两个人已经达成了一致? 这样也好,化干戈为玉帛,有省得他一天天的操不完的心。 …… 而李玄夜的行为,也似乎验证了这个猜测。 只见他亲自执了茶壶,神色自若地续了茶水,然后将两杯茶分别推到了赵子仪和赵昔微面前。 父女俩皆是一愣。 赵子仪愣的是,在朝堂这么多年,几乎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见识过他是如何收拾那帮不听话的官员的,也见识过他是如何锋芒毕露和太后势力交手的。 这样温润谦恭的一面,还是第一次看到。 而赵昔微想的则是,他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的法子戏弄自己了…… 她这个念头才响起,那边李玄夜的声音就淡淡的传来,不同于之前的清冷严峻,此时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柔和:“孤听说,江夏王妃曾送了赵姑娘一副红石榴项链。” 终于肯直接面对问题了? 赵子仪目光一亮,心里却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早就直接商谈婚嫁问题多好! 不过又一想,太子若是想对微儿负责,少不得要先把王府那边给安抚好——虽然微儿并未与王府定下婚约,可到底是默认联姻的状态。 这本是一件很尴尬、也很棘手的事,现在太子愿意出面解决,那便能给微儿省下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里,他紧绷的脸色和缓了不少:“是,那副红石榴听说是太后去莲华寺祈福所得,独独赏给了江夏王妃。江夏王妃能把这样珍贵的东西转赠给微儿,可见与微儿确实有缘。” 李玄夜淡淡一颔:“实不相瞒,孤曾向陛下建议,让江夏王与赵府结两姓之好。却没料到事情会变成如今这样,确实是孤的责任。” 是啊,早在赵昔微归府,他就料到了太后会出手,后来王府被迫与赵府走动,更加导致太后怒火中烧。 这一切,若他及时出手,本是可以避免的。 说到底,现在赵子仪把责任都归咎于他,也不是毫无理由。 而赵昔微慢慢地琢磨着他的话,却越想越远了。 自从那日王妃送了她一副红石榴项链,似乎所有人都默认她要成为世子妃了。 又想起了孙嬷嬷曾对自己说的话:这场联姻是太子向陛下建议的,江夏王府没得选,赵府也没得选。 就在赵昔微做好了担负家族责任的准备之时,可谁料到,王府那边却突然没有了下文。 这暧昧不明的态度,让她不免联想到了宫里的局势。 只是不知道,李玄夜忽然提起这事做什么? 难道父亲所说的“不要让微儿失望”指的是——要太子从中插手,督促王府尽快定下婚约? 那怎么行! 联姻她虽然不反对,但是却也不想那么不积极! 试问谁会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人生,交到一个完全不了解的陌生男人手里? 一瞬间,她连礼仪都忘了,就连语速都比平常快了不少:“殿下好意臣女心领了。虽然此事多少会对臣女造成一定的困扰,但是臣女并没有任何怨言,亦不敢让殿下担此大责。” “微儿?”赵子仪一脸震惊,“你在说什么?” 他大费周章的把太子请过来,又是威逼利诱步步相逼,才让他决定对你负责,结果你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放过了? “嗯?”几乎是同一时刻,李玄夜也大感意外。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就比如说,赵子仪若拿着此事大做文章,说他这个太子品行不端,御史台弹劾他的折子,必然能淹没整个皇宫。 他能在短短的半天时间内做出负责的决定,也是因为有了这层利益考虑的。 却没想到,赵昔微竟然直接拒绝了? 他长眉微微一挑,一语双关的问:“赵姑娘的意思是,不需要孤负责。是吗?” 说完,还似笑非笑地看了赵子仪一眼,见对方满脸沉郁,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就悄悄的爬上了心头。 不过,他这得意并没有保持太久,因为下一刻就听见了赵昔微道:“是,臣女知道,婚姻大事须遵从父母之命。可臣女亦知道,女子的命运不该如此随波逐流,若是能有更好的选择,又何必将人生系于一人之身呢?所以臣女认为,此事殿下无需负责。” 李玄夜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所以,你觉得自己有更好的选择,而孤若是执意要负责到底,便是夺了你的心志,让你随波逐流了,是么?” 他嘴角浮现一丝冷笑,“赵昔微,你真是志存高远、胸怀天下。” 印象中见过他很多次威仪冷峻的样子,可那里面的情绪都是淡淡的,像这样丝毫不给面子,还是第一次。 赵昔微顿时觉得后背起了薄薄的一层冷汗。 但是此事关系到自己的人生抉择,她若一味的回避退缩,他真的马上就让王府把婚事定下来怎么办? 她还计划着如何自己赚钱呢! 想到这里,她内心就更坚定了,道:“殿下一番好意,臣女不胜感激。只是我幼年尝遍生活艰辛,深知世事无常、人心易变的道理,所以更加明白自立自强、掌握自己命运重要性。若是借着别人的恩宠照顾而活,当某天那恩宠照顾突然消失,便会如蝼蚁一样遭到世人的轻贱和耻笑。” “我知道,殿下是为了我好。可是人生是自己的,没有谁能为另一个人负责到底,任何时候能为我负责的,只有自己。所以我想,尽量在有能力的时候,多为自己筹谋一些,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那里。” 第136章 延迟婚约 李玄夜淡淡的凝视着她,她有一双明亮清澈的杏眼,说话时目光轻轻流转,是一种自内而外的温柔。 这种温柔,不是为了讨好谁而存在,也不是为了伪装自己而诞生。 它并不显得脆弱,相反,它透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它是掠过长空的风、是飞向大地的雨,是碧玉荷叶上的朝露。 似是怕自己太过于沉溺她眼底的风景,李玄夜忽然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他看着外面的雨景,道:“其实,你与江夏王府如何,孤并没有兴趣插手。孤只是觉得,你一个闺阁女子面对不了如今这波谲云诡的局势,现在看来,是孤多虑了。” 见他肯作出退步,赵昔微就也敛了锋芒:“殿下说得哪里话,若没有殿下的照拂,我又怎么能好好的坐在这里和您说话?” 该为自己争取利益的时候,自然是要理直气壮的争取,但是该给予他人台阶的时候,也要体面大方的给予。 李玄夜虽然性情难以琢磨,但心胸却是十分开阔明朗,此时见赵昔微如此乖巧示弱,心中的不快就已散了个大半。 然而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威严冷淡的样子,问道:“你既然那么想要自立,那么便是有了成熟的计议,孤若是赏你一点产业,你是否能经营得住?” 赵昔微又是一愣。 今天的反常一个接着一个,让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 她确实是暗中有过计划,却从未对人言明过,他是怎么猜出来的? 见她满脸疑惑,他便简单扼要地解释了一句:“曾听鸿胪寺乔安提过,你懂得制茶。昨天在户曹唐珩上的茶,似乎也是出自你的手艺。” 并没有直接表扬,但这一句已经算是莫大的肯定了。 赵昔微忙躬身道谢,说了几句谦辞,然后微笑道:“只是误打误撞罢了,当时只是为了替乔夫人救急,并没有想过这么多。” 面前这个男人太难以捉摸,她才不会因为他一句嘉奖,就将底牌一股脑儿都露出来给他看! “朱雀大街旁,靠近鸿胪寺,那里有几间铺子,你可以挑一间。”李玄夜淡淡说道,又看向她,“虽然是孤的产业,却一直是袁策在打理。若你不便露面,有些事仍然可以吩咐他去做。” “……”赵昔微一时没敢接话。 袁策是李玄夜的心腹,给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使唤。 “多谢殿下,只是臣女无功不受禄,如此恩典,愧不敢受……” 朱雀街、鸿胪寺,在这个位置的铺子,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存在。 这个赏赐虽然很诱人,可她却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馅饼,万一砸下来的是个铁饼,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得起? 可拒绝太子的赏赐,就是拒绝他的面子,就是在挑衅储君的威严。 赵昔微心里左右为难,就无奈求助似的看向了父亲:一开始不是只为了赈灾粮的事吗? 赵子仪气得都要有内伤了,却也无可奈何。 名节对于女子固然重要,可也不能为了所谓的名节,逼迫女儿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 微儿已经摆明了是不愿意,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怎能继续强求。 这就罢了,现在太子既然能给出实质性的补偿,你怎么还不知道接受? 咳了一声,赵子仪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拱手一礼:“微臣代小女谢过殿下。”一边说,一边朝赵昔微点点头,“微儿,以你的才能,父亲相信很快就能经营得红红火火。” 赵昔微只好起身谢恩。 赵府帮李玄夜解了冀州之急,李玄夜赏赐她一间铺子,似乎也算是说得过去。 只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仅此而已吗? 李玄夜看她过分谨慎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全权赐予,是免费租借,若一年之内你经营不起来,那孤便会派人再收回去。” 赵昔微松了一口气。 既然是租借,那就更算不上什么大恩大德了。 “那臣女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她会心一笑,眼底忽闪着明亮自信的光,大大方方的说道:“臣女必当用心经营,保证不负殿下恩泽。” 李玄夜微一点头,唇角浮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眉目生得极为精致,只因气场太过冷峻威严,让人不敢轻易与之对视。 这样一个给人无尽压力的人,不经意绽放了一抹笑意,便有如漆黑夜空绽放的一朵烟花,流光溢彩,却转瞬即逝。 见过这一个瞬间的人,都会觉得恍如隔世。 赵昔微只觉得心口忽然就是一空。 “还有一事。”李玄夜眼眸了微微一暗,声音就不自觉的沉了几分:“若孤猜得没错,江夏王妃应该很快又要拜访你——此事你得放在心上,不可当做儿戏。” 赵昔微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去做。” 李玄夜既然赏了她一间铺子,那就是默许她延迟婚约了——虽然这桩婚约,并不存在。 他深深凝了她一眼:“最近太后频频出招,都是冲着你们赵府、尤其是你而来。想必你也已经看明白,江夏王府对太后至关重要。所以,若你能处理好与王妃的关系,便是给自己增加了几分筹码。” 赵昔微默了一默。 心说那还不是因为您非要把我往王府推吗? 要不是您跟陛下提出联姻,太后能这么盯着我吗? 现在您倒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帮助我的好人了…… 只是这话她只能留在肚子里,在面上仍旧是恭恭敬敬的样子:“我记住了。” “不过。”李玄夜话锋一转,“若你实在处理不了,也不必为了自尊强撑,可以交给你父亲去处理。” 赵子仪抿着茶,听见这话,差点没一口茶呛死过去——好你个小狐狸,算计完了微儿,还得要我这个做爹的来亲自收拾烂摊子!? 心里冷冷一笑,他就一语双关的回敬道:“不劳殿下提醒,微儿是本官的女儿,保护她是本官应尽的责任。” 李玄夜点头,唇角一勾,似有无限欣慰之意:“丞相能这样想,孤就放心了。” 说着又看向赵昔微,十足贴心的嘱咐道:“不用担心会给你爹带来麻烦,以丞相之谋略,普天之下还尚未有能难得住他的大事。” 第137章 美男计 “是。”赵昔微对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已经见怪不怪了,“我一定会小心的,尽量让父亲放心、让殿下放心。” “咳、咳——”赵子仪只差没吐血了。 这么快就把你爹跟太子相提并论了?!! “父亲,您怎么了?”赵昔微满脸不解。 “没事,没事。”赵子仪将半口茶狠狠的咽下,强压下内心的郁闷,才将脸上僵硬的表情给憋了回去,“爹爹只是高兴,微儿长大了。” 李玄夜看着赵子仪铁青的脸色,顿觉心情大好。 他掸了掸衣袖落座,自顾自地端了茶盏,不疾不徐地道:“若是丞相不能解决,你可以求助于孤,孤自然会帮你出面,保你安全无虞。” 他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可声音却有着郑重承诺的意味在里面。 赵昔微十分感激,屈膝盈盈一礼:“多谢殿下照拂。” 有李玄夜这句话,太后若还是拿赵家下刀子,她也就不至于那么惶恐不安了。 赵子仪受伤的心又被补了一刀,满眼都是无声的愤怒:李玄夜,你别得意的太早! 可却不方便当着女儿的面泄露,只好抬起衣袖假装喝茶,不让自己再看见对面那张小狼崽子的脸。 一场让人劳心劳神的商谈结束,已经过了午时。 大雨停歇,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折射下来,远处水墨色的隐隐青山之间,浮现了一道朦胧的彩虹。 马车内,袁策挠挠后脑勺,满脸不解地问出了困惑了自己一天的问题:“殿下,您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赵丞相真相?属下看他那咄咄逼人追着您负责的样子,真是……真是太过分了!” 岳父看女婿,再不顺眼也没这样的! 主子可是堂堂太子殿下,这样被一个臣子问责,还要不要面子的? 李玄夜正在看着冀州传来的急报,连头都没抬一下,只随口道:“告诉他什么?” “当然是告诉他,您根本就没做过对不起赵姑娘的事啊!” “哦?”他抬眼瞥了一下这个沉不住气的侍卫,“为什么要告诉他?” “为了不让他一直误会您啊!”袁策十分郁闷,“他今天那样对您,属下都看不下去了。” “误会就误会吧,没什么不好的。”李玄夜将手中的公文合起,又随手拿起了一副舆图,眼睛停在图上:“不就是要孤负责么,孤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少块肉。” 袁策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终于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地看向了自己的主子:“属下知道了!” “殿下您是不是——”他一脸关切的样子,为主子终于开了窍而感到由衷的高兴:“您您您,你看上赵姑娘了!” “嗯?”李玄夜眉头一拧,唤了一声:“袁策。” “啊,属下在!” “你下个月的俸禄——” 没有任何感情的一句话,让袁策立即心中揪痛,忙道:“殿下饶命啊,属下总共就这点俸禄,您再扣就没了!属下上有老下有小……” “上有老下有小?”李玄夜挑眉。 “啊不不不,属下说错了,是上有老下没小……”他一摸耳朵,讪讪的笑,“这不我爹还指望着我攒够了钱娶媳妇呢……” “孤只是觉得——”李玄夜目光转向了车窗外面,看着远处渐渐消散的彩虹,“与其大费周章的安排赵昔微和王府联姻,以达到拉拢赵子仪目的,还不如直接一点,让赵子仪成天求着孤负责,至于误会了孤,这算得了什么?” 袁策震惊的抬起头来:“殿下您的意思是……拿赵姑娘当钩子,钓着丞相?” “废话。”李玄夜将手中舆图“唰”地收起,冷哼道:“孤好心救了他女儿一次,他赵子仪不仅不感恩,反而还敢以此为由要挟孤,哼,不就是要孤负责吗?” “只要赵子仪真敢把女儿往东宫送……”他嘴角微微一勾,轻轻漾开了一个笑意:“孤倒是也不介意,好好负责到底。” 袁策目瞪口呆。 主子竟然只是利用赵姑娘而已? 他难道又判断失误了? 哎,不过又一想,利用就利用吧!反正东宫迟早是要有女人进来的,与其让别人进来,还不如让赵姑娘进来,至少,赵姑娘人挺好的。 最最重要的是,殿下看上去对赵姑娘不那么讨厌……是吧? 只是可怜了蒙在鼓里的赵姑娘,还有算盘落空的赵丞相…… 摇了摇头,袁策有些失神,不由喃喃道,“……原来,主子这是一出美男计啊!” “?”李玄夜凤眼一眯,将合拢的舆图往案上一拍,“袁策,我看你下个月的俸禄,还是不要的好。” “啊??我……” “啪叽”一声,袁策听见自己的心又碎成了八瓣…… 嘴巴张了张,他眼泪都快掉了下来:“殿下,属下还没娶媳妇儿呢,您把我俸禄都罚光了谁还敢嫁给我啊!属下知错了!属下今天回去就写一万字的检讨书……” “不必。”而李玄夜根本懒得理他的伤心,只毫无感情的丢出一句话,彻底断绝了他的念想,“相比看你写检讨,孤还是更喜欢看你打光棍。” “……” 短短三天,就突然少了两个月的俸禄,袁策郁闷地闭了嘴。 济世堂是长安最有名的医馆,于繁华闹市取一片静地,建了一栋两层高的木楼,门窗以纯白色的纱装饰,显得古朴又雅致。 四周种了细长的绿竹,风吹竹动,沙沙作响,伴随着“咚咚咚”的捣药之声,犹如来到世外桃源。 顾寒苏一身白衣,头发用一根白玉簪固定,正一手捧着医书、一手拿着一颗山楂仔细地研究着。 只见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面露微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门外药童的通报声将他唤醒:“师父师父,太子殿下来了!” 顾寒苏和太子关系不错,这是医馆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这不,这两天全医馆都在忙活一件事:灵犀公主最近食欲不佳,想吃顾大夫亲手配置的山楂丸。 只是关系好归好,太子贵为一国储君,朝中国事繁忙,哪有功夫亲自驾临医馆? 第138 春雨海棠醉 顾寒苏一愣,忙放下手上的书,吩咐着药童:“阿当,你快出去迎客,阿归,去把上好的茶拿出来,招待殿下——” 话没说完,一个身影就已从门外踏了进来。 原本宁静祥和的医馆,瞬间就充满了冷肃之气。 小药童们战战兢兢地回头,忙噗通跪了一地:“太子殿下。” 关系好是好,但礼仪不能少。 顾寒苏整理了衣袖,也躬身行了个大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李玄夜撩袍在紫檀木的椅子上落座,淡淡扫了一眼四周。 顾寒苏立即会意,就遣散了药童,自己亲手捧着茶呈了上来。 李玄夜端了茶浅浅抿了一口,神色看不出一点儿异样。 顾寒苏就有些纳闷。 难道殿下今日是特意来自己这里喝茶的? 不像,太不像了。 多年交情,他对李玄夜虽不说十分了解,但是三四分的把握还是有的。 这个人,向来严肃冷峻,全部心思都在朝堂之上,才没有闲心坐在这里品茶聊天。 那就是有事求助了? 那么,到底什么样的大事,才能劳驾堂堂太子殿下登临这小小的医馆呢? 李玄夜不说,顾寒苏就也很默契的保持了不问——万一问错了,那可不是给自己惹麻烦吗? 毕竟他这济世堂,也是太子名下的产业啊! 外面静悄悄的,大堂早就挂上了休息的牌子,药童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只怕发出一点不该有的声响,打扰了贵人的清静。 茶水已添了两遍,李玄夜仍是神色平淡地慢品细抿着。 顾寒苏绷不住了。 正琢磨着如何开口,李玄夜就淡淡问道:“寒苏,是否有这样的药物,可以让女子对男子动情,却在之后立即遗忘?” 顾寒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那张一向温文尔雅的脸上,表情丰富极了:“殿下,您大驾光临我这医馆,就为了打探这个……不是,您问这个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顾寒苏又是好奇,又是震惊,对眼前这位太子殿下简直快要不认识了。 认识李玄夜这么多年,还从未在他嘴里有过和女人相关的只言片语。 怎么今天一上来就问了个如此劲爆的问题? “呃。”李玄夜右手握拳,掩在唇边轻咳了一声,向来平静冷漠的声音里,有了几分不悦:“孤问你什么,你直接回答即可。” 竟然连问都不准他问? 顾寒苏想了想,觉得也对,这只是太子私事,不是他一个朋友兼大夫该过问的。 就呵呵笑了几声,道:“有自然是有的,我以前在外游历之时,曾听人提起过,从西域传入了中原一种药,能令女子迅速动情而不自知,一梦醒来忘却所有。此物后来广泛流入烟花之地……对了,此药还有个极其风雅好听的名字,叫春雨海棠醉……只是不知道殿下想怎么用?” “春雨海棠醉?”李玄夜微微挑眉,自动忽略了他最后一句,问:“怎么个动情法?” 顾寒苏胸腔又是一震,看向李玄夜的眼神不仅是复杂,而是敬佩了。 ——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本正经地像聊国事一样,聊起这种令人浮想联翩的话题…… 不愧是高风亮节、少年老成的太子殿下! 饶是顾寒苏身为大夫,也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生怕让外面的小药童听了去毁了自己为人师表的形象。 他将声音压得低低的:“此药一般用在不经人事的女子身上……您不知道,有些达官贵人喜欢亲自去秦楼楚馆挑人,若是挑中了那刚刚买来的女孩儿,便会开出特别高的价格,再喂下此药,纵然是再刚烈的贞洁女子,也要动心动情。春风一度之后,女子便忘却昨夜之事……但却会记住这个男人,只要下次再相逢,便又是如初次见面那般含羞带俏……” 顾寒苏说到此处,露出了一个“大家都是男人,殿下您不必太过紧张”的表情,体贴地道:“只是我们济世堂是正经医馆,并不研制这种风花雪月的药物。不过我在江湖上有个朋友向来风流多情,不知道殿下急不急?要是不急的话我明天联系他,要是急的话今天晚上去找他也行……哎呀,不过啊,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女人啊,就得要有耐心慢慢的磨,这用药嘛,到底,到底是不太好的手段……” “行了。”李玄夜眉头一拧,适可而止地打断了他的天马行空,问:“此药有何方法可解?” 顾寒苏摇头:“像赵姑娘上次那样的毒,还能用银针放血可解,可若是这春雨海棠醉,便是华佗再世也没有法子。” 说到这,他就哎了一句:“也不知道赵姑娘怎么样了,她那毒即使解了,怕是也要落下病根啊。” 李玄夜“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掩饰了内心的震惊,问:“你既然知道会落下病根,怎么不为她调配几副药方?” 顾寒苏一时间有些语塞。 说得轻巧,赵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这病又事关名节,若不是主动求医,他怎好主动问诊? 不过…… 他猛然反应过来,太子这意思是托自己帮赵姑娘配药? 身子一凛,他就从善如流地回道:“殿下提醒得是,还是我太疏忽了,赵姑娘的毒既然是我解的,就应当负责到底!从今天开始,我便开始替赵姑娘调配药方……” “嗯,你看着办吧。”李玄夜见他终于领悟了自己的意思,就起了身。 顾寒苏忙躬身相送。 待才走到门口,李玄夜突然又停了脚步,目光沉沉地看向他:“寒苏。” “草民在。” “你在江湖上也有些人脉,去派人打听打听,最近有什么人向宫里送过这春雨海棠醉,要尽快。” 顾寒苏脸色一变,半晌才明白过来,不可置信地道:“竟然有人敢在宫里用这种药!?” 李玄夜自然是没有回答他,只抬步出了医馆。 顾寒苏站在门口,目送着太子的车马出了长街,久久地都没有转身。 小药童拿着一条披风替他披上:“师父,这里风冷,您回屋去吧。” 顾寒苏这才觉得手脚都是冰凉的,他双手握拳暖了暖,转身吩咐道:“去把师弟们都叫过来,为师要给你们安排重要的活儿了。” 第139章 看上了一个草包 赵昔微和赵子仪一起从得月楼出来,赵子仪因还要忙赈灾之事,就径直去了衙署。 赵昔微就携锦绣一起回府。 大雨初歇,冷冷的空气里飘荡着泥土的芬芳,青石板的街道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马车辘辘穿过喧闹的长街,沿街的小摊贩满面春风地支起了棚子,嘴里大声呦喝着:“吃羊肉饺了喂——香喷喷的羊肉饺,馅大皮薄的羊肉饺!走过路过尝一尝,不好吃不要钱呐!” 赵昔微肚子咕噜噜响了一声。 锦绣想了想,掀开车帘子,对外面驾车的小厮交代了几句下去。 “是。”小厮应了一声,忙将马车停靠在路边,又接过锦绣递出来的钱袋子,就小跑着去了摊子边。 不一会儿,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饺就端上了马车。 奶白色的大骨汤,撒上了葱花和胡椒粉,饺子个大皮薄,入口爽滑劲道。 赵昔微吃得很认真,也很快。 最后一个饺子下了肚,她又将碗里的汤全部喝完,干干净净的,这才心满意足地将碗递给了锦绣:“真好吃,以后你要是出来了,就替我带一份回去好不好?” 锦绣抿嘴一笑:“小姐去了一趟得月楼,却吃的是路边摊,说出来谁会信啊。” 赵昔微“哎”了一声:“今天是为了赈灾的事而来,又不是为了吃饭,再说了,太子殿下哪有空跟我一起吃饭。” 说到赈灾的事,锦绣略有些耳闻,就有些担心的问道:“那事情可都谈妥了?太子殿下没有为难您吧?” “是他求助我们赵府,有什么好为难我的。” 马车缓缓地继续前行,赵昔微手撑着半边脸坐在车内,一筹莫展的蹙着眉尖:“真正为难的在后头,泰和米铺是二夫人名下最重要的铺子,又是她娘家的陪嫁……二夫人必定是十分舍不得,我该怎么样跟她开这个口呢?” 虽然李玄夜愿意补偿米铺五千两,但有些东西又岂能是钱能说得清的。 “的确是很麻烦……” 锦绣思忖了一下,脸上露出十分敬佩的神色来:“据奴婢所知,泰和米铺倾注了二夫人好几年的心血,为了经营好它,二夫人怀着羽小姐的时候,大着肚子还去四处奔忙,京郊的农庄、佃户,都一一亲自过问,甚至连庄稼的耕种收割,她都要派人仔细跟进……如此这般,才能保证粮米的质量比别人的都好呢。” 赵昔微也不由得暗自佩服。 袁氏这人虽然骨子里有着商人的缺点——过于重视利益,但身上那股子敢闯敢拼的硬劲儿,是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所欠缺的。 比起那些只能困在内宅的女人来说,袁氏的人生精彩程度不亚于那些纵横官场的男人。 赵昔微忍不住称赞道:“二夫人真是女中大丈夫。” “哎……” 锦绣就有些犹豫,她将声音压低了一些,“二夫人好是好,可因为出身的问题,一直不得老夫人的重视。她最早嫁进来,老夫人却迟迟不让她插手府中事务。这也就罢了,后来大夫人一嫁进来,才第三天,老夫人就立即放了权。后来大夫人渐渐地和二夫人熟络了,两个人关系很亲密,大夫人觉得过意不去,就亲自去跟老夫人说,才让二夫人一起协理的赵府事务。” 赵昔微闻言,有些惊讶。 想不到老夫人的门第成见这样的深。 又想到了三夫人孙氏,她性情那样温柔和善,却也不太得老夫人的宠。 想必也是认为她出身太低,打心眼里有些瞧不上。 小门小户的假身份都已经这样嫌弃了,若是有一天,老夫人得知三夫人真正的身世,怕是会毫不留情的将她扫地出门吧? 到时候三夫人该怎么办? 还有她的两个女儿,又该怎么办? 赵昔微不由得深深的忧虑了起来。 锦绣见自家小姐一脸的沉闷,便以为是在担忧米铺的事情,就开解道:“您放心,二夫人也并不是个很难说话的人,只要您能拿出足够的诚意和她好好谈,她一定会理解小姐您的。” “是啊。”赵昔微心不在焉的回答了一句。 寒风轻轻掠过车窗,卷起淡绿色的窗帘,栉比鳞次的街景一一在眼前闪过。 她的目光不经意的一掠,忽然看见了对面的酒肆旁,有个熟悉的面容一晃而过。 “等一下。”她低呼一声,忙掀开车帘,对外面驾车的小厮喊了一句停。 “吁——”马车缓缓停在了一个转角的巷口。 锦绣还没反应过来,赵昔微已自顾自起身,跳下了马车。 “哎呀小姐,这可是在大街上,一会儿让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锦绣忙也跟着跳了下来,她一面絮絮叨叨的叮嘱着,一面替赵昔微把披在身上的斗篷拉了拉,尽量让帽子挡住小姐的头。 赵昔微拨开了挡住半边脸的狐狸毛,目光定定地看着两个身影从酒肆里出来。 一前一后,一男一女。 男的一身紫衣,高高瘦瘦,尖嘴猴腮,透着几分轻佻和傲慢。 女的一身黄裙,身材中等,面容明丽,带着几分羞怯和紧张。 锦绣的目光落在了女子的身上,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喃喃地道:“那个人……那个女的,好像是咱们府上的羽小姐……” “不用好像。”赵昔微面色冷冷的,“就是赵承羽。她前面那个穿紫色衣服的男人,是王范。” 锦绣吓得脸色都白了,张口结舌地道:“羽小姐她、她、她她怎么和王……” 话还没说完,身子就被赵昔微猛然一拉,闪身躲在了墙后。 “小姐……”锦绣低呼。 “嘘——”赵昔微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然后猫着腰贴在了墙边,一双警惕而冷静的杏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前方的两个人。 王范和赵承羽似乎不是第一次见面。 虽然为了掩人耳目,拉开了两步路的距离,然而赵承羽脸上淡淡的红晕,以及那离不开王范的视线,让赵昔微一瞬间就确定了一件事! 这蠢货,看上谁不好,怎么看上了这样一个草包!? 来不及思索这两人是什么时候熟悉的,因为他们已向着这边走来。 第140章 听墙角 赵昔微把帽子一戴,然后身子一缩,就拉着锦绣避入了巷子里。 “羽姑娘,天冷路滑,你回去小心点。对了,你喜欢什么礼物?我回去了给你好好准备着,下次见面了亲手交给你,你说好不好?” 王范脸上漾开了笑意,一副温柔体贴的样子。可若是细看,他那眼底却并无半分感情。 赵承羽这样娇蛮任性的人,难得的也有了几分娇羞,她半垂着头,有些娇气,有些紧张,又有些甜蜜的小声回道:“王公子送我什么,我就喜欢什么。” 王范的神情更温柔了,一副恋恋不舍地样子,端凝着眼前的女子:“羽姑娘真是我见过最貌美心善的女子,若是以前那些女人都像你这样,我又怎么会到现在都没有成亲?” 赵承羽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上红得能滴出血来,又怕又羞地道:“那你以后还会跟那些女人来往吗?” “当然不会了。”王范轻轻一笑,“认识了羽儿这样温柔貌美的女子,别的歪瓜裂枣怎么还能入得了爷的眼?” 赵昔微看在眼里,只觉得刚刚吃下去的饺子都要吐了——这样明摆着的虚伪和做作,都看不出来? 又想到了袁氏,袁氏精明一世,万万想不到竟然培养出了这样一个没脑子的女儿! 心里就更加觉得绝望了。 赵承羽啊赵承羽,这王范可是太后娘家的人,太后现在正要找赵府的麻烦,你怎么能跟他走在一起? 更别说,像他这样欺男霸女的纨绔,怎么会是你的良人呢! 赵承羽不安地绞着手帕,声如蚊蝇地道:“羽儿今后就只能倚靠王公子了。” 这就有了托付终身的意思了?? 赵昔微强忍下情绪,又小心地挪动了脚步,悄悄的把整个身子藏在了墙根下。 才竖起耳朵,就又听见了王范说出了一句更让人恶心的话! “那是自然,只要羽儿跟了我,我看赵府谁还敢踩着你一头?”王范哼了一声,笑容既傲慢又轻浮:“你以后是要进我王家大门的人,也就等于是太后的人,那个什么赵昔微再有能耐,她能在太后面前逞能吗?放心好了,羽儿,你只要听我的,把……” 赵昔微支起耳朵,听得清清楚楚,他说的是:“把赵昔微的一举一动告诉我,比如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等等等等,只要是和府外男人有关的,都一一告诉我,我必然叫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赵昔微只觉得气血往上直涌,忙伸手按住了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在赵昔微的心里,这个堂妹目中无人、娇蛮跋扈,但是却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女子——毕竟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手段能毒到哪里去。 却没想到,这个蠢货为了打压自己,竟然不惜使出自损八百的手段! 赵承羽啊赵承羽,我是该骂你蠢呢,还是该骂你毒呢? 赵昔微越是生气,情绪反而越是平静,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波澜不惊,只定定的看着站在前方的两人。 而赵承羽似乎被王范突然的凶狠吓到了,她有些惶恐的抬起了头,说道:“我也不是要她死,我只是……只是不想她处处踩我一头而已……” “你怕什么?”王范嘲讽的笑了起来,“怕她报复你?你以后要是成了我王家的人,她拿什么报复你?” 赵承羽紧张地摇摇头:“你不知道,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人,而且很会笼络人心,再说了,她……她还很得江夏王妃的喜欢,万一以后她嫁进了王府,我拿什么跟她抗衡呢?” “哈哈哈——”王范忍不住大笑起来,让街头的行人都纷纷转了头过来,赵承羽忙退后了两步与他保持距离。 “真是好笑,不过就是个江夏王妃就把你吓成这样。”王范笑完了,才道:“那爷今儿跟告诉你一声,那江夏王妃在太后面前,也不过是条哈巴狗罢了!你以为你那堂姐嫁给王府有多了不起?嘁!” 赵承羽小脸惨白惨白的:“你别说了。” 王范眼里露出几分鄙夷,嘴上却是极其温柔地安抚着她道:“行了行了,我的小美人儿,看你吓成这样,你等着,明天我就让你看看,王妃是怎么打赵昔微的脸的。” 听说只是打脸,赵承羽就又壮了几分胆子,十分期待的道:“真的吗?你打算怎么做?” “回去吧,你放心好了。”王范柔声哄她。 “好吧。”赵承羽点了点头,正要抬步,手指却忽然被人一拉,就看见王范笑嘻嘻地盯着自己。 十里长街,人群喧闹,他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握住了她的手。 这种感觉,既新奇,又害怕,还带着莫名其妙的甜蜜。 让她浑身如被雷电击中一样,只呆呆地愣在了那里,不知道做如何反应。 王范对她的反应似乎非常满意,从她手掌里抽出那条浅绿色的手帕,手法轻柔而娴熟地替她擦去了额头细细的汗珠,说:“天冷,出了汗要好好擦干才是,免得着凉了就不好了。” 这动作,这眼神,这话语,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细,怕就真的要误以为是个浪子回头的好男人了! 赵承羽脸红得已经成了紫葡萄一样的颜色,她总算从怔愣中回过神来,飞快地后退了一大步,神色慌乱的道:“我、我……多谢公子关心,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提着裙摆猛然转身,飞也似的逃离了街头。 只留下王范站在原地,手里抓着那条浅绿色的丝帕,皮笑肉不笑地慢慢吐出一句话:“就这么点胆子,还敢想攀爷的高枝?” 说完,衣袖一甩,那一抹浅绿的丝帕就被弃在了地上。 下过雨后的街道湿漉漉的,带着香风的丝帕落下来,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尤为显眼。 可他连正眼都没看一下,抬步就踩在了上面,那条丝帕一瞬间就染上了几道黑黑的污渍。 街上行人匆匆,没有人会注意这一条小小的丝帕。 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更多脚步纷沓而至……在上面留下一个又一个黑乎乎的鞋底印。 这一条染着少女体香的丝帕,像一片深陷在泥泞的柳叶,在寒风中挣扎了几下,终于认命地接受了被蹂躏的现实。 第141章 你想做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妇? 赵昔微趴在墙角,直到王范的身影彻底消失,她才缓缓地走了出来,捡起了那条早已脏得看不清颜色的丝帕。 她捏着这条丝帕,仿佛是捏着一个愚蠢女人的命运。 从理性的角度考虑,她是不想插手这件事的。 她没有那么多同情心去同情一个蠢货,更不想做了好事还被人反咬一口——这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你满腔热情的想帮助她,她得了你的好处非但不会感恩,反而会怪你多管闲事。 而赵承羽这样的好坏不分、自私任性的性格,正好就是这类人。 可要是不管呢,赵承羽是赵府的千金,一旦落入王范手里,就等于赵府落了一条人质在王家…… 赵昔微还在风中思索,后面忽然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还不走?准备站到几时?” 听到这个声音,赵昔微立即感到后背一凉。 猛然转身,就看见一辆马车靠在巷子口。 而车内人掀开帘子,那目光清冷而威仪,她吓得连行礼都忘了:“太子殿下,您怎么也在这里?” 他不是回宫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刚才的一幕。 “路过。”李玄夜简短的回答两个字,算是解释,却让赵昔微更疑惑了——回宫的路并不经过这里。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朝她一扬下巴,神色淡淡的命令道:“过来。” 这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让赵昔微内心十分的抗拒。 什么过来过去?我又不是你东宫的人! 可纵使心里再忿忿不平,但是表面上还得保持温柔谦恭,谁叫人家是太子呢! 赵昔微叹了口气,提着裙摆走近马车,规规矩矩的福了一福:“见过太子殿下。” 李玄夜掀帘淡淡瞥她:“刚刚那是贵府的人?” 没想到他竟然看了个清清楚楚,赵昔微顿时觉得头皮都是麻的。 “是……是赵府二房的小姐。”她斟酌片刻,终于艰难地吐出了这一句话。 面前这个人压根不是好糊弄的主,即使她不说实话,可他随便派人一查,可不就翻了个底朝天? “是袁氏的女儿?”李玄夜长眉一挑。 “是。我刚路过,看到她和王范站在这里聊天,所以就好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至于到底说的是什么,没必要说太详细。 上次莲华寺的事还记忆犹新,她可不想再把太子搅进来。 李玄夜又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问,只淡淡“嗯”了一声,就放下了车帘。 赵昔微松了一口气,正要转身离开,李玄夜却又掀开了帘子,忽然唤她:“赵昔微。” 她微讶转头。 他的眼神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王范此人卑鄙猥琐,喜欢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女人,这在全长安不是什么秘密。” 赵昔微心头一跳,还没有去分辨他话中的深意,就又听他简扼却不容置喙地吩咐道:“这几日若没有要紧的事,你就别出门了。” “是……”赵昔微恭敬地回答,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免得你再得罪王家,你爹又要孤负这个责。”他不紧不慢地道。 “负……责?”一天之内听了无数遍这个词,赵昔微思维略一凝滞。 只觉得自从得月楼一见之后,太子殿下似乎变了,变得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但她不敢多问,也不敢多想,只得乖乖应道:“多谢殿下提醒,我知道了。” “还有。”李玄夜目光一冷,声音也变得低沉:“冀州灾情迫在眉睫,你必须尽快和袁氏沟通好,在今天日落之前,泰和米铺必须放粮。” “臣女遵命。”赵昔微自然知道这事的重要性,垂着头一一都应了下来,正等他继续吩咐,可他却突然停住了。 赵昔微心内诧异,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就见他正看着自己。 逆着天光,他的眉眼精致又深邃,似冰冷冬夜遥遥挂在寒天的一颗星辰,闪烁着璀璨又寂寥的光芒。 赵昔微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有些滚烫。 他徐徐道:“以孤对太后的了解,她很快就会逼着江夏王府跟你划清界限,江夏王妃为人圆融世故,要她在这种时候顾全你的体面,是不可能的。” 方才的话,果然让他都听到了。 赵昔微后背一凉,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到了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然,李玄夜嘴角就浮现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说道:“与其到时候被人看笑话,你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赵昔微当然知道他说是指那桩未成文的联姻,心里“咯噔”一下,那大事不妙的预感就更沉重了:“殿下的意思是?” 他定定地看着她,让她脸色又是一红,没来由的气场就弱了三分。 明明跟他毫无瓜葛,明明她也不是个害羞胆小的人,可为什么他这样看着自己的时候,她就会脸红! 真是很莫名其妙! 她腹诽着,还没理清楚这种无缘无故的情况,就听他悠悠地道:“当然是要你去一趟江夏王府,亲自把世子拒了。” 赵昔微瞪大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问题:“什么??” “太子殿下!我一个大家闺秀,和世子爷从未见过一面,他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您……” 她忍下激动的情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您让我主动跑过去、拒绝他?” “这有什么?”李玄夜一脸气定神闲,“王妃不是送了你一副红石榴么?你不会不知道她的用意吧?现在王范已经放下了狠话,很快太后就会对王妃施压。” 他对她的愤愤不平视若无睹:“赵昔微,你难道想等着自己被拒绝、让别人看笑话吗?” 他从车窗内微微倾下身子,那浑身的威仪迫近了她,“或者说,你所谓的自立自强、要选择更好的人生,只是一句空话,其实你更想嫁入王府,做一个锦衣玉食的贵妇?” “……”赵昔微张了张嘴,却在看见他眼底那几分淡淡的嘲弄神色时,那满心的愤怒就突然变成了倔强。 第142章 东宫起居注 是啊,你难道真的想随波逐流,任由强者捏圆搓扁、一点儿都不敢反抗吗?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难道你真的还想再体验一次吗? “我不是。”她不服输的扬起头,那双大大的杏眼,比春日娇花还要生动,比夏日骄阳还要灼人,一瞬不瞬的与他对视:“殿下放心,我定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被动的境地!” 说完,她郑重的一福,转身就朝着自己的马车而去。 李玄夜放下了车帘,声音略微抬高了一些:“现在是未时初刻,你还有两个时辰,最晚酉时二刻,你必须搞定这两件事。” “……” 现在,赵昔微已经不是怀疑,而是确定—— 自己肯定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雨过天青,阳光透过云彩,洒下稀薄而斑斓的光辉。 赵昔微望了望地上被拉长的影子,催促着车夫跑快一点。 李玄夜只给了她两个时辰,路上多耽误一刻钟,离她交差就更远一刻钟。 回到蔷薇园,洗了手净了脸、换了一身家常素色袄裙。 她在书案前坐下,将那份留有太子印章的书契拿出来,细细过目了一遍,确认条条款款都没有纰漏后,正准备起身向二夫人的园子里去时,就有小丫鬟来禀报:“小姐,户曹唐大人来了,老夫人让您快去荣安堂呢!” 户曹掾唐珩? 赵昔微忙去换了见客的衣裳,问外间的小丫鬟:“是不是三夫人回来了?” “是呢,是唐大人亲自送回来的。”小丫鬟口齿十分伶俐,一五一十的说道:“唐大人还向咱们老夫人道歉了,说,都是他们户曹办事不严出了纰漏,白白打扰了三夫人的清净,还特意向老夫人说,此事多亏了小姐您的功劳,要不是您在户曹帮着查了一天,他们也没那么快完成任务,所以这回他要特意向您道谢呢!” 赵昔微换好了一件青碧色妆花袄,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问道:“道谢?” “唐大人说准备了一份珍贵的礼物,要亲自交到您手里才行。” 赵昔微满怀疑惑地去了荣安堂。 唐珩今天没穿官袍,只穿了一身红色的常服,卷翘的小胡子,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没半点朝廷命官的架子,看起来跟街头小巷里听书遛鸟的普通大爷并无两样。 看见赵昔微,他脸上的笑容像阳光下刚刚绽放的向日葵一般金灿灿的:“赵姑娘,上次送你回来时太匆忙,没来得及好好道谢,瞧瞧,下官给你带了什么好礼物?” 在一屋子人的震惊中,唐珩拿出了一本砖头一样厚的书。 赵昔微的目光瞥到书封,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用十分怀疑人生的语气,问道: “唐大人,您说的珍贵的礼物……就是这个???” 黑色的封面,烫了金的正楷,端端正正的写着五个大字——东宫起居注。 起居注是记载帝王言行档册,皇帝去过那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均被详细记录,装订成册。 大魏开国以来,对储君的要求甚为严格,太子的言行也必须每日记录在案。 赵昔微不敢置信:“唐大人,您哪里弄来的这个?” 还拿给她当礼物? “咳咳,赵姑娘,这是我从太史院借来的。”唐珩一脸的高深莫测,“为了能让你好好的了解太子殿下,才特意送来给你的,你可要小心保管好!” ??什么意思? 让她好好了解一下李玄夜? 她要了解李玄夜做什么? 赵昔微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什么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怪异? 正纳闷着,唐珩又从袖子里掏出两样东西,竟是一个油纸包、一个葫芦形的小瓷瓶。 赵昔微震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唐大人,您这又是什么东西?” 唐珩摸着小胡子嘿嘿一笑,然后打开了油纸包,竟然是一包切得厚薄均匀的牛肉! 又拔掉了小瓶的塞子,一阵辛辣的味道钻入鼻孔,他忙用袖子将鼻子捂住,可眼泪却涌了出来。 竟然是…… 一瓶胡椒粉。 “不好意思,方才来的时候太匆忙了。”唐珩被胡椒粉辣得泪眼朦胧,双手胡乱的从袖子里掏了几下,摸出了几个瓶子。 白的、青的、粉的、蓝的、红的……赵昔微数了一下,总共五个。 这回,屋内坐着的三位夫人也惊呆了。 就算是见过大世面的赵老夫人,也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此时在赵昔微眼里,这位掌管着一国户口的唐大人,已是彻底的失去朝廷命官该有的光辉形象。 她挑眉,看着面前一字儿排开的瓶瓶罐罐,扯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然后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唐大人,这难道这也是用来给我了解太子殿下的?” “当然不是。” 唐珩在椅子上落座,端起茶水抿了一口,然后才得意地看向赵昔微:“这是我们公厨做的黄牛肉,那五个瓶子,是我家夫人独家秘制的配料,吃的时候蒸一下,撒上配料,那香味,啧啧啧,可是全京城都买不到的好味道!” “……” 赵昔微无语至极,有点开始怀疑,唐珩是怎么当上的官。 脸上却还保持着该有的尊敬:“多谢唐大人赠我佳肴,我也没别的可以回赠,上次听说尊夫人是江南人,必是十分喜欢爽口的酸菜。正好我上月做了一坛子酸辣白萝卜,您要是不嫌弃,就捎一坛子回去,给尊夫人煮鱼吃,可好?” “那可太好了!我家夫人最爱吃酸酸辣辣的小菜!” 唐珩心里乐开了花,心说这回可真是没看错人。 这赵姑娘端庄又贤惠,关键是特别的接地气,从不像那些千金小姐那般的扭扭捏捏矫揉做作! 只要成了太子的枕边人,得宠必然是分分钟的事! 赵昔微见他平易近人,就也不遮遮掩掩了,一手拿起桌上那本东宫起居注,满脸错愕地问道:“大人,您说让我了解太子殿下?” “是啊!” 唐珩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了,也不在乎房里还有其他人,问道:“太子不是送了他的产业给你么?以后你和他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多了解了解,总是没错的,对吧?” **** 唐大人:我嗑的cp必须甜,没有糖我从墙壁上抠也要抠两斤糖! 第142章 月老的品格 “产业?”二夫人袁氏最先惊呼出声,“太子送了产业给微姐儿?” “你们还不知道吗?”唐珩摊手,“户曹已经登记造册好了,晚上就会有人把相关的书契送到赵姑娘手里。” 老夫人脸上一喜,看向赵昔微的眼里是藏不住的满意:瞧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知道这孩子是有个有福气的! 又怕表现得太明显让几位儿媳猜到内情,就拉着赵昔微的手,慈爱地道:“这原是托了你二婶的福,太子想要从泰和米铺调配粮食,所以就卖了这个人情给微姐儿。” 赵昔微也不想太高调,毕竟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让人知道被太子如此关照,少不得又要议论纷纷,就也笑着点头:“正是呢,都是托了二婶娘的福呢。” 二夫人脸上的笑就有些僵,就捧了茶杯喝起了茶。 赵昔微将她这样细小的表情看在眼里,心情就有些复杂。 这个袁氏,怕是惦记上李玄夜给自己的这间铺子了。 喝完了茶,唐珩就急着告辞:“今日休沐,家里夫人说要做烤鱼吃,本官可不能耽误了时间……” 老夫人忙起身相送,唐珩却连连推辞:“怎能劳驾老夫人呢,让赵姑娘送我出门就行了。” “……”赵昔微无语。 她满腹疑惑地将唐珩送到大门口,又命丫鬟封装好了几坛子酸菜,一个个的往唐珩车上搬。 等都安排好,唐珩这才向赵昔微招了招手。 赵昔微本是站在门口的,见唐珩一脸郑重的样子,就走了过去:“唐大人有何吩咐?” 左右都没了人,唐珩压低声音叮嘱道:“赵姑娘啊,本官在朝为官数十载,对太子殿下不说了解十分,五六分总是有的……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太子他才貌双全、品性高洁,从不沉溺女色,全长安城想嫁给他的女子,从城南都排到了城北……” “……”赵昔微看他越扯越远,忙出言打断他:“唐大人说笑了,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自然是非凡夫俗子不能比拟的。” 唐珩用那种“你这孩子咋不开窍呢”的眼神瞪了她一眼,道:“回头好好读一读那本起居注,这可是下官费了好一番口舌才从太史丞手里拿来的,你可千万不能白白浪费!” “??”赵昔微嘴角抽了抽,费了好大的劲才保持大家闺秀的仪态,没让自己露出半点失礼的表情来。 可惜唐珩一心只想着给太子殿下牵红线,对赵昔微的反应视而不见。 “哎,殿下对你那么好,可你却半点都不领情。”他连连摇头,自言自语地道“……下官能帮的都帮了,剩下的路到底要怎么走,还得靠他自己了……” 那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盼着早点抱上孙子的老母亲。 赵昔微满脸郁闷,想了想,还是终于小心问道:“那个……太子殿下他对我怎么好了?” “啊,这还用问吗?对你不好,干嘛亲自驾临户曹帮你查档案?” “这是为了公务啊。” “对你不好,干嘛还把自己名下的产业送给你?” “当然是为了赈灾啊。” 唐珩这月老当得费心费力,顿时满脸的痛心疾首:“你呀你,你这小姑娘,怎么就知道吃糖葫芦呢?” 赵昔微再不想听他聒噪,看见车夫扬起了鞭子,赶紧跟唐珩告别:“唐大人您慢走。” 天知道要是继续让他说下去,还会说出什么更让人震惊的句子来。 她没忘记自己最要紧的大事——回去找袁氏好好谈谈米铺的事情,今天日落前要向李玄夜交差呢。 想起袁氏方才脸上的变化,赵昔微心里就有点不太舒服。 转过九曲回廊,荣安堂一片静悄悄,两只麻雀在天井中跳来跳去寻觅食物,叽叽喳喳的声音是整个院子里唯一的响动。 正房外面站着两个丫鬟,老远见了赵昔微就摇摇手,又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赵昔微就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才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两个丫鬟面露难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年龄稍长的那个轻轻叹了一口气:“老夫人生三夫人的气,正在训斥着呢,微小姐您进去好好劝劝吧。”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老夫人发现什么了? 她正在思忖,忽听见里面“啪”地一声,是手掌拍在桌上的声音,老夫人隐含着怒意的声音隔着门窗传来:“孙氏,你给我跪下!” 不好! 两个丫鬟吓得身子也是一颤,低声道:“您要不先等会儿再进去吧。” “没事。”赵昔微摇摇头,给了她们两人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就轻轻撩起了门帘。 屋内的气氛十分冷肃,老夫人坐在北面的榻上,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厉色,许是方才太激动,此时气息略有些急促。 三夫人孙氏跪在屋子中央,垂着头沉默着,赵昔微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一左一右坐着的是二夫人袁氏、大夫人徐云娇。 两个人一个正襟危坐喝着茶,一个百无聊赖数着手串上的珍珠。 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见此情景,赵昔微心里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以三夫人现在的情形,尚且被赵府人看不起,若是让这些人知道原本的身世,怕是要被踩到尘埃里去了。 老夫人看见赵昔微进来,脸色稍微缓和些许,但看得出来仍是余怒未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一个。 赵昔微是个识趣的人,在这个时候上去替三夫人求情,无异于火上浇油。 于是就屈膝一礼,悄悄地退到了一旁。 周嬷嬷一边揉着老夫人的后背,一边柔声劝解道:“老夫人您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办。” “我怎么能不气?如何能不气!”老夫人手指直点着面前的几个儿媳妇,“你们一个个的都不让我省心!” 说着眼风如刀,朝孙氏狠狠地飞了过来:“往日里看着你是个贤惠懂事的,却没想到竟给我捅出这么大的篓子!你说你喜欢弹琴就算了,要和那琴师来往做什么?” 第143章 生死有命,何需多情 “那下九流的优伶,是能随便结交的吗?要不是看在相爷的份上,户曹今天能放你回来?” 一连串的质问,让人透不过气来。 三夫人低声认错:“是儿媳的错,让老夫人担心,儿媳不孝。” “哼。这回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皆是因为一把古琴的缘故。”老夫人目光冷冷的,就下了命令:“我看你以后也不要再弹什么琴了,还有那个玲珑,也不许你再来往,知道了没?” “老夫人——”三夫人大急,忙抬起头来:“可是……” “可是什么?”话没说完,就被老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你难道还想跟那个玲珑来往?” “可是……她孤苦无依,现在又命悬一线……” “那又怎么样?”老夫人声音十分冷静,是一种近乎无情强势,她看着面前的几个小辈,缓缓地道:“世上每天都有人要死去,你每一个都要去同情、去拯救吗?风尘女子,生死有命,何须你多情。” “生死有命,何需多情” 听到这八个字,三夫人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 老夫人冷冷瞥了她一眼,又道:“你要记住自个儿的身份,你是赵府的儿媳,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你的丈夫还在西凉……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叫他怎么办?叫我怎么办?叫我们赵家怎么办?” 若隐若现的水泽浮在了眼眶,三夫人认命的闭上了眼,伏在地上磕了个头:“儿媳知道错了,以后一定谨遵老夫人的教诲。” “起来罢。”老夫人叹了口气,声音渐渐地透着一丝悲凉:“不要觉得我这番话是危言耸听。你们年轻人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所以不知道什么叫生死存亡,所以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赵府是鲜花着锦、风光无限,可站得越高就跌都越重,你们身为内宅女眷,也应该有居安思危的觉悟才是。” “老夫人说得是,儿媳记住了。”二夫人袁氏和大夫人徐云娇也忙起身认错。 “当年玹儿他爹被贬长沙,我跟着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后来玹儿又差点被太学案牵连,我又胆战心惊了好几年……” 老夫人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日子可真快啊,一转眼,孩子们都那么大了。再苦再难,这么多年我也都咬着牙熬了过来。只是我总有归西的一天,到那时,赵府内宅这片天,谁来撑呢?谁又能撑得起呢?” 三个儿媳垂着头,没人敢回应。 老夫人目光如炬,在三个儿媳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赵昔微身上。 赵昔微此时正在屏风旁,将点燃的安神香往小熏炉里放。 她身形纤细修长,动作轻柔优雅,窗外的天光淡淡的落在她脸庞,有种说不出的温柔,让人烦躁的心一瞬间就得到了抚慰。 赵昔微将香薰炉放好,又轻手轻脚地将桌上冷了的茶水都换掉,这才捧着茶走到老夫人身边,盈盈笑道:“祖母说了这半日,必是口干舌燥了,喝杯莲心茶润润嗓子吧。” “还是你这丫头最有孝心。”老夫人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赵昔微心知她的情绪已经完全平缓,就又去扶三夫人起身:“三婶娘也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我……”三夫人有些犹豫的看向老夫人。 “行了,别跪着了。”老夫人也不想落下个恶毒婆婆的名声,早就想给孙氏一个台阶了,可奈何其余两位儿媳都只作壁上观,再想到孙氏这回惹的事确实不可轻饶,就索性任由她长跪不起了。 现在赵昔微不早不晚,及时出来求情,老夫人立即就顺着台阶给了这个面子。 虽然儿媳个个都不太满意,可这个孙女儿她却很是看重的:虽然是庶女,但沈家当年也是书香门第,加上这孩子随了她爹,底子就透着旁人不及的聪明伶俐。 再一想,若微姐儿入了太子的眼,没准儿赵府的天还得靠她撑着呢。 老夫人心里的气顺了不少,那话语就也慈爱了起来:“微姐儿,还没问你米铺的事呢,和太子殿下商谈得还好吧?” “祖母问得正巧,孙女正想向您禀报呢。”赵昔微就笑着道,“太子殿下已同意,补偿泰和米铺五千两银子。” 她说着就看向了袁氏:“二婶娘,方才那份书契您可过目了?” “不错不错。”老夫人频频点头,也看向了袁氏:“老二媳妇,此事说到底是委屈了你,好在有银两作补偿,否则就是我也过意不去。” 其实米铺不米铺的她不在意,朝廷有难,就是掏空你的家底也要顶上,现在只是要贡献一些粮食算什么?况且,太子还给出了银子做补偿,这多好! 可袁氏却不这么想。 米铺是她的,粮食是她的,她打理生意耗费了这么多精力和心血,到头来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这就算了,太子赏赐的铺子,怎么也没她的份? 念头一闪而过,袁氏心里不平衡,面上却是不显露任何:“是啊,还好太子愿意给我们补偿,银两就算了,只是想问问微姐儿,那间铺子准备做打算?” 她含笑看向赵昔微,不给对方思索的机会,当机立断的就做了决定:“要我看,做丝绸生意最好不过了,那条街上来来往往的胡商最多,我早就动了心,想着要是能在鸿胪寺旁边开一间绸缎铺子就好了。可惜的是那儿地皮金贵,我人脉又太浅,那些铺子别说是买了,就是租都租不到,就只好作罢。” 赵昔微心里就是一声冷笑。 要不说二夫人是女中诸葛呢,这绵里藏针的一段话,听着是在和她商量,实际上却是向她宣告——婶娘我惦记那间铺子好久了。 若是个没有主见的姑娘,怕就顺着这话同意了——做长辈的都这么开口了,一个姑娘家又怎么能霸着不放手? 可赵昔微并不是那样懦弱的人。 虽然她不知道李玄夜为何赏赐自己一间铺子,但她绝不认为该把这间铺子拱手让人。 第144章 铺子 太子若是想赏赐别人,又何必点她的名?既然点了名是要给她的,她为什么要转手给别人? 该是她的,她就要大大方方的接受。 “啊?”赵昔微就装作惊讶的开了口,“这可是不巧了,我已经计划好要开一间茶水铺子。太子殿下还说,这铺子是免费租借给我的,一年后他还要收回去呢。绸缎铺子虽然能赚大钱,可那却需要多年的经营才行,怕是短短一年内是很难回本的。” 二夫人脸上的笑,瞬间就是一僵。 想不到,这个丫头看着柔柔弱弱的,内里是个这么强硬的。 哼,要不是我牺牲了一万石粮食,太子能赏赐你铺子吗? 拿着我的陪嫁去讨好太子,最后赏赐跟我没半点份,这也欺人太甚了! 想来想去,二夫人脑子里就只有一句话: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吗?”她笑看向赵昔微,“这么说那就只能做茶水买卖了?也好,你既然已经有了规划,也倒免得婶娘再操心,你尽管放手去做,有什么需要支援的跟婶娘说一声就成,银子、人工、材料什么的,都从我账下拨就好了。” 赵昔微恭敬地回道:“如若有需要,微儿一定会向您请教的,到时候还请二婶不要嫌弃我太麻烦就好。” “不麻烦不麻烦,都是一家人,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何必那么生分。” 赵昔微听她越说越不客气,还待开口,老夫人就笑着发了话:“老二媳妇,太子赏赐的这间铺子,原是该给你的。可我怜惜微姐儿没有亲娘扶持,无依无靠的将来嫁人也没个体己,就索性让给微姐儿去经营好了。” 说着竟然还有了几分愧色:“赶明儿我让宝珠把房里压箱底的首饰找出来,替你在西市另外盘两个铺子,以作补偿可好?” 老夫人这样精明的婆婆,怎么会看不破儿媳的想法? 与其让袁氏憋在心里生闷气,还不如直接挑明了讲出来,免得以后心里生了刺,处处和微姐儿过不去。 袁氏怔了怔。 想不到老夫人竟然如此偏袒这丫头。 不就是一个养在乡下的私生女而已吗? 这回府才多久,不仅仅要踩在羽姐儿的头上,还要踩在她这个夫人的头上了! 她不平归不平,可老夫人发了话也不敢忤逆。 就忙屈膝一福,作请罪状:“老夫人说这话可折煞晚辈了,儿媳只不过和微姐儿开个玩笑罢了,您怎么就当真了。” 老夫人就笑着揽了她的手:“这次是我们赵家欠你的,只是赈灾事急不能拖,你若没有异议就趁快按了手印,让朝廷好早点调配粮食。” 二夫人顺势就起了身,做出一副以大局为重的样子:“看您说的,儿媳难道是这么小气的人?放粮赈灾乃为国分忧的好事,我作为媳妇出这一份力是应该的,怎么是欠了我的呢!老夫人您说这话,可是不把我当自己人了!” 老夫人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好,你能这样想,老婆子我也就开心了。” 一场风波就这样不轻不重地被掩了过去。 有老夫人能给自己撑腰,赵昔微也乐得抱一下大腿,是以也就不在多说什么。 可二夫人袁氏就没这么好受了。 才从荣安堂出来,她脸上的笑意立即褪了个干干净净。 徐云娇挽着她的手劝道:“二弟妹不必放在心上,那丫头想要自个儿占着铺子就让她占着呗,一个乡下的野丫头哪会做生意?到时候咱们等着看她笑话就好了!” “你不懂。”二夫人叹了口气,“这些年来,若不是我如此拼了命的经营产业,又怎么能让老夫人刮目相看?我争的不是一口气,而是自己的地位啊!多一个铺子,我就多一份进账,在府里也就多一份体面。” 徐云娇“哎”了一声:“怕什么,就算没有这个铺子,老夫人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在长安谁不知道你的能力啊。” 二夫人沉默不语。 心里却涌起了无边无际的悲哀。 能力强又怎么样,到底门第上不被老夫人接受。 看看三房的孙氏,平时多孝顺的一个人,犯了一点小错,就只有乖乖跪着挨骂的份。 徐云娇出身侯门,算来是个生在锦绣堆里的大小姐,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叫低人一头。 这种小门小户的卑微,又怎么会懂呢? 二夫人就将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赵昔微回到蔷薇园,锦绣等丫鬟正围着炉子坐在一起,看见赵昔微掀帘进来,忙丢下了手中的东西相迎:“小姐回来了。” 赵昔微解下身上的披风,随口问道:“你们做什么呢?” “回小姐的话,我们正在打络子呢。”银宝笑着回答,将手上的丝线亮给她看。 “哦。”赵昔微接过来看时,见是用五彩的丝线打了一个梅花络,十分的精巧,就好奇问道:“你们怎么想起了做这个了。” “前儿您不是得了一块玉嘛。那玉看着挺漂亮的,奴婢就想着打条好看的梅花络子来配它,小姐您佩戴着也别致些……” 赵昔微一愣,打断道:“不了,这玉我不戴,你们收好就行了。” 又觉得不够稳妥,吩咐道:“珍珠,你去梳妆台拿一只妆奁,把那玉装起来放好,记得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是。”珍珠找来一只镶嵌着宝石的盒子,又用一条粉色的手帕将那块玉仔细的包裹好,然后装进了盒子里。 几个丫鬟不识字,自然也就不知道上面的名字是李玄夜,只不解地问:“小姐,您这玉哪儿来的啊?奴婢看着不像是市面上的货呢。” 赵昔微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就没有多说,只含糊道:“好好收着吧,现在去给我准备一套衣裳,我一会儿要去一趟江夏王府。” “去江夏王府?”几个丫鬟瞪大了眼睛。 江夏王府坐落在皇城西边,离赵府也不过是两条街的路程。 不过半个时辰后,赵昔微的马车就停在了王府大门外。 第145章 世子爷 老江夏王当年叱咤风云,是大魏头一号的权臣,故而府邸也建造得十分气派。 朱红的墙,绿色的瓦,白玉石铺满地。 府邸前的街道宽阔平整,左右种着苍郁茂密的柏树,一棵棵整整齐齐,如列队的士兵一般,威武而肃穆地挺立在长街两道上。 两扇钉着铜钉子的大门,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目光炯炯地看着来人。 锦绣扶着赵昔微下了马车,就有持着兵器的侍卫向前喝道:“王府禁地,不得靠近!” 锦绣哪见过这种架势,吓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了:“小姐,我们……” “没事。”赵昔微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名帖递了过去。 侍卫打开扫了一眼,然后就换上了一副笑脸:“原来是丞相府的小姐,失敬失敬,您稍等。” 太阳西斜,余晖渺渺,赵昔微从容地立在王府门外,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战斗。 赵昔微被门房领着进了王府内宅,一抬头,就愣在了原地。 庭前挖了一口清澈见底的泉水池,数十条精巧可爱的锦鲤在水底恣意地游来游去。 又栽了一丛碧绿的新竹,枝节挺拔,竹叶修长,每当有微风穿堂而过,绿竹被吹得此起彼伏,叶子发出飒飒的声响,让人如同置身林海松涛一般的悠闲自在。 院落正对面是一个十分古朴的花厅。 而此时花厅四面的门窗都敞开着,有两名男子坐在案前,手执黑白棋子,正在对弈。 左边的那个一身红衣,细长眉,桃花眼,尖下巴,额前一颗朱砂痣,是一种明艳又英武的美。 该如何形容呢? 单看他的五官,是一种女子才有的明艳动人。 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唇红齿白,璀璨生辉,若说是京城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可再看他通身的气派,却是一种男子才有的英姿勃发。 不,说是普通男子还不够,这是属于常年征战的武将才有的威武不凡。 即便是浑身威压的李玄夜坐在他对面,也没影响他半分,反倒让他更加显得潇洒磊落。 李玄夜…… 赵昔微怔怔的念着这个名字,突然回过神来—— 红衣男子对面,那个穿着黑底金纹衣袍的,不是李玄夜是谁! 怎么在这里也能遇到他! 赵昔微突然好想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 而李玄夜此时也转头看了过来。 他两根修长的手指夹着一颗白色的棋子,用一种波澜不惊的口吻,十分平淡地吐出一个字:“巧。” 赵昔微一个激灵,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命令自己来王府了。 原来早就在这里等着她呢! 他嘴角浮起一丝浅淡笑意,像是一把冷冽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让她立马六神归位,屈膝见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红衣男子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问:“你是谁?” 听到他的声音,赵昔微又是一愣。 这声音轻柔而明亮,倒不像是个男人…… 像是女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她就有意无意的将目光瞥了一下他的脖子。 有喉结。 奇怪…… 为什么一个男人,会有这样温柔的嗓音。 她一边思忖,一边恭敬回禀道:“小女赵昔微,乃是赵府三小姐,前来拜见王妃娘娘的。” “哦?”听见她的名字,红衣男子目光微微一凝,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才露出一抹笑意:“这可是不巧了,因太后召见,我母妃去宫里了,估计要到晚上才回来。” 称呼王妃为母妃…… 这位就是江夏王世子!? 饶是赵昔微心理素质再好,也免不了有些尴尬,她忙垂下头去,不敢再看他:“见过世子殿下。” “既然王妃娘娘不在,小女就改日再来拜访……”她正想告辞,就听见李玄夜悠悠道:“急什么,来都来了,不如喝杯茶再走。” “……”赵昔微这下真想直接原地消失。 世子李凤仪十分体贴地为她解了围:“赵姑娘不必紧张,常听母妃提起过你,一直想见见,却没有机会。” 他这么一说,赵昔微就感觉更尴尬了。 有侍女搬来了一个松软的锦垫,又捧上了一杯热热的茶水,赵昔微低声道了谢,就只好在一旁跪坐了下来。 李玄夜和李凤仪继续对弈。 一室静默,只有棋子落在棋盘的声音。 赵昔微观棋半局,就已看出了端倪。 这是一场高手相逢的局。 李玄夜心思深沉,且情绪平稳,擅长纵览全局,出手干净利落,落子时从不犹豫,虽然气势磅礴,却并无杀戮之气,更像是恩泽万物的骄阳,强势、威严、却给人希望。 李凤仪心思细腻,思维开阔不拘泥于任何招式,出手时往往喜欢布下长线,引诱对方入局。 他的风格飘忽不定,却招招致命,只要对手有一丁点的疏忽,便要落下个满盘皆输。 然而李玄夜却每次都有意无意的在陷阱边缘落下一子,待对方滚滚而来时,却又四两拨千斤一般,瞬间扭转局势。 这种决胜于千里之外的招式,要换作是普通人,早就累得筋疲力尽,举手投降了。 可李凤仪不是普通人,他不仅没有半点气馁,反而勾起了强烈的胜负欲。 于是乎更加全情投入了棋局之中。 而李玄夜却总是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个破绽,勾得李凤仪乘胜追击之时,却又发现自己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赵昔微不一会儿就看懂了,李玄夜其实在逗李凤仪玩…… 从水平上来看,显然李玄夜更高一招。 单凭他这样游刃有余的手段,就足以吊着对手让人欲生欲死,想要胜出还不是易如反掌。 只是…… 现在冀州灾情迫在眉睫,太子殿下不去调配赈灾粮食,怎么坐在这里逗世子爷玩? 赵昔微正在腹诽,就听李玄夜的声音淡淡响起:“凤仪,这是最后一局,若你输了,则要兑现你的承诺。” 李凤仪眉头紧锁,将精力全部倾注在棋局上,随口就应诺道:“不就是答应你两件事嘛,这第一件是赈灾,我已经答应了。可第二件呢?” 第146章 随时随地编出新故事 “甚好。”李玄夜淡淡颔首,漫不经心的道:“赵昔微,孤没有记错的话,上午在得月楼时,你说有要事相求李世子?现在孤把这个机会让给你,你有什么要求,还不赶紧提出来?” 对他这种随时随地都能编出新故事的能力,赵昔微只觉得佩服得五体投地无以复加。 可她却没有多的时间去细想,因为李凤仪已经从棋盘里抬起头来,用那双明媚得过分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赵姑娘,你找我帮忙?什么忙?” 赵昔微握着袖子里的那串红石榴,那句话好几次涌上喉咙,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因为她与世子爷的关系实在是太尴尬了。 虽说是第一次见面,却彼此都被某根看不见的线牵连在了一起。 可也就仅此而已。 在今天之前,他们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李玄夜的声音就又平静地传来:“世子爷一诺千金,他既然应允了孤,便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当然。”李凤仪点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赵姑娘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只要本世子能做到的,定不会让你失望!” 赵昔微艰难地斟酌许久,仍是迟迟没有开口。 风从庭外穿过,绿竹飒飒作响。 池水中忽有一条锦鲤弹跳了一下,带起满池涟漪之后又消失在了水中。 就像一颗泛起的波浪的心,最后仍是变得平静安宁。 赵昔微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地伸出手,将一个红得耀眼的东西放在了案上,柔声道:“请世子爷将此物转交给王妃,小女不胜感激。” 李凤仪满腹狐疑地看过去,见是一串红石榴。 “咿?这不是太后赏赐给我母妃的吗?” 他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然而嘴角一翘,看向赵昔微的眼神就有些不一样了:“我母妃还送了这样贵重的东西给你?” 不待赵昔微回答,他就用两根手指挑起了那串红石榴,漫不经心地在眼前晃了晃。 那双明亮的桃花眼随着珠子的晃动,就像是一汪被春风吹皱的湖水,闪耀着潋滟而璀璨的波光。 他的衣袖松松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饱满莹润的红石榴在手腕上轻轻滑过,更加显得他的肌肤如玉一般细嫩光滑。 赵昔微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种模糊了性别、极为魅惑的美。 通常这种美都自带了几分娇媚柔弱,让人觉得美则美矣少了骨气,欠缺几分阳刚,难免惹人非议轻慢。 然而在李凤仪身上就刚刚好。 他一身红衣,眉间一点朱砂,乌黑的发也是用一根红绸束起,这样干净利落又英姿勃发的气质,糅合着摄人心魄的美丽,让人一时转不开眼。 似是感觉到她的打量,李凤仪突然朝她一笑:“也罢,母妃送这样的东西给你一个大家闺秀,确实不太好。” 他将红石榴在空中一抛,然后完美收入袖中,眉眼灼灼地看着她:“我另外有一样好东西,现在送你好不好。” 李玄夜突然咳嗽了一声。 李凤仪笑意更深,起身转到屏风后,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张小巧玲珑的画眉弓出来:“这是我从小带在身边的武器,二十四年来几乎寸不离身,今日见了赵姑娘觉得很有眼缘,所以才想着送给你。” 赵昔微只觉得更加郁闷了。 本来是想要和王府划清界限,却没想到这世子爷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把自己从小带在身边的东西转赠他人,这真的没别的意思吗? 她故作茫然地摇头,婉拒道:“多谢世子爷,只是小女子不擅弓马,都说宝马配英雄,良弓也当配俊杰,小女子一介凡才,配不上如此宝物。” 李凤仪哈哈大笑了起来,颇有一种江湖豪侠的飒爽:“我说你配你就配,改日有空一起去围猎,我教你骑马射箭。” 赵昔微心头一跳,更加警觉了起来,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小女子愚钝,学不会骑马射箭。” “学不学是一回事,会不会是一回事。” 李凤仪眉目含笑,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拒绝,反而更加来了兴致:“说起来京中那几个世家千金,几乎每个人都对骑射略有涉猎,最厉害的要属裴家的小姐,一般的普通侍卫怕是还不及她半分呢。听说只要有出游打猎,她必是第一个积极参加的,不信你问太子殿下……” 他转向李玄夜,一脸不怀好意地问道:“对了,好久没见到裴姑娘了,是不是还在生你的气啊?” 李玄夜正执着一颗棋子,似乎注意力仍在棋局中,听见他的话头也没抬,只微一挑眉,漫不经心道:“她生不生气,关孤什么事。” 好端端的,提这个做什么? 赵昔微也觉得奇怪。 裴真真她见过,是个性格爽快泼辣的女子。 倒也没听过和李玄夜有什么交集。 哦,赵昔微凝神一想,就突然想起了那日在莲华寺,乔云浅打趣裴真真的话来,说的是:“是不是殿下又给你气受了。” 想不到,裴真真和李玄夜竟然还有这种微妙的关系。 不过也不奇怪,裴真真的姑母是宫里的贵妃,想必也常常出入皇宫,和李玄夜熟识一些也很正常。 却又突然想到了何满枝,这个被大家默认为将来要进入东宫的女子,成了贵女圈子最排斥的对象。 想必那些女孩子,也是有些拈酸吃醋的意思在里面吧? 论长相,论权势,论谋略,李玄夜确实有资本让这些女子动心。 那几个熟悉的面容一个个在脑海里闪过,也不知道,还有谁也藏了这种心思呢? 赵昔微轻轻摇头,暗笑自己想得太多了。 不管是谁心仪李玄夜,她都不愿去分析也不想去分析,说白了这是人家的私事,男未婚女未嫁,有自己的心上人也不是什么怪事。 “裴家的小姐啊,我也见过一面,是个很出色的姑娘。” 她故意忽略了李凤仪后面的话,笑着道:“第一次见面她穿着红衣红裙,用红色丝带扎了两条乌黑的辫子,一看就是个干净利落的人儿。” 第147章 孤和她不熟 李凤仪哈哈一笑,又将话题扯了回来:“确实是个好姑娘,就是常常被太子殿下气得直哭。” 又看向李玄夜,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哎,我就觉得好奇,你说她那么一个大大咧咧的性子,为什么动不动就在你面前掉眼泪啊?” “?”李玄夜终于将目光从棋局上收回,冷冷地看向了李凤仪。 赵昔微有理由相信,要不是李凤仪有个世子的身份在,估计李玄夜已经要让人将他扔出去了——虽然这是在李凤仪自己家里。 可这并不影响李玄夜那与天俱来的威严。 “好好好,跟你没关系。” 饶是李凤仪这样一身傲骨的人,也被他的目光给逼得败下阵来,连连摆手道:“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不要那么大的反应。你看赵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干嘛这样盯着我。” “。”李玄夜没有说话,丢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将棋子丢进了罐子里,然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赵昔微看看天色,就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小女就先告辞了。” 李玄夜就也放下了茶盏:“冀州的事还没忙完,孤也告辞了。” 李凤仪笑看了两人一眼,没再多说,就起身相送。 在出了王府大门时,他忽然递过来一个盒子,温文尔雅地笑道:“初次见面,留作纪念吧。” 这下,就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了。 手上突然多了一个盒子,让赵昔微觉得呼吸都要凝滞了。 不由自主的就将目光瞥向了李玄夜,见他神色淡淡的,一脸袖手旁观的样子。 赵昔微又只好将目光收回,她呆呆地望着手上的黑檀木盒,里面装着的东西不用猜都知道了——正是那把小弓。 心中的郁闷已达到了最顶峰,以至于让她忽略了身旁的那人。 她茫然地提着裙子走下台阶,然后走向停在长街对面的马车。 “在想什么?”一个声音就在旁边响起。 赵昔微还没从思绪里抽出身来,下意识的就回道:“世子爷。” “嗯?”冷冷的一个字,却仿佛裹挟着高山之巅的冰雪,让人遍体生寒。 赵昔微后背一凉,瞬间就清醒了过来,抬头看向面前的李玄夜。 日落西山,斜晖忽然转暗,薄雾一般的落在长街,投出一片长长短短的影子。 而他身姿如松,负手立在她身侧,在这样忽明忽暗的霞光中,似天神一般的让人不可忽视。 或许是他的气势太迫人,或许是她心底太紧张,她耳朵一红,忙垂下眸子,一句欲盖弥彰的话就脱口而出:“我……在想他刚刚那番话。” 想的是为什么要送她东西。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天黑了,早点回去吧。” “哦!是!”赵昔微如临大赦,忙逃一般的就要离开。 却又听身后他唤了一句:“赵昔微。” 她只好掀开车帘,不解地看向他。 李玄夜站在马车旁,神色平静至极,语气还是那样一贯的淡漠简要:“孤和裴姑娘,并不熟。” “啊?”赵昔微惊诧不已。 和李玄夜也算是见了好几次,似乎还是第一次看他对别人解释什么。 更奇怪的是,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啊…… 就算他和裴真真关系很熟,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一头雾水,还没细想他这句话的用意,他已转身登上了马车。 “吁——”驾车的侍卫挥动着长鞭,马车辘辘向着皇城而去,留给赵昔微一个大大的问号。 而这时的明月轩,赵承羽正在大发脾气。 翠莲围在她左右,不停地安慰:“小姐,您别伤心了,一会儿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 想了想又劝道:“您以后还是少出去吧,那王公子要是真的为您好,也该考虑一下您的身份才是,这样一天天的吩咐您做这做那,我看一点都不像是真心……” 话还没说完,赵承羽就一掌甩了过去:“你给我闭嘴,他是什么人,是你一个贱婢能议论的吗?” 翠莲捂着红肿的脸,疼得嘴都歪了,却不敢求饶不敢哭,只陪笑着道:“奴婢该死,小姐打得好。” 说完不等赵承羽吩咐,就自顾自的又抽了自己两个耳光:“奴婢知道错了。” “哼。”赵承羽心里的怒气发泄了一半,顿时觉得好受了一些。 可又一想到刚才那句“不是真心”,脸色又是一变:“翠莲,你说他不是真心,那什么样的才是真心?” “我……”翠莲挨了打,支支吾吾的不敢再说了。 赵承羽白了她一眼:“有什么话直说,本小姐恕你无罪。要是藏着掖着,看我不打烂你的脸!” “这……”翠莲心里叫苦不迭,这说也挨打,不说也挨打,那还不如说了好了! 起码,万一小姐听进去了呢? 她自认为是一片忠心,只要小姐能听进去半句劝,以后和那王公子保持距离,就算是死,也算是对得起天地良心了。 于是就鼓足了勇气,察言观色地道:“小姐,奴婢没读过书不识字,大道理也不懂几个……” “捡重点的说!”才起了个头,又被赵承羽打断:“磨磨唧唧,废话怎么那么多!?” “是……”翠莲谄媚一笑,忙在赵承羽身旁跪坐下来,一边给她揉着小腿,一边轻言细语地道:“我曾听戏文上说,男人若是真的看上了女人,就会茶不思饭不想,什么好东西都想拿来她哄她开心。舍不得她落泪,舍不得她生气,更舍不得让她承担一丁点儿的危险。” “哦?”赵承羽却是难得的将这话听进去了,她在心里琢磨了片刻,才问道:“那谁是这样的呢?” “嗯……”翠莲也低着头想了半晌,然后就道:“我看太子殿下对那野丫头就不错,小姐您没听说吗,太子还把自己的一间铺子赏给了她呢……” “闭嘴!”赵承羽气得霍然站起了身,衣袖一扫,就将桌上摆着的杯杯盘盘掼在了地上。 “你这小蹄子是故意来气我的不是?她那么能耐,你怎么不去她身边当差去??” 第148章 男人的信物 “你这小蹄子是故意来气我的不是?她那么能耐,你怎么不去她身边当差去??” “小姐饶命!”翠莲噗通一下就伏在了地上,她肩膀颤抖着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因为今天去了一趟蔷薇园,跟珍珠聊了会子天,听她说……” 赵承羽强压下怒气:“珍珠?说什么了?” 翠莲一咬牙,将肚子里的话一口气就抖落了出来:“奴婢本来是想去跟珍珠借一点丝线给您打络子,珍珠听说我是要丝线,她就说上次给微小姐打络子还剩下好一些,要去柜子里找找,谁料一不小心,跌落了一个盒子下来,打翻在地上。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忙一把就捡了起来护在怀里,生怕让人瞧见了什么破绽似的。还好我眼尖,看得真真的,那是一块男人的玉佩!” “什么?”赵承羽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男人的玉佩?你确定没看错?” “千真万确!”翠莲脸上一红,讪讪地道:“因为奴婢经常陪小姐在那些铺子里逛,所以对于男人身上穿的戴的稍微熟悉一点。虽然女子也有佩玉的,可女子佩戴的玉都比较小巧玲珑,奴婢在蔷薇园看到的那一块,足有四个手指那么宽,这样大的一块玉,什么时候见过有女子佩戴呀?” “哦……”赵承羽点点头,脸上这才浮现一抹得意的笑意,“算你是个机灵的。” 翠莲长舒出一口气,小姐心情好,她做下人的也跟着轻松,于是就笑着又是一礼。 正要退下,就听赵承羽道:“你急着去哪里,我还话吩咐你。” “是。”翠莲只得又退了回来:“小姐。” “那野丫头不是藏着一块男人的玉佩吗?”赵承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今天晚上咱们就设个计,让府里所有人都知道她真实的嘴脸!” 说着就附耳如此这般的交代了一番。 翠莲面露犹豫:“小姐,这样成吗?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你这怂包样!怕什么?做了坏事的又不是咱们,拿到那玉佩就是拿到证据,她就是再巧舌如簧,也没有用了!” 可是小姐您忘了,您还和王公子私下联系了呢…… 您就不怕那野丫头反将一军吗? 翠莲缩了缩脖子,将最后的这几句话给咽了下去。 主仆二人正密谋了一番,二夫人袁氏回来了。 赵承羽一看见母亲那阴沉的脸,就知道肯定又是跟生意相关——除了生意,就没别的事能让她放在心上。 “母亲,您回来了。”赵承羽挤出一个乖巧的笑意,迎了上去。 “去,给我倒杯水来。”袁氏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吩咐女儿去泡茶。 赵承羽嘴角一撇,心里莫名又生出了几分落寞。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只要生意上一有什么不顺,回来就没个好脸色。 她从小到大,已经不知道看了袁氏多少次这样的臭脸了。 她蹲在炉子旁,一边将上好的木炭往里面加,一边拿扇子小心翼翼地扇着火。 一阵烟雾从炉子里升腾而出,呛得赵承羽连连咳嗽了几声。 袁氏不耐烦的语气就更加明显了:“让你烧个水就咳成这样,你这孩子能做什么事!” 赵承羽忙小心地捂住了嘴,心里却像是被钝刀子割过一般,疼痛绵延而深刻:母亲,在您的心里,我这个女儿其实还比不上一件货物重要吧? 顺心的时候就如珠似宝的疼着,不顺心的时候就拿我当下人使唤。 赚了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那些钱能买来开心吗?能让我们母女俩更亲密吗? 可这种话她也就是在心里想想。 因为在她心里,虽然对母亲诸多不满,可还是又敬又怕的。 她知道母亲的手段,知道母亲的才智,所以更加知道一件事: 在她母亲心里,钱财真的比什么都重要。 赵承羽手法生疏地泡好了一壶茶,然后用茶盘托着送到了袁氏面前:“母亲,茶好了。” “好。”袁氏揉着太阳穴,端起茶抿了一口,然后“噗”地一下就吐了出来。 赵承羽心里一慌:“母亲,您怎么了?” 袁氏用手帕擦干净嘴角,没好气地瞪了赵承羽一眼:“你说你这孩子能做什么?让你泡个茶也不知道试试温度,这么烫的茶是想烫死我么?!” 赵承羽没说话,心里却狠狠的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你的丫鬟,烧水做饭这种下人干的活儿我怎么会! 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反驳,只好捧着茶准备下去冷却,袁氏却一抬手制止了她:“算了吧,先放着吧。” “是。”赵承羽就留在了原地。 袁氏这才注意到女儿委屈的神色,“哎”地就叹出一口气,然后招了招手:“过来,娘抱一抱。” 赵承羽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袁氏就重复道:“过来给娘抱抱呀。” 赵承羽又看了看母亲的脸色,确定她是真的消了气,才挪了过来:“母亲!” “我的乖女儿。”袁氏就搂着赵承羽的放在怀里,手指轻轻的摩挲着她的脸,有些意外的问道:“眼睛怎么这样红?谁让我的羽姐儿生气了?” 赵承羽自然是不敢说是因为王范的事哭过,只好垂下眼睑回避母亲的打量,含糊其辞地道:“没,没有人给我气受。” 袁氏又细细打量了女儿几眼,就看见她脸上不小心蹭的一点炉灰。 忙摸出一方手帕替她轻轻的擦拭了干净,道:“是方才烧水的时候被烟火熏的吧?” 赵承羽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 袁氏心里一软,就摸着女儿的头,柔声道:“是娘的不是,方才不该对你发脾气。” “娘,女儿没有生气。”赵承羽把身子滚在母亲怀里,撒起了娇来。 下人早就被遣了个干干净净,此时屋内只有母女二人,袁氏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不少,她幽幽叹了口气,就将内心的不平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娘也不是不疼你,只是有时候对你未免严厉一些,你要知道,娘这都是为你好。” 第149章 再起风波 “你看这府里几个女孩儿,燕姐儿聪明懂事,又有个权高位重的外祖家撑腰;那雅姐儿和妙姐儿年龄又小,你三叔也最受老夫人的疼,若是将来你三叔在西凉立下个什么战功,那这姐妹俩还不是得道升天?再说那个刚刚从乡下回来的野丫头,也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哄得老夫人团团转……” 说到这个,赵承羽心里可就舒服了不少:看,母亲和她一样,都讨厌那个野丫头呢。 袁氏摸着女儿的头发,叹息道:“就只有你没有依靠,你爹已经是这样了,再大的出息也不能了。他是一时不得宠就一世不得宠,还连带着还拖累了你也不受宠!这就罢了,你外祖家也没个为官做宰的根基,也帮不了你什么。” 说着声音也轻了下去:“为娘现在趁着年轻能折腾,不多给你存点家底,以后你可怎么办呢?” “娘……”赵承羽眼窝一热,心底的话就也冒了出来:“我不要什么金银珠宝,我就只要娘多陪陪我,只要娘心里有我,就比什么都好!” “傻孩子。”袁氏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望着她的眼睛,“娘心里自然是有你的,娘统共就只有你和你哥哥两个孩子,你哥哥自小就跟着你爹在外面跑,我身边看着长大的只有你一个,不疼你,还疼谁去?” “娘……”赵承羽喃喃地唤了一声。 袁氏目光又慢慢地变为了冷静,她谆谆教诲道:“孩子,你向来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娘要是不为你多筹谋筹谋些,将来你嫁了人,在婆家怎么不受气?你看看今天微丫头,该装糊涂的时候装糊涂,该要强的时候就要强。 明明是使了我的大米去讨太子的欢心,最后太子赏赐的铺子被她牢牢抓在手里,一点儿都没我的份。我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不过是稍稍提了一嘴,老夫人就准备了一篓子的话打发我……为什么会这样?一个生在外面的野丫头都能比我们强一头?还不是因为她爹是在朝廷当官的,而你爹只是个做买卖的。” 她说着抱怨的话,表情里却没有任何落寞,有的只是未雨绸缪:“所以,你要学聪明一些,娘不求你多有什么城府心计,起码不能让一个庶女踩了一头去,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赵承羽听了这一番话,对自己心中设下的计谋,非但没有一点儿忧虑,反而更加的志得意满了。 只要这次给那野丫头一个好看,就不信她还能这样嚣张! 正好,也帮母亲出了这口恶气! 赵昔微回到蔷薇园时,正是日暮的时候。 丫鬟们将晚膳抬了上来,她洗了手又换了一身家常袄裙,然后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一天之内忙了好几件事,来来回回的早就折腾得她饥肠辘辘了。 今天的饭菜十分丰盛。 一份清蒸鲈鱼,一盘小炒牛肉,一碗粉蒸排骨,还有一碟子清炒豆芽、一碟子酸辣白菜梗,另有一盅清炖鸡汤。 赵昔微夹了一筷子牛肉,入口又香又嫩,味道是从未吃过的好,就有些惊讶:“这牛肉是哪儿来的?怎么吃着比以往的都好?” 柳妈妈端着一盘清炒花生芽放在了桌上,笑道:“小姐您忘了,这是户曹唐大人送您的牛肉呀。” “……”赵昔微顿时觉得这肉就不香了。 几个丫鬟高兴之余,也大感奇怪:“那个唐大人为什么对小姐这么好啊?又是送肉又是送书,他到底想干什么啊?” 到底想干什么? 唐珩临别前的话语还犹在耳畔:“太子他才貌双全、品性高洁,从不沉溺女色,全长安城想嫁给他的女子,从城南都排到了城北……” 想到这里,赵昔微差点就没呛到,“咳、咳——” 左右丫鬟忙一个去倒茶一个去拍背:“小姐,您慢点。” 用完晚饭,柳妈妈带着小丫头将碗筷撤下。 赵昔微洗了手漱了口,然后就让人捧了一个小泥炉过来。 银宝满脸不解:“小姐,这东西是我们用来烤红薯吃的,您要烤火换花厅里那只小铜炉吧!” “没事,就用这个。”赵昔微一面吩咐小丫头将炉子放在窗下,又搬来了几张小杌子、一盆荔枝炭,一只小铁锅。 几个丫鬟围在一旁,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赵昔微就去了外间,不一会儿,风卷帘动,一阵梅花的幽香飘来,就见她端着一个竹编的簸箕进来了。 丫鬟们抬眼去看,就看见是一簸箕新鲜的梅花花瓣。 锦绣恍然大悟:“小姐,您是要做梅花茶吗?” “嗯。”赵昔微点点头,用竹镊子将花朵一个个夹起来放入小锅,随口交代道:“院子里的梅树下有上个月埋的一坛子雪,你们去翻出来,一会儿要用。” “是。”锦绣就掀帘吩咐下去了。 银宝搬了个小杌子坐在炉子旁负责添炭。 通身温暖,满室花香,让人有点昏昏欲睡。 赵昔微看她实在无聊,就道:“你不是喜欢吃烤红薯么?去厨房拿几个来,放在炭火里面煨着,一会儿花儿烤干了,红薯也能吃了。” “是!多谢小姐!”银宝开开心心的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提了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红薯、芋头、板栗、花生等一切能烤着吃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赵昔微将烘干的花瓣装进了陶瓷罐子里密封好,银宝则在一旁剥着花生板栗。 烤熟的红薯香气四溢,就连赵昔微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柳妈妈担心烫着姑娘们的手,还细心地切成了小块,用竹签一根根的插好。 夜幕降临,房内的灯都被点亮。 橘黄色的灯光温暖而惬意,主仆几人围坐在炉子旁,吃着烤熟的红薯,说说笑笑。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个声音:“三小姐,三小姐。” 锦绣忙起身去看。 赵昔微坐在窗下仍在剥着板栗,她之所以没起身,是因为听出来这是赵承羽身边的大丫鬟,翠莲。 “哎呀,是翠莲妹妹啊,这么大晚上的,有什么事?” 第150章 搜查 锦绣只笑着打招呼,也没叫翠莲进屋来坐坐,翠莲也就不敢擅自进屋,只好站在院子里和锦绣说着话。 她的声音很低,语速也很快,屋内众人都听不清楚,一番交流之后,然后就抬高了声音,笑着请了安:“奴婢就先告辞了。” 锦绣撩开帘子进来的时候,脸色就带了几分寒意:“回禀小姐,翠莲过来说,羽姐儿上午路过蔷薇园,丢了一根发簪,现在禀明了大夫人,带了人来咱们这里找找。” “她什么意思?”银宝首先沉不住气,“丢了东西不去自己房里找,来咱们蔷薇园找?呵,我看她找的不是簪子,是找茬吧!” “行了,你少说两句。”锦绣忙扯着她的衣袖将她按在小杌子上,又把吃了一半的烤红薯端过来放在她面前:“好好吃你的东西罢。” 玉兰则紧张地看向赵昔微:“小姐,您说怎么办?羽小姐已经请示了大夫人,看来是得到了大夫人的允许,咱们要是不让她查,岂不是又要让大夫人生气?” 赵昔微仍在从容不迫地剥着板栗。 她拿了一只琥珀色的小碗,直把一颗颗鸽子蛋那么大的板栗堆满了一碗,又剥了一小捧花生,这才交给柳妈妈道:“把这些拿去炖粥,记得用文火慢慢地炖一夜,明儿早上就能喝了。” 锦绣急得眉毛都要打结了:“小姐,羽姐儿的人就在院子外头呢,您还不想想办法!” “是啊。”柳妈妈也有些惶恐,“您千万别再像上次对付丁妈妈那样了,冤家宜解不宜结,羽小姐到底是二房的小姐,更是您的妹妹,您就让让她算了。” “让什么让啊!”银宝双手叉腰,不服气的哼哼,“她摆明了就是来找事的,丢了东西就要来咱们这里搜查,难道咱们园子里都是一窝贼不成?” “说得也是。”玉兰皱着眉头,“这分明就是欺负人!” 只有珍珠脸色特别难看,冷汗密密麻麻的沁湿了额头,垂着头望着脚尖,也不敢吱一声。 “哎呀,你们都少说两句吧!”锦绣劝了这个又劝那个,“小姐自有主张,都别跟着起哄了。” 柳妈妈忧心忡忡地就又劝道:“要不奴婢出去跟羽小姐好好说说?说不定是个误会,慢慢的一说,就解开了呢?” 赵昔微摊开掌心,轻轻一吹,看那细碎的花生皮轻轻落下,只在手掌心留下白白胖胖的花生米。 柳妈妈急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要不,就让奴婢带着她们先去后罩房找找看?” 柳妈妈是真的害怕。 孙氏的身世秘密就像一个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在府里多一个敌人,孙氏就多一份危险。 所以任何人欺压上来,她都想着能忍就忍,能退就退,生怕一不小心牵连到了孙氏,以至于惹来大祸。 柳妈妈这份小心思,赵昔微当然明白。 可,有时候敌人的多寡,与你为人是否宽容并没有直接的联系。 更多的时候,敌人只是看你有没有足够的手段,敢不敢较量。 若你没有,敌人就会一窝蜂的踩上来,直到让你下跪求饶,死于非命。 赵昔微将花生都剥完,才淡淡的道:“让他们进来搜。” “啊?!”银宝霍然就站了起来:“小姐,您说,让他们来搜?” 柳妈妈又喜又忧,喜的是小姐听了自己的劝,忧的是小姐又要受气了:“小姐您别急,让他们先去后罩房查查我们下人吧。” “不。” 赵昔微掸了掸衣袖,然后拿了手帕出来,一边擦干净手指,一边命令道:“柳妈妈,你去把院门打开。银宝和玉兰,你们去把所有的灯笼都点亮。锦绣,你去搬一张椅子来,我要亲自迎接她们的搜查!” “是!” 几人齐齐应道。 不论是主张退让的,还是主张迎战的,一刹那都昂首挺胸,士气满满。 不过片刻功夫,院子里的灯笼就全部都高高的挂了起来。 青石板的地面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如一条皎洁的银河,从大门口笔直地通往正房。 院子里,所有的丫鬟仆妇都倾巢而出。 她们个个挺胸收腹,站得笔直,分列东西。 每人手上都举着一只熊熊燃烧的火把,哔剥哔剥之声如炒豆子一般,让人的神经都跟着绷紧了起来。 灯笼和火把双重光亮,将整个园子照得如同白昼,哪怕是地面上一缕小小的花蕊,都清晰可见。 视线穿过分列两边的仆从,直直的来到正房的廊下,那对着院门口的位置,摆着一张紫檀木的太师椅。 椅中端坐着一个人,一左一右立着两名丫鬟。 一片耀眼的灯光火海中,在她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也在她的衣袖上镀下了一层彩色的明光。 她的脸色沉静得如暗夜的湖水,而眸光冷静得似雪山的寒冰。 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院子,只不过是十几名普通的仆妇,却生生有了八百里连营的杀气。 赵承羽带着丫鬟婆子一干人等,雄赳赳气昂昂地踏了进来。 身后的婆子们都是有眼色的。 一看到持着火把的丫鬟们,心里就已明白了大半。 ——想必三小姐这里已经早就有了准备,这是严阵以待呢。 再又拿余光偷偷瞄了一眼四周,将满院子的阵仗尽收眼底,那颗火热跳动的心就又死了大半。 ——大家都是府里的老人了,大夫人给自己指派了这个活儿,可不就是为了对付三小姐么?可看蔷薇园这铁板一块的样子,是自己能踢得动的么? 最后将眼神投向正房廊下时,顿时就后背一片凉飕飕的,仅剩的半口气也差点没了。 ——瞧瞧三小姐那面容,那仪态,那眼神,那气势,要说是个能坐镇军中大营的女将,恐怕也没人会反对。 一众人等眼神飘来飘去,在进门之前的积攒起来的战斗力,立即就莫名泄了个干干净净。 这边厢内心戏丰富多彩,而那头赵昔微却是稳如泰山,甚至还端上了一盏茶,气定神闲地抿了起来。 第151章 借刀杀人 几位婆子见状更加心虚了起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约而同地打起了退堂鼓,那腿肚子就也不听使唤,开始直往外拐。 赵承羽心里大急。 今天好不容易让她抓了个把柄,又好不容易才去求了大夫人的允许,带着一干人等轰轰烈烈的来搜查,怎么能就这样半途而废落荒而逃? 于是就一个劲的朝身旁的婆子使眼色:你倒是快上啊。 可那婆子也不是蠢货,丁妈妈前车之鉴还摆在那儿呢,那还是三小姐才回府的时候,就把丁妈妈给丢出了府去,现在三小姐在府里都站稳了脚跟了,她们还凑上去送死? 那可不干。 不过是一个拿钱办事的奴才,犯不着丢了自己的饭碗。 赵承羽使唤不动人,心里就又是怒又是恨。 怒的是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竟然敢这样当面撂挑子。 恨的是赵昔微的强势,不过是一个野丫头,凭什么在自己面前耍威风! 她还在心底暗暗的上演战斗,那上头就有一个冷冷淡淡的声音飘来:“何事如此喧哗?” 乍一听这个声音,赵承羽的双腿没来由的就是一颤。 四下更是一片死一样的静默。 只有火把哔剥燃烧的声音,让人的心尖尖也跟着剧烈的跳动起来。 赵承羽等了半天,也没个人替自己开腔,于是强撑着一口气,让自己保持着几分镇定,然后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道: “白天路过蔷薇园时,丢了一根最喜欢的发簪,前前后后找了一天了也没找到,就怕是落在了姐姐屋里。因这根簪子对我来说特别重要,所以就叫上了几个人来姐姐这里找一找。” 说着似乎是觉得底气不够,又搬出徐云娇的名号来:“已经禀明了大夫人,得了她的允许才来的,大夫人说了,既然是丢了东西,索性光明正大找一找,也免得以后姐妹之间生了疑心,传出去更是不好听。一起过来的几个老妈妈,也是大夫人那边指派的。” 言下之意:这可是大夫人的意思,你要敢不配合,那就是和大夫人过不去! 她说完,就昂头看着赵昔微,摆出一副“你要是不让我搜你就是个贼、你要是敢反抗就是对嫡母不敬”的嚣张架势。 站在赵昔微左右的锦绣和银宝就都皱起了眉头。 银宝鼻子里轻轻的的一哼:好一出借刀杀人,明明是她自己跟咱们小姐过不去,非要把大夫人给卷进来! 真是卑鄙无耻! 锦绣则在心里叹了口气。 要对付赵承羽不难,可难的是大夫人那样直来直去的性子,要是一个不爽,又闹着回娘家怎么办? 最绷不住的要数柳妈妈了,听完赵承羽这理直气壮的一番话,立即就变了脸色:看来大夫人是真的要给羽小姐撑腰了…… 院子里的众仆从也就忐忑不安了起来,士气一下子就减弱了大半。 赵承羽看得明白,心里顿时一阵窃喜。 还以为真的是铜墙铁壁,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嘛! 然而,院中忽然就响起一声冷笑:“妹妹丢了东西,不去景秀园、不去明月轩、不去栖霞居、更不去荣安堂,偏偏只来我这蔷薇园找,是什么道理?” 赵承羽道:“在蔷薇园遗失的,自然就是来蔷薇园找啰!” 赵昔微轻轻撇了撇茶盖碗,语气悠闲地道:“话虽如此,可这蔷薇园来来往往的又不是只有我的丫鬟们,或者是有别的人路过捡了去,你怎如此肯定,东西就一定在我这园子内?” “你……”赵承羽被问得一时语塞。 赵昔微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淡淡一笑,又不疾不徐地问道:“既然大夫人都发了话,我也没有拦着不让你搜的道理。只是搜之前不如先跟姐姐说一声,那簪子是什么样的款式?用的是什么样的工艺?又是何种材质打造的?上面镶嵌的是珍珠、玛瑙、还是宝石?” “我……” 赵昔微的笑容就带了几分嘲弄:“怎么?既然是妹妹最重要的心爱之物,难道连最基本的样式也说不出来?可见妹妹所谓的心爱,不过是叶公好龙自相矛盾罢了。” “你!”赵承羽根本没想到,赵昔微会来这么一出。 那簪子本就是胡乱编造的一个理由而已,她又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哪里会想过把这些细枝末节都记在心里? 现在赵昔微头头是道,不疾不徐的一顿诘问,顿时让她如木鸡一般呆呆地愣在了那里。 赵昔微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就又是暗暗一笑。 就这点脑子,也想着来算计我? 不过,她也不想跟这个草包多纠缠,既然这草包已经露了怯,今晚的事也就轻轻揭过吧。 这么想着,她脸色就温和了些许:“羽妹妹既然没想好,就先回去好好想想。若是想明白了,派个人来给姐姐传个话,我定命人分头下去,帮你好好找找,你看如何?” 这话已是十分圆融,既给足了赵承羽该有的体面,又给够了她下坡的台阶。 大有重重提起轻轻放下之意。 赵承羽内心就也有些动摇。 退还是不退? 看看自己带的这几个婆子,垂头丧气,再看看这蔷薇园的仆从,昂首挺胸。 两相对比,压根就是来送人头的。 若现在退的话,看这野丫头的意思,也不会再追究自己。 可一想到这野丫头竟然藏着男人的玉佩,而自己却连这个送上门的机会都抓不住,心里的不甘就又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赵承羽一时间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尴尬地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廊下坐着的赵昔微。 赵昔微将茶盏递给旁边的锦绣,正要起身,却突然听见院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还伴随着几个急切的声音。 “大夫人您慢点,天黑路不好走。” “二夫人您别急,羽小姐肯定已经找到了簪子。” 院子里的众人听得明明白白,脸色顿时一白。 眼睛瞪得直直的,嘴巴张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了门外。 来的竟然是大夫人和二夫人! ps:没有不舒服,今天太忙了没看手机,忘了更新(还好刚刚看了!)嘤嘤嘤我忘了设置定时了 第152章 好汉不吃眼前亏 袁氏和徐云娇手搭着手走进来时,一眼就看见了赵承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显得特别无辜,特别可怜。 而赵昔微却跟坐镇一方的女将似的,端坐在上方,显得特别强势,特别冷酷。 根本不用多说,只拿眼睛轻轻一瞥,就能分辨出谁受了委屈,落了下风。 袁氏心里一紧,抢先一步踏了过来,一把就将赵承羽往怀里搂:“怎么了?不是说来找簪子吗?怎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一边说,一边就警戒地看了赵昔微一眼。 仿佛不是在问女儿话,而是在谴责赵昔微:不就是一根簪子,至于你让丫鬟们打着火吓唬妹妹? 徐云娇更是气打不一处来。 瞧瞧这架势,这排场,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个赵府是你赵昔微在当家呢! 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母? 羽姐儿想要来你院子里找失物,都懂得去跟我禀报一声,知道要经过我的同意。 而你呢? 一声不吭就命人打着火把,对着羽姐儿连连逼问,要不是她身边的丫头翠莲有眼色,去跟我求助,羽姐儿岂不是任你揉搓捏扁? 说到底,你再有不满,再不想让她搜查,你也不能擅作主张,你该让人去请示我这个当家的夫人! 呵,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不愧是沈氏的种! 徐云娇越想就越气,越气就越无法冷静。 赵昔微见到二位夫人时,就已从椅子上起了身,又示意锦绣去搬了椅子过来,亲自去迎她们落座:“大夫人,二夫人,请您坐。” 徐云娇正在气头上,狠狠瞪了她一眼,道:“坐什么坐?我是来看看羽姐儿的,听说她丢了根簪子,可找着了没有?” 赵承羽一下子有了两个撑腰的人,气场也强了起来,高声回答道:“没有!赵昔微拦着我,不让我找!” “嘶——”跟着两位夫人来的仆妇们,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哼。”徐云娇冷冷的一掀眼皮子,直接在廊下的那把太师椅上落座,赵昔微站在一旁,捧着茶。 一个坐,一个站。 一个是主母,一个是庶女。 场面瞬间就反客为主了。 赵昔微也不想招惹徐云娇,就收敛了方才的锋芒,只恭恭敬敬地给她上了茶,然后就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她身旁。 徐云娇捧着茶抿了一口,然后就扬起那双丹凤眼,看向赵昔微:“是你不让羽姐儿搜查的?” 赵昔微知道徐云娇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个性,若在这个时候不给她面子,她绝对能闹得整个赵府都翻了天,甚至不惜闹到娘家去。 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就屈膝一礼,柔顺地道:“回禀大夫人,我并没有不让羽妹妹搜查,只是问了她几句那簪子的样式,想着帮她一起好好找找。羽妹妹一时竟然忘了,所以才说让她先回去,等想起来了再来这园子里找……” “不必。”话没说完,就被徐云娇冷冷打断,“一支簪子而已,记不住样式有什么奇怪的,我的首饰少说没有成千也有上百,难道个个我都得记住它的样式不成?记不住这样式,那这簪子就不是我的了?” “就是!”赵承羽瞬间满血复活,忙附和着道:“我的首饰太多了,一时忘了款式而已!” 赵昔微淡淡一笑:“大夫人说得是,是微儿想得太深了。” “你知道错了就好。”徐云娇硬邦邦的回了这么一句,就不想再多跟她多搭话。 赵昔微就也适时地闭了嘴。 如果一个人从骨子里就讨厌你,那么你在他面前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有罪的,越是解释就越会引发对方的厌恶。 所以最好的态度就是沉默,把自己当成透明人,当成空气。 果然,徐云娇见她如此自觉,那汹涌的怒意就稍微减弱了些许。 不过也是些许,剩下的起码还有八九分。 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就下了命令:“既然羽姐儿的簪子没找着,就给我好好的找一找。一个小小的蔷薇园,难道那簪子还长了翅膀飞上天了不成?记住,都下去给我仔细的搜,一个角落也不许放过,听明白了没有?” “是!” 那些婆子们都是见风使舵的,现在一看府里掌事的两位夫人都来了,心知赵昔微是不可能再翻腾起什么浪花了。 再加上抱着要在两位当家夫人面前好好表现的心思,是以就回答得中气特别足:“奴婢谨遵夫人的命令!” 说着,十几余人就分头散去。 赵昔微眸光微动,朝身后的珍珠使了个眼色。 珍珠就悄悄地退下了。 不一会儿,就有人抱着箱笼、妆盒、包袱,等等东西来到了院子里,一一当场翻检查阅。 袁氏是个精明人,早搂着女儿坐在了院子西边的位置。 徐云娇坐在正房中央,一件一件的看着仆妇们搜查。 一连查了十几箱,也不过是些女儿家的首饰字画等等,并无任何异常。 翠莲却是个伶俐的,拖着一个竹编的箱笼来到了院子中央,两手抓住底儿,呼啦啦往地上一抖,就掉出来了一堆小玩意儿。 众人瞪大了眼睛认真去看,见不过是一些陶瓷的兔子小狗、竹编的蛐蛐儿,不过都是些乡下孩子喜欢的小玩具。 徐云娇就嗤地冷笑了一声。 野丫头就是野丫头,到了相府,还珍藏着这么些寒酸的玩意儿! 却突然听见翠莲“咿”地惊呼了一声,忙抬眸看去,见她手上拿着一只半尺见方的木匣子,上面雕龙刻凤,十分威武霸气,一看就不是女子之物。 这东西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住徐云娇。 她的目光落在上面的花纹上,脸色顿时就一片铁青,冷冷道:“呈上来。” “是。” 她接过了这木匣子,却并不急着打开,而是喝令道:“赵昔微,你可知罪!?”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让院子里的众人都吓得抖了抖,赵昔微还没回话,就哗啦啦的已经跪了一地。 赵昔微就也只好提了裙摆,恭敬地跪在了徐云娇面前:“微儿何罪之有,还请大夫人言明。” 第153章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呵!”徐云娇一手托着那木匣子,脸色更显出了几分厉色,“相爷疼你,老夫人也疼你,而我这个做主母的,也不好多加管教于你,只想着你能念着我们的好,自己走上一条正道!却没成想,这根基是歪的,怎么扶也没有用!” 赵昔微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茫然:“大夫人何出此言,什么正道歪道,还请夫人言明示下,否则传出去了,倒白白的让微儿担了这个委屈!” “你还敢问我!”徐云娇气得长眉倒立,手指差点就要对上赵昔微的额头了,数落道:“你当我跟这园子里的下人似的,都是个眼瞎耳聋的,看不出来?” 她把那盒子直往赵昔微跟前凑:“你看明白,这上面雕的龙和凤,这是什么样式!这能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有的东西?”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就往那盒子上面去,细细看了这才发现,上面雕着的花纹很不一般。 可到底有什么不一般,却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式儿。 赵昔微的表情也和众人一样,满脸都是茫然和疑惑地望着徐云娇。 徐云娇对她这种反应正中下怀,冷笑一声:“我也知道,你一个刚从乡下回来的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自然是认不出来这等花纹的贵重。我今天就好心给你长点儿见识,这雕龙刻凤的花纹大户人家也能用,可你给我看清楚了——” 她把盒子放到赵昔微的眼前:“这上面刻着的是四爪龙!咱们赵府上上下下,就算相爷,也没有四爪龙纹的物品!你告诉我,这东西是哪来的?又怎么会在你的闺房?” 她的语速又快又急,本来是听说赵昔微藏了男人的玉佩,她是带着当家主母的责任来教训女儿的。 却没想到,不查倒好,一查竟然是这样贵重的东西! 赵昔微见徐云娇如此激动,就已猜到了大半,于是提着裙摆又向前跪了一步,正准备向她解释清楚的时候,赵承羽就火上浇油来了。 “哎呀,姐姐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难道背着我们结识了什么贵人不成?” 赵昔微眉目一冷,那眸子里的寒光,就似箭一般,直直地射向了赵承羽。 还没驳斥,就听“唔唔唔——”的一声嚷嚷。 是二夫人袁氏捂住了赵承羽的嘴,她又气又急地瞪了女儿一眼,然后像赵昔微抱歉一笑:“羽姐儿口无遮拦,是婶娘的不是,婶娘替你教训她。” 袁氏向来精明过头,是个不做吃亏买卖的人。 眼下赵昔微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又得太子青睐,她才不想让女儿去碰这个铁钉子。 而这雕着龙纹的盒子嘛…… 袁氏心念电转,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所以就打定了注意不掺和,有徐云娇出手,她坐着看戏就好,何必去做这个恶人呢? 赵昔微将两位夫人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就是冷冷一笑!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是打定主意要向她泼脏水了! 徐氏和袁氏越是这样嚣张,赵昔微就越是平静。 那原本想好好低头认错的想法,突然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既然她们都巴不得自己死,她为什么要做一个老好人? 她是个俗人,不是圣人。 做不到以德报怨,只知道以直报怨。 闹了这半日,惊动了府上两位掌事的夫人,她倒是想看看,到底要将自己怎么样。 她用一双平静如水的眸子,坦然地回望着徐云娇,淡淡道:“大夫人,我知道您对我成见,却不想成见深到这种程度。我一个闺阁小姐,收受的东西必然也是来路清白的。往大了说,若是我真的有什么不良的行为,这府里这么多人,难道没一个知道的?即使我有那通天的本领,可以瞒过合府上下,可夫人您耳清目明,我怎能瞒得过去呢?您不信任我可以,难道还不信任自己吗?” 见她如此冷静,徐云娇心头火更大,指着她的额头就训斥了起来:“别给我拐弯抹角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你只给我老实交代,这盒子是谁的,又是怎么给的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可休怪我不讲情面!” 赵昔微皮肤白皙,又娇嫩,徐云娇的指甲又长又尖,这样用力一戳一戳的,使她额头立即就起了一片红痕。 刺痛感传来,赵昔微就下意识地往后避了一避。 正是这一避,让徐云娇手指扑了个空,一个趄趔身子就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 “大夫人——” “小心!” 四周的仆人顿时尖叫起来。 赵昔微离得近,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扶。 “别碰我!”一声怒喝,紧接着,“砰!”就是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 赵昔微只觉得小腹就是一阵剧痛。 众人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众目睽睽之下,赵昔微却已顾不得仪态,痛苦地喘了一口气,就捂着肚子就蹲下身子。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的惊愕更加放大了几倍——刚才,手忙脚乱中,大夫人踹了三小姐一脚。 这可怎么办! 在院子里的也没个头脑清醒的仆妇,老的老,小的小,就都只知道呆呆的看着徐云娇。 赵承羽心里乐开了花,一把从袁氏怀里挣扎着跳了出来:“哎哟,微姐姐你怎么那么不小心呢?看到大夫人要摔跤了也不知道避开,这下知道疼了吧?” 赵昔微脸色惨白,双手用力的按在小腹上,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了下来。 这疼痛太过于剧烈,是她人生中从未有过的体验。 哪怕上次被恶犬咬伤,都不及这疼痛的十分之一。 这种疼痛,像是有锋利的尖刀挑破了肚皮,刺穿了血管,敲碎了骨髓,然后那浑身流动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又冷又硬的冰棱子,顺着小腹,蔓延过五脏六腑,然后到四肢、再是头部。 赵昔微无力地跌坐在地上,肩膀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而徐云娇冷冷哼了一声,非但没有心软,反而勾起了上次的旧事。 第154章 你们还是人吗 当时赵昔微才回府,就因为那额头的一点点伤,相爷就要和自己和离! 她越想就越觉得愤怒,胸脯一起一伏的,没好气的道:“不就是不小心踢了你一下,你就抱着肚子坐在地上给谁看?是不是又要叫相爷来给你撑场子?把我休了你才甘心?” 袁氏是在场唯一一个清醒的,她见状忙起了身:“微姐儿,你没事吧?” 蔷薇园的丫鬟也终于回过神来,呼啦啦的围了上来:“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锦绣一把抱住自家小姐,焦急地道:“小姐,您还好吗?” 赵昔微却已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只觉得耳旁都是嗡嗡嗡的,四周的烛火也渐渐地熄灭,消失,只留下一个空旷而无声的黑洞。 而她置身于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身子变得很轻很轻,像是一朵被风一吹就散的柳絮,不由自主的飘荡,飘荡。 柳妈妈握着赵昔微的手,只觉得那手指越来越冰凉,脸上“唰”的就是一片死灰色,颤抖着嘴唇哭了出声:“小姐,小姐!” 锦绣是蔷薇园的一等大丫鬟,还算有几分镇定,转头吩咐道:“银宝,小姐不舒服,你快去请大夫!要快!” “好好好,我这就去。”银宝几个也吓得不行,得了命令就要往外跑。 袁氏暗叫一声不好。 大晚上的要出府请大夫,少不得要惊动了老夫人。 若是被老夫人知道,这事怕是不好收场了。 毕竟这是羽姐儿起得头…… 这么一想,她就陡然一声冷喝:“站住!” 银宝脚步一顿,却忽然提起裙摆,冲刺一般的朝门外跑去。 小姐情况都这么严重了,两位夫人还没半点关心! 她这个做丫鬟的要还是见死不救,小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她一边奋力往院门跑,一边狠狠瞪了袁氏一眼:“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 “放肆!”袁氏再也冷静不了了,急得声音都高亢了起来:“给拦住那小蹄子!” 几个婆子就冲了上去。 银宝才抓到院门,就被扑在了地上。 她挣扎着哭喊起来:“你们还是不是人!小姐她都要死了,你们还不准我去请大夫,你们是想要害死她吗!?” 她发了狠,一张嘴就咬在了婆子的手背上。 婆子手一松,她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 袁氏又气又急,一手捞住银宝的衣领,“啪”地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你这个蠢货,谁说不让你请大夫了!” 银宝被抽得有点发懵。 袁氏做了这么多生意,大风大浪见了不知道多少,这点小场面在她眼里不过就是清粥小菜一碟。 只见她丢开银宝,霍然转身,然后沉声命令道:“柳妈妈,你是蔷薇园的老人,你现在去叫一辆马车,立即去济世堂请个大夫过来。切记,要从角门出去,不能惊动了老夫人!若遇到有人问起,就只说是园子里一个小丫头病了!否则,若是闹到了老夫人处,扰了她老人家的清静,后果都你们自己承担!” “是。”柳妈妈忙抹了一把眼泪,拉了一把愣着的银宝:“走吧!” 然而,两人才起身,院门口就传来了一个怒喝声:“我还没死呢!” 听见这个声音,众人身子就是一哆嗦,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跪了下去:“老夫人!” 徐云娇也忙迎了上来,赔笑道:“老夫人,您怎么来了?” 老夫人让周嬷嬷扶着,气喘吁吁的进了院子。 一见到徐云娇,就站定了脚步,厉声道:“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你是不是要把微姐儿整死,然后伙同袁氏封住所有人的嘴!?” 袁氏忙跪下请罪道:“老夫人您误会媳妇了,媳妇只是看时辰太晚,怕打扰了您的清净。微姐儿生病媳妇也是十分的担心,您看,这不已经安排人去请大夫了嘛。” “呵!”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也不用诓我,我虽然人老了,可这眼睛还没瞎!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这蔷薇园找什么簪子?” 说着,拿眼风狠狠的一扫,赵承羽立即就缩在了袁氏身后。 老夫人拿出当年整治内宅的凌厉气势,咬牙瞪着赵承羽:“不过是丢了一根簪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啊?闹得这整个府里鸡飞狗跳的,这像什么样?” 眼神又严厉地扫过两个儿媳妇:“孩子们不懂事,你们做娘的也跟着瞎闹?咱们赵家,是堂堂正正的官宦之家,不是那小门小户的破落户!我们家世代都有人在朝中为官,那些文武大臣,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今天家里闹的事,明天就能传到朝堂去!我天天耳提面命,要你们谨遵大家族的规矩,那些话都喂狗了不成?!” 袁氏被这话刺得脸皮一阵发青。 这是在骂她破落户,没规矩呢! “徐云娇!我也知道,你出身侯门,又是皇室宗亲,原是我们赵家配不上你,但你既然嫁了进来,就要凡是以夫家为主。我把掌家大权交到你手里,不为了别的,只因怜惜我儿太辛苦,指望着你能好好的当个贤妻良母,好好的辅佐他一把,没成想,你倒好,成天盯着那些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闹得是夫妻不和,鸡飞狗跳!” 徐云娇气鼓鼓的撇撇嘴,把那只龙纹盒子递了过去,道:“我也不过是好心管教一下微丫头罢了。好歹我也是她的嫡母,一心也就只想孩子能走上正道,若是放任不闻不问,将来铸下大错,这可如何是好!”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老夫人怒意更盛,一抬手就喝令道:“宝珠,你去拿过来!” 徐云娇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到底是她不小心踢伤了人,现在惹怒了老夫人,马上也就要惹怒赵子仪了。 要说她没有一点压力是假的。 不过,只要揪住这丫头的错处,他们就算生气,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 她正有些得意,就听老夫人冷厉地又命令道:“把盒子打开,所有人,都好好看看!” **** 今天5.12,是汶川地震纪念日。 愿国泰民安,也特别祝福四川的读者们平安快乐。 第155章 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一瞬间,垂头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们,就都抬起头来。 周嬷嬷捧着那只龙纹盒子,一手摸到了暗扣,然后轻轻一按,啪嗒一下,盒子就打开了。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袁氏一脸惊讶,倒退了一步。 徐云娇则脸色唰的变得惨白,不可置信地道:“这、这、这……这是哪儿来的?”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支小巧玲珑的弓。 不是说藏着的是一块玉佩吗?? 她狐疑地看向了赵承羽。 老夫人循着她的视线,也就看向了自己的孙女。 又是这孩子! 怎么十五岁的女孩了,好的不学,就学了勾心斗角呢?! 满满的失望情绪涌了上来,老夫人就那么瞧着赵承羽。 赵承羽被看得心尖一颤,却突然又有一个新的念头闪过。 虽然不是玉佩,可这张弓,岂不是更能说明问题! 她神色一喜,再一看老夫人异样的脸色,还以为是对赵昔微彻底失望了,就向前一步禀道:“祖母,这盒子外面雕着四爪龙纹,而这盒子里装的又是一张弓,可见和微姐儿来往的,是个身份尊贵的男子呢!” “羽姐儿!”袁氏立即一声低喝,打断了女儿的话。 在场的除了老夫人和袁氏,脸上都显露出了十分复杂的神色。 有人淡淡的“哦”了一声。 也有人呵呵干笑了一声。 还有人就轻轻嘘了一声。 老夫人将众人变幻莫测的表情尽收眼底,突然觉得心底一阵抽痛。 她抚着胸口,十分疲惫地道:“你们是不是很奇怪,为何我看到这盒子,一点都不生气?也没有责罚微儿?” 在场的没人敢回答。 在一个大家闺秀的房里搜出来男人的弓箭,这可是要震惊全京城的丑闻了。 袁氏紧紧地抓住女儿的手,让她和自己一样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扫视着众人,直让所有人都起了鸡皮疙瘩,这才冷声开了口:“因为这事,我都知道!” “什么??” 石破天惊,众人身子又是一颤。 徐云娇张口结舌:“老夫人,您、您您您说什么?” “呵呵!”老夫人笑了笑,让徐云娇顿时感觉后背针扎一样的难受。 只听老夫人声音严厉而威严的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嗯?这能是什么?呵,宝珠,把这张弓那过去,让两位夫人看清楚了!” “是。”周嬷嬷就捧着那盒子,躬身放在了徐云娇的眼皮子底下。 老夫人的声音阴寒无比:“睁大眼睛,仔细看,认真看。看完了再回答我的话!” 徐云娇拿起那张小弓,打量了片刻,视线突然凝结在了那只银色的箭簇上。 袁氏在一旁盯着,眼皮子就是一跳。 徐云娇满腹狐疑地拿起箭簇,上面清清楚楚的刻着三个字:“李凤仪。” 她的手就是一僵,满脸震惊地问道:“这是江夏王府的东西?是世子爷的东西?怎么到了这里?” “你说呢?”老夫人目光幽冷,“你不是当家主母吗?不是想好好管教女儿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我……”徐云娇被问住了,一时有些尴尬。 袁氏何等机警,已是全明白了过来。 忙赔笑着解释:“大嫂也是一番好心,只是爱之深责之切,看到这盒子就有些着急上火,还没来得及看这里面是什么,所以才误会了微姐儿。” 虽然是替徐云娇打了圆场,可也是坐实了她犯下的错误。 “今日微姐儿去江夏王府拜访王妃,正好遇上了世子爷,世子爷就送了她一份见面礼。微姐儿回来就一五一十都禀报了我。” “这是堂堂正正的收礼,怎么就惹得你们着急上火了?” 徐云娇哑口无言。 老夫人斜睨了儿媳妇一眼,然后寒声问道:“对了,我没把这事告诉你们,是不是也是走了邪路,需要接受你们的训斥?” “媳妇不敢。”袁氏连忙认错,又扯了扯徐云娇的衣袖。 徐云娇回过神来,也忙乖乖地跪在了地上:“媳妇不敢。” 老夫人见把两个儿媳都弹压住了,这才转身去看赵昔微。 只见她脸色惨白,双眼紧闭,冷汗浸透了乌黑的发,散乱地贴在额头上。 整个身子蜷缩成了一团,被两个丫鬟抱在怀里。 此时老夫人弯着腰细细的打量着,才发现这孩子平时看着身姿挺拔修长,其实纤瘦娇弱得很,就像是早春树梢的第一枝嫩芽,禁不起任何风雨的肆虐。 眼里的泪就不自觉的滚落了下来。 相处了这么久,她从一开始排斥,到后来的接纳,虽说是有着复杂的情绪在里面,可到底人心是肉做的。 孩子身上流淌着的是赵家的血脉,她做祖母的,怎么能不真心实意的喜欢? 周嬷嬷忙劝道:“这外面风大,微姐儿又病着,还是先抬回屋里躺着吧。” 老夫人拿帕子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 几个丫鬟婆子忙去搬了一条藤椅,锦绣和玉兰合力抱着赵昔微放了上去,然后抬着进了卧房。 老夫人寸步不离的跟着进去了。 袁氏和徐云娇也就只好跟着走了进来。 周嬷嬷体贴地搬了一个小绣墩,老夫人就在床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昔微。 徐云娇在一旁守着,这才细细瞧了一眼。 不由得就是一阵胆战心惊。 不就是踢了一下,她也没下多大的力气,怎么就这样了? 难道说,这孩子先天不足,有什么病根? 念头一起,她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若真的如此,那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上次就是擦破了一点皮,赵子仪都气得那样,恨不得要跟她夫妻情断,这回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赵子仪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老夫人……”徐云娇心里一阵后怕,原先的气势也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吞吞吐吐地道:“要不,拿我的帖子,请宫里的太医来看看?” 一来是为了洗清自己,二来也是担心闹出人命。 老夫人何尝不知道她的这点小心思。 徐家势大,儿子跟徐云娇感情再不好,也不能轻易闹掰。 于是就强压下心头的不满,“嗯”了一声。 第156章 求医 袁氏不由暗暗叫苦。 这要是去请宫里太医,那肯定明天这事就会闹得全长安城都知道。 那羽姐儿这个嫉妒姐姐的名声可就落实了。 是以就笑着劝道:“大嫂先别着急,这不是已经让人去请济世堂的大夫了吗?我听说那济世堂的顾大夫素有神医之名,什么疑难杂症一看就准,前些日子家母生病,顾大夫不过是两副方子,喝了三天,立竿见影就恢复了健康!” 老夫人面含犹豫,连连看了床上的人儿好几眼。 袁氏又道:“老夫人,这一来微姐儿的病发得太急,今天都这么晚了,少不得又要打扰了宫里的清静。这第二呢,万一微姐儿只是个伤寒小痛,御史台少不得又要弹劾咱们了,给咱们府上随便扣一个什么帽子,岂不是影响了大伯在朝中的声望?” “哎——”老夫人就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有理。” 徐云娇心中大急。 这外面请的大夫固然有神技,可到底不是自己人啊! 宫里的几个御医,那都是常来常往的,和她熟络得很,只要能帮她说上一句话,就能摘清她的嫌疑了! 就忙笑道:“不打紧,我和宫里的刘太医熟,平时我伤寒头痛的都是他在看,有时候我也不好惊扰了宫里,就派人悄悄的去他家里请他,他得了信就坐了马车赶过来……要不我让宋嬷嬷去刘太医府上送个信儿?” 她眉头一凝,又思忖道:“老夫人,我看微姐儿这病来得蹊跷,为了她的身子着想,还是把刘太医也请来吧,多个大夫,也就多一重安全,您看是不是这个理?” “行吧!”老夫人听她都这么说了,当下就应了:“你现在赶紧的叫人备车,路上不要耽误了!” “是!”徐云娇立时一喜。 老夫人就眉头一皱,忍不住斥责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今日这场闹剧,我这个做婆婆的不方便骂你。” 徐云娇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只小声解释道:“媳妇不是有意的,当时她扑过来太急,我一下子正在气头上没看清……” “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老夫人不耐烦的一挥手,“别杵在这里了,微姐儿要是醒来看到是你又得吓晕过去!回去好好给列祖列宗烧一炷香吧,祈祷老祖宗保佑微姐儿平安无事……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她父亲那里交代不了,就是我也无颜见老太爷啊!” 这竟然是要她去跪先祖……? 徐云娇一怔:“老夫人……” 老夫人就一横眉:“怎么,还不快走?” “我……”徐云娇还待再说,袁氏就用力一拉她的衣袖,笑着对老夫人一礼:“儿媳省得,是该去祠堂看看老祖宗了,正好上几天得了一炷长命香,我这就和云娇去点起来。” 一面说,一面就拉着徐云娇出去了。 出了蔷薇园,徐云娇就有些愤愤不平:“你说这能赖我吗?我哪知道她那么娇贵,平时活蹦乱跳健康得很,怎么一脚下去就晕倒了?现在是什么病都不知道,就罚我去跪祠堂……” “哎呀,大嫂!”袁氏就笑着劝她,“这哪是罚你啊,这明明是老夫人太担心微姐儿,让我们去祠堂替微姐儿祈福呢。” “是吗?”徐云娇满心的狐疑。 “当然!” 袁氏嘴上说着,心里却暗暗腹诽着道:你这一脚下去,导致微姐儿生死未卜,老夫人只是叫你去祠堂上个香,这当然不是惩罚了,这分明是替你开脱呢。 又一想,这出身高贵就是不一样,要是今天踢这一脚的是自己,怕是早就被骂得狗血淋头了吧…… 柳妈妈和银宝风风火火的赶到济世堂的时候,济世堂正准备打烊。 为了李玄夜交代那一句话,顾寒苏翻了一下午的医书,也没琢磨出个头绪来。 这也不能怪他,病人的面没有见着,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怎么配药? 等明天编个什么理由,去赵府一趟就知道了。 心里正寻思着,就听见门外有人哭:“顾大夫,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 药童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拿着扫帚就往外赶人:“像你们这样哭的,我见过几千个了,下次来早一点,今儿收工了!” 顾寒苏摇摇头,起身正要去后厨找点什么吃的垫垫肚子。 就又听门外不依不饶的苦求着:“神医您不能见死不救啊,我们家小姐才十六岁啊!” 药童烦不胜烦:“行了行了,哪个来求助的病人不想活,你明天早点来排队,今天太晚了我们师父不出诊了!” 那哭声就更加惨烈了,一老一小,扯开了嗓子坐在医馆门外嗷嗷大哭。 顾寒苏吃了两口清汤面,再也忍不住,撩开窗帘吩咐道:“阿当阿归,你们两个跟她们过去瞧瞧,晚点回来让厨房给你们加餐。” “是。”叫做阿当阿归的两名弟子领了命,就去提医箱。 哪料门外痛哭的声音更大了:“呜呜呜我们就要顾神医,小姐的病除了顾神医谁也治不好……” 两人一边抹眼泪,还一边将医馆的木门拍得震天响: “哐哐哐——” “我们就要顾神医!” “哐哐哐——” “只有顾神医才能救小姐!” “哐哐哐——” “除了顾神医我们谁也不认识!” “哐哐哐!” “行了行了!”顾寒苏再也没办法好好吃面,只好推开门出来:“你们是哪个府上的,我备车!备车!” “回神医的话,我们是赵丞相府上的!” “啊?”顾寒苏立即石化在原地,“赵丞相?” “就是集贤坊的赵丞相府啊!” “就是朝堂上那个赵丞相啊!” 那阿归和阿当正好备了车马过来,听见这话,就双双冲师父解释了一句。 “大魏还有两个赵丞相不成。”顾寒苏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这没规矩的徒儿,跳上了马车。 顾寒苏带齐了所有治疗女人宫寒痛经的药物。 却在看到赵昔微的时候傻了眼。 就算是那毒药落下的病根,也不至于严重到这种地步吧? 第157章 病根 老夫人一看他脸色,身子就是一软,差点瘫了下去,还好旁边的周嬷嬷眼疾手快扶住了。 “顾大夫,这孩子平时身子一向健康,只是方才一不小心挨了一脚……” “没事没事,老夫人您先别急,待晚辈先替小姐把个脉。”顾寒苏忙对老夫人一笑,那张脸立即就写满了春风和煦、万物复苏。 也让老夫人看到了希望,忙亲自给他搬了凳子过来:“顾大夫,您请坐。” “老夫人您太客气了。”顾寒苏忙躬身谢过,也不再多说,就坐在旁边开始诊脉。 老夫人坐在一旁,紧张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顾寒苏一拧眉,她就脸色一白,顾寒苏一点头,她就舒出一口气。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顾寒苏这才沉吟着道:“老夫人,恕晚辈冒昧,三小姐葵水是否正常?” 老夫人一愣。 顾寒苏就笑着解释道:“这是为了更好的判断三小姐的病情。” 老夫人自然不是因为难以启齿,她想到的却是另一个更可怕的事情。 顾寒苏又咳嗽了一声:“您要是觉得不方便,可以让贴身的丫鬟来回答。” 老夫人回过神来,笑着道:“老身也不是个忌讳求医的,只是你这个问题还真是难住我了。” 锦绣就上来禀报道:“小姐的日子一向很准,是在月底的几天,前后也没有不适的症状。” 月底,现在还是十九呢。 顾寒苏就皱了眉头,难道他的医术不好? 还是这毒太过顽固? 心念电转,他这才注意到一个重点:“老夫人,您方才说,三小姐挨了一脚?” 老夫人面露尴尬的点了点头。 顾寒苏立马就有些打抱不平了:“谁踢的?这么娇娇弱弱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经得起一脚?!” 到底是家丑,老夫人虽然不好隐瞒,却也不好明说,就含糊道:“嫡母管教孩子,一时不小心误伤的。” “这也太狠了!”顾寒苏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的愤怒压了下去。 太子殿下跟她非亲非故,还为了她的病情特意去医馆。 你们作为亲人,竟然这样心狠手辣? 想来这姑娘也是个苦命人啊。 他叹了口气,又重新诊上了脉。 又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他终于起身。 老夫人忙问道:“怎样了?” 顾寒苏没有回答,只拂袖在桌旁落座,拿出纸笔,蘸了墨水,写了一张药方。 然后郑重交到老夫人手里:“三姑娘体弱,这一脚正好踢在了小腹,伤及了内宫,虽然不危及性命,可是却难以治愈。” 老夫人听得是心惊胆战:“怎么个难以治愈?” 顾寒苏面色沉重:“以后每到葵水之日,就得发作一次。” 老夫人“阿弥陀佛”念了一句经。 只要不影响将来的子嗣,那就都还算不幸中的万幸。 顾寒苏一面收拾医药箱,一面不忘细细的叮嘱道:“老夫人,恕晚辈直言,这女孩儿就是娇花,需要娇养。三小姐之所以如此体弱,怕是以前吃了不少的苦头。” 一番话点到为止,却让老夫人羞愧万分。 出来赵府时,月亮已悄悄地升起。 阿当和阿归守在马车旁,看见顾寒苏出来,阿当就笑嘻嘻的捧着一个暖乎乎、香喷喷的红薯递了过来:“师父,给你的。” 顾寒苏正好也饿了,索性就坐在车辕上吃烤红薯。 这时,突然一阵狂风袭来,紧接着急促的“驾、驾、驾”赶马的声音从长街那头传来。 顾寒苏才将烤红薯的皮剥开,就突然有一辆马车从后面蹿了过来。 一阵颠簸,车帘飞扬,露出一张胡子花白的脸。 顾寒苏一愣,正待细看,马儿“呲——”地一下,卷起地上的泥沙,扑了师徒三人一脸。 “驾——”车夫又是一鞭子抽下去,那马儿套着车,利箭一般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阿当好容易将飞在脸上的发丝整理好,又好心地替师父拍干净肩膀上的泥沙,这才发现师父手里的烤红薯,就只剩下了一个瓜蒂。 他惊呼出声:“师父!不会吧,你吃烤红薯这么快的??” 阿归也震惊了:“师父你牙还好吧?不对,你舌头还好吧?” 这烤红薯还热乎着呢,一口吞?? 顾寒苏气得一个弹指就打了过去:“我还没来得及吃!” 阿当:“啊?” 阿归:“哦?” 顾寒苏对这两个徒儿的智商深深的感到心痛,用手一指前方,无奈道:“被刚刚那马车蹭走了。” 阿当:“啊!” 阿归:“哦!” 顾寒苏瞬间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挑了两个傻子做徒弟。 阿当阿归终于回过神来,立即讨好地道:“师父,我们再去给你买!” “不用了!”顾寒苏望着那马车的方向,努力思索着刚刚马车里坐着的是谁。 突然却想起来,这正是太医院的刘太医! 这个时候,刘太医去哪里? 再一看方向,突然就明白了过来——去赵府! 定然是赵府不放心自己的医术,另外又请了太医过去诊脉。 可赵昔微的情况…… 若是被太医这么一把脉,那就什么都知道了! 不行! 顾寒苏眼睛一眯:“你们赶紧驾车,为师要去一趟东宫!” “不是吧,师父,这么晚了还去东宫啊!”两个徒弟一脸不情愿。 “别废话,赶紧驾车!” 顾寒苏轻轻一跃,已钻进了车厢。 马车疾奔,转过几条长街,来到朱雀街,又过了几道门,一路不停地递了腰牌和令信,半个时辰后,已到了东宫。 却没见到李玄夜。 负责接待的是东宫詹事何奎,他一身青莲色官服,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资料正在查阅。 见是顾寒苏,头也不抬的道:“太子殿下去冀州赈灾了,顾大夫有什么事跟下官说一声就好,等太子回来下官一定代你传达。” 顾寒苏一脸绝望:“不是吧?什么时候走的?” “晚膳后动身的,现在大概已经出了长安,顾大夫想追过去?啊,殿下这回是骑马,不是坐车,殿下的马术你知道的,全长安能追得上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第158章 老乡 顾寒苏急得要吐血了:“那殿下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看赈灾事宜的进展了,快的话三天,慢的话一个月。” “……”顾寒苏彻底放弃了挣扎。 何奎见他神色匆匆,不像是小事,就好心提了一句:“你要是着急,我这里有信鸽,可以替你传话。” 传话有什么用? 太子人又不能回来。 顾寒苏靠在椅子上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何奎的建议:“鸽子在哪里?” 赵昔微醒来的时候,正是一个阳光稀薄的清晨。 寒冷的空气在窗户上凝结成蒙蒙的一层雾水,室内燃着暖和的银霜炭,熏笼上放着橘子皮,清甜幽香的味道弥散开来,让人倍加觉得安心。 小腹还有隐隐的疼痛传来,赵昔微皱了一下眉头。 锦绣捧着煎好的药进来,看见她靠在床头,就惊喜叫道:“小姐,您醒了!太好了,顾大夫说了,您天亮就会醒来,果然醒来了!” “顾大夫?”赵昔微一愣。 “是啊,就是济世堂的顾神医,奴婢和柳妈妈在药馆门口哭了好久,才打动他的呢!”银宝端着热水进来,为赵昔微洗脸。 洗了脸,漱完口,赵昔微就着锦绣的手,慢慢地喝了一碗黑乎乎的药。 身子还觉得乏力,她就索性半靠在床边,慢慢地回想起昨天的事情,清清楚楚的记得徐云娇踢了自己一脚,然后她就腹痛得晕了过去。 想了想,还是问道:“大夫怎么说?” “大夫没说什么。”锦绣一五一十的将顾寒苏的话转告了赵昔微,又担忧地道“小姐,您肚子还疼不疼?怕就怕到了月底小日子来了会更难受……” 赵昔微点点头,如实说道:“还疼着,不过尚能忍耐。” 不过让她感到奇怪的是,徐云娇那一脚说轻也不轻,但也绝对不至于让她落下病根的地步。 怎么就医不好了? 只是现在的她确实难受得紧,稍微动一下,小腹的痛感仍要将她整个人撕碎一般。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没有精力再去思索其他的事情,只想安安静静的闭着眼休息。 锦绣见状就拿了一个暖乎乎的汤婆子过来:“小姐,您用这个贴在肚子上,会好受一点。奴婢有时候肚子疼就用这个法子,慢慢地肚子暖和了,疼痛就也减轻了。” “好。”赵昔微听话地任由她把汤婆子放在腹部,暖暖的温度隔着小衣传来,疼痛感果然有所减缓。 精神就稍微恢复了一些,她看着在房里轻手轻脚忙碌的几个丫鬟,轻轻问道:“赵承羽那边怎样了?” 锦绣还没说话,银宝就气呼呼地抢先回道:“老夫人包庇她!为了一只簪子,闹得咱们蔷薇园人仰马翻,又害得您受了伤,老夫人也没说她一句话!” 赵昔微淡淡一笑。 锦绣就道:“老夫人也是有她的难处,掌管大家族不容易,要端平一碗水也很难,这样轻轻放下也好,若是闹大了传出去,丢的是大家族的脸面,更是污了小姐们的名声。” 有时候,不闻不问才是更残酷的惩罚。 老夫人大概是对赵承羽失望至极了吧?又或者,是考虑了女孩子的名节。 毕竟,一个嫉妒姐妹的污点落在了身上,很难洗得干净了。 这么一想,老夫人确实是一个高明的大家族老祖宗。 赵昔微自认做不到,起码做不到放任自己的孩子一步步走向深渊。 孩子做错了事,该罚就要罚,该打就要打,该教育就要好好的教育。 什么世家大族的利益,千金小姐的名声,都是虚幻的标签。 只有让孩子选择了对的道路,拥有幸福安稳的人生,才是真正值得努力的方向。 不过这也不是她干涉的,老夫人自然有老夫人的决断。 银宝就更气了:“那以后咱们怎么办?要是她下次再借机生事,咱们还只能忍气吞声吗?” “不会有下次了。”赵昔微轻轻地说,让两个丫鬟都是一愣。 赵昔微坐直了一些,看见珍珠拿着鸡毛掸子在打扫多宝格,就唤了她一声:“珍珠,你过来。” 珍珠后背一僵,将鸡毛掸子放好,然后垂着头走了过来。 赵昔微还没开口,她就“噗通”一声跪在了床榻前:“奴婢有罪,请小姐责罚!” 银宝满脸惊讶:“珍珠,你这好端端的,又犯了什么罪?” 锦绣若有所思,悄悄地退到了一旁。 只有银宝还歪着脑袋愣在原地,好奇的盯着珍珠。 赵昔微也懒得替她遮掩,就直接道:“说吧,你是怎么把蔷薇园的事情透露给了赵承羽的。” 珍珠身子一抖,忙爬了两步靠近赵昔微的床边沿,眼泪慢慢地掉了下来:“小姐饶命,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她说着就以头触地,连连叩了十几个都没有停的意思:“小姐饶命,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赵昔微皱起了眉头。 锦绣只好去拉她:“小姐问你话呢,你好好回答就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何必这样作践自己?你若是真的做错了,就是把头磕断了也没用,你若是没做错,小姐自然会原谅你。” 珍珠这才止住了哭泣,她拿衣袖擦了擦眼睛,这才一五一十的道来。 “我和翠莲是一起买进来的丫鬟,那时我十岁她十一岁。“ 珍珠垂着头,声音有些惶恐不安,“我们俩一开始就分在了二夫人房里,二夫人见我们和羽小姐一般的年纪,就把我们俩赏给了羽小姐做玩伴。我们一个床睡觉,一个桌子吃饭,日子久了便不是姐妹也亲如姐妹。” “翠莲虽然有时候嘴巴坏了点、脾气大了点,可她人真的不错。我初来赵府时,很想爹娘,每天晚上都偷偷的哭。弄得二夫人和羽小姐都很烦,说我要是再这样哭哭啼啼的就卖出去不要了。” “那时候家乡闹饥荒,我父母养不活我了才买到大户人家来。要是再卖掉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命……我吓得整夜整夜的哭,是翠莲帮我求情,她没事就陪着我说话,我们是老乡,没事就聊聊家乡,慢慢地我才习惯了赵府。” 第159章 塑料姐妹情 “小姐您相信我,翠莲虽然跟着羽小姐做了很多伤害您的事,但她肯定不是有意要针对您的。” 珍珠连跪带爬地抓住了赵昔微的裙摆,继续说道: “她其实很善良……我记得前年,我不小心惹了羽小姐生气,羽小姐一脚把我踢进了荷花池,我满身都是污泥和杂草,所有人都跟着取笑我,骂我笨手笨脚,只有她趁着羽小姐走了之后,偷偷的打来一桶水,帮我洗干净脸,当晚我发烧了,她又求着厨房的妈妈给我煮了姜汤……” 赵昔微看着她泪盈于睫的样子,不由冷冷打断她: “第一,翠莲对你好,那是你们两个之间的情分,不代表她也会对我好。第二,她虽然没有直接做过伤害我的事,但是没有她从中作梗,羽姐儿也没那么多花招来对付我。第三,她明知道你现在服侍我,两人若是各为其主互不干扰倒也罢了,她却利用你从你这里套话来对付我,她可有一点想过你的处境?” “我……” 珍珠被兜头兜脑泼了这么一盆凉水,顿时对所谓的姐妹情谊,就有些不坚定了起来,“我知道她心里难受,因为丁妈妈被赶走的事一直记恨您,也知道她为了上次后花园的事情记恨我……” 赵昔微见她仍是一副黏黏糊糊的样子,知道一下子也是调教不过来的,就也不再多说,只问道:“所以你就背叛了我,把蔷薇园的事都告诉她,对么?” “奴婢没有!” 珍珠猛然一抬头,十分坚定地道:“因为羽小姐屡次失手,就把气都撒在了翠莲身上,动辄打骂不说,还经常罚扣她的月钱。” “我们当丫鬟的,每个月到手的银钱就这么一点,翠莲这一来二去的,兜里被掏了个干干净净……我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才会借给她一点。” 赵昔微就有些好笑:“都是当丫鬟的,翠莲一穷二白,你却有银两去接济别人,看来是我给你们发的月银太高了。” “我……我这也是念着她从前的情分,实际上我总共也就这么点钱,尤其是这两年,父母来了京城和我相认,我每个月还要从牙缝里抠出来几吊钱孝敬他们……所以一来二去的,我身上着实也没几个铜板。这回翠莲又来问我借钱,我真的拿不出手。她居然就生我的气,还又哭又骂……说她知道我的月银是双倍的,说我是故意不借,还说当初瞎了眼才会对我那么好!” 珍珠说到这里,委屈得眼泪直掉:“这话可就太冤枉我了,小姐您是给我们发了双倍的月钱,可我,我也还要养家呀,我要是有钱能不借给她吗?” 赵昔微看着她,觉得真是可怜又可恨。 从小被亲生父母卖掉,好容易有了个知冷知热的姐妹,最后却被迫成为对立的阵营。 日子才有了点起色,当初卖掉自己的父母又找上门来,为了那可怜的一点儿亲情,又得把自己辛辛苦苦赚的血汗钱贴补进去…… 本身是个好人,却因为性格的弱点,屡次被人利用。 本来想训斥她的话就也觉得没意思了,于是就问道:“所以你觉得自己没有钱借给她,就把自家主子给供出去,为了还她的人情?” “绝对不是!” 珍珠急得泪水都掉了下来,忙解释道:“我实在没钱借给她,就问她要钱做什么,她说是想要买丝线给羽小姐打络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羽小姐的东西需要她一个丫鬟出钱去买,可是看她很为难的样子,就想着上次我们不是给您打络子还剩下很多丝线吗?我就想着不如送给她算了。” “然后我就去柜子里翻找,谁料一不小心就把那块玉佩掉了出来。我保证当时很快的就捡起来了,她也没说什么,我要是知道她会回头去跟羽小姐设计您,我肯定就会提前告诉您了!” “小姐,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瞒着您的,奴婢只是没想到……” 珍珠说着又磕了一个头,“自上次犯错以来,我每天都在内疚中度过,没想到又犯下了更大的错误,我对不起小姐,小姐您要打要骂,奴婢都认了。“ “起来吧。”赵昔微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我没有打骂丫鬟的爱好,况且我现在身子不舒服,就是想罚你也没这个力气。” 珍珠又喜又愧的抬头,眼泪汪汪的道:“多谢小姐饶恕奴婢,奴婢下辈子还服侍您,给您做牛做马一辈子!” “我什么时候说过饶恕你了?”小腹的疼痛又再次袭来,让赵昔微的脸色有些泛白,一想到这种痛苦将要长期伴随着自己,她的心情就好不起来。 “我的为人你也知道,我不是个老好人。”身体的虚弱让她的声音也有些低沉,“小时候我住在乡下,山脚下有个猎户,他家里养了几条恶狗。那恶狗经常在别人的家门口随地排泄。 那时候村里的人都早出晚归忙着打猎耕种,经常一到家门口就踩了一脚的污秽,弄得鞋子都是脏兮兮的臭不可闻。” 小腹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让赵昔微蹙了眉尖,然而她向来忍耐力极好,不过片刻又平静了下来。 她淡淡看着珍珠,说道:“这世界上的人有两种。有一种人脏了鞋,他会自己默默地洗干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而还有一种人呢,他索性坐在地上哭骂,希望这样能让那猎户知道收敛。” “啊?”银宝心直口快问:“那小姐您呢?你是怎么做的?” “我?” 赵昔微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抹倔强又狡猾的笑意:“我会把鞋子洗干净,再把那恶狗痛揍一顿。” 她神色平静从容:“后来,再也没有哪只狗敢在我面前撒野了。” 屋里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晌午,蔷薇园的几个丫鬟婆子神色匆匆,走进了赵府的大厨房。 不一会儿,又喜气洋洋的出去了。 各人手里都端着一个枣红色的托盘。 温补宜人的鸡汤、鲫鱼汤、猪骨汤,用青枝缠花的小炖盅炖了三样。 又有平日里大家都见不到的四时瓜果。 大厨房门口,排队领膳的各房丫鬟们,眼看着案板上的吃食越来越少,最后留给她们的,都是蔷薇园挑剩不要的。 众人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第160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明月轩小厨房的窗下,几个小丫鬟正围着一个小炭盆,盆里埋了几只红薯在炭火里翻滚着。 大丫鬟翠莲疾步从游廊走了过来,她手里拿着一份菜单,看见这场景立即柳眉倒竖,呵斥道:“二夫人胃口不好,五小姐吃不下饭,整个园子里就没人想想办法,就只会趁着这个功夫偷懒!” “翠莲姐姐!”几个小丫鬟一抬头,就吓得白了脸,连炭盆里的烤红薯都顾不上了,拔腿就要从墙根偷偷的开溜。 “回来!”翠莲一声怒喝,一把就揪住了最近的一个小丫鬟的耳朵,将她提拎着到了自己面前:“我又不是鬼,你们见了我一个个的跑什么跑?” “啊……疼,翠莲姐姐饶命。”小丫鬟龇牙咧嘴,一边求饶一边说道:“因为偷着烤红薯怕被姐姐训斥,所以一时害怕就只想着逃跑。” “哼,你倒是个实诚的。”翠莲叉着腰,烤熟的红薯香味诱人,让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看了过去。 几个小丫鬟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就挤出满脸讨好的笑容:“天气冷,姐姐,这烤红薯热乎乎的,您拿着暖暖手呗?” “你这小蹄子还真是机灵!” 翠莲瞪了她一眼,但语气已好了不少,只拿出一副大姐姐的态度,语重心长地训斥道:“这两天二夫人心情不好,也就懒得管你们,但是你们也得遵守这园子里的规矩。就好比这烤红薯,知道天气冷你们想吃口热东西,可要在哪里烤不好,这窗根下是能烧火烤东西吃的地方么?万一一个不小心闯了祸,点着了这厨房,你赔的起吗?” “翠莲姐姐教训得是,小的们再也不敢了。”几个小丫鬟忙低声认错。 “好了,我是来找你们准备晚膳的。”翠莲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拿出了大丫鬟的架势,吩咐着:“二夫人吃不下饭,中午那样的板栗烧鸡、水晶肘子油水太厚,就去掉不用了。清蒸鲈鱼可以保留,酥酥嫩嫩的炖鸡蛋可以多做两碗,对了,酸酸甜甜的樱桃酪也要多做两杯,羽小姐这几天肠胃不消化,吃这个开开胃——” 小丫鬟们唯唯诺诺地应着,在听到“樱桃酪”地时候,苦着脸道:“今天姐妹们都闲着,想现做樱桃酪也不难,只是没有樱桃了,现在去买也来不及。” “怎么会没有了?”翠莲立时沉了脸,“偌大个相府,什么山珍海味没有,今早我去厨房,还见着那橱柜旁放着两篓子新鲜樱桃呢!” 小丫鬟们快要落下眼泪来了:“原是有的,方才蔷薇园的银宝姐姐来过了,说,微小姐正在服药,需要甜甜的樱桃换换口味。就全部都拿走了。” “什么?”翠莲眼睛一瞪,一伸手又揪住了最近一个小丫鬟的脸皮:“两篓子樱桃起码有四五斤,她全部都拿走了?一点儿都不给我们留?你们都是死人吗?她要拿你们就让她拿?” “哎哟哟,疼,翠莲姐姐轻点。” 那小丫鬟忙伸着头由她揪着,嘴里解释道:“小的本来也拦了,可是那银宝姐姐说,这是老夫人的意思,说微小姐身子娇弱,需要好好补补,让大厨房什么好吃的都优先供应着蔷薇园……” 话没说完,翠莲已是气得七窍生烟,一掌就打在了小丫鬟头上:“她不过是个养在外头的庶小姐,咱们家羽小姐是正正经经的嫡小姐,怎么就还让她踩在头上拉屎了!” “翠莲姐姐息怒。”几名小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我不管,你们就是去抢、去求,也要把樱桃给我弄回来!晚膳时要是桌上没见到有樱桃酪,仔细你们身上的皮!” 翠莲满腔怒火地回到了正房。 赵承羽又在发脾气。 因着昨天搜查蔷薇园的事,老夫人没有说什么,可袁氏回来却责令她抄一百页的家规。 她越想就越气,分明就是那野丫头藏了男人的东西,最后却莫名其妙又成了自己的错。 抄到一半的时候,却又听到外面有几个婆子在说话。 一个说:“那微小姐真是可怜见的,听大夫说身子太弱了需要好好养着。” 一个就说:“可不是吗?老夫人这也下了死命令,叫府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优先给微小姐送去呢。” 那个就不由咋舌:“啧啧,这可真是宠上天了,当初大夫人怀着胎的时候,也没这个待遇呢!” “是啊!哎,要不说这人就是得信命啊,谁能知道一个乡下归来的丫头,竟然能翻身成为府里的宝贝疙瘩呢?!” 也不知道是有意的还是故意的,这话刚好一字不漏的全部传进了赵承羽的耳朵。 赵承羽气得就把砚台给打翻了,还不解气,又抓起桌上那叠好不容易抄好的家规,狠狠地撕了个粉碎。 她知道,这些婆子就是故意的! 肯定是蔷薇园那边挑唆的! 换平时,谁敢在她面前嚼一句儿舌根? 可从今天早上起,这园子里议论纷纷指指点点的就没停过! 是都在看她的笑话吧? 笑话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这种无声无息的羞辱,就像慢刀子割肉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 她做错什么了? 她不过是想要捍卫自己的地位罢了! 翠莲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赵承羽瘫坐在地上,而身旁是满地的纸屑和碎片。 翠莲心里就是一酸。 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从十岁到十五岁,既是玩伴也是主仆,她几乎是把自家小姐当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亲人。 小姐心里的疙瘩她自然是知道的。 她第一次见到小姐的时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 赵承羽正一个人坐在莲花池的树荫下,抱着一个玉碗,碗里盛着一碗葡萄。 葡萄去了皮,一颗颗晶莹剔透,好看极了。 当时和翠莲一起的,还有珍珠。 赵承羽看见她们,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问道:“你们就是新来的丫鬟?” 翠莲忙垂下头去回答:“是。” 赵承羽就好奇,问:“你们的娘呢?也是在府上当差吗?” 这一句话戳中了珍珠的伤心事,眼泪哗啦啦的就掉了下来,泣不成声地说:“我娘、我娘不要我了,把我卖了。” 第161章 没用的东西 翠莲吓得脸都白了,忙去捂珍珠的嘴。 哪知道,赵承羽把手里的碗一摔,“哇”的一下,也哭了起来:“我娘也不要我了!” “哎!”翠莲回想起往事,就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小心翼翼地越过一地的狼藉,跪在了赵承羽面前,一张一张的将地上的纸张捡了起来,柔声劝道:“小姐,您好不容易抄了几页,这又撕了,可要抄到什么时候才好。” “要你管!”赵承羽正在气头上,一把就推开了翠莲。 翠莲身子一歪,摔在了地上,她顾不得身上的痛,忙起身重新跪好:“小姐息怒,奴婢不该多嘴。” 赵承羽气得眼睛通红:“不是说珍珠是你的好姐妹吗?不是说消息确实可靠吗?怎么又被那野丫头给骗了?!” 翠莲连连认错:““是奴婢没用,是奴婢没有打听清楚!” “没用没用!成天就知道说没用!”赵承羽啐了一口,“果然是个没用的东西!” 正闹得鸡飞狗跳的时候,外面响起丫鬟的通报:“夫人回来了。” 赵承羽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翠莲也正好将地上的纸片收拾好。 帘子一掀开,袁氏疾步走了进来,一看赵承羽的脸,上面还有未干的泪痕,心里就是一阵难受。 她虽然知道女儿犯了错,可也见不得女儿受委屈,就哄道:“羽姐儿,你听话,好好的抄完家规,娘晚上让厨房给你做樱桃酪,好不好?” 赵承羽心里稍觉得舒坦一些,还没点头,就听见翠莲吞吞吐吐地道:“夫人,怕是不成……” 赵承羽立即就冷了脸:“怎么不成了?樱桃又不是什么吃不起的东西!” 袁氏皱眉。 翠莲苦着一张脸,声若蚊蝇:“厨房两篓子新鲜樱桃,都让蔷薇园给拿走了……” “你说什么!?”赵承羽暴跳。 “老夫人下了命令,说微小姐身体弱,最近又在服药,所以……所以厨房优先供应蔷薇园……” “欺人太甚!” 赵承羽气得咬牙切齿,“娘,您看看这野丫头多嚣张!她要吃樱桃我没意见,把两篓子都直接拿走,一个也不给我留!她她她就是故意的!” “好啦。”袁氏虽然心底也有怒火,但脸上已恢复了冷静。 吩咐丫鬟打了热水过来,亲自绞干净帕子,替女儿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再仔细地替她洗了手上的墨水,这才波澜不惊地道: “羽姐儿,娘知道你受了委屈,事事被那丫头踩一头,娘心里也不好过。可是她毕竟是府上的小姐,她爹是堂堂的丞相,别说是我们娘儿俩得忍着她,就连大夫人和你燕姐姐,也得避着她。 毕竟,她现在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如今又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睐,要不然老夫人能那么捧着她?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指着她巴结巴结贵人罢了! 我的傻女儿啊,你该学学你燕姐姐,你看就你成天被她气得哭哭啼啼,你燕姐姐呢?从来就没把她当回事!你以后心里藏得住气,别听见一点风声就毛毛躁躁的想出头,那是不行的。要懂得静待时机,才能干成大事。” “娘!”赵承羽红着眼睛看着袁氏,不甘地道:“那我就只能忍了吗?她这样嚣张,这样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以后要是有出息了,岂不是更要把我们踩得死死的?” “说什么糊涂话呢!”袁氏忍不住敲了一下女儿的头,正色道:“她怎么样也是赵府的人,她要是有出息了,自然也是要照顾咱们一二的。就比如上次乔家的生意,不就是靠着这丫头帮娘拉拢的吗?” “娘!你也向着那野丫头!” 袁氏轻轻摇头:“娘不是向着她,娘是就事论事。她若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咱们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娘在外面做生意,打着她的名号也能让人多给几分利润,是不是这个理儿?” 赵承羽不解:“那娘的意思是,咱们只能这样被她踩着了吗?” “怎么会!”袁氏失笑,那表情有着运筹帷幄的自信,也有着看惯了风浪的淡然,“世事无常,人怎么会一直在高处呢?你且安安静静的等着,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微姐儿啊,总有倒霉的时候!” 这时,门外又有丫鬟禀报:“大夫人,泰和米铺的掌柜过来了。” “让他进来吧。” 赵承羽就想回避,袁氏却拉住了她,道:“你就坐旁边听听,也多学着点,即使生意上的事情听不懂,可学学如何为人处世也是好的。” “是。”赵承羽撇了撇嘴,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泰和米铺的掌柜长得十分憨厚老实。 一张国字脸,青白皮肤,短眉毛,细眼睛,头上戴了个羊皮的圆顶子帽,脖子上扎着一条灰鼠毛的围脖。 恭恭敬敬地给袁氏叩了头,又朝赵承羽行了礼:“小人邓明,请夫人的安,请小姐的安。” “起来吧。”袁氏面无表情的一抬手,“看座。” 就有丫鬟端了茶水过来。 “谢夫人。”邓明不敢坐下,只躬身将账本递了过去:“夫人,这是朝廷从咱们米铺调度粮食的记录,小麦,稻子,黄豆,还有黍米、高粱,分别已运走了一部分。” 袁氏接过来,细细地翻看了一遍,然后合上放在一边,问:“太子答应给的补偿银款到账了吗?” “回禀夫人,五千两分为两拨,先拨了白银两千。殿下的人过来说,余下的三千两陛下已经审批,只等国库那边通过,最迟月底能给到咱们泰和。” 袁氏心里就更加不乐意了:“赈灾不是头等大事吗,连银两审批都要两三天?咱们做生意的,流通资金是最要紧的,这一下子没了这么多货,银两却要等这么久,亏损算在谁头上?” 邓明后背一凉,忙结结巴巴的道:“夫人,小人当时想着也就是等十天,又听说这先给的两千白银,还是太子从自己私库拨的,一时惶恐,就也不好计较。” 第162章 威胁 关于朝堂上的事,邓明也道听途说了一些。 听说太后和皇帝不对付,愣是掌握着国库不肯松口。 这赈灾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再这样拖下去苦的是灾区百姓啊。 所以当他听说这钱是太子动用了自己的私库时,心里的崇敬和正义就莫名达到了顶点。 别说是拿钱从他手里买粮食,就是要他捐一半出去,也是没有异议的! 当然,他也只是给人干活的,真正做主的还得看袁夫人的意思。 然而袁氏是一个纯粹的生意人,对于家国庙堂的那些千秋大义,没有任何感触,只心疼自己的利益受到了损失。 “真是让人不敢想。”她抿了一口茶,不冷不热地道:“朝廷急着救灾,却连银子都拿不出,说出去谁信哪。” 邓明自然是不敢回答。 “行了,你回去吧。”袁氏手一挥,号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夫人……”邓明一愣,“那粮仓还有一部分粮……” “我最近身子不舒服,就由他们朝廷的人自己去弄吧。” 袁氏心里窝着一口气,只觉得最近做什么都不顺心,干脆丢开都不想管了。 邓明退出去后,赵承羽一脸欣喜的问袁氏:“娘,您最近不去米铺了吗?” “是啊。”袁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脸蛋,“娘这几天就好好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娘,您真好!”赵承羽立即眉开眼笑,所有的不快都丢在了脑后。 袁氏就吩咐丫鬟:“去外面买一斤羊奶回来,让厨房的小丫头拿去蒸玫瑰酥酪,再买两斤红豆粉回来,给我们羽姐儿做米糕吃。” “好嘞!” 房内顿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然而母女俩这份难得的温馨,很快就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了。 廊下一个三分怯弱、七分尴尬的声音响起:“奴婢珍珠,给二夫人、羽小姐请安。” 房内的说笑声立即戛然而止。 “她还敢来见我!”赵承羽立即起身。 翠莲忙劝道:“小姐您别动气,让奴婢先去问问是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定然是那野丫头来挑衅我了!”赵承羽怒斥。 “羽姐儿。”袁氏就冷冷唤了一声,“方才娘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吗?” “娘,女儿没忘。”赵承羽立即低声复述了一遍袁氏的话:“娘教育羽儿,要藏得住气,要懂得静待时机,才能干成大事。” 袁氏随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润润嗓子,这才清朗地道:“让她进来吧。” “是。” 帘子被撩起,珍珠双手捧着一个黑漆托盘走了进来:“奴婢见过羽小姐。” 赵承羽才平息的怒火又涌了上来,随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就扔了过去,怒声道:“跪下!” 珍珠身子一晃,手中的托盘险些打翻。 然而她素来胆小怕事,也不敢多有别的表情,只好依言在赵承羽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道:“这是我们小姐给您送来的礼物。” “礼物?她会有那么好心给我送礼物?”赵承羽嗤了一声。 袁氏也有些诧异。 以她对赵昔微的了解,这丫头向来不是什么喜欢讨好人的性子。 若是送礼,要么是诚心结交,要么是另有目的。 显然,赵昔微是不会诚心结交赵承羽的。 那么,会是什么目的呢? 难道敢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欺负羽姐儿? 如果是这样,那她就不会再选择忍让了! 袁氏这么想着,脸上就浮现了一丝笑意:“既然是微姐儿送的,必然是好东西了,快呈上来,让我好好瞧瞧。” 珍珠跪在地上,将黑漆托盘高举过头顶:“这是我们小姐特意给羽小姐挑的,说您一定喜欢。” 赵承羽一眼瞪了过去,满脸怒色立时就转为惊讶。 那托盘上面,放着一个金嵌绿宝石镂空花蝶八角盒,造型华丽至极,却又不优雅大气,最难得的是上面的蝴蝶栩栩如生,着看着倒像真的是精心挑选送给她的礼物! 可再又一想,赵昔微哪里会那么好心! 送礼物还要故意让珍珠来,可不是为了气自己么! 她挥了挥手,正想叫珍珠滚,却不料袁氏已笑吟吟地接过了盒子。 “……这是什么?” 赵承羽闻言诧异看过去,就被一道明晃晃的光,照得迷了眼。 她眯了眯眼,那是一面铜镜。 “这是什么意思?”赵承羽抓起那面镜子,才知道这不是一面普通的镜子,能把整张脸的毛孔放大数倍,这镜子太清晰,让她脸上哭过的泪痕也变得特别刺眼。 赵承羽急匆匆撇开了眼,看见盘中还有一团绿油油的东西。 定睛一看,是一条丝巾。 赵承羽脸色立即大变:“这丝巾,怎么、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身子也猛然一震,声音陡然尖锐了几分:“那贱蹄子!她,她,她竟然——” 袁氏瞧见女儿的异样,忙关切的问道:“怎么了?羽姐儿,这丝巾有什么问题?” 赵承羽哪敢如实回答,只能含糊其辞地摇摇头:“没,没什么。” 珍珠小心翼翼地看了赵承羽一眼,道:“我们小姐说,这丝巾是在朱雀街外一个酒肆门口拾到的,看着眼熟,像是羽小姐的,所以特意命奴婢送过来。” 赵承羽如遭雷击。 这丝巾,被王范给拿走了。而她当时太过紧张,忘了要回来,等回到家的时候才想起。 却没想到,竟然落入了这野丫头手里! 那是不是这野丫头也知道了自己和王范的事! 又知道多少? 一想到自己竟然有这么大一个把柄在别人手里,赵承羽的脸色立即一片惨白。 她又是恨,又是怕,又有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 恨的是赵昔微竟然敢当着袁氏的面,如此大张旗鼓的威胁她! 怕的是赵昔微捏着自己的把柄,就等于是捏着她的小命,只要什么时候一个不爽,就要让她身败名裂! 喜的是,昨天闹这样大,幸好赵昔微晕死过去了,不然只要拿出这丝巾大做文章,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越想就越觉得恐惧,脸上也起了密密麻麻的一层汗珠。 袁氏越瞧女儿越不对劲,忙一把搂住她,问:“羽姐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第163章 给我滚!! 赵承羽有口难言,忙扯出一个敷衍的笑意:“娘,我没事。” 袁氏就狐疑地看了一眼那丝巾,伸手拿起又细看了看,怎么也看不出什么异样之处。 赵承羽紧张得心都要从嗓子眼吐出来了,语无伦次的道:“娘,我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这丝巾是上面是最漂亮的双面绣,我最喜欢了!” 珍珠微有惊讶:“我们小姐也是这么说的,她说最喜欢上面的花样子,所以特意让奴婢转告您一句,她要留着这丝帕几日,让蔷薇园上上下下好好学一学这双面绣,直到学会了为止。” “哦?”袁氏就有些意味深长,留着羽姐儿的丝巾学绣花? 难道是转了性子,要对羽姐儿示好了? “什么?”赵承羽却是瞪大了眼睛,“她既然知道是我的东西,为什么不还给我?” “这个……”珍珠迟疑了一瞬,“我们小姐说,您什么时候找到了簪子,这丝巾就什么时候归还。” 说完,竟是将丝巾收回了衣袖。 “你!”赵承羽气得青筋暴起,只觉得胸口一阵一阵的抽疼,可却又不敢发作。 如今有把柄落在这野丫头手里,自己就是一只吊着的蚂蚱,野丫头随时想要她死,只要轻轻一捏,她就没有葬身之地! 她不能,也不敢轻易动作。 赵承羽铁青着脸,目光又瞥向了铜镜,话语几乎是从后槽牙里一字一句蹦出来的:“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珍珠小心翼翼地道:“我们小姐说,您见了这条丝巾,必定是寝食难安,因此特意将此宝镜奉上,说让您……” “让我干嘛?”赵承羽见她吞吞吐吐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更是怒火中烧,“有什么话赶紧的说完!” 她不问,珍珠本就不打算继续往下说了。 此时被她这样逼迫,珍珠吓得身子就是一抖,抱着必死的决心,闭着眼睛,一股脑儿不带歇气的道:“我们小姐说让您没事的时候多照照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的脸记住自己的身份别破坏了金尊玉贵的嫡女形象。” 赵承羽气得浑身如同筛糠。 再也顾不上自己还有把柄在对方手里,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给我滚!!” 珍珠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骨头,连滚带爬的从房里出来。 耳后只听见“啪嗒”一声,是铜镜飞了出来,落在院中的石阶上,清脆响亮。 赵昔微在床上躺了一早上,又由锦绣细心喂着吃了好些温补的药和食物,身子的乏力感才逐渐的消失。 待小腹准备的疼痛感慢慢的弱了下去,她才拿开被子准备起床。 锦绣正伏在旁边的案几上裁剪布料,听见动静忙跑了过来:“小姐,您再躺躺吧,顾大夫吩咐了,您的身子太弱了,一定要好好的养着。” “没事,一直躺着不动人有点迷糊。”她一面说,一面准备起身,谁料忽然一阵晕眩感涌了上来,差点就栽到了床下。 “小姐!”幸亏锦绣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您要不还是躺着吧!” “没事,一直躺着血液不通畅,更不利于恢复。” 锦绣无法,只得服侍着她穿了鞋子,又贴心的拿了一条又轻又暖的狐狸毛领子替她围上:“顾大夫说了,您不能受寒。” 不一会儿,赵昔微就身上披着一条灰鼠毛的斗篷,围着一条白色狐狸毛的围脖,膝盖上盖了一条毛毯子,手上还捧着一个暖烘烘的汤婆子,整个人被打扮得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坐在靠窗的锦榻上。 她是个极为惜命的人,再加上这病来得太蹊跷,让她不敢掉以轻心,所以锦绣让穿什么,就乖乖的穿什么,让戴什么,也顺从的都戴上了。 因老夫人下了命令,要让赵昔微好好养病,一切闲杂人等都不得来蔷薇园打扰,而赵昔微手头的事,也都只好停下了。 老夫人原话是这么说的:“那铺子的事就放一放,茶叶的事也不急,等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又把园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叫过去训了一顿话,严厉的下了死命令:“微姐儿的身体要是有半点差池,你们就都卷铺盖走人。” 是以整个园子上上下下,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停了,只有一个重点:照顾小姐的病情。 柳妈妈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柔声道:“小姐,这是才做好的山药乌鸡汤,汤汁是用了阿胶桂圆当归细细炖了一夜的,顾大夫说了,您这病需要慢慢的调养。” 赵昔微接过来慢慢的喝了。 这半天的时间,“顾大夫”三个字在她耳朵里已经出现了无数遍。 就随口问道:“顾大夫是济世堂的那个神医吗?” “是的。”柳妈妈看小姐如此乖巧,心里倍觉欣慰,就话也多了起来:“其实大夫人还给您请了宫里的刘太医,这刘太医倒是什么都没说,只说您是一时气血上头晕过去了。” 赵昔微一怔:“刘太医?怎么没听你们说?” “因为我们都觉得他不可靠。”银宝洗干净了一盘樱桃,喜滋滋的捧了上来,插嘴道:“他急赤白脸的跑过来,就给您把了一下脉,一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就走了,只丢下一句您晕倒和大夫人那一脚没关系。您看这不是扯吗?明明就是大夫人把您给踢晕的,顾大夫也说了,这一脚伤及内宫,您以后小日子都要痛一次……” “哦。”赵昔微淡淡应了一声,就明白了过来。 刘太医是宫里的人,徐云娇请他来为自己问诊,就是为了开脱罢了。 为的就是这一句话:你赵昔微的病,和我徐云娇没关系。 不过,即使没有刘太医这么一句话,也没人会相信一个大活人挨了一脚就落下病根这种事吧…… 只是顾大夫为何这么坚定呢? “那顾大夫可比宫里的太医厉害多了,听说他从三岁起就学医,在江湖上游历了十几年,后来有一次灵犀公主病了,昏迷了三天三夜,宫里的太医无人能治,是太子殿下亲自把顾大夫请进宫中,只一副药就治好了。陛下特别高兴,就赏赐了顾大夫一座宅子,又赏赐了一间铺子,也就是现在的济世堂!” 第164章 闺蜜 赵昔微对顾大夫的神勇事迹并没有什么兴趣,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病情:“我以后,真的每个月都要这样痛一次吗??” “什么每个月都痛一次呀?”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屋内主仆几人忙抬头去看。 窗外梅花怒放,一簇簇,皎洁如碎雪一般堆在枝头。 冬日正午,阳光稀薄而温柔,透过棉花一样的白云,在窗前折射出一种半透明的彩色。 花影摇乱,满庭璀璨,有两名少女手盈盈走了进来。 正是乔云浅和崔玉容。 乔云浅的打扮还是那样别出心裁。 她穿了一件水粉色的长裙,腰间系着一条镶珍珠的腰带,乌黑的发髻如云朵一般堆叠在头顶,鬓边插了两朵淡粉色的芍药,让人眼前一亮,却又不会显得太华丽。 崔玉容穿了一件青碧色的百褶裙,抱着满怀的芍药花,粉粉嫩嫩,娇艳欲滴。 看见赵昔微,脸上露出一个明艳妩媚的笑容,就连那泪痣都显得生动可爱非常。 赵昔微才起身,乔云浅和崔玉容就快步走了过来:“哎呀,微姐姐你正病着,就少了这些礼数吧!” 崔玉容把芍药交给锦绣,笑道:“这是我母亲今早才从暖房剪下来的,总共就开了十一朵,全部给你带过来了,快拿个花瓶养起来,放在窗边瞧着心情好。” 银宝等人忙着奉茶的奉茶,端瓜果的去端瓜果。 “今早听见姐姐你病了,我吃了早饭就立刻赶过来看你。” 乔云浅拉着赵昔微的手左看右看,见她脸色不复往日的红润,又看见她眼下淡淡的乌青,就担忧了起来:“姐姐你到底怎么啦?我听说还惊动了刘太医,又请了济世堂的顾神医……” “没事,就是一点伤寒。”赵昔微苦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一下怕是整个长安都知道府里的闹剧了…… “什么呀,我都听说了!”崔玉容心直口快地道:“是府上的夫人踹了姐姐一脚,把姐姐踹晕过去了!” 乔云浅低声道:“微姐姐,你怎么也不知道避让一下啊!以后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徐夫人出身侯门,又有长公主撑腰,她若真的把你伤了,你也没办法讨回公道……” 赵昔微淡淡颔首。 崔玉容“哎”了一声:“是啊,你到底没有强势的外祖家撑腰,凡是千万不要硬碰硬。实在受不了她们,你可以去我家小住,咱俩吃睡在一起,就跟姐妹一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赵昔微只含笑听着。 虽然这些话都有些孩子气,也未必真的能给她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但是她却能听出来,这两个姑娘是真的把自己当成朋友。 人在受伤的时候,能有几个朋友这样淡淡的关心,就已是天大的幸福。 三人聊了一会子,崔玉容就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微姐姐,我听说太子赏赐了你一间铺子,就在鸿胪寺旁边,那可是最好的地段啊,乔姐姐的娘亲年初的时候想盘下来,都没成功呢!” 锦绣忙过来打岔,想转移话题:“崔小姐,这是我们家小姐才做的蜜饯,您尝尝好不好吃?” 赵昔微悄悄给了锦绣一个“放心”的眼神,锦绣就识趣的退到了一旁。 太子赏赐的铺子就在街上,想隐瞒也瞒不住。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赵昔微就诚实回答道:“是因为赈灾粮的事,太子为了感谢我们赵府,就把那间铺子免了一年的租金,暂时借给我经营,殿下说了,一年后还是要收回去的呢。” “哦!原来如此!”乔云浅一脸我明白了的样子,“那就不算是给你,只能说是借啦!” “正是。”赵昔微笑着回答。 崔玉容和乔云浅对望一眼,然后握住了赵昔微的手,语气恳切而真诚:“微姐姐你是个坦诚有礼的人,我们就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是这样的,我们两个想入伙你的铺子,你别误会,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这些年我们俩都攒了些体己银子,而我们又没个挣钱的头脑,家里更没有提供这样的机会,听说姐姐有了铺子,必然是有了自己的计议……” 她眼底流露出艳羡的神色:“而姐姐初初归府,若是开铺子,一时肯定也没这么多银钱周转。你有机会,我们有钱,要是我们三人合伙起来,那可真是一桩天大的好事呢。” 乔云浅也微微一笑:“正好我家就住鸿胪寺旁边,对那条街也熟悉,姐姐若是有什么烦难,我也可以及时出手相助。” 看来这两人来的时候就已商量好了。 赵昔微若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她虽然空有一间铺子,可手头总共也就不到两百两的银子。 父亲那边肯定会补贴她一些,但这也不是万无一失的:毕竟父亲膝下还有一个燕姐儿,以徐云娇的性子定是又要含沙射影的闹一番。 现在崔玉容和乔云浅主动提出合伙,正是瞌睡就递来了枕头。 但是涉及钱财,哪怕是血亲兄弟,也难以掰扯清楚,一旦稍微有点矛盾,那就是变成仇敌。 更何况,她与崔、乔二人,也算不上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而人的感情是会变的,现在看起来真诚万分,谁能保证一年后还是这样呢? 所以,赵昔微没有立即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 只笑道:“本来我还有些没信心,怕自己做不好,现在有两位妹妹支持,我也就放心了。至于合伙的事,现在商议怕是还太早,现在我正病着,老夫人不让操心任何事,开铺子的事,最快也得等一个月之后了。” 若是诚心要合作,等一个月也是什么难事。 若是没有心合作,一个月后怕也就将此时给抛诸脑后了。 “说得没错。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养身体。”两人也是个聪明人,笑容真诚的表了态:“若是姐姐什么时候有需要了,派人去传个话,妹妹就马上赶过来和你商议。” 或许,这两位千金小姐,是真的值得交往的,也说不定。 赵昔微忙起身郑重道了谢。 第165章 利用的价值 又喝了一会儿茶,吃了些蜜饯点心,乔云浅就拉着崔玉容起身告辞:“姐姐病着,需要静养,我们就不多打扰了,等姐姐病好了,我们再一起玩儿。” 赵昔微也实在是乏力,就也没多留她们。 锦绣望着她们的身影走远,才笑道:“这乔、崔两家的小姐,和咱们府上的姑娘向来没什么交情。往日里世家大族的宴会也不少,大家常常坐一起吃喝玩乐,却没见她们和燕小姐羽小姐多说过几句话。” “是啊。”柳妈妈一边收拾桌上的茶盏,一边也惊讶地说道:“没想到咱们小姐却得了这两人的眼缘……” “那你们就不懂了!”银宝拿了只蜜饯吃着,“咱们小姐人缘好,除了府里这个眼红精天天嫉妒小姐,外人个个见了小姐都喜欢!要不然,太子殿下怎么会送小姐铺子呢!” “银宝,这话可不能乱说。”赵昔微就敛了笑意,正色道:“别的玩笑可以开,和宫里相关的事,大家还是谨慎点为好。” “是,奴婢知道了!” 说着话,玉兰捧着一只白色的花瓶过来了。 赵昔微道:“芍药娇艳,白瓷寡淡,去换一只粉青釉吧。那颜色青中带绿,既淡雅,又热闹,正好压的住这花的颜色。” “是。”玉兰就转身去了外间,不一会儿又拿来了一只粉青釉的瓶子过来,将芍药花枝细细的修剪了插在花瓶里。 粉青釉有一种温润如玉的柔和,与娇艳的粉色芍药互相辉映,果然好看得很。 收拾完就到了午后,阳光斜斜地落在窗边,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赵昔微喝了一盅刚刚炖好的燕窝,身子的不适渐渐消散,头脑便也清醒了不少。 她召了丫鬟们吩咐下去:“这几日你们也不用都守在我身边,每天派一个人去街上盯着。” 几个丫鬟瞪大了眼睛:“在街上盯着?盯什么?” 赵昔微一五一十的交代着:“去看看那条街上什么铺子最热闹、什么东西卖得最好、什么时候客人最多、什么时候客人最少。而这些客人又都是什么身份、什么年纪,都一一的盯着了,每晚再仔仔细细的向我汇报。这是头一等大事,你们切不可轻慢。” 锦绣道:“小姐您是想要为开铺子的事做准备吧?” 赵昔微点头:“我原没有做生意的经验,这个铺子占了最好的地段,我不说要赚到大钱,起码要稳稳当当的,不然就是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语气一转:“当然,我也不会让你们白白的吃苦,只要你们一心一意的跟着我,以后铺子做起来了,该给你们的赏赐我也不会少。” 几人面色一喜,立即应了下来:“为小姐出力是奴婢应该的,奴婢今天下午就去街上守着!” 赵昔微想了一想,又道:“也不能干巴巴的杵在街头,这样太打眼了,容易招人误会。你们拿几吊钱带在身上,自己买点东西吃,也好跟那些掌柜打打交道。” “多谢小姐!” 几人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又有钱,又有吃,还可以在大街上转悠,还差事上哪找去! 这时,珍珠回来了。 其他几个就都噤了声,有些复杂的看着珍珠。 这蔷薇园四个大丫鬟,锦绣伶俐,银宝活泼,玉兰谨慎,就只有珍珠胆小怕事畏畏缩缩。 偏偏她屡次被人利用,还屡次都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现在小姐就偏偏要派她去二房出这个头…… 珍珠有些怯怯地行了个礼:“谨遵小姐的吩咐,奴婢把铜镜和丝巾都送到了明月轩。” “不错。”赵昔微拨弄着桌上的芍药花,就只淡淡的回了两个字。 珍珠心里愈加忐忑,就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小姐,奴婢还打探到了一件事,是关于米铺的。奴婢方才去明月轩的时候,邓掌柜正好从二夫人房里出来。奴婢就留心了一下,这才知道,调配粮食的事,二夫人丢开了手,任由朝廷的人自己去安排……” “哦?”赵昔微立即眉头一凝,抬起头来:“二夫人不管米铺放粮的事吗?撒手丢给朝廷的人去弄?” 那能丢给谁,可不是要丢给父亲了么! 见赵昔微面色忽然一沉,珍珠就吓得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小姐,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奴婢没有别的心思,只是想着多留心一些外面的情形,万一有什么意外发生,咱们园子里也来得及应对。” 银宝就看不下去了:“哎呀,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小姐为什么派你去明月轩,就是要你去找回场子的啊!你看看你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不就是打探了个消息,有什么了不得的!” 珍珠涨红着脸,又是惭愧又是害怕。 锦绣忙把珍珠扶起来,用眼神示意银宝:“厨房里还煎着药呢,你快去看看火候。” 银宝一撇嘴:“那不是有小丫头们在守着吗?” “哎呀,叫你去你就去,这不是怕小丫头们做不好吗?你是一等大丫鬟,做事肯定比那些小孩子仔细些!” 赵昔微却陷入了沉思。 论理,父亲身为丞相,去料理米铺的事也是应当的。 只是……太后会怎么任由赵家这样光明正大的协助太子吗? 她的担忧并不是空穴来风。 此时此刻,长信宫里,太后正坐在那把镶嵌着珠宝和龙凤的椅子上,一双狭长的丹凤眼,阴冷地盯着地上跪着的人:“你说什么??那丫头身上的毒发作了?” 地上那人声音谄媚而带着喜悦:“回禀太后,此事千真万确,是我从刘太医那里得知的。您上次赐的那杯春雨海棠醉,东宫那边并没有找到解药。” 正是王范。 “是吗?”太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在高脚的琉璃杯里轻轻晃动着,表情惬意了许多:“那可真是太好了,王范,你的机会来了。” “我的机会?”王范忙膝行着向前移动了一步:“您是说,她有利用的价值?” 第166章 钓美人鱼 太后笑了起来。 那张常年保养的脸上,涂抹了细嫩滑腻的香膏玉脂,令她的皮肤看起来光泽红润,一点都不像是个六十多的老妇人。 可这一笑,就把那些隐藏在脂粉下面的皱纹给暴露了出来,让她整张脸变得有些怪异。 就像是带了一张人皮面具,看着年轻美丽,却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声调略略抬高了一些,语速却缓慢悠闲,有属于上位者的自信和冷酷:“三天,只要三天时间,你就能官复原职。” 王范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那丫头有这么大的用处?”他眼睛里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绿光,“早知道……” 早知道他利用赵承羽做什么,直接利用赵昔微不是更好! 太后一眼看穿了他心底所想,却没有出言呵斥,只是懒懒的一挑眉:“你猴急什么?这美人儿,就像水里的鱼,若是太急切了反而会吓跑她。你得放足了诱饵,让那鱼儿眼巴巴的自己上钩来,挣不脱又逃不掉,在你手里苦苦哀求,这才别有一番乐趣。” “是,太后教训得是。”王范嘿嘿一笑。 光是想想那海棠醉的药效,就已让他心底的欲念抑制不住的蹿了出来。 就像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火苗,烧得他坐立不安,恨不得现在就去布下天罗地网,将那美人儿五花大绑地捆住…… 太后斜睨了王范一眼,冷冷地泼了他一盆凉水:“你可别忘了,那丫头是赵子仪的宝贝疙瘩。你想偷吃不打紧,万一露了馅,哀家可没那脸替你摆平。” 王范就把脸上的垂涎之色收了收,道:“不用太后您提醒,侄孙也知道要怎么做!” “哦?” “嘿嘿……”王范眯了眯那细小的眼睛,“我已经打探清楚了,晚上赵子仪要去泰和米铺调配赈灾粮食……” 说着压低了声音:“侄孙保证,到时候不管是太子还是赵子仪,都得向您求饶!” “很好。”太后点了点头。 王范却还有些不放心:“太后,我真的能官复原职吗?太子可不像是那种为了女人失了分寸的人。万一……他要是不吃这一套,怎么办?” “你怕什么?”太后强势的打断了他,“你背后有我,有整个王家,若这样你都不能复职,那你该撬开自己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是,太后教训得是。”王范忙讪笑着认错,“是侄孙过于胆小了。” 太后端起琉璃杯,浅浅的抿了一口紫红色的葡萄酒,那张人皮面具一般的脸,顿时浮现了一抹红光,更让人觉得如妖如魅,不可直视。 王范躬着身子,悄悄地退了下去。 太后端着酒杯轻轻的晃动,声音慵懒而妩媚地道:“哦……这酒后劲可真大……” 入夜,赵昔微服了药,才躺下准备睡觉。 锦绣跪在榻前,小心地铺开了自己的被褥。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奴婢去看看。”锦绣忙起来,还没迎出去,银宝已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小姐,相爷、相爷出事了!” “什么事?”赵昔微掀开被子就坐了起来。 银宝脸色苍白,嘴角有些颤抖,全然没了往日里的伶牙俐齿:“小姐,外面、外面是是是荣安堂的几个老妈子,说是米铺那边、那边出了事……” “说重点。”赵昔微沉声打断她:“父亲怎么了?” 银宝这才回过神来,禀报道:“说是米铺走了水,相爷身受重伤,老夫人让您赶紧去荣安堂。” 赵昔微随便拿了件衣裳披上,一边往外走一边问:“米铺的情况如何?父亲的伤势如何?” “米铺烧得差不多了,相爷……相爷他是被人抬着回来的,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几个来送信的婆子泪眼婆娑,说到最后喉咙里都有些哽咽了。 赵昔微心里也跟着一沉,却并未显露出慌张的情绪,只扶着左右丫鬟往荣安堂赶去。 送信的婆子们跟在身后,就拿眼睛偷偷看了前面那一抹窈窕的身影。 只见少女步履匆匆,转游廊,入庭院,上台阶,一路行来如风如云,裙摆却纹丝不动,有一种松柏般的苍劲挺拔。 婆子们悄悄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又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心里勉强了有了几分安定。 她们毫不怀疑的相信:要不是三姑娘如此镇定,这府里的天一定马上就要塌了。 赵昔微才来到正房的廊下,就听见里面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夹杂着下人们低声的劝慰:“大夫人,您先起来。”“老夫人,您仔细身子。” 赵昔微等不及通报,直接就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房里一片混乱。 老夫人坐在榻前,满脸泪痕。 徐云娇跪在老夫人身边,她大半个身子伏在榻上,肩部不住地抖动着,哭得撕心裂肺:“赵玹,你醒醒,你看看我,看看我啊!昨天出门还好好的,怎么一天不见就这样了呢!你这样,叫我可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这哭声哀怨而凄楚,让满屋子的人都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颤抖着握着丈夫的手,泪水从那双美丽的丹凤眼里滚滚而落:“赵玹,你醒醒好不好?只要你醒来,我就答应你,我发誓以后再也不跟赵昔微生气了。你要我认她做女儿也好,要给她丰厚的嫁妆也好,我都答应你,我都可以做到。你看看我好不好?我再也不闹了,再也不跟你生气了,好不好……” 她越说越动容,最后已经是近乎乞求的姿态,双手抱着丈夫的手贴在心口,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我什么都答应你,你醒来好不好?” 这画面,任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由得揪紧了心脏。 谁都知道,徐云娇出身高贵、性情骄纵,不说在赵府,就是整个长安,也没人能让她这样低声下气。 何时见过她这样卑微如尘埃的一面? 老夫人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盈满了眼眶。 她强忍着悲痛,声音虽然还有着几分气势,却因为嗓子干哑,吐出来的话语就显得无力而苍白:“云娇,你别哭了,你是府上的当家人,现在赵府上下都靠你来撑着,你千万不能倒下啊。” 第167章 突遭变故 跪在她旁边的赵承燕强忍着哭泣,也低声劝道:“母亲,您别哭了。” “是啊,大夫人。”伺候着丫鬟婆子也围着开解:“您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好不好?” 徐云娇却像没听见似的,泪水反而更汹涌了:“相爷,你我夫妻一场,这么多年吵吵闹闹,不是你气我,就是我气你,我们从来没有琴瑟和谐的时候,我也从来不知道被丈夫疼爱是什么样的滋味……尽管如此,我的心里仍旧只有你一人,你要是就这么狠心抛弃了我,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云娇!”老夫人心如刀割,哑着嗓子叫了一声,道:“你振作一点!你是府里的主心骨!” “老夫人,我怎么能振作得起来啊?” 徐云娇仰头,眼泪跟珍珠一般从眼眶而出,然后沿着惨白的脸庞,啪嗒不停地落在织锦的衣服上,那里,早就濡湿了一大片泪痕。 她整个上半身都在不停的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崩溃一般:“赵玹他都这样了,我还怎么振作,我还要振作做什么?” “……”老夫人如遭雷击,才稳定下来的冷静情绪,被这一句话给击得支离破碎。 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是啊,玹儿他若是不能醒来,就意味着赵府的基业无人能承担,富贵权势也将烟消云散。 她们做女眷的,振作起来又有什么用? 老夫人心中一阵悲痛,在那汹涌的泪意袭来之前,她适时地闭上了双眼。 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责任,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让她无时无地都记住一条: 她是大家族的老夫人,她代表了整个赵家的体面。 任何时候,都要撑住家族的这片天,不能在孩子们面前有半点儿脆弱。 她这么想着,就把脸崩得紧紧的,如冰山雪海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可那手指却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她回想起了丈夫去世的场景。 那时,几个孩子还小,也都是这样围在她的身边,哭的哭,喊的喊。 她也是这样闭着眼睛,不让自己落下一滴眼泪。 她不停的告诉自己,说服自己:她是赵府的女主人,丈夫走了,这片天就得由她来撑。 那一夜,她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出去报丧,又温声细语地哄了几个孩子入睡。 然后又独自一人准备着丧礼。 哀乐连天,白幡飞舞。 整整七天,她坚强得如同一棵参天古木,傲然挺立在狂风骤雨之中,让所有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都生出了满满的敬意。 那时,她就已经把家族荣辱刻在了骨子里。 丈夫走了,可孩子们还小。 她知道,她还有未完成的使命。 所以,她虽然悲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 而现在,面对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失,她的心,也一点点的慢慢变冷,变冷。 就像一下子抽掉了所有的骨髓,让她的身体骤然只剩下一副皮囊。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支撑不住的时候,有一只柔软的手掌,轻轻落在了手背上。 她诧异地睁开眼,就看见了一张沉静的面容,让她绝望干涸的心,忽然注入了一汪清泉。 她喃喃地唤了一声:“微姐儿……” 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老夫人。” 赵昔微缓缓地在老夫人身旁坐下,目光投向了榻上躺着的人。 饶是她早有心理准备,可双眸也突然涌上了一层水光。 在她印象中,父亲风姿俊逸、神采飘逸,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而此时的他,全身用白色棉纱缠绕,棉纱上还渗出了一道道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他的脸色苍白,静静地躺在榻上,仿佛失去了一切生命的迹象。 赵昔微忽然就觉得眼前的视线一片模糊。 娘亲离世前的景象,在这一个瞬间,忽然全部涌上了她的脑海。 那一天,娘亲的精神意外的很好。 她记得,那天早上醒来,娘亲的面色忽然变得红润有光泽了,眼底满含着恬淡的笑意,和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娘亲说:“微儿,你的爹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你以后跟着他,我也就放心了。” 娘亲还说:“我走了以后,你不要悲伤,不要绝望,要好好的活着。将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挫折,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好。”那时候,她没有哭,只是面容更温柔沉静了一些。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温柔沉静的背后,是无边无际的害怕。 因为她知道,有个词叫回光返照。 她害怕害怕自己的声音太大,害怕自己的呼吸太重,害怕自己的眸光太热…… 甚至连窗口灌进来的风,都像是来自于地狱的冰窖,让她遍体生寒,害怕得连骨头都在发抖。 可她不敢有任何表露。 因为她怕惊动了娘亲。 此时此刻的娘亲,就像一朵从天上飘落的雪花,轻轻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她只能最温柔最乖巧的语气,微笑说道:“娘亲,我一定会好好的。” 娘亲嘴角翘起,绽放了一个骄傲的笑容:“我的微儿啊,你是这世界上最坚强勇敢的女孩儿,娘亲相信你,一定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快乐。” “娘,我一定会的。”她轻声的回答,却像是起誓一般郑重承诺。 赵昔微浑身冰凉地坐在榻前,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受伤的父亲。 她才只有十六岁,已经经历了一次生离死别。 那一次,她已经尝够了那种无边无际的恐惧。 她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眼眶里有温热的液体打着转。 娘亲离世后,父亲将手轻轻按在她的肩膀,说:“微儿,你以后还有爹。” 可现在,难道他也要离开了吗? 老夫人勉强回过神来,她反握住赵昔微的手,低声叹息道:“微姐儿,你是长女,要坚强。” 是啊…… 要坚强。 屋内,徐云娇还在哭泣,因哭得太伤心,突然“哇”地呕吐了起来。 赵承燕吓得失声尖叫了起来:“母亲,母亲!” 下人们手忙脚乱,端水的,倒茶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乱糟糟的一团。 赵昔微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心底汹涌的情绪逼退了回去。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清晰,问:“大夫来过了吗?” 第168章 黄金丝绣 “宫里的刘太医来过了。”老夫人声音更低沉了些,是一种掩饰不住的绝望,“跟在你父亲身边的随从说,你父亲为了挽救那些赈灾粮,被一根烧断了的梁柱砸得晕了过去,大火蔓延烧伤了腿。” 说到此处,老夫人忽然咬紧了牙关,一字一句地轻声道:“太医说,即使能醒来,双腿也废了。” 即使能醒来,双腿也废了…… 赵昔微的心,忽然就像被人用尖刀狠狠刺穿了一个窟窿。 她回想起,父亲一身紫衣,腰束金带,骑着高头大马穿过长安的街头,两旁行人纷纷注目。 那个场景曾是多么的让她骄傲。 可往后,他再也站不起来了…… 赵昔微声音低低地,问道:“可查明了走水原因?” 一名立在屏风旁的青衣随从就向前了一步,拱手禀报道:“回禀小姐,属下已查明,是人为纵火。” 赵昔微认得,这是父亲身边的长松。 她浅浅一颔首,示意他近前来:“人为纵火?怎么发现的?有什么线索?” 长松立即撩袍就跪在了赵昔微面前:“小姐,我知道是谁做的!您一定要想办法帮帮相爷!” 老夫人脸色一沉:“你知道是谁?” 赵昔微道:“你别急,慢慢说清楚。” 长松应了一声,一五一十地道:“天黑的时候我们把运送粮食的车马都召集到了米铺,将运往冀州的粮食都一一装了车。属下守在外面负责指挥。 因这次赈灾事情重大,负责运输的人都是从禁军调过来的。好多人我都不认识,穿的又是统一的服饰,我怕混进来什么偷粮食的人,所以就特别小心,留意着每个人的行动。” “所有人都按照我的指令,在进进出出的搬运粮食,我看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就喝令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自己晚上吃多了,肚子不舒服,想去解决一下。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支支吾吾的说不上来,我看他形迹可疑,就生了疑心,要把他押下去仔细审问。他忽然就跪在了地上大声求饶。 原来此人叫邓福来,是米铺掌柜邓明的一个远房亲戚。是米铺负责装卸货物的小伙计。我们这次调配粮食,用的都是宫里的侍卫,没有这些伙计的份。可他眼馋一两银子的工钱,就偷偷混了进来。 我本是要公事公办赶他走的,可他跪在地上哭诉,说家里父母重病,两个孩子也生了病,这时掌柜邓明也出来作证,说这个邓福来没有说谎,让我网开一面。 我拒绝了,并让侍卫把他赶出去。 可这时候相爷听见外面吵吵嚷嚷,就派人出来问是什么事,听说后就心生怜悯,说饶了他这一次,让他装卸完粮食领了工钱就走。我也就只好同意了。 这个邓福来出去方便了一刻钟的样子,仓库那边就起了火。那时相爷正在仓库负责监工,我带着人冲进去的时候,相爷已经被一根梁柱给砸晕了过去,我忙背着相爷从火海中逃了出来。” 赵昔微道:“你怎么确定是那个邓福来?” 长松点点头:“方才我派人去米铺调查了,在灰烬里发现了这个。” 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双手递了过来。 赵昔微接过一看,这是半块烧焦了的布料。 说是布料,却十分厚重,再细看了看,才发现上面有隐隐约约的绣花。 赵昔微对针线并不精通,却也认识上面的绣工是十分精致的盘金绣。 这是以黄金捻线而成的绣花。 一个为父母病情而发愁的伙计,怎么有这样的好东西? 长松道:“小姐您细看,那绣的花纹图案,是孔雀。” 赵昔微诧异地又细看了看,见果然是孔雀羽毛的样式,虽然精美,却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她微一蹙眉,问道:“这孔雀纹有什么寓意吗?” 长松就犹豫了一下,目光有意无意瞥了一眼旁边还在哭泣的徐云娇。 徐云娇被这一看,像灵魂出窍一般,霍然就从地上起了身:“不,不,不可能!!” 赵昔微和屋内众人都是满脸错愕。 长松面无表情地道:“大夫人,您应该知道,全长安城最喜欢用金线绣花的是谁。” 徐云娇面色苍白,不住的摇头:“不,不可能……” 老夫人眉头紧皱,忍不住提醒道:“徐云娇,此事关系到玹儿的性命,你都知道什么?切不可对我隐瞒!” “老夫人……”徐云娇整个人像虚脱了一般,无力地靠在身后的架子上,她苦涩的咬了咬唇瓣,说道:“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盘金绣……” “什么?”赵昔微震惊地看向了她。 就是老夫人也站了起来:“你母亲……大长公主??” “我……”徐云娇的眼底也闪过不解、惊愕、茫然等等神色,最后她却忽然似发了狠一般,猛然摇头:“不,不可能,我母亲不可能会指使人干这种事。老夫人您知道的,我母亲虽然一开始并不同意我嫁入赵府,可到底她还是拗不过我的意思……” 老夫人紧紧地抿着嘴角,那满脸的风雨欲来,仿佛下一刻就是电闪雷鸣,要将面前所有的一切化为乌有。 房里伺候着的丫鬟婆子们都悄悄退了下去。 徐云娇捂着胸口,似乎是痛苦到了极点。 赵承燕忙搀扶住她,又倒了一杯茶:“母亲,您喝口水,慢慢说。” “嗯。”徐云娇像是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抓住赵承燕的手腕,大口大口的喝了半盏茶,这才稍微缓了一口气。 “我母亲是很欣赏赵玹的……”徐云娇面上露出几分尴尬,继续说道:“上次我因为微姐儿的事跟赵玹大闹了一场,我连夜跑回娘家,跟母亲说要和离,我母亲为这事大发雷霆,说我不懂事……” 老夫人脸上就闪过一抹惊讶和不悦。 原来还瞒着她闹出过这样大的笑话? 然而此时,她也没多余的心情再去追究你,就挥了挥手,冷冷道:“你继续往下说。” 第169章 茶没了,给本公子续上 徐云娇道:“我母亲的性子我知道,她虽然反对这门婚事,却很欣赏赵玹的才能,认为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还希望他好好的为陛下分忧,现在又恰恰是赈灾的时候,就算她再有什么不满,也是不可能下此毒手的……” 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亲家母很是欣赏玹儿,我也看得出来。” 不是大长公主,那更不可能是徐云娇。 那会是谁呢? 赵昔微目光轻轻一掠,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此时长松也低声开了口:“老夫人,大夫人,您忘了王家。” 太后娘家! 徐云娇的身子忽然就是一僵,就算是她反应再慢、再没有心计,也明白了过来! 长公主喜欢盘金绣孔雀纹,是因为太后喜欢。 而太后喜欢,所以赏赐了娘家不少这种面料。 加上最近太后频频针对赵府,很难不让人想到,使出这样毒计的是谁! “王家……”徐云娇喘了一口气,那胃里翻山倒海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哇——”地一声,旁边的周嬷嬷忙端着痰盂过来。 老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徐云娇连连吐出好几口胆汁,这才擦了擦嘴角,抬起头道:“长松,我问你,抓住那个邓福来了没有?” 长松道:“属下已让人暗暗盯着了他,知道了他的住址。” 徐云娇咬了咬牙:“先让人偷偷的把他绑了!带到赵府,我就不信他敢不招!” “大夫人……”长松面有犹豫。 “怕什么!一切后果自有我来承担!”徐云娇脸上闪现几分厉色,“不就是个王家吗,他难道还敢杀了我不成!” “哟,这不是徐夫人吗?哪个王家敢杀你啊?”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轻佻的笑声。 众人脸色一沉,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门外。 一名穿着紫袍的男子姿态倨傲地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跟着十余名家丁。 个个都是身穿锦衣,腰佩长剑。 看这架势,就不是来友好拜访的,而是来挑事的。 难怪没人敢提前通报一声。 为首的男子背着手,在屋子里环顾了一圈,然后用那双毒蛇一样的眼睛,停留在了赵昔微的脸上。 面对着赵府一众女眷,他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色迷迷的笑容,不怀好意的道:“赵昔微,我们又见面了。” 正是王范。 赵昔微紧紧地抿着嘴角,直到变成一条直线。 生怕自己忍不住心底的怒火,说出什么冲动的话来。 她心里忽然就想起了李玄夜那句话来。 “王范为人粗鄙猥琐,最喜欢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女人。” 难道…… 她心里咯噔一下,就悄悄的向老夫人靠近了一些。 老夫人强压心底的怒意,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友好:“王公子,深夜突然造访,是有什么急事吗?” “正是。”王范嘿嘿一笑,目光瞟了一眼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赵子仪,然后一撩衣袍,自顾自的就在椅子上坐下了。 “不仅仅是急事,还是大事,要事,火烧眉毛的事。” 王范一副自己才是赵府的主人的样子,抬手就唤道:“伺候的人呢?没半点眼力见儿,看见本公子来了,也不知道过来端茶递水?” 房里只剩下一个周嬷嬷,她就小心地看向了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铁青,却仍是点了点头。 周嬷嬷就端了茶过去。 王范捧着茶,表情浮夸地深深吸了一口,赞叹道:“唔,真是好茶,闻着跟姑娘的身子一样香喷喷!” 满屋寂静。 周嬷嬷面无表情地退了下去,似乎在多听王范多说一句,就要脏了自己的耳朵。 直到大门再次被合上,徐云娇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王范,你半夜造访,到底想做什么?” 老夫人忌惮他,所以多有忍让。 可徐云娇出声也同样高贵,对于王范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就更加是鄙夷至极。 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直接下了逐客令:“你也看见了,相爷受伤昏迷,现在府里乱成一团,我们几个女眷也不方便和你谈什么大事,你不如等相爷醒了再来。” 说着就冷声唤道:“长松,送客!” “是。” “慢!”王范忽然一抬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夫人,不妨听我把话慢慢说完,我敢保证,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一个男人,不经通报,没有预约,半夜突然登门,甚至用那双色迷迷的眼睛,对府中姑娘毫不回避的打量。 老夫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道:“喜事?” “没错。”王范又是嘿嘿一笑,看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在赵昔微身上扫来扫去,“如今相爷身受重伤,生死未卜,自然是需要冲一冲喜了。” “冲喜”二字一出,老夫人只觉得额头突突直跳,那上面的青筋根根暴现。 可这个人是太后娘家的人,她自然是不敢轻易得罪。 所以她仍是按奈住最后的脾气,气息短促地应道:“请王公子谨言慎行。” 王范却并没对这句话表露异议,只将目光像吸盘一样,牢牢地盯着赵昔微。 就在赵昔微忍无可忍,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就懒懒地开了腔:“还是赵家的水土养人,赵姑娘回府后水嫩了不少。” “就是身材还不够丰盈圆润,腰肢太细,瞧着有些稚嫩。” “不过这也没什么,稚嫩有稚嫩的好。” 老夫人眉心已涌现一团黑气。 就连往日里不喜欢赵昔微的徐云娇,也是怒目而向。 再怎么样,这是赵府的千金! 要打要骂,也是她这个当家主母的事,轮得到一个纨绔出言羞辱? 赵昔微死死地咬着嘴唇,手指在衣袖里握成了拳头,才将那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降息下去。 她想起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第一、王范勾搭赵承羽。 第二、王范害得父亲重伤。 第三、王范现在登门挑衅。 每一桩每一件,都满满透着没有底线的恶意。 早在太后出手针对自己的时候,她就设想过一万种斗争的方式。 却怎么也没想到,王范会用这样卑鄙无耻的手段。 王范浪言浪语了几句,见几人都没有回应,就将手中的茶水一口饮尽,斜眼一笑:“茶没了,不给本公子续上?” 第170章 你在教本夫人做事? 老夫人本就心情悲痛,又遭王范如此侮辱,可仍是肃容端坐,没有一丝一毫的失礼之举,越发彰显出了世家大族的浑厚底蕴。 徐云娇立在一旁,满脸都是讥讽鄙夷:“有事说事,没事送客,赵府不是你的茶馆,没有你的茶。” 王范故作惊讶道:“徐夫人,何必对本公子如此敌视,咱们好歹也算是一家人,赵姑娘,来,给本公子续茶。” 这话一出,赵昔微猛然抬头。 从王范一进来,她就一直极力在忍耐。 可到现在,她已是忍无可忍,不由冷冷道:“王公子此言差矣。赵府诗书传世,乃礼仪之家,家族子孙皆恪守礼仪,不矜不伐,非草包废物可比,何时有你这样的家人?再者,徐夫人已经说了,我们赵府没有你的茶,想喝茶出门直走左拐去西街。” “好,极好,好个赵昔微。” 王范啪啪击掌,眼底陡然生出一点绿光,幽幽地笑道:“徐夫人,你这个庶女啊,太不像话了,竟然连男尊女卑的道理都不懂,在男人面前这样强势冷硬,真是毫无女德,我看还需要夫人你好好调教一番才是。” 徐云娇眼皮子掀了掀:“你没说错,她就是个不服管教的庶女,我也没有办法。” “但是。”她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就算是个庶女,那也是本夫人的庶女,由不得外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王范鼻子抽了抽,道:“啧啧啧,看不出来,徐夫人还挺爱护庶女的。只是庶女就是庶女,要有庶女的规矩,别仗着主母的疼爱就恃宠而骄,否则那也是要被掌嘴的。” “呵。”徐云娇冷笑一声,对这句话并没有反驳,而是瞥了赵昔微一眼,似有打压之意。 赵昔微不想在这个时候和她有冲突,就乖巧地垂了眸子。 徐云娇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面对王范就更加有了几分“主母”的气势。 只见她那双傲气凌人的丹凤眼微微一眯,眼尾再轻轻向上一挑,冷冷笑问:“王范,你这是在教本夫人做事?” 王范一愣。 他显然没料到徐云娇竟是个软硬不吃的货色,更没料到,她竟然会包庇一个庶女。 他向来目中无人骄横跋扈,可对上比他更目中无人更骄横跋扈的徐云娇,还是心里有些发怵。 毕竟,他仰仗的不过是太后娘家人这个身份而已。 可徐云娇这个女人,背后是长公主。 长公主在太后面前有多得宠,整个大魏朝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 是以他愣了片刻后,终于选择了退让。 只听他讪笑道:“徐夫人说得哪里话,晚辈只是出于一片孝心,提醒夫人几句罢了。夫人何必跟晚辈生气呢?” 徐云娇扬眉,那骄傲之色更加明显:“一片孝心?” 王范就诡异一笑,然后挑了挑眉,得意洋洋地道:“是啊,我对夫人您可是一片孝心。毕竟不久后,哦不对……是明天后,晚辈就要尊称夫人一声母亲大人了呢。” 赵昔微心里警铃大作,暗道一声不好。 徐云娇喝道:“王范,闭上你的狗嘴!本夫人没你这样的儿子!” “嘿嘿!”王范奸笑两声,“这可由不得夫人,做不了儿子,做女婿也是可以的。” 这下,不光是徐云娇,就是老夫人也霍然而起:“王公子,请休要放肆!” 王范耸耸肩,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我可没有放肆,我是诚心来结亲的。” 他一挥衣袖,对着家丁命令道:“来人,把爷的礼物拿上来!” “是!”立即有名家丁上前来,他的手里捧着一个托盘,恭恭敬敬地跪在了王范面前。 徐云娇和老夫人都面露疑惑:“这是什么?” 赵昔微眼皮跳了跳。 下一瞬,就见王范一伸手,轻轻挑开了托盘上的布。 是一条鲜艳的大红肚兜。 徐云娇暴怒:“王范!你拿这个东西送到本夫人面前,什么意思!?” 王范嘻嘻一笑,翘着兰花指捏起了那条红色肚兜:“徐夫人,你看清楚了,这上面绣着的是什么?鸳鸯戏水啊!” 眼见徐云娇怒意越来越盛,他脸上的表情更加愉悦,甚至捏着那肚兜在徐云娇眼前晃了晃,嬉皮笑脸的道:“徐夫人还说对庶女好,连这个肚兜都不认识。” 徐云娇正要骂人。 老夫人强撑着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指着王范,厉声吼道:“来人!给我把这登徒子轰出去!” “来人!”与此同时,王范也喊了一声。 “是!”十余名家丁就齐齐站成了一排。 长松飞身一跃,就挡在了老夫人身前。 他是赵子仪的随身侍从,是有着不错的武功底子的。 但是王范显然是有备而来,以一个人抵挡十几人,又怎么能有胜算? 赵昔微不由暗暗着急。 可着急也没有办法,现在父亲重伤未醒,整个府里,也没个能主事的男人。 要真的和王范硬碰硬,几个女人还是要吃亏的。 老夫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迅速冷静下来,沉声问:“王公子,我们赵府与你无冤无仇,你现在带着这么多家丁,对着我们几个妇人,到底想做什么?” “啊哈?” 王范掏了掏耳朵,厚颜无耻地道:“赵老夫人,我说你是不是老不中用了?我才刚刚说的话,你老人家就忘了?我不是说了,要和你们结亲啊,我想做你们赵家的女婿啊!” “你配吗?!”徐云娇狠狠啐了一口。 老夫人伸手堪堪一拦,就将徐云娇往自己身边拨了过来。 她冷冷地看向王范:“做女婿?男女婚姻,也得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成。王公子做出如此有辱斯文之事,难道还指望老身把孩子嫁给你吗?” “嘿嘿!”王范得意地一笑:“难道你们还不明白?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有女人的肚兜?难道你们就不想想,我为什么敢拿着一条肚兜就来求娶?那自然是——这肚兜是你们赵家姑娘的!” 第171章 红肚兜 老夫人扶着额头,身子又晃了晃。 赵昔微忙一把搀住了她。 在一阵头晕目眩中,老夫人又听见王范嬉皮笑脸的声音:“你们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会有你们姑娘的肚兜?老夫人你记性不好,我就也不兜圈子了,不妨直接告诉你好了——” “上次入宫,你的宝贝孙女不是迷了路、还落了水吗?” “很不巧,当时我正好在御花园游玩,正好就撞见了她,正好当时她喝醉了,大家都知道,我王范向来是个放荡不羁的,见到这样娇娇软软的美人儿,哪能不怜惜一番?” “于是就半推半就,在御花园……嘿嘿嘿!”王范越说,脸上的神色就越兴奋,“哎呀,这美人儿醉了酒,那滋味,真是……啧啧啧!” 赵昔微气得肝胆俱裂,正准备开口,就听见耳边“啊——”一声怒吼。 她转头,就见老夫人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她瞳孔猛然一缩,失声叫道:“老夫人!” 老夫人的身子一软,就朝地上栽倒下去。 赵承燕扑了过来:“祖母!” 徐云娇又气又急,已是失去了最后的理智,尖声叫道:“人呢?都死了吗!给我把他轰出去!!” 长松早就忍不住了,听到命令,立即出手。 然而王范带来的十几名家丁也不是吃素的,立即全部围拢上来,将长松彻底缠住。 一瞬间,杯盏乱飞,茶水四溅。 长松身手极好,然而却多有克制。 那十余名家丁就不一样了,出手不留后路,招招凶狠。 长松只缠斗了十余个回合,就被逼至了墙角。 徐云娇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随手就拿起桌上的杯子掷了过去,又捞起第二套、第三套…… 王范东躲西藏,闪身一一避开,嘴里仍嘻嘻笑道:“岳母大人,您手下留情!” “岳母”二字,对徐云娇更是一种赤裸裸的侮辱,她气得发了狂,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捞到什么算什么,统统都朝对面砸了过去。 一瞬间,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 赵承燕此时连姐妹之间的嫌隙也顾不上了,她的身子不住的颤抖着,惊恐地看着赵昔微,连声问道:“怎么办?姐姐,我们要怎么办?” 赵昔微一面忙着给老夫人掐人中,一边冷静的留意着四周。 可是,她也不知道能怎么办。 纵然她机智冷静,可也敌不过一群不讲道理、摆明了要寻事的流氓。 “王范为人粗鄙猥琐,最喜欢用下三滥的手段对付女人。” 第二次,她脑子里再次跳出来李玄夜的这句话。 是不是,他那时候就预料到王范有此阴招?所以才特意提醒她? 她苦笑了一下,恨自己那时候太过天真,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可是念头又一转,即使放在心上又如何呢? 她现在足不出户,不也是照样被王范纠缠上了吗? 心念电转,有一个声音突然从脑子里飘了出来。 “如果李玄夜真的有所预料,会不会出手相救呢?” 然而,很快就被她否定了。 她和他,不要说有什么交情,就连交集都没有。 他凭什么要来帮自己呢? 可是,此时此刻,除了他,赵昔微竟不知道还能想到谁。 她正在胡思乱想,却乍然听见一声铮然作响。 眼前一道雪白的剑光闪过,接着就是几道红光,再接着就听见那群人怒骂的声音:“好啊,这小子竟然敢对咱们动刀子!” “咱们十几个人,还打不过他一个人吗?兄弟们!给我上!” “往死里打!!” “噗噗噗噗——” 拔了剑的是长松。 他提着长剑,横冲直撞,以一种杀红了眼的打法,朝着那群家丁又刺又砍。 赵昔微心里一紧。 她看出来了,长松武功底子好,可到底架不住那边人多。 哪怕是提着剑,可身上也受了不少的伤,动作明显落了下风。 现在能强撑这么久,完全是因为他有一个巨大的优势——轻功极好。 可再好的轻功也抵不住十多个人的围攻。 若是这样打下去,无非两结局。 第一,长松被人打死,她被王范羞辱。 第二,长松没死,被人活捉了,她仍是被王范羞辱。 眼前,长松是她唯一可以指望得上的救兵。 所以,万万不能让他这样拼下去了! “长松!”赵昔微当机立断,高声道:“发挥轻功,保留力气,拖住他们!” 长松被这一喊,忽然就改变了战术。 以主动出击变为防御,轻轻一跃,就飞身到了半空,然后足尖轻点,踩着几人的脑袋,转眼就已破门而出。 一群家丁立即也跟着冲了出去。 王范端着茶盏,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的目光闲闲地落在屋里几个女人的身上。 徐云娇摔了一架子的花瓶,此时累得气喘吁吁,扶着架子狠狠地盯着他。 赵承燕和赵昔微姐妹两个,守着昏迷的老夫人。 赵承燕满脸泪光,将身子紧紧地缩在墙角。 当视线和王范相撞,她浑身又是一抖,那种绝望和恐惧,让他感到十分惬意。 他目光悠悠一转,突然脸色就是一变。 那个女人,竟然对他一点都没有恐惧。 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她跪坐在那里,脊背挺直,腰肢纤细,发髻严整,就连那细长的眉,也没皱一下。 一如既往的倔强不屈。 这种态度让他十分不爽。 呵,不就是一个女人罢了! 敢藐视他王范的女人,最后的下场都注定很惨! 他脸上闪现出一种嗜血而阴狠的笑意,然后看向徐云娇:“这个赵昔微,是赵子仪和沈氏所生的私生女吧?我没听错的话,当年整个长安都在传,说十几年前,赵子仪非沈氏不娶,为此还狠心拒绝了徐夫人好几次?啧啧,徐夫人真是个痴情的女人,痴情到连情敌的女儿都要包庇……” “你住嘴!”徐云娇最是讨厌别人提起往事。 每每一想起这些,她心里那呼之欲出的怨恨就会喷涌而至。 这已经成了她永远无法消磨的心结。 如今被王范一个晚辈如此嘲笑,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些过去。 ps:接下来有一点点小虐,可以养两天看,刚好就是太子出场啦 第172章 心魔难除 如今被王范一个晚辈如此嘲笑,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些过去。 那些自己被冷落、被嘲笑的过去。 她脑子嗡嗡作响,那种折磨了她无数个日夜的痛苦又蔓延到了全身。 她无力地捂住了耳朵,尖声吼道:“王范,你给我闭嘴!” “哈哈哈哈!”王范痛快的大笑了起来,“徐夫人,别自欺欺人了,赵子仪为什么娶你?全长安谁不知道,是为了你娘家的权势!娶了你,他得到了长公主的扶持,得到了皇帝的信任,从此青云直上,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可是夫人你呢?你得到了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夫人,你面对现实吧!你得到的是一个私生女!” “哎,我说,你何必非要护着她呢?你看她都已经是我的人了,你不让我带着她,难道还有男人会要她?” 徐云娇的目光里的怨恨越来越浓。 赵昔微正在照顾着昏厥过去的老夫人,忽然衣领被人一揪。 她整个人处于警戒状态,下意识的就伸手一挡。 “啪!”地一下,不轻不重,却在房间里特别响亮。 她惊愕抬头,才看见徐云娇脸上那淡淡的红印。 刚刚揪她衣领的,是徐云娇。 而她伸手一挡,打了徐云娇一巴掌。 虽然不重,但是却对于满心怨恨的徐云娇来说,已是火上浇油,这种杀伤力,不亚于狠狠捅了一刀。 赵昔微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她立即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夫人您……” 还没说完,整个人忽然被一阵蛮力带起。 赵承燕惊慌失措:“母亲——” “闭嘴!” 徐云娇双手抓住赵昔微的衣领,似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她那骄傲又美丽的丹凤眼,此时瞪得大大的,里面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和晶莹的水泽。 她就这么瞪着赵昔微。 眼神里写满了凶狠、怨恨、憎恶、还有一丝哀伤。 她紧咬着银牙,一字一句地道:“你、竟、敢、打、我。” “我摒弃前嫌,这么护着你,你竟然打我?” 一天之内经历了好几重打击,徐云娇几乎陷入一种癫狂的情绪之中,脸上甚至露出了一种同归于尽的杀机。 赵昔微陡然一震。 是的,杀机。 正想安抚几句,哪料徐云娇已狠狠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赵昔微猛然瞪大了眼睛。 她的双手如一条钢索,不留任何余地,让赵昔微清楚地感觉到了死亡的气息。 “母亲!” 赵承燕连滚带爬地过来,一把抱住了徐云娇的脚,她尖声喊了几句,试图将陷入癫狂的徐云娇喊醒。 “母亲,您冷静一点!” 她虽然不喜欢赵昔微,可却也没想过让赵昔微死,更不想让母亲背负上一个杀人犯的罪名。 所以她拼尽了全部力气,不住地摇晃着徐云娇。 可却没有任何用。 赵昔微还有一丝喘气的机会,她不敢有任何挣扎,也不敢说任何的话,只怕激怒徐云娇下更重的手。 于是就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她并非认命,只是她知道,赵承燕一定会想办法制止母亲的。 漫长的如同一个昼夜,在赵承燕声嘶力竭地呼唤声中,赵昔微突然感觉掐着自己的那双手,力道慢慢地松了一些。 就诧异地睁开了眼。 她看见,徐云娇那张美丽又落寞的脸上,有泪水滚落了下来。 “你这个煞星!克死了自己的亲娘,又要来害相爷,害我们赵府!从你进府的第一天起,我们合府上下就没安生过!” 赵昔微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徐云娇。 她一直知道,徐云娇讨厌她。 却没想到,讨厌到了这种地步。 到了只要稍微一刺激,就想要她性命的地步。 以往,所有人都跟她说,徐云娇虽然脾气不好,可是心地不坏。 她也就往心里去了。 毕竟,徐云娇每次伤害她,都是因为脾气上来,并非有意为之。 她认为,作为女人,徐云娇在这场感情里,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所以她才每每受伤之后,仍抱着诸多的善意。 可是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就是徐云娇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徐云娇之所以变得那么歇斯底里,是因为她无法与过去和解。 而自己的存在,对于徐云娇来说,更是一场灾难。 只要自己还活着,徐云娇就不可能和解。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赵昔微忽然陷入了一种茫然无助的困境中。 娘亲和父亲的从前,不是她能控制的,也不是她能改变的。 娘亲也是个受害者。 为了这份感情,娘亲过了十几年隐姓埋名的乡野生活。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去怪谁。 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 此时徐云娇也已经从失控的情绪里抽离了出来。 她看向赵昔微脖子上的手指印,恨声骂道:“为什么不求饶?你就这么想死在我手里?你是知道我不会杀你、不敢杀你,所以跟我犟,是吧?” 赵昔微目光复杂的看着她。 从这一刻起,防备的城墙悄然筑起。 赵昔微摇摇头,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夫人心地善良,不会真的要我死。” 这句话是真心的。 可也是虚伪的。 真心的是因为,她是真的这么想过。 虚假的是因为,她从此以后,再也不敢这么天真了。 “呵!”徐云娇忽然一笑。 那笑容里,几分哀伤几分骄傲。 就像暴雨侵袭的一树红色海棠,又艳又骄,却脆弱不堪,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赵昔微忽然发现,徐云娇是很美很美的。 和娘亲的美丽不同。 娘亲是一种温柔内敛的美,安静如湖水,淡然如云朵。 而徐云娇是一种明艳张扬的美,像是燃烧的晚霞一般,绚烂得让人无法忽略。 可正是这样一个让人无法忽略的女人,偏偏让父亲忽略了十几年…… 换作是谁,也无法平静接受吧。 脖子上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赵昔微不用照镜子也知道,定是肿起来了。 她心里万般难受,可是却又不得不都强行压了下去。 王范还在旁边看着,徐云娇情绪还未完全平复。 若再有一点波折,这两个人要合伙起来对付她一个,她就是有九条命也是在劫难逃了! 第173章 做你的正妻?还是侧室? 徐云娇发泄完了之后,终于放开了双手。 赵昔微没有去控制,只任由自己以一个无防备的姿态,身子无力地的跌坐在了地上。 “微姐姐……”赵承燕灵魂归位,正欲向前查看一下伤势。 徐云娇怒火再起,厉声喝道:“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给我滚过来!” 赵承燕就缩手退了回去。 赵昔微就十分可怜地靠在了墙角,一副任人欺凌的样子。 徐云娇看着心里才好受了几分。 可王范却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双手又“啪啪”击掌了几下,笑嘻嘻道:“徐夫人,打完了吗?” 徐云娇冷冷瞪他:“本夫人教训庶女,关你什么事?” 王范不怀好意地又眨眨眼:“既然夫人都教训完了,那这丫头你还管不管?” “哼。”徐云娇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声音,十分霸蛮地回答:“我管又怎么样?不管又怎么样?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识相的话给我赶紧滚,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好好好。”王范连连摆手,他是真的不敢得罪这个女人,却又不甘心就这么大张旗鼓的而来,落了个空手而归。 想到那什么海棠醉,再瞧瞧那小美人儿倔强的样子。 啧啧啧,他心里那朵无名的欲火,就抑制不住的燃烧了起来。 今天就算是巧取也好,强抢也好,他都非要把这人儿弄到手。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就恬不知耻地笑道:“夫人刚刚忘了我的话么?我说了,这丫头已是我的人了,否则我怎么有她的肚兜呢?你看今日事情闹得这样大,你的下人和我的下人都打了起来,少不得还有人要挂了彩……你要是不让我把这丫头带走,岂不是破坏了她的贞洁?这千金小姐啊,要是坏了贞洁,以后哪个男人还会要她?没有男人要,那一辈子的幸福可都毁了。” “嗤。”徐云娇根本就看不上他这副嘴脸,冷笑道:“她有没有贞洁,关我什么事,她有没有男人要,关我什么事?她的幸福,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少在我面前摇唇鼓舌,赶紧滚!听见了吗?” “既然都与夫人无关,那我就把她带走了?”王范嘻嘻道。 “带走?你带她去做什么?做你的正妻?还是侧室?” 王范见她松口,立即一喜:“我们王家门第高,她一个庶女怕是不能做正妻。但是只要跟了我,要是肚子争气,生下个一儿半女,抬了位份也不是难事。” 什么娶妻,他可从没这想法! 不过是看这丫头好玩,想要弄到手玩玩罢了,顺便看看能不能刺激得东宫出手,借此要挟一把东宫,好让他重新官复原职! 至于女人嘛,总是新鲜的最好。 赵昔微靠在墙角,满脸脆弱无力的样子,耳朵却认真地辨听着外面的打斗声。 剑声风声,是长松。 拳声骂声,是王范的家丁。 剑声风声慢慢地变微弱,而拳打脚踢的声音,则越来越高涨。 糟糕。 赵昔微暗叫不好。 现在整个府上,能靠得住的人只有长松了。 长松要是败下阵来,她就真的沦为王范的掌中之物了。 经过方才那一次临近死亡的体验,她已经明白,徐云娇是靠不住的。 那她怎么办? 逃出去? 可是在偌大个长安,她无依无靠,能躲到谁家里呢? 不逃吗? 看今天府中的情形,她是一定会落入王范手里的。 与其落在这个恶心的男人手里,她宁愿逃出去! 赵昔微正在谋划着,徐云娇却又狠狠一个眼刀剜了过来,道:“做妾,倒也不亏。” 王范连连点头:“还是夫人识时务,你好我好大家好。” 徐云娇看了看躺在榻上昏迷的丈夫,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婆婆。 再又望了望门外缠斗在一起的家丁们。 心里突然烦躁了起来。 怎么这么久了,也没个机灵的人出去送个信? 她思忖着,赵承燕却突然出声:“母亲,如果王公子确实真心想纳姐姐为妾,我看倒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呢!” 赵昔微眉头一皱。 王范一挑眉,意外地道:“哟,这位不是赵四小姐吗?看看,你可比你姐姐懂事多了!” 乍然听见他夸自己,赵承燕身子就又是一抖。 可是现在没有别的法子了。 短短的一个时辰内,她已经断定了王范是个下流无赖。 这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 比如要是一时兽性大发…… 光是想想,就已经让她产生了无边无际的恐惧了。 现在又等不来外面的人来救援。 与其大家一起耗着,不如把赵昔微推出去! 再说,王范刚刚也说了,赵昔微已经是他的人了,难道还想另嫁他人? 所以,她很快就丢掉了那一丝丝的负罪感,鼓足勇气道:“王公子谬赞,小女子、愧、愧不敢当。只是……看王公子一片真心对姐姐,不忍心让你失望而归。” 赵昔微听了这话,心里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瞬间熄灭了。 这时,却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纷纷扰扰的声音。 有丫鬟们的的,也有小厮们的。 赵昔微心里一喜。 像是困于黑暗之中的人,终于盼来了一点晨光,她连忙抬头向外看去。 院子里的打斗也忽然停了。 门忽然被推开了。 二夫人袁氏带着一行人,疾步走了进来。 竟然是她。 袁氏一进来就直奔老夫人而来,满脸都是急切和忧虑地查看了一下老夫人的身体情况。 见并无生命危险,才松了一口气,指挥着一众下人们:“柱子,去拿张藤椅来,把老夫人抬到暖阁去。翠莲,你去煮一碗参汤,要快。采莲,你带人把房间里的碎片收拾干净了,小心别扎了手。四儿五儿六儿,你们几个力气大,去把那架子抬起来摆正。对了,阿牛,你快去济世堂请个大夫回来,给老夫人把把脉。” “是。” “是。” “是。” “是。” “是。” “是。” 一连串的应答声后,立即把房间里乱糟糟的情况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袁氏这才在椅子里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就有些惊讶地看向了王范,笑吟吟道:“哟,我当是哪位贵人,原来是王公子呀!” …… 作者君今天看中了一套汉服,然而想了想,买了这不得出去逛?出去逛就得断更,于是作罢。。呜呜码字让我清心寡欲! 第174章 女诸葛 不待王范回答,就立即唤了丫头:“还杵着做什么哪?还不快去给王公子上茶?哦,对了,去后面那橱柜里取今年最好的雨前茶来!” 一通吩咐之后,又笑着向王范赔礼道歉:“是我的不是,窝在家里看了半日的账本,才听丫头们说起,王公子到了我们府上。 又听说婆子们笨手笨脚,招待不周,引得王公子发了火——要我说,就是该打,这些人平日里都是偷懒惯了的,对府里的夫人小姐也多是怠慢得很,我每每想训斥他们一番,就老有人劝我,说做主子要宽待下人,于是我就不得不忍着一肚子脾气。可是巧了,今日让他们误惹了王公子,正好也是让他们涨涨记性!” 赵昔微也早被丫鬟悄悄的扶了起来。 听了袁氏这一口气不带停的一段话,不由得就暗暗赞叹了一句:果然是生意场上的女诸葛! 脑筋转得快,嘴皮子又利索,最重要的是放得下面子。 这么一通话讲下来,竟是让王范有些应付不上。 然而琢磨归琢磨,可心里却是半点儿不敢放松。 老夫人和父亲这一昏迷,让她真正的丢开了对赵府的天真幻想。 徐云娇一生气就想掐死她。 赵承燕一合计就准备出卖她。 而袁氏,又怎么能那么好心,帮助她解围呢? 她垂着头,安静地立在屏风处,然而却感觉有一道绿绿的眸光,一直紧紧地盯着自己。 不用抬头也知道,必定是王范。 看来,他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 袁氏的到来,虽然不一定是帮她的,可到底也算是给她争取到了拖延的机会。 王范干笑了几声,道:“这位夫人,我来贵府的目的想必你也已经明白了,就别在那绕弯子了。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了,这赵昔微,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只要让我把她带回去,你们方才对我的一切,我也就不追究了。不然……哼!” “哦,原来是这事啊。”袁氏抿了一口茶,目光悠悠地扫了一眼赵昔微,笑道:“我这个做婶娘的,竟然不知道家里的姑娘有这样的喜事。该打!” “夫人真是个爽快人!”王范喜笑颜开,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袁氏。 这就是赵承羽的母亲? 想不到,那个蠢货,竟然有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母亲! 有意思。 见袁氏捧着茶沉吟不语,徐云娇就气冲冲的道:“二弟媳,你不知道,这个王范污言秽语无耻至极,把老夫人都气得吐了血!赵府怎么会同意把姑娘嫁给他?!” 袁氏怎么会不知道? 她来的时候就已经都听下人禀明了情况。 只见轻轻放下了茶碗,然后轻轻一笑:“大嫂,我看王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当朝太后的母家,微姐儿一个庶女,能得王公子垂怜,她上辈子的福气。” “二弟媳!”徐云娇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谁都看得出来王范不是个好东西,袁氏她怎么就非要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再说了,就算她们敢做这个主,老夫人也不会同意的啊! 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袁氏又抿嘴一笑,语重心长地道:“大嫂,现在相爷昏迷不醒,老夫人也又病倒了,整个赵府都比不得以前了。我们现在谁也得罪不起,你明白吗?既然王公子看上我们府上的姑娘,又怎能是你我两个妇人能拦得住的?” 她把话音重重的落在“府上的姑娘”,暗示徐云娇:王范要的是赵府的姑娘,那么这个姑娘不是你的就是我的。你不把赵昔微推出去,难道把自己的女儿推出去? 徐云娇却听不懂她的暗示,仍在反驳:“不行,微姐儿再怎么也是我的庶女,让她就这么随随便便被带走,我的脸往哪搁?” 赵承燕却听懂了袁氏的暗示。 是啊,现在米铺已经烧毁了,为了赈灾能够顺利进行,怕是陛下都要求助于太后。 而父亲生死未卜,即使醒来,也多半是个废人了。 若真的王范执意要娶赵家的女儿,不是赵昔微,就会是她了! 不不不! 她绝对不能嫁给这样一个草包无赖! 赵承燕想到这里,忙扯了扯徐云娇的衣袖:“母亲!您千万不能干涉微姐姐的终身大事!要是误了她的幸福,父亲醒来的话肯定会怪罪……” 一提到丈夫对赵昔微的偏爱,徐云娇立即变了脸色,才平复的情绪又汹涌了起来,她喝道:“别提你父亲!他醒来又怎么样?能休了我不成?” 袁氏轻轻的道:“大嫂,相爷醒来当然不会休了你,他会感激你的贤良淑德,然后再挑别的孩子嫁到王家去。” 这话已经直接得不能再直接了。 徐云娇心里一震。 王范满意的一笑:“两位夫人都是聪明人,这门亲事我还真是没选错。” 他说着转向徐云娇,故意阴恻恻地抬高了音调:“对吧,岳母大人?” 徐云娇气得脸皮成了青紫色。 王范却没那么多的耐心了,他忽然敛了笑意,眼底陡然射出一片阴森的绿光,道:“来人,给我把赵昔微带走!” “是!” 立即有家丁上来。 赵昔微靠在黑漆雕花的屏风上,眼前最后的一点光亮,也瞬间幻灭了。 一种悲哀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前有无耻的恶狼,后有自私的家人。 她没有任何依靠。 想要逃出生天,只有绝地反击。 几名家丁已围在了身前,阴恻恻地道:“赵姑娘,您是自己走,还是我们扶你走?” 赵昔微淡淡地盯着他们。 几名家丁一怔。 见鬼了,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女人,有这样一双野兽一样的眼睛! 不,说是野不是兽,又没有野兽那样外露的凶光。 可说不是野兽,那眸子又让人心里发毛。 更像是乱葬岗上的野猫! 看着毫无攻击性,可普通人若是敢贸然靠近,必定是被撕碎的下场! 几个大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然全都忘了自己的使命。 王范阴森森的声音将他们从梦游中唤醒:“马车都在门外等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赵姑娘上路?” 第175章 伤害性很大,侮辱性更大! 王范阴森森的声音将他们从梦游中唤醒:“马车都在门外等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赵姑娘上路?” “是……”几人汗淋淋地垂首。 手才伸出去,却只抓了半片衣袖。 接着衣袖被人一拽,也从指缝溜走了。 赵昔微站在三步开外的距离,脸上带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可眉目间却是冷得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王范,道:“王公子既然这么有心,又何必让这些肮脏的臭男人来拉我的衣袖?想来,你的一片真心,也不过如此罢了。亏我还差点当了真。” 王范抬眼看了过去。 她站在那里,冷风从窗外进来,吹得她衣袖飞舞。 一缕青丝不知何时散落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白玉般的脸庞。 她的眼神是冷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可笑容却是十分的勾人,在加上细长的眉,弯弯的眼,让人一瞬间就忘记了身在何方。 带着一点冷,一点娇,一点媚,还有的是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傲。 让他浑身忽然就像着了火,烧得他三迷五道。 别说是轻轻斥责他了,就是这会子要打他骂他,他也都认了! 王范嘿嘿一笑,从进门到现在,第一次露出谄媚的表情来:“是我该死!你骂得好!嘿嘿,我的小乖乖可真会诱惑人,看来晚上我们几个肯定会很快乐!” 赵昔微躲过他伸过来的手指,长眉一挑:“我们几个?” 王范一脸垂涎状:“是啊,我家里还有几个,都是才从扬州买回来的瘦马,瘦马你知道吗?。” 屋内众人全是一脸震惊。 就连袁氏,也是身形一晃。 徐云娇低呼一声,还没说话就被袁氏扯住了衣袖:“大嫂。” 赵昔微将她们的神情尽收眼底。 那心底最后一丝对亲情的期待,啪嗒,碎了一地。 她自问对得起赵府的人。 可赵府一出事,这两位夫人就是这么不留情面的放弃了她。 心里越冷,那脸上的表情就越明媚。 她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勾了勾,道:“我不知道,还请王公子细细道来。” “嘿嘿嘿!”王范顿时浮现满脸的淫笑,幽幽地靠近赵昔微,为了表达他的讨好,甚至还特意半弯了腰,以一种仰视的姿态凑了过来。 “就是大户人家养在家里,从小就学习如何服侍男人的妓儿。” 他压低声音,却刚好又能让满屋子的女人都听得明明白白:“我跟你讲啊,今晚你去了,我让她们好好教习教习你,保证让你如鱼得水,欲生欲死,乐不思……” 最后一个“蜀”字还没有说完,“啪”地一个巴掌落下,声音响彻天际! 赵昔微甩手给了王范一个耳光。 时间仿佛静止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屋内的众人也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而那少女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掌,脸上还是带着那样浅淡又冷酷的笑意。 这一掌,从他进门起,她就想打了。 攒到了现在。 无论是怒气还是胆气,还有力气,都是全部升级到了顶点。 是以一掌落下,其威力可谓是地动山摇。 加上王范本就身材单薄,瘦瘦弱弱,不像是个强壮有力的。 他身子一歪,接着双腿一软,竟然直接就扑向了地面。 一个大男人,居然被一个弱女子抽得摔了个狗吃屎。 这,伤害性很大,侮辱性更大! 王范抬起头来,只见半边脸颊已肿得老高,那鼻孔里还挂着两道殷红的鼻血。 看上去狼狈至极,丢脸至极。 “你?你敢打我?” 他坐在地上,用手背用力地抹了抹鼻子,看见一手的血,咬牙问赵昔微。 “是我打的。” 赵昔微扬眉,然后整了整衣袖,姿态优雅地来到王范面前。 她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笑看着他:“怎么?不行吗?” 乍一对上她的笑脸,王范脑子又是一抽。 这是怎样一种惊心动魄的能量? 他敢说,自己阅女无数,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有这样的气质。 她那么看着男人,冷冷的、淡淡的,却有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 就像圣洁的天神,要惩罚所有不听话的世人。 而自己,不由自主地就愿意跪倒在她脚下,瞻仰她的灼灼风采。 王范越想就越兴奋,甚至连自己脸上的痛也忘了:“行行行!” 这有什么? 不就是一巴掌吗? 越是烈性的女人,驯服起来才越刺激! 他脑子里还在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忽然衣领一紧。 整个人的脖子已被人勒住了。 赵昔微一手提住他,一个巴掌又扇了下去。 “嘶——” 众人呆呆的抽气声响起。 “啪!” “啪!” “啪!” 几个清脆响亮的巴掌,不带任何停顿,如闪电如疾风,对着王范的左右脸,纷纷落下。 她从小在乡野长大,比不得深闺的娇娇女。 那手腕的力气也因为常年打猎砍柴,比平常书生都要劲道几分。 此时怒火被王范激得全部倾巢而出,再加上不再顾及赵府的利益,一心只想着为自己出气。 那巴掌抽得也一个比一个狠。 “如鱼得水?” “欲生欲死?” “乐不思蜀?” 每抽一个,她都冷冷地笑问一次。 王范被抽得晕头转向,连发作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是哪个家丁回魂过来,高声惊呼:“保护公子!” 被赵昔微不客气地一脚踹了过去。 她牢牢地扣住王范的脖子,冷冷看向那些试图靠过来的家丁,喝道:“你们谁敢过来?谁过来我就掐死他!” “啊——”袁氏几人都变了脸,忙叫道:“微姐儿,你冷静点!快松手!再下去他会死的!” “死?”赵昔微又是一声低笑,无比凄凉而讽刺的问道:“两位夫人,刚才王范对我如此羞辱,你们怎么不叫他冷静一点?刚才徐夫人也是这么掐着我,怎么没人担心我会死?我现在不过是自保,你们就担心他会死在我手里?怎么,他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赵昔微冷眼扫了一圈众人,目光所及之处,那些人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都不由自主地后退着散开了几步。 第176章 跟我谈法律?你配吗? 赵昔微冷眼扫了一圈众人,目光所及之处,那些人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都不由自主地后退着散开了几步。 她的眸子很冷,可那浑身散发的寒气,更冷。 仿佛一只被触怒了的野猫,扬起了锋利的爪子,要将所有威胁到自己的人撕个粉碎。 “咳、咳咳!”王范的脸色由红转紫,再慢慢地变成了一种黑红的颜色。 旁边的家丁脸色大变,惊呼道:“快放开我们家公子!杀人是犯法的!” “呵——”赵昔微冷冷而笑:“深更半夜,你们闯入丞相府邸,堂而皇之地侮辱相府千金,你跟我谈法律?你配吗?” “你,你,你你这个毒妇,放开我,放开我!”王范双脚胡乱蹬动着,伸手使劲去掰赵昔微扣在他脖子上的手指。 然而他常年沉溺酒色,早就把身子掏得空虚了。 赵昔微十根手指如钢如铁,他气喘吁吁地掰了半天,竟然是撼动不了分毫。 “王公子,省点力气吧。” 他听见赵昔微的声音在耳畔幽幽飘荡,仿佛是来自于阴司地狱的阎王,追魂索命一般的绝情:“我打过的恶狗,比你玩过的女人,多多了。” 王范突然从心底生出了无限的恐惧。 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怎么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 她怎么那么大的力气? 她怎么那么狠毒的心思? 她是真的想要他的命!! 一瞬间,他如同被一盆冰水泼在了脸上,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用最后仅剩的一丝力气,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给我杀!!” 跃跃欲试的几个家丁得了命令,忽然抽出长剑! 赵昔微早有防备,她双手牢牢地扣着王范的脖子,像是拖着一具尸体。 围拢过来的家丁自动分列出了一条道路。 她出了正房。 步下了台阶。 穿过庭院。 后面跟着的十几名家丁,手中剑光凛凛,却硬是没敢靠近一步。 王范一边垂死挣扎,一边放狠话:“你最好现在放了我!我是王家唯一嫡孙……我要是死了,王家就绝后了,我爷爷和太后,必定要你们整个赵府抵命!灭了你赵氏满门!” 赵昔微冷笑:“赵府跟我有什么关系?王公子难道刚才没听见吗?我的嫡母,也就是徐夫人,她已经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了,我跟他们没有关系。所以,你灭她们满门,跟我赵昔微何干?” “你……你这个贱人,毒妇!”王范瞳孔放大,蹬动的双腿也突然伸直了。 跟在身后的家丁们急得满头大汗。 “还愣着做什么?快杀了她啊!砍她的手!!”王范尖叫,声音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是!” 几条寒光交错而来,赵昔微听见衣裳“嗤”地一声,半截袖子就落在了地上。 她一分神,王范突然一用力,一脚踢在了她的小腿。 她脚步一晃,手上的力道就也轻了几分,王范竟然就挣脱了。 同时,又是一道剑光袭来。 赵昔微闪身回避,却没料到身后王范拔出了长剑。 “噗”地一声,她只觉得手臂上一阵刺痛。 殷红的鲜血顿时染红了衣袖。 赵昔微强忍下剧痛,奋力冲出了院门。 王范怒喝道:“给我抓住她!千万不能让她跑了!” 十几名家丁提着白晃晃的剑,追了上去。 迎面撞上了赵府的几个婆子,她们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身子一抖,就像遁地一般消失了。 赵昔微一路疾奔。 在赵府生活了两个月,对这里的地形她已算是了如指掌。 赵府她是不能呆了。 在父亲醒来之前,这个地方对她来说,就是一座黑暗的牢笼。 老夫人虽然还算仁慈,可王范要是搬出太后,老夫人未必还会保她。 她若是留在赵府,即使王范今天没有得逞,明天后天大后天呢? 以袁氏和徐云娇的态度,指不定会趁着她不备,将她五花大绑亲自送给王范! 所以,她现在去哪里,都比在赵府安全! 她脚步飞快,已经出了长街。 伤口还在汨汨地流着血,一滴一滴,像是一朵朵红色的曼陀罗花,沿着她的脚步,盛开了一路。 “轰隆隆——”一声炸雷。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从天而落。 瓢泼雨水如墨,从九天倾泻,将夜色染得更黑了。 街道上忽明忽暗的红色灯笼,在风雨飘摇之中,像是一盏幽幽的鬼火,诡异而阴森地注视着路上寥寥几个行人。 长安实行宵禁。 此时还游荡在街上的,要么是无家可归的乞儿,要么是纸醉金迷的浪子。 有一个人,她既不是乞儿,也不是浪子。 可她没有家。 她是赵昔微。 赵昔微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将身后的追杀声甩得无影无踪,她才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她在一个无人的墙角蹲了下来,又扯过一把稻草,虚虚的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雨越来越大。 她的头发散了,全身湿透。 蚀骨的寒气从脚底钻了进来,让她整个人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她想起了第一次来到长安的时候。 也是这样的大雨,也是这样的寒冷。 可那时候,她身上没有这样的伤口,心里也没有这样的绝望。 为什么会是这样? 娘说,要她跟着父亲,以后才能好好的生活。 她信了。 可这就是她要的生活吗? 这就是所谓的家人吗? 她忽然发现,自己归府时候的那些壮志豪情,在这些凉薄自私的家人面前,原来竟然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手臂上的伤口,被雨水一遍遍的冲洗,使那疼痛感越来越尖锐。 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她想,要死了吗?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在狂风骤雨的侵袭中,她藏在街头一个陌生的角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上再也没有任何行人,远处的酒肆也熄了灯笼。 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痛,什么是寒冷。 她只知道,这黑夜,太漫长。 她把身体小心地贴近了墙角,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努力地想要寻找一点光线。 却恍惚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这张脸十分英俊,那双星辰般的眸子,让这暗夜都陡然生出了几分璀璨。 这一定是做梦吧。 第177章 第一次都这样 这一定是做梦吧。 或者是死前的幻象。 在这样的地方,怎么会出现这样好看的人,还在她的面前。 她迷迷糊糊的想。 然后脸上却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 她努力地瞪大了眼睛,看见他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赵昔微,我来接你回家。”他的声音清冷、寒凉,满是威仪迫人的压力。 “不,我没有家,我回不去……” 她望着面前的人,声音虚弱而无力,却是十分坚定的摇摇头。 他明显的一怔,然后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整理了一下她散落的头发,又擦掉了她脸上滚落下来的泪水。 他放柔了声音,说道:“跟我回家。”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大雨忽然停了。 一件披风罩在了她的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香气,也有着他的体温。 让她冰凉的手指顿时舒服了一些。 他的手穿过她的腰肢,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了起来。 雷声轰鸣,大雨滂沱。 他抱着她,穿过雨幕,走过长街。 数十名侍卫沉默地跟在身后,留下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喧嚣。 而他的怀抱干净温暖,让她感到安心。 她不由自主地就把头贴近了他的胸膛。 任由自己窝在他的怀里,像是一只受尽苦难,终于被人救回来的野猫,温顺而柔弱。 而他的声音,在雨中轻柔得如一缕微风。 “从今以后,一切有我。” …… 在东宫做宫女,是整个皇宫里最让人向往的差事。 主要是因为东宫人少,太子又没有妃嫔,他日常起居也不喜欢召宫女伺候。 所以东宫的宫女都比较闲。 然而今天夜里,忽然却很忙。 几个大宫女早早的就睡下了,哪料半夜忽然被掌事姑姑从被子里叫醒。 “快去准备热水,再去准备一套干净衣裙,再去正殿候着!” 大宫女一边手忙脚乱地穿鞋子,一边惊讶地问:“热水?衣裙?!” 她记得,东宫没有女主人啊…… 正在发愣,已被掌事姑姑敲了一下额头:“让你去你就去,胡思乱想做什么?对了,见到那姑娘管好你的嘴,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知道了没有?” “是!” 几名大宫女后背一凉,立即匆匆领命。 四人在正殿的廊下等候了快一个时辰,终于看见太子的马停在了门口。 四人偷偷拿眼睛一瞥,忽然就呆愣住了。 太子殿下怀里,抱着一个女人!! 她们不敢置信,用手背用力地擦了擦眼睛,千真万确! 真的是个女人! 这下,不光是她们四个大宫女震惊了,在廊下守夜的几个小内侍,也张大了嘴巴。 不可能吧! 太子殿下有女人了!! 天哪! 东宫以后是不是要有女主人了?? 在一众人等的目瞪口呆中,李玄夜抱着赵昔微,大步流星地进了寝殿。 寝殿…… 垂手侍立在门外的宫女和内侍们,嘴巴张得更大了。 看见彼此的眼神里都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顺着水槽落在了天井。 众人用奇特的交流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八卦。 “哎,你说,太子是今晚就准备临幸那个美人吗?” “不然呢?都进了寝殿,难道只聊天不睡觉吗?” “那可咋办,我们该做什么?掌事姑姑也没交代啊。” “瞧你傻的,不是叫你准备热水了吗?等完事了乖乖把水抬进去就是了!” “咿,看不出来啊,你还懂得挺多!” “那当然,不信你等着,马上就要传唤我们送水了!” “啊?不是吧,这也太快了……” “你懂什么,第一次都这样!” 在众人满脸的“不是吧不是吧就这?”的表情中,忽然听见里面一声传唤:“热水。” 交流戛然而止。 大宫女忙抬浴桶的抬浴桶,抬热水的抬热水,还有人捧着早就准备的衣裙、鞋子等等,鱼贯入了寝殿。 一抬眼,却又震惊了。 太子殿下竟然…… 竟然在帮那个女人包扎伤口! 等等,她怎么受伤了?? 在众人的狐疑中,李玄夜已手法熟练地将伤口处理完毕。 目光一瞥,就看见了浴桶里漂浮着的玫瑰花瓣,还冒着一阵阵的香气。 他眉头一皱,问:“这是做什么?” 啊? 这,这当然是……沐浴用的了! 宫里规矩,美人被临幸之前都是要洗花瓣浴的啊! 几个宫女一咬舌头,将嘴里的实话吞进了肚子,恭敬地道:“殿下要是不喜欢,奴婢这就换了。” “算了。”李玄夜一揉眉心,“就这样吧。” “是。” “帮她洗了澡,换了衣裳,再煮一碗姜汤来。留意伤口不要碰水。”李玄夜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是。” 几个大宫女好奇得心里要冒泡泡了,可脸上却不敢表现分毫,只低声应了。 等李玄夜一消失,几人立即围了上来。 “阿春,这个人你见过吗?” 叫阿春的摇摇头:“没有,殿下从未带过女子回来。” “阿冬,你快别问了,这姑娘又是受伤又是淋雨的,咱们还是赶紧给她洗澡吧。” “好吧,阿夏,阿秋,你们俩来抱着她,小心别碰到了伤口。” 春夏秋冬四个宫女,将赵昔微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浴桶。 本以为是太子要临幸美人,哪料到是叫她们伺候病人。 哎! 几人轻手轻脚地替赵昔微洗了澡,又换了新的干净衣裳,又去厨房煮了一碗温热的姜汤,一口一口小心地喂着喝了下去。 却见她仍是昏迷不醒。 就不由得有些傻眼。 “怎么办?”阿春有些担心。 阿夏摸了摸赵昔微的额头,烫得立即就拿开了手:“不好,她发烧了!” “快,去禀报殿下!” 很快,李玄夜的身影又匆匆踏进了内殿。 紧跟在后面的,还有背着药箱的顾寒苏。 赵昔微做了一个梦。 这梦十分漫长,却也十分温柔。 梦里,有一个人一直在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又给她喂了苦涩的药水。 还给她吃了一颗甜甜的蜜饯。 最后又替她盖了松软的棉被。 最后的最后,有一只手掌贴在了她的额头。 第178章 殿下,我愿意 隔着肌肤,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指腹上的薄茧,也能感受到掌心微凉的温度,更能感受到…… 他动作的轻柔。 不对,他,是谁? 他,是个男人! 赵昔微猛然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啊……你?”赵昔微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是我。” 他神色平淡,眸子如夜空的星河一般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 赵昔微愣了愣,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这才将视线缓缓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穿着一件素纱白衣,头发用一根白色绸带随意束起,整个人显得格外俊秀飘逸,如同梅花枝头的皑皑白雪,透着一种一尘不染的干净和明亮。 赵昔微从未见过他这样随意的打扮。 一时间就怔愣住了。 她这样呆呆地凝视着他半晌,然后视线慢慢地转向了整个房间。 这是一个采光极好的卧室。 室内窗明几净,米白色的窗纱随风摆动。 窗外几树红梅正好,微风徐来,花枝摇曳,错落花影映在窗纱上,有一种云遮雾绕的美感。 她的目光又收了回来,望向床帐。 是质地十分珍贵的面料。 薄如蝉翼,价格昂贵。 她一瞬间有些恍惚,大脑也呈现一种不能思索的真空状态。 于是就将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这……是哪里?” 他目光平和地看着她,淡淡道:“东宫。” “东宫?”赵昔微喃喃念了一遍,瞳孔忽然就是一震:“东宫!?” 她在东宫?? 她怎么会在东宫?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一般的涌入了脑海。 赵府、受伤、逃跑、鲜血、大雨、长街、墙角…… 所以,是李玄夜救了她?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太子殿下,您……不是去赈灾了吗?” “是啊,殿下才到太原,就收到——” 袁策满面春风,捧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 “收到什么?”赵昔微追问。 “啊,这个啊!”袁策脸上笑意更灿烂了。 他跟在自家主子身边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见主子为了一个女人这么着急。 急到冒着狂风暴雨,快马加鞭回的长安。 哎,该怎么把这一幕准确无误地告诉赵姑娘呢? 袁策努力地组织着语言,却听李玄夜一声轻咳。 他脸上的笑容立即凝固,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赵姑娘,您的药煎好了。” 手上突然一空。 李玄夜接了药碗,不留痕迹地道:“收到一些消息,就赶回来了。” “是米铺的事吗?”赵昔微目光一黯,想到了父亲的伤。 “不是,是顾……”袁策空手站在一旁,正想说“是顾大夫说你有危险”,却感觉头顶一道冷冷的目光投来,伴随着一个让人压力倍增的声音:“嗯?” 袁策对上自家主子那张冰山似的脸,右手下意识地就放在了腰间,摸了摸那空空如也的钱袋子,顿时觉得后背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 算了算了,不说了,吃力不讨好! 袁策讪讪一笑:“属下告退。” 赵昔微满脸迷惑:“殿下……您?” 李玄夜却是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先喝药。” 赵昔微有些迟疑,他已用汤匙舀了一勺,递到了她唇边。 “我、我我自己来!”赵昔微有些受宠若惊,李玄夜瞥她一眼,便也不再多说,就将碗递给了她。 她恭敬地接过碗,也不用汤匙,直接捧着就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李玄夜对她这种表现十分满意,脸色不自觉地就柔和了许多。 他将空碗接过来放在旁边的桌上,然后简单扼要地跟她解释道:“昨夜我先去的赵府,没有见到你,于是出去寻你,在天亮时,在一个墙角找到了你。” 他顿了一顿,语气有些迟疑:“你跟我说,你没有家。” 这话本是向她解释,他为什么会把她带回东宫。 不料却触到了赵昔微心底的痛处。 她目光黯了下去,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如一只黑色的蝴蝶扑闪,在眼睛下方投下一层浓密的黑影。 见她沉默不语,他又道:“你放心,我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我……”赵昔微喉头一热,眼底也有淡淡的水泽涌了上来。 因昨夜淋了雨,她嗓音带着重重的鼻音:“多谢殿下。” 李玄夜没有说话。 米铺失火,赵子仪受伤昏迷,这两件事叠加起来,使得眼下的情形变得十分棘手。 想要好好赈灾,就不能再和太后对抗。 可若是顺着太后,就得让王范官复原职…… 李玄夜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明知道这是太后设下的一个局,可他也无法袖手旁观。 赵昔微之于他,并不算一个特别重要的女人。 身为东宫太子,从小被皇帝亲自抚养,十二三岁就开始协理朝政。 他的心性之稳重,已非常人可比。 对于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他清楚得很。 重不重要是一回事,被人拿捏是另一回事。 太后尝到了甜头,以后只会变本加厉地打压与之对立的朝臣。 这种结局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漫长的沉默,期间有宫女轻轻推门进来,捧了一盅刚刚炖好的燕窝放在桌上,又蹑手蹑脚地将空碗收走,顺便还重新给茶壶里续上了热茶。 赵昔微紧张得后背都起了薄薄一层的冷汗。 虽然宫女的规矩很好,至始至终是目不斜视,可她怎么想都怎么觉得如坐针毡。 待宫女将殿门轻轻合上,李玄夜才再次开了口。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却莫名多了一丝温柔。 “赵昔微。”他唤道,“你是否愿意跟着我?” “啊?”赵昔微呆呆地看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凝视着她,用十分郑重的语气说道:“你若没有想好,可以慢慢想。” 赵昔微垂下了头。 “或者——”他一顿,神色平淡地道,“若是你不愿意,我可以秘密安排人在你身边,暗中保护你。” 听他如此云淡风轻地说着这样的话,赵昔微的耳朵忽然烧了起来。 她的头垂得越来越低,李玄夜的目光微微一瞥,就正好看见了她白皙的耳朵,渐渐染上了一层晚霞般的红色。 他嘴角不由微微一勾,却没有拆穿,只是拂袖起了身,说道:“你在这里呆太久了不好,一会儿我会安排人送你回去。” 第179章 从今以后,一切有我。 “不……”衣袖却被人忽然拉住。 他回头,就见赵昔微睁着一双波光粼粼的杏眼,楚楚可怜的看着他。 她的声音蒙上了一层哀伤,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殿下,我愿意。” 李玄夜有些许的惊诧。 虽然他料想到她会答应,但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果断。 甚至,带着一种要与过去的一切割裂的决绝和冷静。 她仰头看着他,声音平缓而冷静地道:“我愿意跟随太子殿下。” 李玄夜唇角忽然绽开了一个笑意。 他任由她抓住自己的衣袖,用十分温柔的语气回答了一个字:“好。” 正要离开,她却更加用力地抓住了他的袖子,急切地道:“太子殿下!” 李玄夜一愣。 有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滚了下来,“啪嗒”落在了被子上。 她的声音很轻很凉,像是从远方的雪山而来:“我无处可去了,那儿不是我的家。她们一个要置我于死地,一个要把我嫁给王范。她们不是我的亲人。” 李玄夜这才注意到,她脖子处有一道青紫色痕迹,眸子一眯,陡然有了几分冷意:“怎么回事?” 赵昔微凝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李玄夜久久地凝视着她,最后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递给她一方手帕,柔声道:“等用过膳,我送你回去。” “我……”一想到在赵府发生的事,就让赵昔微从内心里抵触不已。 他伸手,想要为她擦擦眼泪,最后还是一顿,递给了她一方手帕。 “我会向父皇请旨,让他下诏,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但在这之前,你得好好地呆在赵府。”李玄夜神色平和,语气却十分的严肃,“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人,但是那儿到底是你的母家,你不能回避,明白了吗?” 赵昔微仰头看着他,像是一只得到了安抚而变得乖顺的猫儿,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女子不能没有母家,这也是娘亲将她交给父亲的原因。 即使那个家她万般抵触,也是无法与其彻底割裂。 赵昔微想了一想,才缓缓地道:“太后早就盯上了赵府。这两天的事,都是为了彻底打击赵府,现在……” “现在我……” 她咬了咬唇,将心底的难为情压了下去,冷静地道:“现在我选择了殿下,太后必定会加倍的想要报复。所以,我可能随时都会遇到更加危险的局面……” “不会再有危险。” 李玄夜打断了她,他的语气淡淡的,却莫名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从今以后,一切有我。” 赵昔微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里有了几分动容。 李玄夜是她目前最优的选择。 可也是她最危险的选择。 但如果他愿意站在她的身边,那些危险就会迎刃而解。 “我还有两个请求,不知道殿下是否可以答应?” 她看着他,目光中那些哀伤、恐惧、担忧突然一一消散,有的只是如山泉一般的清澈明净。 李玄夜嘴角一翘:“什么请求?” 赵昔微一怔。 平心而论,李玄夜的笑容十分惊艳。 用惊艳来形容一个男子,似乎不太恰当。 仿佛雪山之巅那一朵稀世罕见的花,凡人为了能看一眼,需要经过千山万水、历经九九八十一的磨难。 他向来是威仪迫人的,从眉眼到唇角,都透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冷峻。 这一抹温柔的笑,因为太难得,才有着更加让人沉沦的力量。 她不由自主地也微笑了起来:“第一个请求,希望殿下给我一定的自由,我想继续经营那个铺子。” “好。”想都没想,他就应下了,“第二个呢?” 赵昔微有些惊讶。 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好说话。 她低头想了一下:“第二个先留着,什么时候我想好了,殿下再答应,好不好?” “好。”李玄夜微微一笑,“收拾一下,现在送你回去。” “是。” 立即有宫女捧了衣裳鱼贯而入,李玄夜就起身回避到了外面。 赵昔微换好衣裳出来,李玄夜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长眉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 赵昔微便忍不住又整理了一遍衣袖,确认没有任何不妥后,又摸了摸鬓边的发,不解地看向他:“是不是我头发没梳好?” “没什么。”李玄夜却已大步下了台阶。 赵昔微只好郁闷地提裙跟上。 出了大门,便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边站着两个人,正翘首以盼地等候着什么。 看见赵昔微和李玄夜一起出来,两人立即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呆愣在了原地。 那张得大大的嘴巴,足以塞进去一个鸡蛋,隔得老远都能感受到两人震惊的心情。 直到李玄夜的身影已到了近前,二人才反应过来,忙整衣下拜:“下官唐珩参见太子殿下。” “卑职崔玉堂参见太子殿下。” 正是户曹唐珩和掖门司崔玉堂。 “免礼。”李玄夜对他们二人的到来一点都不意外,只淡淡一点头,然后吩咐跟随着的侍卫:“袁策,拨调几个身手好的人过来,让他们跟着崔都侯。” “是。”袁策领命而去。 唐珩震惊过后,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神色,悄悄地挪了挪脚步,问赵昔微:“赵姑娘,你怎么,怎么会在东宫啊?” 又一想,开心得眉毛都飞起来了:“是不是终于懂了我的意思?那本东宫起居注看完了吧?嘿嘿对殿下了解得如何了?是不是收获颇多啊?” 这一连串问题像炸弹一般扔出,炸得赵昔微连连呛了几下。 “啊……唐大人您说多了?”她生怕让李玄夜听了去,于是故意岔开了话题:“不多不多,那些小菜都是我自己园子里种的,不知道尊夫人吃着可还喜欢吗?” “好好好!”提到吃,唐珩笑得更灿烂了,“我跟你讲,那酸萝卜条做鲫鱼豆腐汤可好吃了,酸酸的,脆脆的,有了它我能多吃两碗饭啊!” 说了一半,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又把话题强行扭了回去:“赵姑娘……” 他望了望李玄夜的背影,将声音压低,神秘兮兮地问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你看,昨天夜里你们府上出事,殿下连夜就从外地赶了回来,就为了你啊!你说说,是不是对你好啊!” 第180章 缱绻 “……”赵昔微一脸错愕:“殿下不是为了米铺才回来的吗?” “哎呀!”唐珩急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为了米铺,也为了你,这两件事不冲突啊!” “我?”赵昔微瞪大了眼睛。 “那当然了!我跟你说啊……” 唐珩声音又低了下去:“现在王范是彻底要跟你们赵府过不去了,你啊,赶紧的投靠殿下是正经事,否则,哎,你爹现在这个样子,你们赵府也乱成了一锅粥,指不定到时候他们要拿你怎么着呢!” “……” 李玄夜交代完了崔玉堂,瞥见赵昔微脸上为难的神情,便冷冷唤了一声:“唐珩。” “哎!”唐珩立即收敛了媒婆一般的急切,转向李玄夜,战战兢兢地道:“微臣在。” “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可以去掖门司帮忙巡营查夜。正好崔都侯今夜轮值,你去了他也有个说话的人。” “啊……下官忙呢,忙得很呢,下官这就要回去衙署整理档案呢!”唐珩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森冷,忙拢了袖子就告退。 赵昔微看他狼狈至极的样子,不由嘴角一翘。 哪料一个低沉又威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上来。” 赵昔微后背一凉,只见李玄夜已坐在了车厢内,正撩了车帘淡淡看着自己。 逆着天光,他的面容如玉石雕刻一般完美,白皙的下颌骨棱角分明,眼眸如寒夜中的银河,闪耀着又冷又傲的清辉。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就像九天银河俯视着大地,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在他的恩泽之中,在他的照拂之中,在他的统治之中。 只这一眼,她忽然就生出了无限的敬畏。 想起方才在寝殿,自己竟然做出了那么大胆的决定,全然忘了他的身份。 是啊,人后他对自己再温和,可人前,他依然是不可触犯的太子殿下。 摇了摇头,心里那一丝丝异样的情绪就风吹云散了。 “发什么呆?还不上来?”他的声音又淡了几分。 赵昔微顿时觉得连头皮都是麻的了,连忙拒绝道:“殿下,这恐怕不妥……” 一旁的崔玉堂正和袁策在商议着什么,听见李玄夜的声音,好奇地抬头看了过来。 他全然没有发觉两个人之间异样的氛围,嘻嘻笑道:“赵姑娘,你要是不方便,一会儿我腾出一辆马车,专门安排两个人送你回去,如何?” “不劳烦崔都侯了。”赵昔微还没回答,李玄夜已寒声回绝了他,“孤正好要去丞相府一趟。” “啊!”崔玉堂一愣,“殿下您不去紫宸殿了吗?” 对上李玄夜那凉凉的眼神,他一拍后脑勺,忙道:“哦,卑职明白了!殿下您是要去探望丞相的病情,哎,不如卑职也一起去丞相府好了!” 说着话脚背忽然一痛,他不满地道:“哎呀袁策你干嘛踩我的脚!” 袁策嘴角一阵抽搐,拱手道:“不好意思,踩错了。” “真是的,怎么跟裴临风一个德行!” 才说完,另一只脚又是一痛,崔玉堂立即弹跳了起来:“喂,你不要仗着自己武功高就欺负我啊,我好歹也是御前武官——哎哎哎你有话好好说别拖我,你放手——” 可袁策无视他的呼喊,一手抓住他的肩,就把这个影响主子终身大事的家伙给拖走了。 门前就只剩下了赵昔微和李玄夜两人。 赵昔微不敢再僵持,只好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上了他的马车。 马车辘辘前行,李玄夜拿了一本书在看,一路上只剩下纸张沙沙的声响。 赵昔微坐在他的右侧,紧张得整个手心都是冷汗。 在她的记忆力,两人虽然有过几次交集,可到底算不上亲密,更别说一起坐在车厢里了。 见鬼,平时觉得太子的马车很宽敞,可现在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过于狭小——两个人虽然隔开了一尺有余的距离,可两个人的衣裳都免不了要接触。 马车晃晃悠悠,偶有微风穿过,卷起他的衣袖轻轻飞扬,漫不经心地覆上她的裙摆,两种面料,互相交叠缠绕,空气里莫名生出了几分温柔缱绻。 赵昔微感觉呼吸都凝滞了,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衣袖,覆在了自己的腿上,落在了自己的鞋上。 空气里全是他身上的气息,是很特别的梅花熏香,带着冰天雪地里的清冷,和凌霜傲雪的骄傲,以及雪后初晴的明朗。 一如他本人。 又是一阵风袭来,拂起他的衣袖轻轻落在了她的手背。 赵昔微后背一僵。 金丝织就的面料,是普通织物所没有的细腻与厚重,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触感是那么的真实,就像是他带着薄茧的指腹,一点一点抚上她的肌肤。 赵昔微莫名就是一阵的脸红耳热,心也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直接掀开车帘跳下去。 然而,她却只能绷紧后背,表情端庄地坐在这里,一动都不敢动。 算了,既然都上了他的车,既然都已决定了要跟他在一起,那么还有什么好扭扭捏捏的! 她已经做出了最大胆、最冒险的选择,就应该抛却那些害羞紧张的小儿女之态。 她要勇敢冷静地接受以后的一切。 包括和他发生的一切。 赵昔微这么想着,慌乱不安的心情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让绷直的后背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李玄夜眼睛落在书卷上,嘴角却随着她的变化,轻轻漾开了一抹极其浅淡的笑意。 过了好几条街道,赵昔微已完全恢复了风平浪静,甚至可以无视两人交缠的衣袖时,李玄夜才将书本合上,问:“唐珩给了你一本东宫起居注?” “呃……”赵昔微觉得,那种让她不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如潮起潮落的海水,不紧不慢地拍打着她的心房。 “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我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送这个给我。” “哦?”李玄夜随手将书本放在膝盖上,挑眉看她:“我没听错的话,他方才问你,是否懂了他的意思?还问你对我了解如何?” 第181章 正门 “我……”赵昔微的额头,瞬间有汗水冒了出来。 她尴尬地瞥了他一眼,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难为情而放过自己。 可惜,李玄夜并不买账,只用那双寒星一般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她。 看来,非得有个交代不可了。 赵昔微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唐大人思绪缥缈,我不曾懂得,而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我亦无从了解。” “哦。”他轻轻一笑,抬眼又瞥了她一眼,那目光和笑容一样和煦,却难以捉摸,让她的心弦更加绷紧。 “殿下恕罪。”她连忙垂下了头,“小女天资愚钝,很多事一时半会难以看懂,还望殿下宽恕。” “确实愚钝。”他的声音越平淡,赵昔微就越是紧张,一时间竟忘了如何回答。 空气里一片静默,就连风都静止了。 就在赵昔微以为他会生气的时候,却有什么东西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她恍惚抬头,就看见李玄夜握着那卷书册,似笑非笑地道:“我不过随便问问,你紧张什么?” “……” 赵昔微心里大呼冤枉。 他方才那语气,那神情,真的是随便问问吗? 可她也只敢在心里腹诽两句,嘴里还是从善如流地认错:“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以为殿下生气唐珩送我东西呢。” “我为这事生什么气?”他敛了笑意,又是一副神色平淡沉稳的样子,“朝堂上每天大大小小那么多事,要那么爱生气岂不是早气死了。” “殿下说得是……”赵昔微松了一口气。 “不过,你确实该多看看那本书。”他又忽然道。 赵昔微满脸错愕。 “怎么?”他挑眉,“难道你打算以后每天面对我的时候,都这样拘谨吗?” “多谢殿下提点……”赵昔微忙低声应是,可脸上飞起的红云却出卖了她的言不由衷。 这个人! 可真是一点都不给她面子! 就算她再有心理准备,也没防备他会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啊! 车厢内气氛又归于了沉默。 经过昨夜的大雨洗刷,今日放晴后的天空格外的湛蓝。 时近中午,日光和煦,金色的光线透过车帘,照在李玄夜的身上,忽明忽暗,乍阴乍阳,显得他整个人的气场更加威严而强势,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赵昔微才垂下了眼睫,就又听他道:“唐珩此人虽然言语狂放,可心思却是十分缜密。” “哦……是,唐大人确实心细如发。”赵昔微不知道他为何突然作此评价,只得颔首应和,正等着他继续说下文时,他半晌却再没有言语。 疑惑抬头,只见李玄夜伸手撩开了车帘,正眯眼望着车窗外的街道。 赵昔微顺着他的目光,不解地看向了窗外。 只见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并没什么特别之处。 她又将目光转到他脸上,见他神色平淡沉稳,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可忽然没头没尾的说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赵昔微满头雾水,想了想还是作罢。 看来,他说得没错,她是该好好翻翻那本东宫起居注了,是得好好了解一下他这个人。 否则,以后天天光是琢磨他到底在想什么,就能让她累死了。 马车转进集贤坊,赵府就在前面。 “殿下,到了。” 袁策跳下马车,撩开了车帘。 赵昔微提着裙摆下了马车。 忽然,红色的高门之内,传来了一声嚎哭。 这声音尖利而高亢,带着一种与之同归于尽的痛和恨,就像午夜从噩梦中惊醒,看到一群在屋顶盘桓不散的乌鸦,让人胆战心惊。 赵昔微毫无准备,被这哭声吓得身子一晃,一脚差点踩空。 李玄夜反应极快,衣袖一翻,已抬手将她扶住。 赵昔微站稳身子,正想道谢,大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 与此同时,李玄夜按在她肩上的手也迅速收了回去。 一个白白胖胖的婆子探头出来:“啊,是三小姐啊!您怎么在这里??” 赵府有规矩,未出阁的庶女,不能走正门。 而现在看到赵昔微站在大门口,婆子语气就颇有一些怠慢的意味了:“偏门不是开着呢吗?您怎么就奔正门来了,这正门是你该走的吗……” 可她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是吗?莫非贵府的门第比皇宫还高?” 婆子猛然一惊,忙撩起衣袖擦了擦眼睛,待看清来人衣着之后,立即张大了嘴巴,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这这位公子,啊不这这……” 只见来人一身黑衣,金丝线绣着的花纹熠熠生光,负手立在三小姐身后,眉眼间尽是一片锐利的寒意。 又瞥见此人身后跟随的一名侍卫,双手抱着一样什么东西站着那里。 婆子瞪直了双眼,终于看清楚,那手里抱着的,是一把长剑! 想到府里才闹得鸡飞狗跳的场景,婆子就觉得脖子一凉,吓得险些当场瘫软下去。 “你你你……” 袁策已是十分不耐烦,剑柄一横搁在了她的脖子上,冷喝道:“什么你你你的,见到太子殿下还不下跪!” “太子殿下?!”婆子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奴婢该死,还请殿下恕罪。” 说着又一瞥赵昔微,双手就抓住了她的裙摆,声泪俱下地哀求道:“三小姐,您是个有善心的,您帮奴婢求个情啊!” 难怪赵昔微如此抗拒回府。 不过是一个看门的婆子,竟也敢这样对她冷眼相向。 李玄夜身形微动,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将赵昔微挡在了身侧。 赵昔微任由那婆子揪着自己的衣摆,目光冷冷地落在她的脸上。 大圆脸,细挑眉,单眼皮。 这不是徐云娇房里的张婆子吗? 上次赵承羽带人搜查蔷薇园,在她的房间里搜箱倒柜的,可不就是有这张脸么? 昨日王范在府上闹事的时候,看见她受伤袖手旁观的,可不就是有这张脸么? 第一桩可以说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 第二桩可以说是贪生怕死、人之本性。 可方才见她回来,为什么又还要恶言相向? 难道在这些人的眼里,她合该就死在外头才是喜事? 第182章 给三小姐请安 难道在这些人的眼里,她合该就死在外头才是喜事? 她嘴角微微一弯,浮现了一抹极淡极冷的笑意:“是我眼拙了,原来是大夫人房中的张妈妈。” “是啊是啊,奴婢是奉了大夫人之命来正门当差的,三小姐您一夜未归,全府上下都很担心您呢!” 赵昔微闻言笑意更深了一些,表情却也更冷了一些。 她记得没错的话,看守大门的本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 徐云娇临时派遣了自己的婆子守在这里,就是为了堵她吧? 张妈妈正不住地求着饶,忽然就对上了赵昔微的表情。 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是一个哆嗦。 这是怎样一个让人感到恐惧的表情? 那嘴角分明挂着笑容,可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 更没有生气、怨恨、痛苦。 有的只是看破一切的淡漠,和恩怨勾销的决然。 像是飞升得道的神仙,对庸俗可笑的凡人,不再有任何情绪。 张妈妈只觉得冷汗浸透了全身。 她忽然想起了赵昔微逃离赵府时的一幕。 是大夫人和二夫人做主,要把三小姐交给王范,逼得三小姐没有办法,只好拼死逃了出去。 事后王范带着人也追了出去。 大夫人心力交瘁,又要忙着照顾相爷,又要忙着伺候老夫人。 也就没让人出去找。 后来听说太子来过了,接着她就得到了大夫人的命令,要她来大门守着,看到三小姐回来,第一时间去正房禀报。 虽然大夫人言语中没有要为难三小姐的意思,可她察言观色,看得出来大夫人眼底的怨恨和不满。 是啊,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个孩子? 哪个女人又能容忍一个庶女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不用多说,她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所以,在开门看见赵昔微的那一刻,她嘴里嘲讽的话不假思索,就吐了出来。 可谁能料到,太子殿下竟然亲自送了三小姐回来呢?! 张妈妈一边琢磨,一边就把眼神鬼鬼祟祟地往袁策手中的剑瞟。 顿时就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 这可是太子殿下啊! 不行,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一个当奴才的,要那骨气干什么? 眼下看情形,这三小姐是抱上太子殿下的大腿了! 她得赶紧认错道歉才是! 她心里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谄媚的词汇,头顶忽然飘来一声冷笑。 “张妈妈还是松手吧。”赵昔微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温柔地道:“这衣裳是殿下赏赐的贡绸,一寸面料一寸金,要是抓破了你可赔不起。” “啊……奴婢不敢,奴婢知错!”张妈妈吓得手指陡然一僵,就松开了赵昔微的裙摆。 赵昔微扫了扫裙摆,慢慢地将上面的褶皱抚平。 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似乎手上捧着的不是面料,而是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李玄夜冷眼看着,眉头又是一皱。 心道不就是一条裙子吗,你至于这么如珠似宝的捧着吗?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腹诽,赵昔微突然朝他眨眨眼:“不好意思,这么珍贵的面料,哪怕是打了一个皱,都让我心疼得很。” 张妈妈听得心头又是一跳。 这……这三小姐竟然跟太子殿下这样眉来眼去的?! 她正在纳闷,就听太子殿下道:“这有什么可珍贵的,你要是喜欢,孤下次送你几十条好了。” 声音清清冷冷的,却带着一分骄纵的意味在里面。 张妈妈的脸色,顿时变成了一片惨白。 看来,这三小姐是真的翻身了! 她连忙又磕了一个响头,摆出十二分的恭敬:“三小姐,老奴是奉夫人之命前来迎接您的,您彻夜未归,阖府上下都很担心,您回来了老奴第一个去给夫人报喜!” 她惨白着脸起身,准备拔腿就往正房而去。 袁策却已出手拦住了她:“太子殿下是来探望丞相的,就不用你通报了。” 说的话很客气,可那冰冷的剑鞘有意无意地划过她的脸,让她又是一颤,双脚似灌了铁水似的,再也挪不动分毫。 赵昔微不想再对一个小小的仆妇多说什么,拢了衣袖,抬步就跨进了大门。 张妈妈目瞪口呆。 这是正门!! 一个庶女,凭什么走正门! 可目光一触到太子殿下,立即就彻底的蔫了。 能得太子如此撑腰,庶女不庶女的,又还有什么关系? 走正门就正门吧,反正又不是她张妈妈的门! 张妈妈无力地扶着大门,眼睁睁地看着赵昔微从身边经过。 风吹起她宽阔的衣裙下摆,手臂上缠绕着的披帛在身后飞舞,乌黑的发髻上斜斜插着两支花簪。 张妈妈呆呆地凝望着她的背影。 分明还是原来的那个三小姐。 可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赵昔微头也不回。 李玄夜在她身前,袁策抱剑在她身后。三人长驱直入,再也无人敢挡。 她提着裙摆,跨过大门,绕过影壁,过了垂花门,一路行来,步伐坚定而沉稳。 赵府来来往往的奴仆们,有眼拙的就张大了嘴巴惊呼出声。 虽然不知道三小姐身侧的男子是谁,可光是看那仪容和服饰,单单只凭直觉,也能分辨出来,这不是个普通的世家公子! 有眼尖的认出来李玄夜身上的纹饰,却不敢确认这到底是不是当今太子,只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给三小姐请安。” “三小姐,您回来了。” 问安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昔微目不斜视,不想给这些人再多一个眼神。 说来好笑,这是她第一次走过赵府的正门。 却是借了李玄夜的势。 不过那又如何? 她已经受够了这些所谓的亲人,受够了隐忍退让。 而现在,李玄夜愿意给她这份力量,她为什么不拿来一用呢? 一夜之间,她仿佛失去了很多,可也是这一夜之间,她仿佛得到了很多。 失去的是天真,得到的是成长。 原本那些瞻前顾后的犹豫被她彻底抛弃,她感觉自己一下子就变得强大了许多。 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想努力去做一个合格的女儿、不再追求做一个端庄的闺秀。 她想做的,只是她自己。 她穿过跪了一地的仆从,来到了正院。 第183章 横竖一家人 然而一穿过游廊,就看见院子里呼啦啦的跪了一地的人。 “噗——”又沉又闷的鞭子抽打声响起,伴随着高高低低的哭声。 一个男子坐在院子中央,姿态倨傲,翘着二郎腿,脸上带着阴森的笑意,阴阳怪气地道:“只要你们交出赵昔微,今天的事本公子也就不再计较了。” 正是王范! 他幽幽的一发话,抽鞭子的声音更加响亮了,那哭喊声也更加清晰了。 赵昔微脚步就是一顿,停在了回廊的转角处。 “呸!你死了这条心吧!”是吐口水的声音。 “拿着一条不知道哪里偷来的肚兜,也配跟我们小姐扯上关系!”是咬牙的声音。 “我们小姐去了哪里,我们做奴才的怎么会知道!?”是害怕的声音。 “要人没有,要命一条,至于小姐的下落,我们都不知道!”是坚决的声音。 她听得分明,这是她园子里的四个丫鬟。 赵昔微靠在墙边,心情很是复杂。 想不到,在紧要关头,最想着自己的,竟然是几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丫鬟。 这几个人跟她生活也不久,而且每个人都有一些无法改变的缺点。 可这一刻,她们却宁愿挨打受骂,也不肯背叛自己。 “好了,别打了!”袁氏慢悠悠的声音响起。 她作为府中的二夫人,面对王范放肆无礼的情形,却并没有阻拦的意思,而是转向了蔷薇园的几个丫鬟:“知道你们都是个忠心的,一心想要为主子寻个如意郎。可是依我看哪,这王公子脾气是急了点,可到底是家世雄厚、一表人才,与微姐儿也着实般配。你们要真心为了微姐儿好,就该好好的把她的去向交代出来。” “你看,我就喜欢二夫人这样识时务的人。”王范笑眯眯的,瞥了一眼袁氏,又朝她身旁的赵承羽使了个眼色。 赵承羽心里一怔。 说实话,出于私心,她并不想赵昔微和王范有任何瓜葛。 这几日她虽然没能和王范见面,可是私底下他派人悄悄送了自己好多稀世珍宝。 什么南国的珊瑚、东海的珍珠、西域的香料、北狄的玉石…… 应有尽有。 又让人传了无数信誓旦旦的话语。 “羽儿,和别人我都只是玩玩,只有你才是我此生挚爱。” “赵昔微一个庶女,怎么配做我的正妻,我之所以要抓她,只是因为她欺负了我的羽儿,我要为你出这口恶气罢了。” “等这一切搞定,我官复原职,就亲自上门来提亲,你娘亲如此中意我,到时候一准答应,从此咱俩就双宿双飞,再也不用偷偷摸摸的联系了。” …… 如此种种,甜言蜜语要多少有多少。 赵承羽又不是个心思通透的,遇到王范这种花丛浪子,最是了解这种女人的缺点,是以铆足了劲儿发动了攻势,她哪里承受得住? 再加上她自小渴望被人捧在手心,在父母那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多的关爱。 突然有一个年轻男子,又是金银珠宝、又是情话绵绵的围绕着自己转,那满心满眼里都充满了热恋的喜悦,根本无从分辨这些言语背后的漏洞。 现在在她心里,王范不是什么浪荡纨绔,而是她真正值得相守一生的男人! 所以,她也就忍着内心的不满,帮腔道:“就是,你们真心为主子好,就该好好的把她的去向交代出来。” 袁氏眼角余光一扫,就看见了王范对赵承羽眉来眼去的一幕。 她心里咯噔一震,不留痕迹地就把赵承羽往身后扯了扯。 这么一个仗着家族势力欺男霸女的浪荡子,自家女儿多给他看一眼都忍不了想跟他拼命。 还好,这浪荡子看上的不是她的羽姐儿。 可是以赵府现在的情形,如此僵持下去,要是惹得王范羞恼成怒,难保不会殃及无辜。 这么一想,她就越是心急。 嘴角轻轻一翘,就又道:“你们当奴才的,就算不为主子想,也得为自己的前程想想,以后微姐儿进了王家,你们几个也就是王公子的人了,大家横竖都是一家人,何必非要撕破脸呢?” 赵承羽却压根不知道母亲的心思,只听进去了“大家横竖都是一家人”,心里一喜,那语气也欢快了起来:“是啊,,大家横竖都是一家人,何必非要撕破脸呢!” 这母女俩一唱一和,把蔷薇园几个丫鬟气得浑身直抖。 锦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二夫人,您是微小姐的婶婶啊!现在府上有难,您不说帮衬一把,怎么还把小姐往火坑里推!?” 银宝双眼通红:“二夫人!你忘了吗?微小姐进府没多久,就帮你拉拢了一笔大买卖,让你赚了好大一笔银子!当时全府上下都说她是您的福星!这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吗?” 玉兰气愤得落下泪来,可嘴里的话却比任何时候都硬气:“二夫人,是生是死,我们都不会背叛小姐,别说我们不知道小姐的下落,就是知道也不会说半个字!” 看到这一幕,赵承羽恨得牙痒痒的。 好你个赵昔微,这都是赵府的丫鬟,怎么跟了你才不到三个月,就这么愿意为你卖命了? 我才是赵府的正经小姐! 我都没得到奴才们这样的忠心! “都不说是吧?”她气哼哼地走向前来,一脚踢在了跪在最前面的那个身上,怒道:“你来说!” 被踢中的丫鬟身子一歪,就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地道:“五小姐饶命,奴婢实在不知道啊!” 赵承羽一听这声音就来气,一脚又踹了过去,正中那丫鬟的小腹:“你这个贱蹄子,你还敢在我面前哭!” 正是胆子最小的珍珠。 珍珠被连连踢了两脚,却不敢再哭了,只抬起头满是泪水的脸,一动不动地盯着赵承羽。 其实蔷薇园被抓来审问的四个丫鬟里面,要数珍珠最难过。 在她心里,自家小姐是真正的好人。 她犯了两次大错,换别的小姐早就够她死一万次了。 可自家小姐呢,没有打她,也没有骂她,更没有罚扣她的月钱。 这样好的主子,她要还是背叛,她还有心吗? 可为什么,明明是这样宽宏大量的主子,却总是要被赵承羽一次次的陷害、欺凌呢? 第184章 赐婚懿旨 珍珠又气又恨,眼睛瞪得圆圆的,咬牙看着赵承羽:“微小姐可是你的长姐,她现在落难,你就是这样落井下石的吗?羽小姐,亏奴婢还在微小姐跟前替你说好话!奴婢、奴婢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觉得你是个好人!” “啪!”赵承羽一阵血气直往头顶冲,反手就是一个巴掌甩了过去:“你说什么?谁落井下石了?” 珍珠抹了一把鼻孔里的血,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说的就是你!还有你母亲!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却连我们做奴才的都不如!我们做奴才的还知道忠心护主,你们身为她的亲人,却在赵府最困难的时候落井下石,要把一个弱女子推入火坑!” 其余三个,心底的愤怒也被激发出来了,齐齐喊道:“奴婢生是微小姐的人,死也是微小姐的鬼!要杀要剐,奴婢认了!” “你……你你这个贱婢,竟然敢骂本小姐!”赵承羽被骂得涨红了脸,她一巴掌又甩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 珍珠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耳光却没有落在她的脸上。 院子里死一样的一片寂静,静得能听见身后婆子们的倒抽气声。 还有赵承羽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声音:“你,打我?” 珍珠诧异地睁开眼,就看见赵承羽捂着脸颊,眼睛里能喷出火来,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人。 视线再一转,就看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高挑而纤细的身材,如松柏一样挺立的仪态,不是自家小姐是谁? 蔷薇园四个丫鬟眼泪唰地就滚了下来,喃喃地道:“小姐回来了……小姐,您回来了!” 她们担忧的目光在赵昔微身上一转,就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再定睛一看,不由得又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 这一身衣裳,也太有气场了! 只见赵昔微一身青绿色襦裙,宽阔的衣袖上绣着白色的仙鹤。 再以火红的牡丹花、和翠色的松枝纹打底,仙鹤穿越花枝,仿佛展翅高飞。 手臂上缠绕着赤丹红的披帛,腰间系了一条淡黄色丝绦,上面打了个酢浆草结,丝绦尾端还缀着晶莹璀璨的珍珠。 这一身,无论是面料,还是绣工、饰物、配色、甚至连裙摆上的针脚,都是她们所没有见过的华贵精美。 她站在那里,那轻盈的披帛迎风飘飘,就如洛水之畔的神女一般,高贵、大气,令人不敢直视。 这通身的气派,四个丫鬟看出来了,袁氏和赵承羽也看出来了。 赵承羽妒火中烧,如果眼睛能喷火,现在整个赵府估计要成为一片火海。 这个野丫头,昨天那么狼狈不堪的逃了出去,还以为就要死在外头了。 最不济也要落下个惨不忍睹的结局。 哪料到,她竟然这么完好无损的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穿了这么华贵精美的一身衣裳!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却总是那么好的运气? 赵承羽越想就越愤怒,再次从牙齿缝里狠狠地蹦出来四个字:“你敢打我?” “你真是幼稚可笑。”赵昔微却根本看也不看她,只轻蔑的一笑:“赵承羽,我又不是第一次打你,你这么惊讶干什么?” 这一次,她没有再看在亲情的份上,喊一声羽妹妹。 也没再保持那该有的礼仪,唤一句五小姐。 她只淡漠地叫了“赵承羽”这个名字。 赵承羽气得脸色由红转紫:“你,你,你……” “我怎么了?”赵昔微抬起手掌,目光落在葱白的指尖上,迎着阳光,那白皙的指节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她眉头皱了皱,似乎是在怜惜它因掌掴而受了疼一般。 赵承羽气得肺都要炸了:“你伤害姐妹,竟然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赵昔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淡淡瞥了一眼她:“我只是不明白,你挨了这么多次打,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每次都做出一副石破天惊的样子来,给我扣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呵——” “你也不想想,要是扣帽子有用,我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吗?” “赵昔微!”袁氏再也无法忍受,她手指着赵昔微,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丫头,数次三番的欺负她的羽姐儿,她忍了,可不代表她不记恨! 好啊,就凭你这嚣张的气焰,我要是不把你送进火坑,我就白在生意场上混了! 袁氏强行压下心头怒火,挤出一丝笑容,看向了翘着二郎腿的王范:“王公子,您看,这微姐儿已经回来了,那这亲事……” “好,好,好。”王范轻轻击了三掌,然后一挥手,就示意身边的奴才:“把太后的懿旨拿出来,念给他们听听。” 太后懿旨? 众人都是一僵。 袁氏却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她还以为王范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只会一味的撒野闹事,没想到还是有几分聪明的嘛。 有了太后的懿旨,这下,这门亲事可就是板上钉钉了。 就算赵昔微不想嫁,那也得嫁! 赵承羽面色忽地就是一白,怔怔的看着王范。 他,竟然为了那个野丫头,去太后那里弄来了懿旨…… 他不是说只是玩玩吗? 既然是玩玩,又何必这样大张旗鼓? 赵承羽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等待了千万年的花开,却迎来了一场黑风苦雨,仅有的期盼,在这一刹那间支离破碎。 赵昔微冷冷地看着王范。 她早就预料到了,此事是太后从中作梗。 可她没有料到,太后竟然这样心急,吃相这么难看,竟然连皇家的体面都不顾了。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不要脸面的女人,掌握了大魏最高的权力,以致于皇帝和太子都受到了她的辖制。 那随从展开明黄的懿旨,摇头晃脑的宣读了起来。 “奉皇太后慈谕,相府有女,性情柔顺,蕙质兰心,有贤良之德,兼娴静之仪,太后闻之甚悦,今赐婚于侯府之长孙王范,愿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懿旨念完,众人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 王范嘿嘿奸笑两声,用那油腔滑调的声音说道:“怎么样?本公子的诚意足够了吧?” 第185章 你的人? 赵昔微看到他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就想狠狠一巴掌扇过去。 拿着一条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红肚兜,又拿了一张冠冕堂皇的懿旨,就想要把她踩在脚底? 呵! 做梦!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冷静,才不至于一脚踹过去。 毕竟,现在王范亮出了底牌——太后。 一个真正掌握着权力的女人。 一个可以在朝堂兴风作浪的女人。 若是贸然出手,还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她虽然不畏惧强权,可她惜命得紧——她这条命,是娘亲苦苦熬了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才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长大到了十六岁。 所以,除非是走投无路,否则任何时候,她都不会允许自己拿生命去赌。 见她沉默,王范的笑容更灿烂了些。 甚至将那淫邪放荡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的腰肢、胸脯、脸庞来来回回地扫荡。 “我说赵昔微啊,本公子耐心有限。你今儿最好是乖乖乖的听话,跟本公子回去。否则……” 他笑容陡然一收,整张脸变得阴森恐怖:“等到明天,本公子定会叫你体会什么叫痛不欲生、后悔莫及。” 赵昔微目光一冷,下意识地就抬眼看向了正房。 那里,还躺着她昏迷不醒的父亲。 她虽然已经彻底对赵府放弃了期待,可在心里,还是没有放下父亲。 那是骨肉相连的亲情,岂能是因为旁人的伤害就可以说弃就弃的? 说到底,她还是有软肋的。 太后要拿捏她,她倒没什么害怕。 可现在她的父亲,昏迷不醒、半身致残,拿什么和太后抗衡? 想到这里,她的喉咙忽然收紧,浑身冰冷而僵硬。 她太恐慌,以至于忘了今天同来的还有一个人。 直到有一只手,轻轻落在了她的肩上。 这只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它坚定地按在她的肩上。 “不必等到明天,你现在就可以去长信宫,让太后找东宫要人。”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都是一愣,可还没来得及抬头,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袍已映入了眼底。 拿着懿旨的那名随从脸色一变,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太子殿下!” “太……太子??” 满院子的人反应过来,也就跟着跪了下去:“太子殿下!” 地上立时就呼啦啦的跪了一地人。 王范差点就从椅子上跌落了下来。 他慌乱地抬头看去,就见赵昔微的身侧,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人。 一身黑衣,金纹暗绣,正是李玄夜! 他负手立在廊下,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跪了满地的人。 那眼神,冷肃、威严、凉薄。 宛如阴司判官,只需轻轻一瞥,便能决定人间生死。 巨大的压力袭来,王范脖子一缩,原先的嚣张气焰立即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见鬼! 太子不是去赈灾了吗? 怎么那么快就赶回来了!? 诚惶诚恐之中,耳边忽然回响起太后的话。 “你怕什么?你背后有整个王家,还有哀家,太子再强势,国库还在哀家手里呢!” 王范又勉强觉得安定了几分。 他将翘着的腿放了下来,把身子坐正了一些,讪讪笑道:“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 李玄夜没有回答王范,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赵昔微脸上。 她脸色有些苍白,轻轻咬着嘴唇,眼神焦急而慌乱地看着正房的方向。 李玄夜一怔。 虽然她只这样沉默着,但他看得明白,她在害怕。 害怕生离死别。 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姑娘,生命中有些沉重,难以承受第二次。 他心底涌现一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就微抬了一下手指,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不轻不重,克制有礼。 却恰到好处地让她感知到了掌心的力量。 仿佛在告诉她,不要怕,一切有我。 赵昔微茫然地收回了视线,看向身侧的他。 隔着衣服的面料,他的手掌放在她肩上,让她冰凉的身体瞬间回暖。 她在这一瞬间,内心忽然生出了无限的勇气和自信。 似乎只要有他的庇护,她可以逃离一切的危险、苦难、折磨。 赵昔微稳了稳心绪,正想低声道谢,忽然肩上一轻,他已将手掌收回了袖中。 “王范,你好大的胆子。” 李玄夜的语气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 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杀气。 王范也有些后怕了起来。 王家所依仗的,不过是太后的威风而已。 而太后之所以那么强势,只因当今陛下仁厚孝敬,念着养育情分,在很多事情上都选择了无条件的退让。 可太子不似其父那样优柔寡断,他心性冷酷、手腕铁血,在利益问题上寸步不让。 即使老辣如太后,在太子面前也常常是铩羽而归。 王范心里一阵发凉。 李玄夜从进门到现在,只说了两句话。 可这两句话就足以让他双腿打颤了。 一个被赵昔微掌掴都站不稳的男人,骨子里能有几分强悍呢? 他忙从椅子上起身,弯腰一拜:“太子殿下,我……我只是奉太后的懿旨,前来迎赵姑娘回家而已。” 说着就伸出双手,谄媚地道:“殿下,您请入座。” 李玄夜冷冷瞥他一眼,将衣袖一甩,王范就扶了个空。 李玄夜旁若无人地在椅子上落座,他仪容端正而威严,越发衬得院中所有人都如尘埃一般卑微。 他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地道:“带回家?回谁的家?” 王范又是一颤。 早就料到太子会护着这丫头。 这原本也是配合太后设计的一个环节。 只是现在真对上李玄夜,他还是心里发怵。 不行,不能退让! 他咬咬牙,就又赔笑道:“赵昔微既然已经是我的人,那当然是回我家了。” “你的人?” “你的人?” 赵昔微和李玄夜同时出声。 李玄夜看向赵昔微,右手微微一抬,赵昔微一愣,在一触到他的眼神时,立即会意,就退后半步站在了他身旁。 李玄夜这才笑了笑,道:“孤离开长安不到两日,王公子竟然就已忘了孤的身份。” ps:最近工作好忙,但是马上就到结婚剧情了!不出意外的话太子下周能吃上肉了 心急的宝子们可以养一周呀,作者君每天到家都8点多了,身体不允许太拼,把我累死了太子就没肉吃了! pps:不知道有没有心细的宝子们发现,微儿对太子的感情线是反着来的,她目前对太子并没有爱情,一切的反应都是因为中毒所致,所以她看似动心的表现都是…… 嗯,潜意识里把太子=解药了。 李玄夜:?你再说一遍?? 袁策!给孤杀了作者君! 第186章 赵昔微是孤的人 王范一阵头大:“太子殿下,太后懿旨已下,断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您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把人带回去……” 李玄夜“哦”了一声,凉凉问道:“所以,带赵昔微回去,是太后的意思?” 众人伏在地上,只觉得冷汗如雨,浸透了衣裳。 听话听音,有点儿头脑的都听出来太子这是动了怒了。 可奈何王范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 他不仅没有感觉到危险,反而面色一喜,点头如捣蒜:“正是!太后说了,丞相现在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需要冲一冲喜才好,至于酒席嘛,等丞相醒来了再补上也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 李玄夜微一点头,旋即,又淡淡扫了一眼众人,目光落在了袁氏的头顶:“男婚女嫁,也算合理。只是孤想知道,赵府对这门亲事持何种态度?” 袁氏心头咯噔就是一跳。 她又不是个傻子。 就是用膝盖看,都能看出来,太子这是要护着赵昔微了。 联想到上次赏赐商铺的事,她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可怕的猜测。 那就是,太子估计早就看上这丫头了! 想不到,这丫头看着厉害,其实更厉害! 竟然能这么不声不响的就搭上了太子! 只是,还没成为太子的人呢,就已经敢这样欺压她的羽姐儿了。 倘若有天真的成了东宫妃嫔,那她的羽姐儿岂不是永远要被踩一头了? 袁氏重利,她不是没动过巴结的心思,可一想到赵昔微屡次三番地掌掴羽姐儿,那心头就止不住的愤怒和抽痛。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就是再想着利益为重,也忍不了有人如此欺辱自己的孩子! 太子不是看中赵昔微了吗? 那正好,就让两个男人去斗好了,反正她看热闹不嫌事大。 斗到最后,太后和皇帝一怒,看这野丫头还怎么逞威风! 袁氏心里一合计,就收敛了心底的愤恨,声音冷静地道:“回禀太子殿下,我们赵府当家的是大夫人徐氏,她作为赵昔微的嫡母,对这门亲事感到十分满意。” 赵昔微皱眉看了袁氏一眼,见她脸上风平浪静,仿佛此事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似的一般坦然。 不由暗暗冷笑了一声。 这个袁氏,果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明明是她怂恿徐云娇做出的决定,现在李玄夜问责起来,她立即给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徐云娇如此信任袁氏,迟早要栽在她手里,吃大苦头的。 不过,这和赵昔微没什么关系了。 袁氏就是再算计徐云娇,在徐云娇眼里,那也是一家人。 赵昔微就算是再诚心相待,在徐云娇看来,那也是个外人。 袁氏这番话可谓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可惜的是,她今天对上的是李玄夜。 他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了不少,道:“徐夫人没有意见,那袁夫人你呢?” 袁氏后背就是一僵。 手心立即湿滑一片冷汗。 想不到,太子殿下如此的难对付。 她要是表态说支持,那就是明着和太子作对。 她要是表态说不支持,那就是明着和王范过不去。 无论怎么样,这个坑她都不会跳下去的。 她抿了抿嘴角,斟酌着字句道:“回太子的话,我一不是府中掌事,二不是微姐儿嫡母,这样的终身大事轮不到我来表态。” “轮不到你表态?” 李玄夜挑眉,声音突然就冷了几分,缓缓地道:“可孤刚才在外面怎么听见有人说‘王公子家世雄厚一表人才’,还说什么‘横竖都是一家人’,若孤没听错,这话都是你说的,对吧?” “这……”袁氏顿时就噎住了。 她有些后悔。 早知道赵昔微搭上了太子,她怎么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现在话已经说出去了,太子也已经听到了,想要否认是不可能了。 于是就只得尴尬地一笑,解释道:“我只是见王公子一番诚心,就想着撮合一桩好姻缘。况且,王家和我们赵家比起来,确实是家世雄厚。” 话刚说完,李玄夜突然冷笑了一声,道:“不错。” 袁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王范却大喜过望,道:“多谢袁夫人,以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你生意上有什么难处,只需跟我一句话,我定然义不容辞!” 李玄夜点头:“果然是门当户对。这么说袁夫人和王公子都没有意见,是不是?” 袁氏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杀气,陡然就抬起头来。 正对上李玄夜那如冰似铁的眼神,心底莫名就是一阵恐惧。 王范还在喜滋滋地道:“是,袁夫人和我都没有意见!” “既然如此,袁夫人何不把令嫒嫁给王公子?”李玄夜起身,笑问袁氏。 “什么?”袁氏身子一晃,差点就瘫软在地上。 她勉强用手撑住地面,冷汗从额头滚落了下来:“太子殿下,我的孩子她、她、她还小,尚不能谈婚论嫁啊!” 李玄夜轻笑,不容置否地道:“那可由不得你了。赵昔微是孤的人,不要说是一个王范,就是太后亲自来,也不能把她带走。” “方才,夫人你也说了,王公子一表人才、家底雄厚,配令嫒也不算辱没。” 他瞥了一眼旁边跪着的赵承羽,话中带话的道,“夫人觉得令嫒还小,不能婚配,可令嫒倒不一定这么认为。” 袁氏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无力地瘫在了地上。 王范傻了眼。 他不明白,怎么突然一切就都变了。 懿旨还是那道懿旨,可他要带走的人,突然就变成了赵承羽?? 赵承羽则呆呆地看着王范。 那眼神,有抑制不住的欣喜,也有小心翼翼的期待,还有忐忑不安的害怕。 欣喜的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最后还是能得偿所愿。 期待的是,王范他怎么不马上谢恩?难道他还在犹豫吗? 不安的是,她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太快了,像一场梦一样,生怕醒来就什么都消失了。 赵昔微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突然涌现了无尽的悲哀和无奈。 第187章 管不住下半身,就割了吧 赵昔微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突然涌现了无尽的悲哀和无奈。 一个女孩子,若是从小没有被父母好好疼爱,长大后就会把内心缺失的情感放在男人身上。 尽管那个男人一无是处、虚情假意,可仍是会被她自动美化成一个绝世好男人。 而这个男人,甚至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就能让她意乱情迷。 从赵承羽和王范搅在一起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无法逃离。 王范心头大急,他看都没看赵承羽一眼,只急切叫道:“殿下!太后已经下了懿旨,怎么还能收回去!您若是强行阻拦,她老人家怕是会生气!” “是吗?”李玄夜冷冷挑眉,“王公子你是在威胁孤?” 王范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我哪敢威胁殿下。” 他又急又怕,脑子里混混沌沌如浆糊一般,也顾不上什么大局和谋略,扑在李玄夜面前跪下,嘴里叫嚷道:“只是此事关系到赵昔微的名节,她的肚兜都在我这里,若是……”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肚兜二字,李玄夜眉心忽然涌现一团黑气。 冷静和克制在这一瞬间都灰飞烟灭。 一阵寒风扫过,王范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砰”地一声,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身子已飞出了两丈之远。 “啊!” 他惨叫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过来,明白了一件事——他,被太子踹了一脚。 这一脚,不说用了十成内力,七八成总归是有的。 王范那单薄瘦弱的身子骨,哪禁得起? 立时连连好几口血吐在了青砖地上,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李玄夜犹不解气,喝道:“来人!” “是!” 仿佛早已等候多时,袁策立即应声而入! 而他们的身后,则齐刷刷地跟着一队腰佩长剑的侍卫。 “参见太子殿下!” 声音洪亮,脚步整齐。 虽然只有不到十人,可往院中那么一站,便令整个府邸都如修罗地狱一般,杀气腾腾。 王范带来的几个随从,就在前半个时辰,还在赵府内宅作威作福,威风尽显。 可这一刻,对上训练有素的东宫侍卫,便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 他们知道,太子殿下这是真的动了怒。 都说太子喜怒不表于色,以往太子生气,最多也就是沉着脸,冷冷训斥几句。 就算是要打要罚,多半也是命令左右侍卫。 可像今天这样,亲自一脚把人踹得飞出了两丈远,还是头一回见…… 几个随从眼睁睁地看着,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扶一把。 凡是见过太子的,谁不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虽说历朝历代,太子都不可能活得随心所欲。 上有皇帝忌惮,下有群臣弹压,太优秀了不行,太平庸了更不行。 可李玄夜并没有这个烦恼。 他的母后是皇帝最爱的女人,活着的时候是,死了更加是。 他出生才百日,就被立为了太子。 后来幼年失母,又被皇帝放在身边,饮食起居,亲自照顾,识文断字,悉心培养。 不过是十三岁,便予了协理朝政之权,就连最得力的一干老臣,也交由他差遣任用。 时至今日,太子已经成年,更是深得皇帝器重。 不管朝堂如何动荡,党争如何倾轧,皇帝对他至始至终信任有加,太子之位丝毫未曾动摇。 有着父皇如此厚爱,他是骄傲的、强势的、也是明亮的。 像是盛夏的骄阳,江河湖海、生死枯荣,都在他的恩泽之下、在他的掌握之中,不得挑衅不得忤逆。 众人惶恐地匍匐在地上。 这一脚踹出,王范会不会死,他们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自己可能快要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们面如金纸,就连求饶的话也不敢说出一个字——毕竟,太子正在气头上,万一这一出声,直接叫人把他们砍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是以,几个人不仅没敢去扶王范,甚至看也不敢再去多看一眼。 王范如一条丧家之犬,在青砖地上挣扎了几下,终于半扶住了一根石柱,奄奄一息地爬坐了起来,仓皇哀求道:“殿下饶命……” 李玄夜负手而至。 王范好容易才勉强回过来一口气,看见李玄夜逼近,身子不由自主地往柱子上蹭了蹭。 李玄夜在他面前站定,用阴寒的目光盯着他,问:“什么肚兜?” 王范小命都去了半条,哪里还敢再提? 只见他牙关打颤地回道:“此事都是小人该死,为了能结成亲事,就随意编造了个借口……” “结成亲事?”李玄夜冷笑,半晌没有言语。 就在王范以为他要放过自己的时候,忽见他目光一沉,命令道:“袁策,把他拖下去,交给内监处置。” “是!” 袁策抱拳领命。 十名东宫侍卫立即上前,扣住了王范及其随从的双臂。 随从吓得浑身直哆嗦:“殿下饶命啊!” 王范“噗”地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回却不是痛的,而是气的:“殿下!我是王家的嫡孙,你竟然……竟然要把我……” 他喘着气,剩下半句话怎么也吐不出来。 李玄夜面无表情:“王家好歹也是外戚,出了你这样的败类,着实有损天家脸面。孤身为东宫太子、一国储君,约束臣下、教化百家是为份内之事。太后顾及母家,不忍惩戒约束于你,那么这个恶人便由孤代她做了。” 他语气风平浪静,却比极怒时更让人感到害怕:“既然你管不住自己,那不如就送去内监,让人帮你割了吧。” “你……”身体和心理遭受了双重打击,王范两眼突然一黑,竟是晕了过去。 赵府一众人等都深深的打了个冷噤。 特别是那些奴仆,很多人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什么大人物。 更别说如此近距离地见到这样杀伐决断的场面。 袁氏平静的脸上终于渐渐地浮现了一抹恐慌。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太子和太后彻底撕破脸了。 而这一切,只为了赵昔微。 在她看来,不就是一个乡下的野丫头吗?有什么不能舍弃的? 所以她才撺掇着徐云娇出面,除了有自己的私心外,也觉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 此时此刻,看着李玄夜如此雷厉风行地手段,她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大错特错。 第188章 太子面前,岂容放肆! 昏死的王范被拖了下去。 众人眼神木然,呆呆地望着地上那几滩血迹。 云层翻滚,遮天蔽日,院子里上方那一片天空,突然就失去了光亮。 四周静悄悄的,唯有寒风穿过回廊,风铃在檐下幽幽作响,声音不大,却很有节奏。 “咚——” 跟人的心跳声互相呼应,那恐惧的情绪瞬间放大了数倍。 李玄夜拂袖转身,看向脸色发白的袁氏,缓缓地道:“孤听说丞相身受重伤,今日前来本是为了探病,怎料节外生枝,白白耽误了这半日,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的神情平淡,语气和缓,面容一如既往的俊朗出尘,仿佛方才那冷酷的一面,只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袁氏按着胸口,半晌说不出话来来。 可她到底是常年混迹生意场的女英雄,头脑之冷静程度,非普通内宅女眷能比。 不过片刻后,她就已恢复了原有的神智。 她心里明白得很,太子之所以能给她这个台阶下,全然是看在赵昔微的面子上。 也正是这一句话,让她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太子对赵昔微,是真的存了那份心思了。 所以才会顾念几分情面,将王范之事轻轻带过。 情势逼人,再不甘心也得甘心,再不肯退让也得退让。 要还是惦记着私仇,跟赵昔微过不去,那就是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了! 她在一瞬间,就已作出了最有利于自己的判断,立即伏地一拜,应声道:“多谢殿下开恩,妾身代合府上下谢过殿下。” 李玄夜淡淡点了点头,看向赵昔微:“你带路吧。” “好。”赵昔微低声应了,才提着裙摆转身,赵承羽忽然冲了上来。 她状态已经几近崩溃,不顾一切地在李玄夜面前跪下,哭道:“殿下,事情不是这样的,求您开开恩吧,求您了!” 赵昔微没有防备,脚下一个趔趄,眼看差点要摔倒。 一只坚定有力的手迅速扶住了她。 赵昔微一抬头,就撞进了一双星辰般的眸子里。 不过一个弹指之间,他已不留痕迹地将手收回了衣袖,皱眉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赵昔微也是眉头一紧。 这个赵承羽,她这个时候出来求什么情? 哦,是为了王范! 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李玄夜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昔微一眼。 赵昔微在他的眼神里,看懂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你这个堂妹,她脑子没毛病吧? 赵昔微回了一个“我也这么想”的无奈眼神。 李玄夜还未开口,袁氏突然回身,一个响亮的耳光甩了过去:“赵承羽!你放肆!” 这一掌,袁氏是真打。 她心里又急又气,出手时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一巴掌下去比任何时候还要狠厉无情。 赵承羽身子一歪,眼前顿时一片金星闪耀,捂着脸瞪大了眼睛。 赵昔微也愣住了。 知道袁氏狠,却没想到对亲生女儿也能这么狠。 赵承羽纵然愚蠢至极,可袁氏作为亲生母亲,难道没有教养之责吗? 这种非打即骂的教育,也难怪会把赵承羽教成了这样。 再说了,她这一巴掌还不是为了教育女儿。 她只是觉得女儿坏了事、冲撞了太子,会给全家带来灾难。 赵昔微心里冷冷的想,对亲生女儿尚且如此,又怎么指望她真心实意地对别人呢? 赵昔微想起了自己的娘亲。 娘亲虽然没给过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没给她高贵显耀的地位,可她的娘亲,从来不会因为某个得罪不起的贵人,而去伤害自己的孩子。 这样无私的爱,大概就是娘亲留给她最宝贵的财富吧。 赵承羽呆呆地望着袁氏,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吧嗒滚了下来。 她抽泣着唤道:“母亲!事情不是……” 话没说完,袁氏反手又是一巴掌落下:“你给我闭嘴!太子面前,有你说话的份吗!” 这一掌已不减轻了几分力气,目的只是想给太子一个赔罪的姿态。 可赵承羽却被打得横了心。 母亲这样当众掌掴她,有多少次了? 她记不清了。 每次一出事,母亲就一定会打她。 她可怜的自尊心,在母亲的威风之下,就像一个小丑,被人狠狠地逼退到了角落,缩在那里瑟瑟发抖。 心里有哀伤涌了上来,她第一次觉得,母亲对她的感情,甚至还不如王范…… 至少,王范不会打她。 她喜欢什么,王范就送她,变着花样的哄她开心。 她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王范对她好,如今他有了危险,她站出来求情不是应该的吗? 爱恨交织之下,逆反心理忽然就冒了上来,她捂着脸,冷冷笑了一声。 这笑声,近乎疯狂而绝望,没来由的让人毛骨悚然。 袁氏抬起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赵承羽眼睛通红,大口的喘息着道:“事情又不是我造成的,你为什么又打我?!我到底犯了什么大错?” 袁氏心里一痛,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赵承羽捂着脸,记忆中那些痛苦的画面,忽然都如潮水一般涌上脑海。 她想起从小到大,她都是府里最不受宠的一个。 原本她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局面,可直到赵昔微回府,她好不容易维持的体面一下就破碎了。 明明她才是金尊玉贵的嫡小姐,明明她才是该被捧在手心的那个,可最后却连一个乡下长大的私生女都不如! 府里上下不喜欢她就罢了,凭什么个个都去喜欢那个野丫头! 就连那些丫鬟,也一个个的倒戈相向,愿意誓死追随那个野丫头! 在这样的衬托下,她觉得自己活得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是啊,连亲生母亲都不疼爱的孩子,可不就是个笑话么? 赵承羽越想,脸上的表情越是狰狞,她忽然哭喊道:“没错!我就是错了!我不该跟赵昔微争,不该跟赵昔微斗,母亲你满意了吗!?” 眼泪已花了她脸上的妆,她也顾不得去擦:“是!我就是不可饶恕,我罪大恶极,母亲,你只管打死我吧!” 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被她这一闹,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这羽小姐是不要命了吗? 太子面前,岂能容她如此放肆! 第189章 我想见她 赵昔微不由得也蹙了眉。 在太子面前哭哭啼啼,这是要丢人丢到全长安吗? 于是就沉声道:“赵承羽,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赵承羽突然失控。 只见她发疯一般,扑了过来:“要不是你,王范能和咱们赵府结下仇恨吗?” “小心!” 赵昔微还没回神,一袭黑色衣袍一闪,腰上忽然一轻,身子已被人一把揽住。 李玄夜将她护在了怀里。 在众人面面相觑的眼神下,赵昔微靠在他的胸前。 四周的风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所有的人影都成了一片模糊虚幻的背景,只剩下他坚实温暖的胸膛,是真实存在的。 赵昔微觉得心口忽然又有了那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 她屏住呼吸,后背僵直,失去了思考。 这种感觉,让她十分的慌乱、十分的紧张。 似是一把火在她的心口熊熊燃烧,让她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接着手心、脖子、连带着耳朵也滚烫了起来。 她突然害怕了起来。 这是一种她无法控制的感觉,在这一刻,她的头脑不再属于自己,心跳不在属于自己,就连身体,似乎也不属于自己。 这种不适让她抬手,下意识地推开了面前的人。 李玄夜看见她眼底的慌乱,拿开了放在她腰间的手,然后冷冷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赵承羽。 她还在哭喊不止。 李玄夜眉头一皱,旁边的袁策立即一步向前。 主子身为东宫太子,被一个千金小姐跪在脚边大哭大闹,着实有损体面。 袁策正要把赵承羽拖下去。 袁氏脸色突然大变,她抢先一把抓住赵承羽,向仆妇们喝道:“来人,羽小姐吓坏了,把她抬下去!” 然后两步在李玄夜面前跪下:“妾身教女不严,冲撞了殿下,罪该万死,求殿下降罪!” 李玄夜却没理她,只深深看了赵昔微一眼。 赵昔微心口本有一团乱麻似的异样情绪堵着,被他这么一看,忽然清醒过来。 她立即扶住袁氏,低声道:“婶娘起来吧。” 赵承羽被两个婆子拖着往厢房而去,愤恨的情绪越加激烈,一边挣扎撕咬,一边哭喊怒骂:“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竟然为了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如此对我!你们放开我!” 赵昔微将袁氏交给身侧的一个仆妇,然后衣袖一拂,转身喝道:“管事何在!” 一个穿着齐整的中年男子忙躬身应道:“三小姐,小人在。” 满院子的仆从不知所以,都茫然地看着她。 赵昔微冷冷一笑,喝道:“给我把赵承羽捆起来!堵住她的嘴,扔到柴房里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放她出来,谁要是擅作主张,一律逐出府去,永远不许再回来!” 赵府管事不由得愣住,满院子的仆从也是身子一僵,没敢动作。 袁氏手指紧紧地掐在手心里,入骨的疼痛让她死死的忍住想要劝阻的冲动。 此时此刻,赵昔微一袭广袖襦裙站在石阶上,寒风袭来,红色的披帛和青色的裙角飒飒而飞。 仿佛是一棵苍翠坚韧的松柏,傲然挺立冰天雪地之中,以一己之力撼动冷冽北风。 而李玄夜一袭黑衣,负手立在她的身侧,似乎不论日月变迁、风霜雨露,他都如此巍然不动,不离不弃。 赵府管事心中就是一沉。 他早就听闻了赵昔微的身世,知道她生于乡野,又听说归府后的种种,心底虽然有几分惊讶,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今日瞧见了她这浑身的从容气度,又见太子这一心相护的态度,猛然就生出了无限的敬意和惧意来,忙连声应道:“是,小人遵命。” 赵承羽又气又怕,她哭着喊道:“赵昔微,你这个……” 管事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堵了她嘴!” “呜——”赵承羽剩下的半截话就被塞进了肚子里。 管事忙躬身赔笑:“三小姐,属下有罪,属下这就把五小姐绑去柴房。” 赵昔微一笑,点头道:“有劳了。” 然后抬眸,视线冷冷扫过众人,沉声道:“你们也都知道,我素来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可就算是再与世无争,也不能任由人拿捏欺凌! 她声音略抬高了几分:“你们都给我听好了,现在府里外忧内患,人心不安,正是需要整顿风气的时候。以后谁要是再敢拿出那攀比争宠、捧高踩低的伎俩来,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是。”众人忙低声应了。 赵昔微这才笑了笑,看向脸色惨白的袁氏,淡淡地道:“二婶娘,我也不是个冷酷无情的人,羽妹妹年龄小不懂事,看在您的份上,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 袁氏眼睁睁地看着女儿被绑起来拖走,自己这个做夫人的却半句话都不能求情。 此时再看赵昔微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就算她心理素质再好再强,那屈辱感也是翻天覆地一般涌来。 这时,回廊上有匆匆脚步声响起。 两个小厮小跑着赶来,也顾不上院子里还有贵人,直接就激动地喊着:“太好了,相爷醒了!” “真的吗?”赵昔微脸色一喜,再也顾不上别的,提了裙子就往正房而去。 李玄夜也负手跟了上去。 仆从们忙跪下,远远地朝他的背影叩了个头恭送。 只留下袁氏一个人站在原地,也没人敢去劝一句。 三小姐已经发了话,管事也应了下来。 他们可不敢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于是互相给了个眼神,就飞也似地逃离了这里。 和外院的鸡飞狗跳相比,此时内院一片寂静。 老夫人晕倒,相爷重伤,两个病人躺在这里,给这片院子带来了莫名的沉重和压抑。 赵昔微才走到窗外,脚步忽然就是一滞。 里面有人在哭。 这哭声哀怨而缠绵,让人的心尖尖都跟着揪紧。 哭泣声中带着低低的诉说:“相爷,您可算醒来了。您要是再不醒来,我也不想活了……” 是徐云娇。 “嗯。”一个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他说话听起来很吃力,却仍是强撑着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微儿在哪里?我想见她。” **** 大家都打疫苗了吗?作者君为了打疫苗浪费了两天时间了都没打上,今天准备请假去打了55555 第190章 牵手 是赵子仪。 赵昔微的心,忽然就像被什么东西重重的撞了一下。 是闷闷的疼痛感。 徐云娇似乎愣了愣,那抽泣声也突然停顿了一下。 劫后余生,他问的第一句话,不是朝政大事,不是家务琐事,而是他的女儿。 他和别人生的女儿。 不是和她生的女儿。 徐云娇的声音陡然带了几分怒意:“赵玹你……” 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听赵子仪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徐云娇声音一变,方才的怒意立即转为了慌乱,尖利的嗓音也变成了颤声:“相爷,对不起,你别吓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方才是我脾气不好。” “嗯,我没事。”赵子仪的声音低低的,“你把微儿叫过来。” “好,好。”徐云娇跟哄孩子一样,细声细语地道:“相爷不说我也懂得,你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孩子,我早已经让人去通传她啦,咱们先把药喝了好不好,啊。” 瓷碗和汤匙互相碰撞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徐云娇正在喂赵子仪喝药。 赵昔微停在门上的手指,就僵住了。 她心内五味杂陈,久久的没有动作,不敢敲门,也不敢推开这扇门。 一是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没有准备好如何面对父亲。 二是徐云娇到底是父亲的正妻,他们难得有这样恩爱和睦的一刻,她觉得自己此时进去,未免显得多余。 忽然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涌了上来。 以前,她一直对徐云娇有着莫名的宽容和歉疚。 她一直以为是同情,同情徐云娇得不到父亲的爱。 可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原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都是来自于一个原因——她害怕自己是多余的那个。 李玄夜站在她身侧,看她眼底渐渐地涌上一层酸楚,想了想,还是抬手,轻轻落在了她肩上。 “没事,进去吧。” 语气低沉温和,有着坚定的力量。 赵昔微茫然地看向他。 他低头看她,星辰般的眸子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温柔,让人不由自主的沦陷在里面。 “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事。” 他的动作轻柔克制,即使手指这样按在她肩上,也不会给人任何暧昧或冒犯的感觉。 就像是天神对万物的保护,就像是英雄对弱者的照顾。 那么的坦然自若,那么的光风霁月。 这轻轻的一句话语,一个动作,她内心所有的不安和无助,都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赵昔微吸了一口气,手上一用力,正准备推开眼前的这扇门。 “吱呀——”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徐云娇那张震惊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赵昔微也同样吓了一跳,一时间站在门口不知道如何动作。 两个人一个在门槛内,一个在门槛外,都僵在了那里。 “你……” “你……” 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嘴。 一个没想好怎么问,一个没想好怎么说。 连夜逃出府去的庶女忽然回来,身边还跟着太子殿下。 这件事给徐云娇带来的冲击力,不亚于赵子仪的重伤。 而赵昔微本没有打算和徐云娇解释。 但李玄夜的人就在眼前,她总不能捂住徐云娇的眼睛,不叫她看见吧…… 正在尴尬之时,她微凉的手指,忽然被他握住。 赵昔微瞳孔一缩,顿时感觉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虽说两个人已经默认会在一起。 但是这样正式的亲密接触,还是第一次……而且是当着徐云娇的面。 她就算再大的胆子,也是个未出阁的少女。 在这种场合,毫无防备的被他这样牵住了手,叫她如何不慌乱! 脸颊腾腾地飞起两朵红云,她下意识地就要把手指抽出来。 哪料他却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 他常年习武,手指比常人都要有力许多,她的躲避不但没有一丝效果,反而被他灵巧的抓住了手掌。 修长的指节,强势而霸道,不由分说地从她指间穿过,然后牢牢地扣住了她。 赵昔微又羞又怕,急得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两人的掌心贴在一起,一个冰凉湿冷,一个干燥温暖。 见她无所适从的样子,他的手指又轻轻一收,将她柔软的手指包得更紧了些。 他指腹带着薄薄的茧,而她的肌肤细腻光滑,两厢厮磨,就像柳叶拂过脸颊,羽毛拂过心尖,让人全身都涌起了一种酸酸麻麻的不适感。 两人这样光明正大地牵着手,徐云娇就算再想装作没看见,也没有办法! 她震惊的眼神,不可控制地落在了两人交缠的手掌上:“你……你们……太子殿下……你们……” 徐云娇瞠目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时间仿佛静止,空气仿佛凝固。 赵昔微觉得嗓子都发干了,她生平第一次,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就在她恨不得要找个地洞钻进去的时候,他的声音淡淡的响起。 “如你所见,孤携微儿前来探望丞相。” …… 徐云娇脸上的震惊更强烈了。 太子他说什么?? 携赵昔微探望相爷? 赵昔微也惊讶地抬头,见他一脸正经的神色,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 徐云娇不是袁氏这样精明的人,震惊的目光来来回回在两人身上看了半天,也没有把太子和赵昔微联系起来。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赵昔微半夜跑出府去,怎么就被太子带回来了? 还手牵手? 想要干嘛? 她正在猜测着,屋内忽然又是一阵咳嗽,接着是赵子仪有些虚弱却格外清晰的话语传来:“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徐云娇的注意力立即被转移,她急忙转身,扶住了掀开被子的赵子仪。 李玄夜便抬步进了房间。 他不放手,赵昔微也不好再去挣扎,只得默默地任由他这么牵着。 赵子仪欠着身子,吃力地道:“太子殿下驾临敝府,然微臣无法出门相迎,还望殿下恕罪……” 说着话,目光就轻轻落在了两个人牵着的手上。 赵昔微连耳朵都是红的了,看都不敢多看父亲一眼,只下意识地又要抽出手指。 却又被李玄夜紧紧地握住。 她越想逃脱,他越禁锢。 数次之后,她只好认命地放弃了。 **** 呜呜呜我好伤心,因为某一章节少了2个字,所以我损失了1500块全勤奖…… 呜呜呜呜呜呜呜本来就赚不到几个钱,一下子失去了1500,瞬间感觉好悲伤┭┮﹏┭┮伤心到一天不想说话了…… 第191章 孤必不负你 “丞相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 一番礼节之后,徐云娇捧了茶来。 李玄夜总算松开了她的手,然后在桌旁落座。 赵子仪半靠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徐云娇斟了茶。 从李玄夜一进门,他就明白了他的目的,所以脸色比任何人都要平静得多。 赵昔微也在李玄夜的旁边落座。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以父亲的头脑,怕是不用多问也都猜到了。 她这么想着,心里再紧张也无所谓了,就抬起头来,看向了父亲。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可这一抬眼,她还是愣住了。 上次见到父亲,还是昏迷不醒、不能言语。 可这回虽然醒了,可以说话了,却也不容乐观。 床榻旁的铜盆里,还有带着血的纱布,应该是徐云娇刚刚给他换了药。 他脸上毫无血色,甚至唇角也是青白的,整个脸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了下去,可眼神还那么清亮,像是枯草从中的最后一丝生机。 还好,起码他熬过来了。 就算不能起来,不能活动,可到底是醒来了。 除了这个,她已经不想再奢求别的了,不是吗? 赵昔微心里一酸,眼圈突然红了。 压抑了一天的情绪忽然汹涌了起来。 从父亲出事的那一刻起,那种失去的恐惧就笼罩着她。 那一刻,她明白,生命中很多东西是无法强求的,也无法逃避的。 生离死别,是命运已经书写好的内容,而她没有任何力量去改变。 正是这种无力感让她害怕,让她无助。 她只希望父亲好好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她可以不计较自己遭受的一切。 她的泪水不可控制地掉了下来,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着,呜咽喊了一句:“爹……” “没事了,爹没事。”赵子仪想安慰女儿几句,却抑制不住地又咳嗽了起来。 重伤过后的身子太过虚弱,不过是一连串的咳嗽,就已让他额头的青筋绽出,豆大的冷汗颗颗滚落下来。 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哪还能看到曾经的俊逸风骨? 徐云娇忙端了热水过来,浸湿了手巾然后绞干,替他擦脸。 她半俯着身子,憔悴的侧脸上有濡湿泪痕也没管,只用心地为他一点点擦拭着脸上的冷汗。 她活了大半辈子,向来是养尊处优,从未做过照顾人的活儿。 赵子仪这一病,她寸步不离的守着,从清洗伤口到包扎换药,再到饮食起居,竟也学得个七七八八。 擦脸的动作虽然还显得生疏笨拙,可却透着一种老夫老妻的亲切感。 徐云娇对父亲是真心的。 在这种时候,有她如此悉心的照料,父亲的伤也许会恢复得快一点。 赵昔微怔怔地看着,一时竟然脸上的泪水都忘了擦。 一只大手覆在了她手背。 是李玄夜。 赵昔微回过神来,隔着半张桌子,他一手捧着茶,神色自若的品着。 任谁也不知道,他藏在衣袖中的另一只手,竟然握着她的手。 赵昔微紧张得一颗心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下意识地就抬眼去看父亲,却见他半眯着眼,似是十分疲倦的样子,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小动作。 徐云娇收拾完毕,又小心地摸了摸赵子仪的额头。 “你们先下去吧,我和太子殿下有话要说。”赵子仪蓄了片刻的神,才低哑地开了口。 徐云娇露出犹豫的表情。 这次火海逃生,他一双腿到现在都是没有知觉,按目前的情形来看,能站起来的希望渺茫得近乎为零。 身体的疼痛加上心理的折磨,让他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消耗得一干二净,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冷汗淋淋。 现在和太子商议朝政大事,他这个身体情况,能应付得过来吗? 赵昔微也担忧地道:“爹,您身子不好,有什么话过几天再说不行吗?” “不……”赵子仪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到近乎呢喃,“此事不能拖。” 赵昔微目光一黯,她是敏感的,捕捉到了父亲那话语中的无奈和遗憾。 正想说什么,却见一道幽深的目光看了过来,是李玄夜。 他朝她浅浅颔首,什么也没说,却像是郑重的承诺,莫名给了她一种安定。 “好。”赵昔微呼出一口气,对赵子仪露出一个笑容:“女儿先出去给您煎药了。” “嗯,去吧。”赵子仪半眯着眼,声音微弱地回答着。 直到徐云娇和赵昔微的脚步声远去,赵子仪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向李玄夜道:“殿下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太多废话。 从李玄夜牵着赵昔微进来的那一刻起,两个人已经无声的进行了一场交流。 作为臣子,女儿和太子联姻,是莫大的殊荣、更是不能抗拒的恩宠。 但是作为父亲,他却有着自己的私心。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但有些态度必须要拿出来。 李玄夜起身,在赵子仪的病榻前站定,眼神坚定而坦诚地直视着他:“丞相大可放心,你是为了赈灾才受此重伤,孤岂能任由你落入这般境地?” “多谢殿下。”赵子仪喘了一口气,伸出一只手来“只是……” “孤知你担心什么。” 李玄夜打断他,握住了他虚弱得随时都有可能垂下去的手腕:“你放心,孤会对赵昔微负责,就像对丞相你负责一样。” 他向来是冷静淡漠的,难得对臣下露出柔和温暖的一面。 “臣代微儿谢过殿下。”赵子仪艰难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干枯的脸上有了一点血色,眼底也渐渐浮现了一抹感激的光芒。 太后下了这样的毒手,他这一病不起,若再也不能站起来,拿什么保护他的微儿? 到了这种地步,唯有把微儿交给太子,只有太子才能保护微儿。 换句话说,若太子都没这个能力,那全天下再没人能有能力了。 只是他没有料到,太子这次竟然答应得如此果断。 又想到方才两个人牵手进来的样子,他心底忽然有了些许的欣慰…… 或许,太子对微儿,除了利益纠葛,也存了几分私心吧! 李玄夜看他忽明忽暗的神色,心知他是在揣摩什么,却也不点破,只微一俯身,一字一句道:“事已至此,你我当戮力齐心,共讨逆党。你若忠于孤,孤必不负你。” 声音很低,分量却很轻。 赵子仪凝视着这位少年太子,久久地没有说出话来。 **** 赵爹:你有这发誓的劲儿,跟微儿讲去啊!我一个老男人,要你起什么誓! 第192章 赐婚圣旨 赵昔微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锦绣带着所有丫鬟跪在院中迎接。 赵昔微抬头打量了一下小院,才离开两天,却突然觉得这里变得有些陌生。 两天内变故丛生,下人们都神色郁郁,就连话最多的银宝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赵昔微也觉得很疲惫,柳妈妈体贴地做了一碗红糖水过来,她也就草草喝了两口。 锦绣见了就提议道:“小姐,今儿才从库房领了一匹布料,又轻薄又透气,奴婢看着觉得当书房的窗纱再好不过了,现在才烧了暖和的银霜炭,您要不要去坐坐?” 小姐心事重重的时候就会看一会子书,等一个时辰过去后,就又会变得神清气爽。 赵昔微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很好,便起身去了书房。 她从小跟在娘亲身边,吃够了生活的苦,但娘亲却没有忘记对她的教育。 识文断字从没落下过。 而且因为没有世家大族的束缚,她看书也就不限制于女学女戒之类的,更多是为了自己的兴趣爱好。 从山水游记到地域国志,喜欢什么看什么。 赵昔微坐在窗下看书,锦绣等人就拿了绣架,在旁边静静地做绣活儿。 在这样静谧清幽的气氛里,赵昔微烦乱的心渐渐地就沉静了下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子再难,总会有云破天开的一天。 书看了才几页,就有小丫头探头探脑地掀了帘子。 锦绣忙低声呵斥道:“小姐在看书呢!” 小丫头怯怯地把头一缩:“奴婢是来传话的。” 银宝没好气地一挥手:“走走走,再鬼鬼祟祟的把你绑了扔柴房去!” 小丫头脸色一白,说话就带了哭腔:“姐姐饶命,小的不敢。” 赵昔微听了就放下书,笑道:“她年纪小,你别吓唬她。” 又随手从桌上的果篮子里抓了一把蜜饯:“给,有什么话慢慢说。” 小丫头接了蜜饯,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一五一十的禀报道:“太子殿下让奴婢传话,说他回去了。” 赵昔微一愣,这么快就回去了? 他和父亲都谈了些什么? 谈得如何了? 她满腹狐疑地看向了小丫头。 锦绣几个都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十分好奇地等着下文。 小丫头想起在廊下遇到太子的情景,她当时都没敢抬头看,只用眼角余光瞥到了他的衣摆,就已经感觉很有压力了。 现在来传话都有些紧张:“殿下从正房出来的时候,正好奴婢去给相爷送汤药,殿下便让奴婢告诉小姐您一声,说,他会把一切都安排好,让小姐您等宫里的消息。” “把一切都安排好” “等宫里的消息”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几个丫鬟都瞪大了眼睛。 赵昔微也有些愕然,待想明白过来之后,脸忽然红了。 第二日,赵昔微早早地起来,宫里果然来了圣旨。 传旨的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内侍,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眉目和蔼,见着赵昔微,笑容很是亲切:“您是个有福气的,奴婢向您道喜啦。” 赵府一众人等哗啦啦的跪了一地。 圣旨简短而明了,只不过是两三句话。 赵昔微忙亲自谢恩。 那内侍不愧是皇帝身边的人,十分的有眼色,体贴地自我介绍道:“奴婢姓曹名德,是从小跟在陛下身边服侍的,您叫我小曹就好了。” 赵昔微自然是不敢叫他小曹,忙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曹公公好。” “赵姑娘,这是太子亲自向陛下请的旨,陛下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这不,还嘱咐奴婢要好生过来传话,千万不要吓着姑娘家了。哎哟,果然是个金尊玉贵似的人儿。” 徐云娇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原来昨天太子亲自送这丫头回来,竟然是早就有了打算! 赵承羽在柴房关了一夜,气焰完全消退了下去,此刻听见曹公公的话,心里仅剩的一点儿希望也变成了绝望。 她还能怎么办? 除了任由赵昔微捏圆搓扁,再没有第二个选择。 恐惧、嫉恨、痛苦,等等情绪深深地笼罩了她。 相对来说赵承燕则平静很多。 她比赵承羽聪明,早早的就意识到了自己不是赵昔微的对手。 既然比不过,争不过,又何必要给自己找罪受呢? 况且,再一想,水涨船高,赵昔微成了太子妃嫔,她这个嫡妹的婚嫁,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赵老夫人身子才好了一点,这会儿由两个婆子扶着,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的喜色。 赵府正是水深火热的时候,微姐儿现在入了东宫,合府上下就多了一分依仗。 这丫头,真真是赵家的福星啊! 老夫人越想,心头堵着的闷气顿时消散了一大半,看向赵昔微的眼神都变得热切了起来。 哎,只是可惜是个庶女,早知道就认在徐云娇名下多好? 徐云娇啊徐云娇,成天就知道拈酸吃醋,看看吧,合该你没有这份福气! 只有三夫人是真真切切地为赵昔微着想的,她看向赵昔微的眼神,既喜又忧。 喜的是,这孩子再也不用在赵府承受那么多不公平了。 忧的是,东宫那样的地方,她小小年纪,能一帆风顺吗? 赵昔微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有讨好,有羡慕,有欢欣,那些曾经敌对她的人,在这一瞬,统统自觉地将内心的不甘小心藏好了。 迎着这些目光,赵昔微心情很复杂。 难怪男人们都一心想要追求功名利禄,只因权力的虚荣太迷人了。 不过是一夜之间,不过是一道赐婚的圣旨,那些暗地里仇恨她的目光,竟然就全部灰飞烟灭了。 送走了曹公公,老夫人眼角湿润地带着媳妇孙女们去了祠堂。 她亲自点了三炷香,对着列祖列宗深深地伏地拜了下去。 赵昔微也跟着恭恭敬敬地给磕了三个响头。 这里面,有她娘亲的牌位。 她的目光轻轻地落在沈氏玉清三个字上,心里忽然响起了娘临终前的交代。 “微儿,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要幸福快乐的活着。” 为了这一句话,她来到了赵府,来到了长安。 她又多磕了一个头,在心里默默唤了一声娘亲,郑重地许下了承诺。 “娘,我一定会好好的活着。” 第193章 婚前教导 老夫人目光一软,心底的那块坚硬也似乎被打动了。 她亲自携了赵昔微的手,低声道:“起来吧,你如今有出息了,你娘亲也会为你感到高兴的。” 说着,不知是内疚还是喜悦,竟然就落下了泪来。 三夫人忙劝道:“老夫人,微姐儿能有这么一桩好姻缘,她娘亲在天有灵的话,也会祝福她的。” “是啊,是啊……”老夫人喃喃地道,双手颤抖着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手帕,可却因为双手颤得太厉害,那眼角的泪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 自从被王范气得吐了血后,她醒来就落下了这么个病根,一双手再也没办法好好的拿东西了,总是不停的抖。 赵昔微忙接过手帕,轻轻地帮她擦了脸上的裂痕,低声道:“才接了圣旨,天恩浩荡,祖母您要开心。” 老夫人就是一怔。 是啊,她最近脑子糊涂了,才会控制不住情绪。 接了圣旨怎么能哭呢? 要是传到宫里头去,怕是不知道又要给赵府添了多少麻烦。 她老了,竟然连这样的规矩都忘了。 还好,微姐儿是个聪明的,这样谨慎的个性,她将来在东宫必定会活得很好。 赵昔微回到蔷薇园。 一路上明显感到赵府上下的气氛都变了。 所有人见到她,都拿出了十二分的恭敬和巴结。 赵昔微依然是带着淡淡的笑,既不疏离,也不亲近。 大户人家做下人的,不过是指着主子的脸色过日子罢了。 主子再有天大的荣宠,他们也得不到几个铜板的好处。 她虽然骨子里倔强要强,可本性里却不是个张扬的人,所以对荣辱是非都看得比较淡漠。 别人谄媚她也罢,害怕她也罢,这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柳妈妈及一众仆妇丫鬟们远远地就在大门外候着,看见赵昔微连连就跪了下去:“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这么大的风,你们也不怕吹出风寒来。”赵昔微这才露出一点亲切的笑容来。 十几余人随着她进了院内,赵昔微洗了手又换了衣裳,捧了一碗厨房才刚刚做好的百合羹,坐在窗下吃。 锦绣笑道:“这是蒋娘子特意做的,里面放了樱桃酱呢,平常的百合羹颜色没有这样新鲜的。” 赵昔微点了点头,蒋娘子对她一向很好,从没有做过捧高踩低的事。 哪怕是她最艰难的时候,每每经过蒋娘子的手,送来的菜肴都是花了心思的。 想了想,她便吩咐锦绣:“之前做的那些小荷包呢?包一些碎银子,赏给她们吧。” 虽然她对这赐婚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对于即将到来的嫁人,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期待。 但,到底是喜事,要讨个彩头。 “是。” 锦绣领命下去了。 不一会儿,院子里就听见了众人欢快的笑声。 柳妈妈上来收拾碗筷,面色却有些犹豫。 赵昔微便多看了她一眼。 柳妈妈才吞吞吐吐地道:“奴婢斗胆,跟小姐您商量一下,您到时候能不能让奴婢回去三夫人身边?” 她捏着衣角,十分为难地样子:“奴婢不想离开赵府,离开三夫人……” 四个贴身丫鬟都是一惊。 突然想到了一个很迫切的问题…… 自家小姐要入宫了。 而她们作为下人,也是要入宫的。 赵昔微也是一愣。 事实上,事情发展得太快,以至于她都没有来得及仔细思考。 柳妈妈这一说,倒是提醒了她。 是得好好考虑一下,以后入宫的事了…… 人要怎么安排,事要怎么做,日子要怎么过,等等等等。 东宫不比赵府,在赵府,她受了欺负还可以心一横打过去。 在东宫,那可是皇宫,稍一不慎就是杀头的罪过。 所以,她要带过去的人,一定要是能出得上力的,最不济,也不能拖后腿。 柳妈妈这样的情况,背后还牵扯到三夫人的身世秘密…… 还真不能带过去。 赵昔微这么想着,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点点头:“我知道了。” 柳妈妈没有得到确定的答案,忑忐不安地退下了。 午后,才用过膳,赵昔微正有些犯困,就去床上睡了个午觉。 哪料才阖上眼,银宝就匆匆跑了进来。 锦绣正坐在床边绣着花,还没来得及呵斥,银宝已喜上眉梢地禀道:“小姐,您猜猜谁来了!您肯定猜不到!” 赵昔微无奈的掀开被子,坐起来理了理鬓发:“谁来了?” “嘻嘻……”银宝拍着手笑道:“孙嬷嬷和明玉姐姐来了!” “孙嬷嬷?”锦绣一脸错愕。 “是啊!”银宝是个藏不住话的,不等赵昔微追问,就已竹筒倒豆子一般哗啦啦的交代了:“我听正房的小丫头说,陛下赐婚的消息传到了长公主那里,长公主听说后十分高兴,又想着您对宫中的一切不熟悉,就又还是指派孙嬷嬷过来伺候您。” 赵昔微了然,她从小在乡野长大,对这些世家大族的规矩都不是很懂,更何况是宫里。 初初归府的时候,还多亏了孙嬷嬷的指点,才不至于让她出了错。 现在,长公主能再次把孙嬷嬷派过来她身边指导他,这真是雪中送炭。 从情分上来说,长公主本应该是讨厌她的。 可长公主每次行事,都非常有大家风范,处处为了大局着想,从没有做出落井下石的事。 这就需要非常开阔宽广的胸襟了。 赵昔微感激之余,甚至有了几分敬佩。 “那明玉姐姐怎么回来了?是淑妃娘娘指派的吗?”锦绣就问道,又向赵昔微解释道:“明玉就是银宝的姐姐,本是跟着淑妃娘娘入宫的。” 银宝点头道:“是的,淑妃娘娘听说了赐婚的事,就派了明玉姐姐到咱们府里来,小姐您放心,明玉姐姐可厉害了,她什么都懂。” 赵昔微想起进府第一天银宝就提到了这个姐姐,当时也只是听听没有往心里去。 现在再提起,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才十五六岁,你姐姐多大年纪?随淑妃娘娘进宫的时候几岁了?” 第194章 婚前教导 “呃,这个嘛……”银宝挠挠头,有些尴尬地道:“我跟我姐姐不是亲生的,她今年二十八了,十三岁那年陪淑妃娘娘入的宫……时间可真快啊,那时候我才出生,我娘从河边捡到我,养到了五岁,托了姐姐的福,老夫人看我可怜,就把我给收了。” 赵昔微有些默然。 银宝却不知什么叫悲伤,只面带骄傲地说道:“要不是有明玉姐姐,我才五岁的小孩子,哪能进府伺候人啊!可老夫人什么都没说,就把我收了,放在厨房做点烧火的粗活儿,直到后来我十二岁了,老夫人就又把我派到了大夫人房里,我知道,老夫人肯这样照拂我,都是我沾了姐姐的光呢。” 赵昔微点点头,能在大户人家做一个体面的丫头,也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好事。 银宝讲述完了自己的身世,这才把话题引入正轨:“一会儿我姐姐来了,你有什么问题都只管问她,她在宫里呆了十多年了,又是咱们自己人,肯定都会什么都告诉您的!” 孙嬷嬷再次踏入蔷薇园,百感交集地给赵昔微行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说着话,她不由得就又重新打量了一遍赵昔微。 穿着最家常的百褶裙,从面料到花色都只能算是普普通通。 但是那如松柏一般挺立的身姿,无端端的就让普通的衣裙亮眼了许多。 乌黑的发,白皙的皮肤,明亮的眸子。 比第一次见,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从容。 虽然已是得到了陛下赐婚,可眉眼间还是淡淡的,没有张扬窃喜,也没有惶恐不安。 孙嬷嬷就暗暗又点了点头。 宠辱不惊,这样的性情正是最难得的。 赵昔微亲自扶了孙嬷嬷起身,又亲自奉了茶上来:“这是我最近新做的甜茶,用花蜜配了桂花制作的,您尝尝。” 孙嬷嬷端了茶盏,抿了一口,果然满口余香,回味甘甜。 便笑眯眯地赞道:“真是好茶,小姐您手艺越发精进了。” 赵昔微十分尊敬她,就笑道:“你要是喜欢,回头我送你一盒。” 孙嬷嬷忙起身道谢。 今日不同往昔,眼前的三小姐马上就要入宫成为太子妃了。 能得她一盒茶,这可是天大的恩德了。 银宝讲述完了自己的身世,这才把话题引入正轨:“一会儿我姐姐来了,你有什么问题都只管问她,她在宫里呆了十六年了,又是咱们自己人,肯定会什么都告诉您的!” 孙嬷嬷再次踏入蔷薇园,百感交集地给赵昔微行礼:“奴婢见过三小姐。” 说着话,她不由得就又重新打量了一遍赵昔微。 穿着最家常的百褶裙,从面料到花色都只能算是普普通通。 但是那如松柏一般挺立的身姿,无端端的就让普通的衣裙亮眼了许多。 乌黑的发,白皙的皮肤,明亮的眸子。 比第一次见,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从容。 虽然已是得到了陛下赐婚,可眉眼间还是淡淡的,没有张扬窃喜,也没有惶恐不安。 孙嬷嬷就暗暗又点了点头。 宠辱不惊,这样的性情正是最难得的。 赵昔微亲自扶了孙嬷嬷起身,又亲自奉了茶上来:“这是我最近新做的甜茶,用花蜜配了桂花制作的,您尝尝。” 孙嬷嬷端了茶盏,抿了一口,果然满口余香,回味甘甜。 便笑眯眯地赞道:“真是好茶,小姐您手艺越发精进了。” 赵昔微十分尊敬她,就笑道:“你要是喜欢,回头我送你一盒。” 孙嬷嬷忙起身道谢。 今日不同往昔,眼前的三小姐马上就要入宫成为太子妃了。 能得她一盒茶,这可是天大的恩德了。 正说着话,就听外面有人通报:“小姐,宫里的明玉姐姐来了。” 赵昔微连忙起身,锦绣等人就迎了出去。 明玉给赵昔微的第一印象,就是谨慎。 她是代表淑妃娘娘的旨意来的,赵昔微自当先给她行礼。 明玉也不多说什么,只带着微笑受了礼,然后再规规矩矩地给赵昔微行礼。 从头到尾,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多余的热情。 就这么带着标准的笑容,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喝了半盏茶。 和孙嬷嬷这个曾经做过宫中女史的老人比较起来,明玉才更像是一个标准的宫里人。 缄默、谨慎、疏离、懂规矩。 赵昔微忙吩咐锦绣去收拾了东边的两间客房。 又让柳妈妈亲自烧了热水,供她们两人洗浴。 一切安排妥当后,已到了傍晚。 赵昔微又特意吩咐厨房加了餐,再由锦绣和银宝亲自抬着送去了东边客房。 至始至终,明玉都是一副谨慎礼貌的样子。 要不是银宝一口一个姐姐的叫着,甚至让人怀疑她和赵府从来没有任何瓜葛。 就算是赵昔微这样镇定的性子,也不免有些疑惑。 难道,淑妃娘娘派这样一个人来,没有任何想要教导她的吗? 用了晚膳,赵昔微正在书房临字帖,孙嬷嬷笑眯眯的进来了。 赵昔微忙起身让座。 孙嬷嬷在桌旁坐了,然后看了看左右,没有开口。 赵昔微立即让几个伺候着的丫鬟下去了。 孙嬷嬷点点头,转身捧了一个海棠雕花的小箱子过来。 她把小箱子放在桌上,含笑道:“小姐,不瞒您直说,奴婢来的时候长公主叮嘱我,说,徐夫人是个粗心的,加上相爷受伤的事,必定没那份心思去教导孩子。所以这个责任就落在了奴婢身上……” 赵昔微一头雾水。 她捧了茶,语气悠然道:“奴婢以前在宫中的时候,也正好做过这份差事。” 见赵昔微茫然的样子,她又是一笑,一脸“我早猜到了”的表情,“小姐您放心,以前宫里选秀的时候,秀女们进宫之前都是由奴婢教导的。” 赵昔微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她只好附耳过来,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赵昔微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孙嬷嬷摇摇头,有些无奈:“小姐,您可千万别害羞。您务必要好好地将奴婢的话听进去,记在心上,知道了吗?” 第195章 放松,别紧张 赵昔微脸上火烧火燎的,可每个女人出嫁前都要经过这么一遭的,她也免不了。 如果因为太害羞就选择逃避,那如果出了问题就只能自己承担了。 前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坦途,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到那时,谁再会这样耐心地教导她呢? 不过片刻后,她就将难为情压了下去,镇定地点了点头:“嬷嬷您请说,我一定好好听着。” 孙嬷嬷心底就又多了几分赞赏,临危不乱,果然是个好苗子。 不过…… 就算赵昔微做好了最冷静的准备,可等到孙嬷嬷打开箱子,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脸。 那些书画和玩偶…… 她只瞥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孙嬷嬷温柔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小姐,其实所有大家闺秀出嫁前都要了解这些的,只是您不知道而已。” 赵昔微仍是捂着脸,脸颊上的胭脂色,蔓延到了耳朵,再到了脖子…… 孙嬷嬷是个经验丰富的,知道她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便索性不再说话,只端了茶杯静静地品着。 茶添了两道之后,赵昔微终于悄悄地放开了捂在脸上的手。 孙嬷嬷便敛了笑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微小姐,您要是嫁给普通世家公子,奴婢也不会这么费心费力地教导你。您要是知道,您嫁的男人是当今太子,他是一国储君,说句僭越的话,全天下的男子,除了当今陛下就只有太子最尊贵。您要是不好好的做好功课,要是大婚之时出了意外,那该怎么办?” 赵昔微望向孙嬷嬷的眼神,有了一些犹豫:“意外?都会有什么意外?” 孙嬷嬷见她终于肯面对问题了,心里一喜,然而脸上仍是不动声色,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那可是多着呢。曾经有个新册封的美人,奴婢奉命教导她的时候,也是这样害羞紧张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当夜侍寝的时候,害怕得一直哭,陛下仁德宽厚,倒也没说她什么,只叫了女官过来,嘱咐好生安抚着,后来,那美人就再也没机会见到陛下了。” 赵昔微一怔。 果然天家薄情,不是说说而已。 孙嬷嬷对自己说这些,也是想要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不要对太子有什么期待吧? 这是对的。 别说是东宫太子,就算是普通世家公子,她也不会抱有太大的期待。 从小目睹了娘亲的悲惨经历,让她早早的就有了一份清醒的认知。 当女人把自己的一生,系在男人身上的时候,就是她悲剧命运的开始。 因为女人最是重情,可男人却更贪恋功名利禄,为了追逐权力,会说服自己放弃深爱自己的女人。 虽然她在心底对父亲没有任何怨恨,可这不代表她看不清楚。 她知道,父亲对娘亲的感情是真的,否则不会一直把娘亲放在心底。 但是她也知道,父亲更看重权力也是真的,否则就不会任由娘亲在乡下生活了那么多年…… 一个人如果要想找另一个人,即便是天涯海角、地老天荒,也总能找得到的。 他没有找,只能说明,他已经做出了割舍。 只可惜,娘亲是个痴心的女子。 为了一份已经被父亲狠心割舍掉的情爱,苦苦守了一生。 重情者伤于情,重利者毁于利,唯有看淡情爱利禄,才能不伤不灭,永远自由自在。 她在心底默默的再次告诫自己——此生,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孙嬷嬷见她低头不语,以为她又是害羞了,便谆谆善诱道:“其实也不用你全都学会,你只要了解大概过程就好了,以免你到时候惊慌失措,闹出不好的事来——你要知道,你将是东宫的妃子,一举一动都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赵昔微颔首,十分乖顺地道:“我都知道了,一定好好听您教导。” “哎,这才好。”孙嬷嬷满意地点点头,拿起那本画册,认真的教导了起来。 赵昔微面红耳赤地听着。 “……你要放松,别太害怕。咬着牙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他是太子,你是妃嫔,再难受再不舒服,你也不可以拒绝他的要求,明白了吗?” “……是,我明白了。” “夫妻之欢,重在两情相悦。若是实在疼痛难忍,你也不必一味承受,毕竟你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要懂得巧妙的示弱,如此才可得到丈夫的疼惜……” “是。” 孙嬷嬷不由含笑瞥了她一眼。 灯光下,她脸上的红霞灿烂若飞,一双波光粼粼的杏眼,乌黑的羽睫一颤一颤的。犹如江南柳岸的一湖春水,端庄安静,却自有一股潋滟动人的风采。 孙嬷嬷暗暗惊艳。 美人在骨不在皮,这个骨不仅仅是根骨,更是风骨。 真正的美丽不是皮相肉体,而是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神采气度。 微姐儿有这样好的资质,能得太子青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会心的一笑,打定了注意要用心教导。 赵昔微听着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内容,这下连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令人煎熬的教导终于结束,孙嬷嬷将书籍和瓷人都细心地收进了箱子,然后体贴地叮嘱道:“这些奴婢就送给小姐了,明天奴婢再来。” 赵昔微捧着茶盏,闻言差点呛着:“明天??” 她以为这已经就结束了…… 为什么明天还有? 孙嬷嬷看见她额头细密的汗珠,就细心地拿手帕擦了擦,然后笑着点头:“是呢,直到你大婚的前一天,奴婢的教导都不会停止。” 赵昔微觉得更窒息了。 ———— ps:昨天有同学猜测两个问题,1.男主会不会纳妾,2.女主是不是侧室 统一回复一下:1.不会,2.不是 这要从男主的性格成长环境说起,原来我开书的时候对李玄夜这个角色有点陌生,所以按照自己想象中的设定女主为侧妃。 但写着写着发现,李玄夜不会这样做,一开始他觉得女主有利用价值时都没想过以夫妻关系绑定女主,那后来就更不会。 因为他是从小被皇帝捧在手心的天子骄子,没有委屈求全的必要,他的地位不需要借助女人来巩固,所以他就没必要委屈女主了。 后面他感情的进展也会比较快,他和我预想到的男主有很大区别,他不偏执不阴郁不病娇没有心理阴影,所以不会干出伤害女主的事(虽然这些特点的男主容易火。。但我们太子殿下就是没有哈哈) 他喜欢女主就会对女主好,不会遮遮掩掩口是心非。 我推敲过男主向父皇请旨的过程,但因为篇幅问题故意留白了没写,以后番外可以写写哈哈。 前面说他是一个很骄傲、很自信、很强势的人,女主是他主动选择的,那么他就不会委屈女主(自己选的还给个侧室,看不起太子殿下的实力?) 所以有了这个基础,太子婚后是罩着女主的。 至于会不会纳妾,也是人设自己做出的选择。他父皇是个很深情专一的皇帝,然后他母后是皇帝最宠的女人,所以他的成长环境决定了他对感情的态度。 再加上他没有踩着女人上位的必要,以他目前的能力完全不需要,另外他的性格也不会接受这样。 最后女主她现在处境着实让人心疼,亲情全都指望不上,太子来到她生命中,充当了小太阳和保护神,温暖她保护她的一个存在。 所以这两点是这么确定的。 最后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留下评论,我会翻的,能解答的都会仔细回答。 第196章 知道淑妃为什么得宠吗 送走孙嬷嬷,赵昔微望着桌上那个精巧的箱子,就像望着一个随时都会爆炸的炸弹。 这么一箱子让人脸红的东西,送给她? 不过,孙嬷嬷教导的内容,她确实该好好记住。 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了娘亲,这样难以启齿的内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耐心解释了。 可是,真的要她像书上那样去做吗? 其实她抗拒这些内容,除了害羞之外,主要是因为这些都是在教育一个女人如何学会伺候丈夫。 …… 如果嫁人以后,凡事都要围着丈夫转,哪怕是睡觉也不能安生,那是自己想要的吗? 她觉得,应该寻找一个折中的相处之道。 一个既不会得罪太子、也不会委屈自己的相处模式。 锦绣几人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家小姐盯着一个箱子沉思。 再一看那染了胭脂一般的脸,就更加纳闷了。 几人一阵心慌,以为自家小姐是病了。 忙打热水的打热水,绞手巾的绞手巾,按着赵昔微就是仔仔细细的一顿服侍:“您是白天吹了太久的寒风,这不又发热了!对了上次顾大夫配置的药丸呢,快拿出来给小姐服了!哎呀呀,上次顾大夫说了,您千万不能再受寒了,否则到时候有你疼的呢!” 赵昔微一面任由她们给自己擦着手,一面心虚地的道:“我也正觉得有些渴,去倒一杯温水来吧。” 她并不是敷衍之言。 心底似乎有一团火在烧着,让她口干舌燥,或许是方才太过紧张导致。 得好好克服自己这个弱点才是。 这时,门外响起通报:“明玉姐姐来了。” 明玉换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褙子,里面搭着月白色的中衣,显得很是干净整洁,不会有任何一点点的艳色。 赵昔微不由微微一笑,起身相迎:“姐姐来了。” 明玉是淑妃的人,自然是要尊称一句姐姐的。 明玉浅浅颔首,受了她的礼,然后才屈膝回了一个礼:“微小姐好。” 落座后,明玉捧着茶盏,开门见山的问:“孙嬷嬷教的内容可都听进去了?” 赵昔微才消退下去的羞赧又浮了上来。 明玉微微一笑,直言不讳地道:“孙嬷嬷所教导的,是告诉你如何得到男人的宠,而奴婢要教导的,是告诉你如何得到男人的爱。” 赵昔微看着明玉。 原来这才是淑妃娘娘真正的用意。 想来也不奇怪,淑妃作为赵府的嫡女,自然是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的。 明玉目光灼灼地盯着赵昔微:“你知道,淑妃娘娘为什么能得宠吗?” 赵昔微愕然。 淑妃入宫的事,她听说了一些。 在她看来这完全是一场利益交换,谈不上什么宠爱。 明玉一笑,面容就露出了几分骄傲的神情,她缓缓地道:“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自皇后仙逝,陛下的后宫就再也没有添过新人。” “是……我听说过。”赵昔微不便问她为什么说起这个,只好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听说皇后生得十分美丽,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那是自然。”明玉点头,“我伴淑妃进宫的时候,皇后已经去世一年多了,很可惜没能一睹她的风采。但是从别人的嘴里仍然可以判断出来,皇后的美貌是这天下第一的,要不然也不会让陛下落下了心疾。” 顾皇后,就是李玄夜的母亲。 赵昔微想起了李玄夜那张明俊的脸,想来是随了母亲。 明玉笑了笑道:“太子的长相确实随了皇后,正因为这个原因,陛下一直十分疼爱太子,从小就接在身边亲自抚养,你要知道,史上从未听说有过皇帝亲自抚养孩子的先例,陛下对皇后的宠爱程度可见一斑。” 真是天之骄子。 如果母亲不早逝的话,李玄夜的人生可以说完美无缺的了。 明玉道:“皇后去世一年之久,陛下仍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每日只能吃很少的饭,眼睛因为流泪太多连看折子都成问题,半夜常常会因为心痛惊醒而无法入睡,那时候紫宸殿的烛火,总是整夜整夜的亮着,伺候着的宫人没一个敢合眼。” 赵昔微有些吃惊:“那淑妃娘娘刚入宫的时候很艰难吧。” 皇帝忧思过度,妃嫔虎视眈眈,太后心狠手辣。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是怎么在这样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中,得到皇帝宠爱的? “是啊。”明玉抚摸着瓷白的茶杯,慢悠悠地道:“但是我们的淑妃娘娘还是做到了。” 她笑了起来,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 “那时所有的人都不看好我们淑妃娘娘,所有人都在背后嘲笑我们赵府,可是淑妃娘娘还是做到了,她现在是后宫中唯一一个还能被陛下宠幸的妃嫔。” 赵昔微看着她的笑脸,这才发现,她谨小慎微背后,藏着满满的骄傲和自信。 恰恰是这份自信,让她的谨慎没有给人心机深沉的感觉,反而有种沉稳可靠的踏实。 能调教出来这样优秀的侍女,大概淑妃娘娘也是这样的人吧? “唯一一个还能被陛下宠幸的妃嫔——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明玉忽然看着赵昔微。 意味着什么? 当年皇后去世,陛下冷淡六宫,很有可能是为了太子地位着想。 ——太子没有了母家,这个时候如果哪个妃嫔诞下小皇子,就等于太子多了一重危险。 现在皇帝独宠淑妃,是因为太子已经成年。 即使淑妃诞下小皇子,也不可能对太子构成任何威胁了。 连这样的可能性都考虑到了,可见陛下对顾皇后的感情有多深刻。 明玉点了点头,“所以,不难想象我们淑妃娘娘有多艰难。” “从感情上,当时陛下正沉浸在丧妻的痛苦中,根本无暇再去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从利益上,当时赵府受太学案牵连,整个府上都指望着她能扶家族一把,就连你父亲也是自顾不暇,没人能给她一点儿支持。” 明玉深深地看着赵昔微:“而你现在的情形,只会比淑妃娘娘当时更差,你面对的危险,比淑妃娘娘当时还要可怕一百倍。” 第197章 嫁衣花冠 明玉深深地看着赵昔微:“而你现在的情形,只会比淑妃娘娘当时更差,你面对的危险,比淑妃娘娘当时还要可怕一百倍。” 这个结论,赵昔微并不意外。 她正是被危险所迫,才用了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选择跟随李玄夜。 赵昔微静静地给明玉续上了茶水,然后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本来,相爷是可以作为你的后盾的,可现在他受伤成这样,那双腿连站立都成问题,又怎能再叱咤朝堂?” “因此,淑妃娘娘特意派我前来,就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接下来我会给你讲解一些内容,或许你能从中得到一些启发,从而能够很好的立足东宫,那便是整个赵府的幸事,也是你个人的福气。” 赵昔微拿着茶壶的手就是一僵。 开弓没有回头箭,入了东宫就只能绑在太子这条船上。 不管她想不想,她都需要尽快的取得太子的信任,甚至是…… 宠爱。 晚上,赵昔微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的睡不着。 清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床帐上。 寒风拂过院中的梅树,吹起花瓣点点。 她的目光落在窗纱上,看着月色下那摇摇晃晃的花影,脑子里不停地来回切换孙嬷嬷和明玉的话。 第二天一早起来,眼圈上竟然有了淡淡的乌青。 锦绣看了大惊:“这样可不行,您马上就要大婚了,可得仔细地保养着,否则老夫人定要问奴婢的罪了。” 说着就去厨房煮了两个热鸡蛋,小心翼翼地在眼圈下来回滚动着。 银宝就有些好奇:“我姐姐都跟您说了什么呀?害得小姐都睡不好觉。” 锦绣没好气的把她往外推:“不该问的别问,还不快去厨房看看燕窝好了没。” 两个人正嬉闹着,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小姐,东宫来人了!” 几人都是一惊。 赵昔微迅速站了起来,整理了衣衫和鬓发,又扶了扶发钗,才沉声道:“快请进来。” “是。” 立即有小内侍和宫女,或抬着鎏金刻银的箱笼,或捧着镶珠嵌玉的器具,成双结对的鱼贯而入。 直到整个院子里摆满了眼花缭乱的赏赐,赵昔微这才真正的体会到了太子这两个字的分量。 最后,有一名穿着红色官服的男子在院门外遥遥见礼:“下官东宫詹事何奎,奉太子之命送来纳征之礼,还请小姐清点过目。” 赵昔微立即遥遥回礼:“何大人辛苦。” 何奎恭敬地拱手:“小姐您客气了,本应提前向您通报知会的,只应下官也是临时收到命令,来得太匆忙还请您见谅。” 临时受命? 这些礼仪流程,什么人办什么事,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何奎被临时安排过来,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太子觉得太常寺安排的人不满意。 不得不说,李玄夜行事还真是沉稳又细致。 何奎是总领东宫一切事务的官员,但他的出身不高在朝中根基尚浅。 派他来,既表达了对这桩婚事的重视,又不留痕迹地保留了赵府的体面。 ——赵府现在这样水深火热的情况,如果派别的朝臣过来,让人看到丞相这般脆弱的一面,即损了赵子仪的面子,也让赵昔微心中难堪。 还没有成婚,他便能做到这样妥帖周全、处处为她考虑,她的心底,突然莫名有了一缕安定的感觉。 原来,被人照顾是这样的感觉。 娘亲体弱多病,生活贫困潦倒,以至于让她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在学习着如何照顾别人。 后来回到位赵府,面对刁难冷眼,她也时刻提醒自己,要处处小心谨慎,不能丢了父亲的脸。 在危难之际,她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身体去保护老夫人。 在亲情之间,她尽了自己的努力去帮助两个婶娘。 就算是怨恨她的徐云娇,她也想着以大局为重尽量包容宽恕。 因为她习惯了做一棵大树,让所有人都能遮风挡雨。 没有人想过,她也就只有十六岁,她也是个弱女子。 赵昔微下了石阶,脚步停在那一排排箱笼面前。 有珠光璀璨的首饰、有华贵鲜艳的布匹,还有绣工精良的衣裙。 她的目光一一在这些礼品上扫过,最后突然一滞。 一旁的宫女见她眼底的惊讶,便解释道:“这是大婚之日您要穿的翟衣,也是您受册封礼时所穿的礼服。” 青色的罗衣上面绣着五彩的凤凰,领口绣着红色的黼纹,配以白色的玉佩和朱红的绶带,庄重又不失华贵。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花冠上面。 花冠以金银丝盘了三只凤凰,每只凤凰都衔着一串珍珠,四周再以各色宝石镶嵌了层层叠叠的花朵。 赵昔微凝视着这顶花冠许久,心底忽然涌现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这是李玄夜准备的嫁衣,是他准备的花冠。 是她即将到来的婚礼。 昨夜的不安忽然全部都烟消云散。 她忽然觉得,即使她对他了解不多,即使他对她没有感情,但是,他能够给她心安,这就足够了。 旁边的宫女见她久久地沉默着,不免有些惶恐。 这可是未来的太子妃,东宫第一个女主人。 面面相觑之后,终于有一人大着胆子开了口:“赵小姐,您是不喜欢这服饰吗?如果不满意,奴婢可以回禀宫里的绣娘,让她们连夜再改改。” “没有。”赵昔微摇摇头,露出一个十分温柔大方的笑意,道:“请你们代我转告太子殿下,谢谢他的一番好心,这些礼物,我……很满意。” “是。”宫女们脸上一喜,齐声应道。 赵昔微吩咐宫人们将箱笼全部抬进了屋子,又让玉兰仔细的登记在册,然后又命令锦绣等人将何奎引到了花厅。 不过片刻,一院子的人和物,都被她安排了下去。 孙嬷嬷和明玉站在窗边,默默看着院子里的一切,两个人对视一笑,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送走了何奎,赵昔微用了午膳,便拿了册子一一验看着这几十箱礼物。 锦绣走了进来,在她耳边悄悄耳语了几句。 赵昔微惊得险些丢了手中的册子:“你可看清楚了?” 第198章 聘礼和嫁妆 锦绣点点头:“看清楚了,确实是二爷。” 二爷,就是赵承羽的父亲。 赵昔微进府的时候,他就在外面经商,所以还从未见过面。 这回赐婚圣旨下来,府中派人给他加急送去了消息,也只得到一封回信,大概意思就是已经出了海,要回来怕也赶不上了。 没想到,锦绣等人去朱雀街了解商铺情况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正是二爷赵子修。 二爷什么时候回京的?为什么谎称回不来?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还瞒着家人不回府,甚至连小姐的婚礼也不参加? 几个丫鬟惊愕万分,就不由得多留意了一下。 这一留意就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二爷没有回府,而是偷偷的往西市的荷花巷子去了! 几人又是好奇、又是吃惊,就偷偷又跟了过去。 竟然发现二爷径直来到了一间四合院的门口。 门“吱呀”打开,一个眉眼含笑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们趴在对面的老树根下,听得一清二楚。 那女子对二爷喊了一句: “夫君。” …… 赵昔微蹙了眉尖,半晌无言。 说到底,她已经是要嫁出去的了。 别说袁氏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她的心,就算她和袁氏关系密切,这种长辈的事儿,也轮不到她一个女孩儿来插手。 想到袁氏那精明世故的性子,二叔在外面偷偷再娶的事儿,要是让袁氏知道了,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她沉吟片刻,终是摇摇头:“此事先不要声张,二夫人现在视我如眼中钉,若是我再强为她出头,讨不到好不说,还白白又添了一层仇恨……” 锦绣面有犹豫:“可是……” “别可是了。”赵昔微淡淡地打断了她,“等我们确实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强大到一句话就能改变他人主意的时候,再来想着帮人解决问题吧。” 经历了袁氏这样恩将仇报的种种,她已经悟出了一条深刻的经验。 别人没有求助自己的时候,千万不要一番好心贸然帮忙。 这样对方不仅不会感恩,还有可能会反咬一口,觉得你是在利用他讨好他,认为你所付出的都是是他应该得的。 她整理着账册:“而且,现在我就算是出手相助,又能怎么样呢?二叔若是能那么容易回头,那他又何必在外面买了院子养着那女人?” 锦绣哎了一声。 “不仅如此,你还要告诉其他几个丫头,你们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赵昔微神色严肃:“马上就是大婚之日,我不想在这个时候让全城的人看赵府的笑话。” “是。奴婢知道了。” 锦绣虽然觉得小姐有点过于冷漠,可她也知道小姐有小姐的道理——毕竟赵府这两个当家的夫人是怎么对小姐的,有眼睛的人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若小姐真的打抱不平,把二爷再娶之事抖落出来,指不定还要被人怎么冤枉呢。 锦绣带着一丝不安的心情下去了。 到了傍晚,锦绣这一丝不安也消了个干干净净。 只因听来了一个消息。 赵昔微的嫁妆定下了。 白银三万两。 如果是嫁给普通世家,这已经算是非常阔绰了。 可她是嫁给太子。 李玄夜今天派了何奎来,当然不是只为了给她送礼,还送来了聘金。 太子大婚是国礼,聘金规格为黄金万两,李玄夜给了三万两。 这已经是给足了赵府最大的体面。 然而赵府竟然就定下了八万两白银。 这打的是她的脸,连最后一点面子都不给她保留。 锦绣觉得心寒不已。 想起赵昔微刚回府那天,相爷和徐夫人起了争执,相爷气得甩下了狠话,说大不了以后微姐儿的嫁妆他一个人出了。 现在相爷重伤,府里的两位夫人竟然就这样敷衍了事。 她叹了一口气,安慰道:“还好太子给足了您面子,有他这些赏赐在,到时候小姐的排场还是可以热热闹闹的。” 赵昔微听了就淡淡一笑:“是袁氏的主意吧?” “小姐真是料事如神。”锦绣就细细禀来:“太子殿下给的聘金高,当年大长公主的嫁妆也就是黄金一万两,这回殿下给了三万两,是真的很给您面子了。” “老夫人的意思是想给您体体面面的嫁出去的,但是手里头也拿不出这么多钱,就想着把自己的体己都贴出来,又想从二夫人那里借一些添补上去,总共凑个黄金万两……” 这赵昔微是能理解的。 一万两黄金,就是白银十万两。 赵府门第高是高在出了个丞相,可到底是几经波折,家底一直就不雄厚,否则当年也就不会迫于形势与袁家联姻了。 再加上赵子仪向来两袖清风,不结党不营私,基本上没什么外财可进。 这么大一家子人,徐云娇又不是个精明的当家人,每天花钱如流水,攒不下什么家底也是正常的。 可再薄的家底,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至于连她的嫁妆都要抠抠搜搜让人看笑话。 赵昔微沉默着没有出声,锦绣就继续说了下去。 “大夫人就表态说,她愿意出一万两银子贴补,但是有一个要求,到时候燕姐儿出嫁,嫁妆不能低于十万两。” “老夫人听了就拒绝,说微姐儿这是嫁给太子才有这么大排场,燕姐儿搞这么大排场太铺张浪费了,难道她将来也要嫁给皇子不成。大夫人就改了口,说她这些钱都是当年从娘家带过来的,要留着给燕姐儿做嫁妆用。” “老夫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了。这时二夫人就说,要不然把太子的聘金折合折合,然后凑够几万两白银,反正这些都是给微姐儿带走的,来来去去还是在微姐儿的箱底。” 赵昔微心里一阵冷笑:“拆东墙补西墙,她可真聪明。” 得亏袁氏想得出来。 太子大婚这么隆重的事,到时候朝野上下人尽皆知,她赵昔微的嫁妆是从太子的聘金中拆出来的。 到时候不说东宫了,整个天下都得看她的笑话。 “是啊。”锦绣深以为然:“还好老夫人也没同意,说我们赵府诗书传世,什么是做得出这样丢人的事,以后传到朝臣的耳朵里,相爷的脸往哪搁?” 赵昔微一挑眉,问道:“所以最后这八万两白银,还是从老夫人的私库里掏的?” 锦绣摇摇头:“光老夫人一个哪那么多体己,是老夫人拿了两万五,剩下的是相爷出的。” 她有些犹豫道:“其实相爷和老夫人对您还是不错的。” 赵昔微沉默了片刻,也就只好笑了笑:“是啊,若是我娘亲,可能三百两都拿不出来。” 说是这么说,可赵府这样冷漠的态度,等于在大后方拆了她的台。 银钱虽然是身外之物,可若没有这些来撑场面,她在宫中将寸步难行。 晚上孙嬷嬷又按时而来。 赵昔微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面对孙嬷嬷的时候,虽然还是红着脸,却已能平静自若地交流了。 孙嬷嬷走后,她用凉水洗了一把脸,静静地等待明玉到来。 明玉言简意赅:“微小姐,今天太子殿下让人送来赏赐,您做得非常好,不卑不亢,有礼有节,以后您可以保持。” 接着又讲了不少夫妻相处之道,赵昔微安安静静的听着,直到戌时末,明玉才告辞离去。 第199章 不能自控 赵昔微梳洗完毕,躺在床上,又是一个难以入睡的夜晚。 下聘之后就该定下出阁日期了。 月亮如玉盘一样高高地挂在窗棂上,外面院子里传来蟋蟀啾啾鸣叫的声音。 这一切还是和昨天一样,却再没有让她感觉到心烦意燥,反而有了一种宁静祥和。 就像回到了乡下的那间小屋子里,她半夜躺在床上,看着月亮听着虫鸣,身旁有娘亲。 今晚守夜的是锦绣,她轻手轻脚地点燃了熏香,然后放在了墙角的铜炉里。 味道清冷而幽香,似梅花枝头的第一捧新雪。 赵昔微忽然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 几乎是没有悬念的,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那个人。 他身上用的香,也是梅花香味。 想到他,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孙嬷嬷的教导…… 她的脸呼地一下,就像烈火上浇了油,一下子火烧火燎了起来。 然后,这灼热的感觉迅速蔓延至了全身。 赵昔微不由暗暗着恼。 平白无故的想他做什么! 她十分排斥这种不能自控的感觉。 可这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她觉得口干舌燥,越是想要控制,就偏偏越是控制不住。 一瞬间,那些有关他的所有片段,全部如潮水一般涌入了她的脑海。 他牵她的手,抱了她的腰。 他指尖温热的触感,似乎仍还停留在她的肌肤上。 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似乎还萦绕在她的鼻尖。 明明他们之间交集很浅,可却像是有一条无形的丝线,牢牢的牵住了她。 就像现在,她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他。 孙嬷嬷今天的话语就又在耳边回响。 真是糟心。 明天该得找个借口避一避孙嬷嬷才是…… “小姐,您又睡不着了吗?”睡在床榻上的锦绣听见她翻身的动静,关切问道,“要不要点一支安神香?” “也好。”赵昔微快被这梅花熏香给逼疯了,“这熏香哪来的?以往不都是檀木香吗?” 锦绣拿了安神香点着,笑道:“您忘了,这是今天太子殿下赏赐的,这宫中御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比咱们府上的好得不是一丁半点儿,您是不是也觉得挺好闻的?” 赵昔微瞬间无语了:“换了,以后都不要再点了。” 锦绣一阵错愕,却在瞥见赵昔微那红红的脸颊时,了然一笑:“是。” 小姐,这是害羞了吧。 锦绣把香料换了,赵昔微仍觉得全身燥热异常,于是索性命她把窗子打开了一些。 锦绣心里奇怪,却仍是乖乖照做了,又怕赵昔微受寒,就又抱了一条毛毯盖在她身上:“大夫说您身子弱,需要好好调养,否则等小日子来了会腹痛的。” 赵昔微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又不好讲明,只得盖着两床厚厚的被子,暗暗祈祷这北风能更强一点,把这满屋子的清幽香气吹散。 锦绣在床榻下再次躺好,见赵昔微还是没有睡意的样子,便轻声道:“小姐,您是不是很紧张?” 紧张? 不,现在她是烦躁。 可这话她不能对锦绣讲。 便只好“嗯”了一声。 淡淡的月色下,锦绣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赵昔微侧躺着看向睡在地上的锦绣。 寂静的夜,锦绣的声音很轻:“我在想当时您回府的时候,那时我被指派到蔷薇园来当差,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我接下来要有大把的苦头吃了。谁能想到,小姐会有这么一天呢。” 赵昔微望着窗外的幽幽月光,没有言语。 锦绣自顾自地继续道:“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但依我看,您呆在这府里任由她们摆布,还不如选择太子殿下。听说陛下是个宽容仁厚之人,太子应该心性也不会太差。” 言下之意竟有几分支持的意思。 赵昔微就多看了锦绣一眼。 面容俊俏,眉眼秀丽,在丫鬟当中算是数一数二。 这次赐婚,赵府所有人都觉得她飞上青云翻了身,只有锦绣看穿了她的无奈。 前路充满未知,她需要一个得力的人在身边。 赵昔微问道:“锦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锦绣明显一怔。 赵昔微一笑,她不急着追问,只道:“你好好想一想。” 锦绣沉默了片刻,才道:“我确实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当时姐妹们都不想过来蔷薇园,只有我是主动过来的。因为我觉得,您不是从小在府里长大,在府里没有根基。所以我只要好好的服侍您,日子久了,您一定会把我当成自己人,到时候我也许可以博一个好的前程。” 这种话已经算得上是僭越,但她说出口却是不紧不慢条理分明,可见不仅仅有头脑,还有不错的魄力。 赵昔微看中的正是这一点。 宫里不比别的地方,在那种地方生存,不仅仅需要有足够的智慧,还要有超越常人的胆识。 “我正是这么想。”赵昔微笑了起来,“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回府后一切都很陌生。而你们几个丫头,是我在这个府里最亲密的人。名义上我们是主仆,可其实是我们互相依靠的关系。所以,只要你肯好好的跟着我,将来我自然是要为你谋一个好的出路,甚至还你一个自由的人生。但是——” 她话音一转,声音郑重了几分:“你要明白,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能干的丫鬟,我更需要的是一个可靠的臂膀。不管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必须做到对我忠心不二、矢志不移。你能做到吗?” 月光下,锦绣的眸子亮晶晶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小姐身上有一些相似的东西。 比如努力地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追求自由的生活。 为了这个目的,她们都会去选择自己认为对的人,然后一步一个脚印,达到自己的目的。 在哪里当差都是当差,对她这样卑微的下人来说,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危险。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往高处走呢。 锦绣认真道:“我愿意效忠小姐。” 赵昔微就又细看了她一眼。 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其实并不是万无一失的。 只是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一个人有了智慧和胆识,必然就相应地比别人都有自己的主意。 ————— 明天大婚!啊啊终于来了! 另外:马上高考了,祝小读者们高考顺利! 第200章 大婚 很快就到了出阁的日子。 太子婚礼乃是国事,各种繁琐的礼仪自不必说,满朝上下忙得热火朝天,都只为了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还没亮,卫尉便率领着侍卫从宫门而出,在东宫到赵府的这一段路程,布下了森严有序的警戒。 整个长安的大街小巷,全部都挂上了红色的丝绸和灯笼,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是一场盛大而庄重的庆典。 寒风凛冽,呵气成霜。 侍卫们身披金甲,腰悬宝剑,一排排结成了钢铁一般的人墙,整齐有序的从皇宫一直排到了赵府大门口。 长街上所有的闲杂人等都被清理干净。 但这还是阻止不了沿途百姓们看热闹的心情。 太子大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京城。 陛下最宠爱的太子要成亲了,太子妃竟然从小在乡下长大! 据说还是太子亲自请求陛下赐的婚! 这样充满了浪漫色彩的故事经过一次次的加工,被人们口耳相传开来,让整个京城的人都明里暗里的兴奋了起来。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让丰神俊朗的太子如此倾心? 人们怀着满满的好奇和期待,止不住地从街头小巷涌了出来。 东宫詹事何奎率领着属官二十人,太子卫率袁策率领宿卫四十人,一起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的穿过大半个长安城,来到了赵府门口先行等候。 鸿胪寺卿乔安的夫人携京兆尹崔岩的夫人,走进了蔷薇园。 赵昔微早早地就沐浴熏香完毕,孙嬷嬷和明玉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 乔夫人和崔夫人走到廊下,赵昔微便起身迎接。 乔夫人眉眼间洋溢着一团喜气,携着赵昔微的手,将她细细看了一遍,然后不住地点着头,笑道:“我的好孩子,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赵昔微笑着道谢:“借夫人吉言。” 孙嬷嬷捧了一个花开富贵的妆奁过来。 崔夫人笑盈盈地扶着赵昔微坐在了梳妆台前,便开始帮她梳妆。 穿上青色翟衣,戴上金色花冠,描了细长的眉,染了淡淡的胭脂,赵昔微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一点一点变得美丽而陌生,顿时有点恍惚的感觉。 人靠衣装,这一身象征着皇家身份的衣冠穿戴完毕,昔日那个在内宅受尽冷眼的少女已不复存在。 现在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代表着天家威严的东宫太子妃。 崔夫人小心地在她眉间点上了红色的花瓣形状,最后一笔完成,忍不住赞叹道:“微小姐真是天生丽质,这红色的朱砂点在眉间,衬得皮肤跟雪似的好看。” 赵昔微笑道:“是夫人您手艺高超。” “好了,都进来吧!”乔夫人就朝门外招手。 赵昔微抬眸,就看见乔云浅、崔玉容、裴真真,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绿衣少女一起笑着走了进来。 赵昔微尚在思忖,那边孙嬷嬷已起身:“大小姐。” 然后对赵昔微介绍道:“这是徐家的小姐。” 徐家的小姐,便是徐云娇的侄女了。 赵昔微忙起身见礼:“徐妹妹好。” “微姐姐好,我叫远梦。”绿衣少女笑容明净,“姐姐可真漂亮。” 锦绣等人忙端了茶水来。 一屋子的女眷围着赵昔微坐下,个个都是簪花戴玉,面容娇艳,小屋子里顿时就有一种花团锦簇、春意盎然的热闹。 乔夫人和崔夫人望着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不由对视一眼,眼底都露出了一抹惊艳之色。 毫不夸张地说,这满屋子的女孩儿都是正直芳华的时候,在家又都是千娇百媚的宠在手心,论姿容论气质,都是花骨朵一般的鲜艳明媚。 可围坐在赵昔微身边,就生生地被压了下去。 到底是太子选中的人,底子好。 两位夫人就不由暗暗惊叹了一声。 赵昔微望着她们有意画得很淡的妆容,心底却有一股暖流轻轻的涌现。 红花还需绿叶衬,她们是心甘情愿来做这绿叶。 满屋子来贺喜的姐妹,竟然没一个是她血亲的姐妹。 大家都发现了这一蹊跷,但多多少少都对赵府姐妹不和的事略有耳闻,是以也不便多问。 可崔玉容是个藏不住话的,她扫了一眼屋内,就好奇问道:“咦,你们四小姐和五小姐呢?今天微姐姐的好日子,怎么不见她们出来?” 赵昔微就笑了笑:“她们陪着府上的夫人在准备宴席。” 裴真真哼了一声:“哪有,我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她们两个了,正坐在廊下染指甲呢。” 她撇撇嘴:“真不害臊,好像今天成亲的是她们似的。” 崔玉容忙去扯她的衣袖:“表姐,快别说了。” 崔夫人就疑惑地望了望门外:“何姑娘怎么也没进来坐坐。” 何姑娘,就是何奎的女儿何满枝了。 “哈,她呀?”一提到何满枝,大家立即掩嘴而笑。 乔云浅意味深长地一笑:“何满枝早就过来了,我刚在前厅遇见她,想叫她一起来微姐姐这里坐坐,她母亲拦住了不让,说是身子有些不舒服,我看她眼下一片乌青,这身体有没有病未必可知,这心里肯定是藏了心事了。” “哦——”众人都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朝中一直传言,何满枝要入选东宫,虽然半真半假,但是因为何奎的关系,大家都默认她起码能混到个良娣良媛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赵昔微成了太子妃,而何满枝却一点儿影都没有。 不说心内的失落感,就是旁人嘲讽的眼色都能让她坐卧难安。 是以回避也算是正常之举。 赵昔微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门外鼓吹之声大作。 有人进来禀报:“太子的车舆已出了朱雀街,正往赵府而来,请太子妃前往正门等候。” 赵昔微忽然紧张了起来。 这段日子经过孙嬷嬷和明玉两人的悉心教导,所有的礼仪规矩她都已经熟记于心。 什么时候该起身,什么时候该下跪,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微笑,从衣服到首饰,甚至就连站立的方向,都有严格的礼制标准,不能有一分一毫的错处。 这些她都记得牢牢的。 可临到了这一刻,听到他马上就要进府来,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第201章 鲜花铺路,黄金为车 孙嬷嬷和明玉扶着赵昔微,崔夫人和乔夫人忙着打帘子,几个大家闺秀就跟在身后,一路来到了正院。 老夫人早穿戴整齐,携了府里三位夫人站在院子里等候多时。 待一抬眼,看到赵昔微由左右扶着从那头款款而来。 她一身青色翟衣,衣袖上绣着的凤鸟花纹栩栩如生,头上戴着金色花冠,在阳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芒,花冠上垂下来的珍珠一步一摇,更显得端庄而肃穆。 老夫人嘴角微微翘了起来,脸上满是欣慰的样子。 众人规规矩矩地在院中按照等级次序站定,没有人再敢多说话,只屏气凝神地等待着迎亲仪式的到来。 按照礼制,赵昔微在正院的南边站立,孙嬷嬷和明玉作为教导女官分立左右。 喧闹的鼓乐忽然一停。 穿着朝服的何奎神色恭敬地从大门进来,他的身后跟着数十名衣冠齐整的东宫官员。 赵老夫人忙领着赵府亲眷向前迎接。 一番见礼之后,何奎清了清嗓子,开始宣读祝词。 老夫人率阖府女眷伏地下拜。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愿相敬之如宾,定克昌于厥后,永谐鱼水之欢,共盟鸳鸯之誓……” 赵昔微跪在地上,想起了第一次进宫的场景。 那种如临大敌的感觉兜头兜脑地袭来,顿时让她全身每一个毛孔都绷得紧紧的。 又想起了第一次和李玄夜见面的场景,那是在莲华寺的后山,他一箭飞出,神色冷峻而威严,似那九天之上的神明一般,不可高攀,只可仰视。 好容易念完了皇帝的祝词,接着又是百官祝词。 赵昔微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有鸿胪寺卿乔大人、京兆尹崔大人、有定远侯、平原侯、还有江夏王…… 不熟悉的三公九卿王公大臣更多。 赵昔微听着一篇接一篇的贺喜致辞,忽然就品出了一个往日没注意的细节。 那些祝词文采斐然、情感真切的,大多数是朝中地位很高的老臣。 赵子仪算是新晋红人,又因这次受伤严重心身俱疲,那么这一干老臣,自然不是奔着结交赵府而来的,都是为了给太子捧场。 而这些老臣,要么是朝中声望极高的,要么是根基极深的,要么就是地位特殊的。 仅从这一点便能看出来,李玄夜的实力不容小觑。 只是一干武将的表现都很平淡,写的祝词也很随便,似乎就是为了应付了事。 显然,这些人不是忠于太子的。 这么重要的势力不在太子手里,那就无疑是在太后手里了。 联想到那次莲华寺,李玄夜借机夺了王范等人的职。 赵昔微稍微一推断,便分析出了一个结论:李玄夜虽然得到了众力支持,但是太后也不是那么好撼动的。 想要彻底掌握朝政大权,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漫长的祝贺过后,赵昔微跪得膝盖都有些发麻了,才听见何奎道:“请起。” 鼓乐声再起,穿着红色朝服的太子左庶子出来,朗声道:“请就位。” 众人忙按照品级等次在自己的方位站好,静静等待着太子的仪仗到来。 车舆缓缓在门前停下,袁策率东宫侍卫站成两排。 太子左庶子在门口跪下,伏在地上恭敬而严肃地问道:“殿下所来何事?” 一个声音自门外传来:“奉陛下命,前来迎娶,请承命。” 威严清朗,不疾不徐,没了往日的冷峻,多了几分和煦,甚至透着罕见的温柔。 不知为何,赵昔微那颗忐忑不安的心,随着这道声音,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太子左庶子伏地再拜,然后起身道:“殿下请稍等。” 老夫人就来到大门右边,在左庶子对面的位置跪下,恭敬地道:“赵府一切已安排妥当。” “免礼。” 老夫人起身道:“恭请太子进门。” 红绸迎风翻卷,鼓乐不绝于耳。 晚霞悄悄升起,如云锦一般染红了长安的天空。 在这样绚丽灿烂的霞光中,太子李玄夜从正门缓步而来。 他头戴垂珠旒冕,身穿九章衮服,身姿如松柏一般挺拔,气度如日月一般磊落。 他的仪容端正而肃穆,一路行来,旒冕上的垂珠竟然纹丝不动,仿佛寒风和霞光都已乖乖臣服于他,不敢再有任何造次。 赵昔微站在廊下的石阶上,看他逆着漫天云霞,朝自己而来。 奉礼郎高喊:“奏行奠雁礼!” 左庶子捧着代表了忠贞的大雁出列,李玄夜神色还是那样的从容肃正,仿佛这不只是一场婚礼仪式,而是作为一国储君对天下的承诺。 鼓乐声忽然变得庄重,左庶子恭敬地在李玄夜面前跪下,献上了大雁。 一番跪拜礼仪之后,负责掌管东宫车舆的内厩尉进来了。 奉礼郎高声宣布:“请太子妃!” 随着这一声宣唱,礼乐忽然转为欢快喜悦,四周一直静默的人群也喧闹了起来,将目光齐齐对准了赵昔微。 这些目光,有艳羡、有惊叹、有好奇,也有探究和敌视。 有铺天盖地的花瓣洒落下来,红粉交错,鲜艳娇媚,竟比天边的晚霞还要夺目。 是蔷薇花。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就连那强有力的鼓点,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蔷薇是初春之花,生在山野,绽于东风,既娇艳,又柔韧。 皇宫里什么都不缺,在这寒冬时节,培育出千万朵蔷薇也不是难事。 难的是这样锦上添花的心思。 花瓣纷纷落下,从正房廊下一直延伸到府门外,铺出了一条繁花似锦的大道。 在这繁花似锦的尽头,有宫女数十人,分为两列,每个人手里捧着一只镶金嵌银的宝瓶,沿途洒下加了玫瑰香露的清水。 洒水净街的宫女完成了仪式,便端着宝瓶肃立站好在道路两旁。 紧接着便有数十名宫女出现,她们手里都持着一丈高的红罗销金扇,从街道尽头缓缓而来。 在她们中央,是一辆金色的花轿。 这花轿以纯金打造,顶盖以孔雀翠羽为装饰,四面以珠玉为帘幕,就连车窗上的纱幔,都是以金丝银线织就。 观礼的贵妇小姐们,都忍不住低声惊叹了起来。 “真隆重啊,这规格快比得上公主出嫁了吧。” “是啊,黄金为车,鲜花铺路,怕是公主也不及呢。” 不知道是谁感叹了一句:“这赵三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第202章 送你漫天烟花 人群中的艳羡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是啊,看那面相就是个有福之人。” “没错,白白嫩嫩的,这是贵人之相啊。” 欢声笑语之中,赵昔微忽然觉得眼前一片金光,视线就被什么挡住了。 是孙嬷嬷和明玉,为她戴上了障面的红纱。 透过金丝红线,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璀璨的光。 朦朦胧胧中,她看见随从推着一辆木制轮椅缓缓从廊下而来。 轮椅上坐着的人,面容还是那么消瘦,但是精神却比往日好了很多。 赵昔微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声音清朗地道:“戒之敬之,夙夜无违。” 孙嬷嬷捧了托盘上来,徐云娇把上面的五彩丝绦拿过来替赵昔微系上,低声道:“勉之敬之,夙夜无违。” 孙嬷嬷道:“要记住父母的话,此去承命,唯有恭敬。” 说完把系着同心结的红绸交到了赵昔微的手里。 红绸的另一端,是长身玉立的太子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隔了一层红纱,她恍惚觉得,他望向自己的眸子里,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赵昔微抓着红绸的手,突然就也没那么紧张了。 孙嬷嬷曾细心的教导过她大婚的礼仪。 她知道,当同心结握在手心,就表示即将出门了。 赵昔微忍不住扫了一眼四周。 隔着红纱,只看见影影绰绰的一堆人。 老夫人、徐云娇、袁氏、孙氏、还有赵府几个小姐,远远地站在廊下。 乔云浅、裴真真、崔玉容及长安各大家族的闺秀们,簇拥着围在她们的身后。 她的视线顿了一顿,落在了赵子仪的身上。 好像有什么话涌了上来,却又理智的咽了回去。 这是庄严肃穆的迎亲礼仪,有些悲伤的话不该说,有些眼泪也不该落。 不管前方的路是多么的艰难,她都要一往无前,风雨无阻。 她定了定心,收回了视线。 奉礼郎响亮的声音响起:“吉时已到,请太子妃上轿!” 鼓乐齐鸣,仪仗先行。 赵昔微由孙嬷嬷和明玉扶着,踩着满地的花瓣,踏过了正门。 李玄夜站在花轿一侧,亲手为她掀起车帘。 与此同时,璀璨的烟花洒满了天空。 赵昔微回过头去。 赵府点亮了所有的灯光,与漫天烟花交辉相应。 流光溢彩、火树银花。 眼前是瑰丽的烟花,身后是通明的烛火。 四周是威武的仪仗,脚下是鲜艳的花瓣。 赵昔微站在花轿前,就像置身于一个不可思议的奇妙世界。 她望着天空的烟花,而李玄夜则凝视着她。 夜色降临,她站在烟花和烛火之间,礼服加身,红纱覆面,那璀璨的光芒落在她的衣袖上,姹紫嫣红,潋滟明媚,就算不看她的面容,也能感知到这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他的嘴角浮现了一个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低声道:“你要是喜欢,等除夕了再放给你看。” 赵昔微的脸就火烧一般的滚烫。 好在有红纱盖着。 花轿又平又稳,赵昔微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孙嬷嬷和明玉坐在车外面相陪。 李玄夜另外乘坐太子专用的车在前面引路。 宫女、侍卫、鼓吹、仪仗皆跟在花轿后面随行。 花轿从赵府出发,出三坊过五街,又进了朱雀门、承天门,然后经过延喜门,来到东宫正殿。 东宫早就聚集了一众宾客,欢声笑语,人头攒动。 李玄夜的车才到门口,里面的百官就全都迎了出来。 这些朝臣平时在太子面前多少都点惧意,然而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光是看到那喜轿上的红绸,就已经激动开了。 唐珩和崔玉堂第一个带头:“花轿到了!大家快去看新娘子!” 一时间人流如潮,都齐齐涌到了大门口,翘着脖子等着看热闹。 左庶子下了马,在车前跪奏道:“请太子、太子妃下车。” 随着这声音落下,夹道的百姓也忍不住欢呼了起来,浪潮一般的声音立即淹没了整条长街。 赵昔微伸手轻轻挑开了车帘,却在瞥见门口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潮时,下意识地就又缩了回去。 孙嬷嬷和明玉站在花轿外面,左等右等,也不见赵昔微下来,才掀开帘子,人群里不知道是谁高声嚷了一句:“快看快看,太子妃要下花轿了!” 人群立即争先恐后涌了过来。 负责戒严的侍卫们如临大敌,却又不能亮出兵器吓唬,只能高声喝止:“肃静,回避!” 然而这哪抵得住百姓们的热情,刚把一个拦住又有另外一个钻了出来。 唐珩吓得脖子一缩就钻了回去,满脸疑惑地问京兆尹崔岩:“啊,崔大人,您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百姓?” 崔岩无语望天,朝挤在一旁看热闹的崔玉堂拍了拍肩膀,道:“你快带着人绕过对面去,把人群疏散一部分。” “是。”崔玉堂用力扒开拥挤的人群,大声喊道:“大家请让一让,都让一让啊,别耽误了太子的吉时啊!” “让我们瞧一眼,瞧一眼就走嘛……”围观的百姓人有些恋恋不舍。 …… 赵昔微听见外面的喧闹声,有些无奈又紧张。 目光透过半卷的车帘,扫了扫对面密密麻麻的脚,下车的念头就又是一滞。 罢了,哪怕是再多人围观,她也得从容不迫地下车。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手指按在车壁,一只脚就探了出去。 然而,鞋子还没落地,车帘就被人完全掀起,一袭黑底红边的衮服闪过,衣袖随风翻飞,上面绣着的山河日月图案,映入赵昔微的眼底。 她没个防备,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摔下车轿。 一双手疾速而出,带起一阵寒风,卷起了她遮脸的红纱。 赵昔微怔愣抬眸,就对上了一双星辰般的眸子。 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上一轻,她已被人拦腰抱起。 起哄众人“哇——”地惊呼一声,就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只瞪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一动不动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赵昔微也愣了愣,她被李玄夜抱着,拿眼睛悄悄瞟了一眼两道的百姓和官员,又悄悄的看了看他的侧脸。 第203章 恭迎太子妃下轿 似是觉察到她的忐忑,他低头,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不用怕,这里是东宫,没人敢放肆。” 赵昔微轻轻“嗯“了一声。 心道我本来是不怕的,众目睽睽之下,被你这样大张旗鼓的一抱…… 越这么想,她就越觉得脸上滚烫,就越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喧闹声戛然而止。 李玄夜本就威严迫人,现在目光有些不悦地在众人脸上一扫,所有人立时觉得脖子一凉,想起了曾经被太子殿下弹压的恐惧,二话不说就自动往两旁散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大路来。 “恭祝太子殿下大婚之喜!” 有反应快的如唐珩,就已撩袍在门前跪了下来。 “恭迎太子和太子妃!” “恭迎太子妃下轿!” 李玄夜也不去看他们,只将赵昔微抱得更稳了一些,大步往正殿走去,道:“何奎,准备酒水,在偏殿开席。” “是。” 何奎忙不迭应了。 李玄夜大步穿过人群,跪在两边的属从都忍不住悄悄抬头,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让向来神情冷峻的太子变了样。 难道说,当了新郎官,就会变得体贴了起来吗? 赵昔微觉察到四面八方好奇的目光,羞得连耳朵都红了,只好把脑袋缩了缩,轻轻地藏在了他的胸膛里面。 他的身材高大,肩膀也宽厚,身上还有好闻的梅花香气,清冷又干净,像是枝头的新雪,又像是花间的清露,让人安心放松。 赵昔微任由他抱着,也不知道进了几重殿门,又经过了多少宴席,每到之处人声鼎沸都戛然而止。 不用猜都知道,看见这一场景的人,脸上的表情有多震撼。 然而李玄夜至始至终不为所动,他不说话,别人自然也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来,甚至多余的表情也不敢有。 ——大婚之喜,太子亲自抱着太子妃下轿,这虽然有些逾矩,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偏殿里,坐在席上的御史大夫们互相对望一眼,那板着的冰山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然后不约而同地又碰起了杯子:“来来来,干了这一杯,大家不醉不归。” 新婚燕尔,亲密一些也是正常,谁吃饱了撑的拿这事去弹劾太子! 这一路似乎格外漫长,也格外安静。 她能听见自己克制不住的心跳声,也能感觉到他胸口滚烫的温度。 但她已经放弃了思考,只乖乖地窝在他怀里,像是一团温温软软的猫儿,由他抱着径直放到了寝殿的床上。 殿外的鼓乐丝竹之声从未停歇,伴随着凉凉的寒风,隐隐约约,如梦似幻。 掌管文书、膳食、服饰、礼仪等等的女官早就各就各位。 殿内设了两张案,上面摆放着稻、黍、稷、麦、菽五谷,又另有肉汤、肉脯、肉酱等膳食。 这些饭菜都是按照礼制严格要求的,每一样都有其象征意义。 两名掌管膳食的女官上来,分别在李玄夜和赵昔微的案前跪坐。 又有两名掌管服饰的女官上来,捧了小小的金盆和白色的锦巾。 赵昔微想着孙嬷嬷教导过的礼仪,在金盆里轻轻洗了手,又取锦巾擦干净水珠。 掌管膳食的女官就取了金碗,分别装了稻、黍、稷、麦、菽,然后恭敬地呈了上来:“请太子、太子妃用膳。” 按照规矩,太子和太子妃要一起共用一份膳食,以表示从今以后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饭菜、肉汤等,两人各自都尝了一口,同牢礼结束。 赵昔微从天未亮饿到现在,也就只吃了不到几口饭,心里正纳闷,女官又跪下禀道:“请太子、太子妃进酒。” 这便是合卺礼了。 没有同牢礼那么复杂,却比同牢礼更庄重。 赵昔微由女官指引着,按照方位拜了再拜,最后才有女官捧着酒爵进来,赵昔微浅浅抿了一口,又是一番礼仪之后,女官才悉数退了下去。 不知是饿的还是累的,喝了合卺酒之后,她已有些昏昏沉沉。 孙嬷嬷和明玉也退了下去。 寝宫内再没有旁人,赵昔微对着李玄夜,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他的太子妃了。 这一切像做梦一样。 就算之前在心里排练过了无数次,可真的面对着他,她似乎什么礼仪规矩都忘了,只剩下手足无措。 她正飞快的思忖着跟他说些什么好,李玄夜已起了身:“我去换衣服,外面还有朝臣要应酬。” “是。”赵昔微只好低头应了。 眼角余光却瞥见他唇角的一抹笑意,她一愣,再抬眸去看时,却见他依旧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转身出了殿门。 赵昔微一个人在殿内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再没别的动静,这才轻声唤了一句:“孙嬷嬷。” 进来的却是四名宫女。 赵昔微认得,上次那个雨夜她被李玄夜带回东宫,正是她们服侍自己沐浴更衣。 “你们叫什么名字?”赵昔微这才想起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回禀太子妃,我叫阿春。”领头的看着年龄稍长,一并介绍道,“其余几个叫夏、秋、冬。” 赵昔微点头不语,她还没有习惯“太子妃”这个称呼。 她把蔷薇园四个丫鬟都带过来了,可这半天下来也不见几人过来服侍。 正想问锦绣等人的去向时,阿春已盈盈一笑:“您想锦绣她们了吧?孙女史和明玉姑姑正在偏殿给她们教习礼仪呢。” 又问道:“您要是不习惯,我现在去把她们叫过来服侍您,可好?” “不必了。”赵昔微笑着拒绝了,暗中感叹孙嬷嬷真是尽心尽力,否则她这两天还真顾不上调理丫鬟。 “那奴婢们为您沐浴更衣吧。” “好。” 摘下沉重的花冠,解了繁复的礼服,赵昔微泡在浴桶里闭着眼放松了一下身子。 她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什么,也记得昨夜孙嬷嬷反复的叮嘱。 与其战战兢兢,不如先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沐浴完毕,又换了一套新衣裳。 这衣裳却不比往日在赵府的衣裳,无论是面料还是款式,还是配饰,都精致又华贵。 四名宫女前前后后帮她穿戴了好一番,又捧了妆匣上来:“请太子妃梳妆。” 赵昔微一愣,阿春便偷偷凑过来耳语了一句,赵昔微顿时红了脸。 ps:下一章会发生什么呢?大家猜(笑) 第204章 洞房(上) 似是觉察到她的忐忑,他低头,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不用怕,这里是东宫,没人敢放肆。” 赵昔微轻轻“嗯“了一声。 心道我本来是不怕的,众目睽睽之下,被你这样大张旗鼓的一抱…… 越这么想,她就越觉得脸上滚烫,就越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在盯着自己。 喧闹声戛然而止。 李玄夜本就威严迫人,现在目光有些不悦地在众人脸上一扫,所有人立时觉得脖子一凉,想起了曾经被太子殿下弹压的恐惧,二话不说就自动往两旁散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大路来。 “恭祝太子殿下大婚之喜!” 有反应快的如唐珩,就已撩袍在门前跪了下来。 “恭迎太子和太子妃!” “恭迎太子妃下轿!” 李玄夜也不去看他们,只将赵昔微抱得更稳了一些,大步往正殿走去,道:“何奎,准备酒水,在偏殿开席。” “是。” 何奎忙不迭应了。 李玄夜大步穿过人群,跪在两边的属从都忍不住悄悄抬头,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什么让向来神情冷峻的太子变了样。 难道说,当了新郎官,就会变得体贴了起来吗? 赵昔微觉察到四面八方好奇的目光,羞得连耳朵都红了,只好把脑袋缩了缩,轻轻地藏在了他的胸膛里面。 他的身材高大,肩膀也宽厚,身上还有好闻的梅花香气,清冷又干净,像是枝头的新雪,又像是花间的清露,让人安心放松。 赵昔微任由他抱着,也不知道进了几重殿门,又经过了多少宴席,每到之处人声鼎沸都戛然而止。 不用猜都知道,看见这一场景的人,脸上的表情有多震撼。 然而李玄夜至始至终不为所动,他不说话,别人自然也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来,甚至多余的表情也不敢有。 ——大婚之喜,太子亲自抱着太子妃下轿,这虽然有些逾矩,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偏殿里,坐在席上的御史大夫们互相对望一眼,那板着的冰山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然后不约而同地又碰起了杯子:“来来来,干了这一杯,大家不醉不归。” 新婚燕尔,亲密一些也是正常,谁吃饱了撑的拿这事去弹劾太子! 这一路似乎格外漫长,也格外安静。 她能听见自己克制不住的心跳声,也能感觉到他胸口滚烫的温度。 但她已经放弃了思考,只乖乖地窝在他怀里,像是一团温温软软的猫儿,由他抱着径直放到了寝殿的床上。 殿外的鼓乐丝竹之声从未停歇,伴随着凉凉的寒风,隐隐约约,如梦似幻。 掌管文书、膳食、服饰、礼仪等等的女官早就各就各位。 殿内设了两张案,上面摆放着稻、黍、稷、麦、菽五谷,又另有肉汤、肉脯、肉酱等膳食。 这些饭菜都是按照礼制严格要求的,每一样都有其象征意义。 两名掌管膳食的女官上来,分别在李玄夜和赵昔微的案前跪坐。 又有两名掌管服饰的女官上来,捧了小小的金盆和白色的锦巾。 赵昔微想着孙嬷嬷教导过的礼仪,在金盆里轻轻洗了手,又取锦巾擦干净水珠。 掌管膳食的女官就取了金碗,分别装了稻、黍、稷、麦、菽,然后恭敬地呈了上来:“请太子、太子妃用膳。” 按照规矩,太子和太子妃要一起共用一份膳食,以表示从今以后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饭菜、肉汤等,两人各自都尝了一口,同牢礼结束。 赵昔微从天未亮饿到现在,也就只吃了不到几口饭,心里正纳闷,女官又跪下禀道:“请太子、太子妃进酒。” 这便是合卺礼了。 没有同牢礼那么复杂,却比同牢礼更庄重。 赵昔微由女官指引着,按照方位拜了再拜,最后才有女官捧着酒爵进来,赵昔微浅浅抿了一口,又是一番礼仪之后,女官才悉数退了下去。 不知是饿的还是累的,喝了合卺酒之后,她已有些昏昏沉沉。 孙嬷嬷和明玉也退了下去。 寝宫内再没有旁人,赵昔微对着李玄夜,莫名的紧张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他的太子妃了。 这一切像做梦一样。 就算之前在心里排练过了无数次,可真的面对着他,她似乎什么礼仪规矩都忘了,只剩下手足无措。 她正飞快的思忖着跟他说些什么好,李玄夜已起了身:“我去换衣服,外面还有朝臣要应酬。” “是。”赵昔微只好低头应了。 眼角余光却瞥见他唇角的一抹笑意,她一愣,再抬眸去看时,却见他依旧是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转身出了殿门。 赵昔微一个人在殿内坐了一会儿,听见外面再没别的动静,这才轻声唤了一句:“孙嬷嬷。” 进来的却是四名宫女。 赵昔微认得,上次那个雨夜她被李玄夜带回东宫,正是她们服侍自己沐浴更衣。 “你们叫什么名字?”赵昔微这才想起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回禀太子妃,我叫阿春。”领头的看着年龄稍长,一并介绍道,“其余几个叫夏、秋、冬。” 赵昔微点头不语,她还没有习惯“太子妃”这个称呼。 她把蔷薇园四个丫鬟都带过来了,可这半天下来也不见几人过来服侍。 正想问锦绣等人的去向时,阿春已盈盈一笑:“您想锦绣她们了吧?孙女史和明玉姑姑正在偏殿给她们教习礼仪呢。” 又问道:“您要是不习惯,我现在去把她们叫过来服侍您,可好?” “不必了。”赵昔微笑着拒绝了,暗中感叹孙嬷嬷真是尽心尽力,否则她这两天还真顾不上调理丫鬟。 “那奴婢们为您沐浴更衣吧。” “好。” 摘下沉重的花冠,解了繁复的礼服,赵昔微泡在浴桶里闭着眼放松了一下身子。 她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什么,也记得昨夜孙嬷嬷反复的叮嘱。 与其战战兢兢,不如先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 沐浴完毕,又换了一套新衣裳。 这衣裳却不比往日在赵府的衣裳,无论是面料还是款式,还是配饰,都精致又华贵。 四名宫女前前后后帮她穿戴了好一番,又捧了妆匣上来:“请太子妃梳妆。” 赵昔微一愣,阿春便偷偷凑过来耳语了一句,赵昔微顿时红了脸。 ps:下一章会发生什么呢?大家猜(笑) 第205章 洞房(下) 她已经饿得要晕过去了,他还要急着这个时候……洞房吗? 他的手掌紧紧地贴在她腰上,温热的触感隔着衣料清晰的传来,赵昔微只觉得后背都绷直了,连呼吸都忘了,只那么盯着他。 他半俯下身子,那一向冷峻威严的眉眼,忽然生出了几分灿烂明媚,如春晓之花,坦荡而赤诚地绽放在山野。 他看着她,突然觉得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愉悦。 心底有一种异样的情愫淡淡升起,向来冰山一样的性子忽然注入了一抹阳光,使他忽然有了逗弄她的心思。 他嘴角微微翘起,身子低到能贴近她的耳朵,用一种暧昧而促狭的语气,低声道:“既是身体虚弱,那就更该有我贴身照顾才是。” 赵昔微脑子“嗡”地一下,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被点燃了。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大胆的话! 她又羞又愤,挣扎着要起身:“我、我是说想要吃点东西!” 按在腰间的手忽然一用力,她听见他的声音低哑而有力:“别动。” 赵昔微愕然抬眸,就见他一双眸子亮得不可思议,正盯着自己胸口。 顺着他的目光,她狐疑地低头,身体顿时就像被人点了死穴一般,再也不敢动弹一下。 腰带散落,衣领半开,那如蜜桃一样的颜色就半露在了他的视线里。 她涨红着脸,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一个字也不敢发出来。 他大半个身子罩住了她,双手也放在她腰侧,在这样的姿势之下,她没有半分抵抗的能力。 她半躺在他怀里,犹如一头困在猎网里的幼兽,眸光湿漉漉的,让人心里软了一大片。李玄夜凝视着她。 她有一头极漂亮的头发,乌黑柔软,慵懒地散落在大红满池娇的枕头上。 她的皮肤细腻得过分,脖颈修长光洁,像上好的羊脂玉,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亲近。 许是太过害羞,她的皮肤起了一层淡淡的粉色,就像碧波之中一枝初发的新荷,带着怡人的清香,娇俏可爱,让人忍不住就想采撷。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有一种不可抑止的灼热从心口蹿出,沿着血液,传至了全身每一处。 这感觉熟悉又陌生,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殿外传来宾客告辞的声音。 又有宫女内侍抬东西的声音。 还有巡夜的侍卫轻轻的脚步声。 声音都很远,很轻,却在两个人的耳朵里分外清晰。 赵昔微才想起,门外还有守夜的宫女。 孙嬷嬷说,会有人准备热水,让她不用担心。 当时她听了是挺放心的,现在她忽然就明白过来了。 也就是说,她的大婚之夜,门外一直有宫女守着的! 想到这,她的脸更红了:“我……” 剩下得话还没来得及吐出口,唇瓣忽然一凉,她咕嘟了一下,将“我想吃饭”吞进了喉咙里。 赵昔微还没有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他狠狠托住了她的腰,力气大得似乎要把她揉碎一般,迫使她不由自主地贴近了他。 她只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双臂胡乱地放在他的肩上,鼻息间是他身上好闻的梅花香味,唇齿间是他温热的呼吸。 他反复碾磨着她的唇瓣,让她没有片刻的呼吸,她觉得自己如一条失水的鱼,而他是罪魁祸首,又是救命稻草。 这种矛盾的感觉不停地冲击着她的感官,让她无法思考、无法抗拒,只得顺从身体的本能,渴望他能给予自己一线生机。 他的唇一路往下,停在了她颈窝处,贴着她的耳朵,半哄半诱地问:“想吃饭,还是想吃我?” 这声音魅惑至极,如失控的魔鬼在引诱她沉沦。 她的手攀在他脖子上,身子软得像是化成了水,她想要拒绝他,可大脑却失去了自我思考的能力,只剩下一片空白,空白得像是她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界。 她微微喘息着,身体灼热得像是烙铁一样。 她没有回答,只用那双盛满了一汪春水般的眸子,幽幽地看着他。 李玄夜被这眼神看得心头一漾,放在腰间的手,已探入了她的衣衫之中。 娇嫩滑腻的触感传来,他心底最后一丝理智决堤。 “呜……”一声呜咽,似猫儿一般的低柔。 身下人乖巧得让他心疼,又让他想放纵。 她蹙着细长的眉,眸子里起了一层水雾,但身子仍顺从地迎接着他的进攻。 李玄夜看得心尖都软了,就放轻了动作。 这样脆弱的腰肢,这样柔软的身体,就像一枝娇嫩的幽兰,禁不起太强烈的狂风骤雨。 他忍了又忍,却还是试着加重了力道。 没想到,身下人儿就像一朵蔷薇,娇艳,却坚韧,有着很强的生命力。 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撑着油纸伞,从狂风骤雨中奔来,浑身被雨水打湿,可那身姿却始终如松柏一般挺立,不曾有一丝一毫的屈服。 自己是什么时候注意到她? 也许那个时候就记住了她吧。 李玄夜想着,更加用力地挺身没入了她。 到了后半夜,春夏秋冬四名宫女红着脸退下,守夜的丫鬟换成了锦绣和银宝。 虽然她们也早就有女官教导过,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可听了大半夜那猫儿一样的嘤咛之声,任谁心理素质再好,也免不了想逃跑。 银宝望着阿春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莫名其妙:“她这么紧张做什么啊,不就是守夜嘛。” 锦绣小声“嘘”了一下,严肃道:“虽说只是守夜,咱们可别忘了孙嬷嬷和明玉姐姐交代的,要时刻小心着小姐的吩咐,咱们是小姐娘家的人,知道了吗?” “能有什么事嘛,你们就是太紧张了。”银宝不以为然,“新婚洞房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锦绣忙去捂她的嘴:“嘘!这可是东宫,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寝殿内响起了呜呜咽咽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在哭,却又带着几分痛快。 “不好,小姐——”银宝脸色一变,就要推门。 “要死了!”锦绣吓得手脚并用,一把就抓住了银宝往回拖:“你是不是嫌自己命长了!” “啊啊啊?” 银宝被拖到了石阶下面,锦绣把她按在地上,两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孙嬷嬷跟你讲的你都忘了?你这时候冲进去,坏了太子殿下的好事,你是不是想死?” 第206章 用膳 “什么好事?!”银宝目瞪口呆,孙嬷嬷是说过要她们准备热水,可没说过小姐为什么哭啊! “你这个榆木脑袋,蠢死你算了!”锦绣已无语至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总之,没有传唤,我们都不得擅自推门进入,否则脑袋分分钟落地。” 银宝挠挠后脑勺,怎么也没想明白。 直到殿内传出一声命令:“备水。” 她才回过神来,和锦绣一起抬着热水推开了寝殿的门。 灯火通明,殿内有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气息。 锦绣垂着眸子,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只将锦巾用托盘装好,放在了旁边的案几上。 银宝一心惦记着小姐的安危,就拿眼睛偷偷瞟了一眼床上。 这一瞟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只见自家小姐全身都是汗水,散落的头发都湿漉漉地贴在了额头。 那衣衫也是松松垮垮地遮在肩头,露出了大半个锁骨。 好在脸色好像挺红润的。 可除了这之外,整个人看起来病恹恹的,半靠在太子怀里半眯着眼,就连她们进来也不说话。 银宝觉得,都说天家无情,这太子殿下也太不爱惜小姐了! 赵昔微迷迷糊糊的,只听见有人在耳边喘息着喊了她的名字,又听见有人送了热水来。 她累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但是她知道身上黏糊糊的很难受,就任由那人替自己擦洗了身体。 为什么会这么累,她闷闷地想,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睁开眼,赵昔微还没有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窗外。 却没有看见自己熟悉的一树梅花。 这才忽然想起,自己早已经不在蔷薇园,而是在东宫。 寝殿内安静而温暖,如果不是窗外的凛凛寒风,甚至让人有种身在春天的错觉。 她百无聊赖地盯着窗棂上的雕花看了片刻,掀开被子准备起身。 视线忽然落在了胸前。 “啊!”她不由得低呼出声。 那深深浅浅的印子,像是落了满地的红花,鲜艳刺目。 立即有人推门进来。 是孙嬷嬷。 她看见赵昔微坐在床上,脸上又惊又羞的样子,就露出了喜上眉梢的笑脸:“恭喜太子妃。” 赵昔微慌乱地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子,疑惑地看向了孙嬷嬷。 孙嬷嬷含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关切问道:“可还好?” 赵昔微顿时已经确定了。 可是她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就像这一整夜的记忆被抽离了一样,完全是空白的。 张了张嘴,她想把内心的疑惑问出来,可一对上孙嬷嬷那笑意盈盈的脸,就又识趣地闭上了。 这种事,孙嬷嬷怎么会知道。 孙嬷嬷见她眸光忽明忽暗,还以为她是害羞,就体贴地笑道:“奴婢现在叫宫女们进来,让她们服侍您梳洗。” 明玉就领着七八个侍女,捧着金盆热水,鱼贯而入。 赵昔微呆呆地看着她们在殿内摆开了各种器皿,心里再次哀叹一声。 光是洗个脸就这么大的排场,以后她可怎么适应下来这样繁复的礼仪。 银宝一直留意着小姐的表情,见她有些走神,就又惦记上了昨夜的事,忙捧着热水在床前跪下:“小姐,让奴婢服侍您洗脸吧。” 赵昔微看她这一脸悲愤的神色,就更加郁闷了。 掀开被子正要起床,忽然双腿一软又栽倒在了床上。 银宝吓得手中铜盆也顾不上了,忙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小姐,您还好吗?” 赵昔微面色一红,偏偏腿间这时却有一股黏腻热流涌出,身下的褥子霎时间濡湿了一片。 虽然她记不起来昨夜的事,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现在需要洗澡。 “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啊?”几个下人都是一脸惊讶,“您昨天夜里已经洗过了。” “??”赵昔微就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是啊,还是奴婢送来的热水呢。”银宝忙凑过来,“当时您看起来很不好,您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话还没说完,明玉已沉了脸:“银宝!” 银宝一嘟嘴:“明玉姐姐。” “你出去,今天晚上跟着我,继续学规矩,把宫规抄一百遍。” “我……” “抄两百遍。” 银宝不解地闭上了嘴。 赵昔微虽然也觉得明玉有些莫名其妙,却没有阻止她。 现在她在东宫,可以说是人生地不熟,有明玉和孙嬷嬷这样有资历、有智慧的老人帮着立威,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孙嬷嬷早已看穿了赵昔微的窘迫,便命人备好了热水,然后遣退了左右,这才扶着赵昔微起身:“奴婢来服侍您沐浴吧。” 赵昔微只觉得全身每一处都酸痛无比,一双腿软得连走路都困难,哪还顾得上推辞,只好任由孙嬷嬷替自己解下了中衣。 那白玉似的肌肤上,交错着深深浅浅的红痕,尤其是那胸口处,如雨打桃花一般,不胜娇羞。 孙嬷嬷毕竟是宫里的老人,对此是一点儿异色都没有,只脸上笑容更深了一些,小心伺候着她进了浴桶,一边动作轻柔地舀了水,一边柔声道: “奴婢送的那个箱子,里面有一些上好的药膏,一会儿奴婢为您上药可好?” 赵昔微正闭目养神,听见这话浑身一僵,忙连声拒绝:“不用,我好好休息一会子就好了。” 孙嬷嬷含笑点头,不再多说。 沐浴完,自有掌管服饰宫女捧来了新的钗裙首饰。 赵昔微坐在窗边,对镜梳妆。 今日要进宫朝见,衣服仍是等级最高的翟衣,只是款式和昨日大婚的略有不同。 宫女将早膳呈了上来。 阿春一边布菜,一边笑着道:“这是厨房特意给太子妃准备的,殿下吩咐了,说太子妃身体虚弱,务必要多吃点。” 赵昔微记得昨夜晕倒之前的事,面色一红,忙低下头去喝粥。 一碟一碟的端上来,竟然就摆满了整张食案。 就听阿春细心的介绍着:“这是琼州岛来的椰果,味道鲜美形同牛乳,却没有牛乳的腥膻,总共就只有十个,陛下自己都舍不得吃,只赏了太子和公主。” 用了羹,吃了饭,最后阿春又捧来一小盅汤:“这是为太子妃特意准备的乌鸡汤,您的身子弱,一定要仔细调理着才行。” “……” 第207章 进宫 赵昔微无法,只得又吃了小半盅。 这期间一直没见到李玄夜。 赵昔微心里诧异,却又一想,他如果出现自己少不得又要尴尬一番,他忙起来顾不上这儿到是好事。 想什么来什么,门外就响起宫女们的声音:“殿下。” 一身寒气的李玄夜抬步进了殿内。 赵昔微连忙起身行礼:“太子殿下。” 他穿了一身毛领子大氅,白色的狐狸毛如雪一般,映衬着黑底金纹的锦袍鲜亮明净,无形中更添了几分迫人的威严。 他目光在赵昔微脸上停留一瞬,然后挥了挥手,殿内伺候着的宫女立即都退了个干干净净。 只剩下赵昔微有些尴尬地立在原地,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尚在茫然,唇角忽然一凉。 是他的手指落在唇上。 动作轻柔而熟练,在她嘴角轻轻滑过。 赵昔微不由自主地就后退了一步:“殿下您……” 还没说完,他已立即收手,只留下蜻蜓点水一般的触感仍在她的唇瓣。 赵昔微惊慌地看着他,身体的酸痛还未消失,他一个微小的亲密举动,都让她如惊弓之鸟一般感到巨大的压力。 李玄夜低声一笑:“我又不会吃人,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吃人…… 赵昔微脑海里忽然就跳出昨夜他那句“吃饭还是吃我”的戏谑之言来,脸上羞色更浓了。 更可气的是,自己后来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任由他欺负了一夜。 下次得好好注意才是,再也不能这样大意了。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闷闷地想。 下次…… 想到这里,她的脸颊,顿时火烧火燎一般通红。 你都想什么呢! 竟然还想着下次! 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下,她就听见李玄夜半带逗弄的声音:“替你擦擦嘴角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赵昔微半捂着脸,羞愤得恨不得立即原地消失。 李玄夜微微一笑。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在男女之事上太过拘谨。 “早上去处理了一些政务,看你睡得熟,就没惊醒你。”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看你已准备得差不多了,巳时正我们去宫里朝见陛下。” “是。”才经过大婚之夜,再次面对着他,她的脑子一时失去了组织语言的功能,只能机械的应答。 好在李玄夜也并不为难她,只命人准备了车舆在殿外等候。 赵昔微跟在他身后出了寝殿。 天色有些阴沉,北风呼啸着穿过长廊,灌进宽大的衣袖里,赵昔微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冷噤。 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才在东宫一天,竟然这点冷气也受不住了。 她正在心里暗笑自己的娇气,冰凉的手指就被人放进了一个暖和的掌心。 赵昔微下意识地就抬头去看李玄夜,却见他神色从容而坦荡,仿佛两人一直如此亲密似的,只管牵着她,大步走向门口。 两旁的宫人连忙垂下头去。 赵昔微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会儿想着这样会不会让太子落下个“贪图美色”的骂名,一会儿又想着会不会给自己落下一个“红颜祸水”的帽子。 毕竟,朝堂有专门盯着太子言行的官员呢,身为一国储君,必须一言一行都要符合礼仪制度。 一路上无话,赵昔微坐在车上,看他翻阅着公文。 他低垂着头,目光专注而冷峻。 天色阴沉,车厢内光线昏暗,使得他的面容更加深邃立体。 赵昔微支着下巴,默默地看着他,那冷峻和威严的神色,和方才逗弄她的时候判若两人。 一切似乎都还是那样,但一切有似乎不一样。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李玄夜有一双漂亮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如今这一双漂亮的手持着一卷公文,纯白的纸张如雪浪一般在他指尖翻飞,化作变幻迷离的银光在指缝溜走。 不是一代帝王的悉心栽培,养不出这样一身丰神如玉的风华。 没有久居高位的权力浸润,沉淀不出这样一种运筹帷幄的气场。 赵昔微暗暗地想,他一定会是个出色的帝王。 “发什么呆?”似是觉察到她打量的目光,李玄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公文。 “啊?没有。”赵昔微面色一红,犹如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心虚地道:“第一次拜见陛下,有点紧张。” “哦?”李玄夜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那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在怀疑她的回答,不过却仍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道:“不必紧张,一切有我。” “多谢殿下。” 这一次却不再是客套和疏离,是发自内心的一句感谢。 “从今以后,你无需再紧张害怕。”李玄夜深深凝望着她:“这天底下不会再有人能为难你。” “殿下……”她不由自主地望着他,眸子清澈得如荷叶上的露珠。 十六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坚定而强势的给予她保护。 心里有一阵暖意轻轻的流过。 东宫和皇宫的距离很近,车舆很快就到了。 赵昔微跟在李玄夜身后,跨过一重重殿门,穿过一道道宫墙,沿途的宫人见到他们,皆是远远地就跪在了地上。 赵昔微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 还好,李玄夜虽然是个霸道的人,却也还是很有分寸的。 天知道她有多害怕,怕他又像在东宫那样牵着她的手。 要是在宫里牵手这么走一遭,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明天朝堂上会掀起如何的惊涛骇浪。 来到紫宸殿的正门,就有尚仪女官早已等候多时。 赵昔微由她们引领着,东西南北四个方位都跪了个遍,一番繁琐的礼仪过后,总算进到了紫宸殿。 内侍曹公公笑着向前,在地上摆了两个红色锦垫。 李玄夜和赵昔微双双在御座伏地行跪拜大礼:“儿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吧。” 听见这温和的话语,赵昔微起身,不由偷偷朝御座上瞄了一眼。 皇帝带着通天冠,身穿绛纱袍,坐在飞龙盘凤的龙椅上。 鎏金铜炉内袅袅升起淡淡的轻烟,殿内的荡漾着清雅的檀木香,让人心神逐渐放松下来。 第208章 拜见皇帝 皇帝面上带着柔和而亲切的笑,说起话来温声慢语,没有一点帝王的架子,如果不是穿着一身龙袍,很难让人将他与九五之尊联系起来。 这让赵昔微有些惊讶。 想不到,李玄夜这样冷的个性,其父皇却是这样平易近人。 “曹德,去把樱桃米糕端来,给太子妃尝尝。”才落座,皇帝就笑着吩咐了下去。 赵昔微忙起身道谢:“臣妾谢陛下隆恩。” “不是什么好东西,宫里也就灵犀喜欢吃,朕看到你,就想起灵犀也是你这般的年纪……”皇帝笑容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又道:“以后有什么想吃的,想穿的,都让人给曹德带句话就是,东宫没有,朕这里有。” 赵昔微就又谢了恩。 曹德已捧着一个托盘过来,笑眯眯地道:“这是御膳房才做的,太子妃请趁热吃。” 赵昔微就望了李玄夜一眼,见他浅浅一颔首,就只好小心地尝了一口。 味道果然十分好,有樱桃的酸甜,又有糯米的香软,上面还用金黄的桂花做点缀,入口便让人唇齿生香。 最惊奇的是,这樱桃糕被捏成了兔子形状,一只只晶莹剔透,摆在天青色的瓷盘里,十分精巧可爱。 赵昔微不由莞尔。 皇帝还真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本来只想吃一口以表谢恩的,可这樱桃糕的味道确实美味,赵昔微就忍不住吃了三个。 皇帝看她安静乖巧的模样,就又笑了笑,突然道:“当年沈爱卿也最喜欢吃糕点,他是江南人,喜欢甜软香糯的食物,当时朕想请他做太子太傅,这老家伙拒绝了,理由都没给朕一个。哎!你说,你外祖父若还在世,会不会后悔?” 赵昔微夹着半只樱桃糕的手指就是一顿。 前一句是对李玄夜说的,后一句是对自己说的。 沈爱卿,就是她的外祖父。 赵昔微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提及外祖父。 她对外祖父的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的,从出生起娘亲就一直瞒着这一切,即使后来知道了真相,那也是一个苍白无力的名字而已。 但是直觉告诉她,皇帝肯定不是突然一时兴起就跟自己聊往事的。 只一思忖,她便敏锐地抓住了“拒绝”“后悔”二个关键词。 这么多年了,皇帝还记在心里,看来是颇有微词。 她脑子飞快的运转着,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想好了应对之词,恭敬地道:“这么多年了,陛下竟还记得外祖父的口味,他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会十分后悔。后悔走得太早,没能一直辅佐陛下。” 过去的事她不知情,外祖父是为什么拒绝皇帝的,皇帝又为什么记了这么久,这些她都无从得知了。 是以,她故意忽略了前半句,不好奇,不追问,不提及,只表达了对皇帝的忠诚。 皇帝点了点头,笑容里有了几分赞赏。 李玄夜看了赵昔微一眼,试图转移话题:“父皇您今天服药了不曾。” 皇帝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继续跟赵昔微说道:“朕现在老了,是越来越喜欢回忆往事了。朕记得,当年你娘亲也就十六七岁吧,那时候皇后也还在世,你娘亲偶尔入宫,喜欢去皇后宫里玩……” 赵昔微更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但是她从李玄夜的神色可以判断出,皇帝这段话肯定没那么简单。 ——很简单,如果皇帝一直在人前如此怀念皇后,那李玄夜眼底为何有些错愕? 复杂的人生经验告诉她,一个人如果能获得所有人夸赞一句“仁厚善良”,那这个人要么是有大智慧,要么就是有大伪装。 而皇帝正是这种人。 在这之前,赵昔微几乎从所有人的嘴里听到的评价,都是“陛下是个仁德之君”。 但真的如此吗? 一个常年带病的皇帝,从小被太后辖制,却仍能牢牢的把持朝政,甚至还能栽培出一个出色的太子。 太后虽然有一班强硬的党羽,可到底也没能奈何皇帝,不是么? 只这短短一刻钟,她已经改变了对皇帝的第一印象。 心里有了推断,那态度就更恭敬柔顺了:“能得陛下如此敬重,皇后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 “是啊,朕现在常常还会梦见她,梦里她还和年少时那般的活泼可爱,只是……”皇帝忽然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李玄夜霍然站了起来:“父皇!” “咳咳——”皇帝直咳得满脸通红,却固执地不肯让人服侍,只强撑着身体慢慢地擦拭着嘴角,看上去虚弱得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李玄夜当机立断:“曹公公,呈汤药上来。” “是。” 曹德红了眼眶,捧了托盘过来:“殿下,有劳了。” 李玄夜一手端了药碗,一手轻轻抚着皇帝的背:“父皇,您去榻上歇歇怎么样?” 皇帝仍在剧烈的咳着,还不忘摇了摇头。 李玄夜无奈,正想吩咐曹德,手上的碗却被人接住了。 他一怔,就见赵昔微已挽起衣袖,跪坐在他的身旁,平举着汤碗呈在他的面前,好让他方便服侍皇帝。 李玄夜目光闪了闪,再也没有说话,只就着赵昔微的手,用汤匙尝了一小口药,然后才又舀了一勺,递到了皇帝嘴边:“父皇,儿臣服侍您喝药。” 他的动作极轻极缓,每一口都不忘轻轻吹了吹,生怕会烫到皇帝一样。 就连力度也是拿捏得刚刚好。 病着的人气息衰弱,喂药要是太用力,那病人一张嘴药就灌了进去,很容易呛到气管,导致病人身体更加不适。 可要是太不用力,那药就从嘴角流了出来,病着的人往往又很敏感,最是见不得自己狼狈的样子。 赵昔微常年照顾生病的娘亲,自然懂得这其中的微妙。 可让她惊讶的是,想不到堂堂太子殿下也懂。 若不是今天亲眼看到,她根本无从相信,平时那个冷峻威严的太子,竟然有着如此体贴细心的一面。 皇帝喝完了药,终于缓过劲来,目光在李玄夜而赵昔微身上来回穿梭。 李玄夜绞干了手巾,服侍皇帝擦了脸,又漱了口。 第209章 认可 这期间,赵昔微一直捧着金盆器皿跪坐在一旁,从容平静,不言不语,看上去不像是新婚的太子妃,倒像是跟在太子身边好多年了似的。 皇帝就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吩咐曹德:“去朕的书房,从那架子上把那雕了八仙的盒子拿来。” 曹德明显的一震。 李玄夜也吃惊的看向皇帝:“父皇。” “嗯。”皇帝摆摆手,满脸是笑,“去吧,朕留着此物就是为了这一天。” 赵昔微满脸不解地等待着。 就见李玄夜笑了笑,看向她的眸子有些深邃:“也是,父皇说得有理。” 赵昔微就更忐忑了。 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他们一个个的露出这样震惊的表情。 不一会儿,曹德就捧着一个红漆木匣子躬身上前来:“陛下。” 皇帝接过那匣子亲手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块玉佩。 他凝视着这块玉佩,然后看向赵昔微:“这是皇后之前最喜欢的玉佩,是朕大婚之日送给她的……” 他声音忽然变得严肃,“太子妃,现在朕将这玉佩赐给你,你务必要好好保管,切记不可出了一点差池。” 赵昔微后背起了一层冷汗。 皇帝把皇后的信物赏赐给了她…… 整个皇城,谁都知道皇后在皇帝心里的重要性,那这赏赐岂能是随便能接受的? 她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李玄夜。 李玄夜却轻轻点了点头。 赵昔微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跪在了御前,深深地伏地谢恩:“臣妾谢陛下赏赐。” 领了赏,赵昔微就又乖巧地退到了座位上。 皇帝沉吟了片刻,看向李玄夜,有些若有所思的样子。 赵昔微略一思索,便起身福了一福:“臣妾先去偏殿换衣裳。” 皇帝面上赞许之色就更加明显了:“曹德,带太子妃去偏殿喝茶。” 李玄夜微一点头,叮嘱道:“不要乱走。” “是。”赵昔微柔声应了,然后由曹公公领着出了殿门。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大殿,皇帝才笑着问李玄夜:“怎样?” 李玄夜端了茶,漫不经心撇了上面的浮沫,道:“儿臣的看法和父皇一样。” 皇帝“哦”了一声:“你怎知父皇对她是什么看法?” 李玄夜抿了一口茶,道:“您都把母后最喜欢的玉佩赏给她了,那自然对她是十分认可的。” “哦?”皇帝挑眉。 李玄夜淡淡一笑:“父皇在她面前提及沈穆,是为了试探她是对朝政的反应;父皇又提及母后,是为了试探她对宫闱的反应。” 皇帝被儿子拆穿了伎俩,却没有生气,反而是哈哈一笑:“朕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李玄夜浅浅颔首:“是父皇信任儿臣。” 皇帝不由有些好奇:“朕比较好奇,你对这丫头是怎么个看法。” 李玄夜一愣,不知为何,脑子里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昨夜她娇羞的神色。 待反应过来,他脸上就有些不自在,只抿了茶没说话。 皇帝抚掌大笑。 李玄夜放下茶盏,已是一片云淡风轻:“她很聪明,哪怕父皇的话涉及了沈家的秘密,她也能做到避重就轻,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 他笑容里就有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赞赏:“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坚定的心性和聪明的头脑,儿臣倒真是有些意外。” 皇帝看着李玄夜,这孩子幼年丧母,由他养在身边,说是宠爱,其实也是压力。 他从小就得学习处理朝政、承担责任。 皇帝以前还有些担心,怕自己把太子培养成了一个冷酷无情的性子。 现在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如果皇后在世的话,也会为太子感到高兴的吧。 皇帝这么想着,就忽然有些动容,情不自禁地道:“父皇很开心,自从你母后去世,朕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看到你们一起走进来,对着朕行跪拜大礼,朕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时候朕和你母后,也是这样的出双入对……” 李玄夜神色一黯,却依然温声道:“父皇不必太过挂怀,母后她一定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 紫宸殿的台基很高,赵昔微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座皇宫的风景。 红色的墙,碧绿的瓦,白玉铺路,黄金筑台。 近看飞檐斗拱,台榭参差,远看绿树环绕,清泉潺潺。 论辉煌可比日月,论光彩胜过云霞。 天空飘起了点点雪花,似飞絮一般轻轻落在屋顶,整坐宫殿便像是一位戴了纱幔的娇艳美人,有种缥缈梦幻的美丽。 北风轻轻吹过,檐角悬挂着的金色风铃,便响起了清脆悦耳的叮当之音,让人感到神清气爽。 因上次入宫迷路的事,让赵昔微心里有了戒备,是以这回她打定主意哪都不去,只在这里静静地看风景。 然而因为太过清静,便听见了下面的宫道上,有个又低又怒的声音。 “要钱?耽误了这半日,你还想要钱?我跟你说了天亮前必须送到,你这都中午了,如今我们主子已经用不上了,这些你自个拿回去用吧!” 骂人的是一身宫女打扮的女子,她的面前跪着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 “求求姑奶奶,您行行好,为了这一筐松香,我忙活了两个月,又把攒了半年的三两银子全部使了出去的,我家里还有病着的公婆,如今丈夫也等着用药,一家子老小都等着这钱救命……雪柳姑娘,求您开开恩吧!” 妇人看上去十分焦急又惶恐,一双手却是牢牢地抓住明月的衣角:“求求您了,小的全家就靠这三两银子救命了。” 叫雪柳的宫女气焰颇为嚣张,一脚就踹了过去:“无知蠢妇,在宫里也敢这么放肆,你再敢拉拉扯扯,就让人砍了你的手!” 妇人被踹得身子一歪就瘫在了地上。 雪柳冷冷“哼”了一声,提起放在旁边的竹筐就要走。 “我……”妇人才从地上爬起来,立时不要命了似的扑过来,一把抢住了竹筐:“不,这是我用银子买来的,你没给钱不能带走!”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又听见“砰”地一声,然后“哗啦啦”有什么东西滚落在了地上,接着那妇人就没了声音。 第210章 线索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落下,又听见“砰”地一声,然后“哗啦啦”有什么东西滚落在了地上,接着那妇人就没了声音。 赵昔微皱眉一看,就见那妇人的脸,被雪柳狠狠的踩在脚下。 而那个有些发旧的竹筐在地上滚了几滚,里面装着的黄灿灿的松香,如琥珀珍珠一般散了一地。 这条宫道比较偏僻,闹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个人过来。 赵昔微看不过去,却也不敢贸然插手。 这里是皇宫,而她对皇宫的了解甚至还不如一个宫女,更不清楚这宫女是什么来头,而这妇人又是什么来头。 不过,即使再跋扈的宫女,也只是个宫女。 所以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平,只想着那雪柳能适可而止。 却没想到,这雪柳竟然真是个胆大包天的,那踩在妇人脸上的脚不仅没有收回去,甚至还故意加重了力道,反复地碾压着。 那妇人的脸贴在地上,眼睛鼻子都挤在一起变了形,一双手啰嗦着也不敢去反抗,只低声地求饶着,连救命都不敢喊一句。 赵昔微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那妇人的身体越来越僵,手指也无力地垂了下去,她再也忍不住,出声斥道:“放了她!” 雪柳正得意洋洋地享受着把人踩在脚底的乐趣,听见这声音身子就是一惊,忙抬头朝楼上看了过来。 这天色本就暗沉,加上又飘着雪花,而赵昔微站的位置又高,不便于雪柳看清楚。 她仰着脖子,只看见对面栏杆旁站着朦朦胧胧的一条青色人影。 宫里的妃嫔都爱打扮,就想着能得皇帝多看一眼,谁不是穿得千娇百媚的跟花朵儿似的? 何曾见过穿着这么低调颜色的女子? 雪柳想都没想,就默认这是哪个宫里的宫女,冷冷一哼,只换了一只脚,继续碾压着妇人的脸。 直到头顶忽然飘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要出人命了,你还不放开她?” “多管闲事!”雪柳顺口就骂了一句,却突然觉得四周一阵冷意,猛然抬头,就见楼上的那女子不知何时已到了面前。 细雪纷飞,天色迷蒙,而她一身青衣,到了近前雪柳才看清楚,这是极其精致的面料,上面绣着的花纹也是从没见过的款式。 她站在自己面前,衣裙上的珠玉随风晃荡,风采凛凛,宛如神仙妃子一般,让人无法与之对视。 雪柳鬼使神差地就挪开了自己的脚。 那名妇人连滚带爬的从地上坐起,一抬头看见赵昔微,就是一怔。 赵昔微看她这神色,就有些莫名其妙。 正想问话,那妇人忽然就跪拜了下去:“是您!” 赵昔微就更加疑惑了:“你认识我?” 妇人抬起头来,望着赵昔微:“您忘了,上回在得月楼,我我接过您的车啊。” 赵昔微一下子还真没想起来。 妇人越发惶恐,眼巴巴地看着赵昔微:“您忘了吗?那天下雨,您还说叫我别跪了,您自己下车就行,赵小姐,您真的是个好人,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您的恩德!” 一旁的雪柳就嗤笑了一声。 她还以为是谁,不过是不知道谁家的一个小姐,也敢在宫里充什么主子? 赵昔微听见这刺耳的笑声,眉头皱了皱,却也没把一个小小宫女放在眼里。 只看了妇人几眼,就想起那日大雨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仆妇跪在车前,笑道:“哦,我想起来了,只是一下子没认出来。” 一蹙眉,看见那地上散落的松香,就又多问了一句:“你不是在酒楼当差吗?怎么入宫来了?” 那妇人犹豫了一下,眼角突然涌现了一片泪花:“回小姐的话,此事说来话长。” 赵昔微听出她似乎另有什么隐情,便温声道:“你慢慢说,我且听听。” 妇人连连点头,如临死前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把身子往赵昔微脚边挪了挪,又忍住了泪水,堆起一个讨好的笑,乖顺地道:“小的名叫黄四娘,本来是在酒楼当差赚点铜板补贴家用,可前些日子我家里男人受了伤无法干活……” 她难为情地低下头去,“家里公公婆婆也病着,还有个不会走路的娃儿,我为了生计就谋了个差事,去山上采松香熬松脂。我听说宫里的贵人最喜欢这个,说是可以让衣服永不褪色……” 赵昔微打断她,问:“你一个农妇,是怎么得到到宫里的差事呢?” 黄四娘就愣了一下,显然她没料到赵昔微会奇怪这个问题。 而赵昔微问这个问题,本来也没什么目的,只是她习惯性的思维所致——看待问题她习惯性的去抓取那些不合理的点,而不是跟着别人的诉说被牵着跑。 “这……这……”黄四娘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半晌没说出话来。 雪柳就忍不住讥讽了一声:“刚才不是挺能说的么?怎么就结巴了?哼,要不是托了常公公的福,我们能搭理你?” 赵昔微一愣。 常公公…… 她脑子里立即就想起了那张倨傲又阴森的笑脸。 这人不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么? 难道说这黄四娘也和太后扯上了什么关系。 赵昔微突然就有些后悔。 自从王范在赵府那么一闹,她心里是一百个不想再跟姓王的有任何瓜葛,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太后。 算了,已经替黄四娘解了围,也没什么好追问的了。 打定主意,她正想离去,却听见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他男人经了火灾快被烧死了。” 赵昔微满脸错愕:“你说什么?” 黄四娘猛地抓住雪柳的衣袖,着哀求道:“雪柳姑娘,您别说了,叫我男人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雪柳不耐烦的一甩手,嫌恶地道:“那不是你自个犯贱么?他都残废了你图什么?宫里的差事也当不好,你不烦我看着都烦了,还想要钱,给你钱还不是填男人的无底洞了,贱妇!” “我,我……”黄四娘面色凄惨,不敢辩驳。 赵昔微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凝滞了,沉声问道:“你男人、经了火灾、快死了?” “赵小姐,您,我,这……”黄四娘支支吾吾着,没有回答。 第211章 你是哪个宫里的? “赵小姐,您,我,这……”黄四娘支支吾吾着,没有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黄四娘越是回避,赵昔微就越有些害怕。 害怕自己猜测的内容得到证实。 赵昔微扶着她起身,目光尽量平和地看着她:“你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黄四娘点点头,又摇摇头,嗫嚅道:“不是我不告诉小姐,而是我男人不让往外说……” 赵昔微一颗心猛地就是往下一坠。 那边雪柳又冷嘲热讽地道:“你既然不好意思说,那我便来替你说。你家男人前不久遭了火灾,全身没一块好肉了,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是王小侯爷看你男人可怜,才让常公公赏了你这个肥差。谁料你竟不知道珍惜,天天误了贵人的时辰,还敢问我要钱,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呢!” 王小侯爷,王范…… 常公公…… 赵昔微目光忽然一冷,声音也肃然了几分:“你丈夫叫什么名字?” 黄四娘正惨白着脸,听见这声音如梦初醒,忙回道:“他叫邓福来。” 邓福来! 赵昔微只觉得一股气血就涌了上来。 当日事发,赵府就派了人去搜查邓福来。 可是他却奇迹般地消失了。 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一直找不到的罪魁祸首,竟然就这么有了线索! 黄四娘看见赵昔微的表情突然变得冷峻,甚至还隐隐含着几分怒火,心里顿生惧意,噗通一下就跪在赵昔微面前,将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赵昔微听着她呜呜咽咽的悲惨哭诉,却只静静地站在风中,落在黄四娘身上的眼神,更是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雪下得更大了一些,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白皙的面容上,然后一点一点的融化,由毛孔钻进了身体,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如坠冰窟的冷。 仇人的妻子就跪在面前,可她却无法下手。 因为她需要拿到确凿的证据,一个可以打击到太后党羽的证据。 理智告诉她不能现在发作。 站在一旁等着看好戏的雪柳,和跪在地上意外背负了罪恶的黄四娘,两人的表情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们都齐齐地看着赵昔微。 看她一瞬间变得僵硬的表情,还有那眼中掩饰不住的冷酷。 两人一个幸灾乐祸,一个惶恐不安。 直到她们又看见赵昔微的表情,缓缓归为了平静。 黄四娘松了一口气:“今日多谢赵小姐,您是我的恩人,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好好报答您。” 赵昔微点了点头,风平浪静地道:“看你这话说得,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过……” 笑了笑,亲自扶了黄四娘起身,缓缓地道:“你要是真的想报恩,就帮我绣一块手帕好了,要金丝线的那种。因我最近特别喜欢这样的金丝绣,却没见过这样的花样子,自己又不会,不知道黄四娘你可能答应我?” 黄四娘点头如捣蒜:“可以啊,我一定给您绣一块!我晚上回去就张罗着给您准备,最迟明后天就给您绣好!” “嗯,有劳你了。”赵昔微浅浅一笑,“就绣百花穿蝶的样子吧,花要蔷薇花,芍药也行,颜色鲜艳一点的就好。嗯……”她又一思索,“你把地址给我,后天晚上,我让人去你家里取。不知道十两银子够不够?” 黄四娘又跪了下去:“小姐,您是个好人,这是我应该报答您的,怎么能收钱呢。” 赵昔微却坚持要给:“这金丝绣是贵重的东西,你就是去采买丝线都得要五六两银子,加上你还得付出时间和绣工,这是你应得的。” “那、那就多谢小姐了,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小姐。”黄四娘已感动得泪水盈眶。 雪柳在旁边看着,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块金丝绣的帕子都要巴巴的求人,太后昨儿才赏了自家主子一匹呢,那金光闪闪的,跟天上的星子一样,真是漂亮极了。 不过也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姐,也配得上么。 赵昔微把黄四娘安抚好,眼角一瞥,就看见了雪柳不屑的神色,却也不生气,只微笑问道:“你哪个宫里的?” 雪柳一愣,接着便是有怒气闪过眸子,没好气的道:“你多管闲事,我也不追究了,还要问我是哪个宫里的,难道想和我主子告状吗?” 赵昔微笑了笑,这笑容说不上可怕,甚至还有些温和,却让雪柳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家的小姐,这可是皇宫,你可不要放肆。” “我哪里放肆了?”赵昔微轻轻挑眉,“不就是问问你哪个宫里当差,回头——” 话还没说完,却听身后响起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她是本婕妤的人,你待怎样?” 赵昔微循着这声音回头看过去,就见一名女子从花架后面走了出来。 她穿着晚霞一般艳丽的紫粉色长裙,虽然款式和颜色都极夺目,但是细看面料并不精致。 云髻上插着几朵灿烂的紫薇花,即使是柳眉倒竖的样子,也透着一种娇媚动人的风韵。 她的腰肢极为纤细,细到赵昔微觉得,若是这风雪再大一点,怕是都要把她吹跑了。 不过宫里不缺美人,最让赵昔微注意的不是她的姿容身材,而是她的眼睛。 她有一双极其漂亮的眼睛,乌溜溜的,水汪汪的,像是成熟的葡萄,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即使是盛怒之下,那双眸子还是顾盼生辉,璀璨流光。 这种单靠一个眼神就能征服众人的美,是经历了无数个不眠不休的日夜,生生的练出来的。 即使赵昔微身为女子,也不由自主的被这样一双眼睛吸引住了。 见赵昔微打量着自己,那婕妤就更为火大了:“见了本婕妤,为何还不跪下行礼!” 赵昔微就挑了挑眉。 她今天穿的是翟衣,除了皇后也就只有太子妃、王妃能穿。 黄四娘一个农妇不认识就算了,雪柳一个宫女也不认识? 最奇怪的是,出来一个什么婕妤,也认不出来? 难道是故意为之? 第212章 给我掌她的嘴! 赵昔微却是真想多了,这婕妤是真没有见过礼服。 婕妤姓方,本是一介舞姬,因为舞姿动人被选入宫中,谁知天意弄人,入宫没半年,皇后薨逝了。 皇帝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一批新选上来的秀女就再也没机会得见天颜。 方婕妤在宫里苦熬了十几年,加上主殿住着的是惯会找茬的贤妃,出身卑微的她自然是什么苦头都尝了个遍。 人在强者那受到的委屈,就必须要找一个比自己更弱势的发泄。 于是时间蹉跎,当年身轻腰软的舞姬,活活成了一个心性扭曲的深宫怨妇。 本想着这样自暴自弃的了此一生算了,哪料到命运就是这样的让人意想不到。 前几日,方婕妤突然得到了陛下召见。 虽然没能侍寝,只是舞一曲,可这已足够轰动整个后宫了。 ——这么些年来,除了那个赵淑妃,皇帝就没兴趣再对哪个妃嫔多看一眼。突然召见了方婕妤,可不就代表皇帝心里是有她的位置么? 太后听说后,还特意让人送了赏赐过来,比如那上好的金丝绣,还有那新鲜的松香脂。 把正殿的贤妃气得阴阳怪气了好一阵子。 方婕妤望着铜镜中自己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那干枯的心一夜之间再次复活,争宠献媚的想法也蓬勃生长了起来。 她要搏一搏! 只要能成功侍寝,怀上个龙种,就再也不用受人欺辱了! 方婕妤才立了这誓言,就遇到了赵昔微。 听雪柳说是不知道谁家的小姐? 呵。 方婕妤就露出了一抹轻蔑笑意,这也太不长眼了,这妃嫔住所,也是随便一个小姐能闯入的吗? 再一看,这小姐只挑眉看着自己,立即就火冒三丈:“雪柳!给我掌她的嘴!” “我看你是活腻了。”赵昔微一点都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轻轻地说了七个字。 雪柳才撸起衣袖,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多年为奴的直觉,让她觉得,面前这个赵小姐,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可到底哪里不简单,她又说不上来。 毕竟她跟在不受宠的方婕妤身边,少有接触什么贵人的机会……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没得为了一个虚礼闹得人仰马翻。”赵昔微心里藏着事,也懒得再跟一个粗俗无礼的小婕妤计较。 拂了拂衣袖,她决定还是回去好了,“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婕妤好自为之。” 方婕妤听了,顿时觉得火上浇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蹦出来几个字:“就当没发生过?” “那不然呢?”赵昔微站定,好笑地看着她,“难道婕妤要跟自己过不去?” 方婕妤怒火中烧,她在宫里受了这么多年的冷眼,如今得宠了还得看人脸色不成! 蹭蹭蹭的几步就冲到赵昔微近前来,扬起手就要朝她脸上落下去:“哪里来的贱婢,竟敢如此放肆!” “啪!”响亮的耳光震得人耳朵发麻。 方婕妤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闪,接着就有一浓浓的血腥味从嘴里冒出来。 这一掌来得毫无预兆,来得太干脆利落,以至于她捂着脸瞪大了眼睛,才确认了一件事: 她,被打了。 赵昔微也是满脸错愕,在看到对面的人时,瞳孔骤然一缩:“贤妃娘娘?” 贤妃却没空寒暄,扬手又是一巴掌落在方婕妤的脸上:“不长眼睛的贱人,你刚刚叫谁给你下跪?” 方婕妤愣愣地看着贤妃,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长期被贤妃压制着,那卑微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她一下子所有的嚣张气焰全灭了,只捂着脸站在原地。 贤妃一掌又甩了下去:“本宫问你话呢,你哑巴了?” 方婕妤又气又恨,她不敢对贤妃不敬,可对赵昔微却还是敢的,双眼通红地瞪向了赵昔微。 赵昔微索性抱着双臂站在了一旁,摆明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她心里明白得很,贤妃出手教训婕妤,并不是为了给她出气。 恰恰相反,是为了给她难看。 赵昔微只觉得很好笑。 你住皇宫,我住东宫,井水不犯河水,又没有利益纠葛,何必要置这个气呢? 不过她也不想去劝,反正这个婕妤也挺讨厌的,让贤妃替自己出了这口恶气也行,只要能出气,管它是什么法子呢? 方婕妤两边脸颊都火辣辣的肿了起来:“你凭什么打我?就算你是四妃之一,也不能随便打我!” 泥人也有几分土性子,更何况方婕妤本就不是个安分的人,想到自己才得了宠,那气性就更大了:“你为了一个贱婢,竟然动手打我,你,你等着,我定要禀报陛下……” “禀报陛下?”贤妃简直要气笑了,她反问道:“你跟陛下禀报什么?禀报你对太子妃不敬、逼着太子妃给你下跪?还是禀报本宫不该出手管教你?” “太……太子妃?”方婕妤张大的嘴巴,这下再也合不拢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个所谓的赵小姐,竟然是太子妃! 她愣了一愣,忽然身子就是一颤。 这么久了,她终于想起赵昔微那句话:“我看你是活腻了。” 听说陛下最是宠爱太子的,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婕妤,现在冲撞了太子妃…… 越想就越是心尖都在颤抖,那双美丽乌黑的眸子盈满了泪水,不甘却绝望地道:“贤妃娘娘教训得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贤妃对上这双眼睛心里就直冒火。 快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这眼神还跟狐媚似的勾人! 难怪陛下能得突然召见,必是被这双眼睛迷惑了! 她冷冷一笑,一脚就踹向了方婕妤:“贱人,知道错了还不跪下!” 赵昔微疑惑地看向了贤妃。 难道贤妃的意思是,让婕妤给自己下跪? 她虽然是太子妃,但婕妤再怎么样也是皇帝的妃嫔。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别说是皇帝的妃嫔,就是皇帝身边的宫女,也不能随便轻慢的。 现在,贤妃让婕妤对自己下跪,那岂不是要坐实了她一个忤逆不孝的帽子? 第213意 一箭三雕的戏码 赵昔微还没说话,方婕妤已尖声叫了起来:“我给她下跪?我可是陛下的妃嫔!” 贤妃打也打够了,戏也演够了,此时心情看上去十分不错,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方婕妤,道:“陛下的妃嫔,入宫十五载,只见过陛下一次的那种吗?”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方婕妤气得牙齿打颤。 “妹妹你啊就是不乖巧。”看到方婕妤愤恨交加,贤妃心情就更好了,温柔地道:“姐姐看你实在是太惨了,就提点提点你一下吧。” 方婕妤睁大了眼睛。 贤妃弯下腰来,像看一条狗一样看着方婕妤:“——姐姐告诉你吧,这太子妃,可是太子亲自向陛下请旨才求得的。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方婕妤就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赵昔微,惨白的脸色也在这一刻变成了死灰一样恐怖。 贤妃就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赵昔微一眼,眼底闪过一丝自己都不察觉的嫉妒:“刚刚你口口声声称太子妃为赵小姐,那你知道是哪个赵家吗?看你出身乐坊也不懂,我就告诉你了吧,是淑妃的娘家,你明白了?” “淑妃……”方婕妤颤抖了起来。 淑妃是现在整个后宫最得宠的女人啊,和淑妃得到的宠爱比起来,自己只被皇帝召见了一次,根本算不得什么。 贤妃笑道:“妹妹要是个聪明的,就赶紧给太子妃跪下认错,否则事情让太子知道了,从今以后你就只有冷宫坐到死的命了。别怪我危言耸听,你要是不信可以试试。” 雪柳早就吓得瘫在了地上。 此时她猛然回过神来。 贤妃说得不错,自家主子只不过一个小小婕妤,怎么能得罪太子妃! 方婕妤不想活,可她想活! 方婕妤要面子,可她不要! 比起性命,下跪算得了什么!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子勇气,她忽然就冲了上来,噗通一下就跪在了赵昔微脚下:“此事都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奴婢愿意领受责罚,请太子妃饶奴婢一条小命!” 赵昔微心里直骂蠢货。 难道看不出来吗?她根本就没想再计较下去,是贤妃故意借题发挥挑起事端。 事情闹到皇帝面前,不管是她还是方婕妤,都没有好果子吃。 一个是嫁进来不过一天的太子妃,一个是才被皇帝注意的小婕妤。 两个人其实都是根基不稳。 赵昔微心里很清楚,事情闹大了即使皇帝不责罚她,恐怕心里也会有看法。 到时候御史台那群言官噼里啪啦一顿骂,太子在朝中的声誉必然受损,对自己才建立起来的好感怕是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个一箭三雕的戏码。 这个贤妃,还真是一点都不贤。 赵昔微心里冷笑一声,已经有了决断。 雪柳壮着胆子看向赵昔微,脸上有泪水掉了下来:“太子妃,请您责罚。” 她现在是一千个一万个祈求,只要太子妃肯打自己一巴掌,或者是踢自己一脚,她都觉得自己人生圆满死也瞑目了。 赵昔微岂能看不懂她的意思? 也好,既然她已经站出来当这个炮灰了,就成全她吧。 事已至此,只有把戏做足了,才能让贤妃心满意足、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她点点头,然后笑着看向贤妃:“娘娘,婕妤虽然有错,却是无心之失,我看倒是情有可原。然而这刁奴惹是生非,着实可恶,要没有她挑拨离间,也不会让婕妤闹出了这么一场笑话——” 她微笑看向泪水涟涟的雪柳:“既然贤妃娘娘想为我撑腰,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娘娘,不如把雪柳交给我发落,可好?” 贤妃目光一动,看着赵昔微的眼神就有些深幽。 宫里不缺美人,但是却很少有聪明的人,貌美又聪明的那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这丫头,看着年纪轻轻的,想不到,心思之通透、头脑之机敏,竟然赛过了不少宫里的老人。 “不过是个宫女而已,你想怎么处置我都没有意见。”贤妃笑了笑,“太子妃开心就好。” 赵昔微就颔首一礼,看向雪柳:“就罚你好好跪着吧,跪够三个时辰。”声音听起来很是颐指气使,十足的恃宠而骄。 雪柳感动得简直要磕头了:“奴婢谢太子妃大恩大德!” 只是罚她跪三个时辰,最多也就是到半夜而已。 事情闹得这么大,可她不仅留下了一条小命,甚至皮肉之伤都给免了。 这不是大恩大德是什么? 赵昔微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这个雪柳还算是个有脑子的。 可才吐出的半口气就又噎在了喉咙口。 方婕妤愤怒异常:“雪柳是我的宫女,自有我来管教,轮得到你来罚?” 赵昔微蹙眉,这个蠢货,还有完没完? 算了,不跟蠢货浪费时间。 “是的,我就是罚了。”她说完,就伸手一指雪柳:“你,去那廊下好好跪着。”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非要跟我过不去?”方婕妤气得嘴巴都歪了,贤妃欺负她也算了,现在连太子妃也欺负她? 赵昔微几乎要被她蠢得翻白眼了。 不得不说,对于蠢货,不受宠,绝对是一种幸运。 雪柳急得满头是汗,忙对自家主子道:“婕妤,太子妃只是罚奴婢下跪而已,奴婢……” 话还没说完,方婕妤已气得七窍生烟,一脚就踢了过去:“你这个狗奴才,人家还没给你骨头呢,就急着摇尾巴了!” 贤妃脸色就是一沉,正要呵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尖细的嗓音:“身为后宫妃嫔,这般粗俗,成何体统?” 听见这声音,赵昔微心里咯噔就是一跳。 惊愕地转头,就见花架下站着一个女人。 头插凤簪,身穿紫衣,脸颊散发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红晕。 正是太后。 说话的是她身旁的内侍,常公公 看着这两个人,赵昔微叫苦不迭。 太后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几个人在这里吵吵闹闹的?” 赵昔微忙屈膝福了一福:“回禀太后,是这宫女不小心说错了话……” 太后却不等她说完,甚至看也不看她一眼,只看向贤妃:“怎么回事?” 第214章 臣妾冤枉 贤妃就向前扶了太后的手,一脸贤惠淑德的模样:“回禀太后,是方婕妤和手下的奴才冲撞了太子妃,太子妃就想要小小的惩戒一下。” 赵昔微暗叫不好。 果然,太后的太阳穴跳了跳,只用眼角瞥了瞥赵昔微:“太子妃?哦,哀家忘了,你现在是太子妃了。不过,你可别忘了,方婕妤是皇帝的人——” 冷冷哼了一声,“虽说宫里没有皇后,可哀家还没死,这后宫之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太子妃来管教吧?” “太后娘娘——” 赵昔微才开口,贤妃却笑盈盈地抢先道:“您冤枉太子妃了,是方婕妤出言不逊逼着太子妃下跪在先的。” “臣妾冤枉!”方婕妤一把扑了过来,在太后脚边跪下,扬起红肿不堪的脸颊,哭着道:“臣妾没认出来太子妃,不是有意的……” 太后目光就落在自己的鞋尖上,眼底浮现一丝寒光。 这鞋子是御绣坊上百名宫女,用金丝线穿了珍珠,绣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得了这么一双。 方婕妤这一扑,带起地上的尘土就落在了鞋尖上。 太后眯起了狭长的凤眼,却并没有立即发作。 一个小小婕妤,还不值得她浪费一个眼神。 可她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逃过常公公的眼睛,他一抬脚,就把方婕妤踹得滚到了一边:“不长眼睛的东西,太后面前有你哭哭啼啼的份吗?惊扰了凤体十个脑袋都不够你掉。” “臣妾冤枉……”方婕妤睁着那双乌黑的眼睛,泪水却不敢掉下来。 深宫十余载,她一直困在那牢笼一样的寝宫。 虽说主殿的贤妃时常会给自己气受,可因为她实在是太渺小了,太平庸了,再加年纪也三十了,这些人欺压归欺压,倒也没有真正把她当成仇敌放在眼里过。 她也从未见过真正的后宫争斗是什么样。 是以,她觉得自己并不是有意的,所以就一定能向太后解释清楚的。 “太后,臣妾不是故意的……” 她仰头望着太后,那双漂亮漆黑的眼睛里有莹莹的泪光在流转,似波光粼粼的湖面泛起阵阵光芒。 “这双眼睛。”太后盯着跪在面前的方婕妤,突然说了一句,“哀家看着烦。” “是,奴婢明白。”常公公阴恻恻一笑,一把抓住方婕妤的衣领。 方婕妤张了张嘴,一团破布就塞进了嘴巴,所有喊冤的声音就变成了呜呜的哭声,再也没有发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常公公就像拎着一只破碎的玩偶,把方婕妤拎出了宫门。 赵昔微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怎的,心里就是一沉。 深宫似海,不受宠的女人,活得比奴才还贱。 希望经过这个教训,方婕妤能明白这个残酷的道理吧。 没了方婕妤呜呜咽咽的哭诉,四周安静了不少。 太后笑了笑,脸上浮现了一抹愉悦:“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方婕妤没认出来太子妃,又不是什么杀头的罪过。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值得闹这么大?” 太后的话分明是冲着赵昔微说的,可眼神却半个都不曾落在她的身上。 倒是贤妃笑容十分和善:“您也别怪太子妃,她年纪小,又才和太子成婚,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少不得还有几分天真脾性。” 自从太后一出现,贤妃就拿出了端庄贤良的款儿来,脸上再也不见方才的狠厉。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明里暗里的递刀子。 赵昔微很快就想起了一件事:她记得,贤妃是无子而封妃的。 现在看来,贤妃能得这种特殊照顾,并非是因为皇帝宠爱,而是因为找到了太后这个靠山。 在这一瞬间,她也就明白了贤妃为什么要挑事了——说白了,贤妃就是太后的一枚棋子。 所以,今天不论她如何占理,不论她如何恭顺,太后都不会放过她。 方婕妤被拖出去了,那现在被处置的人就是她了。 既然如此,她还沉默退让做什么? 赵昔微淡淡一笑,顺着贤妃的话就往下接:“多谢太后和贤妃娘娘提点,不过,容臣妾先申辩两点。第一,方婕妤没认出来臣妾的身份,臣妾并没有和方婕妤计较,甚至臣妾还说过,此事就当没发生过,是方婕妤不依不饶才闹得这么大。” “第二,臣妾并未想要责罚方婕妤,方婕妤到底是陛下身边服侍的人,臣妾就算再天真不懂事,也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退一万步讲,若是臣妾果真受了委屈,自然有太子殿下为臣妾出面做主,臣妾犯不着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和方婕妤过不去。” 说完,就退到了一边。 态度不卑不亢,表情也没有任何慌张害怕。 对于看自己不爽的人,赵昔微从来不去主动招惹。 但是,也不代表她会无条件献媚讨好——那样不仅仅换不来对方的怜悯,反而会让对方更加看不起你,更加肆无忌惮地的伤害你,直到把你踩在脚底永世不得翻身。 她才不要做这样的可怜虫。 “自有太子为你做主?”太后终于把目光落在了赵昔微脸上,却是冷冷的,如刀锋毒箭一般,下一刻就要刺穿对方的眼睛。 旁边跪着的雪柳就是一哆嗦。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昔微。 她迎着太后的目光,声音清和得如一缕晨风:“夫妻本为一体,若臣妾受了委屈,太子作为丈夫自然是要替臣妾做主的。” 太后脸部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半晌才冷冷吐出几个字:“你很自信。” 赵昔微浅浅一笑,语气平和地道:“臣妾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对太子殿下自信。” 这话说出来,就有几分恃宠而骄的味道了。 不过赵昔微却不在乎了。 反正太后不会放过她,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她拿捏出贤良淑德的款儿,做足了谦卑柔顺的姿态,太后还不是要照样找茬? 贤妃的笑就是一僵。 就连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雪柳和黄四娘,也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看了一下赵昔微。 太子妃是不是也太大胆了点? 黄四娘一颗心揪得紧紧地,事情全因自己而起,要不是为了帮自己说话,太子妃又怎么会被太后刁难呢? 第215章 你很自信 她在心里不住地祈祷着:如果太子妃这回能平安无事,她愿意一辈子吃斋念佛,就是折上十年寿命也再所不惜。 可是她们担忧的一切并没有到来。 太后那冷冷的目光渐渐地收了回去,那眼底的怒色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太子妃所言极是,倒是哀家小瞧了你。” 她有些慵懒地揉了揉腰:“太子妃婚后首次进宫,哀家这个做太婆婆的,也不能慢待了孙媳妇。”语气重重的咬在“孙媳妇”三个字上。 太后亲自向赵昔微伸出了手掌:“正好哀家那里有新得的葡萄酒,太子妃不如一起去尝尝?” 赵昔微望着太后的手掌,五个手指上,都戴着用珍珠翡翠装饰的指甲套,却没有任何美感,只给人一种白骨镶金的阴森恐怖。 太后的手这么伸着,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如果不拒绝,到了太后宫里,那岂不是让人瓮中捉鳖吗? 只一瞬间,她就做出了决断。 “臣妾本应和太子一起去拜见太后的,只是太子现在正和陛下在商谈政事,臣妾若是撇下太子独自前往太后宫中,恐怕于礼制不符。” 既然非要她去,那她就拉上李玄夜一起去。 太后虽然大权在握,可李玄夜也并不是个任由她拿捏的傀儡——不说碾压太后,分庭抗礼的实力肯定是有的。 赵昔微不是什么圣人,她这辈子所求的,一直就是为了好好活着。 不受人欺压、不受人伤害,自由自在的活着。 嫁给太子殿下,就是为了能寻找一个靠山。 现在,她就像一只小小的蚂蚁,面对强势的太后,随时都有被踩死的危险。 所以,她连想都没想,就毫不客气、毫不做作地,把李玄夜搬出来了。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能借用的力量。 不得不说,李玄夜真是一张万能的牌。 太后脸上的笑容僵了很久,最后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李玄夜个性强势,而且他既是嫡又是长,在宗法上有着天然的优势,所以行使朝政大权就更加顺畅无阻。 就比如,太后如果想弹劾赵子仪,还得想方设法通过御史台,去抓住赵子仪有个私生女的把柄才行。 稍微一越界,那一干子老臣便会出来喋喋不休,说什么牝鸡司晨、妇人干政。光是这帮酸腐言官就能让她气血翻涌。 而太子如果想对付太后则简单易行多了。 他直接写一道参奏本子,就能让皇帝点头。 ——就像上次王范犯了点事,不过是调戏几句女人而已,太子就雷厉风行,把一群校尉给剪除得干干净净,没几天宫门卫、巡守营就全换上了他的人。 当然,太后手里握着大魏的军权和国库,所以太子也不能真正拿她怎么着。 简单一句话概括就是,太后和太子目前是谁也无法扳倒谁的情况。 太后虽然手里有王牌,却很难打出来:除非她想造反。 她也不是头脑冲动的小年轻,自然不会为了一个赵昔微就和太子斗个你死我活。 太后想明白了这层利益关系,那不悦的情绪就也褪了个干净。 贤妃看得明白,几乎是在太后收手的一瞬间,就顺势托住了太后的手腕,一切是那么的恰到好处,那么的水到渠成:“太后偏心,那葡萄酒总共就只有一瓶,连臣妾都喝不到。” “瞧你这张嘴,哀家还能少了你的不成?”太后就是哈哈一笑,一场尴尬就这么化解了。 赵昔微从善如流地屈膝一福:“臣妾恭送太后。” “急什么?”太后就又是一笑,十分亲热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容易进宫一次,哀家有份礼物要赏你。” 赵昔微一愣。 就见常公公捧着一个红漆的盒子走了过来。他的脸上,带着一抹诡异且阴森的笑容,让人毫不犹豫的就能断定,这是一份不怀好意的大礼。 天色阴沉,北风哀嚎,乌云遮天蔽日,雪花横冲直撞。 整座皇宫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生机和色彩,如一座白骨森森的黑色坟墓,里面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冤魂野鬼。 赵昔微突然就觉得手指很冷很僵,毫无预兆的就想起了李玄夜温暖的手掌。 真是奇怪,嫁人才一天的时间,她怎么就越来越娇气了。 想当初风霜雨雪,她连一件保暖的棉衣都没有,还不是上山下河,满山遍野的追着猎物跑,手指冻得生了疮,也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砍柴烧火洗衣服。 现在这一点点冷风都受不住了,竟然开始贪恋李玄夜的温暖。 以后岂不是要变成弱不禁风的娇花一朵? 就又想起了那张冷峻威严的脸。 有这样一个靠山,偶尔做一下小娇花也挺好。 赵昔微天马行空的想,看着常公公走到了自己面前。 “请太子妃受礼。”常公公连弯腰都不弯一下,十分倨傲。 赵昔微的视线就落在了那红色的盒子上。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盒子,没有花纹,没有装饰,除了红得如血一样的漆,什么都没有。 但却莫名给人很诡异恐怖的感觉。 她迟疑着,心里在猜测种种可能。 难道是暗器? 不太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把太子妃杀了,这绝对是震惊朝野的大事。 太后就是再讨厌她,也不至于落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难道是毒药? 也不太可能,要赐毒酒,也得编造一个说得过去的罪名。 别说她并没有做错事,就算做错事,也自有太子来裁决。 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礼物? 有王范拿着红肚兜去赵府闹事的前车之鉴,很难让她对王家的家风有什么好的印象——她有理由怀疑,太后肯定也做得出这种事来。 不过,现在她已经是太子妃,若是想要拿这种花头来为难她,那就是大错特错了:毕竟传出去,首先丢的是太后的脸、皇家的脸。 她心里定了定,常公公已有些不耐烦,皮笑肉不笑地提醒道:“太子妃,这份大礼可是太后特意为您定制的,皇宫上下,还没有谁有这样的先例。” 赵昔微狐疑地看向了太后。 太后就笑了笑:“方婕妤目中无人,以至于太子妃受了委屈,哀家自然是要补偿你一下的。” 第216章 太后的大礼 风雪骤然转急。 赵昔微穿的翟衣衣袖宽大,寒风像毒蛇一样往身体里钻,在她细腻光滑的肌肤上噬咬纠缠,饶是她精神上不肯服输,也抑制不住这种是身体上的不适。 天光昏暗惨淡,一只乌鸦凄厉尖叫着扑腾飞上宫阙。 赵昔微看着面前那只盒子,上面深红色的漆,如流动的鲜血一样触目惊心。 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敏感,她甚至恍惚有闻到了腥甜温热的气息。 寒风、飞雪、黑天、乌鸦,这一切一切,都让人如同置身阴森地狱。 赵昔微不由自主地就打了个冷颤。 这可是太后的赏赐。 她如果接受呢,谁知道里面是什么? 虽然觉得太后现在对自己下手不是最好的时机,可谁能保证太后一定是个按常理出牌的人呢? 万一是里面装着的,真是暗器是毒药,她怎么办? 可她如果不接受,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扣下来,她也一样没得好果子吃——太后赏她一杯毒酒也不是没可能。 常公公尖细的声音如鬼魔一般幽幽响起:“太子妃,这可是太后赏赐给你的好东西。咱家提醒你一句,这宝贝你带回去了,须得沐浴焚香仔细供奉着,切不可轻慢分毫,否则这宝贝可就失去了灵气,你说是不是?” 赵昔微在一瞬间清醒过来,道:“常公公所言极是,臣妾有心领受太后赏赐,只是今日身子不太方便,又不曾携带侍女同行,若臣妾不顾体统直接触碰宝物,反倒是对太后的不孝了。” 她灵机一动,钻了常公公这段话中的空子。 既然是如此宝贵的礼物,需要“沐浴焚香仔细供奉”,那她月信来了,还怎么去接那盒子呢? ——毕竟,太后不是普通的长辈,是代表了皇家体面的。 “这……”常公公被她噎住了,目光一转,就落在了旁边的雪柳身上,阴恻恻笑道:“既然太子妃不方便,可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侍女吗?” 说完又看向太后:“奴婢觉得,让这宫女帮太子妃领赏也是一样的。” “准。”太后抚摸着指尖的指甲套,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字。 雪柳连连磕头:“太后饶命,奴婢不敢。” “放肆!”常公公冷厉一喝,“这是太后的命令,岂容你一个贱婢推辞!” 雪柳就哆嗦了一下:“奴婢……” 太后手指一顿,那如刀刃一般的指甲套闪着明晃晃的光芒,她端详着上面镶嵌的红宝石,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嗯?” 雪柳只觉得双目被那光芒刺得一阵刺痛,忙用力地叩了一个响头:“奴婢领命!” 那血色的盒子捧在手上,她感觉整个人都在冒凉气。 可这里面是暗器也好,是毒药也好,她也不能松手,松手就是死罪。 太后不一定能轻易杀得了太子妃,但是对于她一个小小宫婢,都不用掀一下眼皮子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太后含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把盒子打开,让太子妃好好看看哀家的大礼。” 雪柳就稍微松了一口气。 至少听太后的语气,没有要她死的意思。 她的手指刚按在盒子上,那只盘桓在宫殿上空的乌鸦忽然又是凄厉一声:“呱!” 雪柳的手腕一哆嗦,那盒子应声而开。 “啊!!!!” 雪柳尖声惨叫,盒子如烙铁一般被她打翻在地上。 一阵血腥气喷涌而来。 雪柳望着自己手上淋漓的鲜血,又望着那落在地上的盒子,突然又“啊——”地一声,然后连滚带爬地缩在了墙角。 她嘴里再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知道挣扎着尖叫:“啊!啊!!” 黄四娘诧异地目光望向了地上,然后身子就是一软:“啊!” 就连贤妃,也是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啊”,然后用手帕捂住了嘴。 细雪薄薄的覆盖在宫道上,那盒子打翻在地上时,从里面洒落出一道鲜红的血迹。 那血珠还未凝固,一滴一滴,鲜红狰狞,在白色的雪地上,尤为触目惊心。 赵昔微的目光循着血迹,落在那盒子旁边。 乌溜溜的,黑白分明,似乎还在流转生光。 是两颗眼珠子。 “呱——”乌鸦又凄厉惨叫了一声,然后扑棱棱直冲天空。 赵昔微手指甲紧紧地嵌进了肉里,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掌心,直到刺破了皮肤,她也不觉得疼。 她脸色苍白地望着那两颗眼珠子,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 可她知道,她不能倒下。 就算是强撑,她也要撑住,不能在太后面前表现出任何惊慌失措的神色来。 因为,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太后终于轻轻笑了起来,那声音要多愉悦有多愉悦。 赵昔微站在那里,整个人如同只剩下一具躯壳,仅剩的一点精神支撑着她,让她保持了基本的听觉和视觉。 她看见太后那张如人皮面具一般的脸,缓缓地在自己面前放大:“哀家这份大礼,太子妃可要记一辈子,今生今世都不要忘。” 她听见太后的声音,如钝刀一样,慢悠悠地刺进了她的心脏:“常英啊,你还记得吗?哀家还是皇后的时候,先帝身边也有这么一个送死的美人。” “奴婢记得,是林美人,仗着先帝宠爱,就觉得自己飞上了天,有一次在御花园冲撞了您,您掌了她的嘴,她还敢哭着说要去告诉先帝,您一生气,干脆把她的眼睛也挖了。” “是啊,哀家让人挖了她的眼睛。”太后轻轻的笑了起来。 提起这样血腥的曾经,她的语气就像是提起一杯美酒那样怡然自得,“从此整个后宫再也没人敢跟哀家作对了。” 贤妃扶着太后的手,就是一颤。 太后就瞥了贤妃一眼,悠悠地问道:“贤妃啊,你是不是觉得哀家做得太过了?” 贤妃一阵心惊肉跳,忙垂下眸子,乖巧地道:“太后娘娘说得哪里话,那美人不知天高地厚,您只是要了她一双眼睛,已是极大的仁慈。” “嗯……哀家也是这么觉得。”太后满意地点点头,看向赵昔微,一字一句道:“太子妃还是太心软了,哀家觉得,有的人长了眼睛却跟没长一样,那还不如挖了的好。” 赵昔微死死地咬住嘴唇,将胃里翻山倒海的腥味狠狠地禁锢在喉咙里。 第217章 呕吐 赵昔微死死地咬住嘴唇,将胃里翻山倒海的腥味狠狠地禁锢在喉咙里。 太后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道尽头,她还这样站在原地。 雪柳缓缓地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也离开了这里。 赵昔微的目光一直落在地上,那红色的血滴、黑色的眼珠,在白茫茫地雪地上不停旋转、放大、裂开、变幻,直到化为一阵遮天蔽日的血雨,密密麻麻地朝她砸了过来。 “太子妃,太子妃!”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 赵昔微恍惚地将视线收了回来,慢慢地对上了面前的人。 是黄四娘,她握着自己的手,不停地摇晃着:“太子妃,雪越来越大了,您再这么站着若是受了寒,该如何是好?还是回去吧。” “嗯。”赵昔微机械地点了点头,却在意识到这个声音来自于面前的女人,才想起了自己最初关心的事——黄四娘是邓来福的妻子。 今日闹这么一遭,怕是太后已经下了灭口的心思。 她心口一阵冰冷,用不容置否、接近无情的声音,低声命令道:“去宫门口候着,会有人送你回去。” “多谢太子妃!”黄四娘泪水又差点滚了下来,“民妇这就告退!” 赵昔微浑身像是被扒皮抽筋了一样疲倦,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应付她,只飞快地转身,直朝着紫宸殿走去。 她提着裙摆,脚步又快又急,到最后已是接近于疾奔。 这在宫里是失仪的,是要遭到问罪的,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不知道跑了多久,忽然眼前一黑,脚下也是一软。 “算了,撑不住就不要强撑了。”在就要晕倒之前,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却没有倒下去。 一只手稳稳当当的抓住了她。 这双手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有力,那么的熟悉,她几乎不用猜测,就知道了这手掌的主人是谁。 四周响起宫人跪地的声音:“太子殿下。” “先回去跟父皇辞别。”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却如天神的指令,让她在混沌之中找到了方向。 “嗯。”她含糊应了,一阵胃酸又涌了上来,忙咬住了嘴唇。 李玄夜又看了她一眼,却什么也没问,只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她的手。 赵昔微整个人像一只风筝,任由他这样牢牢地牵在手里,脚步虚浮地跟着他往紫宸殿走去。 皇帝心情很好,乐呵呵地笑着,身边陪着一名身形高挑的妃嫔。 看见赵昔微和李玄夜进来,那妃嫔立即起身:“太子,太子妃。” 皇帝就笑道:“早该安排你们见见了,你却总是要避嫌。 说着就向赵昔微招手:“来,见过你姑姑。” 赵昔微忍着身体的不适,和赵淑妃见了礼。 赵淑妃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让宫女捧了见面礼。 整个过程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对赵昔微来说却是要耗尽了所有生命一般漫长。 至于皇帝和淑妃眼底的担忧和差异,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应对了。 还好有李玄夜在,不动声色地替她一一回应着。 她甚至记不清刚刚说了什么话,甚至连淑妃的样子都没记住,只记得淑妃的笑容十分温柔。 好容易撑到出了宫门,马车就在眼前。 李玄夜掀开帘子先上了车,然后自然地就伸出手来。 赵昔微却忽然转身,在马车旁边呕吐了起来。 忍了这么久,已经突破了她的身体极限。 胃酸大口大口地往喉咙口钻,她头昏脑涨,整个人奄奄一息,就连指尖都是麻木的,可即便如此,那触目惊心的一幕仍无法消失。 红色的血滴,黑色的眼珠,阴暗惨淡的天空,在头顶盘桓惨叫的乌鸦……不停地在眼前变幻、轮转。 寒风中弥漫着冰冷黏腻的血腥味,赵昔微恍惚觉得,有无数只幽灵在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的胃不住地痉挛,颤抖,然后又是剧烈的呕吐。 她用僵硬的手指,紧紧地抓住马车的栏杆,才不至于让身体瘫软下去。 酸的胃液、苦的胆汁,一口又一口,像是要把整个身体里能掏出来的东西都吐干净才罢休。 最后整个五脏六腑都再也没有东西可吐。 干呕是极其痛苦的,泪水终于滚了下来。 不是心理上的痛苦,而是生理上的痛苦。 可却叫人半点都不好过。 她自幼性格坚韧要强,所有情绪上的痛苦都已能很好的克制,可唯有这来自于身体本能的脆弱,让她无法奈何分毫。 一场足以摧毁内脏的呕吐终于结束,她虚弱地喘了一口气,半合上眼睛无力地靠在车厢上。 躯体的知觉渐渐恢复。 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过来,抬起了她的下颌,接着有柔软的丝织物覆在她的唇瓣上。 是李玄夜。 她无力地睁开眼,将视线对焦在他脸上。 他拿着一方洁白的手帕,一声不响地替自己擦拭干净了嘴角。 而他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一直在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掌心温暖有力,让她翻滚痉挛的五脏六腑,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见她终于缓过神来,李玄夜接过侍卫手里捧着的水壶,送到她嘴边。 赵昔微漱了口,又喝了两口水,温热干净的茶水,从喉咙缓缓流进胃里,似寒冷冰窖里突然有了一道阳光。 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让她莫名产生了一种冲动。 几乎是没有任何思索,她突然伸手抱住了他。 李玄夜一愣,不由得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她将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只留给他一头乌黑的发髻和一截白皙的脖颈。 她的手臂紧紧地抱着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沉默而执拗,仿佛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能保护自己的狮子。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心中汹涌的情绪。 李玄夜的手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藏在了怀里。 寒冷的风雪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之间唯有他温暖的胸膛,他身体的热量隔着衣裳传来,像初春的阳光,驱走了她她僵硬身躯里所有的寒气。 他衣服熏了好闻的熏香,她呼吸之间全是他的味道。 第218章 拥抱 此处是承天门街,身后是皇宫大门,身前是内衙各署。 巍峨宫墙,行人如织,虽然都拢着袖子低着头,可太子车舆就停在宫门口,谁也无法装作看不见。 一时间就都停在了原地,请安也不是,不请安也不是,只惶然又尴尬看着自己的脚尖。 而李玄夜站在车舆旁边,宽阔的大氅随风飘扬,衬着他冷峻的面容,更让人觉得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看错了,为什么觉得此时此刻,太子殿下的眉眼间竟然有一丝丝的温柔? 带着这种疑问,众人就又偷偷将目光往上移了一点,却只是一点点,生怕对上太子的眼神。 李玄夜方才那一瞬间的迟疑,正是来自于身份的压力。 这拥抱太迫不及待,这索取太没有预兆,让他无法再顾及身为储君的威仪。 直到她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温,紧紧抱着他的双手也放松了下来,他才低低问了一句:“好点了吗?” “嗯……”赵昔微轻轻应了一声。 即使才平息内心的情绪,仍有些惊魂不定,根本就未曾察觉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的失礼。 负责纠正仪容的侍御史巡查至此,微微一咳嗽,特意清了清嗓子,道:“下官给太子殿下请安。” 赵昔微一愣,才发觉这是在宫门口。 她的脸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李玄夜已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转过身:“程大人。” “原来是太子妃。” 侍御史常年负责纠察朝臣礼仪,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他目光一睃,就看见了太子身后那一袭青色翟衣,心中疑问便已明了,讪笑道,“恕下官眼拙,还请殿下勿要怪罪。” 李玄夜长眉一挑,不言不语。 程周在太子的脸上看到了不悦的神色,只好自认倒霉。 他怎么就忘了,太子昨日才大婚,和太子妃正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的时候! 他心里一凛,忙拱手又是一礼:“这宫门口风大得很,还请太子殿下快快上车!” 新婚归新婚,这在宫门口搂搂抱抱的行径,确实有失体统! 下次再让他揪住,就是顶着丢官的危险,也得上报御史台! 坐在车内,赵昔微只觉得身体如虚脱一般,再也提不起任何精神来。 李玄夜什么也没说,只是凝视着她苍白的面容,如一朵经受了风雨侵袭的野蔷薇,有着不经意的楚楚可怜。而那被长长的睫毛半掩住的眸子,就像花朵上那摇摇欲坠的雨滴。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低声说道:“若是困了就睡一会儿吧。” 赵昔微缓缓地抬起眼睫,似乎是在思索他的话,最终仍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她太累了。 还以为她会拒绝,没想到竟是真的就这么靠在了自己身上睡着了。 望着她微微皱着的细眉,李玄夜心头就是一阵后悔。 昨天他不该放纵自己的,忘了她身子太过虚弱。 带着一点补偿的意味,他情不自禁地抱了抱她,让她更舒适地靠在自己怀里。 赵昔微心神已经虚弱到极点,朦朦胧胧中只知道是他搂着自己,熟悉的熏香淡淡的萦绕在鼻尖,她下意识地就将脑袋又往他胸口蹭了蹭。 赵昔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透过珠玉帘,她看见李玄夜正在和侍卫交代着什么。 声音很低,她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没有一点儿精神,她懒得去关心、也无法去辨听到底是什么内容。 可帘外的人却似乎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一样,她只轻轻掀开了被子,他就已走了进来,摸了摸她额头,低声问道:“怎样?” “还好,就是有点头晕。”赵昔微被他扶着坐了起来,靠在大迎枕上。 宫灯闪烁,他的目光在这样柔和明亮的灯光下,似一湖清幽的湖水,平静、柔和。 没有让人紧张的威严,也没有让人害羞的暧昧。 这种感觉,让她很安心。 孙嬷嬷细心地遣退了余下伺候的宫女,亲自端了药上来:“太子妃,这是才煎好的药,奴婢来服侍您喝了吧。” 李玄夜自然地就伸手接了过来。 孙嬷嬷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怔愣,不过片刻就已浮现一抹笑意:“既然有太子殿下照顾,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嗯。”李玄夜淡淡点头,却在孙嬷嬷转身的时候忽然道:“孙尚仪?” 孙嬷嬷心中一惊,却还是保持着端庄的仪态,转过身来微微颔首:“是,太子殿下。” 李玄夜握着汤匙的手一顿,他眸子眯了眯,神色就冷峻几分:“你有心了。” 孙嬷嬷恭敬地回答道:“这是奴婢分内之事。” 赵昔微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空气里充满着冰冷诡异的气息,李玄夜久久地看着孙嬷嬷,没有再说话。 在这样的沉默中,赵昔微甚至感觉到,有杀气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她抬起头,望着李玄夜的侧脸。 他的手指捏着银色汤匙,神色还是一如往常的淡漠,可赵昔微看得分明,他指节有些泛白,那汤匙如果不是银质的,也许下一刻就要化为粉末。 赵昔微见过他很多种样子,生气的、开心的、暧昧的、温柔的,无论何种时候,他都是沉稳大气的,即使是发怒,也保持了身为储君该有的威仪与气度。 从未显露过一丝一毫的暴戾之气。 赵昔微突然有些不安,低声唤了一句:“殿下。” 声音有些虚弱,还带着才睡醒的慵懒。 李玄夜心头一怔,陡然就回过神来,那浑身的杀气刹那间也褪了个干干净净:“退下吧。” “是。”孙嬷嬷脸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躬身退了下去。 李玄夜在床前坐下,喂赵昔微喝药。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喂东西的手法十分娴熟,甚至比她贴身伺候的几个丫鬟都好。 赵昔微顺从地张嘴,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他喂过来的药,有些惊叹的想,他如果不是太子,肯定会是一个好哥哥。 一碗药见底,又吃了几块有些酸甜的糕点,赵昔微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舒服了一些。 李玄夜又拿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那动作依然是极其温柔娴熟,没有半点旖旎暧昧,赵昔微任由他如此细心地照顾自己,心里再次浮现那个想法: 他如果只是个世家公子,肯定会是一个好哥哥。 第219章 心痒 门外响起袁策的声音:“殿下,今日的公文您尚未处理。另有,江夏王世子送来赈灾急报,还请您过目……” 李玄夜略一思索,就道:“都搬进来吧。” “是。” 说着话,袁策和杨仪已各自捧着一摞堆得高高的公文走了进来。 赵昔微暗暗吃惊。 知道李玄夜政务繁忙,却没想到忙成这样。 只是一天的时间,竟然就堆积了这么多公文。 就又想到了皇帝那时好时坏的身体。 想必现在朝中大小政事,都一并交给东宫处理了吧? 想到这里,她心里就又生出了几分敬佩来,不由自主地抬头朝李玄夜看去。 他端坐在书案前,神色专注,落笔稳健,宫灯洒在他衣袖上,与那金纹互相辉映,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彩,有一种华贵而优雅的气质。 赵昔微就想到昨夜大婚,他都在忙于政务。 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就掀开被子穿鞋。 李玄夜正蹙眉盯着手中的急报,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一抬头,便见赵昔微跪坐在一旁,手中捏着一块墨锭在慢慢地磨着。 诧异之间,赵昔微已笑道:“看殿下公务繁忙,别的我也帮不上,只能帮殿下研墨了。” 李玄夜见她语调柔和清晰,姿态从容沉静,便把那句“你怎么不睡觉”给收了回去,只笑着点了点头,提笔继续批复案上的公文。 赵昔微就一直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手上动作不紧不慢地磨着墨。 她却不知道,李玄夜并不喜欢批阅公文时有人打扰,以至于书房从没有宫女服侍。 帮他研墨这个举动,赵昔微并没有考虑太多,她只是觉得,他那么细心照顾自己,自己也应该做一些什么回报他。 满室寂静,只有纸张和毛笔发出的沙沙声响。 如果以后与他相处的方式都是这样,倒也不错。 李玄夜处理公文的效率极高,不过半个时辰,两摞高高的公文便全部批复完毕。 赵昔微放下手中墨锭,眉头忽然就是一皱。 “怎么了?”李玄夜立即发现了她这一表情变化。 赵昔微双手按在书桌上,表情尴尬地看着他:“我的腿麻了……” 还没有说完,李玄夜已绕过案几,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赵昔微脸颊立即就有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本来想帮忙,却没想到最后还得让人抱着起来。 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认命地想着,就拿眼睛偷偷瞟了一眼他。 这一看她才发现,太子殿下有十分精致的下颌线,线条流畅却刚硬,还有那透着雄性气息的喉结。 这是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俊美。 是一种介于青涩少年与成熟男人之间的气质,散发着蓬勃的朝气和沉稳的力量,同时又褪去了那些青涩的锋芒。 赵昔微还在盯着他看,他已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 一只手自然地覆下来,掌心温热有力,轻轻地按揉着她的小腿。 赵昔微瞬间就觉得脊柱一麻,那种蚂蚁噬咬的感觉涌了上来,让她绷直了后背。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而且并没有隔着衣料,而是直接穿过裙摆,贴在她的肌肤上。 只要他再往上,就能摸到她的大腿…… 赵昔微这下觉得,她麻的已不仅是腿,而是整个人。 “唔”她轻轻地发出了一个声音,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推他。 李玄夜原本只想着帮她揉揉小腿,被这一声嘤咛,突然就想起了昨夜她的娇软无力,便嘴角一弯,起了逗弄她的心思:“还麻吗?” 他挨她很近,赵昔微顿时方寸大乱,慌忙摇头:“不麻了!” 话音刚落,忽听他低低的笑:“腿不麻了,那其他地方呢?” 赵昔微立时反应过来。 她虽然对夫妻之事一知半解,可到底也是经过教导嬷嬷仔细讲解过的,再加上他语气里的暧昧,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 “你……”赵昔微又羞又急,挣扎着起身要坐起来,哪料他的手指已经滑入了她的衣衫。 “殿下……”白皙肌肤立刻就像天边的朝霞,染上了一层红色光泽。 那手掌像是施了魔法,在她香雪一般的胸前一收一放,便让她又酥软了三分。 眼看自己衣衫半褪,嫩生生的两团红果呼之欲出,她忙伸手去遮,却被他捉住手腕。 李玄夜俯下身来,贴着她的脖颈,低哑命令:“不许过河拆桥。” 赵昔微哪受得住他这般逗弄纠缠,身子早已软得化成了一滩水,但残存的理智却仍在抵抗,开口却是不成声调:“呜,你欺负我……” 李玄夜心神一荡,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分明是你恩将仇报。” “好心帮你解了腿麻,却无故害得我心痒。” 他的手掌在身上游离,肌肤传来一阵阵颤栗,让赵昔微意识越来越涣散,只觉得自己像踩在云端一样,轻飘飘的,软绵绵的,怎么也找不到个落脚点,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就忍不住轻喘了一口气:“唔……” 少女情动的声音,带着不经意的娇媚和隐忍,他再也克制不住,一挺身就撞了进去。 赵昔微迷迷糊糊之中,忽然下身一痛,泪水顿时涌了出来,颤声道:“李玄夜!” 这声音带着惊慌和痛楚,李玄夜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撑在她肩头,一动也不敢动:“怎么了?” 感受到他的炙热,如烙铁一般坚硬,就算没有动作,都让她无法忍受。 她望着他,再也顾不上羞于启齿,眸子里一片迷蒙水汽:“好疼……” 李玄夜长眉一挑。 大婚之夜,她虽然身子娇弱,却也能勉强承受得住。 怎么今天倒是这般疼痛? 赵昔微已疼得冒出了汗珠。 李玄夜一瞬间已明白了过来。 即使他已将退出的动作放得极其轻柔,可仍是让她疼得落下了泪来。 李玄夜望着她因疼痛而变得苍白的脸颊,心里顿时歉疚得无以复加,忙将她搂在了怀里,柔声道:“抱歉,是我的错。” 是他昨夜太过放纵,而今夜又太过急切,以至于没发现她有伤。 ****** 作者的话:双C就这点不好,需要慢慢探索(坏笑) 太子:知道了,滚吧。 第220章 亲我一下就放过你 赵昔微无力地趴在他怀里,柔弱得像是一朵细嫩的新莲,只要稍微一用力便会一折两段。 不同于方才的意识涣散,此刻疼痛让她的触觉分外敏感,即使隔着衣料,仍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并未褪去的情欲,似火一般滚烫,让她不由自主地就又缩了缩身子。 李玄夜强忍着箭在弦上的不适,摸了摸她的脸颊,问道:“教导嬷嬷没有给你上药吗?” 赵昔微羞得不敢看他:“是我不好意思……” 李玄夜不由失笑。 心底的怜惜就又添了几分,他手指温柔地替她拭去额头的汗水,声音低低道:“这是宫中礼仪,更是教导嬷嬷的分内之事,你不必害羞。” 见她不言语,他微微一笑,合衣起了身。 赵昔微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底莫名有些难堪和失望。 孙嬷嬷说过,服侍太子是她的职责。 可难道,她身子不适也不能拒绝吗? 她抿着嘴角,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只白色瓷瓶出现在眼前。 李玄夜已钻进了床帐,轻轻拢住她的肩膀,道:“我帮你。” 赵昔微吓得一咕噜就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就往里面躲:“不行,你也不行!” 李玄夜柔声哄道:“你我本是夫妻,上个药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 “那也不行。”赵昔微光是想想就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去了。 看她像炸毛的小野猫一般,李玄夜低笑道:“可昨晚还是我帮你洗的澡,擦的身子,穿的衣服,你身上每一处我都已经看过了——” “不许再说了!”赵昔微抓着被子捂住脸,“那是因为我晕过去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要是知道,他趁着她晕乎乎的做了这么多羞人的事,她肯定不会再理他! “晕过去?”李玄夜微愣。 他怎么没想到。 竟然忘了她身体有残余的毒尚未缓解。 不过,她不知道也好,免得她又多一重压力。 他目光一转,伸手去揭她蒙在脸上的被子:“不上药伤口会很痛的。” “我可以忍!”骨子里的倔强被激发了出来,她气鼓鼓地反驳。 “好啊。”李玄夜直磨牙,一翻身就按住了她困在怀里,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方才你怎么不忍?” 说着手掌就趁势要往她衣衫中探。 “我说的不是这个忍!” “哦?是说这个不需要忍?” “才不是!” 赵昔微东躲西藏,却怎么也躲不过,眼看他就要得逞,她又气又羞,一句话脱口而出:“李玄夜,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话说出口,才惊觉自己失礼,忙用手掩着嘴,却又觉得没面子,于是又瞪了他一眼。 这样的她,是李玄夜从未见过的。 娇俏中带着几分蛮横,比起之前端庄温柔的样子更多了几分可爱。 他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双手撑在她双肩,眉眼中盛满了笑意,如春晓之花:“你亲我一下,就放过你。” 赵昔微脸腾的一下又红了。 他不依不饶:“嗯?” 手掌一翻,又作势要挑她的衣带。 赵昔微心一横,飞快凑过来就在他嘴唇啄了一下。 她的唇瓣既香又软,还有着糕点的酸甜味,让他瞬间失神。 赵昔微大惊失色,心道他这是什么表情,不会亲完了要反悔吧? 这个念头才响起,忽觉得唇上一凉,接着后脑勺便被他托住了。 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李玄夜向来是个强硬的人,就是在夫妻之事上也是如此,不容抗拒不容回避,可此时却带着无尽的温柔和缠绵,一点一点,极尽耐心和谨慎,还带着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心翼翼。 他一手用力地搂着她,迫使她更贴近自己,可那吻却越来越温柔,像是春风拂过花枝、雨水落在檐角,如诗如画一般浪漫,却更加让人流连忘返。 赵昔微的眼睫轻轻地落下。 很奇怪,他如果温柔一点,她头昏脑涨的感觉就没那么强烈。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昨夜是不是被他折腾到晕过去的…… 一个缠绵深长的吻结束,他终于放开了她,目光如水一般清澈地凝视着她良久,才摸了摸她的头道:“身体不适,早点睡吧。” 赵昔微瞪大了眼睛,他这是,没有达到目的,所以生气了? 李玄夜看她这模样,只觉得可爱至极,又忍不住弯了嘴角:“太子妃若是觉得自己体力很好,孤也不是不可以和你缠绵到天亮——” 这个人! 为什么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赵昔微气愤地扯过被子,顺势蒙住了头转过身去:“我要睡觉了。” 李玄夜将她抱在了怀里,又把她的身子扳过来,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柔声道:“别生气了,我逗你玩的。” 这已是第二次从他嘴里听见道歉了。 赵昔微有些怔愣。 其实她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害羞得不行,又怕他真的强迫自己,反应就有些激烈。 但她其实知道,他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她身为太子妃,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他的要求。 如果他真的要强迫自己,她除了承受隐忍也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从今以后,她肯定再也不会对他有任何信任。 可这意料之外的一句道歉,让她的心忽然慢了半拍。 见她发愣,李玄夜就抚了抚她散落的青丝,却什么也没说。 他不是个擅长说甜言蜜语的人,也不擅长哄女人,但是他觉得,赵昔微是个聪明的女子,有些事情她一定会自己想明白的。 两个人躺在床上,却都睡不着了。 温香软玉抱在怀里,这让李玄夜本就未曾平息的热血,再次沸腾了起来。 他向来冷静自持,对于女色,从未出现过非要不可的情况。 可不知道为什么,赵昔微是个例外。 赵昔微则在想着以后。 目前看来,李玄夜并不是那么难相处的人,这代表着她这场婚姻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 可也并非万无一失的,他终究是太子殿下,他能给她荣宠,但是给不了她真情。 所以,她不能把自己的全部人生押在他身上。 第221章 夜谈 寂静的夜色中,李玄夜的声音忽然响起:“方才孙嬷嬷和我的对话,你明明很觉得奇怪,为什么不问?” 赵昔微就看了他一眼,他那一向如星辰般的眸子里,此时却有些黯然。 她心中的猜测便证实了几分。 孙嬷嬷和李玄夜之间,肯定是有着什么不愉快的记忆。 想了想,她道:“因为我觉得,殿下如果想告诉我,肯定会找机会告诉我,如果不想告诉我,我问也不会告诉我。” “你啊……”李玄夜轻轻一叹,却在良久之后才继续道:“你猜得没错。” 赵昔微心里一紧,却没有追问,只屏住呼吸听他说下文。 李玄夜又沉默了很久,久到赵昔微都快要放弃了的时候,他才说道:“当年我母后在生灵犀的时候难产,是请孙尚仪去的产房。” 赵昔微身子一颤。 李玄夜抱着她的手就又收了收,让她的脑袋抵在自己胸口,声音平淡得仿佛在说起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往事:“父皇赶到的时候,母后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赵昔微只觉得心中的某根弦,忽然就绷紧了,只要稍有不注意,就会断掉。 李玄夜是怀疑孙嬷嬷吗? 还是觉得孙嬷嬷是个很重要的线索呢? 思来想去,她最后伸手轻轻抱住了他:“殿下这般聪明,一定会找出真相的。” 李玄夜没有说话。 赵昔微不禁看了他一眼,神色平静如常,看不出什么情绪。 她就把脑袋又往他胸口藏了藏,借此去听他的心跳。 也是平稳如常。 李玄夜看穿她的担忧,就低笑了一下,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我一个大男人,哪里就那么脆弱了。” 赵昔微就也为自己的小动作感到幼稚。 是啊,李玄夜是真正的天子骄子,他是在皇帝的手心长大的。 不过,他能主动跟自己说起心事,是不是证明他对自己的信任更多了一些呢? 赵昔微略一思忖,就决定把今天太后的事告诉他:“我今天在宫里遇到太后了。” 让她意外的是,李玄夜脸上还是那么的平静,没有一点涟漪。 赵昔微就一时又有些犹豫。 如果他不信任自己,那么把这些告诉他,只会得到个“挑拨离间忤逆不孝”的罪名。 虽然太子和太后是对立的,可他们到底都是皇家的人。 而自己,则是外人。 李玄夜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怎么不说了?” 赵昔微望着他,轻声道:“我还遇到了贤妃,还有方婕妤。” 李玄夜“嗯”了一声。 赵昔微猜不透他到底是何种态度,只得囫囵道:“方婕妤一开始没认出来我,让我给她下跪,贤妃正好赶到,对她掌了一通嘴。接着太后也来了……” 见她忽然又不说了,李玄夜就看向了她。 赵昔微只好说道:“太后一生气,就把方婕妤拖下去了。” 说完她脑子里就又想起了那一双眼珠,不由自主地就又打了个寒颤。 李玄夜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手掌也轻轻地贴在了她后背,这个姿势让她顿时就觉得安心了许多。 “还害怕吗?”他没有追问下去,只柔声问了这一句。 赵昔微就惊讶地看他:“殿下都知道了?” 他淡淡的嗯了一声。 宫里发生什么,还不能瞒过他的耳目。况且太后也根本没想瞒住,所以回到东宫他就收到消息了。 然而,他如何还击,却不想让她知道。 她固然个性坚韧勇敢,可到底是个娇弱女子,还未曾见过宫里的阴暗血腥。 只是一双眼睛,已经把她吓成了这样。 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脑袋,闻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说道:“太后这是做给我看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做给你看的?” “嗯。”李玄夜轻描淡写地道:“前几日,我把王范送去了内侍监。” “……”赵昔微惊讶,“你真的把王范……” 说到这里她已是倒抽了一口冷气。 王范是太后娘家的独苗,这一来岂不是王家要绝后了…… 难怪太后要跟自己过不去。 李玄夜一脸平静:“我倒是这么想,只可惜被太后阻止了。” “阻止?” “嗯。”李玄夜嘴角一弯,浮现一抹淡笑:“太后交出了漕运之权。” 赵昔微怔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太后利用王范对付赵府。 而李玄夜索性剑走偏锋,直接拿王范威胁太后。 好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玄夜这一招狠就狠在,所有的风险都是赵府承担。 太后可以不顾及王家,可他不用对赵家负责。 他忽然决定娶自己为太子妃,未尝不是出于对赵府的承诺。 如果这么说的话,他和她,彼此都是因为利益才走到一起的…… 想到这里,她忽然不安了起来。 如果哪天,太后要对赵家斩草除根,他会出面保护自己吗? 但这种话,她不能问,也不会问,只能在心里想想。 李玄夜感受到她忽然变冷的身子,双手就再用力抱了抱她。 腰肢纤细得如柳条,他一只手抱着都堪堪有余。 整个人窝在他怀里,身体轻柔得像云朵一般,似乎他手臂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让她飘起来。 他不禁有些后悔。 这么娇弱的身子,是怎么经得起他昨夜的凶猛攻势的。 更何况,当时她还饿着肚子。 今天在宫里吓成这样,五脏六腑都要吐了个干净,回来也没吃什么东西。 又被他这么一折腾,怕是几天都养不回来了。 想到这,他声音就带着了几分歉疚:“肚子饿不饿?我让人送夜宵来好不好?” “不想吃,没胃口。”怀里人嘟囔了一声。 李玄夜微微一笑。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那就明天让厨房给你做点清淡的,养养胃。” “嗯。”怀里人迷迷糊糊地随口应了。 “马上就是除夕了,宫中应酬多,我会替你都推掉,这段日子你就呆在东宫,好好养身子要紧。” 却没再听到她的回应。 李玄夜诧异低头,没想到她已经睡着了。 她蜷缩在自己怀里,小小的一团,像猫儿一般温顺乖巧。 一头青丝覆在他胸前,闪着绸缎般的光泽。 第222章 懒起画峨眉 宫灯如水流泻,令她的皮肤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比上好的羊脂玉还温润柔软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了什么,她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两团柔软就贴上了他的胸膛。 才平息的身体忽然又澎湃了起来,本就不多的睡意这一下完全消失殆尽。 就想起刚才的半途而废,也不知道她的伤口好些了没有。 他就伸手轻轻撩开了她的衣裙。 醒着的时候不让他上药,那睡着了呢? 念头才响起,怀里人忽然从梦中惊醒:“不要!” 李玄夜的手迅速一收,就抱住了她:“怎么了?” “别过来!”赵昔微浑身颤抖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梦里,血流成河,尸体如山。 她想跑,可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怎么也不听使唤。 那堆在地上的尸体,忽然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她想喊,可却发不出声音。 只眼睁睁的看着那尸体凑了过来,张开了血盆大口,狰狞笑道:“送你一份大礼。” 说着就往她手掌塞了一个冰凉黏腻的东西。 她愣愣低头一看,终于看清楚了。 那尸体塞给她的是,是两颗带着血的眼珠。 血腥味是如此的浓烈,钻进她的鼻孔,灌进她的五脏,她痛苦的缩成一团,却怎么也呕不出来。 “不要——”她尖叫了出来。 却对上了一双温柔的眼睛。 眼睛…… 又是眼睛。 赵昔微吓得抓住被子就往床角缩。 “是我。”李玄夜的手掌强劲有力,不由分说地将她禁锢住,“做噩梦了?” 听见他的声音,闻到他的气息,赵昔微才从幻觉中抽离出来。 她满头冷汗,惊魂未定地望着他,点了点头。 李玄夜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别怕,有我在。” 看着她被汗水打湿了的头发,他低声道:“要不要洗个澡放松一下。” “可以吗?”赵昔微犹豫地看着他,担心自己这样太折腾,会影响他休息。 “没事。”李玄夜已沉声唤道:“来人,太子妃要沐浴。” “是。”负责守夜的锦绣和银宝立即抬了热水进来。 赵昔微正想起床,李玄夜已将她打横抱起。 “殿下?”她有些不安。 “出了冷汗,别受了寒。”身体虚弱的人不适合反复折腾,他抱着她出了寝殿,去了侧间的净房。 锦绣和银宝忙跟了上去。 赵昔微闭上眼睛泡在木桶里,任由热水包裹着她的身体,好一会儿才慢慢地恢复了神志。 锦绣和银宝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怎么小姐这个样子…… 昨夜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夜就看起来那么失魂落魄? “小姐,是不是太子殿下又欺负你了?”银宝很着急。 锦绣也欲言又止:“小姐您还好吗?” “我没事,做了个噩梦而已。”赵昔微双手掬起一捧热水,让自己的脸颊放在手心,感受着水温。 锦绣和银宝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再说,只帮赵昔微准备好了干净的衣裳,就悄悄的退下了。 洗完澡,重新躺在床上,身子感到前所未有的放轻松,可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翻了个身,对着床上的雕花出神。 一只手掌将她揽了过来,李玄夜重新将她拥入怀里,又按了按她的脑袋,低声道:“再不睡,我可不放过你了。” 她只好顺从地贴在他胸口,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没想到,被他这样抱着,竟然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一睡就到了晌午。 赵昔微一睁开眼,就被窗外的光给迷花了眼。 她还以为是出了太阳,起身撩开窗帘一看,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石阶上白茫茫的一片,空中大朵大朵鹅绒一般飞舞着的,不是雪花是什么? 北风呼嚎着穿过长廊,她站在寝殿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罗衣,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冷。 锦绣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小姐,您醒了。” 几个陪嫁丫鬟一直没有改口,东宫虽然规矩多,但那只限于太子问政的前殿,后院只有赵昔微一个女主人,她不说什么,别人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赵昔微有点不适应窗外的雪光,就微微眯起了眼睛,看上去像只慵懒的猫儿。 “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辰时,正是巳时初刻。”银宝脆生生地答道,“殿下说您昨夜太累了,要让您多睡一会儿。” “那也不能让我睡到这个时辰。”赵昔微脸色微红,现在是在东宫,她要天天这样偷懒,传出去了可不好。 锦绣含笑不语。 这里虽然是东宫,可到底是太子殿下说了算的,太子让太子妃多睡一会儿,谁敢说三道四? 银宝替赵昔微挽起衣袖,一边服侍她洗脸,一边喋喋不休:“小姐,您身子好点了没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帮您揉揉?” 听到“揉”这个字眼,赵昔微忽然脸颊就是一红,想起了昨夜李玄夜替自己揉腿,接着就发生了那样尴尬的事…… 见主子红着脸不说话,银宝和锦绣两人对望一眼,只好端着盆退下了。 明玉领着十余名宫女鱼贯而入。 “请太子妃梳妆。”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各式各样的衣裳首饰。 赵昔微抬头望去,有些眼花缭乱。 现在正是冬日,市面上的衣料大都是厚重沉闷的质地,可现在宫女们手里捧着的,面料却十分柔软轻便,颜色也很热闹,春柳般的绿、桃花般的粉、桂花般的黄、芍药般的红,华贵又自然。 女人没有不爱美的,也没有女人的眼睛能从美丽的衣裙首饰上移开。 赵昔微也不例外。 她露出浅淡的笑容,手指轻轻落在花朵一般的衣裙上。 面料的触感很好,如流云一般轻软,似金沙一般璀璨,更像羊脂一般的细腻。 每一件款式都不一样,上面绣着的花也很精美,柳绿桃红,落英缤纷,在她如玉的指尖缓缓绽开。 心底在这一刹间就生出了无限的喜悦。 看见她脸上动人的笑容,明玉就屈膝一礼:“太子妃,这都是殿下吩咐御衣坊为您定制的。” 赵昔微就有些惊讶。 这么奢侈,会不会被御史台弹劾。 明玉就又笑道:“太子妃您放心,这是殿下从东宫内库拨的银子,并没有占用宫中的份例。” 赵昔微就有些受宠若惊。 第223章 弄妆梳洗迟 明玉就又笑道:“太子妃您放心,这是殿下从东宫内库拨的银子,并没有占用宫中的份例。” 赵昔微就有些受宠若惊。 目光又落在那些花钗首饰上面。 金银璀璨,玉石温润,珍珠华贵,翡翠冷艳,一支支做成了百花和飞鸟的样子,栩栩如生,让人爱不释手。 耳环、手镯也有数十对,都用精致可爱的盒子装着。 在所有的首饰中,唯独有一个盒子用彩色的宝石镶嵌,远远地看着就流光溢彩,特别与众不同。 她随手拿起这只宝石盒子,轻轻打开,立时愣住了。 里面装着的是一大一小,两只款式一模一样的发簪。 小的那只,正是前些日子李玄夜拿走的那支蔷薇花簪。 这是以前娘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用绢纱制成了蔷薇花,再固定在镀金的簪子上,不值什么钱,但是她很喜欢。 后来被不知道怎么被李玄夜拾到了,就是不肯归还与她,还说什么时候她想起来是怎么掉的就还给她。 她为此还索要了他一块玉佩呢。 大的那只,花还是蔷薇,只是质地换成了玉。 说是玉,看上去却和绢纱没有什么区别,是用粉白色的玉雕琢成了一朵艳丽的蔷薇花。 她拿在手里看了许久,窗外的雪光透亮,这蔷薇玉簪便隐隐生出了淡淡的柔光,流转变幻之间,仿佛是盛开在春日中的花朵,娇艳晶莹,美不胜收。 捧着首饰的宫女就禀道:“太子殿下说,知道太子妃很喜欢这支蔷薇簪,便特意找工匠定制了同款。” 特意找工匠定制的…… 要打造这样一支玉簪,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吧? 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就有了这个想法呢? 赵昔微心中忽然一滞,似乎心跳也慢了一个节拍。 梳妆完毕,又有数十名宫女捧着早膳进来。 赵昔微胃口不是很好,但好在今天的饭菜都很清淡。 赵昔微喝了一碗小米粥,又吃了两小块红枣糕,就再也吃不下了。 锦绣怕她饿着,好容易劝着再吃了小半盅牛乳炖鸡蛋,说是可以美容养颜,吃了皮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嫩。 吃了完了饭,宫女都退了出去,赵昔微有些百无聊赖。 东宫对她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地方,虽然之前赵府也是陌生的,但赵府好歹只是一个小小的宅院,可东宫是皇宫的一部分,她不能随便四处走动。 虽然李玄夜答应过她,不会限制她的自由。 可才大婚第三天,她又能去做些什么呢。 想了想,还是吩咐了锦绣:“你还是让几个人去朱雀街盯着,我们要做好充足的准备,等什么时候有了空,铺子就可以开张了。” 锦绣有些惊愕,小姐也太倔强了些,都做了太子妃了,而且看太子的情形,也是十分宠爱小姐的,小姐怎么还惦记着那间铺子。 不过略一想就也能理解了。 小姐这是不想把人生出路都绑定在太子身上吧。 宠爱难长久,自己有了铺子,起码有了一条退路,腰板也就挺直许多。 屏退了服侍的丫鬟,赵昔微坐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书,这时,外面有人禀报:“公主来了。” “快请进来。”赵昔微立即起身。 话音才落,廊下就响起一个欢快的声音:“嫂嫂!” 灵犀穿着一身银红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大朵的牡丹花,手臂上缠着鹅儿黄的披帛,发髻上插着好几支凤尾金钗,脖子上挂着七宝璎珞,单看服饰妆容之华美奢侈,怕是整个皇宫里都挑不出第二个。 但这么奢侈华贵的打扮,并没有让她显得盛气凌人。 她脸上挂着活泼明媚的笑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锦衣玉食的天真烂漫。 赵昔微忙笑着见礼:“公主。” 宫女们都鱼贯进来,轻手轻脚地准备了茶水果子等招待公主。 “嫂嫂真是见外,你叫我灵犀就好了!”灵犀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瞬。 赵昔微是个低调内敛的性子,今日不用去进宫,也没有外客,赵昔微就把那些繁重贵气的衣饰都换了。 只穿了一身藕粉色的素色长裙,梳了个抛家髻,露出了白皙光洁的额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稚嫩,却仍保留了几分娇俏可爱。 乌黑的发间插了那支粉色的蔷薇玉簪,圆润的耳垂上挂着一对赤金镶珍珠的耳坠,说话时那珍珠垂在修长的脖颈旁晃来晃去,更显出一种不经意间的妩媚动人。 灵犀看得呆了一呆,然后抱着赵昔微的手臂甜甜一笑:“嫂嫂果然是个大美人,难怪哥哥喜欢你。” 喜欢? 这两个字像带了热度一般,瞬间灼得赵昔微脸颊一红。 她怔愣一瞬后才笑道:“公主就喜欢开玩笑。” “谁开玩笑啦,我自己的哥哥我怎么会不了解!”灵犀嘟起嘴,“你不知道吧,我和哥哥从小都住在紫宸殿,我读书写字都是他教的,他对人可严厉了,比父皇要严厉得多多了!” “你看却独独对嫂嫂那么好,可不就是喜欢你嘛。” 赵昔微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和灵犀纠缠下去,就只好转移了话题:“公主今天怎么有空来东宫玩?用了饭吗?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给你去做好不好?” 灵犀心思单纯,几句话就把她的思绪给带飞了:“我是来找顾大夫的,听说他一大早来了东宫,饭都没吃几口就跑过来了,谁知道刚刚在大门口遇到何大人,他告诉我说顾大夫已经回去了,哎!害得我白跑一趟!” “顾大夫?”赵昔微亲自给灵犀端来一杯果茶,“这是用樱桃浆和桂花露调制的,公主尝尝喜不喜欢?” “哇……”灵犀眼睛一亮,捧了琉璃杯喝了一口,啧啧惊叹:“好喝,既有樱桃的酸甜又有桂花的香气,都是我最喜欢的味道,是嫂嫂自己做的吗?” “嗯,公主要是喜欢,一会儿我再做一杯,你带回去喝,好不好?” “好!”灵犀对嫂嫂的好感度立时飙升到了最高,笑容越发的明亮可爱了。 她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巴:“嫂嫂,顾大夫今天是来给你看病吗?你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赵昔微一脸茫然,看向身旁的丫鬟:“大夫来过了吗?” 第224章 明年就生个小宝宝出来! 锦绣笑道:“的确是来过了,只不过没到这边来,只在书房和殿下聊了几句,给您调了几副药,就走了。” “药?”赵昔微更茫然了,难道是因为昨天呕吐的事? “是啊,殿下说您身子弱,要好好调养。”锦绣觉得,太子殿下是真的关心小姐,从前在赵府的时候,就算是老太太,相爷,也没这样无微不至。 “……”赵昔微还没说话,灵犀就捂嘴促狭一笑:“嫂嫂快把身体养好,明年就生个小宝宝出来!” “公主……”赵昔微脸红得能滴出血来:“你再取笑我,我就告诉你哥哥去!” “好嫂嫂,灵犀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可千万别告诉哥哥!”灵犀立即泄了气,抱着赵昔微的手臂撒娇,“哥哥生气可让人害怕了,我最怕的人就是他了,真的,父皇我都不怕,就怕他。你饶了灵犀这一回嘛,饶了灵犀嘛。” 真是一物克一物。 赵昔微忍俊不禁,想不到李玄夜这张牌的威力这么大,不仅在太后那能用,在公主这也能用。 简直是一张万能的护身符。 “好啦,我跟公主开玩笑的呢。” 灵犀和赵昔微虽然年龄只差一岁,性格的区别却很大。 赵昔微经历坎坷,养成了沉稳坚韧的个性,她很少甚至从来都不会轻易对一个人撒娇,即使偶尔为之,也是情势所迫。 而灵犀是真正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娇娇女。 她从小出生帝王家,虽然一出生就没了母亲,可却有父皇和太子的加倍宠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灵犀的个性是十分天真烂漫不解世事的。 撒娇对她来说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也不管和赵昔微熟不熟,只管抱着她的手臂晃啊晃,声音软软的甜甜的,让人再怎么样也不忍跟她生气。 赵昔微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问道:“你刚刚说找顾大夫,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一会儿我让你哥哥再去请他来,好不好?” “没有。”灵犀嘿嘿一笑,“我就是想吃糖了,他做的山楂果可好吃了。” 真是个小孩子。 赵昔微无奈,只好道:“那下次顾大夫来了,我就让人去请公主。” “好啊,你可千万要记得。”灵犀撩开窗帘,“外面好厚的雪啊。嫂嫂,我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赵昔微还没来得及拒绝,灵犀已起身拉着她往外走:“来人,给本宫准备两只铁锨来!” “……”赵昔微一边往外走,一边对宫女使眼色。 宫女们却好像对这个情况见怪不怪,笑嘻嘻地道:“奴婢遵命!” 一会儿,提着桶的,拿着扫帚的、扛着铁锨的,都出现在了院子里。 灵犀提着裙摆在雪地里跑来跑去,不会儿就堆起了一个圆溜溜的雪人。 赵昔微怕冷,而且从小养在乡野,记忆中大雪纷飞的那些日子都在挨饿受冻,很难再让她会对雪有什么闲情逸致的心思。 可又担心公主有个三长两短,万一在雪地里磕了碰了,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于是也就只好陪在公主身边,一边帮忙揉雪球,一边吩咐着宫女扫雪。 “嫂嫂,看我!”灵犀忽然兴奋的大喊。 赵昔微扭头看去,就见一团雪球飞了过来,她忙闪身去躲,哪料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摔倒。 灵犀手忙脚乱地想扶住赵昔微,却不小心绊倒了一个木桶,两人“哎呀”一声,都朝雪地上跌去。 “太子妃,公主!”院子里,宫女们都吓得白了脸。 锦绣等人也围了上来:“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赵昔微摔倒之前,看到灵犀扑过来,就滚了一下,正好用身体接住了灵犀。 自己磕碰了没关系,反正养几天就没事了。 可灵犀贵为公主,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皇帝要大发雷霆,就是李玄夜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 到时候连累这所有的宫女丫鬟都要遭殃。 “我没事,不打紧。”赵昔微只关心灵犀,“公主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灵犀从赵昔微身上起来,再看赵昔微衣袖上都是雪,忙七手八脚的用手掌拂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嫂嫂你快起来,雪地里凉。” 一边说,一边伸手就要拉赵昔微起来。 赵昔微把手递给灵犀,可才一起身,就又跌坐了回去。 宫女们吓得不轻:“太子妃您怎么了!?” 锦绣忙蹲下来去搀赵昔微。 “别扶……”赵昔微表情有些尴尬:“我的脚扭了。” “啊……”这下,不光是灵犀,就是宫女们也傻了眼。 还是锦绣反应快:“脚扭了不能乱动,去拿一张藤椅,把小姐抬进去。” “是。”宫女们才应了,却听见殿外传来内侍通报:“太子殿下回来了。” “哥哥回来了。”灵犀脸色一变,忙把身上的碎雪都扫落,又把刚才摔倒时脱掉的鞋子也穿好,再去扶赵昔微:“快,快把嫂嫂弄进屋里去。” 等不及去搬藤椅了,要是让哥哥看到自己在玩雪,肯定会生气的。 众人七手八脚地堆了过来,人挤成了一团,赵昔微的脚踝疼痛难忍,就更加无法起身了。 “怎么回事?”正乱糟糟的,就听见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宫女们吓得身子一抖,也就顾不上太子妃和公主了,忙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太子殿下!” 李玄夜穿着一件狐裘大氅,领子上蓬松的狐狸毛在寒风中轻轻飞扬,黑色的面料上用金纹绣着飞龙和祥云,细雪飞舞,他站在廊下,像是一树凝结了霜雪的松柏,挺拔而冷峻。 气氛一下子就凝肃了起来。 “回禀殿下,是妾身……”一片沉默中,赵昔微出声解释。 不管如何,这事是发生在她的院子里,她有责任。 “哥哥!”话没说完,灵犀已抢先挡在了赵昔微面前,“不关嫂嫂的事,是灵犀缠着嫂嫂要堆雪人的!” 李玄夜皱眉。 他目光穿过一群跪在面前的宫女,看向了赵昔微。 还没进来就听见院子里的笑声,接着就看到摔成了一团。 赵昔微一接触到他这冷冷的目光,心里就是一沉。 完了。 第225章 白天晚上都由孤说了算 事已至此,再解释也没有用了,她忙一把拉住身旁的宫女,低声道:“快扶我起来。” 又望向李玄夜,有些歉疚地道:“殿下,此事和公主没有关系,都是妾身的错,您要罚就罚我吧。” 李玄夜已大步走了过来。 旁边的宫女吓得就是一抖,扶赵昔微的力气也软了一半。 赵昔微“哎哟”一声,就又要往地上跌去。 李玄夜眼疾手快,一把就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 四周的空气更冷了。 众人都垂下了头去,只怕发出一点儿不该有的声响。 “锦绣,快带公主去换身衣裳。”赵昔微被他这样抱在怀里,却顾不上害羞,只急着吩咐丫鬟们照顾灵犀。 “是。”锦绣回过神来,忙拉着公主就去了净房。 李玄夜抱赵昔微走向寝殿,他一路沉默不语,赵昔微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 赵昔微的身子才挨着床,李玄夜就转身要走。 这是生气了吗? 赵昔微暗叫不好,不论是生她的气还是生灵犀的气,这事都不宜闹大了。 她心里一急,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袖:“殿下。” 李玄夜就回过头来,仍是冷着脸:“怎么了?” “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您要生气就生我一个人的气吧,千万不要迁怒于公主。”她目光里充满了恳求。 “哼。”冷冷的一声,就抽开了袖子。 赵昔微一颗心就掉到了冰窟。 真是难啊。 昨夜都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 还觉得他好相处呢,她真是太天真了。 这么一想,她就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冷冷地声音又在头顶响起。 赵昔微吓得一抬头,就见他拿着一个青色的瓷瓶,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她忙摇摇头:“没,就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连累了公主心里过意不去。” 说着话,脚踝上突然一凉。 低头一看,就看见自己的鞋子不知何时被脱了下来,裙摆也被撩起。 而那白生生的脚踝,正捏在他的手中。 赵昔微瞪大了眼睛,看他从瓷瓶里挖了一块碧绿色的药膏,然后在掌心搓散,再轻轻地覆在她脚踝上慢慢地揉着,肌肤上传来他掌心的温度,她一颗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她想到了昨夜,也是帮她揉腿…… 顿时整个人就都僵硬了。 “我、我自己来。” 脚才一动,就被用力捉住,他抬眼瞥向了她。 冷峻,威严,强势。 赵昔微毫不怀疑,她要是再挣扎,他肯定要把她从床上扔出去。 不过抗拒归抗拒,可脚踝的疼痛神奇地消失,她还是很感激的:“多谢殿下。” 李玄夜替她将鞋袜一一穿好,然后再把裙摆放下来盖住脚,又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 赵昔微就着他的手抿了两口,顿时觉得手指也没那么冷了。 再一看他仍是一脸的不高兴,就主动跟他坦诚认错:“都是我不好,不仅连累了公主,还让殿下生气了。” 李玄夜“哼”了一声:“明知道身体虚弱,还去雪地里受寒。” 赵昔微轻轻晃了晃脚踝,感觉已经恢复了正常,听见这话就低声嘀咕了一句:“我哪那么虚弱,都不疼了。” 声音很小,李玄夜却听得一字不漏,欺身就靠过来:“嗯?哪里不疼了?” “哪里都不疼啊。”赵昔微顺口就回答,话才出口,立时反应过来,忙飞快捂住了嘴。 又见他似笑非笑地表情,就忍不住横了一眼:“我说的是脚不疼了!” 语气带着怒意,可脸上却飞起两朵红云。 李玄夜心里立即就软了几分,想起她昨夜疼得泪水朦胧的样子,和现在这气势汹汹的样子截然不同,就忍不住逗她:“让我看看伤好了没。” 声音低沉暧昧,在她耳边吹出一口热气。 赵昔微紧张地看向外面,一边推他一边躲:“殿下,现在是白天。” 外面时时刻刻都有宫女内侍行走,要是传出去了,她还活不活了。 “这里是东宫。”李玄夜嘴角一翘:“白天晚上都由孤说了算,太子妃要习惯。” “不行,外面有人!”一个焦急地求。 “有我在,没人敢闯进来。”一个低低的笑。 赵昔微不住的躲闪,那一对珍珠耳坠子就在脖颈上晃来晃去,璀璨的珠光映照着如玉一般洁白的肌肤,虽然没有半点魅惑,却无故勾得人心潮澎湃。 李玄夜凝视着她,忽然低头,一口含住了她白嫩的耳垂。 “殿下……”赵昔微抽了一口凉气,那声音就染上了几分羞怯和娇媚,带着颤音,听得人心尖酥麻一片。 李玄夜瞬间理智决堤,手指一滑,就滑入了她的衣领。 像温润的美玉,又像丝滑的缎子,却又比玉还要软,比缎子还要柔。 让人突然想起盛夏枝头白里透红的水蜜桃,忍不住就想咬一口。 他向来是个行动派,毫不犹豫一低头就咬了下去。 赵昔微身子软得不像话,手腕仍按在他肩上,绵绵软软地怎么也没有力气去推他,平白无故地就有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暧昧。 明明没有勾引的意思,却胜过一切勾引。 “别,唔……”剩下的话就全部碎成了无意识的嘤咛。 李玄夜声音低低的哄她:“乖,让我看看。” 她还没有来得及回应,他的手掌已经穿过裙摆。 “啊……”身子一阵颤栗,李玄夜含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被褥都湿了。” 她羞得将头埋进了他怀里。 李玄夜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那炙热的渴望似从骨髓里生出来的一般无法抗拒。却还惦记着昨夜让他内疚的一幕,不忘柔声问她:“伤口还疼吗?” “好点了……”她伏在她怀里,声音小得像蚊子。 话音刚落,李玄夜就欺身压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廊下忽然传来仓促脚步声,还有宫女焦急的声音:“公主,太子在里面!” 派来赵昔微这里服侍的宫女,都是经过孙嬷嬷仔细教导过的。 前半句公主,是为了提醒里面的人。 后半句太子,是为了暗示外面的人。 受过教导的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可灵犀只是个小女孩,哪想得到那么多,只哼了一声:“我就是要去找哥哥的,快让我进去!” **** 作者君:呜呜呜呜我写出了那么香的鸡腿,全给审核删完了。这还不算又差点要扣全勤了。。。 太子:放肆!孤和太子妃亲热谁敢删! 呜呜呜呜系统删的,太子殿下把系统拖出去好不好?(楚楚可怜的作者君) 第226章 嫂嫂为什么哭了? 受过教导的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可灵犀只是个小女孩,哪想得到那么多,只哼了一声:“我就是要去找哥哥的,快让我进去!” 那宫女就有些犹豫,灵犀公主可是本朝最娇贵的,皇帝和太子都捧在手心的人物,自己一个小小奴婢怎么得罪得起。 正在犹豫要不要放行,就听太子殿下淡淡的声音传来:“请公主进来。” 灵犀给了那宫女一个“你这个白痴”的眼神,然后提着裙摆就冲进了房里:“哥哥!” 才一踏进房门,却是一怔:“嫂嫂——” 赵昔微脸色潮红,鬓发微乱,一双杏眼里泛着迷蒙的水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刚刚大病了一场似的,然而细看却又似乎并没有异样。 灵犀想也没想,就问:“是不是哥哥欺负你了?” “……” 赵昔微端着茶,差点没呛到。 李玄夜长眉一皱,看向灵犀的眼神就有了几分严厉:“灵犀。” 灵犀也不示弱:“我说了,去堆雪人是我的主意,是我缠着嫂嫂去的,你怎么还要怪罪嫂嫂!” 李玄夜被噎得一愣:“我什么时候怪罪她了?” 灵犀一哼声:“那不然嫂嫂为什么哭了?” 李玄夜就看向了赵昔微,见她脸上红霞未褪,嘴角微扬,面不改色的道:“你嫂嫂的脚扭了,上药的时候太疼就哭了。” “哦?”灵犀半信半疑地看向赵昔微。 赵昔微只好心虚地点头。 李玄夜索性转移话题:“你今天来东宫是找顾大夫的?” 灵犀果然注意力就被引开了:“是啊,哥哥你怎么知道,嫂嫂跟你说的吗?” 李玄夜神色古怪地瞥了赵昔微一眼:“还用旁人说?哪次不是顾寒苏前脚一来,你后脚就往东宫跑?” 灵犀一下子就没了方才的理直气壮:“那我是惦记他的山楂果嘛……” 李玄夜却皱起了眉头,脸色也越来越沉。 他声音里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男女有别,你该和顾寒苏保持距离。” 灵犀瞪大了眼睛满满的不解:“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灵犀的身体这些年一直是顾大夫调理,怎么突然要我和他保持距离?” 李玄夜没有回答。 灵犀急着追问道:“那我生病了怎么办呢?也不可以见到顾大夫了吗?” 李玄夜的声音温和,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灵犀,你马上就满十五岁了,不应该再跟一个男人混在一起。以后你生病了自有御医替你问诊,即使需要请顾寒苏,也会是我陪同他一起,不会再让你跟他单独见面,记住了吗?” 灵犀红了眼眶:“什么男女有别?顾寒苏是我的朋友!难道我长大了连朋友都不可以见吗?” 看见灵犀委屈的样子,李玄夜有一些不忍,放柔了声音道:“灵犀,你可以有自己的朋友,也可以和顾寒苏做朋友,但是哥哥也希望你能和他保持距离,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灵犀的声音略略提高了:“我什么身份?我是公主就不可以有朋友吗?” 李玄夜在灵犀面前蹲下,语气温和沉缓地道:“灵犀,你知道哥哥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贵为公主,他一介草民,你们实在是不宜走太近——” “我不想听!”灵犀忽然捂住了耳朵,眼泪吧嗒落了下来,她哭着看向李玄夜:“你就是不准让我再跟他见面,是这个意思吗?” 李玄夜一怔。 他显然没想到灵犀的反应这么大。 赵昔微忙起身走过来,拿了手帕替她擦脸,柔声劝道:“公主,有什么话慢慢说……” 话还没说完,灵犀正哭得伤心,那赌气的话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你闭嘴!本公主的事轮不到你来说!” 李玄夜脸色一沉,声音陡然冷厉:“灵犀,怎么说话的!” “我说错了吗?这是本公主的私事,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说!” “她是你嫂嫂,是册封的太子妃。”李玄夜伸手将赵昔微护在身前,表情十分严肃认真:“你说这种话,不仅是对嫂嫂的不尊重,更是对哥哥的不尊重。” 他的声音不高,却不再有之前的温和,充满了让人害怕的压力:“从小我就告诉过你,你是公主,可以骄傲但不能骄纵,可以有个性但不能任性。这样的错误,我可以宽容你一次,但是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你可听明白了?” 灵犀从小被娇养长大,就算是李玄夜对她严厉一些,却也从未说过这样重的话。 她“哇”地一下哭得更大声了:“你是个坏哥哥,你变了,你再也不是疼爱灵犀的好哥哥了……” 李玄夜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 赵昔微默默地转身,片刻后用金盆端了温水过来,挽起袖子绞干了手巾,然后递给了李玄夜。 李玄夜眸光一动,看了她半晌,却什么也没说,只接过手巾,替灵犀一点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 灵犀越哭越伤心,嘴里还在抽抽噎噎:“坏哥哥……你是个坏哥哥……你不喜欢灵犀了……” 赵昔微心里就叹了口气。 灵犀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从小就和李玄夜相依为命,李玄夜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哥哥,更是充当了人生中唯一可以依恋的角色。 十四五岁,正是锋芒毕露的年龄。 李玄夜突然这么强硬地干涉她的人生,必定会得到个事与愿违的结果。 这个年纪的女孩,需要谆谆善诱。 想到这,她不由就看了一眼李玄夜。 看他对灵犀,倒不是没有耐心,而是他不知道小女孩的心思。 他聪明沉稳,接触的人大多数是朝中那些老奸巨猾的臣子,即使需要运筹帷幄,却也从不需要考虑对方的情绪。 ——毕竟,朝中没有哪个老狐狸会一言不合就哇哇大哭…… 所以,纵然是他手段高明,却也是不懂如何与小女孩相处。 这样下去,别说不能改变灵犀的想法,反而会把灵犀推得越来越远。 想到这里,她就柔声对李玄夜道:“殿下,可否让我和灵犀谈谈?” 李玄夜一愣:“你?” “嗯。”赵昔微却十分自信的点点头:“我们都是女人,或许能说得上几句话呢。” 李玄夜思忖片刻,然后伸手摸了摸灵犀的头,十分温和地道:“灵犀,有什么话要是不方便和哥哥说,那告诉嫂嫂也是一样的。” 说完也不等灵犀的回应,就转身出了寝殿。 第227章 小公主不可以轻易掉眼泪 赵昔微牵着灵犀的手,让她和自己一起坐到了床上。 灵犀从小没见过母亲,这种遗憾,是再多的宠爱也无法弥补回来的。 所以她在乎朋友,为此伤心大哭。 这种时候,只一味的说教是没有用的,她缺失的是感情,大道理再多,也无法弥补感情上的空白。 男人和女人讲道理没有用,是因为有的事情,不能光讲道理。 否则那还需要感情做什么呢? 赵昔微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抱住了灵犀,这个时候,讲一千一万个道理,也不如一个拥抱有用。 她回忆起娘亲以前是如何哄自己的。 一般是轻轻的抱着她,然后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她,再哼上一首歌曲。 这种时候,无论她有多么伤心难过的情绪,都能在一瞬间平息下来。 想了想,她就一边轻轻拍着灵犀的背,一边轻声哼唱了一首歌谣。 哼了一遍又一遍,灵犀抽抽噎噎的哭声终于止住了。 她趴在赵昔微肩上,轻声道:“嫂嫂,对不起。” 赵昔微拍在她背上的手停了停。 灵犀急忙放开她,十分诚恳而歉疚地道:“哥哥说得对,我不该这样和嫂嫂说话,那都是一时气头上的无心之言,嫂嫂一定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赵昔微愣住了。 灵犀就红着眼睛道:“我从小没有了母亲,还没有人对我这么温柔过,你是第一个,可我刚刚还骂了你,我真的知道错了……” 赵昔微重新抱住了她,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其实,我的娘亲也离开我了。” 灵犀就明显呆了呆。 见赵昔微没有继续说,她就忍不住问道:“那你记得你娘亲的样子吗?” 皇后死于难产,灵犀记忆中从来没有母亲的样子。 赵昔微就柔声道:“娘亲长什么样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活成娘亲想看到的样子,否则娘亲在天上肯定会伤心的。” “嗯。嫂嫂说得对。”灵犀重重地点了点头,“以后灵犀都听嫂嫂的。” 赵昔微有些惊讶。 灵犀的单纯已经超出了她对小姑娘的想象力。 她见过很多女孩,有野蛮的,任性的,聪明的,世故的,自私的,可爱的…… 却唯独没有见过像灵犀这样,天真烂漫到这种地步的。 一两句话就能哄好,稍微对她讲几句真心话就能当做知己。 也难怪李玄夜这么不放心。 她要是有这样一个妹妹,也不放心。 赵昔微笑了起来,然后替灵犀理了理散落的下来的一缕头发,温声哄道:“那灵犀第一件要答应嫂嫂的,就是别再和太子哥哥生气了。” 又摸了摸她的脸颊,“你是小公主,不可以轻易掉眼泪。” “好。”灵犀重重地又点了点头。 赵昔微就也不问她和顾寒苏的事情,只含笑看着她。 灵犀虽然有些小女孩脾气,可骨子里还是很聪明通透的。 她立即会意,却有些欲言又止。 赵昔微就很体贴地道:“公主要是不想讲,就让这些故事埋在心里,当成一个最美好的秘密。” “不是……”灵犀忽然伸手,搂住赵昔微的脖子,有些扭捏地道:“嫂嫂,我,我葵水来了。” 赵昔微怔了一下。 灵犀最亲近的人是父皇和哥哥,可再亲近也是男人,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的。 赵昔微忙松开了灵犀,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公主没和身边的嬷嬷说吗? 灵犀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巴巴地看着赵昔微:“早上醒来发现亵裤上有血,还没来得及说。” 早上就发现了,现在都没说,不是来不及,是不好意思吧。 赵昔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她:“嬷嬷们都是老人了,什么事没经历过,公主不要太担心,她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照顾公主的贴身嬷嬷肯定不是普通的宫女,灵犀即使想瞒,也瞒不住的。 现在灵犀第一个肯把秘密告诉自己,那自然是因为信任。 若这个时候劝她去找贴身嬷嬷,反而会让灵犀心里误会。 “那你有没有什么不适,比如肚子痛什么的?”又想到方才还出去堆雪人了,顿时就是一慌,“公主以后切记不能再随便去雪地里玩了,否则要肚子痛的。” “好,我不去了。”灵犀乖巧地点点头,“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也没有肚子痛……”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我就是想见见顾大夫。” 赵昔微为难了起来。 看李玄夜的样子,是不想灵犀和顾寒苏有过多的牵绊。 可小姑娘的情愫,宜疏不宜堵,若是一味的禁止她和顾寒苏联系,反而会推波助澜,让她一条道走到黑。 想了想,她决定先安抚住灵犀,再跟李玄夜商量:“这事嫂嫂也没有办法,但公主若真的想见他,嫂嫂可以帮你去跟太子殿下好好说说,万一他能松口也说不定。只是,不知道公主想过一个问题没有?你为什么想见他呢?” 灵犀垂了眼睫。 赵昔微就细细的观察她,没有很害羞,却也没有一口气说出来。 说明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仔细想过,或许这种情愫,对于年幼的公主来说,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愫。 灵犀想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今天醒来,发现自己裤子上有血,以为自己生病了,第一个瞬间就是想见他。因为我生病一直是他在照料的嘛。” “嗯,我知道了……”赵昔微点点头,“公主是觉得,这件事只有他可以说,别人是不方便说。” “是啊。”灵犀愣愣的点头,在对上赵昔微含笑的目光时,猛然醒悟过来:“可是我现在对嫂嫂说了呢……” 赵昔微抿嘴一笑。 这孩子,多半是把顾寒苏当成奶妈了…… 但是这个年纪的依赖,转换成男女之情也很容易。 赵昔微也不点破,只道:“为了这点小事和哥哥生气,是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 “是的,灵犀错了。”灵犀嘟起嘴,又开始撒娇:“哥哥说他对我很失望,他是不是再也不疼灵犀了?” “说什么呢。”赵昔微捏了捏她的脸颊,“你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他不疼你,疼谁去?” “疼你啊。” 第228章 向他臣服 “说什么呢。”赵昔微捏了捏她的脸颊,“你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他不疼你,疼谁去?” “疼你啊。” 灵犀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看到赵昔微红了的脸颊时,忙又搂住了她的手臂,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充满了天真和直率:“哥哥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么温柔过,对灵犀也没有。” 赵昔微就有些不解地看她。 “真的,灵犀没有骗你。”灵犀信誓旦旦,“你是没有见过哥哥对那些朝臣有多凶,我们以前住在紫宸殿,有时候哥哥接见官员我也在旁边,是真的很凶的。” 赵昔微心里说我怎么会没见过,第一次见就知道了他有多凶…… 她还记得那天林间飞出的一箭。 “可是他对嫂嫂就很温柔啊。你跌倒了他还抱着你起来呢,扭了脚还帮你上药。” 赵昔微就敲了一下她的头:“那太子殿下没有抱过灵犀吗?没有帮灵犀上过药吗?” “有过。”灵犀认真的点头,“可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哥哥还住在父皇的宫里,我们读书写字都在一起,哥哥对我可好了,我吃饭喝药,都是他照顾,后来我认字也是哥哥教我的。我跟你说,哥哥可厉害了,他认识好多好多的字,只要是他看过的书,他就能倒背如流,从来不需要看第二遍。” 赵昔微看着灵犀眼底满满的自豪,就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 灵犀还是很在乎李玄夜的。 只是如李玄夜所说,男女有别,即使是亲兄妹,也不能一直生活在一起。 或许,灵犀对顾寒苏的感情,正是这个时候开始的? 她试探性的问道:“那灵犀是什么时候认识顾大夫的呢?” “是哥哥搬来东宫后,我有一次突然落了水,生了一场大病,整夜整夜的发烧说胡话,御医看了都不见好。后来哥哥就请来了顾大夫,是他治好的。” 赵昔微仿佛揭穿了一个谜底,表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那时候灵犀几岁呢?” “九岁吧。那年哥哥十四岁,父皇说,太子长大了要学习独自处理朝政了,不能再住在宫里了,就让哥哥搬到了东宫。那天我还哭了很久呢,亲自把哥哥送到了紫宸殿的门口,问他晚上还会不会回来一起吃饭。” 赵昔微瞬间全部明白了。 顾寒苏对灵犀的意义,是暂时代替了李玄夜,甚至比李玄夜还要亲近许多——因为顾寒苏的身份是大夫,有些事情,灵犀可以跟顾寒苏说,却不方便跟哥哥说,比如葵水初至这种私密。 这也难怪,为什么李玄夜禁止灵犀和顾寒苏再见面,灵犀哭得这么伤心。 赵昔微就忍不住又摸了摸灵犀的头发,温柔的道:“嫂嫂全都明白了,谢谢灵犀这么信任我。” 灵犀点点头,仍是抱着期待地追问:“那嫂嫂会帮我吗?” 赵昔微不好许下空头承诺,只好笑着模仿她的语气,逗她开心:“我会帮你跟太子哥哥说的,但是你做错的事,还得要自己去道歉。” 哪料李玄夜正好进来,听见这句话,微微一挑眉。 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光,她的眸子亮晶晶的,比那雪色还要明净透亮许多。 看见他进来,灵犀和赵昔微一起起身:“哥哥。”“太子殿下。” 灵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在看见李玄夜温和平静的神色时,就大着胆子抱住了他的手臂:“哥哥,灵犀错了,不该为了一点小事就惹哥哥生气,灵犀以后再也不会了,哥哥原谅我好不好?” 李玄夜笑了笑,温声道:“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看向赵昔微的目光却有些犹疑。 赵昔微点点头,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李玄夜就牵了灵犀的手,让她在椅子上坐下:“晚上就在这儿一起吃饭,一会儿我让袁策送你回去。” “好!我要吃芙蓉糕!” “少不了你的。” “我还要嫂嫂做的樱桃桂花露!” 李玄夜皱眉:“什么樱桃桂花露?” 赵昔微笑道:“是我今天调着玩的,看到公主来,想到她肯定喜欢喝,就让公主尝了尝。” 吃完饭,把灵犀送走后,李玄夜去了立政殿处理政务。 赵昔微看了一会儿书,后来有些困了,就也没再硬撑,由锦绣等人服侍着梳洗完毕,就上床睡觉去了。 睡得正朦朦胧胧时候,忽然感觉脸上痒痒的。 她呢喃了一声,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然而脸上却更痒了,她下意识地就伸手去拂,手上忽然一凉,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手。 “啊——”她吓得惊呼出声,还没来得及去看清楚,已落入一个紧实胸膛。 “殿下……”赵昔微睡眼惺忪地看他,两只白嫩的手腕搭在他的肩上,似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这样迷迷糊糊的她,比起白天的时候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娇媚撩人。 李玄夜眼底浮现一抹笑意,抱着她跨坐在自己身上,低声道:“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赵昔微昏昏欲睡,趴在他怀里嘟囔道:“什么事?” 一只手已探进了衣衫:“你说呢?” 酥酥麻麻的感觉袭来,赵昔微身子陡然一颤,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 李玄夜低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真是只贪睡的小野猫。” 直到那炙热滚烫贴着她的肌肤,赵昔微才全然清醒过来。 昨夜的疼痛还犹在眼前,她身子一僵,就下意识地推他:“李玄夜。” “别怕。”他紧紧地禁锢着她的腰肢,低头细细的吻上她的唇角。 赵昔微才发现自己竟然跨坐在他身上,顿时小脸通红,又挣扎着去推他:“不行,我……” 这样的姿势太过羞人了。 倒像是她在主动索取似的…… 越是羞怯就越紧张,那身体也就越敏感。像是不受自己控制,凡是他手掌所经过的每一处,都已丢盔卸甲毫无尊严地向他臣服。 肌肤像是着着了火一样滚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麻痒,似要将她吞噬,她整个人像是一叶浮萍,随着潮水四处飘荡,怎么也靠不到岸。 —— PS:婚后太子夫妇互动的日常会比较多,这本书的设定就是这样,婚后男女主比较腻歪。 想要看斗得你死我活的、特别着重写权谋的……很抱歉~等我下本书也许可以尝试一下,这本书设定已经定型了。 o(╥﹏╥)o如果不喜欢看这种腻歪日常我也能理解,但是不要吐槽哈,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口味。嘻嘻,看书嘛就是图个开心,作者君码字也是图个开心,都不要太为难自己哈~么么哒 第229章 情到浓时 肌肤像是着着了火一样滚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麻痒,似要将她吞噬,她整个人像是一叶浮萍,随着潮水四处飘荡,怎么也靠不到岸。 “嗯……”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李玄夜将她更搂紧了一些。 她的身子是那么的娇弱,却又那么敏感。 他终于想明白一个事实,大婚之夜他能成功,除了她身上的毒药在作祟,未尝不是有她的隐忍。 越想就越有些后悔,那手指也越发的温柔,小心翼翼地引领着她,直到怀里人的身体越来越软,他才轻柔而缓慢地进入。 “啊……”才进去一半,怀里人忽然就嘤咛了一声。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燥热了起来,可仍是停了一下,柔声问:“疼吗?” “不疼。”怀里人眼里荡漾着水光,又羞又怕的看着他,小声道:“撑。” 他低笑一声,缓缓动作了起来。 这朵娇花太需要呵护,他不敢太用力采摘。 只好强忍着性子,一点一点攻陷。 赵昔微半阖了眼睫,这个姿势太磨人,双腿被他分开环在他的腰间,艳丽风景只要她一低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偏他动作又极其温柔,让她一半清醒一半沉沦。 身体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羞得满脸通红,将脑袋抵在了他胸膛,死死地咬着唇瓣,不让自己发出那羞人的声音来。 “赵昔微。”李玄夜低哑地唤她,“不必害羞,叫出来我听听。” 一边说,还一边又撞了一下她。 她咬唇,愣是不肯发出一点声音来。 李玄夜忽然又明白了一个事实。 如果她是清醒状态,就十分害羞,怎么也不肯表露一点情欲。 不禁就有些怀念大婚夜…… 他故意就停下了动作:“微儿,叫一声我听听。” 觉察到他在惩罚自己,怀里人就睁开了眼睛,却不敢正眼看他,只飞快的横了他一眼,还是一言不发。 李玄夜被这种不自知的娇媚给撩拨得几近失控,可为了以后的幸福着想,他还是忍住了,用耐力去磨她:“乖,叫一声。” 赵昔微身体绷直,可腰肢却被他禁锢住,只得难耐地低头抵在他胸口。 腿间忽然有一阵热流涌出,她的脸涨得更红了。 有了几次经验,她已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自己的身体竟然那么需要他吗? 她有她的骄傲和矜持,这种感觉让她慌乱和害怕,可越是慌乱害怕就越是渴望。 然而他却故意一动不动,似乎只为了看她失控放纵的样子。 又麻又酸的感觉自身体里传来,让她颤栗不止。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李玄夜感觉到肩上一湿,抬头看去,就见小人儿梨花带雨的模样,那眼睛红红的,似是受了千万般的委屈,让人无法不去怜惜。 这般倔强要强的模样,却又这般的柔弱不堪,李玄夜哪里还再忍心跟她僵持,忙温柔地吻了吻她的脸颊,节奏沉缓地动作了起来。 怀里人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勾在他肩上的手腕越发的加重了力道。 他放开了胆子,开始一点一点加大了力度。 巨大的感觉如浪潮一般袭击而来,渐渐地有黏腻的水声响起,赵昔微理智渐渐地崩溃,哪里还有半分精神去思考? 只剩下呜呜咽咽地哀泣之声,整个人化作了一滩春水,只能任由他横冲直撞。 整个身子贴在他的胸膛,恨不得求他停下,却又恨不得要他快一点。 “李玄夜……”情到浓时,她带着颤音,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嗯。”他低喘了一声回望着她,目光炽热而坦荡,让她安心。 赵昔微全身香汗淋漓,整个人接近虚脱,再也无暇顾及什么礼仪教条,只半阖着眼睛伏在他肩膀。 “去洗个澡好不好?”他理了理她垂下来的青丝,柔声问道。 赵昔微和李玄夜都是极爱干净的人,云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更衣。 她红着脸,声音低低的:“可,我没有办法起身……” 李玄夜失笑,抱着她径直往净房而去。 大手托着她的臀部,裙摆晃动,就摸到了里面一片水迹。 他低声在她耳边笑道:“上面爱哭,下面也爱哭。” 赵昔微何曾听过这种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更何况还是这样由他抱着走过寝殿,左右都是宫女内侍,她又是恼又是羞,恨恨地一口就咬在了他肩头。 肩头一痛,李玄夜一掌就轻轻拍在她臀上,在她耳边磨牙:“看来是孤太温柔了,太子妃还有力气咬人。” “……”赵昔微满脸通红,忙伏在他肩上再也不敢动作。 空气里飘散着若有似无的甜腻气息,守夜的宫女悄悄进来,轻手轻脚地将濡湿的被褥撤下,又抖开了干净的被褥铺上。 在听到太子那一声低笑时,就不由眼角飞快瞟了过去。 只见太子妃无力地趴在太子肩上,几缕散落的青丝垂在白皙的脖颈,质地轻薄的罗衣松松垮垮围在身上,露出了半个圆润白皙的肩膀。 不知道是宫灯的照耀还是什么,那白玉一般的肌肤竟然生出了皎洁的光泽,鲜艳娇嫩,沁出香汗点点,仿若那春雨中的一丛娇媚蔷薇。 光是看见半个肩膀,就已经让人面红耳赤了。 也难怪太子殿下这般的宠爱疼惜。 赵昔微趴在木桶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看。 听说大婚之夜也是他帮自己洗的澡。 可那时她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并没有什么知觉。 而现在她神志清醒,如何假装不知道? 可都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了,她若还是逃避躲闪,岂不是显得太过于矫情做作了? 赵昔微不是这般扭捏的人,只是心理上的羞怯无法克服,就只好趴在浴桶上,任由他掬了温水替自己清洗着身子。 李玄夜却只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孟浪伤着了她,手掌就往她腿间扫去,低声诱哄道:“让我看看。” 赵昔微脸色红得如饮了酒,慌乱去捉他的手掌:“不要。” 她是个坚韧的性子,被太后吓成那样,也要死死撑住不肯表露一点软弱。 越是这样李玄夜就越不放心,却又不好强迫她,就只好跟她柔声商量:“那我不看,就摸一摸好不好。” **** 作者:微儿你可千万别信他,给他看就永远好不了了(警告) PS:文中这个姿势确实能减缓女方的疼痛,太子殿下是真的做了功课的(认真脸) PSS:讲一下女主的生理特征,她体内的毒没消解之前,太子如果太过孟浪她就会失忆……也就是说醒来之后根本不记得过程了。。(新婚之夜就是如此,有细心的读者当时提问了) 太子暴起:这什么辣鸡设定,来人,给我把作者拖去内侍监! 作者:殿下饶命,我也不想啊……o(╥﹏╥)o 第230章 鸳鸯 越是这样李玄夜就越不放心,却又不好强迫她,就只好跟她柔声商量:“那我不看,闭上眼睛好不好。” 赵昔微被他缠得没有办法,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手指轻轻抚上去,她的身子就是一颤。 李玄夜低声问道:“疼不疼?要不要上药?” 一提到上药,赵昔微立即警觉了起来,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要!” 李玄夜无奈,却越加心软了起来,用十二分的温柔吻了吻她的嘴角:“好,我们不上药。” 这就是赵昔微和别人不同的地方。 看似坚韧,其实又很娇弱,碰一下就会受伤,禁不起狂风暴雨的摧折。 要说娇弱,其实又很倔强,宁愿强撑着受痛,也不肯丢了自己的矜持。 太子殿下忽然意识到,如何让她不受伤,这将是一个长期困扰他的难题…… 看她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好似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了一般,就忍不住又轻轻拥住了她。 温热的水波荡漾,他的胸膛紧实温暖,赵昔微逐渐放松了下来。 女人总是需要呵护的。 她不仅要让自己适应他的体贴,还要让他长期保持下去,直到养成习惯。 她闭着眼正在思忖着,忽然熟悉的触感传来,让她立即轻喘了一口气。 李玄夜平息的欲/望再次蓬勃了起来。 赵昔微目光无意一掠,就看见了那雄伟的一幕。 她呆了一呆。 虽然已经有了几次肌肤相亲,可之前她都有意移开了眼睛,这第一次无意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情形,她一时甚至没明白过来,就只瞪大眼睛看着他。 待反应过来后,她“啊”地惊呼一声,忙伸手就捂住了眼睛。 李玄夜越发觉得她可爱至极。 他向来不是个贪恋美色的人,可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堂堂正正的太子妃,有什么不可以的? 想到方才的温柔缱绻,他从来不知道,这种事是这般的美妙,她的呼吸她的嘤咛她的柔软,甚至她眼泪汪汪地唤自己“李玄夜”,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自己的名字从她嘴里念出来,是那么的令人沉醉。 他没有刻意去压抑自己的需求:“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不行。”赵昔微惊得差点没呛了一口洗澡水,“这是在浴房,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他笑了起来,恍若明月清风一般的皎洁高雅,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脸红耳热:“难道微儿不想和我鸳鸯共浴吗?” 赵昔微对他这种一本正经说浑话的心理素质佩服极了,偏他又生了一副好皮囊,这般没羞没躁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不让人觉得讨厌,甚至觉得充满了不可名状的诱惑…… 念头一起,赵昔微立即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怎么能这样没有原则没有矜持。 不行,绝对不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她打定了心思要拒绝,可浴桶就只有这么大,她还能躲到哪里去,不过片刻就已沦陷在他的攻势之下,再也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来。 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地求饶:“我们回去寝殿行不行?” 水蒸气氤氲之中,美人儿脸颊白里透红,眼波流转,似一汪潋滟春水,教人沉醉。 如此娇媚撩人,却分明又是在拒绝。 李玄夜如何能克制得住?一伸手就捉住了她纤细白嫩的手腕,将她按在怀里,声音低哑又强势:“你是孤的太子妃,这里是孤的宫殿,不论是浴房还是寝殿,只要孤想要你,随时随地都可以。” 赵昔微欲哭无泪。 她已经这样没有原则了,想不到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这次不同于之前的温柔小心,他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去似的,她感觉自己又要陷入了那种昏迷的状态了,那哀哀的抽泣声也不受控制地自喉间溢了出来。 好似整个灵魂都从身体抽离了出去,飞散在周围变成了好几个小人。 这几个小人在不停的打架。 一个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承受不住晕过去,一个在担心外面的宫女会不会闯进来,一个在哭着求他,一个却紧紧地抱着他…… 后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完的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床上。 她发现自己的记忆又空白了一段。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赵昔微连忙唤了丫鬟进来伺候,一面穿衣服一面嗔怪道:“你们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这一天比一天睡得昏暗,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习惯了这样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以后她整个人就要废掉了。 锦绣瞧着自家小姐那一日比一日红润的面容,又看她眉眼间荡漾着的融融春意,就笑道:“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让奴婢们都不要打搅您,说您什么时候醒了就什么时候进来伺候,奴婢们哪敢违抗呢。” “是啊。”银宝经过这几天的观察,终于解除了对李玄夜的敌意。 如果太子真的欺负了小姐,小姐为什么每天醒来都看上去心情很好呢? 可见孙嬷嬷的话也没说错,太子殿下是真心疼爱自家小姐的。 没有了成见,她也就自动站在了李玄夜这边:“太子殿下也是担心您累着嘛,您身子虚弱,要仔细调养,您就好好享受睡到自然醒的幸福吧!” 赵昔微坐在窗边梳妆,拿了那支蔷薇玉簪在头上比划着,听见这话忍不住笑骂道:“你到底是我的丫鬟还是他的丫鬟,怎么一个个的全向着他。” “奴婢自然是小姐的丫鬟,但是小姐是太子妃,奴婢自然是希望小姐和太子恩恩爱爱的嘛。” 恩恩爱爱…… 赵昔微陡然一惊,原来这在外人眼里就是恩爱吗? 仔细一想,似乎他们之间也没什么不和睦的。 李玄夜是个很成熟的男人。 虽然强势,但是脾气并不暴躁,虽然骄傲,但是性情并不骄纵。 最难得的是,他懂得尊重她的想法,有些事她不想做,他并不会一味的强迫。 除了没完没了的纠缠索取,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赵昔微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要是每次都这样由着他去,她真的什么正事都别想做了…… **** 太子:这两天肉很香,作者重重有赏 微儿:我的伤永远好不了┭┮﹏┭┮、 太子:那让我看看? 微儿:滚! 作者:滚! 太子:?竟敢对孤大呼小叫,来人把作者拖出去! 作者:怎么办,男主车速太快,我一个新手已经驾驭不住他了…… ———— 系统又屏蔽了我一章……呜呜呜系统为什么那么严格,我枯了,瞬间躺平了。。。我以后再也不想写了!!改文改得我要哭死了…… 第231章 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孙嬷嬷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赵昔微这一脸复杂的神色。 细眉微蹙,杏眼含愁,可细看却又似噙着一抹甜蜜的笑意。 孙嬷嬷是何等的机警,立时就会了意,悄悄地屏退了几个丫鬟,然后拿了篦子帮赵昔微梳着头,柔声细语地道:“太子妃可是有心事?” 赵昔微面色一红,笑着掩饰道:“没有,只是睡迟了有些不好意思。” 她却不知道,“睡迟了”三个字,就已经足以让人窥探出不知道多少秘密了。 孙嬷嬷抿嘴一笑,便继续道:“奴婢把您这里安排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日便要回去长公主府上了。太子妃,您这一路都是奴婢看着走到现在的,容奴婢说一两句僭越的话——” 孙嬷嬷就俯身下来,看着铜镜中的赵昔微,笑容里有着掩饰不住的骄傲:“奴婢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贵人不说成百也有上千,能像您这般有福气的,却是独一份。” 赵昔微挑了一对赤金红宝石耳环,随口道:“借嬷嬷吉言,我也希望自己以后能够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孙嬷嬷就附耳低声道:“奴婢看您这几日都睡迟了,应该和太子殿下还不错吧?” 孙嬷嬷是她的教导嬷嬷,自然问的是床笫之事。 赵昔微望着镜子里,自己那比春色还娇媚的容颜,轻轻地点了点头。 孙嬷嬷就会心的一笑:“奴婢方才听见您叹气,就想着您是不是受了委屈。” “没有受委屈。”赵昔微又笑着摇摇头。 平心而论,李玄夜对她还算可以,起码事后还会照顾她的情绪和感受,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但是,她想要的是能有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的事,而不是被困在这寝宫,每日每夜和他温存。 但这些话她自然是不方便和孙嬷嬷说的,想了想,她就握住了孙嬷嬷的手,道:“嬷嬷,我就是想要细水长流,如果一开始太热情,以后就会疲倦,到那时候我该何去何从呢?” 孙嬷嬷笑着拍了怕她的手背,目光明亮、声音柔缓地道:“奴婢听说过一句话,叫‘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知者不惑’——太子妃,你要做到像君子一样坦荡、像勇士一样自信、像圣人一样通透,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什么困难能阻止您了。” 像君子一样坦荡、像勇士一样自信、像圣人一样通透。 赵昔微细细品味着这一句话,似乎什么都没有解答,又似乎什么都解答了。 孙嬷嬷最后低声在耳边悄悄地道:“现在你们才新婚,太子又年轻,喜欢缠着你很正常!而且您现在才嫁过来,想那么多也是改变不了什么的,太子才是东宫之主,您切记不能太露了锋芒,不如先顺着太子的心意,等以后慢慢地立稳了脚跟,再来考虑自己的事。” 说着话,外头忽然有宫女请安:“太子殿下。” 孙嬷嬷身子一凛,就止住了话题。 李玄夜穿着青色锦袍,外搭一条银边狐狸毛的披风,从外头踏了进来。 赵昔微忙起身迎上去:“殿下。” 一面亲自替他解了披风,一面招呼外面的丫鬟:“锦绣,端茶来。” 她一出现在面前,就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像是混合了柑橘的甜和玫瑰的香,再闻还有朝露一般的清新自然。 李玄夜冷峻的神色就缓和了些许,不由微挑了眉看向了面前的人。 大婚才几天,就有了几分东宫女主人的样子了。 目光盈盈,脸色红润,神色间虽然还有几分娇羞,但更多的是优雅从容。 她身上的气场并不弱,即使跟他一起进宫拜见皇帝,她也是落落大方,丝毫没有一点怯场。 但有一点,就是在他面前太容易害羞。 不过,似乎现在她对自己的态度已经亲昵了许多。 不再是一味的回避和脸红,多了几分主动和温柔。 就像是一夜绽放的梨花,皎洁明净,不俗不媚,沉静之中别有几分风姿。 李玄夜就觉得心里软软的,那一贯紧绷的脸色也浮现了几分温柔。 赵昔微亲自端了热水上来,李玄夜却一抬手:“这些事不必你来做,有宫女就行了。” 赵昔微愣了一愣,然后对他一笑:“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何必再去传唤别人。” 这一笑,令李玄夜半晌没回过神来。 她面颊上有着淡粉色的光泽,明亮而透明,似融合了桃花的粉和蔷薇的红,面若桃李,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而那双大而圆的杏眼,像是盛满了一湖春水。当她浅浅一笑的时候,那眼波就轻轻荡漾了起来,似春日里那波光粼粼的湖面一般璀璨。 李玄夜望着她的眸子,没来由地就想起了昨夜她眼泪汪汪的模样。 那火苗瞬间就从心尖蹿了上来。 可始作俑者却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只轻轻地挽起袖子,露出了一截比玉还光滑细腻的手腕,上面戴着的两个手镯叮当作响,更加撩得人心神荡漾。 她垂着头,那串珍珠耳环就在白皙的脖颈旁悠悠晃动。 “殿下,怎么了?”她忽然抬头,有些疑惑。 李玄夜好容易才将那股沸腾的感觉压下去,淡声道:“没事。” 赵昔微“哦”了一声,就替他把衣袖卷起,那白生生的手指就落在他手上。 她的手掌绵软得像云朵,轻轻掬了水替他洗手,温温软软的触感在他指节穿梭,纵然他定力再好,也无法再按捺内心奔涌的冲动。 孙嬷嬷是最有眼色的,见状就笑着福了一福:“奴婢要去厨房看看今天的汤好了没,就先告退了。” “都退下吧。”李玄夜眼神冷峻地扫了一眼左右,宫女们立即就觉得后背一凉,忙躬身应诺,飞快的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赵昔微替他洗了手,又绞干了手巾子,替他擦手。 可还没有抬手,已被他大手一捞,就卷入了怀里。 “啊”她轻呼一声,瞪大眼睛疑惑看他:“殿下你……” 圆润的耳垂就被他一口含住了:“你熏的什么香?” 声音低沉而蛊惑,赵昔微有些气急地横了他一眼:“现在是白天,外面有人!” 什么时候要改改他这个习惯才是。 再这样下去她真的没法见人了。 第232章 你是第一个 李玄夜低笑一声,一把抱住她的腰,就将她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赵昔微立时身子就僵硬了,手掌去推他:“殿下。” 李玄夜捏住她的手掌,目光灼灼地看她。 赵昔微下意识地就垂了眼睫,不敢和他对视。 还以为变得从容了,只要他一靠近就破了功,又是满脸的娇羞。 什么时候才能适应起来呢。 看来还需要花不少心思才行。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摩挲着她细腻的手指,低声道:“什么白天晚上的,是不是把我昨天的话忘了?” “什么话?”赵昔微一时愕然。 “这里是东宫,是孤的地盘,只要孤想要,随时随地都可以。”他含笑看她。 这样的灼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没有半点儿不自然或是害羞,淡定得好像是在批阅公文一样。 赵昔微从怔愣中回神,想去推开他奈何手指却被他禁锢,只好扭动了一下身子:“你放我下来。” 李玄夜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眸子就暗了几分,手上的力道也重了几分。 赵昔微还在挣扎,却忽然感觉到身下的不适。 她已不再是闺阁中的无知少女,立即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吓得再也不敢动了,只屏住呼吸看着他。 李玄夜看她这又怕又急又羞的模样,柔声道:“吓到了?” 赵昔微摇摇头又点点头,有些慌乱:“没有。” “没有你点头做什么。”李玄夜失笑。 这朵娇花也太难伺候了,又害羞,又胆小,又怕疼,还爱哭。 他得好好引导一番。 赵昔微还没回过神来,身子忽然一空,已被抱了起来。 “不行。”赵昔微羞得闭上了眼睛,只用手臂撑在他胸膛去挡他:“不行,你放我下来……” 这里是吃饭看书的前厅,不是睡觉的寝房。 随时都会有人进来,他怎么可以在这里亲亲抱抱…… 赵昔微慌乱的声调都变了:“你快放我下来,外面有人……” 李玄夜温柔地吻了吻她的脸颊,声音轻柔得像是春风:“我在这里,没人敢闯进来。” 想了想,知道她以前生活在乡下,怕是对这些繁琐的规矩也无从了解,就又低声耳语道:“这是宫里的规矩,不会有这样不长眼的下人闯进来。” 赵昔微半信半疑地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上次大婚夜为什么会有宫女闯进来?” 没想到她记性这么好。 “那是以前,以前东宫没有女主人,所以他们不需要避嫌,现在有了,所以不能随便乱闯了。”李玄夜把她放在椅子上,顺手捏了捏她粉色的脸颊,“懂了吗?小傻瓜。” 赵昔微还是一脸茫然:“没有女主人?” 李玄夜就冷哼了一声:“你以为孤是什么样的人,什么女人都能往东宫带吗?” 赵昔微这才明白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从来没有过别的女人吗,还是说别的女人不能成为东宫女主人。 这二者的区别可是很大的…… 不过这话她也不敢问也不能问。 堂堂太子殿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就算是有女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李玄夜何其聪明之人,只一眼就从她的表情里读到了“哦有女人也不奇怪”的意思,立即就眯了眯眼:“嗯?” 赵昔微正在心里嘀咕,听见这冷冷一个“嗯”字,就忙换上一个正常表情,还不忘回了一个字:“哦。” 李玄夜磨了磨牙,一口就含住了她葱白似的手指,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一咬。 “嘶——”赵昔微疼得皱了眉。 李玄夜立即就又松了口,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恶狠狠:“让你胡思乱想。” 赵昔微瞪着一双杏眼清凌凌地看着他:“我哪里胡思乱想了?” 不知是这被这软绵绵的语气所迷惑,还是被这水汪汪的眼眸所引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心口一动,抬手弹了一下她额头,一句话竟然就脱口而出:“你是第一个。” “什么第一个?”赵昔微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不解地看他。 却见他忽然转过了头去。 赵昔微的视线就正好看到了他微红的耳朵。 石破天惊的一瞬间,她忽然反应过来。 她的脸忽然就又烧了起来。 空气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赵昔微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脸红,但是和他比起来,还是自己的问题更大一点。 她低下头去,无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却在慌乱中撞上了他的视线。 这视线和往日一样,却又似乎比往日多了什么样的东西在里面。 她一阵心慌意乱,身体就下意识又挣扎了一下。 正想从椅子上跳下来,哪料他的手已禁锢住了她的腰肢,声音恶狠狠的:“你又过河拆桥。” 赵昔微紧张得连呼吸都凝滞了,哪里还敢再动,说话也没之前的理直气壮了,嘟囔道:“我哪有过河拆桥。” “还说没有?”他一口咬在了她脖子上,声音近似呢喃:“昨天还哭着喊我的名字,今天醒来就不认人,不是过河拆桥是什么?” “昨天?”赵昔微瞪大了眼睛。 昨天…… 她只记得他很温柔,还抱着她去浴房、帮她洗澡。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她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看见她这样的神情,李玄夜眸色就更暗了。 果然,只要稍微一激烈,她就会忘记所有,包括当时的欢愉和情意。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 他向来是惹人注目的,从小到大掌握绝对权力的太子殿下,何曾尝过被人遗忘的滋味。 最重要的是,还是在这种事上被自己的女人遗忘。 得快点帮她找到解药才行。 似乎是为了报复一般,他用力在她脖子上吮了一口,眼看着那白皙柔嫩的肌肤上出现了一个红得发紫的痕迹,嘴角就漾开了一个愉悦弧度,埋头又是一口。 赵昔微一动也不敢动,对于太子殿下为什么突然迷恋上了自己的脖子这种奇怪的事情,她只好选择了无视…… 外头忽然传来袁策的声音:“殿下,平原侯府上的裴大人来了。” “知道了。”李玄夜脸色一正,忙将赵昔微抱着放了下来,沉声朝外面吩咐:“让他去书房候着。” **** 作者:太子你快住手,再下去你人设崩了! 太子:滚,谁也别想阻止孤和太子妃亲热! 第233章 如漆似胶 外头忽然传来袁策的声音:“殿下,平原侯府上的裴大人来了。” “知道了。”李玄夜脸色一正,忙将赵昔微抱着放了下来,沉声朝外面吩咐:“让他去书房候着。” “是。” 脚步声远去,赵昔微悄悄松了一口气。 果然没有进来。 看来李玄夜没有骗她,这些下人不会随便乱闯进来。 不过…… 即使没人会闯进来,也不能由着他这样胡闹了! 赵昔微对着铜镜,拢了拢散落下来的鬓发,又将那支蔷薇花簪扶正,然后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心里暗暗发誓。 李玄夜整了整衣袖,一瞥就看见了那枚发簪,挑了一下眉。 赵昔微愣了一下,解释道:“殿下送的那支玉簪太珍贵了,我怕戴在头上有个闪失,就收起来了。” 李玄夜微微一笑:“我先去见见裴公权。” “好。”赵昔微忙起身帮他更衣。 李玄夜垂眸安静地看她。 她的身量在女子当中算是比较高挑的,但是却生了一副纤细单薄的骨架,脖颈、手腕、腰肢,都是细细嫩嫩的,看起来像是刚刚抽芽的杨柳条儿,轻盈又柔韧,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赏心悦目之感。 长得一副玲珑剔透的样子,偏她做事又十分麻利,白生生的指尖绕着他的衣袍轻盈翻飞,不过三两下就已把他从头到脚都打理得妥妥帖帖。 “好了。”赵昔微踮起脚,替他将披风的带子打了一个蝴蝶结,抬头看向他,“殿下快去吧,别让裴大人久等了。” 声音轻柔和缓,听着就像晨风中的春莺一般动听。 “嗯。”李玄夜微微地笑,双臂按在她腰上轻轻搂了一下,低声道:“晚膳等我回来一起。” 看着就有种如漆似胶恋恋不舍的感觉。 赵昔微心里有些诧异,却仍是笑着应了。 从接到赐婚消息的那天起,她就做好了在东宫如履薄冰的打算。 她对自己当然是有自信的,虽然并没有把得到他的宠爱列为第一目标,但是“如何和太子殿下和睦相处”,却是她准备用三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来攻克的难题。 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也好,和李玄夜相处越省事,她就越能分出精力去做自己的事。 不过,欣慰归欣慰,她也不敢太掉以轻心。 毕竟这才大婚没几日。等日子一长,新鲜劲儿一过,怕是也就没那么好说话了吧? 摇了摇头,赵昔微招呼丫鬟们进来:“东宫对我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这几日多亏了有明玉姑姑和孙嬷嬷帮忙,才不至于失了礼数。马上她们就要回去了,我总得略表一下心意才是,你们几人拿着这本账册去库房,把标记的这些东西都仔细搬过来。” 明玉是淑妃的贴身宫女,孙嬷嬷是长公主的心腹,总不能让人就这么空手回去。 “是。”珍珠和玉兰一个性格懦弱,一个为人木讷,赵昔微担心会冲撞了李玄夜,是以就没让她们进来服侍,一直让她们在外院做些打水送饭搬东西的杂活儿。 银宝和锦绣一起走进来,手上捧了两大束金灿灿的腊梅:“小姐,方才经过后花园,看到腊梅开得漂亮,我们就折了两束过来,您摆在房里看着也热闹些。” “不错,果然漂亮。”赵昔微捧着花闻了闻,清幽冷冽的香气钻入鼻孔,她的嘴角不由浮现一个轻柔的笑容。 此时雪后天开,半透明的光线透过窗纱折射进来,金灿灿的腊梅便有了一种璀璨夺目的光晕,笼罩在她的面容之上,使得她那一抹浅笑更加灿烂明净。 锦绣看得呆了一呆。 自从小姐嫁了人,似乎整个人越来越好看了。 白皙的皮肤,红润的气色,似一丛娇软鲜艳的野蔷薇,自由自在地绽放在春日暖阳之中。 直到额头被人敲了一下,她才回过神来,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俯身在赵昔微耳边低声禀报了起来:“小姐,二爷的事让二夫人知道了。” 二爷,就是她那还没见过面的二叔,让二夫人知道了的事,不外乎就是偷偷在外娶了个小老婆。 “袁氏还真是火眼金睛。”赵昔微拿着一只小金剪,修剪着花枝,闻言头都没抬,只随口问了一句:“他们准备如何处理?” 锦绣颇有一些无奈的样子:“二夫人那么好强又精明的性子,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现在正和二爷闹和离呢。” 赵昔微笑了笑,继续捯饬着手里的花枝,漫不经心地问:“那老夫人是什么态度。” “老夫人自然是不肯让二夫人和离,说是把二爷痛骂了一顿,要他立刻和那女人断绝关系,又劝二夫人要以大局为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真的闹大了这么和离出去,不仅仅丢的是整个赵府的脸面,对二夫人自己也没有好处。” 赵昔微想都没想,就笑道:“那二爷和二夫人肯定都不答应。” 锦绣惊讶万分:“您怎么知道?” 赵昔微云淡风轻的一笑:“二爷和二夫人常年分居,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面,别说没有夫妻情分,就连普通感情也怕是没有几分。二爷现在正是和外头那女人蜜里调油的时候,老夫人越是想拆散,二爷就越会逆反。毕竟二爷常年在外漂泊,家族规矩束缚不了他。二夫人呢,她在赵府最失势的时候嫁进来,到底是雪中送炭帮衬了赵府一把的,现在二爷有出息了就在外头养女人,她若是个逆来顺受的也就算了,偏她是个算盘打上天的人,如何能忍气吞声?” 锦绣连连点头:“小姐您说得对,还真是这样,老夫人让二爷和外头的那个断绝关系,二爷就是不同意,宁愿不回家也要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二夫人就更不用提了,不仅要和离,还要把所有产业割让出来带走,说这都是她苦苦经营起来的,和二爷没有半点儿关系。” 锦绣说着就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这世上,大多是薄情男人休妻,哪有女人真的提出和离的? 可二夫人不仅提了,还要连带着把家产都带走,这就太石破天惊了,别说是放在京城,就是放在整个大魏,也再没有第二个了。 第234章 佛渡有缘人 赵昔微却是一点都不意外:“袁氏那样半点儿亏都不能吃的性子,怎么可能让二爷心安理得的娶小老婆?男人留不住了,那钱财定是要抓住的。” 锦绣“哎”了一声,有些忧心地道:“只是苦了老夫人和相爷了。上次被王范那么一闹,老夫人身体就一直不大好,人参燕窝的养了快半个月,好容易才恢复一点精神,又闹这么一出。相爷就更不要说了,一听说二爷犯了这样大的错,气得当场就把药碗给摔在地上,指着二爷骂他不是个东西呢……” 提到父亲,赵昔微眼眶有些发红:“父亲好点了吗?” “好多了,这些日子多亏了大夫人没日没夜的照顾着,现在每天都给相爷按摩双腿呢,太医说坚持下去也许能重新站起来的。” “倒还真是难为她了。”赵昔微点点头,徐云娇也许不是一个完美的女人,但她对父亲的付出却是无可挑剔的。 平心而论,赵昔微自认是做不到如此爱一个男人的。 锦绣试探着道:“现在就是僵持着,老夫人、相爷都不准他们两个和离,可二爷和二夫人却已经是铁了心要分开了……小姐,恕奴婢直言,现在整个赵府就数您说话最有威信了。您不如出面做个主,让二爷和二夫人坐下来好好谈谈,即使和离,也得客客气气的离了,别再闹出什么大事来,让整个长安的人看笑话。最主要的是,您现在的身份不同了,他们这样的事若是传到宫里,怕也会影响到您的声誉。” 锦绣的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 作为太子妃,娘家出了这样的事,她肯定也要被人看低了一头去。 不如在事情还没有闹大的时候,及时出面灭了火。 可赵昔微却只是淡淡的笑:“我说了不会插手,就一定不会插手。” 锦绣有些不解。 赵昔微有意培养锦绣,就也不隐瞒她什么,直言不讳地道:“虽然我和二爷还未见过面,可我也隐隐猜出来了,他不是个能听得进别人劝解的人,要不然老夫人和相爷都劝不动呢?而且抛弃发妻这种事,也不是普通男子能干得出来的事,可二爷不仅毫无愧意反而更加坚定要和离,可见他是个我行我素惯了的。这样一个人,我即使拿太子妃的身份去压他,让他勉强和二夫人继续生活,也免不了以后要怨恨上我。我何必去做这个恶人呢?” “而二夫人呢? 丈夫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她想的不是如何低调的处理,而是趁机分割家产,可见她的心里也不在乎所谓的夫妻感情,她更在意的是能不能顺利把家产拿到手,我除非出面帮她争家产,否则任何言行在她看来都是助纣为虐,甚至还会觉得我做了太子妃就更欺她一头了,我何必再去自讨没趣。” “再说了——” 赵昔微笑容骤然变得有些冷,“上次我吃的亏还不够吗?不就是眼热太子殿下赏赐了我一间铺子,就如此对我落井下石,全然忘了我之前是怎么帮她拉拢人脉做买卖,这样自私自利的女人,我要还那么天真的去帮她,那就是真的太对不起自己了。” 锦绣点点头:“是奴婢考虑不周,我只是觉得您现在是太子妃了,一句话就能解决的府里的麻烦,也好让老夫人、相爷宽心。” “俗话说,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 赵昔微摇摇头,目光清和地看着锦绣,“善意也要分人的。如果只一味地看到别人可怜就贸然施舍善意,那这个人的善心也就变得廉价且愚昧了。我以前抱着最单纯的想法对待过赵府的每一个人,把他们当做我的亲人一样真心对待,到头来差点害得自己被她们推进了火坑……” 她笑了笑,面容平和而冷静:“你要记住,这世界上善的人有很多,但是只有聪明的善良,才是真正的善良。所以保持善良的同时也要保持头脑冷静,如此善良才不会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锦绣细细品味了半晌,若有所思地道:“小姐您教训得是,是奴婢考虑问题太冲动了。” 正说着话,廊下响起孙嬷嬷的声音:“太子妃。” “进来吧。”赵昔微听出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不同于以往的从容镇定。 孙嬷嬷走进来的时候,步子也有些急,脸色还有些发白,她抬眸看了赵昔微一眼,欲言又止。 赵昔微料到她是有什么急事,就吩咐左右道:“你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橙子,拿几个来我要做果茶。” “是。”锦绣忙拉着银宝退下了。 四下无人,孙嬷嬷却又不急着说了,而是轻轻地端了茶壶,为赵昔微续上了一杯新茶。 “天气冷,太子妃喝杯热茶暖暖胃。” “多谢孙嬷嬷。”赵昔微也不多问,只端起茶盏浅浅抿了起来。 孙嬷嬷不由细细看了赵昔微一眼。 目光澄净,神色安宁,如玉的面容上挂着柔和的笑意,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慌张和焦虑。 碧玉色的茶盏,闲闲地落在她纤长白皙的指尖,无端端的就让人想起来绿叶从中的玉簪花,清莹皎洁,一簇簇的盛开在清幽的月光下,有种雅致又高贵的美丽。 孙嬷嬷暗中就松了一口气。 人的气质是由内在养成的。太子妃如今颇得太子宠爱,却没有半点儿的骄傲或是得意,反而愈显沉静端庄。 更难得的是,这份气质不是靠着妆容打扮来表露的。 而是她就这么端正地坐在你面前,即使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只这样面带笑容地抿着茶,就能让你感受到她骨子里隐隐约约散发出来的贵气,让人不知不觉地就生出了几分敬重和惊艳。 仿佛接下来不管发生如何天崩地裂的大事,她是那么的波澜不惊。 念头闪过,孙嬷嬷便收起了内心那一丝丝的不安,缓缓地道:“太子妃,宫里来人了。” 赵昔微眉头一挑,颇有一些意外。 东宫不是别的地方,这里住着太子殿下,宫里派人过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难道…… 第235章 太子妃的气度 赵昔微眉头一挑,颇有一些意外。 东宫不是别的地方,这里住着太子殿下,宫里派人过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难道…… “先是太后派了人过来,接着陛下也派了人过来。”孙嬷嬷声音低了下去道:“不仅如此,平原侯也亲自过来了。” 赵昔微捏着茶盖碗,轻轻撇着茶叶浮沫,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孙嬷嬷斟酌着字句:“还是为的方婕妤那事。” 方婕妤…… 赵昔微就想起了那双漂亮动人的眼睛,不可避免的,脑海里立即就跳出来那血淋淋的眼珠子。 一阵胃气翻涌上来,她一抬袖子掩了脸。 孙嬷嬷脸色一白,忙伸手抚着赵昔微的后背,柔声道:“您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 “没事,没事。”赵昔微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喝了一大口茶水,“你继续说。” 孙嬷嬷目光闪了闪,低声道:“贤妃移居幽月殿了。” 赵昔微猛地抬起头来:“什么?” 后妃突然移居别殿,其实就是打入冷宫的意思。只是又要比打入冷宫体面一点。 皇帝自然是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就迁怒贤妃的,会这么做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李玄夜。 可因为她的事,导致后宫妃嫔打入冷宫,这会不会太过头了点? 孙嬷嬷对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听宫里的人说,本来太子殿下是要求陛下夺了贤妃的封号、降为嫔位的……只是后来太后娘娘亲自去了一趟紫宸殿,才保住了贤妃的位份。” 赵昔微此时的内心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天崩地裂,她捧着茶,半晌无言。 孙嬷嬷再亲近自己,也到底是长公主的人,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孩子。 不论怎样,有些话,她不适合对孙嬷嬷言明。 “那今天平原侯又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件事还牵扯到了裴家。”赵昔微思忖片刻,缓缓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太子妃,您对宫里的情形有所不知。”孙嬷嬷面有难色,声音也有着几分犹豫:“贤妃与贵妃不睦已久,可奈何贤妃深得太后喜爱,生生地分走了贵妃手中大半的权力。如今贤妃移居别宫,正是贵妃夺权的大好时机。” “哦……”赵昔微淡淡的点头。 平原侯府是贵妃的娘家,在这种时机求见太子殿下,是想要抛出橄榄枝,趁机为自己谋取利益吧。 见赵昔微神色平淡,孙嬷嬷不免有些着急,略略抬高了一点声调:“太子妃,您想想,贵妃若要与太子殿下联手,最简单也最省心的办法是什么?” 赵昔微挑眉,看着孙嬷嬷没有回答。 有些话即使她已经猜到了,可也不能随便说出来。 “太子妃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奴婢说得太明白。” 孙嬷嬷叹了口气,“那裴家的二小姐您是见过的,十分爽利通透的一个人儿,就是性情略有些骄纵,可到底从小和太子殿下就相熟,每年宫里举行的围猎也好、蹴鞠也好,都没少了裴家小姐的身影。虽说您现在和太子恩爱和谐,可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您到底根基浅薄,和太子情分也还没到专宠的地步……” 孙嬷嬷说着就露出了忧心忡忡的神色来:“若裴家在这个时候把女儿送进来,您……” 剩下的话,孙嬷嬷适可而止地吞回了肚子里。 赵昔微盯着手里的茶,细细的思考着这一番话。 她想起初见裴真真的情形来。 一袭红衣似火,一双乌油油的麻花辫,额头上一条光彩夺目的红色眉心坠。 如孙嬷嬷所说,是个爽利通透的女子。 论出身,裴真真是侯府嫡女,而她只是相府一个庶女。 论家世,裴家手握军权,贵妃掌管后宫,而她的父亲才受了重伤,能不能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论情分,裴真真从小就出入皇宫,和皇子公主们都相熟,而她才嫁入东宫几天。 不论是哪一条,裴真真的优势都比自己要好太多。 孙嬷嬷所担心的并不是毫无道理,如果这个时候裴家把女儿送进东宫,她确实是没有任何与之争宠的能力。 可她又能做什么? 赵昔微的手指轻轻在茶盏边沿摩挲着,想了很久,还是抬眸看向了孙嬷嬷:“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女人,我身为太子妃,自然就要有太子妃的气度。” 她微微一笑,如月下幽兰一般淡雅:“今天有裴家想把女儿送进来,明天还会有杨家、周家、吴家、郑家、韩家、沈家……天下那么大,女人那么多,我若没有这个准备,又如何能在东宫长久地生活下去。”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很多女子心中所求。 可娘亲用尽了一生的苦难,也没有求来一个好结果。 她体验了太多生活的艰辛,目睹了太多人情的冷暖,所以她从来就没有这个想法。 更何况,她现在嫁的人是太子,她是太子妃。 就更不可能再抱有那么天真的心思了。 太子的独宠,她从来没有想过。 不由得就想起了府里的二夫人袁氏,丈夫在外面有了小老婆,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分割家产,而不是怨天怨地想着如何与另一个女人争斗。 在这一点上,她还是蛮欣赏袁氏的。 她之所以一直心心念念着经营茶铺,也是想要有这么一条退路——当某一天,李玄夜若是翻脸不认人,为了一个新人要把她抛弃或者冷落,她还是有自己的事情可做,有自己的产业撑腰。 孙嬷嬷诧异地看着赵昔微,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点点别样的情绪来。 她还是那么端正地坐在位置上,一袭墨蓝色的衣裙,这是一种沉稳得略显沉闷的颜色,却在面料上做足了功夫,质地光滑带着细闪光泽,又别出心裁地以珍珠穿线,绣了栩栩如生的孔雀羽纹。 微风拂过,那衣袖上便轻轻飘扬了起来,光华流转,如月光照耀在水面,泛起粼粼的星光。 孙嬷嬷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她坐在甘露殿的石阶上,百无聊赖地仰望着宫里的夜空。 银河寂静,水波渺渺,月光洒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散发着皎洁的清辉。 第236章 把星光穿在身上 银河寂静,水波渺渺,月光洒落在宫殿的琉璃瓦上,留下一片皎洁的清辉。 盛夏的夜空不是深沉的黑色,而是一种流光溢彩的宝蓝色,当璀璨的星光铺满在九天,她就会忍不住想象,如果能把这样的星光做成衣裙,让宫里的美人们穿在身上,该是有多好看啊。 可惜的是御绣坊的掌事姑姑告诉她,想要有这么精美的衣裙,得把上万颗珍珠宝石碾成细碎的粉,然后再用极其复杂的工艺织进面料里去,不说这珍珠宝石得有多珍贵,光是人工就得让整个御绣坊丝织局忙活大半年。 于是光阴流转,宫里的美人一茬又一茬,孙嬷嬷从来没有见过谁穿过这么精美华丽的衣裙。 可现在太子妃就穿了。 她穿着这么一身代表着盛宠到极致的衣裙,说出来的话却是那么的冷静而平淡。 讨论太子以后会纳妾这种事,就像是在谈论今天的饭菜好不好吃、瓶子里的花朵好不好看一样稀松平常,没有一点点应该出现在脸上的失落或者哀怨。 孙嬷嬷嘴角翘起一个赞赏的弧度:“太子妃能这么想那当然是极好的。” 话锋一转,她又柔声叮嘱道:“可若是一味地看淡荣宠也不行。您要明白,身为皇家妃嫔,这荣宠的多和寡,关系着您一生的苦和甜,甚至还牵连着整个家族的兴与衰。一味地追求荣宠,便会失去自我活得很累。可若是放弃荣宠,便会受人欺凌生不如死,您是个聪明人,必定能好好把握这其中的度。” 赵昔微感激地看着孙嬷嬷,轻轻地“嗯”了一声:“多谢孙嬷嬷教诲。” 李玄夜是太子,他会有多少个女人,这不是她能控制能改变的。 但是也不代表她只能束手就擒做一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就算她不追求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她也深深的明白,她想要活得更好,就必须抱紧了李玄夜这座靠山。 如今已彻底得罪了太后,甚至怕是贤妃的仇恨也会记在自己身上。如此艰难的处境,说是前有狼后有虎一点都不夸张,她若还是一味的表现清高孤傲,那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带着这样的心思,她对李玄夜的态度就更沉稳了一些。 李玄夜用膳的时候不喜有人服侍,宫女内侍便都遣退了下去。 赵昔微亲自打了热水端着金盆,挽起衣袖替他洗了手,又用手巾轻柔地帮他擦干净水珠,这才微笑地看向他:“好了。” 李玄夜嘴角就翘起了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 赵昔微知道,这便是他心情很好的证明了。 没有人会讨厌被人细心地照顾,即使是李玄夜这样冷峻威严的男人也不例外。 用膳的时候,李玄夜看她动作娴熟而麻利的盛饭、布筷、分汤,目光就更深邃了一些。 “殿下,这是今天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虾丸,您尝尝好不好吃。”赵昔微端了一个青瓷碗放在桌上,汤是厨房才送过来的,还冒着热腾腾的蒸汽。 沈家出身江南,听说沈穆生前一口江南话,就是教训起学子来,也颇有些威严不足、慈爱有余的样子。 而赵昔微从小就跟着生母沈氏生活,说话却没有一点点的口音,咬字清晰,语调柔和,既有京城的端正,又有江南的余韵。 李玄夜没有看面前的饭菜,只抬眼看向赵昔微。 赵昔微才放下碗,见白皙的手指烫得有些发红,下意识地抬手放在嘴边吹了吹。 “烫到了?”他蹙了眉头。 “啊,没事,不烫。”赵昔微正要收手,却已被他握住了指尖。 赵昔微的手生得十分漂亮。 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漂亮,是先天条件好的漂亮。 指骨均匀,指节纤长,指尖顶端带着粉色的光泽,似那莲瓣尖尖最娇艳的一抹颜色。 骨骼那么纤细,看起来整只手都很瘦弱,可掌心却绵绵软软的很有肉,握在手里,像是握着一团云朵。 李玄夜就忍不住捏了几下,声音也有了几分温柔:“下次这种事让宫女去做就行了。” 目光却忽然一凝,落在了她的食指内侧:“这是什么?” 赵昔微手掌被他捏得痒痒的,却又抽不出来,只好就任他这样捏着。 她从小生活在乡野,劈柴打猎,烧火做饭,这都是习以为常的事。 但这种事对太子殿下来说却是无法想象的。 她觉得没有必要和他说得太详细,就笑着一带而过:“是小时候不小心伤到的。” 李玄夜目光微微一闪。 赵昔微以为他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只好又补充道:“那时候家里穷没有药,只能用纱布勉强包扎,伤口好了之后就留下了疤痕。很丑是不是?” 见他眉头越皱越深,她轻轻缩了一下手指,笑着想把这事轻轻揭过:“丑也没有办法了,已经留下了疤,消不掉了。” “怎么伤到的。”李玄夜却仍停留在上一个问题。 赵昔微含糊道:“做饭的时候伤到的。” “做饭?” 对他莫名的执着,赵昔微感到有些头疼,犹豫道:“小的时候还不是很熟练,有一年冬天娘亲病了,为了给娘做点吃的,不小心伤到了手指。” 李玄夜半晌没有说话,只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条疤痕,似要抚慰她曾经的伤口一般。 本也是金尊玉贵的娇娇女,却因命运的捉弄一出生就要经历这么多磨难,难能可贵的是,在这样不公的环境里长大,她不仅没有半分自暴自弃的戾气,反而比那些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还要温柔大气。 “当时很疼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低沉。 “还好,也不是很疼。”赵昔微生怕他继续追问下去,她并不想把这些曾经的苦难生活呈现在太子面前,见他挑眉看向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就解释道:“真的,我不怕疼。” 李玄夜嘴角微微一翘,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还在撒谎。” “我哪有撒谎,我说的是实话。”赵昔微摸着额头嘟囔了一句,却在一抬眸的时候瞥见他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陡然反应过来,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霞。 “好了,吃饭吧。”李玄夜看出她的窘迫,就笑着一语带过了这个话题。 第237章 红袖添香 吃完饭,李玄夜就让人搬了公文过来,坐在书案前批阅。 赵昔微仍是安安静静地在旁边为他研墨。 李玄夜写得一手好字,说有锋芒,却又如印刷刻字一般的端正隽秀,说很温雅,却又透着势不可挡的刚劲浑厚。 而且他写字时候的神色十分专注,提笔果断,落笔干净,一字一划,一横一竖,竟然没有半点书生之气,倒是有几分运筹帷幄的杀伐之气。 赵昔微不是个话多的性子,李玄夜亦不是,两人一个写字,一个研墨,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难得的是这样的沉默并没有让人觉得尴尬,反而让人内心感到莫名的安宁。 红袖添香,赵昔微忽然就想到了这个词。 也不知道,以后他有了别的女人,那些女人是不是也会这样帮他研墨呢? 念头想起,赵昔微顿时积极性就减去了一大半,连手中的墨锭都觉得也有些沉重了。 “累了就歇会儿吧。”李玄夜头也不抬,只眼角扫了一眼她的动作。 “那我去看会儿书。”赵昔微就丢下了手中的墨锭,起身去他身后的书架子上找书。 赵昔微望着这满满的一架子书,顿时有些傻眼。 都是一些治国安邦之策的书,她想看的一本也没有。 想来也是,太子怎么有空看那些闲书。 “左起第三个格子有本伏妖录。”李玄夜淡淡的声音响起。 赵昔微顺着他的指示,还真的翻出来一本有些发黄的旧书。 这一看就是快一个时辰。 两个人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她期间有悄悄观察过李玄夜,他的神色冷峻严肃地坐在书案前,似乎一切风花雪月都跟他毫无关系。 难道说,是孙嬷嬷想多了。 不可能。 裴家的人在这个时候拜见太子,其目的显而易见。 但他为什么跟自己只字不提呢?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意见不重要吧。毕竟从来没有听说过,太子新收个美人需要经过太子妃的同意。 赵昔微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一个原因。 不过,即使他跟自己说,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太子面临最大的压力就是来自于太后,如果与裴家联手可以迅速扳倒太后党羽,小小一场联姻算得了什么,根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可他什么都不说,到时候让她如何面对裴家的小姐呢? 她做好了他会有多个女人的心里准备,却没有做好如何与那些女人相处的准备。 带着这种心烦意乱,让赵昔微的注意力怎么也无法集中。 哪怕是他轻柔地吻落在自己的脖子上,她的身体也还是崩得紧紧的,一点都没有情生意动的迹象。 “怎么了?”李玄夜是个很聪明的人,片刻之后就觉察到了她的异样,忙轻轻地拥住了她,“是不是还疼?要不还是上点药吧。” “不是。”衣领散落,杏色的抹胸也褪了一半,露出桃花一般艳丽的风景,赵昔微却只感觉到寒气直从袖子里钻了进来,忍不住就打了个冷颤。 “是身体不舒服吗?”李玄夜凝视着怀里的人,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有,就是有点累,可能昨夜没睡好。”赵昔微心虚地垂下了眼睑,看上去倒真有几分疲倦不堪。 怎么会这样。 在理智上她能接受他有任何女人,可到了亲热的时候她满心满眼的都是抵触。 她以为自己没有感情就不会在意这些,可事实上她错了,即使没有感情,她的身体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光是想想他和自己之间发生的事,也会发生在别的女人身上,她就再也没办法让自己去接纳他了。 这样怎么行。 她若是克服不了这一点,还谈什么争取自己的利益? 他是太子,是将来的一国之君,不仅现在会有别的女人,以后会有更多的女人出现。 这是她改变不了的事实。 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也不要和人生过不去,这是她一贯的生存法则。 在心里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她的手臂如藤蔓一样,轻轻地缠在了他的脖子上。 李玄夜凝视着她,看她神色忽明忽暗变幻莫测,心里已有了几分疑心,正想问问,却见她忽然主动抱住了自己。 她的发间带着好闻的香味,混合着柑橘、玫瑰、桃花的芬芳,她的肌肤细腻柔嫩,如饱满多汁的桃李,让他浑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喉结一动,他深深地吻上了她柔软的唇瓣。 赵昔微身子僵硬得更明显了。 她用了很大的自控力才强忍住去推他的冲动,可本能的抵触却无法掩饰。 李玄夜并不是只顾着自己欲望的男人,她稍有异样,他便又敏感地觉察到了:“要是太累就早点歇下吧。” 赵昔微有些尴尬地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我……” 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不堪一击。 她以为自己可以的,可现实是她接受不了。 她可以用理智说服自己的大脑,可她没办法用理智去说服自己的身体。 本能的反应就是排斥。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可总不能才嫁过来,就和他把关系搞僵吧,这样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她满怀歉疚地看着他,眸子雾气蒙蒙的,有着难以名状的情绪在里面:“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不用道歉。”李玄夜的反应却让她大感意外,他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大手托着她的脑袋抵在胸口,柔声哄她:“快睡吧,你身子弱,需要好好调养。” 这么好说话。 可养好身子那又怎么样,她是克服不了心理上的那一关。 不如直接挑明了说吧,在一瞬间,她有这样的冲动。 可一对上他深邃的眸子,她立即就又放弃了。 她对于他,说到底也只是个比陌生人熟悉一点而已,孙嬷嬷说得没错,论情分,怕是裴家小姐还亲近一些。 想到这里,她就又垂下了眼睑,声音低得近乎呢喃:“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李玄夜理了理她散落下来的一缕青丝,捧起了她的脸,让她直视着自己。 四目相接,他心底就是一沉。 眼眶里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不自在地扑闪着,像是屋檐下那欲落不落的雨滴,朦朦胧胧的,让人心生怜惜。 “你有心事。”他凝视着她,看穿了她眼底的逃避。 第238章 抵触 赵昔微如遭雷击,一下子就愣住了。 是自己太不会掩饰吗?怎么一下子就被他看出来了。 那以后可怎么办,想到她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还有什么事能瞒得住他? 他的眼眸如星辰一般,深邃而明亮,在这样的注视下,她仿佛看到了他眼底的自己,慌乱,无助,不安,忧虑。 这样的自己是她不喜欢的。 她要时刻保持冷静、理智、大度、坦然。 条件反射一般,她就转过了脸不去看他。 “赵昔微。”他低声唤了一句,又捧着她的脸迫使她对上自己的视线,“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我帮你解决…… 他说这种话肯定不是随便说说的,每次他对自己的承诺,都稳稳当当的兑现了。 他说带她回家,就真的请了陛下的圣旨,把她堂堂正正的带回了东宫。 他说不要怕一切有他,就真的帮她处理好了那些为难她的人,即使身份特殊的贤妃,他也毫不犹豫地就帮她反击了回去。 赵昔微心里乱糟糟的,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有些事轮不到她来干涉,有些话轮不到她来开口。 可李玄夜不是个傻子,他有着常人不及的敏锐和细心,她若是一直说没事,他迟早会自己发现端倪。 到时候,一个嫉妒吃醋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她还怎么说得清。 想了想,她轻声道:“那天在宫里,我找到了纵火的凶手。” 李玄夜长眉一皱:“那个姓邓的。” 赵昔微愕然:“你都知道了?” 话说出口这才觉得很幼稚,李玄夜是太子,现在皇帝几乎将所有政务交给他在处理,能有什么事瞒得住他呢。 “他已经死了。”李玄夜目光有了几分冷意。 赵昔微闻言大惊,从他怀里坐了起来:“殿下,你说什么?他已经死了?那岂不是死无对证了,还怎么揪出幕后之人?我爹爹岂不是白白受了这么重的伤?”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她的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 李玄夜伸手再次搂住了她,让她贴在自己怀里,声音却仍是冷冷地,没有一丝温度:“他妄图毁掉粮铺阻碍朝廷赈灾,孤没诛他九族已是最大的仁慈。” “可是……” 话没说出口就被他打断:“没有可是了。微儿,我知道你想揪出幕后主使者,我比你更想。”他深深凝视着她,“可目前还不是时机,我只能忍耐,你也必须忍耐,就连父皇也不例外。” 赵昔微怔怔地看他。 第一次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隐忍不发的情绪。 现在还不是时机,是因为兵权还在太后手里吧。 “可是,现在就这么让他死了,岂不是替幕后那人毁灭了证据。” 李玄夜冷哼了一声:“是太后灭口的,但是如果我不同意,她也灭不了。” 赵昔微更惊讶了:“那你为什么同意了?” 李玄夜望着她,云淡风轻地道:“因为,作为交换,太后同意让我处置贤妃。” “啊……”赵昔微惊得轻呼出声,“可是这……这听上去很不划算。” “账不能这么算的。”李玄夜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姓邓的再可恶,也不过是冲着我来的,伤不到你。而贤妃可恶,是随时都有可能会伤害到你的,我若这次不出手夺了她的权,以后你在宫里走动,再被她盯上怎么办?” 他的话全是为她的安全着想,可赵昔微却注意到了“夺权”二字。 只要太后不倒台,贤妃随时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想要夺了她的权,最好的办法就是扶持另一个跟她斗。 所以……和裴家合作,是达成共识了吗? 算了,既然已经是事实,她多想也是庸人自扰。 还是想想眼前的事吧。 “那邓福来的妻子呢?”赵昔微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女人。 这是一个卑微却努力的女人,为了生活风里来雨里去,受尽了屈辱和苦难。最后难道也要被丈夫牵连,送掉了性命吗? “黄氏吗?”李玄夜语气淡淡的,“暂时被我安置到了别处,留着她的性命,还有一些用处。” “哦……”赵昔微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觉得心里某个弦也松懈了下来。 李玄夜感受到她的变化,微微一笑:“以后有什么心事都要告诉我,不许一个人闷在心里,知道了吗?” “嗯,我会的。”她点了点头,想了又想,还是轻轻地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我自然是什么都要告诉殿下的,因为只有殿下会真心实意地帮助我,保护我。” 她这话说得十分真诚,心里却忍不住腹诽:既然不准我瞒着你,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说裴家的事? 李玄夜不由低头去看她。 她的手就环在自己的腰间,她的身体就这样窝在自己怀里,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悸动。 就像早晨的霜雪遇上了第一缕阳光,有些凉,有些热,有些无法捉摸。 一时间也无暇去顾忌她心里的小九九,只温柔地抱了抱她,然后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时候不早了,快睡吧。” 赵昔微瞪大了眼睛。 “怎么?方才不是说身体不舒服吗?”李玄夜挑眉。 赵昔微忙把脑袋一缩,就藏在了他胸口:“我睡觉了!” 那些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就随着她的呼吸进入了梦乡。 他的胸膛温暖干燥,有着冷冽好闻的梅花香,睡在他怀里,即使无关风月,她也能莫名觉得安心。 就像饱受风雨的流浪猫,终于找到了一个暖和安全的避风港。 晚上睡得好,第二天醒来就也比较早。 李玄夜依旧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床,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知道他政务繁忙,便也不在意这些小细节。 梳洗完毕,又了早膳,赵昔微就把要准备送给孙嬷嬷和明玉的礼物装了盒子,亲自系上了红丝带。 忙完就快到了正午,赵昔微望着外面的雪花,想了想,还是坐在窗下写了两张请帖。 “锦绣,你拿着这个去一趟崔大人府上,银宝,你拿着这个去乔大人府上。就说是我请他们家的小姐来东宫坐坐。” 崔玉容和裴真真是表姐妹。 既然无法改变,她就该主动去试着了解,这种事直接问裴真真定是不行的,况且她和裴真真交集也不多。 相对来说,崔玉容就熟悉多了。 哪料两个丫鬟才掀开帘子,就听见外头有宫女禀报:“太子妃,裴小姐、崔小姐,还有乔小姐求见您!” 赵昔微愕然。 想不到,裴家竟然这么急 第239章 少女情愫 赵昔微在花厅接见了裴真真三人。 宫女不动声色地在地上放了三个软软的锦垫,又有人机灵地上来帮她们解了披风。 “见过太子妃,太子妃万安。”三人规规矩矩地伏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赵昔微的目光落在了她们身上。 乔云浅穿着鹅黄色的羽缎裙,乌黑的发髻上插了一朵粉色的山茶花,很是清新自然,只描了眉,脸颊施了薄薄的脂粉,既保持了得体的仪容,又不会太过夺目。 崔玉容则穿着淡粉色的纱裙,鹅黄色的披帛绣着柳绿色的花纹,又在发间簪了一朵鹅黄色的丝绒花。这一身,无论是色彩还是面料,都看得出来是很有用心的搭配,但是也能看得出来,妆容也是尽量做到了低调简约。 是怕自己穿得太亮丽了,会惹东宫的人议论吧。 毕竟都是没出阁的姑娘家,来东宫玩穿得花枝招展的,难免让那些喜欢嚼舌根的人多想。 真是两个聪明又坦诚的姑娘。 赵昔微暗暗点头,再往旁边一瞥,眼睛忽然一亮。 裴真真还是一袭红衣,上面以金线绣了流光溢彩的牡丹花纹,再用金色丝绦滚了边,乌黑的头发编了两条麻花辫,额上佩着一条红色宝石的眉心坠。 她的妆容十分精致且华丽,乌黑的眉,红艳的唇,别出心裁地在眉梢点缀了红色的梅花,唇瓣上的口脂颜色也很讲究,是一种介于樱桃和石榴之间的红,鲜艳欲滴,有种热烈而明艳的美,这是裴真真独有的气质。 她真的很懂得如何展现自己的美貌。 赵昔微眼底露出了几分惊艳。 家底殷实的千金小姐都很美貌,常年锦衣玉食的润养着,即使底子一般,也养出了霜雪一般白皙的肌肤。 但是伴随着这种美丽而来的,是骨子里的克制、低调。 就如乔云浅和崔玉容,明明是如花似玉的年纪,但碍于礼仪和教养,也不敢把自己打扮得太艳丽夺目。 而裴真真并不是。 金绣辉煌,宝石璀璨,还有眼角眉梢那肆意张扬的神采,无一不在向所有人证明着,她的与众不同。 看来,裴真真的目的很明确。 “快起来。”赵昔微受了礼,忙吩咐左右:“今天才融雪,天气比昨天还冷,你们快拿姜茶来,给三位小姐暖暖身子。” “多谢太子妃。”崔玉容还是那么活泼的性子,一撩裙摆坐在了赵昔微对面,“微姐姐,你在东宫还好吗?习不习惯?” 乔云浅就显得沉稳许多,接过宫女的茶,还不忘低声道了谢,然后悄悄地扯了扯崔玉容的衣袖:“你小声一点,这里可是东宫,纵然微姐姐不介意,可你不怕太子殿下吗?” 提到李玄夜,崔玉容的笑容就消退了几分:“微姐姐,太子殿下对你还好吗?”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赵昔微脸上。 “还好,太子是个很随和的人。”赵昔微淡淡的笑,“他对我挺好的。” 裴真真端着茶,看向赵昔微的眼神出现了惊讶之色。 看得出来,这不是敷衍的客套话。 赵昔微今天穿了一身很家常的衣裳,葱绿色的料子,上面绣的花纹也是很常见的缠枝花,发髻上簪了一朵普通的绢花,就是耳朵上戴着的,也只是一对很普通的赤金镶珍珠耳环。 这一身随意得不能再随意的打扮,却怎么也掩盖不了她的美貌。 一双秋水盈盈的杏眼,桃花一般娇艳的皮肤,眉宇间带着几分慵懒,看起来有种与世无争的宁静。 裴真真就想起了初见赵昔微的时候来。 那时候她虽然也是丽质天成的美貌,眉眼间却带着机警和戒备,还有一种小心翼翼,就像是一只无处安身的幼狐,在常年的漂泊中养成了对外界无法信任的不安全感。 那是一种脆弱而坚韧的美。 而如今嫁到东宫才几天,就有了这种闲庭信步的从容,让裴真真内心大为震撼。 裴真真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这一身盛装打扮。 父亲说,现在我们裴家要和太子联手,等贵妃娘娘夺得六宫大权,为父也就能更上一层楼。 母亲说,有贵妃和陛下的双重支持,你入了东宫即使做个侧妃,也没人能小瞧了你。 而她自己呢? 她想起了李玄夜那张俊朗的脸。 都说太子长相随了皇后,他的眉眼精致得可与天上星辰相比。 可这么好看的脸,却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他是那么的疏冷,那么的威严,那么的不可接近。 少女的情愫不知道什么时候萌芽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算什么感觉。 是喜欢吗?也没有。 不喜欢吗?听到家里这么安排,她也不排斥。 她只知道,她若嫁人,要嫁给这世界上最不凡的男人。 现在机会就在面前,她为什么要放弃呢? “太子妃真漂亮。”裴真真由衷地感叹了一句,“看来殿下是真的对太子妃很好。” 赵昔微淡淡一笑。 一句太子妃,已经无声地拉开了距离。 互相寒暄了几句后,几个丫鬟端了海棠描金的红漆托盘上来:“这是太子妃送给三位小姐的见面礼,还望小姐不要嫌弃。” 崔玉容忙站起来:“微姐姐你竟然还给我们准备了礼物!” 乔云浅也站了起身:“多谢微姐姐!” 只有裴真真有些意外:“太子妃真是太客气了!” 红色的绸布掀开,是三支一模一样的赤金牡丹花簪子。 “这是前几日内库送来的,我看着样式挺别致,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赵昔微拿起簪子依次给三人戴上,又让丫鬟捧了铜镜让她们照了照发髻。 金灿灿的发簪戴在三名少女的头上,顿时就有了种满室生辉的感觉。 赵昔微眉眼盈盈,没有半点儿异色,只和煦地笑道:“现在是冬天,戴这么华丽的首饰似乎有点浪费,等开春了出去游玩的时候戴上,必定人比花娇。” 裴真真的眸子更亮了:“太子妃,我们也给你带了礼物。” “哦?”赵昔微不动声色的回应了一句,“那快拿上来给我瞧瞧。” 裴真真心里十二分的爽快。 原以为这会是一场刀光剑影的交锋,却没想到太子妃的态度这么温和。 第240章 女人怎么会不吃醋 想来也是,能以庶女的身份被太子看中,怎么会是个拈酸吃醋的蠢人? 太子妃这么贤惠宽容,她还愁以后在东宫的日子不好过吗? 她本也不是个扭扭捏捏的性子,现在看到赵昔微如此云淡风轻,就也坦荡了几分:“是我们几个亲自给太子妃准备的,不值什么钱,只是好歹是我们的心意,还请太子妃笑纳。” 就有侍女捧着托盘上来,掀开了盖在上面的红绸,是三个黑漆描金的匣子。 匣子是锁住的,赵昔微也不便打开看,只笑着让锦绣接了:“我在京城也就和你们三个熟,在我心里你们就和我是姐妹一样的亲切,礼物事小,重要的是这份心意难得。” 崔玉容向裴真真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十分俏皮的表情。 乔云浅又去拉她的衣袖,低声道:“玉容——” 崔玉容一语双关地道:“我看着微姐姐和裴姐姐很投缘,心里高兴呢。” 崔玉容是真的高兴,在她看来,一个是自己的亲表姐,一个是自己的好朋友,若她们都能有个好的归宿,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件喜事。 裴真真笑容明艳,没有半分遮掩回避的神色,坦坦荡荡地望着赵昔微:“我第一次见到太子妃的时候,就觉得你和别的女子都不同。” 乔云浅脸上闪过一抹焦急,忙一个劲的使眼色。 此情此景,赵昔微几乎已经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裴真真是有心嫁到东宫的。 而让她大感意外的是裴真真的坦荡和诚实。 没有半点歉疚,也没有半点无奈,甚至也看不到半点争风吃醋的意思。 赵昔微一时不知道是该喜还是忧。 想了想,如果裴家和李玄夜已经达成了约定,那么事情如何发展,不仅仅她干涉不了,就算是裴真真也只能选择接受。 一头是皇权,一头是家族,谁也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力。 她笑着点点头,自然而然地接住了裴真真的话:“谁说不是呢,那次在莲华寺,真真说了一句话让我记忆尤为深刻——‘何必深闺绣花鸟’,后来又见识到了真真的武功底子,当时我还在心里暗暗感叹,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对了,听说真真还是蹴鞠高手呢!” 裴真真笑容更深了,毫不掩饰眉宇间的自信:“是啊,不是我吹嘘,别说是世家子弟,就算是宫中的金吾卫,也没有能赢得过我的。” 赵昔微很是意外。 金吾卫可是宫里身手最好的侍卫,常年在训练场上骑马射箭,竟然是裴真真的手下败将。 一时间就也有了几分好奇,含笑问道:“真的吗?每次都赢了吗?” “只有一次输了。”裴真真眸子里少见的出现了一丝气馁,笑容也有了几分不好意思,“但是那次我输得心服口服。” “哦?”赵昔微看她忽然失去了那种自信,心中一动,突然就猜到了什么。 果然,崔玉容就拍手笑道:“哦,我知道,是输给太子殿下了!就是去年开春,宫里的蹴鞠比赛,真真带着我们几个世家闺秀,把整个京城的贵公子都给打服气了!甚至连我临风表哥,都被她打了个猝不及防从马上摔了下来——” “然后太子殿下替补上去了?”赵昔微端了茶,装作猜不到的样子。 “是啊,眼看他们就全部要输了,太子一入场,就迅速扭转了局势……话说回来,真真姐,你是不是太怕他了所以才输得那么惨?哎,我跟你说……” 乔云浅忙朝窗外看了看,压低声音提醒她:“你小声点,万一让太子听见可怎么办!” “没事呀,太子殿下不是对微姐姐就挺好的吗。”崔玉容朝赵昔微吐了吐舌头,“我们是微姐姐的朋友,太子殿下不会生气的。” 赵昔微有些奇怪:“你们又不是朝中大臣,为什么这么怕太子殿下?” 李玄夜虽然让人有压力,却也不是个喜欢和女人计较的人。就连上次在赵府,赵承羽那样莽撞地扑过来,李玄夜也懒得插手过问。 “哈,微姐姐,谁不怕太子啊。”提到李玄夜,崔玉容声音就低了下去,“你看他那样子,沉着一张脸,好像随时都要把人拉出去砍了似的……” 赵昔微想了想,似乎这话也对。 她第一次见到李玄夜,也是这种如临大敌的感受。 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就似一张巨大的网,将她兜头兜脑地缚住。 她别说直视他了,就连抬头都觉得有压力。 李玄夜就算对她温柔,也仅限于夜半无人的私下里。 人与人之间真的很奇怪,也不过是和他相处了几日,她竟然已忘了他冷峻威严的一面了。 “说真的陛下都没让人有这么大的压力呢。我和云浅就不说了,真真姐经常去宫里玩,都不敢跟殿下说话的。”崔玉容说到这里就不由叹了口气,有些担忧地看向了裴真真。 那无声的眼神似乎在说,真真姐,这样一个可怕的人,你要做他的女人得多难啊。 裴真真被这一眼看得,突然就有了几分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是啊,我到现在都没和太子殿下单独说过话呢。” 这话带着几分羞怯,几分懊恼,还有几分说不清的遗憾。 让屋子里的几人都是一怔。 崔玉容目光闪烁,看了看赵昔微,又看了看裴真真,心里嘀咕道:“真真姐你这也太不掩饰了吧,不过还好还好,微姐姐不是那样小气的性子,微姐姐不会为这样的事吃醋的对吧。” 赵昔微却在想,裴真真是真的早就对李玄夜情根深种呢,还只是少女怀春的朦胧好感呢? 她无从分析,也无法轻易下论断。 于是一时也没有接话。 乔云浅看得心里焦急,恨不得立即就把崔玉容和裴真真拖下去捂住嘴。 微姐姐再大度,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 固然真真姐有皇帝和贵妃的支持,可那怎么说也是有点争宠的意味。 微姐姐嘴上不说,心里能不介意吗? 大家都是女人,怎么会毫无醋意呢? **** 昨天有人觉得女主矫情然后给了作者君差评……作者君表示很委屈。。 1.这是纯古言,女主做事肯定没有穿越重生那么爽。她再强悍也是个16岁的古代女子,比如进宫会紧张,在太后面前要隐忍,大婚前还会忐忑不安等等。这都是她作为一个普通女孩子的真实情绪。 2.女主面对的是太子,不是后宅那些女人,对于后宅那些极品可以简单粗暴,对太子不行。 3.女主有她的处理方式,后续会有她与太子的交流方式。 4.太子虽然先动情,但他也是一个很沉稳的个性,不会突然一下子就情深似海。他们两个有点像初恋情侣,而且是先婚后爱,会有一个互相探索和建立感情的过程。不过大家放心,他们两个都属于聪明人,不会有莫名其妙的误会。 第241章 为了大局着想 她心里这么想着,可又碍于礼仪不敢直接说穿,只得转移了话题,笑着问赵昔微:“微姐姐,下次要是有蹴鞠比赛,你也跟我们一起参加吧。” 赵昔微端着茶慢慢喝了一口,朝乔云浅点头笑了笑,有些无奈地道:“我连骑马都不会,更别说蹴鞠了。” 裴真真立即笑道:“这有什么,我教你呀!” 她很是热情,“正好我前儿得了一匹大宛马,性情又温顺乖巧,最适合新手了。太子妃要是什么时候有空,随时都可以叫我出来。” 有人教骑马,倒也不错。 要是学会了,以后要是想出门也方便一些。 赵昔微就从容笑道:“好啊,等什么时候放晴了我们就去学骑马。” 裴真真十分认真:“好,那我们说定了!” 赵昔微和她一通闲聊下来,一句话也没打探联姻的事。 对此裴真真是打心底的佩服,甚至觉得,入不入东宫都无所谓,但太子妃这个朋友她是交定了。 她喜欢从容大气、坦率勇敢的女人。 而太子妃温柔端庄的外壳下,正好有着这些她喜欢的内在。 三人围坐在一起说着闲话,不知不觉桌上的茶盏也就空了,赵昔微目光一掠,就亲手执了茶壶,为她们三个斟茶。 衣袖轻轻挽起,裴真真的目光立时被吸引了过去。 雪白的手腕,上面戴了一条珍珠手链。一颗颗晶莹剔透,闪着温润而璀璨的华光,莲子一般大小,随着她斟茶的动作,手链轻轻地在肌肤上滑动,就像一颗颗轻盈的晨露,在花瓣上滚来滚去。 赵昔微将茶推到裴真真面前,目光随着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腕上,随口笑道:“前几日殿下送了一些珍珠,我看着也没什么大用处,就随便拿丝线穿了一副手链带着玩儿。” 随便带着玩儿…… 别人或许不识货,可锦衣玉食的裴真真却认得出来。 这一副看似普通的手链,上面的珍珠是东海国进贡的,一年也就那么几十颗,除了公主皇子也就只有受宠的淑妃才有。 她记得自己的爷爷平原侯,常常说起当年的风光,那些封爵赏地都不值一提,唯有那十颗珍珠,让老人家兴奋不已。 如今太子一出手就这么大方,可见对太子妃是何等的宠爱。 这样贵重的东西,太子妃只随意地用丝线穿起,戴在手腕上? 她只看了一眼,心底突然无端端的就生出了几分惊叹、几分羡慕、还有一丝丝的失落。 赵昔微云淡风轻地抬手,就要去解开那手链:“真真要是喜欢,那便送你好不好。” 裴真真却似被珍珠的光彩给灼伤了一般,飞快地移开了眼睛,笑道:“太子妃皮肤白皙,戴这珍珠最是好看,我经常风吹日晒的,没得让这珍珠失了光彩。” 说着,也扬起自己的手腕,亮出两只金灿灿的赤金镶宝石金跳脱来:“瞧,我还是戴金色的好看些,这还是陛下去年赏给我的呢。” 赵昔微目光柔和地望着她,将放在手链上的手指收了回去。 裴真真是个聪明的女子。 但是,却也是个很不服输的女子。 她拒绝自己的赠送,因为这是李玄夜送的。 但同时她又要亮出自己的手镯,只为了表达“你有的我也有”。 赵昔微暗暗有些无奈。 女人最怕的就是这种不服输。 当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产生不服输的想法时,这种执念会迫使她一直较劲下去。 跟自己较劲,跟对方较劲。 真是个麻烦的事呢。 摇了摇头,赵昔微将这些想法丢在脑后,笑道:“果然还是这金色的适合你。”一面说,一面吩咐身后的丫鬟:“锦绣,你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叫他们再做三份杏仁梅子酱来,我要招待贵客。” 这就是要留饭了。 三人忙站了起来:“这怎么好意思,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了。” 赵昔微已开玩笑地道:“既然叫了我一声姐姐,那自然是要尽到姐姐的情分,一顿饭而已,偌大个东宫,还怕你们吃穷了不成。” 裴真真看着赵昔微,心里的感觉更复杂了。 如果她们两个是亲姐妹,那该多好啊。 正思忖着,忽听廊下传来宫女的声音:“太子殿下。” 裴真真心头就是一跳,下意识地就扭头看向了门口。 门外积雪皑皑,形成一道白得耀眼的强光。 他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袍,负手从廊下而来。 天光如雪,金纹似箭,交织在一起,变幻成金光雪浪的风景,迷离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看不清的他的表情,却感觉到了一种遮天蔽日的压力,让她不得不低下头去。 赵昔微忙起身迎了上去,一面替他解下披风,一面柔声道:“殿下回来了。” “嗯。”他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淡,让赵昔微放在他领口的手指就是一顿。 她不由仰头看向他。 逆光之中,他下颌骨的线条显得更为坚硬挺拔,眉眼更为深邃幽暗,他的表情淡漠如雪,浑身散发着那种生人勿近的威压,让她不知怎么,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初见时的场景。 被他这样看着,赵昔微觉得头皮发麻,可仍是僵硬着手指一点点帮他解了披风。 “殿下,厨房马上就要传膳了,您要不要——” “不用了。”话没说完,他就淡淡的打断了:“太子妃今天有贵客,孤就不打扰了。” 说完,视线扫了一眼屋内众人,也不待赵昔微回答,就大步出了房门。 赵昔微就愣了一愣。 到底哪里有问题? 他为什么不高兴了? 难道是因为,她招待了裴真真? 那……和裴家联姻,不是已经决定好的事吗?那她留裴真真吃饭,不正是为了利益出发、为了大局着想? 带着这满头雾水,赵昔微一顿饭吃得味如嚼蜡。 李玄夜这一出现,仿佛给屋内带来了一场冰雪,几人想起他那冷着脸的样子就觉得后背都凉飕飕的。 即使活泼如崔玉容,说话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不少。 吃完饭,便有宫女上来服侍她漱口,是加了木樨花露的茶水,入口甘甜清润,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赞叹道:“还是微姐姐这里的东西好,就连漱口的茶水都香香的甜甜的,是微姐姐你自己做的吗?” 第242章 光明正大的争取 “我哪有空做这些,这就是东宫现有的。”赵昔微见她衣袖有些褶皱,便伸手轻轻替她抚了抚,笑道,“玉容妹妹要是喜欢,一会儿让人给你包一盒带走便是。” “真的吗?”崔玉容喜上眉梢,“那方才我们吃的那个什么果酱……” “杏仁梅子酱。” “对对,就是这个,这个也好好吃,酸甜酸甜的,又带着杏仁酥的香味,能不能也送我一一盒?” 赵昔微不由莞尔,这么直爽可爱的姑娘,让她想起了灵犀,就忍不住捏了捏崔玉容的鼻尖:“好,玉容妹妹要是喜欢,我这就让人准备,让你带回家吃。” “谢谢微姐姐!下次我还来东宫找你玩!” 乔云浅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微姐姐,我觉得那个紫红色的糕点好吃……” “那个呀,那个是樱桃糕。”赵昔微柔柔一笑,“这是上次在宫里陛下赏赐我的,我吃了后觉得好吃,回来就让厨房也学着做了起来。不过可惜今天就只做了这么一碟子,云浅妹妹要是喜欢的话,明天叫厨房做好了再让人送到你府上,好不好?” “好呀!”乔云浅脸颊微红,“那我就多谢微姐姐了!” 这期间,裴真真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赵昔微。 赵昔微见她半天也没开口,忍不住笑着问她:“这里面没有真真喜欢的吃的吗?” “啊?不是。”裴真真回过神来,“就是觉得微姐姐皮肤特别白,想问你用的什么面脂香露。” 只一顿饭的功夫,称呼已从太子妃变成了微姐姐,甚至开始留意她的妆容。 赵昔微心底有些意外,脸上却不动声色,只笑吟吟地道:“也没有用什么好东西。就是取桃花、玫瑰、蔷薇之类的鲜花晒干,再用柑橘皮浸泡出来的水,一起蒸馏出来,晚上睡觉的时候拍在脸上,第二天皮肤会滋润一些。真真要是喜欢,我也可以做好了再送到你府上。” “那多麻烦!还是不了!”裴真真连忙拒绝。 赵昔微就也不坚持:“那我把制作方子抄给你。” 看一个姑娘是不是娇生惯养,看她在乎什么就知道了。 若是注意力全放在吃穿上面,那肯定是从来没有吃过生活的苦。 就像她自己,吃够了生活的苦,就对吃的穿的不怎么上心。 山珍海味也好,萝卜白菜也好,对她来说都差不多一个味道。 裴真真尽管看上去十分有个性,其实骨子里也还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 可越是这样没什么威胁的小姑娘,越让她觉得心情很复杂。 亲自将三位小姐送出了垂花门,赵昔微望着她们的背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怎样?我没说错吧,微姐姐是个很温柔大度的人,不会为了这种事吃醋的。” 崔玉容提着裙摆,跳上了马车,笑嘻嘻地和裴真真说道。 裴真真手里捏着一根软鞭,百无聊赖地绕在指尖,闻言笑着点点头:“确实如此,原是我太狭隘了,以为她看见我会不高兴,没想到送了我们这么多好东西。” “是啊,特别是那瓶香露,多少银子也买不到呢。”乔云浅也很开心,“快拿来给我看看。” 裴真真就把木匣子递了过去。 “唔,真好闻。”崔玉容也凑了过来,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陶醉的样子:“隔着盒子就闻到了,有玫瑰、桃花、柑橘三种香气。” 乔云浅打开木匣子,拿出粉青色的小瓷瓶,倒了一点香露在掌心,然后轻轻地拍在崔玉容的手背。 空气里立即充满了甜丝丝、轻悠悠的花香。 乔云浅不住地点头,内心也暗暗有些佩服:“我也没想到微姐姐一点都不介意……”眉头一皱,她又有些不放心地道,“或者是微姐姐还不知情?我是不信一点都不介意的,扪心自问,如果是你,这样的事你不介意吗?” 裴真真一愣:“介意什么?” 出身侯门的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生在公侯之家,早就对三妻四妾习以为常了,再说了,作为太子怎么可能不纳侧妃呢? 崔玉容抬起头来:“有什么好介意的,太子总不能只有一个女人吧。微姐姐不是那种小气的人。” 乔云浅摇了摇头:“那可能是因为微姐姐对太子殿下没什么感情吧,你看我母亲就介意,家里两个姨娘从没有和气的时候,母亲是眼不见心不烦,除了必要的时候压根都不想多看她们一眼。” 说着就有几分感慨的样子。 “你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崔玉容止住了笑意,“难怪我母亲不喜欢让姨娘伺候……可这也没有办法的事呀,现在宫里和家里都有这个意思,真真姐也不好违抗吧!” “哎!”两人看向裴真真的眼神就有些同情了。 裴真真却是一副很看得开的表情,耸耸肩笑道:“你们也太杞人忧天了,哪个男人只有一个女人?更何况是太子殿下……” 提到李玄夜,她气势略低落了一些,“难道因为太子妃介意,太子就得从一而终吗?我觉得不大可能。总得试一试才知道行不行,不是吗?” 实际上,未来会怎么样,她也没有底。 但是如果只因为赵昔微介意,她就选择放弃,那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再说了,除非太子殿下亲自表态,让皇帝和她爹都死了这条心,否则她任何抵抗都是无谓的挣扎罢了。 崔玉容闻言就取笑她:“你好不知羞,还说不是早就看上太子殿下了!” 裴真真面色一红,伸手就去拧她的腮:“你这个烂了嘴的家伙,就爱编排我,等你说亲了看我怎么报复回去!” “哎哟,害羞了害羞了!定是被我说中了!” 马车颠簸,两人打闹成一团,乔云浅忙一手拉住一个:“你们小心点,别滚下去了。” 两人止住了打闹,一个忙着整理头发,一个忙着整理衣袖。 裴真真想了想,道:“我有了一个两全的法子。” 乔云浅和崔玉容好奇:“什么法子?” 裴真真眨眨眼:“马上就是春节了,宫里会进行蹴鞠比赛吧。” 崔玉容瞪大了眼睛:“不行,微姐姐连骑马都不会,怎么能和你一起打马球,你可别害她了!” “你想什么呢,我是这样的人吗?” 第243章 寒梅傲雪 裴真真瞪了她一眼,“我不会搞那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伤害微姐姐的,我只是想通过自己的实力光明正大的争取一下。” “可是……”乔云浅蹙了眉尖,有些犹豫:“太子殿下的马术可是数一数二的,你确定你能赢得了他吗?” 裴真真淡淡一笑,一双大而黑的眸子,似有一团不服输的火焰在燃烧一般明亮:“他如果有这份心,自然是会让我赢的。若他一定要胜过我,则说明他对微姐姐一片真心,那样的话,即使爹爹和陛下逼着我嫁,我也不会同意的。” 崔玉容被她这个大胆的想法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真真姐,你这……” 乔云浅却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如果太子有纳侧妃的心思,纳谁不是纳,纳别人还不如真真姐呢,起码真真姐的个性率直不会使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手段。 反之,如果太子确实没有这个心思,那不是说明微姐姐嫁对了了人吗?而真真姐也可以借着这个由头,堂堂正正的放弃,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不过,太子殿下脾气不好。”乔云浅仍有些不放心,“你到时候注意一些。” 别闹得下不来台到时候不仅伤了面子,也伤了家族的利益。 想到那张冰霜似的脸,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我知道。”裴真真点点头,笑道:“我还没活够呢,哪里敢去惹他。” 赵昔微回到房中,锦绣正在收拾裴真真她们送来的礼物。 看见赵昔微,就笑着道:“这三位小姐出手可真大方,特别是这个香袋,奴婢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精致的造型。” 赵昔微好奇地看过去。 一条鲛绡手帕,一只紫玉扇坠,东西看着玲珑小巧,但却价值不菲。 在看到第三个盒子的时候,赵昔微顿时就感觉眼前一亮。 是一枚小巧的香囊,颜色和绣工却是十分别出心裁。 黑色的缎面料子,以金线绣着一剪寒梅,再用银线绣了点点白雪。 好一个寒梅傲雪。 更难得可贵的是,金银二线绣花,却采用了暗纹的绣法。挂在腰间,行动时便会隐隐显现花纹。 朵朵梅花清冽绽放,花蕊之间偶有银光,如雪花穿过花枝,簌簌摇落一地花瓣。 金银交错,宛若璀璨星辰,华美又不失大气。 “真是好看。”赵昔微由衷地赞了一句。 锦绣也连连点头:“是呢,真的好看。” 赵昔微拿着那香囊,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 要有这样的绣艺也不难,难的是有这样巧妙的心思。 金银是很挑气质的,如果本人的气场压不住,穿在身上便会有种一夜暴富的俗气。 她见过这么多金绣为衣裳的,只有一个人能穿出一种睥睨天下的贵气。 黑衣金纹,威严赫赫。 那骨子里的强势霸道,足以让天地万物俯首称臣。 被这样绝对的气势压制,那金色华光也收敛了本该有的锋芒,甘愿为成为他的附庸。 念头一闪,赵昔微突然明白了什么。 “这香囊是谁送的。”她问道。 “是裴小姐。”锦绣深深地佩服,“想不到裴小姐竟然有这样好的绣工,还以为她真的只会舞刀弄剑呢。” 见赵昔微神色冷冽,大感意外:“怎么了?小姐不喜欢吗?” “没有,我很喜欢。”赵昔微淡淡一笑,“我只是觉得这香囊更适合一个人。” 金银双色的丝绣,在掌心华光流转,赵昔微望着上面错落有致的花纹,仿佛自己掌心躺着的是一颗懵懂少女的心。 阳光斑驳跳跃,那丝绣的华光便幻化成了一片朦胧的暗影。 透过这片朦胧暗影,她似乎看到了一个明媚少女坐在灯下学刺绣。 据说习惯了舞刀弄剑的人,很难再去做穿针引线的事。 可那少女不仅仅做了,还做得这么好。 就只为了一份连自己都不确定、不明朗的懵懂情愫。 她想了想,还是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也顺便可以试探一下李玄夜的想法——谁叫他什么都不跟她说呢? 李玄夜从书房回来的时候,一踏进门,就看见赵昔微一反常态地坐在灯下,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灯下美人,顾盼生辉。 那笑容温柔澄净,如月下的一汪清泉,缓缓流过心头,朝政带来的烦躁瞬间就烟消云散。 李玄夜伸开双臂,看她手脚麻利地为自己解下披风。 真是越来越有太子妃的样子了。 他忍不住微微一笑,双臂顺势就搂住了她的腰:“怎么还没睡?” 怀里人难得的没有推开他,脸上的笑容更温柔了一些:“殿下要不要喝茶,我给您倒一杯好不好。” 脸颊像染了胭脂似的,声音温温软软的,听着就让人想起了那香甜软糯的糕点,忍不住就想去咬一口那娇艳的唇瓣。 “好啊。”李玄夜含笑回答,看她捧了茶送过来,那双波光粼粼的杏眼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 他心底就是一软。 过后察觉到了这种异样,又有些疑惑。 自己怎么会因为一个笑,就牵动了所有情绪。 一双柔软的手掌轻轻环在了腰间。 李玄夜心头一震。 “殿下。”赵昔微拿着一枚香囊,“您看这个样式怎么样,喜欢吗?” 李玄夜长眉微微皱了起来。 香囊做工十分精巧,金纹暗绣,熠熠生辉,红色的穗子在腰间轻轻晃动,有种雅致又威严的感觉。 无论是面料质地还是花纹样式,都很合他的心意。 李玄夜望着这香囊的穗子,按住了赵昔微系带子的手,问道:“谁做的。” 直觉告诉他,这不是赵昔微做的。 虽然两人已经是夫妻,但她似乎一直没有忘记他太子的身份。 相处之间她还是很被动、谨慎、甚至有些小心,她要是能做出这么大胆的事情来,那床笫之间就也不需要他如此费心引导了。 赵昔微柔和一笑:“殿下先说喜不喜欢。” 目光明亮中带着一丝狡黠。 这哪像是女子送丈夫礼物时该有的样子? 竟然试探他? 李玄夜就松了手,笑道:“喜欢怎么样,不喜欢怎么样?” 赵昔微笑意盈盈,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殿下若是喜欢的话,那就送给殿下。” 第244章 小娘子开窍了 她朝他眨眨眼:“要是不喜欢的话,那可就归我了,只这么一次机会,殿下可千万别后悔哦。” 李玄夜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就见她捏着香囊在面前轻轻晃动着,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正在逗猫儿一样。 细细的眉,弯弯的眼,春风细雨般的笑,带着不自知的撩人风情。 难道真是她给自己准备的? 含羞带怯的小娘子终于开窍了? 李玄夜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然后半俯了身缓缓地道:“孤生平有两条原则,第一,从不乱收礼物,第二,从不乱收女人。” 说完长眉一挑,一瞬不瞬地盯着赵昔微:“太子妃可记住了?” 赵昔微身材在女子当中算是高挑的,然而在李玄夜面前仍是矮了半个头不止。 他就这么俯身跟她说话,让人平白无故地就有种恶霸教训小娘子的模样。 赵昔微下意识地就往后避了避,然后认真的看着他:“不是,是我要送给殿下的。” 李玄夜“嗯”了一声,显然对她的话不相信:“你送我的?” “嗯!”赵昔微一本正经地点头。 裴真真送给她,她再转交李玄夜,说是她送的,也没差。 李玄夜冷哼:“你这是借花献佛吧?” 相处也有这么多些天了,他就没见赵昔微拿过针线。 这香囊即使是她送自己的,肯定也不是她亲手做的。 赵昔微笑容依旧:“殿下,不管是不是我做的,可您看这金银双线的做工,除了殿下您,也没第二个人能衬得起。” 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李玄夜伸手拿过香囊,放在眼前看了看,终于看清了上面若隐若现的花纹:“梅花?” “嗯,是殿下喜欢的梅花。”赵昔微忙不迭地点头,十足的温顺乖巧。 他把香囊放在掌心,仍有些狐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梅花?” “自然是因为我关注着殿下。”赵昔微不假思索。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毫无难度,因为他用的熏香就是梅花,靠近就能闻到,根本用不着她细心留意。 “哦?”李玄夜来了兴致,一把搂住了她的腰:“那你再说说,我喜欢什么水果。” “这个……樱桃?”她记得皇帝那盘樱桃糕,灵犀也喜欢吃,那李玄夜也喜欢吧? “不是。”冷冷的一哼。 “那,橘子?”他似乎很喜欢闻她的头发,而她洗头用的香露就是橘子味的。 “不。”这回,连多说一个字都吝啬了。 “荔枝?”荔枝产自岭南,在山高水远的长安,寻常百姓是吃不到的,宫廷贵族自然是把这视为上等珍品。 “不。”又是简短扼要地否定了。 赵昔微有些气馁,索性念出了一连串的名字:“龙眼?葡萄?西瓜?枇杷?梅子?” “猜不到了?太子妃不是说,一直关注着孤吗?”眼睛一眯,按在腰间的手指就不安分地摩挲着,空气里顿时就有了几分暧昧的气息。 赵昔微禁不住痒,轻笑着求饶:“我又不是您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那么多。” “你初夏不吃水果吗?” “嗯……”赵昔微理了理发鬓,斜眸看他,“桃子?” 粉面如霞,眸光似水,白皙柔嫩的耳珠上面,一对儿珍珠耳坠晃晃悠悠,在灯光下闪烁着璀璨的珠光,那一截修长的脖颈,有如梨花映月一般的细腻光洁。 娇媚撩人,却又莫名有种不可靠近的清冷。 李玄夜就也不忍心破坏这难得的气氛,只抬手轻轻在她额头弹了一下,似笑非笑地道:“猜对了一半。” 赵昔微满面狐疑。 他却不再跟她纠缠这个话题,只把那香囊递给她:“先放着,明早更衣的时候再替我系上。” 赵昔微应了一声,忙接过香囊,正在琢磨“猜对了一半”是什么意思。 就又见他含笑捏了捏自己的下巴:“我倒是好奇,先前你还托人绣手帕,怎么手帕没做成,倒是给我弄来了一个香囊。” 见他态度和缓,赵昔微就也不想再跟他卖关子。 “因为,这是今天裴小姐送来的礼物。” 话刚说完,就见李玄夜眉头一挑,那笑意陡然就僵在了脸上。 赵昔微突然有了几分捉弄他的快意,于是忍不住就又补充了一句:“我一看这花色面料,就想到了殿下。” 一瞬间,就像是被石块击穿了湖面的凝冰,李玄夜那张向来冷峻威严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恨得牙痒痒的表情:“赵昔微!” 赵昔微笑得春风徐徐,似一只狡黠的小兽一般:“怎样?我说得没错吧,天底下只有殿下如此风姿,才当得起这寒梅傲雪的寓意。” 李玄夜看看那枚香囊,再看看赵昔微,她脸上的笑容分明是温柔和煦,却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丝促狭意味。 聪明如他,立即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果然是在试探他。 就想起了昨夜她的惶恐她的抵触,猛地就明白了过来。 他敛了笑意,正色问:“裴家的事,你知道了?” 表情很和缓,声音却恢复了往日的威严,看她的目光也冷静得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 赵昔微呼吸一滞。 这个问题,她并不好回答。 如果如实回答,那孙嬷嬷就成了个挑唆主子的恶奴了。 本来李玄夜就对孙嬷嬷不喜,若让他知道了这一细节,谁知道会不会给孙嬷嬷带来什么麻烦。 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说到底,他们之间的感情还很浅薄,还没有到她可以自由自在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 是在他心里留下一个拈酸吃醋的印象,还是假装大度却让自己承受委屈,或者是抛开情爱,只求得到他的欣赏、尊重,建立一个更和谐的相处模式,这是她值得考虑的问题。 只在一弹指之间,她就确定了自己的目标。 拈酸吃醋的小家子气要收敛,假装大度委屈自己的亏也不能吃。 夫妻之间,情爱的深浅有时候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男人能够发自内心的欣赏、尊重妻子。 与此同时,建立一个和谐的相处方式,也是重中之重的。 第245章 夫妻相处之道 赵昔微轻轻环住了他的腰,轻声细语地道:“我与殿下才大婚不久,对东宫的一切也不熟悉。很多事情如果殿下不和我说,我就只能自己慢慢去观察、领悟、琢磨。可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猜得到底对不对,所以也不敢贸然和殿下商量,只好私下里一个人胡思乱想。” 看李玄夜目光变得柔和,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身上有一种上位者对窥视者天然的戒备。 没有哪个掌权者能容忍枕边人暗中培养耳目,李玄夜也不会例外。 所以纵然他对自己温柔随和,也不代表她可以完全把信任寄托在他身上。 他总会有想隐瞒自己的东西,而且出于他身份的关系,任何一件小事都会牵涉到朝政,她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向他开口。 就像裴家这样的事,他不想说,她便不能直接问。 李玄夜看她这样谨慎的样子,心底莫名就是一软:“昨夜就为这个拒绝我?” 赵昔微大为窘迫。 这个人……怎么这样不知羞! 她面上飞起一抹红霞,轻轻瞪了他一眼,难为情地转过头去:“那还不是你什么都不告诉人家。” 声音含羞带怨,李玄夜一笑,一把就将她抱了起来,然后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见过为这种事吃醋的,没见过为这种事撒娇的。” 赵昔微脸上一阵愕然。 她刚刚是在撒娇吗? 从小,她就渴望自己能快快长大,变得更成熟、更稳重,可以为娘亲分担忧愁。 有些女孩子遇到事情,可以跟父母撒娇几句,就会有父母出面解决。 而她不能。 娘亲一身病痛,为生活奔波,她要做的是直面风雨,而不是把问题推给娘亲。 所以她从来没有学会撒娇。 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对他撒娇? 李玄夜柔声道:“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我原想着等处理好了再告诉你的,免得你胡思乱想。” 没想到他会为此道歉。 可一想到他是存心隐瞒,心里就仍有些芥蒂。 她又不是那种一哭二闹的小性子,他要纳妾也好,不纳妾也好,总得和她有个商量。 什么都不说,让她蒙在鼓里,若没有孙嬷嬷提了个醒,她今天该如何应对裴真真? 想了想,她觉得不能让他形成这个习惯。 他是太子,有些事他自然是不能告诉她。 但是她必须适时地纠正他这种认知:她是他堂堂正正的太子妃,有些事她是有资格要知情的。 “那殿下是什么想法。” 声音突然平淡冷静了起来,不复之前的娇媚柔软。 李玄夜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脸上。 她静静地望着自己,神色从容淡定,恍惚间让他差点以为,这是某个臣子在和他商谈国事。 李玄夜想了想,缓缓地道:“是贵妃主动去跟父皇说的,父皇听了之后颇为支持,于是召见了裴公权……” 他看了一眼赵昔微,见她神色依旧平静,就微微一笑:“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父皇向来宽容仁厚,只要我不同意的事,父皇便也不会勉强。” 说着就捏了捏她的脸:“吃醋了?” 这不是吃不吃醋的问题,是他对忽略她的意见,对她选择隐瞒。 “殿下,您觉得臣妾是个心胸狭隘的人吗?” 语气冷静得让人心里莫名一紧。 “嗯?”李玄夜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生气了?” 赵昔微只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杏眼清澈,却也清冷。 李玄夜没来由得就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 昏天暗地,狂风暴雨。 她从长街那头疾奔而来,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模糊了她的眼睛。 她却没有半点儿狼狈,只双手交叠往长街一跪。 那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倔强和骄傲,震撼了整个衙署的官员。 也包括他。 她看起来像是朵娇花,禁不起一点风吹雨打。 可其实却是一朵带刺的野蔷薇,越是风雨侵袭就越要开得娇艳明媚,不仅如此,那一簇簇的花枝里还带着长长短短的刺,要是有人想随意攀折,必定就要扎了一手的血。 赵昔微看着李玄夜,见他的目光变了再变,最后归于温柔。 心里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天知道她的心弦崩得有多紧。 万一他一个不高兴,直接拂袖走人怎么办。 她就是在赌,赌他个性成熟稳重,不会为了这样的小事跟她置气。 事实证明,她赌赢了。 “赵昔微。”李玄夜思忖片刻,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是我习惯了把对付朝中那帮大臣的方式,放在了你身上,以至于忽略了你的感受。” 他语气诚恳且温和:“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当然要好好的交流,不能一个不说一个乱猜,这次是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说完就又抱了抱她,让她更舒服地坐在自己腿上:“还生气吗?” 赵昔微内心震惊得有如山呼海啸,好容易才没把情绪泄露出来。 这还是别人口中那个冷酷无情的太子殿下?! 她凝望着他,忽然就有种撩开了云山雾罩,看见真相的豁然开朗。 李玄夜身为太子,协理朝政,可接触的女子却着实不多。 只有一个灵犀,偏偏也是个娇生惯养的性子。 所以他面对自己的时候,下意识里要么把她当成了妹妹,要么把她当成了朝臣。 不过好在他足够聪明。 只要她一个眼神,他就自己能意识到她的想法。而最让她意外的是,她没想到他能这么坦诚。 其实李玄夜私底下,是个情绪稳定、性格宽和,没有一点戾气的人。 在尔虞我诈的朝堂,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他仍能保持着这样的一面,可见起内心的强大,非常人所能及。 赵昔微脸上轻轻地漾开了一个笑容。 这种欣慰的感觉,就像连夜跋涉,翻山越岭,却在无意间找到了一座宝藏。 “不生气了。”她声音轻轻柔柔的,那双杏眼也又重新有了潋滟之色,“其实也不是生气,就是一开始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她十分坦诚地道:“但是我也知道,殿下身为太子,必然有很多不得已的事情,所以我身为太子妃,自然也要去体谅殿下的难处,任何事情都要以大局为重,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去胡来。” “嗯?”李玄夜长眉一挑,“什么大局为重?” 第246章 乱点鸳鸯 意识到她的想法后,手指惩罚一般的在她腰上握了握,恶狠狠地问:“所以别人给你送了个香囊,你就直接送到我这儿来?嗯?” 赵昔微受不住痒,笑得伏在他肩上:“殿下饶命,臣妾、臣妾知道错了!” 灯下美人,肌肤胜雪,曲线玲珑的身段靠在他胸口,让他眸光一暗,声音就有了几分低哑:“哪儿错了?” “我,我不该试探殿下。”赵昔微觉察到他的变化,忙坐正了身子,又理了理散落的头发,垂下眼不去看他。 “只是试探吗?”李玄夜却不肯放过她,一手抬起了她的脸,让她和自己对视。 赵昔微只好温顺乖巧地认错:“不该擅作主张乱点鸳鸯。” “你还知道乱点鸳鸯。” 李玄夜冷哼,想起她给自己送香囊的时候,那伶牙俐齿的模样,就直磨牙:“太子妃可真是温柔体贴,大婚才几日就给孤安排上了侧妃。” “我哪有……” 赵昔微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只是觉得,殿下现在正是需要借助力量的时候,如果殿下为了大局要和裴家联姻,我身为太子妃自然是要大度接受了。” “那你不会伤心吗?”一句话脱口而出。 两人都是一怔。 “什么?”赵昔微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如果——”李玄夜认真地看着她,“倘若我答应和裴家联姻,你不会伤心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 赵昔微沉默了好半晌,然后轻声道:“我会介意,但不会伤心。” “殿下是太子,我是太子妃,有些事情纵然介意,也只能选择接受。” 李玄夜定定地凝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眼底寻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但是很可惜,她的目光清澈而坦然,没有任何掩饰或者逃避。 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了一丝丝的不爽。 轻轻哼了一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冷意:“那太子妃准备怎样接受?” “我——”赵昔微一愣。 “嗯?” 见他似有几分薄怒,她忙低下头去,道:“倘若殿下有了新人,我当然是能避就避了。” 不然那还能怎么办,她的身体很抵触这样的事,总不能强迫自己去服侍他吧。 “避着我?”李玄夜挑眉,一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那我这不是为了大局着想嘛!” 赵昔微突然就觉得有些委屈,嘟囔道:“这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殿下为何一直要我表态。” “赵昔微。”李玄夜再次去抱她。 赵昔微却用手臂抵在了他胸口。 静默了片刻后,李玄夜突然开了口:“有些事,必须要跟你说明白。” 他的声音低缓有力:“我的处境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艰难。所以,我也无需为了所谓的大局,而去委屈你。” 赵昔微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看着他。 “即使目前太后专权,但我仍有与之抗衡的实力,用不着和谁联姻来解决问题。” “可……”赵昔微有些犹豫,“可那样的话,殿下会很辛苦……” “我宁愿自己辛苦一些,也不能让你去担惊受怕。” 赵昔微怔住。 “朝堂事、朝堂了。”他的声音清冷而坚定,像寒风中不可撼动的雪松,“君无权则不威,君不威则政不严。只有自己亲手建立起固若金汤的权势,才能有让文武百官俯首称臣的威信。” “即使没有你,我也不会和一个手中有兵权的臣子联姻,我不想为了解决一个问题,再又产生一个新的问题。你明白了吗?” “殿下……” 她的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宫灯温柔明亮,映照着她的面容,如三月枝头绽放的桃李,闪耀着最动人的一抹淡粉色。 李玄夜只觉得心底像被春风拂过一般的安宁。 “不过……”他握着她的手指,慢悠悠地说道:“我并不排斥拉拢裴家,所以当时才没有直接拒绝裴公权。毕竟裴家曾为我大魏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 想了想,他又道:“而女子的名节是最重要的,若我将此事处理得太过高调,那裴家小姐今后还如何面对各大家族。到那时候她的名声坏了,我就算是不想娶,也没办法再推脱干系。出于这两层顾虑,所以我想这等事情处理好了之后,再找个机会告诉你。”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变得赤诚而明亮:“其实今天看到裴家小姐到访,我选择回避一是不想让你胡思乱想,第二也是存了考验你的想法,想看看你能不能独当一面。” 赵昔微满脸惊愕。 他居然还存了这种心思,她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 惊愕过后又有些愤然。 这个人……是不是也太有城府了些! 不行,以后她一定要多留个心眼,不然迟早要被他算计了去! 见她瞪着自己,李玄夜便耐着性子哄她:“事实证明,我们微儿是个聪明又大气的女子,如此按兵不动,既保全了裴家的颜面,也没有失了太子妃的气度。” “哼。”赵昔微瞪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得亏她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再加上裴真真也有分寸,否则若是两个女人撕破了脸,看他怎么收拾残局。 李玄夜只觉得她这表情又娇又软,说不出的可爱。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蛋:“别再生气了好不好?作为补偿,下次带你出去玩,行不行?” 他有一副好嗓音,如月下梨花、枝头初雪一般干净清冽。却惯常都是一副冷峻威严的样子,很少用这么温柔的语调说过话。 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赵昔微的心跳就慢了半拍。 呆了一瞬之后,她听见自己很没有原则的问道:“去……去哪里玩?” “朝中事多,远的肯定是去不了。”李玄夜微一思索,“等除夕那天,带你去城外看烟花怎样?” 赵昔微眼前一亮。 她来到京城这么久,还从没好好的去外面逛过。 “好啊,到时候我想去逛夜市!” “可以。”李玄夜含笑看她,眸光里有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情意。 一开始请旨把她娶回东宫,他并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感情。 **** 有个别读者因为裴真真这件事骂女主软弱怂包,我觉得有必要出来解释一下。 这本书男主的设定是比较成熟、情商也挺高的,所以我觉得他身边如果出现女配,应该由他自己来处理,当然女主也是这个意思,所以面对裴真真的试探,她很默契地选择了按兵不动。 女主的个性对感情看得比较淡,所以懒得争什么宠。 如果太子是个大猪蹄子非要娶女配,女主不会想着去争去斗,因为她觉得争来的宠也没意思,所以即使不能分开,她也会选择远离,就像前文她和太子坦白的那样:我会介意,但不会伤心。 如果因为这点而骂女主软弱,我觉得真的挺冤枉的。 第247章 为夫教你 当时赵子仪为了朝廷身受重伤,剩下最疼爱的女儿被太后盯上,他出手相帮,是君主对臣下的责任,也是朝廷对子民的仁德。 但仅仅只是这些,却也不足以让他迅速做出决定。 她不知道,在那个雨夜,他找到昏迷在街角的她。而她用那双雾气蒙蒙的杏眼看着他,说:“我不回去,我没有家。” 就在那一刻,他的心底第一次产生了一个想法。 那就是,这个女人,他要好好保护。 他生命中以前并没有对任何女子有过这种想法,也就并没有考虑过,这种想法背后的深层次原因。 一种淡淡的甜蜜从心头涌起,李玄夜一把将她抱紧,附在她耳边低低地道:“太子妃可知道,孤方才所说的水果是什么?” 赵昔微还停留在上个话题,听见他忽然发问,只顺着就道:“什么?” 他的目光灼热了起来,声音突然染上了几分暧昧:“自然是这个桃子。” 顺着他的视线,赵昔微一低头,就看见自己衣领低垂,那若隐若现的旖旎风光就尽收眼底。 赵昔微大为窘迫,羞得捂住了眼睛,又气又急地喊道:“李玄夜!” 李玄夜顿时心情大好。 虽然这几天耳鬓厮磨,但她到底年纪小,有着小姑娘的羞怯。 只是她不知道,这样其实更显得娇媚撩人。 她捂着脸伏在他胸口,身上好闻的味道就淡淡扑在他的鼻尖。 很轻很淡,若有似无,像是四月天的一缕春风,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枝,带来那一缕又香又甜的暖意。 李玄夜只觉得,身体里有种不可控制的燥热涌了上来。 但是残存的理智仍在提醒他,面前的小女人娇气又柔弱,需要他耐着性子慢慢引导。 修长的手指伸出,他轻轻捧住了她的脸,让她舒服地坐在自己怀里:“亲一下我。” 声音低沉喑哑,却十分温柔真诚,没有半点儿戏弄的意思。 “快放我下来!”赵昔微不安地挣扎着,可却又感觉到她越是挣扎,他身体的反应就更强烈了。 于是只好放弃了抵抗,很没有气势地道:“那,那,那亲一下你就放我下来。” “嗯。”李玄夜低笑。 赵昔微觉得掌心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汗,紧张地看着他。 算了,亲就亲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左右,见四周也没有别人,再看见那双充满期待的目光,心中一动,猛地一下以迅雷之势就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温温热热的,像刚刚蒸好的糕点。 好想吃一口。 念头一闪,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她怎么可以这样…… “错了,不是这样亲的。”她正在懊恼,那始作俑者低低的笑声响起,一抬眸,就撞见了他如星辰般温柔明亮的眸子,“微儿不知道怎么亲吗?” “我怎么知道!”赵昔微气鼓鼓地横了他一眼,这个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亲了还要挑三拣四! 这副模样,完美解释了什么叫羞恼成怒。 李玄夜强忍着笑,双手捧住她的脸,充满暧昧又诱惑地道:“那正好,为夫教你。” “你……唔……”赵昔微气结。 李玄夜忽然低头,她剩下的话就被堵在了嘴里。 她的手指无措地放在他胸膛,可以感受到他肌肤上灼人的温度,也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他的吻很温柔,却也很强势,细细地碾压着她的唇瓣,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李玄夜一边亲吻,一边留意着她的变化,见她羞怯之意没有那么明显了,就低声缓缓道:“记好了,要这样亲。” 赵昔微还没有明白过来,舌尖忽然一凉,有什么东西钻了进来。 味道有些甜,像糕点,不,没有糕点那么甜,像清酒,又像清茶。 待明白过后,她羞得脖子都红了。 原来,唇齿交缠才是亲吻…… 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也无暇去思考,只得顺着他的指引,小心翼翼地追随着他,像是一片嫩芽儿,第一次破土而出,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探索。 他的强势让她臣服,他的温柔让她沦陷。 而最要紧的,是他对自己的尊重和珍惜。 这些夫妻间的细节,就连担任教导女官的孙嬷嬷都没有跟她说过。 也就是说,在约定俗成的礼仪中,女人的感受都是可以被忽略、被排除的。 但他却没有,她的害羞她的紧张她的无措,他都注意到了,并且为此还有意循序渐进地引导她。 莫名的感动涌上心田,她忽然觉得,和他亲密接触,也可以是一件很享受的事。 “不喜欢吗?”察觉到她的失神,李玄夜停了下来,柔声问她。 “没有。”两个字脱口而出。下一瞬立即又红了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没事!” 李玄夜一笑。 没有不喜欢,那就是很喜欢了。 他也不去拆穿她的口是心非,只含笑问她:“那太子妃学会了吗?” “啊?”赵昔微摸着滚烫的脸颊,呆呆地看着他。 “嗯?” 对上他充满期待的眼神,她心底就是一慌,连连摇头否认:“没有!” 那句话,就算打死她,她也不会说出口! 李玄夜长眉一挑:“嗯?没有?” 赵昔微立即有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大手一捞,又勾住了她的下巴,目光灼灼地落在她眼底:“既然没有,那便是我这个老师没有尽力。” “你、”她瞠目结舌。 缠绵温柔的吻再次细细的落了下来。 他似乎有无限的耐心也有无限的力量。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终于放开了她:“这回可学会了?” 赵昔微彻底的败下阵来,只得乖乖点头:“我、我学会了。” 话音刚落,他笑意更盛:“既然学会了,那就该实践了。” “……”赵昔微真想原地消失。 将她的窘迫尽收眼底,李玄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里有着无奈也有着宠溺:“小傻瓜。” 夜风吹动着悬挂在屋檐的金色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廊下有宫人们轻轻走过,并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只在槅扇上投下影影绰绰的暗影。 宫灯明亮而清透,如金色的织锦,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第248章 小娇花 角落里的鎏金香炉里,有袅袅的轻烟缓缓升起。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温柔祥和,让她慌乱的心,慢慢安定了下来。 抛开太子的身份,他真的会是一个很完美的丈夫。 容貌俊朗、性格沉稳、尊重女人。 就像现在,哪怕他的身体有多么强烈的欲望,他也能极尽耐心地先考虑她的感受。 不鲁莽,不冲动,不自我。 这样的男人,她应该好好的回应才是。 赵昔微红着脸,眼神闪烁着看他,带着几分迟疑和害羞,最后还是终于伸出双手,轻轻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李玄夜突然就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一样。 有紧张,有期待,还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这朵娇花,他是存了细心浇灌的想法的。 所以做足了要耗很长时间才能开花结果的准备。 没想到,竟然就这么朝他绽放了。 他的目光炙热和明亮,静静地望着她。 娇气,却不矫情;害羞,却不害怕。这就是他的太子妃。 她半仰起脸,蜻蜓点水般的碰了一下他的唇,接着明显地又犹豫了一下。 李玄夜手臂一收,轻轻地拥住了她,虽然他很想和她继续缠绵,但却没有别的动作。 小娇花的主动来之不易,他不能惊扰了她。 手掌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带着几分鼓励,几分安抚,还有几分绵绵的柔情。 赵昔微那颗忐忑的心,忽然就有了足够的决心。 她闭上了眼睛,学着他刚才亲吻自己那样,温柔而小心地主动献上了自己的深吻。 甜甜的气息充盈在唇齿之间,她的身子温温软软地,坐在自己怀里。 从他的角度看去,视线就恰巧落在了衣领处,肌肤如霜雪一般的洁白,偏又散发着一层淡粉色的光泽,像一朵娇艳妩媚的红莲,让他心底禁锢的浪潮终于决堤。 “赵昔微。”他低声唤她,大手情不自禁地就落在了她腰间。 衣袍散了下来,一阵凉意从中衣袖子钻了进来。 “殿下。”赵昔微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窗外,手指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袍,声若蚊蚋:“外面有人。” “傻瓜。”李玄夜低笑,对这个问题他觉得无解。 东宫是特殊的地方,他也比不得别人。 要是让她知道,他的身边其实除了普通侍卫之外,还有一群暗卫,以她这么害羞的个性,那他以后岂不是再也没机会与之亲近了? 聪明如太子殿下,是不会傻到给自己挖这样的大坑的。 吻了吻她的额头,他声音低沉而霸道:“孤早就说了,太子妃要习惯。” 衣裙落下,赵昔微瞬间觉得后悔至极。 她为什么要听信他的话去主动亲他…… 早就应该坚持原则,不许他胡闹的! 那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突如其来,温柔中带着他惯有的强势。 赵昔微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在浪潮的冲击之下,那不受控制的感觉几乎要将她湮灭。 她不喜欢这样失去理智的自己,她想要保持清醒,为了能让大脑一直运转,索性逼迫自己分神去想些别的。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响起:“除夕,除夕晚上我们,真的能出去玩吗。” “能。” 李玄夜握住了她嫩柳一般的腰肢,简短扼要地回答。 “宫里不是有,有晚宴吗?” “是。”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却仍是有耐心的回答。 “那我,我不用参加吗。” “不用。” “为什么。” “因为……”李玄夜不满地皱了眉,这个时候,她还居然只惦记着去外面玩,惩罚似的就狠狠一用力。 “啊……”破碎的惊呼自喉间溢出,美人儿更用力地缠住了他,嘴里却仍在关心着看烟花:“我们早点出去看烟花,好不好。” 耐心终于被她耗尽,李玄夜大手一捞,将她抱着起身:“除夕的事除夕再说。” “李玄夜!”赵昔微身子一悬空,忙双腿用力地缠住了他的腰:“我要掉下去了!” 李玄夜冷冷一哼,恶狠狠地道:“你再想东想西,我就这样把你吃了。” “……” 光是想想自己挂在他身上这副样子,就已经让她无地自容了。 他竟然还想…… 但她毫不怀疑,他有想法就会付出行动。 赵昔微不是个跟自己过不去的人,立即乖巧的向他求饶:“殿下,我们、我们去床上好不好。” 眸光楚楚,水光潋滟,似他若说一个不字,马上就要掉下泪来。 低低一笑,他道:“好,我们去床上。” 赵昔微听出了他话外的戏谑之意,羞愤交加,将头埋在他肩窝再也不肯出来。 可恶!明明每次罪魁祸首都是他,为什么最后都好像是她在引诱他一样! 总有一次,她要找到机会报复回去! …… 银红的细纱幔帐里,得到了满足的太子殿下心情十分愉悦,温柔地摸了摸美人儿的脸:“要不要去洗澡?” “我想歇一会。”赵昔微一身的汗,却连手臂都抬不起来,只无力地趴在他怀里。 “好。”李玄夜笑着抱了她,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手臂上,明亮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眉如远山,面若红霞,唇瓣红红的有些微肿,似盛开的花朵一般娇艳欲滴。 刚刚平息的燥热,又从身体里燃了起来。 长眉一皱,他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新婚燕尔,他是个正常男人,对自己的女人热烈一点,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这是不是太放纵了一点? 目光落在她的脖颈和锁骨上,看见那白皙的肌肤上,深深浅浅的紫红色印子。 他就又愣了一下。 有点疑惑,自己怎么会这样不知节制。 从小读的是治国策,学的是帝王书,他知道自己身为太子,要克己修身,不能沉迷声色。 他自认为做得很好,任由御史台那帮老狐狸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偌大个东宫半点不是来。 突然就又想起了裴家。 自己为什么一点念头都没动过,难道仅仅只是忌惮裴家吗? “如果我答应和裴家联姻,你会伤心吗?” “我会介意,但不会伤心。” **** 太子教微儿接吻,哇哇哇甜到作者君了!发现我真的好喜欢这种共同成长的爱情啊,嘤嘤嘤我要多写点甜甜的情节! 作者君:呜呜呜我也不会接吻,太子殿下你也教一下好不好? 太子:滚! 微儿:哼。 第249章 爱不释手 这两句对话在脑海里缓缓地响起,他不由再次低头,打量着怀里的人。 她眉目间满是倦意,却没有任何的不适,反而很安心地贴着他,双手也轻轻地环在他腰上。 赵昔微不是个鲁莽冲动的人,就像是裴家这样的事,她也是先察言观色,巧妙而谨慎地试探他的态度,见他没有这个想法,才说出了心底的介意。 那如果他的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呢? 她会怎么样做? 李玄夜不用想也能确定,她不会哭闹,只会保持着太子妃的从容大度,然后就再也不会让他有任何亲近的机会。 她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温柔,却很有主见的女子。 心底就更软了一些,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替她理了理她散乱的额发。 “殿下。”怀里人半阖着眼,慵懒地唤了一声。 “嗯。” 感受到他的注视,赵昔微睁开了眼睛,“殿下怎么了?” 李玄夜笑了笑:“没事,以为你睡着了。” “没有,就是有点累。”赵昔微抓住了他停留在自己脸颊的手指,嘟囔道:“殿下不累吗?” 李玄夜失笑,却仍是好耐心地回答她:“还好。” 事实上他不仅不累,甚至那燥热的感觉还未平息。 “你为什么不累?”赵昔微很郁闷,她全身就没一处不是酸的。 “要不再试试你就知道了。”李玄夜捏了捏她的脸颊。 他发现,她的脸真的太好捏了…… 触感如凝脂一般细腻光滑,捏上去软软的弹弹的。 忽然就想起了一个词,爱不释手。 这么想着,就又捏了一下。 怀里人就不满地哼了一声:“可是我好累,明天肯定又要起不来了。” “起不来就多睡一会。”想了想,他道:“宫里这次的应酬我帮你都推了,就说你身子不好,等开春了再说。” “好。”赵昔微对这个可是求之不得,她一想到皇宫,就想到了太后,就想到了那双眼珠子,一阵胃气翻涌,忙坐起来捂住了嘴巴。 “怎么了?”李玄夜坐了起来。 赵昔微捂着嘴,摇摇头,又是一呕。 李玄夜立即披衣起身,从桌上倒了一杯茶递过来:“喝点热水。” 赵昔微就着他的杯子喝了两大口茶水,这才感觉胃里好受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宫里就想起了那日的事。”躺在他宽广有力的怀里,身子的不适渐渐地褪去,她望着绣着飞鸟和云纹的帐子顶,语气有些愁闷。 李玄夜半晌没有说话。 赵昔微有些诧异,就用手指蹭了蹭他的下巴。 李玄夜握住了她的手指,声音有些冷:“影响进食吗?” 赵昔微一愣,反应过来后摇摇头:“没有影响,就是想起那些事就会想吐。” 那就是有心理上留下阴影了。 李玄夜轻轻松了一口气,突然道:“我准备请奏父皇,让你爹重回朝堂。” “什么?”赵昔微惊得瞪大了眼睛。 她父亲受伤还没有恢复,怎能重新回到朝堂,处理朝中事务呢? 李玄夜点点头:“我也知道你爹现在需要静养,但丞相之位不少人觊觎,若他一直不回朝,难免再生事端。” 赵昔微目光一闪。 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如果她爹不回朝,便会有人夺权吗? 想来也是,贤妃只是移居别宫,裴家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她爹出了这样大的事,朝堂是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不论是出于李玄夜的立场,还是出于赵府的立场,她爹都必须尽快回到原有的位置上去。 想了想,她沉吟着道:“殿下可是要我去做什么?” 一句话就能猜到他话里的意图,真是个聪明又冷静的女子。 李玄夜不由就又打量了她一眼:“我想要你回赵府一趟。” “什么事?”赵昔微一愣。 “你二叔的事。”李玄夜声音淡了下来,“我得到消息,他在外纳了个妾。” 赵昔微震惊地看着他。 他怎么连这样琐碎的小事也掌握得一清二楚。 可这种事怎么也值得他来出头,还特意吩咐自己去处理,难道…… 念头一现,她不由再次观察着李玄夜的神色。 灯光明亮,他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证明他内心的复杂。 和李玄夜相处这么些日子,她渐渐地也摸清了他一点脾气。 他身上有着成熟男子的成熟和稳重,但到底也只有十九岁,私底下也会有孩子气的一面。 但,因为从小就打理朝政的关系,所以这孩子气的一面不会轻易示人。 除非他真的心情很好。 而平时,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他的表现就越是波澜不惊,神色看上去也是淡淡的,没有任何的起伏。 那么,二叔的事情,为什么会让他心情不好呢? 赵昔微心里猜测着,却又不好直接问,只将环在他腰上的手轻轻收了收,有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清官难断家务事,殿下难道要我一个女子去掺和娘家的事不成。” 李玄夜长眉一挑,神色间有了几分温柔:“不是要你去掺和,只因这事必须要有个调和的人去解决。” 手掌轻轻的搂着她的腰,感受着她如幽兰一般的宁静:“你知道你二叔沾惹的那个女子,是裴家嫁出去的小姐吗?” 赵昔微满脸错愕,抬头看向他:“裴家的小姐?” “准确的说是裴贵妃的妹妹。多年前远嫁江南,嫁过去没多久丈夫死了,不知道怎么就和你二叔结识了。” 李玄夜显然没兴趣在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上多说,只捡了重要的说了几句,就道:“如今我拒绝了裴家的联姻,他们对我定然不敢有什么怨怼,但心中难免会对你有什么看法。加上你二叔招惹上了这样的事,而且赵府还当断不断迟迟没个了结,若是闹大了裴家定然不会放过你们,到时候两家都是颜面扫地,这种仇怨实在是没有必要结下。” 赵昔微一下子没从这个石破天惊的秘密中回过神来。 世界竟然这样小,谁能想到二叔娶个小老婆,竟然就招惹上了裴家的姑奶奶? 她愣了半晌,才轻声说出自己心中猜想:“既然那女子出身裴家,那定然没有给二叔做妾的道理了——” 难怪二叔铁了心要和离,实在是没得选择。 第250章 离合皆是命 “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一个出身侯门的妾,和一个出身商户的妻……”李玄夜有些无奈,“到最后还是闹得你死我活两个家族反目,所以还不如快刀斩乱麻的好。” “那殿下的意思支持我二叔和离吗?”赵昔微轻声问。 “事已至此,再拖下去也只是让全京城的人看笑话。”李玄夜声音清冷,“此事到底是你二叔的错,明知发妻当年有雪中送炭之恩,却还要与别的女人纠缠在一起。袁氏要他全部家产也并不过分。” 赵昔微思忖片刻,有些犹豫:“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我若是帮助袁氏分割家产,会不会让二叔有看法……” “他敢有什么看法?”李玄夜一挑眉,“若这样拖下去,必定殃及你爹你知不知道。” 赵昔微就沉默了。 虽然袁氏对她不好,但是对赵府却是实打实的付出了。 当年赵府落难的时候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进来,哪想到丈夫飞黄腾达了第一件事就是抛弃她。 这种事放哪个女人身上,都算得上一个悲剧。 可此事只能这么做了。 以裴家的势力,现在居然还没有声张,多半是顾虑东宫的威压。 倘若真的撕破脸了,赵府完全站在理亏的位置上——毕竟堂堂的侯门小姐、贵妃娘娘的妹妹,怎么能给别人做妾? 可合理是一回事,合情是另一回事。 不论怎么说,抛弃对自己有恩的发妻,是很不应该的一件事。 李玄夜察觉到她的黯然,忍不住轻轻抱了抱她,缓缓道:“你也别太有压力,若赵府有谁不肯配合,你不用怕得罪他们中的谁,万事推给我就行。” 这哪里是得不得罪人的问题。 她当初不想插手二房的事,除了讨厌二房袁氏的为人,也是因为不想插手别人姻缘。 可如今这个局面,却是收不了场了。 赵昔微心里五味杂陈,低声叹息了一句:“姻缘自有天定,离合皆是命数。” 不是人力可以改变勉强的,若二叔和袁氏有这个缘分,自然分分合合还会在一起。 若没有这个缘分,玉皇大帝出面也保不住。 李玄夜目光一怔。 还以为她会坚决反对,或者求他去给裴家施压。 没想到就这么三言两语,她就看开了。 就又想起那句“我会介意,但不会伤心”的话来,想到她误会自己后的抵触,又想到误会解开后她的温柔。 在她的心里,似乎对男女情分看得很淡。 李玄夜虽然幼年丧母,但是他从小就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父皇的心里只有母后一个人。 即使母后离开了人世,但父皇对母后的感情,延续到了他和灵犀的身上。 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宠爱、信任,处处都让他确信,父皇母后之间的情感是多么的深厚。 但是赵昔微不同。 她从小被父母之间的恩怨所累,受尽了颠沛流离的辛苦。 怕是再也不敢再对人世间的情分相信一点半点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丝异样的情绪涌起。 有遗憾,也有无奈,更多的是怜惜和酸涩。 遗憾的是他没有早认识她,若是早一些的话或许还能在她观念形成之前引导一下。 无奈的是她对感情的看法已经根深蒂固,想要改变是基本不可能了。 怜惜的是她什么也没做错,却小小年纪承担了上一代人的痛苦。 至于酸涩……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 还从来没有人让他体会过这种又酸又涩的感觉。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就又习惯性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滑滑的,嫩嫩的,软软的,让人心里也就好受了一点。 赵昔微疑惑地看向了他,不解他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还以为是在不满二叔的事,就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胸膛,柔声安抚道:“殿下放心,我明天回赵府一趟便是。” 已经这样了,只能尽力将影响降到最小。 “急什么?”李玄夜淡淡一笑,手指漫不经心地揽了她的肩,“这事是他们求你,不是你上赶着去帮他们。” 赵昔微一愣,稍一思忖却又觉得言之有理: 发生了这样的事,东宫都惊动了,怕是赵府比她更着急。李玄夜既然开了这个口,那赵府肯定会闻风而动,自己找上门来求助。 只是,会给人一种嫁了太子就给娘家下马威的感觉。 “那就依殿下的,等赵府来人了再说。”赵昔微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也没精力在去细想那些有的没的。 李玄夜微微一笑,拿了柔软的锦巾替她擦拭着身上的汗:“先睡吧,明天再说。” 怀里人没有回答。 低头看去,已经合上了眼睛,睡着了。 她睡着的样子极其安静,就连呼吸都是浅浅的,两道细细的眉舒展开来,眉间尽显一抹慵懒,看着就像只猫儿一般温顺乖巧,生怕一个动作就惊扰了她的睡眠。 睡眠这样轻,可他帮她擦拭身子也没半点抵触。 就想起了大婚夜的时候,虽然她有紧张有不安还有无措,但事后还是安心地窝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这是不是说明,她下意识里是愿意亲近自己的呢? 而累到极致的赵昔微并没有这么多小心思。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觉得有点冷,身子不由去寻找那个温暖的胸膛,谁知却是空空的摸到了半冷的锦被。 一阵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来,她忽然就醒来了。 宫灯静谧地点亮,她半睁开眼,透过银红色的纱帐,看见外面朦朦胧胧一片光影交错。 有窸窸窣窣的洗漱更衣声传来。 赵昔微愣了一愣,忽然彻底的从迷蒙中清醒过来。 这是李玄夜起床了。 每次她都睡得太沉,等醒来人已经走了。 这个太子妃做得,是不是有点不称职? 念头一起,她忙掀开被子,还没下床,帐外就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醒了?” 李玄夜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赵昔微呆了一呆。 他早已穿戴整齐,一身黑色锦袍,袖口以金线绣了精致的飞龙暗纹,低调沉稳的黑与华美璀璨的金完美结合,更显得他的气度潇洒,一举手一投足,闪耀着让人不可直视的灼灼光华。 第251章 可是要孤服侍你穿衣? 他负手站在床前,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让人一瞬间有些恍惚。如第一抹朝阳透过云霞,这寝殿内的光线便格外明亮璀璨了起来。 “发什么呆?”有微凉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颊,笑意中带着几分戏谑:“可是要孤服侍你穿衣?” 赵昔微横了他一眼,却撞见一道灼热的目光。 赵昔微下意识地就低头,忙一把扯过被子裹住自己:“殿下,我有点困,还要睡一会儿!” 帘外站着的丫鬟们面面相觑,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可却愣是不敢发出一个字来。 还是锦绣壮了壮胆子,低声道:“殿下,现在传早膳吗?” 用早膳…… 这是在提醒她要起来服侍太子吧。 蒙在被子里的脑袋就动了一动,赵昔微小心地掀开了被子一个角,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寅时末,你再睡一会吧。”李玄夜替她掖了掖被子,还摸了摸她的脸:“反正也没什么事。” “我还是起来吧。”赵昔微哪里还睡得着,嘴里说着起来,却仍抱着被子不撒手,只用那双杏眼看着他。 李玄夜哪里看不懂她的意思,却只觉得好笑。 这是要他回避。 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怎么还是那么害羞。 突然就起了一抹促狭的心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似的伸手去抱她,声音低低地咬耳朵:“怎么?是不是又起不来。” 重音落在“起不来”,这是她上次浑身发软时说的话。 赵昔微脸上登时飞出两朵红霞,却又碍于帘外有人,不好发作,只得斜了他一眼:“李玄夜!” 两人说话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帘外,恭敬地立在外面的侍女们心里又是一颤。 一个撒娇,一个宠溺,这可不就是感情深厚的样子吗? 只有守在廊下的孙嬷嬷暗暗着急。 虽然眼下得宠,却也不能恃宠生娇啊。 一连几天都睡得那么迟,从来没有服侍过太子洗漱更衣,以后传到宫里了可怎么办? 再听这气呼呼的声音,心里就更是直打鼓。 到底还是年轻稚嫩,不知道宫里的水深火热。 是时候提点提点太子妃了,要趁热打铁,把太子殿下牢牢地拴住才是。 今天能有裴家的姑娘,明天就会有宋家的姑娘,恩爱难长久,美人一茬又一茬,到时候谁能保证太子殿下不动心。 孙嬷嬷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槅扇外,正思忖着,忽然听见里面响起太子的声音:“真是朵小娇花。” 声音有些低,有些柔,让孙嬷嬷就又是一惊。 这还是往日那个威严迫人的太子殿下么? 在宫中当了多年的女官,经验告诉她,表情也许能骗人,但声音是骗不了人的。 看来,太子的确是很喜欢太子妃。 孙嬷嬷暗暗点头,就又听见太子妃嘟囔了一句:“殿下,外面有人。” 声音娇娇软软的,带着一种刚刚睡醒的慵懒,还有点含羞带怒的意味。 孙嬷嬷不由摇了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没有半点心机。 这种事要是放宫里那些美人身上,那可是求之不得的恩宠,早就百依百顺起来了。 转念又一想,这一大早的就这样,是不是也太不知节制了点。 要传出去了,太子殿下可不是要被御史台弹劾吗? 孙嬷嬷就又捏了一把汗。 入了后宫的女人,没一个不艰难的。 没有宠爱不行,可宠爱太多也不行。 看来也得提醒提醒太子妃,该适当的学会拒绝太子,若一味的让太子沉沦温柔乡,到时候满朝文武口诛笔伐起来,你一旦背上了个红颜祸水的罪名,那可是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孙嬷嬷心里焦急,那耳朵也分外的清明了起来。 可辨听了半天,也没有发生她担心的事情。 只听见太子的声音有些低沉,似是在极力忍着笑意:“那召宫女进来服侍好不好?” 孙嬷嬷心中一动,正要抬步,却听太子妃低呼了一声。 “不……”声音仍是有些气恼,但仔细辨听又显得几分无力,“不准让人进来。” “好,那我帮你好不好?”太子的声音就温柔了。 饶是孙嬷嬷是见惯了宫里的大风大浪的,也目睹过当年帝后情深的情景,可仍是被这一句话给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是要帮太子妃更衣? 太子殿下是不是也宠过头了些? 要知道,当年陛下那么宠爱顾皇后,也没有过这样无微不至的时候。 “那、那你不许乱摸。”太子妃的声音就低了下去,柔柔的跟一朵柳絮落在手心似的。 “嗯,不摸。” “也不准乱看。” “不看。” “也不准笑话人家。” “不笑。”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有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 孙嬷嬷一颗心揪得紧紧的,随着这对话,忽上忽下的没个着落。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太子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朝中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好。” 好容易看到太子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孙嬷嬷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神色恢复平静,抬步入了寝殿内。 孙嬷嬷细细地打量铜镜中的人。 肌肤细腻而有光泽,面颊上有着淡淡的桃红色,即使宫里最好的胭脂,也不及这万分之一的艳丽。 眉眼之间带着一丝倦意,却并没有给人疲惫不堪的感觉,反而平添了几分慵懒妩媚。 白嫩的耳垂上戴了一副璀璨生光的珍珠耳坠子,唇瓣是一种玫瑰和桃花之间的红粉色,抹了淡淡的一层唇脂。 看着就有种如珠如宝一般的气质,端庄优雅,明亮动人。 孙嬷嬷从妆奁里挑了一只赤金镶南珠的手镯,又将那条珍珠手链收进了盒子里,笑道:“可别再像昨天那般的随意了,这珍珠虽然好看,可这手链到底不是工匠打造的。您不出门这样戴着就算了,万一有宫里的贵人来,或者有外面的命妇来拜访,让人看见了不好。” 赵昔微心里很尊敬孙嬷嬷,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就笑着解释道:“昨天裴家小姐来拜访,我若打扮得太华丽了,岂不是有火上浇油的嫌疑。” **** ps:听说有人盼着斗一斗? 第252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子妃您做得很对。”孙嬷嬷笑着点头。 这样无招胜有招的处理手段,就是她这个宫里的老人,也要暗暗赞一句高明。 银宝在旁边捧着一面小铜镜,就有些不服气:“小姐也太好脾气了,那裴小姐分明就是上门挑衅来的,您竟然还送她礼物。” 赵昔微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种话可别往外说,让人听到了可是要掌嘴的。” “奴婢这不是为您抱不平嘛!您可是堂堂正正的太子妃,怎么能容她一个姑娘家骑在头上呢!” 就连聪明如锦绣,也露出了担忧的目光:“是啊,您这么对她好,怕是不仅不能打消裴小姐的念头,反而会……” 赵昔微却摇了摇头:“你们错了。” “啊?”银宝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解。 她不解,裴真真一个姑娘家,竟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上门抢男人,而自家小姐作为太子妃居然选择了宽容。 那这岂不是告诉天下所有女人,太子妃欢迎她们争宠? 赵昔微淡淡一笑:“这东宫的事,是由太子殿下说了算的。他若想收哪个女人,别说我这个太子妃,就算是皇帝太后,都不一定能干涉得了。反过来也一样,他若不想收,别说一个裴真真,就是十个百个,也不能左右他。” 两个女人争风吃醋,看起来是女人之间的战争,其实真正的问题在于男人。 如果李玄夜非要纳妾,她争来争去也是白费力气。 若是把全部精力都用来和别的女人争宠,那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 至于按兵不动,既能试探出李玄夜的态度,也能看清裴真真的为人,这样两全其美的好机会上哪去找? 锦绣瞬间就明白过来了,露出了钦佩的眼神:“小姐,您做得对!” 梳完妆,负责膳食的宫女便捧着早膳鱼贯而入。 一碟绿油油的清炒菜心,一碟炸得外焦里嫩的小酥鱼,一碟切得细细的青笋丝,另有一碟香气四溢的清蒸排骨。 最后还有一盅嫩得似豆腐一般的炖鸡蛋,一盅爽滑可口的燕窝炖莲子。 全是清淡却很精致的菜肴。 就连普通的一碗白米粥,也冒着一丝清甜的香味。 赵昔微颇有些有些意外。 宫女阿春夹了一枚水晶糕,放在赵昔微面前的天青釉小蝶里:“太子妃快趁热吃。这些都是太子殿下吩咐了厨房的,说您肠胃不好,宜吃些清淡营养的。” 赵昔微“哦”了一声,才想起昨夜她呕吐的事。 心里就有点暖暖的,没想到她一点小小的不适,他竟然这样放在心上。 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胃有点不舒服而已,就大动干戈让厨房专门做这一桌子早膳。 她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半碗粥吃下去,就觉得胃里暖和了许多。 用完早膳,锦绣端了漱口的茶上来,赵昔微接过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东边有薄薄的金光浮现,一缕淡淡的云轻轻飘荡。 赵府到东宫,也就隔着几条街而已。 早上起来出门,现在差不多了。 正思忖着,就听门外有宫女禀报:“太子妃,赵府来人求见!” “请他们在花厅候着。” 赵昔微吩咐了锦绣去接待,自己则去了内室换衣裳。 目光在衣橱前停留半晌,最后挑了一身红色的衣裙,衣领和袖口处用金线绣了繁复而华丽的牡丹,头上插了三支赤金镶嵌红宝石的花簪,耳朵上戴着一对碧玉耳坠子。 腰间系了深红色的丝绦,深青色的披帛上,绣了五彩翟鸟纹,打扮得十分端庄华丽,还带着几分从前没有的张扬。 赵承燕跪在地上,光是看见那金光璀璨的红色裙摆,一颗心就直直地坠到了崖底。 面前的这个人,不再是那个从乡下接回来的野丫头了。 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是她们伏地跪拜的太子妃。 “给太子妃请安。”三夫人孙氏见两个姑娘没有动静,忙一手扯了一个,轻轻地伏地又是一拜。 “孙夫人免礼。”赵昔微面带微笑,示意左右将孙氏扶了起来,目光往她身后一掠,表情就是一冷。 既然是要来求她帮忙解决家里的困难,让谁来不行,偏偏叫三夫人过来,这还不算,还带了赵家的两位小姐来。 再一看,赵承燕一身淡粉色的襦裙,恰到好处的露出纤细白嫩的脖颈和锁骨,身姿轻盈而带着几分怯弱之态,如一株风雨海棠一般,我见犹怜。 到底是大家族润养出来的嫡女,那种沉静和端庄,是刻在了骨子里的。 旁边的赵承羽一身桃红色的襦裙,打扮和赵承燕一模一样,却更显娇艳动人,像一枝骄阳下的桃李,灿烂夺目。 与赵承燕的楚楚可怜相比,赵承羽则显得硬气很多,眉眼间还有着隐隐地怒气,仿佛这一趟东宫之行,是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才来的。 孙氏见赵昔微目光停留在她身后,就了然的笑道:“老夫人病着,而大嫂要照顾相爷,府里能抽得开身的也就只有我了,我是个粗人,只好携了她们两姐妹来给我做个伴。” 赵承燕行了一个标准的礼:“妹妹愚钝,还请太子妃不要见外。” 赵承羽则端着茶盏,心不在焉地打量着茶盘上的金丝牡丹花纹,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既没有问好的打算,也没有寒暄的想法。 赵承燕轻轻咳了一声,提醒道:“羽妹妹,快给太子妃行礼。” 话还没说完就被赵承羽冷冷一呛:“正主还没有来,你就这么急着表现作什么?” 赵承燕一张俏脸登时涨得通红,却又不好发作,只端着那标准到不差一丝一毫的笑意,向赵昔微欲盖弥彰地道:“太子妃请恕罪,羽妹妹最近心情不好,请太子妃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孙夫人有些尴尬,也笑着圆场:“是呢,羽姐儿心情不好。” 除了这一句话,她就端了茶默默地抿着,似乎也不想多说。 赵昔微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为什么非要派三夫人来,还不是因为她和三夫人亲近一些。 至于这两位妹妹。 心里顿时就冷冷一笑。 在这个紧要关头,让两个女孩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往东宫这么走一遭,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第253章 鬼迷心窍 看来太子殿下还真是一块香饽饽啊。 昨天送走了裴家的姑娘,今天就迎来了娘家的妹妹。 只是要啃这块香饽饽,也得牙口好才是,否则硌了一嘴的牙就不好了。 “姐姐。”赵承燕一咬牙,就跪在地上,“我们赵家现在左右为难,请姐姐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帮家里一次,妹妹代表全家谢过姐姐了。” 说完,眼泪适时地掉落下来。 赵昔微淡地看着赵承燕,她不开腔,左右侍女也没人敢去扶。 赵承燕就也只好一直跪在地上。 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赵昔微才对身边宫女低声交代了一句,然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妹妹哭什么?” 她的表情那样的云淡风轻,语气也带着几分慵懒和惬意,可是一切的一切都变了。 她不再是赵府那个身份低自己一头的庶女了。 她现在是东宫太子妃。 赵承燕呆呆地望着座位上的人,半晌没回过神来。 孙氏就有些坐不住了:“燕姐儿,这里是东宫,快别哭了。” 又扯了扯赵承羽的衣袖,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帮燕姐姐擦擦眼泪。” 赵承羽“哦”了一声,却并没有动。 父母关系闹得鸡飞狗跳,她从出生起,就没有得到过任何该得到的关爱。 而现在还要她这个做女儿的来收拾烂摊子? 做梦! 天要下雨,爹要娶妾,娘要和离,是她能阻拦的吗? 要她拉下面皮去跪那野丫头?那还不如让她父母直接散了呢。 是以,她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惬意地吃着面前的葡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和鄙夷。 赵昔微又是淡淡一笑。 这两姐妹,一个哭,一个笑,一个处心积虑,一个漫不经心。 很有趣,不是吗? 就只有赵承燕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 即使跪在地上,泪水滚滚,可姿容还是那么的端庄: “……那裴家仗着势力给我们家施压,竟然提出要我们家三媒六聘的把那裴娘子娶进来,这还不算,聘礼就得黄金万两,姐姐你是知道的,我们家哪里能一下子凑齐那么多聘礼?” 她眼底隐隐有着急切之色,“别说二婶还要分割家产,就算二婶把体己都掏出来,也填不满这个大窟窿啊。” 赵昔微也惊了一下。 没想到裴家狮子大开口到这种地步。 黄金万两,尚公主也不过如此。而且尚公主,皇帝得给多少嫁妆? 这也难怪赵承燕发了狠,若裴家这么一来,她的嫁妆可就没有着落了…… 赵承燕的泪水又扑簌簌地落了下来:“这哪里是为了嫁娶,分明是欺负我们爹爹他病着,加上这事实在不光彩,打定了注意我们家不敢声张。” “可他们也得忌惮一下姐姐你啊,这样欺辱我们赵家,岂不是连带着也踩了姐姐一头去?我们受辱事小,可到时候传出去了,姐姐在宫里还怎么抬得起头来?姐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赵昔微目光闪了闪。 难怪李玄夜忽然要插手,大概也是觉得裴家不把东宫放在眼里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从赵承燕嘴里说出来,却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赵府的荣耀她没有分到一点半点,赵府的屈辱倒是要找她平摊了? 又有些冷漠的想,为什么不去求淑妃娘娘呢?难道是怕闹到陛下面前影响淑妃的形象吗? 可为什么就敢这样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就不怕让李玄夜看笑话,从而连带着看不起她? 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淑妃是赵府真正靠得住的人,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而她对于赵府来说,就像是一个备用的人脉,能拿起来用一用最好,用不了的话,就直接想办法贿赂太子也是一样。 “姐姐现在是东宫太子妃,在太子面前也算说得上话,你帮我们向殿下求个情吧。”赵承燕轻轻拉住了赵昔微的衣袖,“爹爹和祖母现在都病着,姐姐肯定不忍心让他们再承受这样的屈辱对不对?” 该说的都说完了,赵昔微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在那里。 服侍的下人们都冰雕一般地伫立在两旁。 就连多看一眼的都没有。 赵承燕噙着的眼泪就直打转,落下来也不是,不落下来也不是。 这个白眼狼! 当初赵府好歹也顶着流言蜚语,将她从乡下接了回来,让她过上了千金小姐的日子! 如果没有赵府的背景,她凭什么能认识太子,又凭什么能嫁入东宫? 哪想到现在飞上枝头了,就把赵府抛在了脑后! 赵承羽则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她就知道这野丫头不会有什么好心。 赵府出了事,野丫头看热闹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那么好心施以援手呢? 她用嘲弄的目光看向赵承燕,无声地暗示道:“你跪在她面前跪也是白跪,还不如攒着点眼泪等会在太子殿下面前哭一哭。” 赵承燕接收到她的意思,就是一怔。 下意识地就又朝赵昔微望去。 赵昔微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衣袖上的金纹,全然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仿佛赵承燕这一通眼泪和哀求,都是空气一般不存在。 赵承燕脸色渐渐地涌起一抹羞怒。 “姐姐!”她声音不由高亢了几分,“砸烂骨头连着筋,赵府是你的娘家,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哦?”赵昔微目光悠然地盯着她:“妹妹要我怎么帮。” 赵承燕就又是一愣。 她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 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电光火石之间,她瞬间明白过来。 这野丫头,是在伺机报复她呢。 可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赵昔微是太子妃,她是落难嫡女,就算要她承受一些屈辱,也只能忍了。 把不甘和愤怒再次吞咽下去,赵承燕低声下气地道:“妹妹求姐姐,帮我们向殿下求个情。” 赵昔微没有回答,只淡淡笑着,将目光落在赵承燕梨花带雨的面容上。 赵子仪和徐云娇都是容貌出色的人物,一个英俊风流,一个明**人。生出来的女儿也完美遗传了两人的优点。 而且赵承燕身上有别的千金小姐所没有的书卷气,这就让她更显得风姿出众了几分。 第254章 求见太子殿下 孙氏再也顾不上礼仪,弯腰去扶赵承燕:“燕姐儿,大家都是一家人,一直跪着也不是个事,有什么事起来再说吧。” 又朝赵昔微柔和一笑:“微姐儿,妹妹们年轻不懂事,婶婶代替她们跟你赔个不是。” 赵承羽就忍不住了:“能帮就帮,不能帮就不帮!” 冷冷一笑,就一把拉着赵承燕起来,“你姐姐长姐姐短的,可人家给过你半个正眼吗?你可别忘了,这上面坐着的是太子妃,别再惦记着什么姐妹情分了!” “羽姐儿!” 孙氏脸色大变。 赵承燕一把推开赵承羽,再次提着裙摆在跪下,急切地道:“太子妃不帮我们,自然是有您的苦衷,妹妹能理解,只是妹妹还是有一句不情之请——” 她楚楚可怜地道:“只是妹妹想请姐姐帮个忙,能不能让我们见见太子殿下。” 事已至此,她已经完全豁出去了。 赵昔微笑了起来。 如果说裴真真的想法让她觉得介意,那么赵承燕的心思则是让她厌恶。 “妹妹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见太子殿下吧。” 赵昔微毫不留情,“你应该知道,我要是真不想帮,你别说跪在这里,就连东宫的门都进不来。你只是觉得自己被怠慢,就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对不对?” “我……”赵承燕暗中着急。 以前在赵府的时候她就不敢与赵昔微正面交锋,现在在东宫她就更加不敢了。 “姐姐怎么会这样看待妹妹!”她忙又跪向前了一步,“我只是病急乱投医,我,我只是想要好好为家里出一份力,尽一份心。” 又掉下泪来:“妹妹绝对没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妹妹真的只是为了我们赵府,为了父亲啊。” 说到这里已是满面通红。 她向来是恪守规矩的大家闺秀,别说是这样大胆的话,就连这样大胆的想法也不敢有。 如今真是情势逼人,才萌生了如此下下之策。 只是没有想到赵昔微如此犀利,如此不留情面地拆穿了她。 以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对世人? 她声音有些颤抖:“妹妹虽然愚钝,可从小也是饱读诗书,知道作为女子要恪守妇道,哪里敢有这样不贞不洁的想法!还请姐姐不要说这样的话,否则妹妹就算是碎尸万段也无法证明清白了!” “哦。”赵昔微望着她凄楚的泪眼,淡淡地道:“那妹妹的意思是,不想见太子殿下了?” “我……” 赵承燕哽住。 赵昔微递了一张帕子过去,声音温和得如一缕清风:“妹妹擦擦脸吧,今天打扮得这么精致,若是哭花了妆可不好。” 赵承燕木然地捏着手帕,一瞬不瞬地望着赵昔微。 赵昔微又是一笑,吩咐身边的宫女:“去打水来,再帮燕小姐补个妆。” 自家妹妹又是哭又是跪的,只为了要见李玄夜,她也没这个拈酸吃醋的心思。 她只是不喜欢。 不喜欢被娘家人算计。 不喜欢被娘家人当做棋子。 宫女端了金盆和锦帕上来。 孙氏忙起身,一边替赵承燕擦着脸,一边轻声说着圆场子的话:“快别哭了,这可是东宫,比不得咱们府里。也是微姐儿顾念姐妹亲情,不跟你这个妹妹计较,不然可是要挨罚的。” 又拿起托盘上的篦子,替赵承燕理了理鬓发,“要说骨肉亲情就是这点好,妹妹不会因为姐姐的身份变了就生疏了,姐姐也不会因为妹妹一时的愚钝就见外了。微姐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孙氏生得温婉,说话腔调也是不紧不慢地,让人听起来十分舒服。 赵昔微知道她是个性情和善的,就也不想为难她,于是笑着应了一句:“婶婶还是那么会说话。” 孙氏心中略定,正想继续说几句安抚一下赵承燕。 忽然廊外传来一个声音:“太子妃找孤?” 屋内几人脸色顿时就是一僵。 就连赵承羽也瞬间收敛了脸上的幸灾乐祸。 赵承燕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 那人一身黑色披风,金线若隐若现,恍若穿林过叶的阳光,让人的视线不敢多做停留。 他负手站在门口,长眉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赵承燕一抬眼,正好与他的视线相接。 身子忽然就是一抖。 这是怎样让人害怕的一道目光。 犀利、凛冽、冷酷,如冰天雪地里的一道剑锋。 “太子殿下。” 四周服侍的宫人立即哗啦啦跪了一地。 赵昔微起身迎了上去:“殿下。” 李玄夜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赵昔微身上,神色有所和缓:“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些事臣妾做不了主,请殿下出来商议。”她踮起脚,手指轻柔地替他解了披风的领结,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 李玄夜撩袍在椅子上坐下,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挑眉看向了地上跪着的人,表情略顿:“赵府小姐。” “臣女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安。”赵承燕跪在地上。 她稍稍挺直了一下后背,让自己尽量保持着一种端庄优雅的仪态。 成败在此一举,她若是露了怯,那今天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李玄夜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喜怒,“起来说话吧。” “多谢殿下。” 赵承燕心中就稍微安定了一些。 她曾听说过,当今太子年纪虽轻却老谋深算,手腕又强势狠厉,拿捏得朝野上下都战战兢兢无人敢忤逆他半个不字。 若是被捏着一个错处,轻则摘了乌纱帽重则人头落地。 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说话的声音却是这般的平和清正。 虽然听上去有些冷淡,但是只要没有表露厌烦或嫌恶,就证明自己今天求对人了。 有宫女上前来扶,赵承燕就轻轻伸出一只手,顺势搭着宫女起了身。 端庄优雅,无可挑剔。 “燕小姐请用茶。”又有宫女亲自捧了新茶过来,毕恭毕敬地半蹲了在她身边。 “多谢。”赵承燕此时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有的镇定。 甜白釉的茶盏,碧绿色的茶汤,白嫩纤长的手指,就给人有种春水映梨花的美。 第255章 鉴茶大师 有宫女上前来扶,赵承燕轻轻伸出一只手,顺势起身。 端庄优雅,无可挑剔。 起身的间隙,余光不经意一掠。 甜白釉的茶盏,碧绿色的茶汤,修长有力的手指,仅仅只是一个执盏的动作,已足以让人惊心动魄。 漫不经心地叩桌之声响起,赵承燕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听说赵小姐要见孤?” 声音虽然平淡,却尽显储君威仪。 赵承燕不由心底一惧,颤声回答:“是……” “所为何事?” “回禀殿下,臣女为家事而来……” 赵昔微气定神闲地看她演戏。 脸上泪痕点点,三分端庄七分无助,将那种逞强的柔弱,拿捏得极好。 “……臣女有罪……姐姐并没有说什么,是臣女太害怕才落了泪。” 赵承燕说完,惶恐不安地望向坐在上方的太子殿下。 这副模样倒不是装的。 李玄夜气场极强,偏面容又辨不出丝毫喜怒,莫名地让人又多了一重未知的压力。 李玄夜放下茶盏,漫不经心地扫了赵昔微一眼,说了一个字:“哦?” 赵昔微笑了笑,目光淡淡地,看上去并不想发话。 李玄夜就将目光瞥向了赵承燕:“是这样吗?” “是……”赵承燕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地道:“……所以请殿下千万不要误会姐姐,姐姐她虽然对妹妹们严厉些,可那都是为了我们好……要不是姐姐一片好心,臣女也见不到太子殿下……如今赵府困顿至极,恳请殿下看在臣女父亲的份上出手相助!” 这番话,妙就妙在赵承燕那端庄娴静的气质。 如果是别人来说,比如赵承羽,肯定没有这样好的效果。 别说男人看了会选择相信,就连赵昔微自己都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恶毒的姐姐了。 赵昔微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嘲讽。 哪料手忽然被人从桌下轻轻捉住。 那抹笑意就僵在了嘴角,手指正要往回收,却被他更为用力地捏住,指尖还在她手心轻轻一挠。 “……”思绪被打断,她抬眼轻轻瞪了过去。 眼波流转,似羞似怒。 李玄夜低笑了一声。 赵昔微听出这笑声里的戏谑之意,恶狠狠地又瞪了一眼。 赵承燕虽然垂着头,可一直全神贯注地留意着这边,两人私下的小动作就悉数落入了眼帘。 眼睫飞快地落下,将那瞳孔中的震惊悉数遮住。 赵昔微挣扎了几下也抽不出手,索性任由他捏着,然后咳了一声,低声提醒他:“殿下,燕妹妹还等着您的答复呢。” 李玄夜笑了笑。 捏着她的手指突然一松,目光沉沉扫来,淬火铁水一般的锋利无情,喝令道:“来人!” 方才还神色平静的太子殿下,转眼就展示了冷酷无情的一面。 赵承燕还没有回过神,只见两名锦衣佩剑的侍卫走了上来。 赵承羽吓得身子一软,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孙氏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殿下息怒!” 赵承燕茫然地抬起头来,就看见太子殿下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凉凉地盯着自己:“赵承燕,你好大的胆子!” 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骨子里渗出,那先前的端庄仪态也顾不上了,忙噗通跪在了地上,颤声道:“臣女愚钝,不知所犯何罪,还请殿下明示!” “愚钝?”李玄夜微一抬手,两名侍卫便退了一步。 他嘴角一勾,冷冷笑道:“孤看你聪明得很,又是暗示自己受了委屈,又是提醒孤太子妃性情不好——要不孤干脆把太子妃废了,换你来当如何?” “殿下!”赵承燕吓得魂飞魄散,“臣女、臣女若有这个心思便该天打雷劈!” 说完就以额触地,连连磕头不止。 赵昔微冷眼旁观,嘴角的嘲讽之意更明显了。 喜欢磕头,就磕够个吧! “行了!”就在赵承燕觉得额头有温热的液体渗出时,那高高在上的男人终于挥了挥手:“你有没有这个心思,孤也没兴趣知道。只是有一件事——” “孤最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受委屈。谁要是跟孤的女人过不去,那便是跟孤过不去;跟孤过不去,那便是跟陛下过不去——如此,算你一个欺君之罪也不为过吧?”说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说呢,赵小姐?” 赵承燕身子一瘫:“殿下饶命!臣女不敢!” 李玄夜笑意一收,沉声唤道:“袁策!” “属下在!” “殿下饶命!”赵承燕失声喊了出来,“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只是想要求助殿下,臣女万万不敢欺辱太子妃!” “赵小姐!”袁策却没有拔剑,而是双手递过来一封书信。 “这……”赵承燕惊魂未定地看着他,见他一脸肃然,将小心地将目光投向了赵昔微。 折腾了一圈,她现在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东宫唯一靠得住的人,只有这个被自己视为仇敌的姐姐。 赵昔微冷眼旁观了半天,李玄夜只是想给她出口气而已,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现在见差不多了,便笑了一笑,问道:“这是什么?” 袁策肃然道:“回禀太子妃,这是太子殿下给赵丞相的信。”又对赵承燕道,“赵小姐拿着这个回去,赵府的麻烦自然迎刃而解。” 赵昔微心里一沉,眸光复杂地看向了李玄夜。 不知怎地,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李玄夜却没有看她,只一挥手吩咐道:“都退下吧。” …… 赵承燕几人走后,寝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 李玄夜伸手一捞,就将她揽入了怀里,低声笑道:“怎么样?太子妃心情好点了没?”语气柔柔的,听上去有点讨好她的味道。 赵昔微留意着殿外有宫人,手指压在他胸口勉强保持一点距离,有些惊愕:“我心情不好了吗?” “没有吗?”李玄夜一挑眉,伸手捏了她的脸,戏谑笑道:“也不知道方才是谁一直冷笑!” 赵昔微一愣,也摸了摸脸颊:“有那么明显吗?” 说实话,她原本是很恼火赵承燕这样暗中使绊子的,可是被李玄夜这么一收拾,突然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 太子:来,干了这杯绿茶! 第256章 太子妃懂事了 被人无条件的维护,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开心的呢? 他嘴唇微微一勾,目光灼灼看她:“方才是不是吃醋了?” “……”对上他充满期待的眼神,赵昔微一时有些无言。 她心里不舒服,最多的还是因为,赵府姐妹这样凉薄自私。 说到底还是她命中无缘,就算归宗认祖,也始终没被当成真正的骨肉至亲。 这一点,在她决定嫁给李玄夜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看清了。所以难过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算不上有多心痛。 见她黯然不语,李玄夜便低头打量她。 珍珠耳环悠悠晃动,衬得那肌肤如初雪一般洁白,生出莹润细腻的光泽。 心中骤然一软,手臂用力收了收将她抱紧了一些,低声道:“微儿放心,孤不是那种人。” 赵昔微一愣,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挠了一下自己的心窝子,嘴里却装作不知:“放心什么?” 李玄夜笑了笑,手指贴着她的脸颊,那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爱不释手,就忍不住轻轻摩挲了几下,叹道:“即使微儿不说孤也知道,你讨厌跟别的女人争风吃醋。” 语气一顿,又道:“即使微儿不吃醋,孤也不能让微儿受这种委屈……” 赵昔微压在他胸口的手,不由自主地就往上一攀,勾缠住了他的脖子,眸光如水,凝望着他柔声道:“殿下待我这样好,真是教人受宠若惊。” 李玄夜低低笑了出来,直笑道胸膛震颤,隔着衣料清晰地传到她的肌肤上。 “孤的太子妃懂事了。”声音低沉,莫名撩人。 赵昔微有些茫然:“懂事?” “嗯……”他含笑,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男女之事的事。” “……”赵昔微正想反驳,他手指迅速一滑,贴着她的脖颈,托住了她的下巴,一个柔软的吻就落了下来。 暗香徐徐,清冽如雪,是他身上好闻的梅花香。 他的吻温柔细致,没有半分攻击性,给人无限的生机和朝气。让人仿佛一瞬间置身鸟语花香、春意盎然的世界,所有的阴云一扫而空,心底一点一点的欢畅了起来。 或许,一生一世都这样度过,似乎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赵昔微彻底的放松了下来,任由自己的感觉被他牵着走,温温软软地与他缠绵。 李玄夜这人表面上有多冷酷无情,骨子里就有多温柔多情。 赵昔微从不知所措到渐入佳境,都是他一点一点细心引导,难得的是他又有足够好的定力和耐心,即使这样漫长磨人的过程,也没有半分急躁或冲动。 缠绵让人的感官格外敏感,以至于陷入情动,还是让她听见了殿外急促的脚步声。 赵昔微手臂一紧,挣扎了一下:“有人来了!” 李玄夜却没有抬头,只在她唇瓣上停了停,之后又意犹未尽地吮了一口。 “唔——”赵昔微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这一声娇娇的、软软的,男人身子明显一绷,放在腰间的手反射性地就摸向了她的衣带。 脚步声已经到了廊下,赵昔微急得推他:“李玄夜!” 他低低一笑,唇角擦过脖颈落在了颈窝,语气慵懒而喑哑,带着别样的性感:“不会闯进来的。” 不会闯进来也不行啊! 是时候改改他这个习惯了! 赵昔微暗暗咬牙,手掌柔软往下,灵巧地捉住了他的手指,声音软软,连哄带骗地道:“殿下,等晚上,晚上我帮你洗澡好不好?” 不说还好,一说男人身子更绷紧了。 “嘶——”李玄夜倒抽了一口气,终于抬起头来,长眉轻轻一挑,笑容意味深长:“微儿原来喜欢这样——” 赵昔微反应过来,恨不得立即咬了自己的舌头。 “孤的太子妃果然懂事了!”他嘴唇微勾,重重地落在“懂事”一词上。 赵昔微又羞又恼,恶狠狠地瞪他:“不准再说了!” 李玄夜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向来是冷静沉稳的,就是笑也是嘴角微弯不动声色,这朗声一笑,恍若明日映天,万物生晖。 赵昔微看得呆了一呆,竟然就忘了要说什么。 直到外面有咳嗽声响起,她才反应过来,正要从他腿上下来,却又被他一把抱住。 他笑意未止,胸膛轻颤,紧绷的身子却柔和了许多:“别动……” 赵昔微不敢再违逆他的意思,只好伏在他肩上,低声警告道:“那你不许再笑了!” “不笑了不笑了。”静静地抱了一抱,他逐渐平静了下来,修长手指轻轻按在她腰间,也再没有缠绵之意。 来人果然没有闯进来,在殿门外站了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定远侯、平原侯、裴太尉、江夏王求见殿下。” 李玄夜顿时收敛了方才的温柔和煦,朝殿门外沉声道:“知道了,请他们去崇文殿候着。”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重臣,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有朝政大事。 赵昔微便很识趣地从他身上下来。 替他抚平微乱的衣袖,又将腰间配饰整理好,再取了披风为他系上。 指尖蹁跹,行云流水。李玄夜含笑看着,只觉得面前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万种风情。 便也不顾门外候着的袁策,双臂轻轻一拥,贴着她耳朵低声道:“等着我,晚上一起……微儿可不要食言!” 赵昔微脸一红,迅速捂住他的嘴,斜眼瞪他:“不许再说了!” 却被他张嘴轻轻咬住了手指,声音又低又沉,似暖风穿过花丛,撩得人醉意绵绵:“其实,我也喜欢在浴房……” 赵昔微忍无可忍,怒道:“袁策!” 门外一直静默的侍卫立即跑了进来:“太子妃!” “快带殿下去崇文殿,别让老侯爷等急了!” “啊?”袁策一头雾水,茫然地看着太子妃把自己主子往外推。 这不会是吵架了吧…… 等等,即使吵架,也不能这样对太子殿下啊! 他声音一滞,犹豫地道:“太子妃……您……殿下……” “没事,没事。”李玄夜却摆摆手,大笑着出了殿门。 袁策一脸震惊地跟在后面,直到出了后殿,还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看了看天。 今天太阳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吧? 怎么太子殿下笑得这么…… 失态! **** 作者君:太子你喜欢什么喜欢?系统一出手都给你都删没了! 咳咳,提示一下,浴房是前面发生过的情节,但女主却没有什么记忆,所以太子才故意提起。好像后来被系统和谐了,咳,那个那个作者君求生欲很强,大家自行脑补吧!我已经尽力了! 第257章 隔阂 北风乍起,飞雪如絮。 “朝廷连军饷都发不出来了?” 赵昔微坐在窗下,忽然冷得打了个寒噤。 “也不是发不出来,只是国库在太后老人家手里——”正在低声禀报的孙嬷嬷就打住了话头,眼含关切:“太子妃的手怎么这么凉?” 虽然现在是寒冬,可东宫烧了地龙,不论白天黑夜,都是温暖如春。 可赵昔微的手却和寒冰似的。 “我也不知道。”赵昔微摇摇头,事实上她不仅仅觉得很冷,而且小腹有些隐隐作痛。 将手炉贴在怀里揣着,她笑了笑:“你方才说,太后要裁撤凉州军?” “是啊。”孙嬷嬷叹了口气,继续道:“老人家觉得凉州战事僵持不下,现在朝廷又忙着赈灾,不如裁撤凉州军节省开支——” 赵昔微捧着手炉,一时沉默无言。 事实上,军饷、战事,撤军,这些都她没有太多直接关系。 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所以……殿下要对各大家族磨刀了?” 孙嬷嬷自觉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只叹了口气道:“又是赈灾、又是战事,两头都需要钱。这些世家大族为国分忧也是应该的。” 那赵府岂不是雪上加霜…… 本来就被裴家割了一刀,再让朝廷宰一刀…… 赵昔微眸光一沉:“那裴家开口就是万金,难道就是为了这事?” 好一个拦路打劫! 朝廷把各大世家当肥羊,裴家就把赵府当肥羊! 孙嬷嬷“哎”了一声:“您放心,现在奴婢也是听长公主那边说的消息,到底是怎么样还不知道呢。” 赵昔微却是更加不放心了。 这事连长公主府都知道了,可李玄夜却对自己只字未提,甚至还安排她去劝说赵府…… 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忽然意识到,她跟李玄夜之间有多陌生。 …… 不知道是心绪不佳还是天气太冷,她越坐就越觉得全身冰冷,小腹的隐隐作痛也愈加明显。 孙嬷嬷看她脸色有些白,便担忧地道:“要不要叫御医来把个脉?” 有些困意袭来,赵昔微便懒懒地拒绝了:“许是累了,睡会儿就好。” 孙嬷嬷便唤了宫女上来服侍。 寝殿内点了安神的熏香,被窝里又放了热烘烘的手炉,在这样香甜温暖的气氛中,赵昔微倦意越来越浓,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睡得昏昏沉沉时,忽然被人闹醒。 满殿灯火辉煌,一身金纹暗绣。 即使是半睁着眸子,只觑见个朦胧剪影,便已足够璀璨夺目。 “不等我就睡着了?”他俯身注视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 赵昔微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细细地打量他的神色。 长眉凤目,薄唇微勾,笑容虽淡却难掩温柔。 一时间就有些恍惚,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李玄夜看她神色慵懒疲倦,只当她是睡迷糊了,便也不再去闹她,只扯了锦被覆身上来,还像往日那样一手捞住她靠在自己胸膛。 作为一个十二三岁便协理朝政的太子殿下,与无数老奸巨猾的朝臣明里暗里过招,他的敏锐程度自然异于常人。 不过一瞬,他便觉察到了怀里人的异样。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轻轻拨开了她额前的一缕青丝,落在她眉宇之间,神色怏怏,目光淡淡,在他手指摩挲她脸颊时,也没有往日那样的娇羞模样,只懒懒地抬眸,有些孱弱、有些疲倦、还有一些……疏离。 赵昔微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问道:“殿下今天已给赵府送了信,那我明天可以不去赵府了吗?” 李玄夜微微一笑,抚了抚她的头发:“微儿不想去吗?” 她对赵府似乎很抵触…… 但他却有他的用意。 作为太子妃,以后便会是皇后。若完全脱离家族,并不是一件好事。 皇后的娘家太强势不行,太弱势了也不行。 像赵府这样的却是刚刚好,虽然有一定的势力,却需要依靠皇帝。 赵昔微只要好好地与家族经营好关系,不至于太疏远就行了。 想来到底是从小没被好好培养的缘故,对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不太放在心上。 怀里人声音闷闷地:“我不喜欢赵府,太复杂。” 李玄夜低笑出声:“一个赵府而已,再复杂能有东宫复杂?” 掌心贴着她的脖颈蜿蜒往下,漫不经心地扫上她的锁骨,羊脂玉般的触感贴着指腹传来,心底一软,就放柔了声音:“微儿要是担心,我派袁策带侍卫随行保护,量你那些心怀鬼胎的家人也不敢造次。” 赵昔微想了想,似乎这样也行。 她其实不是怕赵府对她怎么样,现在她的身份是太子妃,赵府那几个就算看她再不顺眼,见了面也是该跪就得跪。 她只是真的很讨厌和那些人虚与委蛇。 一想到徐云娇差点掐死自己、袁氏算计自己、还有那两个针锋相对的妹妹,就让她心情很不好。 她还在胡思乱想着,他滚烫的胸膛已贴了上来,温柔的吻就落在了她颈窝。 赵昔微心里藏着事,一开始只心绪不宁地应付着他,不知是他太手段太好还是耐心太好,不过片刻便有些招架不住,身不由己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已经有了多次亲密,彼此之间已经有了熟悉的默契。 李玄夜在外是个强势霸道的人,但私下里却很懂得照顾她的感受,一点一点勾着她、引着她、诱着她,就算她没有感情上的期待,却也有了身体上的依恋。 或许是他细致的宠溺让她开始有了渴盼,所以她想要更多的交流。 她能理解他不喜欢提朝政大事,但她不想连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事都毫不知情…… 不是说好要有商有量吗?问问总是可以的吧?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殿下要整顿各大家族吗?” 犹豫了一瞬,她还是问了出来。 流连在她肌肤上的唇忽然就停了,他俯身抬头,捧了她的脸,柔声问道:“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了?” 他的胸膛忽然离开,一阵凉意袭来,如冰水蔓延,让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李玄夜立即揽住她的肩,有些紧张:“怎么了?” 一面说,一面用卷起被子裹紧了她。 这样体贴怜惜的样子,让人心底莫名生出几分暖意。 第258章 后宫不得干政 “李玄夜……”她不由抱住了他的手臂。 “嗯?” “跟你睡一起真好。”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和温度,温温软软地道。 李玄夜低笑,忍不住勾起她的下巴,含住了她的唇瓣。 缠绵了片刻后,他再次抬头,声音冷峻而沉肃:“是谁告诉你孤要整顿世家的?” 赵昔微气息一滞,顿时就从情意迷乱中清醒过来。 他在床上一直是温柔细心的,从未有过这样无情的态度。 这是第一次。 就因为她问了一句朝政相关的问题。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他这反应是不是有点太敏感过头了? 其实她对朝政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事情跟自己有点儿关系,想让他别瞒着自己,仅此而已。 他即使不说,她也能理解的。 可他这样大的反应,还是有些刺痛了她。 小腹传来隐隐疼痛,赵昔微下意识地就蜷缩起了身子。 身体的不适影响了情绪,她准备好的语言就也没了兴致。 她靠在他怀里,发丝从圆润的肩头散落,如柔软的缎子一般披散在他身上,如此旖旎景象,可他的目光却还是一片清明。 赵昔微有些意兴阑珊,便囫囵道:“我就是随便问问。” 他眸光闪了闪,明显有些不悦,却仍是柔声道:“是怎么知道的,告诉孤。” 赵昔微刚想开口,腹部又是一阵剧痛。 她蹙了眉尖,神色已有几分焦躁。 李玄夜双手按住了她双肩,冷声问道:“是孙尚仪告诉你的?” “是。”赵昔微只觉得一阵心烦意乱,那疼痛若有似无、时断时续,让她无法集中精力。见他已经猜到了,索性也就不再隐瞒,“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我问了她几句赵府的事,随口聊起来的。” 说着又觉得不太妥,就忍着疼痛,软软地抱住了他的腰,耐着性子跟他解释道:“其实我问殿下这个,并不是对朝政大事有什么兴趣,更不是想探听什么,只是想殿下不要什么都瞒着我……” 李玄夜沉默了。 赵昔微觉得身子很不舒服,就下意识地推了推他:“我想睡觉了。”说完也不等他回应,自顾自地从他怀里出来。 才一侧过身,李玄夜的手臂就从后背伸了过来。 赵昔微按住了他的手,声音有些疲倦:“我有点不舒服,想早点歇了。” 李玄夜从背后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肩上,笑道:“生气了?” 赵昔微确实是有点不高兴,但她此时更多的是身体不舒服。尤其是他这样缠着自己,更加让她有点透不过气来:“殿下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 圈在她腰肢上的手臂顿时一松,他抬起手,似乎想去扳过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子,才伸出来,又收了回去。 轻叹了一口气,他仰面在床上躺下,声音有些微冷:“有些事并不是我想瞒着你,而是不想培养你对朝政的好奇心……庙堂凶险,权位残酷,谁人置身其中能自由自在?越是有所了解,就越是不敢大意,微儿固然聪明伶俐,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不小心被人利用了——” 他静默了片刻,又去抱她:“你是太子妃,孤不想你掺和这些……” 赵昔微理解他的顾虑,可还是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有一堵无形的的墙,而且这座墙重重包围,她被彻底的隔绝在外。 有心想再解释几句,张了张嘴,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小腹又是一阵疼痛袭来,脑子也嗡嗡嗡地涨痛,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这时背后那人却又缠了上来:“微儿……” 赵昔微正绷紧了神经,反射性地用力抵住了他的胸膛,同时低叫出声:“你放开我!” 话一出口,赵昔微自己也愣了一下。 这声音满是抵触和烦躁,与她平时的温柔内敛判若两人。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凉风。 她翻身坐起,就见李玄夜已穿好了衣裳。 宫灯明灭,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却也能感觉到那不可触犯的隐隐威仪。 “你……”眼底闪过一片愕然,刚一开口,腹痛袭来,便止了声。 李玄夜沉默地站了片刻,突然转身,负手向殿门而去:“袁策。” “属下在!” 一条人影倏地从廊下闪入。 “召尚书台诸曹,至崇文殿议事!” 袁策站在门口就是一愣:“殿下,这大晚上的都散衙了……” “嗯?”李玄夜长眉一挑,“孤都没歇他们倒先歇了?” “啊……不不不,属下这就去!”在心里默默点了根蜡,袁策立即就消失在夜色中。 赵昔微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忽然喉头有些发紧。 这算什么? 半个时辰前还抱着她温柔亲吻,一句话的事,说翻脸就翻脸? 想了想,忽然觉得挺没有意思的。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低落更容易让人脆弱,原先可以隐忍的疼痛,此刻竟然也无法再承受了。 锦绣走进来时,就看见自家主子脸色苍白、满头冷汗地坐在床上。 她吓得脚都软了,一把丢下手里的茶水,就快步走了过来:“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肚子又痛了?” 她记得很清楚,上次小姐被大夫人踢了一脚,也是这样满头是汗,痛得晕过去了。 赵昔微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撑在床沿:“我好像是葵水来了。” “啊……”锦绣忙扶着她躺好,蹙眉道:“怎么就来了,奴婢记得不是今天啊……日子怎么对不上了?” 赵昔微哪还有心思和她掰扯这个,只闭着眼睛默默养神。 锦绣看了一眼空了一半的床榻,再看看自家小姐那虚弱的模样,想问什么又不敢问,只好小心地掖了掖被子,道:“那您先躺着,奴婢去给您熬碗红糖水来!” 这次的病症来得突然且凶猛,糖水并没有让疼痛得到缓解。 孙嬷嬷披衣赶到时,赵昔微已经痛得近乎昏迷。 “这怎么行!还不快去请御医!” 孙嬷嬷心急如焚,一面指挥手忙脚乱的宫女打了热水,一面朝端着茶水的锦绣使眼色:“快去崇文殿找袁侍卫,叫他立即去请御医!” 崇文殿…… 锦绣立即会意:“是!” 第259章 每个月都这样痛吗? 崇文殿内。 忽然被召来议事的官员们面面相觑。 一个用眼神飘向对面:“什么情况?发生什么大事了?” 另一个眼神又飘了回来:“谁知道呢!总之小心点,太子殿下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有人一脸沮丧:“这大半夜的把我叫过来,家里内人又要不高兴了!” “……” 气氛突然就冷了。 大半夜的,太子殿下不该是美人在怀吗? 就有人戳了戳旁边的同僚,用眼神交流:“听袁侍卫的口气,太子好像是跟太子妃吵架了呢。” “啊……”几人就露出了“我懂”的眼神,然后再会心一笑,表达一种“都是过来人”的欣慰。 一道寒光射来,几人脸色就是一僵。 太子殿下冷冷的声音就在上头响起:“深夜议事,诸卿似乎很不高兴?” 几人忙拱手一礼,战战兢兢地道:“为国分忧乃是臣子分内之事,下官绝无怨言!” 太子都要拿几大家族开刀了,谁还敢去做那个出头鸟! 冷笑一声,李玄夜倏地将手中卷册展开,手掌向旁边一伸。 身侧的内侍忙捧了笔墨过来。 “此战关乎凉州军的威名,更关乎大魏的国运,断不可有任何差池,卿等务必要尽心尽力——” 宫灯如昼,满殿辉煌。 忽听门外响起急促脚步声,袁策一阵风似的疾步入内。 “殿下,太子妃病了!” …… 寝殿内,一群宫女急得团团转。 “太子妃,太子妃您醒醒!” “御医呢?御医什么时候到?” “有人去回禀殿下了吗?” “回了,殿下正召集群臣议事!”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 正焦头烂额时,忽然殿外响起一阵急乱的脚步声。 锦绣等人正无措地守在床榻前,听见声音神色一喜,一抬头,来人已疾步迈了进来。 “太子殿下!”一群宫女忙跪了下去。 李玄夜一个箭步已到了床榻之前,目光凌厉扫向一旁的宫女,“怎么回事?” 锦绣跪在地上颤声回答:“小……太子妃葵水来了,腹痛难忍昏迷过去了!” 李玄夜闻言,只觉得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许。 低头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脸色苍白得像失了血,细长的眉皱成一团,额上冷汗淋漓,身子蜷缩成一团, 这一幕撞入眼底,让他心头忽然就是一痛。 他不是没有见过她脆弱无助的模样。 那个雨夜,他在无人的街头找到她。 她也是这样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却是一声不吭地蜷缩在角落。 宫人都识趣地退了下去。 李玄夜一把将她抱在怀里,想到自己方才居然为了一句话跟她生气,他心底顿时愧疚得无以复加。 握住着她冰凉的手,他一时忘了要说什么话。 赵昔微昏昏沉沉地,只觉得自己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寒意侵入骨髓,令她全身的血液都凝结成了冰,这冰似银针一般,顺着全身的血管,一根一根刺穿五脏六腑,让她痛得不能自已。 四周一片黑暗,那疼痛几乎要将她撕碎,她哭不出来也喊不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深渊中忽然有一团火光亮起。 她不由自主地朝着那火光而去,伸出双臂用力地将这团火光拢住。 干燥、温暖的感觉从肌肤传来,冻结的血液开始复苏,僵硬的身体也渐渐柔软。 她终于有力气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双星辰般的眸子。 “殿下……”她喃喃地唤了一声。 “是我。” 她望着他,怔愣了一瞬。 忽然想起他离去时的冷酷决绝,委屈和埋怨如潮水蔓延,填满了整个胸腔,泪水悄无声息地就滚落了下来。 “怎么了?”李玄夜胸口一紧,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惊慌失措过,一手轻轻揉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将她更有力的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乖,微儿不哭,御医马上就到了。” “李玄夜……”她紧紧地抱住他,声音充满了祈求和脆弱,“你抱抱我,好好抱抱我……” “好。” 心口仿佛被狠狠揉了一把,让他又爱又怜,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只知道顺着她的要求,不由自主地用力搂紧了她。 寒冷褪去,知觉恢复,疼痛感却愈加的清晰。 赵昔微无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袖。 她以为上次徐云娇那一脚带来的疼痛已是极限,却没想到还会有这一次。 这种疼痛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 它不同于刀尖剜肉的痛,这是一种软绵绵、黏糊糊的痛,而且它随着血液流动,凡是血液能抵达的地方,这种疼痛也能钻入,与此同时,它还随着大脑而转动,思维清醒时能把人折磨到涣散,思维涣散时又能把人折磨至清醒。 在这样生不如死的疼痛中,她坚硬如铁的意志力瞬间变得不堪一击。 这是一种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酷刑。 她没有一丝丝反抗的余地,只能闭上眼睛默默承受。 直到有只手掌贴在她的肌肤上。 修长有力,温热干燥,在她小腹缓缓揉按。 不疾不徐,似清泉流过,让她放松了神经。 似从死亡边沿得到救赎,她终于得见光明。 疼痛感褪去少许,她将脑袋贴在他胸膛,声音充满了眷恋:“我以为殿下不理我了……” “是我不好……”李玄夜嗓子有些发紧,掌心仍在轻轻揉着她的小腹,“我不知道……对不起……” 赵昔微顿时呼吸一滞。 她其实不是小性的人,很多委屈她都能选择看淡,很多不公她也能选择接受。 从小到大她就在被迫学习如何面对困境。 要无坚不摧、要逆流而上。 但是在他面前,她似乎可以成为一个普通女子,可以有脆弱,有委屈,有抱怨…… 她忍不住望向了他,眉眼温柔,如月下湖水,深沉、静谧,让人感到心安又放松。 她微微笑了起来,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悄声道:“我也不是有意推开殿下的,只是当时身子太难受了……” 李玄夜嘴角弯了弯,满是疼惜地道:“每个月都这样痛吗?” “不是。”赵昔微捏着他的衣袖,“是从宫里落水之后,才这样的。” 落水—— 李玄夜手上动作忽然一停。 第260章 孤是请你来闲聊的? 李玄夜手上动作忽然一停。 觉察到他突然的沉默,赵昔微就去勾他的脖子:“怎么了?” “即使解了毒,也会留下宫寒之症。” 顾寒苏的话在脑海里回响。 他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哪料到发作起来会痛苦到这种地步…… 一时间,巨大的愧疚堵在心头,让他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闷了起来。 “赵昔微……” 他低低唤了一声,却忽然又沉默了片刻。 在她以为他只是随便唤一声的时候,他忽然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孤发誓,一定会治好你的病痛……” 他的吻向来温柔缱绻,这次却夹杂着一丝狠厉。 柔软和刚硬混杂,似心底藏了一把火,又隐隐覆了一层冰,要通过这样的纠缠厮磨才能发泄出去。 赵昔微并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样的变化。 只觉得被他这样亲吻拥抱,整个人像是被棉絮包裹住一样舒适,那疼痛似乎也得到了缓解。 廊外有匆匆脚步声响起,袁策在外禀报道:“殿下,刘太医到了!” 赵昔微忙推了推他:“殿下!” 李玄夜却没有放开的想法,双臂依旧圈着她,沉声朝外面吩咐:“让他进来。” 赵昔微急得顾不上身子的不适,一下子就从他怀里挣脱了开来。 “别动。”李玄夜忙按住她的肩,似觉得自己语气不太好,又换上柔和语气,低声安抚:“微儿乖,刘太医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不能给你诊脉。” 不能给她诊脉? 赵昔微一愣,刘太医已匆匆走了进来。 “臣刘爱宁给太子、太子妃请安。” 一抬头,头发花白的刘太医惊得身子就是一晃,小胡子都翘了起来:“殿下,这……” 知道太子宠太子妃,可也没见过问诊也要抱着的吧!? 李玄夜神色淡淡,朝刘爱宁微一点头:“太子妃身子无恙,就不劳刘太医费心了。” “这……”刘太医一噎,尴尬地站在原地,“身子无恙?” 深更半夜地被召来东宫,结果说没病? 李玄夜眸光一沉,声音冷了几分:“怎么,刘太医很希望太子妃有病?” “微臣不敢!!”刘爱宁双腿一软,忙撩袍就伏在地上请罪:“只是微臣才从紫宸殿而来,陛下听说太子妃身体不适,十分挂心,特意叮嘱微臣仔细问诊。” 李玄夜神色稍缓:“那么还请刘太医回禀陛下,太子妃只是吹了寒风,现喝了姜汤已经无碍。” 说着抚了抚她的头,柔声道:“微儿觉得怎样了?” 赵昔微把额头抵在他胸前,心虚地配合他撒谎:“我觉得好多了,难为刘太医跑这一趟……” 娇娇的,绵绵的,听起来几多虚弱几多羞怯,一时还真分辨不出是真病还是假病…… 刘爱宁僵着脖子,眼神下意识地就往她脸上瞥。 迎面却撞上一道刀锋般森冷的眸光。 他立时觉得后背一凉,忙扯出一个颤巍巍的笑:“既然太子妃无恙,那微臣、微臣便就告退了。” “退下吧。”李玄夜一抬手,颇有些不耐烦。 “微臣告退。”刘爱宁拱手一礼,躬着腰亦步亦趋退至殿门,才一转身,已觉额头微凉,伸手一摸,竟是一脸冷汗。 在宫里做了多年御医,时刻觉得项上人头保不住,已经快忘了治病救人的初衷了…… 哎,算了,太子说没病就没病吧! 摇了摇头,他拢了袖子正要离去,迎面却闻见一阵熟悉的药香。 他诧异抬头,瞥见宫灯阑珊处,一道白色身影飘然而至。 身旁的药童擦了擦眼睛,呆呆地道:“师父,那个人好像是顾大夫呢!” 刘爱宁一掌就拍在了爱徒的头上:“为师怎么叮嘱你的,都忘了!”说着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到了太医署,别人问起来就说什么都没看见!太子妃也没有病!” “是是是,徒儿谨记师父教诲!”药童揉了揉脑袋,望着远处嘟囔道:“可那个人闻名天下的神医顾寒苏啊!” 一回头,刘爱宁已出了宫门。 “师父,等等我!”药童忙提着药箱跟了上去。 …… 顾寒苏衣衫翩翩地走进来时,赵昔微不由细看了一眼。 白衣玉簪,俊雅风流。 虽然身在江湖,却没半点江湖习气,相反比世家子弟还有几分贵气。 也难怪灵犀会对他心生好感。 他含笑拱手,狭长眉眼弯弯,举止间颇有几分不羁气度:“草民顾寒苏——”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玄夜挥手打断:“先诊脉吧。” 宫女捧着金盆上来,顾寒苏一边挽起袖子洗手,一边笑道:“需要人家的时候就热情传召,不需要了就冷漠踢开,殿下可真是无情呐!” 李玄夜冷冷睨了他一眼。 见李玄夜不理自己,他又转向赵昔微,春风满面地笑道:“太子妃可是寒症又复发了?” 赵昔微觉得他的笑容很有亲和力,不自觉也跟着抿唇一笑:“是呢,不过这会子好多了。” 顾寒苏点头笑道:“太子妃不用担心,你这寒症虽然疼痛难忍,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天下很多女子都这样。” 李玄夜端了茶,听见这话,又冷冷瞥了过来。 顾寒苏却毫无保持距离的自觉,依然笑嘻嘻地同赵昔微套近乎:“太子妃你想想,这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和你同病相怜,是不是感觉好受多了?” “真的吗?”赵昔微明知他在胡说,但莫名被他逗得心情很好,就故作惊讶道,“可是一想到千千万万人中我是最痛的一个,反而就更难受了呢!” “哈哈哈!”顾寒苏大笑,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棉巾,一边擦手一边道:“你放心,顾某给你调配了一味良药,就是有点苦,不过吃上三年五载的——” 忽地止住了话头。 赵昔微眸子一亮,急急问他:“吃了三年五载就怎么样?” 顾寒苏将帕子一甩:“再苦也就习惯了!” “你……”分明是风流俊雅的一个人,却一开口就是胡诌八扯不着边际,赵昔微“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 “啊哈哈……”顾寒苏两手一拍,笑道:“对对对,太子妃没事要多笑笑,笑起来多好看啊——” “砰”地一声,茶盏落桌,吓得端着水盆的宫女手臂一抖。 李玄夜满脸寒霜:“顾寒苏!孤是请你来闲聊的?” **** 下集预告: 顾神医:女人来大姨妈,就是要多哄哄她,她开心了,自然就不痛了,懂吗? 太子:孤的女人要你哄? ps:你们比作者君狠心多了,居然有人猜女主是流产。。。 第261章 对小娘子温柔一点 柔软的锦帕,覆在白皙的手臂上。 顾寒苏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按在赵昔微手腕上。 “上次腹痛是什么时候?” 赵昔微如实回答:“是两个月前,宫宴落水之后。” “哦。”顾寒苏诊完左手,换了右手,眉头微皱,“可这次的脉象和那次不一样啊。” 李玄夜满眼疑惑,看向顾寒苏。 顾寒苏看看赵昔微,又看看李玄夜,有些欲言又止。 李玄夜咬牙:“顾、寒、苏。” “哎哎哎我说我说还不行吗!”顾寒苏收了手,有些讪讪:“上次太子妃腹痛,是因为落水后又受了外力伤害——” “外力伤害?”李玄夜长眉一皱,看向赵昔微“什么外力伤害?” 赵昔微抿了抿唇,摇头一笑:“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被人踢了一脚。” “被踢了一脚?”李玄夜已起身,站在她面前。 赵昔微抬头看他,见他目光沉沉,已隐隐有几分杀气,忙拉住他的手臂,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当时才受了寒,突然挨了一脚就受不住了。论难受程度,比起这次也算不得什么。” 说到这里,忽然有些恍惚。 赵府有太多不好的记忆,但这些放在她十七年的生命中,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太大的事了。 她经历过远比这更危险更痛苦的事。 那时候,每天都要为如何活下去而发愁。 可现在光是提起赵府的事,都显得特别沉重似的…… 她仰脸看着面前的男人,只觉得他沉默的样子让人特别害怕,就摇了摇他的手臂,软软唤了一声:“殿下……” 李玄夜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方才有些失态,就笑了笑,问:“谁踢的?” 赵昔微看了他一眼,终是摇头笑道:“都过去了,殿下难道还想去赵府翻旧账不成。” 男人一动不动,冷冷地伸着手,任由她拉着。 赵昔微心里叹了口气,讨好般的抱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殿下……” 男人手臂的肌肉突然绷紧,沉声问:“就是这样落下的病根?” “殿下,不是……”顾寒苏连忙出声,解释道:“太子妃这次——” “闭嘴!”话没说完就被冷冷一喝。 李玄夜胸口微震,杀机悄然而起,“赵子仪把你接回来,就这样放任别人欺负你?” “殿下!”赵昔微忙解释道:“父亲忙于公务,哪知道这些后宅小事……” “小事?”李玄夜一把抓住她的手,狠狠瞪她,“你的性命、你的身体,怎么会是小事?” 赵昔微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只呆呆地看着他。 “来人!”李玄夜深吸了一口气,似要将心头汹涌的情绪压下去,“传赵子仪,让他即刻来东宫!孤要亲自问他!” “不是这样,殿下您误会了!”赵昔微一个激灵,再次去拉他的手,“父亲那段时间确实很忙,对内宅发生的事并不知情,他没有不管我,也没有任由别人欺负我——” “没有不管你?”李玄夜气笑了,“他堂堂丞相,一家之主,他要管你谁敢伤害你?他难道比孤还忙?”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昔微忽觉心口一痛。 是啊,他是一家之主…… …… 可是,她又能怪他什么呢? 只能说亲情浅薄罢了…… 她正失神地想着,李玄夜已朝殿外喝令:“袁策!” “殿下!” 袁策从屋檐悄无声息地落下,拢袖抱拳:“属下在!” “传赵子仪!” “殿下……” 袁策犹豫了一下,立即就有冷冷眼刀扫来:“怎么?孤召见臣子,有什么问题?” “没问题!”袁策忙堆起笑,朝在旁边发愣的太子妃看了一眼,“可是丞相现在重伤未愈,不便行走……” “不便?”李玄夜冷冷一笑:“让他坐轮椅来!” “是!属下这就去!”袁策无奈。 “等等!”赵昔微心中一震,忙一把圈住他的腰身,柔声道:“刚才顾大夫的话还没说完呢,我们先听顾大夫怎么说好不好?” 他回抱住她,沉默不语。 “殿下……”赵昔微娇娇的喊了一声,握住他的手指,贴在脸颊轻轻蹭了蹭,“先听顾大夫的诊断结果,再去问责我爹爹也来得及嘛。” 他站着没动,可手指却下意识地在她脸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指腹上薄薄的茧,带来酥酥痒痒的触感,让她心尖一颤。 她不由得仰头看他。 他的轮廓,他的眉眼,他的神采,俊朗而威仪,明亮而皎洁,足以比肩日月,让人目眩神迷。 她抱着他,喃喃低语:“李玄夜,你真好,世上第一好。” “……”李玄夜一怔。 压在心上的燥和怒,突然就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叹了口气,他一把将她抱着放到椅子上,看向顾寒苏:“你方才说,两次脉象不同?” 顾寒苏“唉”地叹了一声,幽幽道:“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李玄夜脸色一沉:“袁策!” “属下在!”袁策立即再次从屋檐飞下。 “别别别!”顾寒苏抱拳求饶,“那我可就说了啊!” 李玄夜扭头:“袁策!” “别别别!我说!”顾寒苏目光一闪,停在太子殿下脸上,那狭长眼眸眯起,有些不确定、又有些不怕死地凑过来,幽幽道:“殿下……您这一个月,还是别近太子妃的身为好……” “什么意思?”赵昔微疑惑地看着顾寒苏,顾寒苏却眨眨眼,摊了摊手。 赵昔微又看向李玄夜。 却见他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 “怎么了?”赵昔微看着打哑谜似的两个人,心中疑惑更深了。 顾寒苏笑得眉眼弯弯,一脸“你也有今天”的得意。 “出去开药!”李玄夜脸上终于挂不住了,抓起顾寒苏,拂袖起了身。 才走了一步,又顿住脚步,回头看向赵昔微,语气还有几分不自然:“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孤一会儿回来看你!” “哦……”赵昔微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慢吞吞地回到了床榻上。 “哎,我说太子殿下,你能不能对小娘子温柔一点?”顾寒苏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第262章 殿下您要清心寡欲 “哎,我说太子殿下,你能不能对小娘子温柔一点?”顾寒苏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话刚说完,衣领立即一紧。 李玄夜抓着他大步往中庭而去。 “哎哎哎!我这是为你好!” 李玄夜指如铁钳,纹丝不动。 顾寒苏挣扎了几下,忿忿喊道:“李玄夜!你听我说,我是为了太子妃身体着想!” 李玄夜站定,冷冷看他。 顾寒苏被他抓在手里,却仍不失风流俊逸的形象,甚至还露出一个儒雅笑容:“殿下有所不知,这女人葵水期间,最是容易气郁心结,而越是气郁心结就越容易引发病症,所以殿下该对太子妃温柔一点,没事多说点好听的话哄她开心,她开心了疼痛自然就有所缓解,懂了吧?” 话音刚落,就被人一甩。 “孤的女人,要你哄?” “啊啊啊!好你个李玄夜!”如秋风扫落叶,顾寒苏身子就朝地面飞去—— 眼看着鼻子就要撞上地面的时候,他忽然足尖一点,展臂一掠,卷起白衣如练,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椅子里。 “几日不见,殿下功底见长啊!都能把我甩出去了!”顾寒苏咧嘴一笑,随手倒了两杯茶,一杯给自己,一杯推到了李玄夜面前。 “你倒真不客气。”李玄夜冷眼看着茶盏,嗤笑了一声,“真把孤这东宫当成自己家了?” “嘿嘿,那不是因为殿下对我好吗?”顾寒苏两眼弯弯,饶是李玄夜这样冷峻的人,也被他逗得没了脾气。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李玄夜手指叩了叩桌。 顾寒苏这才敛了嬉笑,恢复了正经神态:“殿下,太子妃这寒症,似乎没那么简单——” 李玄夜眸光倏地一寒:“怎么回事?” “原先我以为是那海棠醉的问题,可现在看不是这么一回事……”他有些欲言又止。 李玄夜声音冷厉:“说!” 顾寒苏叹了口气,皱眉道:“我也诊不出来,但是太子妃这病症,并非只有那海棠醉的毒性……殿下也知道,海棠醉是那风月场所之物,只是为作助兴之用,虽然有一定的害处,却也不至于痛成这样——” 说到这里就讪讪地打住了话头。 那些公子哥儿用这等手段就是为了享乐的,若把美人儿痛得近乎晕厥,多煞风景? 李玄夜脸色阴冷,风雨欲来:“你是怀疑她还中了其他的毒?” “我也不确定……只是看脉象倒像是因为……” 隔着桌子,顾寒苏伸出手臂,按在李玄夜的肩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得到了冷冷一记眼刀后,终于咬咬牙道出了真相:“顾某看着,太子妃这次,倒像是因为,房事所致……” 李玄夜神色一僵,回过神后陡然一怒,抬手就把他的手臂拍飞:“孤岂是那种鲁莽之人?” “不不不……”顾寒苏连连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殿下需要节制!”说完就感觉太子殿下脸色更难看了,“不不不我的意思是……” 他吸了一口气,努力寻找着合适的形容词,突然眼前一亮,“我的意思是,来日方长,殿下不必急于一时!” “袁策!”李玄夜已忍无可忍,转身命令道:“把他扔出去!” “……”袁策从屋檐飞身下来,拱手一礼:“得罪了!” 伸手就抓住了顾寒苏的肩膀往外拖。 短短一刻钟内就被拖行了两次,顾神医瞬间觉得自己形象尽毁,连连求饶:“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眼看着就要越过中庭出了前殿,忙高声嚷道:“李玄夜!你还要不要我的药方了!” 李玄夜这才一抬手。 袁策立即放了手,又是客客气气拱手一礼:“顾大夫。” 顾寒苏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袖,然后在椅子里端端正正地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浅浅的抿了一口。 李玄夜冷眼看着,一言不发。 顾寒苏终于找回了风流俊逸的感觉,这才放下杯盏,正色道:“顾某回去后便修书一封寄给我师父,最快一个月,最慢三个月,就能知道太子妃的病症。” “这么慢!”李玄夜皱眉,“你现在就写,以东宫的名义发出,孤让人快马加鞭送去——” “不不不行!”顾寒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世上无人能见到我师父的面!别说是你,就是陛下也见不到!” 李玄夜冷冷睨他:“你师父在地下?” “说什么呢!”顾寒苏怒拍桌子,却瞬间又觉得失了形象,于是复又坐下,“我师父他只是归隐!归隐高人,是凡人能随便见的吗!” “哦。”终于报复回去,太子殿下嘴角翘起一抹愉悦弧度。 顾寒苏冷哼一声,回到了正题:“而且太子妃身子本就虚弱,在病症未确定之前,我也不敢贸然用药,只能以笨方法先慢慢调理……” 太子殿下的目光就更不友善了:“所以你的笨方法是?” “没有没有。”顾寒苏瞬间觉得有股无形的压力袭来,“我采集了月见、云母等几十味药草,浸在汤池里,太子妃每日泡上半个时辰的药浴,坚持一个月看看有没有疗效——” 说到这里,又是诡异一笑,低声凑近,“为了慎重起见,在这期间殿下您一定要清心寡欲!” 最后一丝耐心,在这一刻终于灰飞烟灭。 李玄夜倏地起身:“袁策!” …… 把顾寒苏拖了出去,整个前殿陡然安静了下来。 李玄夜在椅子里坐了一会儿,想了想,他忽然抬手:“袁策。” “属下在!” 袁策从殿外跑了进来。 “去把赵子仪叫来!” “……是!” 袁策领命而去。 李玄夜又一抬手:“杨仪。” “属下在!”又一名青衣侍卫从屋檐飞了下来。 “去请大长公主!” 杨仪一愣:“大长公主??” 没听说过大长公主和殿下有什么交情啊……这大半夜的,有什么事不能留到明天再说吗? 只这一愣,就被主子冷冷一个眼风扫来:“还不快去?” “是!” 大长公主府和丞相府在东宫的左右街道。 车程恰好相同。 赵子仪坐在轮椅上被推进东宫的时候,长公主乘坐的华盖车,也同一时刻停在了东宫大门口。 **** 太子:听说我要吃一个月的素? 第263章 回娘家 鲜花如锦,美酒飘香。 赵昔微坐在宴席上,视线不介意地落在庭外,有一瞬间的恍惚。 外面飞雪漫天。 仆妇站在廊下,有的手里拿着竹竿,小心翼翼地清理屋檐上的冰棱,有的拿了扫帚,埋头清扫石阶上的积雪。 似乎感觉到赵昔微的目光,仆妇们忽然抬起头来,隔着明窗,遥遥一福。 赵昔微嘴角翘了翘。 太子妃的身份还真是好使,赵府上上下下看她的眼神都敬畏了许多…… 最奇怪的是,这些人当中,竟然包括徐云娇—— 老夫人笑呵呵地声音响起:“微姐儿难得回府和大家团聚,大家都好吃好喝着,千万别拘着自己。” “是啊是啊,快尝尝这鱼。”二夫人袁氏夹了一筷子菜,放在赵昔微碗里,又扭头笑道,“三弟媳,我可是一大早就听说了,厨房今天备下了鹿肉。“ 三夫人孙氏抿嘴一笑:“听说太子妃要来,特意吩咐了蒋娘子备下的。” “太子妃,你听听!”袁氏就对赵昔微笑道,“这鹿肉可真是好东西,我们一年到头也就吃不上一口,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在菩萨面前拜了多少次,这辈子才能有这么好的口福。” 孙氏打趣笑道:“那二嫂可就拜错了,菩萨不让沾荤腥的呢!” “就她淘气!”老夫人笑着一点袁氏的额头,“微姐儿现在是东宫太子妃,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这鹿肉算得了什么好东西!” 赵昔微笑道:“祖母您可错了,我还真没吃过呢!” 老夫人开怀大笑了起来,亲亲热热地摸了摸赵昔微的头:“我的微姐儿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会哄祖母开心。” 徐云娇亲自携了赵昔微的手:“来,微姐儿坐我身边来。” 赵昔微笑了笑,大大方方地在她左边坐下。 她倒是真的很好奇…… 袁氏这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对她百般殷勤就算了。 是什么让徐云娇这样骄纵的人,也开始肯放下面子,对她笑脸相迎了? 赵承燕、赵承羽、赵承雅、赵承妙,四姐妹依次坐在三夫人身边。 除了赵承羽只脸色淡淡地吃饭,赵承燕的表现也算得上恭恭敬敬。 赵承雅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天真无邪地盯着赵昔微打量。 孙氏忙一把拉过女儿:“雅姐儿,不可以这样盯着微姐姐看,这样是不礼貌的!” 她是去过东宫的,见识过太子对赵昔微的维护,反而表现有些不那么自在,甚至有些许的紧张。 “我看微姐姐漂亮呢!”赵承雅笑嘻嘻地从母亲怀里挣脱,又蹭到赵昔微面前来:“微姐姐,他们都说你现在是太子妃,太子妃是什么呀?比淑妃娘娘还要厉害吗?” “雅姐儿——”孙氏忙又拉住她,“这种话可不能乱说,让太子殿下知道了可是要罚你的!” 赵承燕夹菜的手就是一抖,一只筷子啪嗒就掉到了桌子底。 与此同时,赵承羽忽然也呛了一下,连连咳嗽不止。 “怎么了这是?” 徐云娇和袁氏连忙问道。 “没、没没怎么。”赵承燕和赵承羽对望一眼,连连否认。 赵昔微看在眼里,嘴角浮现一抹冷笑。 被李玄夜吓了一顿,这两姐妹都不敢再作妖了。 老夫人笑呵呵的举起了杯:“来,大家陪太子妃喝一小口。” 站在身后服侍的锦绣就笑道:“可不巧呢,太子妃正在调养身子,不能饮酒,老夫人,奴婢代小姐陪您喝一杯。” 老夫人眉头一皱:“微姐儿身子怎么了?病了?” 赵昔微道:“也没什么,就是这两日病症发作了,已经好多了。” “真的不要紧吗?”老夫人的脸上就有了几分紧张:“太子殿下没说什么吧?” “说了啊!”赵昔微笑着点头,“殿下知道我被人踢伤的事,很是生气呢!” “这……”老夫人就是一噎。 徐云娇放下手中的酒杯,目光中怒火欲燃。 赵昔微笑眯眯的看了徐云娇一眼,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锦绣,那日太子殿下是怎么说的,我记不大清楚了,你说给老夫人听听。” “是。”锦绣是个聪明伶俐的,在东宫又跟着学了不少的规矩,察言观色的本事更上了一层楼,只一个眼神就懂得了赵昔微的用意。 当即向前一步,神色肃然地禀来:“老夫人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当时十分生气,不仅说要召见相爷亲自问个清楚,还说……” “还说什么?”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忙追问道。 锦绣淡淡一笑,心里已飞快地编出了一套说辞:“太子还说,太子妃是他的女人,伤害太子妃就等于伤害太子,伤害太子就等于是伤害陛下。若是太子妃这病症治好了倒也就罢了,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定饶不了赵府呢。” 她口齿清晰,姿态庄重,这一番话说下来,老夫人脸色顿时惨白。 徐云娇呆愣了一瞬。 赵府上下谁不知道,是她踢了赵昔微一脚。 现在旧事重提,可不就是要给她难看么! 反应过来后,脸上顿时有一抹羞怒闪过,霍然就站了起来:“老夫人!” 赵昔微眨眨眼,嘻嘻笑道:“祖母,大夫人似乎对太子殿下的话很不满呢。” 老夫人立即狠狠瞪了徐云娇一眼:“你给我坐下!” 踢伤人的是你,没道歉的是你,现在你还敢冒头,是嫌府里还不够乱么!? 徐云娇怒气上涌,正要辩驳—— 突然就想起了昨日赵子仪对自己说的话。 前天夜里,赵子仪忽然进了宫,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他握住她的手,那张让她眷恋的面容上,那熟悉的冷淡疏离全然不见。 “云娇,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微姐儿,我也不求你将她视为己出。可她现在是太子妃,赵府是太子妃的母家,你是她名义上的母亲,大家谁也不能离开谁。从今天起,我从书房搬回来住,以后一心一意地对你好,你别再惦记那些旧事了,行不行?” 她冷哼了一声,嘲讽道:“你还真是个好父亲,为了那丫头真是忍辱负重!” 谁知他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冷漠相向,而是流露出丝丝哀伤:“徐云娇,你真的要一辈子跟我较劲下去吗?” 第264章 幼稚 徐云娇心尖就是一颤。 她想起了那个下雨天,他跪在海棠花下,脸上也是这样隐隐哀伤。 她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就落下泪来。 她有委屈,有心酸,有嫉恨。 可她仍是不争气地哭着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轮椅上的男人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拥住了她。 这是徐云娇生命中第一次被心爱的男人拥抱。 她哭得更厉害了。 似要将这一生的酸楚都发泄出来才肯罢休。 也就是那一夜,赵子仪真的从书房搬了过来。 …… 她突然也觉得没那么不甘心了。 脸色瞬间变幻,她堆起一个不算特别真诚的笑容,语气略显生硬地道:“哪里有不满,微姐儿到底是被我伤了一次,说起来还是我有错,太子殿下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好了……” 老夫人眉头一皱,狠狠地又是一瞪。 意思是认错的意思,可这话听着怎么就那么让人不舒服呢! 徐云娇张了张嘴,顿时觉得有些气馁。 算了,她还是不擅长这一套,索性自暴自弃地道:“都是我不好,微姐儿,你要怎么样我都接受。” 老夫人气得心里直翻白眼,脸上却仍是要小心着帮她圆场:“微姐儿,你母亲这几日累着了,她这段时间没日没夜的照顾你父亲,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脑子一时混乱起来罢了。但是你要相信,她没有别的坏心眼,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她怎么敢对太子殿下有看法呢!” 赵昔微无声地笑了笑。 徐云娇有没有坏心眼她不知道,但是徐云娇不敢惹太子殿下是肯定的。 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朝徐云娇使眼色:“你说是不是?” 徐云娇连不迭地应声道:“是是是,老夫人您说得是。” 说着忍不住就打了个呵欠,看起来像是没睡好似的,又慵懒地揉了揉腰,陪笑道:“老夫人,相爷还需要人伺候,儿媳妇就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老夫人巴不得她赶紧消失,连连挥手,“好生照顾着,别给他吃生的冷的!” “知道了。”徐云娇笑了笑,多看了赵昔微一眼,转身退下了。 不知怎的,赵昔微总觉得,这一眼,有些莫名的得意在里面。 一边忍着性子向她示好,一边又暗搓搓地示威? 徐云娇这个人…… 还真是幼稚。 孙氏就也起身告退了。 四个小姐就也识趣地退下了。 袁氏捧了茶,坐在一旁静静地候着。 老夫人这才正色道:“微姐儿,祖母也就不跟你打哑谜了,你现在是太子妃,子嗣是最重要的,身子问题一定要重视起来——” 话题一转,声音就低了下去:“虽说这才成亲也不急,可到明年开春也差不多该有动静了,否则不仅你有压力,就是太子殿下也有压力……” 赵昔微不由脸颊一红。 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考虑过…… 并不是她抵触,而是她觉得这种事顺其自然就好。 至于太子殿下…… 似乎他也不急啊? 老夫人见她神色依稀娇羞,就摇摇头,悄声道:“男人都是图新鲜,头一年是最缠人的时候,你要抓紧机会知不知道……” 赵昔微立时有些尴尬。 咳嗽了两声,她看了坐在旁边的袁氏一眼。 仿若头顶生了眼睛似的,捧着茶的袁氏立即抬头:“微姐儿……” 老夫人就止住了话头,叹了口气。 “玉娘——”情不自禁唤了一声袁氏的闺名,“我还是不想你走的,这些年,你嫁到我们家来,里里外外做了多少事,我就算是闭上眼心里也有数。你在我身边侍奉的日子,比那不成器的东西不知道多了多少……” “娘……”袁氏也有些动容,走到老夫人面前蹲下,轻轻趴在了她腿上:“我也舍不得您,舍不得这个家,更舍不得我两个孩子……远哥儿就算了,常年跟在他父亲身边,可羽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真的狠不下这个心……” 赵昔微端起茶盏,静静地看着这难舍难分的一幕。 倒也不全是演戏,是有八九分真情在里面的。 一个女人,再有心机,再会算计,可摊上骨肉分离的事,到底还是心痛难忍的。 直到袁氏和老夫人哭完了,赵昔微才轻轻地放下了茶盏。 “二夫人,我这里现在有两个计议,你选一条。” 这世上,再好听的话,也挽救不了已经破裂的感情。 她也懒得再绕什么圈子,单刀直入地道:“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和二叔都是别无选择。” “是啊!”袁氏是个聪明人,顺坡下驴地就接了赵昔微的话,连忙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是不可能再跟他过下去了!求微姐儿帮我做这个主!”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赵昔微点点头:“第一个,家产对半分割,你仍住在赵府,二叔出去自立门户。” 袁氏若有所思。 可这计议好倒是好,就是想到自己的钱白白的要被他分走一半,甚至他还得用这一半的钱去养那个小寡妇,那可不就等于是她给别人做嫁衣?! 一想到钱,她心里就是火烧火燎的痛。 袁氏追问:“那第二个呢?” 赵昔微继续道:“第二条计议,你带走全部家产,与二叔从此两不相干。” 袁氏眼神一亮。 男人薄情至此,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只要能把家产全部抓到手里就行! 老夫人眉心就是一黑:“微姐儿,你忘了,裴家还要万两黄金聘礼!!”都让她分走了,裴家那边怎么办? 袁氏顿时也高兴不起来了:“是啊!万两黄金,那不是摆明了要跟我夺家产么?!” 抛开人品不说,赵昔微对袁氏是发自内心的敬佩——这一脚踢开男人、一口咬定家产的态度,还真不是普通内宅女子能做到的。 赵昔微笑着看向袁氏:“二夫人常在外面走动,想必也知道,最近朝廷缺钱——” “什么?” 看袁氏目瞪口呆的样子,赵昔微就放下了茶盏,拂袖起身:“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二夫人好自为之吧。” 袁氏脸色有点难看,正想开口说什么—— “太子殿下驾到!” 第265章 护短的殿下 赵府上下全都呼啦啦迎了出去。 赵昔微站在最前面,老夫人携两位夫人站在左右,后面是四个千金小姐,周围跪了一地的家仆。 赵昔微有些诧异。 李玄夜突然来到赵府,是有很重要的急事吧? 这时,徐云娇推着赵子仪缓缓而出。 大半个月不见,他气色似乎好了许多,坐在轮椅中,腰背挺直,一身淡蓝色衣袍,干净整洁,没有一丝皱褶。 徐云娇正拿了一件狐狸毛的披风,准备替他披在肩上。 她蹲下身子,系带子的动作有些笨拙,却又十分小心,好似披风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易碎的琉璃。 不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徐云娇忽然瞪了一眼,随后又抿嘴娇笑了一下。 赵昔微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凉凉的。 她从未见过娘亲和他站在一起的样子——她闯入朱雀门拦下他的车轿,他得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赶去。 可当晚,娘亲已经奄奄一息了。 …… 想得正有些失神,忽然马蹄如奔雷阵阵,一支队伍自长街滚滚而来。 赵昔微蓦然抬头。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天光似在这一刻破开,倾泻了他满身璀璨清晖。 他一骑当先,在离她不过几百步远,便闲闲地勒住了缰绳。 赵昔微忙屈膝一礼:“太子殿下!” 身后赵府众人也就都拜了下去:“见过太子殿下!” “哒、哒、哒……”马蹄声碎,扬起积雪阵阵,宛如飞花。 他不疾不徐,催马缓缓而至。 “上来。” 赵昔微诧异抬头,就见他半倾下身子,修长手指近在咫尺。 赵昔微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府这一群人也没反应过来。 怔愣之间,他忽然一夹马腹,长臂一捞,已将她拦腰抱上了马背。 “啊……”赵昔微猝不及防,惊呼出声。 李玄夜一手将她抱在怀里,一手执了缰绳,附耳低语:“别怕。” 赵昔微哪是怕不怕的问题! 就算她胆子再大,也没大到能坦然在赵府大门口,当着全府上下和他搂搂抱抱! “你快放我下来——”她侧过头直往他怀里躲,声音又低又急,“快点!” 李玄夜低低一笑:“抱都抱了,害羞也迟了。” “……”赵昔微气得不行,忍不住就锤了他一下:“那你快走!” 李玄夜嘴角一勾,戏谑道:“这么急?看来太子妃是真的懂事了!” 两人的声音一字不漏地落入旁人耳中。 训练有素的东宫侍卫,倒是一脸肃穆,神色如常。 可赵府这一大家子人,谁见过这种场面? 立时那脸色就是,红的红,紫的紫,青的青,白的白,总之五颜六色的,精彩极了! 最终还是赵子仪轻轻一个咳嗽打破了这你侬我侬的气氛。 “殿下,前面便是周御史府——” 暗示你再这样小心被御史弹劾。 可劝谏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赵子仪!”他坐在马背上,撩起披风裹紧了怀里的人,似笑非笑地看向坐在轮椅里的男人,道:“你好歹也是一国丞相,什么时候这么怕御史台那帮纸老虎了?” “再说了,孤对自己的女人好有什么问题?周继仁喜欢弹劾就弹劾吧,叫他折子写工整一点,再叫孤发现一个错字,可就不只是罚俸禄了!” 赵子仪一噎。 周继仁是御史台长官,去年太后寿辰,宫里办宴,李玄夜无故缺席,御史台第二日便写了几千字的一道奏折,弹劾太子忤逆不孝。 结果当夜折子就到了太子手里。 李玄夜把他召进东宫,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出来后周继仁脸色铁青,告了好几天的病假没上朝。 直到后来才知道,向来以细心著称的周继仁,竟然被太子揪出了一个错字。 不过那字到底错没错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事成了御史台的一个污点,谁不服的时候都得拿出来反唇相讥一通。 “呵呵”赵子仪干笑了一声,坐在轮椅上把手一拱:“殿下喜欢就好!” “咳——”不知是气到了还是累到了,一语未完,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相爷!”徐云娇脸色大变。 “这位是徐夫人吧。”李玄夜忽然淡淡唤了一声。 徐云娇正忙着给赵子仪抚背,闻言疑惑抬头:“太子殿下?” “夫人可真是知冷知热呢!”李玄夜笑了笑,然后一扯缰绳。 白马十分灵性,前蹄一跃,就蹿到了她的脸前。 徐云娇心里蓦地一惊。 黑衣白马,威仪隐隐。 李玄夜信手挽着缰绳,那目光始终淡淡的,落在徐云娇的脸上。 沉默,冷静,如即将出鞘的宝剑。 风雪瞬间转急,四周遍布杀气。 徐云娇睁大了眼睛,忽然想起了锦绣在席间那番话。 不过一步之遥的距离,却仿佛是地狱和人间的边界。 她顿时觉得手脚冰凉:“殿下……太子妃……我……” 赵昔微藏在披风里,听见外头徐云娇语无伦次的声音,唇角溢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李玄夜…… 真的很护短呢。 她正犹豫要不要搂住他的腰,外头忽然响起赵子仪的声音:“微儿不会骑马,殿下还是小心些,别伤着她了。” 语气有些怅然,又有些欣慰。 听得赵昔微心头就是一酸。 李玄夜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就又紧了紧,语气漫不经心,却莫名又带着几分嘲讽:“丞相大可放心,孤的女人,孤必然会好好保护!” 赵子仪明显又是一噎,连连又咳嗽了起来。 赵昔微于心不忍,忙悄悄抓了抓他的袖子,低声嘟囔道:“殿下,我爹爹身上有伤。” 李玄夜松了松臂弯,低头看了看她,嘴角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道:“既然太子妃都发话了,孤岂有不从的道理——”笑了笑,目光殷殷地锁定赵子仪,“伤筋动骨一百天,丞相可千万要爱惜身体。” “咳咳咳……”赵子仪咳得更剧烈了。 赵昔微忍不住拨开披风,抬头越过他的肩膀看去—— 就见徐云娇蹲在赵子仪身旁,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一手拿了帕子替他擦拭额头。 赵昔微只觉得瞳孔被什么东西灼了一下,就猛然收回了视线。 却又撞见李玄夜的目光。 他低头看她,眸光意味深长。 赵昔微一愣,忽地一歪头,滚进了他的披风里。 很尴尬—— 他那么隐晦的一句话,她居然听懂了…… 李玄夜低笑一声,手掌大力一揉她的脑袋,一抖缰绳:“回宫!” 第266章 纳一百个美人 纵马长街前,飞雪落满肩。 胸膛火热,衣襟含香,让她脸红耳热,昏昏欲睡。 双臂不由自主地就搂紧了他结实的腰身,不过—— 他身上的香气今天不一样。 李玄夜喜欢梅花香,清冷淡雅,如雪如风,冷傲得近似于无情。 而现在身上却是又暖又甜,恍若百花争艳,旖旎多情。 赵昔微心头一动,便贴在他胸口深深嗅了一口。 觉察到她的动作,他低头一笑:“怎么?” 赵昔微睨了他一眼:“殿下身上好香……” 娇艳红唇微翘,一双杏眼半眯,眸光幽幽,似嗔还羞。 “哈哈——”李玄夜立时反应过来,忍不住大笑。 执缰的手也松了松,往她腰间用力一抱,使她的身子与自己贴得紧紧地,这才又松了手,笑道:“微儿吃醋了!” “哪有?”她睨了他一眼,把脑袋再次滚进了他衣襟。 李玄夜只觉得她这模样可爱到了极点,一颗心瞬间软成了一池春水。 “桂子馥郁、桃李浓艳、葡萄醇厚、柑橘甜蜜——”赵昔微听他字字道来,一颗心缓缓沉入海底。 …… 正走神,腰上忽然被人用力一搂,李玄夜低头下来,笑道:“微儿想知道吗?” “什么?” 赵昔微愣愣问道。 他的眸子忽然亮了亮,如银河一般璀璨流光。 毫无征兆地吻就落了下来。 赵昔微瞬间绷直了后背。 繁华长街,车水马龙。 李玄夜这一支侍卫太过耀眼,银鞍白马,锦衣宝剑,行人纷纷侧目,可只一眼,便看出来他的身份不凡,自觉就往旁回避,留出一条宽阔大道。 赵昔微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袖,根本不敢睁开眼。 唇齿间满是芳香而甜美的味道,似柑橘,似葡萄…… 等等,柑橘?葡萄? 赵昔微恍然睁眼。 一声低笑传来,就听见他暧昧至极的声音响起:“微儿已经亲自尝过了,可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赵昔微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一掀披风罩住了发红的脸。 他手掌抚了抚她的后颈,语气温柔低缓:“赈灾事毕,陛下宴饮群臣,赏了西域进贡的果酒,不想却引发美人醋意……” 小心思被人窥破,赵昔微脸上一红,索性假装听不懂他的解释,心虚地转移了话题:“殿下既然忙着宴饮,怎么有空过来接我?” “顺路而已。” 赵昔微从披风里钻出来,望了望赵府的方向,噗呲笑了出来:“殿下是倒着走,所以顺路吗?” “微儿真聪明!”李玄夜低低一笑,手指顺着后颈,钻进她的青丝之间,温柔低语:“孤就是故意过来给你撑腰的。孤要让赵府上下都知道,你何等的被孤珍之重之。孤要让他们打心底里的敬你畏你,若是敢对你一分一毫的怠慢,便是对东宫不敬,对整个皇室不敬!” “李玄夜……”赵昔微只觉得心头似被人狠狠揉了一把,喃喃唤了一声。 “嗯?” 一种莫名的冲动涌上来,鬼使神差地,她忽然抬起脸,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 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李玄夜身子一绷,搂在她腰上的手下意识地就箍紧了。 可美人儿只是这么蜻蜓点水一下。 李玄夜回味了一下,只恨不得立即抱着她索吻一番,可顾虑着要骑马,只好收了心猿意马的想法。 “若以后再回赵府,孤陪你一起,好不好?” “我一个人也可以的。”赵昔微柔声道,“殿下以后对我爹爹别那么凶了,他身子还病着呢。” 李玄夜冷冷哼了一声:“他对你不好,你还为他说话!” 他的胸膛似火炉,赵昔微伏在他怀里,只觉得舒服极了,半眯着眼睛慵懒地道:“他到底是我亲爹,我要是这样对你爹你也难受啊!” “我爹?”李玄夜长眉一挑,十分肯定:“父皇不会对我不好。” 出生百日,立为太子;幼龄四岁,亲自教养;年少初成,托以国政。 都说天家无情,可太子殿下却得到了最好的亲情。 沉默了一瞬,他忽然低声道:“自我母后故去,他再也没有立后的想法,也再没对别的女人动过心。” 按李玄夜的标准,赵子仪不仅不是个好父亲,简直不是个好男人…… 赵昔微忽然有些好奇,就仰起脸笑眯眯地问:“那要是我死了,殿下还娶别人吗?” “不许胡说八道!”李玄夜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声音又沉又冷,“有我在,你不会死!” 赵昔微听得翘起了嘴角,嗓音娇娇地道:“可人总得死嘛,要是我死了,殿下也为我终身不娶吗?” 李玄夜忽然手臂一收,冷冷地哼道:“你要是死了,孤马上就纳一百个美人,日夜快活!” 赵昔微伏在他怀里,笑得双肩抖动:“一百个美人,殿下好厉害呢!” “是啊!孤的厉害……”手掌自后颈滑入,他目光灼灼:“今晚让太子妃好好领教?” “……”赵昔微立即乖乖闭嘴。 马蹄踏着飞雪,缓缓经过闹市。 茶馆酒肆,人声鼎沸,歌舞升平,香风涌动。 赵昔微从披风里露出半个脑袋,看的眼花缭乱。 目光不经意地一抬,忽然怔住。 对面的阁楼上,一群穿红着绿的女子伏在栏杆上,好奇地朝她这边张望着。 “哇,那位公子生得真俊!” “俊是挺俊的,就是看起来不好惹!” “咿——怀里还抱着人呢!快看快看,是个美人!” “啊,真的是呢!” “嘶——”倒抽凉气声四起,“一马共骑!” 大魏尚武,民风开放,女子们也不用拘在闺中做针线,经常一起结伴游玩出行。 人群的目光一下子全部聚集了过来。 赵昔微一缩脖子,又滚进了披风里。 耳边传来低笑。 “你还笑!”她把脑袋藏在他怀里,又锤了他一下,“还笑!都是你害的!不准笑了!” 他笑得更畅快了。 赵昔微气得磨牙,手掌贴着他的腰,狠狠捏了一把。 软绵绵的触感隔着衣料传来,李玄夜立即呼吸一窒,绷直了腰身再也不敢动作。 如此明显的反应。 别看他威仪迫人,也不是没有办法治他嘛…… 赵昔微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嗯?” 李玄夜手臂一用力,手心按住她的后背,就将她贴上了自己:“你笑什么?” 赵昔微唇角一弯,似一个赢得游戏的小孩,声音又娇又炫,隐隐得意:“人家的软肋在胸膛,殿下的软肋在腰上——” 话音刚落,骏马骤停。 他吸了一口气,双手捉住她的腰肢,语气恨恨:“赵昔微!要不是看你身子不好……” 赵昔微“啊”地抬起头。 他语气一顿,冷冷一哼:“定叫你天天哭着求饶!” “……” 第267章 雪中漫步 转过一条街,李玄夜左手一抬。 身后跟着的随从立即止步。 袁策从后头催马上来:“殿下。” “你先带着大家回去。” “是!” 李玄夜一撩披风,翻身下马。 阁楼上,那群方才还在议论纷纷的女子,忽然就鸦雀无声了。 世人皆爱美,看见美的东西就会心生意念,想据为己有。 但眼前男子却并不属于这个让人敢妄想的范围。 他站在那里,如烈烈骄阳、巍巍山河,璀璨夺目、威仪迫人。 是一种让人不敢造次、不敢直视、不敢肖想的尊贵。 众人屏住呼吸,看见他伸出双臂,掌心朝上,向马背上的女子勾了两下。 女子抿嘴一笑,然后就像飞鸟一般,扑向他怀里。 方才还冷着脸的男人,唇畔忽然绽放一抹笑意。 男的冷,女的娇,这画面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美好。 就见那女子被抱着下了马,然后男子就轻轻牵起她的手,缓步朝前方走去。 …… 飞雪满天,十指紧扣,赵昔微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身后有无数目光追随着自己,就转头看了一眼。 “怎么了?”李玄夜立即察觉到了,也跟着看了过去。 “楼上……”赵昔微的手就挣扎了一下,小声地道,“楼上那些人在看我们!” 李玄夜笑了笑,将她的手掌更加用力地握住,很不在意地道:“看就看吧,我们微儿生得美,让她们养养眼!” 情话动人,赵昔微心底一甜,扬起脸朝他娇娇一笑,提醒道:“她们好像看的是你呢!” 李玄夜连眼神都没给一个,只笑道:“那也是因为微儿美,她们嫉妒我!” 赵昔微笑得一双杏眼都弯了。 她看看他,又看看那群女子,复又看看他。 长眉凤目,高鼻薄唇,身姿风流,仪态清雅。 长在帝王侧,养于庙堂间,举手投足,皆是运筹帷幄的自信气度。 赵昔微以前不理解,男人,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除了招花惹草,让女人天天争风吃醋,到底有哪点好了? 此刻忽然就理解了。 男人骨子里的气度,才是真正让女人痴迷的东西。 就比如李玄夜。 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甚至还冷着一张脸,可那被权力浸润出来的沉稳、被帝王宠爱出来的强势,全部都融进了他的骨血。 令山河失色,令天地无声,令日月俯首称臣。 好似只要跟在他身边,就永远能被他庇护,再无风雨苦厄。 偏他现在唇畔还挂着一抹温柔笑意。 看似无情却撩人。 赵昔微看着看着,顺势就抱住了他的手臂:“我觉得,殿下比较美!” 李玄夜被哄得心花怒放,面上却仍是不显露分毫,只含笑睨了她一眼:“今天吃了蜜糖了?” 说到蜜糖…… 赵昔微不由得扭头,看向了旁边的小摊—— 亮晶晶,软乎乎,红似鲜果,娇似春花,用碧玉的小碗装着,上面撒了桂花蜜糖,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一刻钟后,李玄夜望着碧玉小碗里五颜六色的糕点,长眉皱起:“你喜欢吃这个?” “是啊!我以前经常吃呢!”赵昔微冲他一笑,转脸向着摊贩主人招手:“大娘,麻烦再给我一只勺子!” “好嘞!”摊贩大娘自赵昔微二人进来,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看这打扮,这气度,这模样,说不定是什么了不得的贵人呢! 此刻听见赵昔微呼唤,忙回过神来,殷勤地递上来一只勺子:“请娘子慢用!” “多谢!”赵昔微接过来,正要递给李玄夜。 “等等——”他忽然一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腕,眉头紧皱,看向了那一碗糕点。 大娘立即就觉得双腿一软,惶恐不安地问:“这位郎君,您……” 赵昔微也是一愣,使了个眼神提醒他。 说好的在外面逛逛,难道还要人试毒不成! 李玄夜淡淡睨了她一眼,语气颇为不善:“寒症未愈,还吃冰沙?” “啊!”赵昔微扶额一叹,苦恼道:“我忘了!” 李玄夜眼神凉凉的,语气更不善了,重复着她刚才的话:“以前经常吃?” “没有没有!”赵昔微连连摇头,随口道:“这东西可贵了,哪能经常吃!” “……”李玄夜心中忽地一软,责备的话就悉数咽了回去。 一碗蜜沙冰,也不过几十个钱。 见他忽然沉默,她只当是在生气,就继续解释道:“其实我自己会做呢!但是要冬天才有那么多冰,夏天可不行,所以只能偶尔吃一两回!” “我也不是故意的!”她抱住了他的手臂,冲他娇娇地道:“是因为以前没有寒症嘛,现在身子不好,我不吃了还不行嘛!” “想吃可以,我们加热了再吃,好不好?”饶是李玄夜向来很有原则,也看得心中十分不忍。 “好呀!”她立即欣喜点头,“你真好!” “……”李玄夜瞬间有些无语。 摊贩大娘战战兢兢地端着蜜冰沙下去,内心也很无语…… 蜜冰沙就是要吃冰的嘛,这加热吃…… 那跟喝糖水有什么两样? 赵昔微却并没有任何抱怨,其实她只是突然有些怀念过去,那种为了半碗冰沙而高兴一天的感觉…… 李玄夜看她恋恋不舍地样子,柔声笑道:“等你身子好了,让人给你做酥山,好不好?” “酥山?”赵昔微收回了视线,两手托腮,盈盈地看他:“暖金盘里点酥山的那个酥山?” “嗯。“他点头,不以为然地道,“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就是奶酪加冰沙,灵犀特别爱吃,一到夏天每日都要吃上一碗——” 说着看了看赵昔微,蹙了眉道:“我看是时候也得和太医署说一声……” 赵昔微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哪里不明白他的心思? 灵犀也是女子,自然也要忌冷的…… 就柔声笑道:“你放心,下次灵犀来了我好好劝劝她,叫她注意一下!” 李玄夜会心一笑,亲昵地抚了抚她头发,夸赞道:“我们微儿真是个好嫂嫂!” 赵昔微乐了,娇声笑道:“不如你这个好哥哥!” “……”这一声好哥哥,李玄夜顿时呼吸一窒,放在她头上的手情不自禁地一滑,就落入了她的后颈。 第268章 紫宸殿一朵娇花 后颈一阵酥麻,赵昔微反射性地侧头避开,羞恼地睨了他一眼。 眸光似水,幽幽含情。 李玄夜自觉失态,手掌虚握,置于唇边轻咳了一声。 赵昔微看得心头就是一软。 她这次寒症发作得厉害,大夫说要静心调养…… 说是一到三个月,可谁知道到底要多久才能彻底恢复呢? 李玄夜在情事上缠人,这才静了两三天,他就这么禁不起撩,那以后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心里就“咯噔”一下—— 要不晚上还是分开睡吧! 突然有些羞赧了起来…… 好在这时,大娘捧着加热好的蜜冰沙,不,现在应该称之为糖水上来了。 晶莹剔透的糯米丸子,加上莲子、花生、红豆,撒上蜜糖和桂花。 香甜糯软,入口滑爽。 赵昔微立即忘了刚才那敏感的小心思,一连吃了好几口,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是甜滋滋、暖乎乎的,舒服得双眸都弯成了月牙。 李玄夜坐在对面,单手支着额头,眸光柔和地看着她。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就把碗推了推,眸子亮晶晶笑道:“你也尝尝!” 李玄夜看了她一眼,然后伸手把碗又推了回去,面带嫌弃地道:“不吃。” 赵昔微疑惑地看了看四周,然后靠近他,悄声问道:“你是不是怕有人下毒啊?可我都吃了大半碗了——” 话没说完,李玄夜忽然低笑了一声。 赵昔微不明所以。 “你想什么呢。”他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耳朵,笑道:“天子脚下,你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刺客?” 赵昔微“嘿嘿”一笑,用勺子舀了一勺,亲自递到他嘴边:“那你尝一口嘛,真的好吃!” 语声娇娇,笑意盈盈,李玄夜心神一荡,含笑伸出手—— “撒娇也没用。”推开了她的手,一脸不可侵犯,“我从不吃外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特殊的习惯…… 赵昔微惊讶:“……从来不吃?” “嗯,从不。”李玄夜十分坚定。 赵昔微还在惊讶中:“那你出远门怎么办?” 李玄夜少见多怪地睨了她一眼,淡声道:“自然有厨师跟着。” “不论去哪都能带厨师吗?” “当然。” 赵昔微不可置信:“那要是随便逛逛呢?就像今天这样,你怎么办?” 李玄夜无语:“朝务繁忙,你以为我天天都能在外面逛?” “……” 皇帝身子不好,朝政大事基本上全落在了太子头上。 李玄夜有多忙她是知道的,每天她还没醒,他就已经去处理政事了。 赵昔微端着糖水,突然有些舍不得马上吃完了…… 舀起一粒花生,送入口中吃了,她又悄声问:“你这样多要求,陛下不说什么吗?” “不说。” “为什么?”赵昔微瞪大了眼睛。 “因为我是他最宠爱的孩子。”他随手把玩着桌上的茶盏,漫不经心地说道。 赵昔微郁闷了一下。 怎么有人能自信到这种地步? 更让她觉得郁闷的是,她竟然觉得他这种自信很正常…… 沉默半晌后,她放下勺子,得出一个郑重其事的结论:“我知道了,你是紫宸殿的一朵娇花!” “嗯?”李玄夜一挑眉,伸手去捏她的脸颊:“你带钱了没?就敢这样跟我说话?一会你自己结账!” “疼!”赵昔微捉住他的手,楚楚可怜。 “弄疼你了?”李玄夜忙松了手,紧张地去摸她的脸:“我看看。” 她立即歪头避开,冲他狡黠一笑:“虽然我没钱,可我有你的令牌呢!” “不错。”李玄夜收回摸了个空的手,连连点头:“那我走了,你到时候亮出令牌,暗卫很快就会来救你!” “暗卫?”赵昔微揉着脸颊,“什么暗卫?”见他目光悠悠,忽然回过神来,“你给我的那块玉,有这么大的作用?” “你说呢?”李玄夜扫了她一眼,“赵昔微,你该不会把它当成一块普通玉佩了吧?” “……”他这一眼,似笑非笑,却莫名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撩拨。 赵昔微忽然觉得脸上滚烫了起来,有些不自然地转开了头。 “说起来,那玉还是你跟我讨要的呢。”李玄夜的轻笑声又响起,“敢伸手问我要东西的,你是第一个。” “对了——”他笑吟吟地盯着她:“我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那时候你胆子那么大,现在对着我却动不动就脸红?是不是做了亏心事?” “……”虽然明知道他在戏谑自己,但是她还是很不争气地,脸又红了。 当时没有想这么多,现在忽然回味过来了。 簪子、玉佩,互相交换,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定情似的…… 若她说当时没有那种心思,也没人会信…… 越想就越觉得说不清了,只好心虚地捏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弄着碗里的糖水。 “好了。”见糖水都快凉了,他就收了逗她的心思,拿起汤勺,舀起一勺糖水,递到她的唇边。 “……”赵昔微默默地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 李玄夜喂食的动作,熟练得令人惊叹。 偏生他气场又太过强势,这股子温柔和冷酷结合在一起的感觉,让四周的人都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赵昔微一边小口地喝着糖水,一边惊讶地想,李玄夜这样被捧在手心娇养长大的太子,竟然也这么会照顾人。 在她印象中,那些养尊处优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骄纵习气,比如徐云娇,赵承羽等人。 而温柔体贴,似乎只有像她这样受够苦难的人才会养成。 她轻轻一戳他的衣袖,问道:“你从小到大有吃过什么苦吗?” 李玄夜一怔,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发问,但还是认真想了想,道:“没有。” 赵昔微追问:“那习武呢?”听说习武十分磨练人的心性! 可李玄夜这回连想都不用想了,笑道:“教我武功的全是高手。” “那习文呢?” 他睨她一眼:“教我读书的是全是大儒。” 顿了顿,补充道,“除了你外祖父,拒绝做我的老师。” 赵昔微一愣:“为什么?” 她想起上次入宫,皇帝提起这事,语气颇有些不悦。 能做太子老师是无上的荣耀,况且李玄夜天资聪颖,外祖父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我哪知道?”李玄夜放下碗,拿出手帕替她擦拭干净嘴角,这才冷哼道:“我当时才三岁,陛下遍请名儒为我启蒙,独你外祖父推辞不受。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语气颇有些幽怨。 难得见到他也有这种时候,赵昔微不由失笑:“那真是可惜,我要是他肯定就应下了!” 李玄夜勾唇一笑:“是啊!真是可惜!他当时要是应下了,指不定我和微儿从小就认识了!” 说着又去捏她的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多好!” 赵昔微忙躲开他的偷袭,笑着横他一眼:“那说不定就没有我了呢!” 李玄夜手指一顿,心中陡然泛起一丝波澜。 **** PS:调查一下,大家是喜欢一直发糖,还是偶尔来点小虐呢?我要是想虐一虐男主,你们会不会打我…… 第269章 黄女红男 雪下了半天,整个长安城白茫茫一片。 临近年关,再大的风雪也阻止不了人们采买年货的热情,车水马龙的喧闹之中,唯有一方天地寂静无声。 临街的小吃店前,老板娘倚在柜子旁,目光一直在一对男女身上打转。 男的俊,女的俏,一个金绣辉煌,一个珠翠琳琅,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天潢贵胄的感觉…… 快要被看穿天潢贵胄身份的太子殿下,却在帮小娘子整理衣衫。 赵昔微目光盈盈地看着。 他随手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她肩头,修长手指一绕,便利落地打了个结。 太子殿下是养尊处优的,这双手,批奏折,掌生死,摄天下。 可整理衣衫这种小事,也做出了运筹帷幄的感觉。 赵昔微看着看着,唇畔那一抹骄傲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地就漾了开来。 他好像做什么都能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不管是低头看书,还是伏案写字,明明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要他来做,就透着一股子从容不迫、不疾不徐的气度。 仿佛天生就该执掌天下似的。 赵昔微拢住了披风,杏眼弯弯地看他:“你真是个温柔体贴的大哥哥!” 李玄夜动作明显一顿。 赵昔微立即明白过来,忍不住娇笑出声。 李玄夜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又爱又恨地道:“你这没良心的女人,孤这么贴心伺候你,你还取笑孤?” “没有没有!”赵昔微捂着脸颊,声音柔柔地道:“就是觉得,殿下很喜欢我叫你哥哥!” “是啊!”李玄夜一挑眉,身子微倾,目光灼热地盯着她,缓缓道:“要不……微儿晚上叫一声好哥哥?” “……” 四周的空气都凝固了。 赵昔微被他撩得脸上通红,正想催促他赶紧离开,忽然迎面走来一名穿着绯红官服的男子,嘴里还嚷嚷道:“花大娘,给我来一碗莲子羹,一碗牛肉面,莲子羹多放莲子,牛肉面多放牛肉,对了再来一碗——” 话语戛然而止:“殿……” 赵昔微忙笑着接应:“唐大人,好巧啊,你也来吃冰沙?” “啊……是啊是啊!”唐珩何等机智的人物,立即反应过来,换上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殷勤地道:“赵娘子和夫君一起出来逛街呢?” 在说到“夫君”两个字的时候,他还眨了眨眼,颇有几分得意之色。 这微妙的表情没逃过李玄夜的眼睛,他立即挑眉看了过来。 赵昔微表情一僵。 这个唐珩…… 绝对是故意的! 等什么时候有空能见到唐夫人,绝对好好的告他一状! 她“呵呵”干笑了一声,就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唐大人,上次给您送的酸菜吃完了吗?没有的话我让人再送你一点?” 可李玄夜显然不想放过她,握住了她的手,似笑非笑地道:“娘子竟然送了唐大人礼物,为夫怎么不知道?”一面说,一面凉凉扫了唐珩一眼。 语气已有几分不悦。 唐珩马屁没拍成,立即觉得脖子一凉,忙解释道:“哪里哪里,这是之前唐某去赵府拜访的事了!” “哦?我怎么不知道唐大人和赵府关系这么好?”语气更不悦了。 唐珩抬袖擦了擦额头,对太子殿下突然发难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忙朝赵昔微看了过去。 心道我好心帮你牵线搭桥,现在你们成了,你难道就不帮我说句好话? 可只一眼,顿时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赵昔微抱着李玄夜的手臂,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唐珩心里委屈得要掉下泪来。 她她她,简直是过河拆桥! 李玄夜眯了眯眼,顿时有无形威仪压来。 唐珩几乎是条件反射式的就觉得膝盖一软,只是残存的理智提醒他,要是暴露了太子殿下的身份,他就更加吃不了的兜着走了。 他有些欲哭无泪地又看向赵昔微。 不会吧,太子妃你你你真的忘了我是怎么帮你的了吗? “咳……”赵昔微咳了一声,想起之前为了三夫人的事去找唐珩,唐珩也没为难过自己,就有心帮他解围:“唐大人兢兢业业,去赵府也是为了公务!” 李玄夜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但见她打圆场,就也给了几分面子,面色缓和少许。 赵昔微抱住他的手臂摇了摇,笑吟吟道:“唐大人曾经帮过我们,夫君忘了吗?” 一声“夫君”,李玄夜脸色顿时云开雾散,笑道:“娘子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唐珩松了一口气,忙笑道:“哪里哪里,都是沾了您的光,赵娘子才送小人礼物!” 李玄夜一笑:“既然娘子都说了是恩人,那为夫必当要好好报答唐大人一番了。”说着又瞥了一眼唐珩,意味深长。 纵使唐珩最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老狐狸,却也无法从这一瞥中判断出是喜还是怒…… 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赔笑:“不敢不敢,在下只是顺水推舟……” 赵昔微在一旁看着都快同情他了。 唐珩明显就是想套个近乎邀个功,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踢到了铁板…… 等等……他邀功? 赵昔微只觉得脑子里灵光一现,忽然想起了那本她没翻过的《东宫起居注》。 唐珩该不会是一直在撮合她和李玄夜吧? 电光火石之间,她瞪大了眼睛。 唐珩忐忑不安时,忽然有名青衣男子抬步进来:“唐大人,刚刚……”才说了几个字,就惊得退了一步:“太……” “崔都侯。”李玄夜一抬手,淡淡扫了他一眼。 崔玉堂立即会意,笑嘻嘻地道:“郎君和娘子一起出来逛街呢?” “嗯。”李玄夜牵了赵昔微的手,神色十分随和:“崔都侯可是有什么急事?” “啊……”崔玉堂这才想起正事来,神色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李玄夜,又看了看唐珩,这才迟疑道:“唐大人,请你出去……” 唐珩一双小眼睛更委屈了。 怎么今天一个个的都找他的茬…… 还能不能好好吃个面了…… 正要说话,崔玉堂又道:“这里的食客都要清场。” 唐珩纳闷地看向了太子殿下:“清清清场?” 太子殿下不是没有暴露身份么,为什么要清场? 李玄夜也皱了眉头。 崔玉堂有些为难,指了指外面的人群:“看到没?” 第270章 护妹狂魔 唐珩伸长了脖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依稀看见一个穿着黄色衣裙的少女:“怎么了?那黄色衣服的女的?” 崔玉堂:“嗯!黄女!” 唐珩忿忿地一扬手:“一个穿黄衣服的女人,你要为她清场?把我赶出去?我的牛肉面还没吃呢!” “是啊,我说的是黄女!” “黄女怎么了?”唐珩哼了一声,端过碗,一屁股坐了下来:“我还红男呢!” 崔玉堂重复了一遍,咬牙道:“那是黄女!” “滚滚滚!”唐珩一筷子夹起了面条,没好气地赶人。 崔玉堂急得脸上都冒汗了,一把按住他的筷子:“我说,那个穿黄衣服的是黄女!” 唐珩不耐烦地挥开了他:“穿黄衣服的黄女怎么了?我说我还是穿红衣服的红男呢!” 崔玉堂一掌就扣住了他的手腕:“那是黄女!” 唐珩气得要炸毛了,正要骂人,突然看见太子殿下面容一冷。 他不由定睛看去—— 就见一名穿着杏黄色衣裙的少女,身姿飘飘地朝这边奔了过来。 那黄裙少女在门口站定,笑容如花,朝太子殿下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哥哥!” “啪嗒、”唐珩的筷子就掉落在了地上。 崔玉堂没好气的替他捡起来,哼声道:“我早说了,是皇女!” 唐珩恨恨龇牙:“我谢谢你啊!” …… 灵犀笑着抱住了李玄夜的手臂,撒着娇道:“哥哥带嫂嫂出来逛,怎么不叫上灵犀一起?” 又朝赵昔微吐吐舌头:“嫂嫂也是,都不告诉我一声!” 赵昔微忙笑道:“不是特意出来的,今天本是出去办事,回来路上有点想吃糖水,才在这里略坐了坐。” 灵犀一听糖水,立即眉开眼笑,就又牵住赵昔微的手:“嫂嫂也喜欢吃蜜冰沙?我听说长安城数这里的好吃,就让崔都侯带我过来了——” “让他帮你清场?”李玄夜挑眉。 语气听上去没什么两样,就像平常兄妹的对话差不多,可赵昔微仍是感觉到了隐隐的不悦。 李玄夜带她来吃东西,特意隐瞒身份,为的就是不想影响别的食客。 灵犀还毫无察觉,笑着冲李玄夜撒娇:“是啊!”她踮起脚,低声和李玄夜咬耳朵:“是父皇吩咐的,你别怪崔都侯!” “既然如此……”李玄夜点点头,朝崔玉堂道:“你先回去,灵犀跟着我就行。” “那太好了,掖门司忙着呢!那我先回去了!”崔玉堂忙拱手一礼,如一阵烟似的就溜了。 一转头,见唐珩还在等着吩咐,就又道:“吃你的面吧!” “啊!多谢多谢!”唐珩脸色一喜,忙换上了一副干净筷子,哧溜吸了一口面条。 余光却仍在留心着太子殿下这边的动静。 就听李玄夜随口问灵犀道:“喜欢吃什么?” 灵犀就报了几个甜点的名字。 李玄夜淡淡吩咐了店主,又道:“跟我回去,让嫂嫂给你做金乳酥如何?” 赵昔微满脸惊愕:她什么时候会做金乳酥了? 她正嘀咕,手心突然被他大力捏了捏,立即配合他撒谎:“是啊,灵犀喜欢吃的话,嫂嫂给你做啊!” “好呀好呀!”灵犀笑容满面,立即兴冲冲地拉着赵昔微:“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嗯……”赵昔微笑得有些心虚。 骗小孩子这种事,怎么都让人有点不好意思…… 可太子殿下却没有半点愧疚,笑了笑,就牵着赵昔微出了小店。 灵犀跟在身侧,三人并肩而行。 李玄夜温柔地摸了摸被骗人的头:“灵犀乖,告诉哥哥,今天都去了哪里?” “嘿嘿!”灵犀被哄得心花怒放,想也不想就抖了出来:“我去了延寿坊、光德坊、还有宣阳坊,买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李玄夜“嗯”了一声,突然道:“去宣阳坊,好像要经过顾寒苏的济世堂吧?” “是……”灵犀想也不想就要回答,却突然听赵昔微咳嗽了一声,就扭头看过来。 赵昔微使了个眼神。 李玄夜十分排斥灵犀和顾寒苏的关系,若这个时候让他知道灵犀出宫是专门去找顾寒苏玩,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灵犀虽然个性单纯,却也不傻,立即明白了赵昔微的意思,讪讪笑道:“哥哥想多了,我就是路过而已!” 李玄夜凉凉地睨了赵昔微一眼。 虽然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赵昔微还是从他的眼底读到了警告的意味。 “是吗?”李玄夜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然后闲闲一抬手。 袁策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就钻了出来:“殿下!” “备车,接公主回东宫。” “是!”袁策领命而去。 他吩咐完,又含笑看向灵犀,道:“前几日顾寒苏来东宫,给你带了一盒山楂糖酥,我还没来得及给你——” “真的?”灵犀眸子一亮。 “嗯。”李玄夜点头:“那山楂少了一味苏合,吃起来口感差很多,顾寒苏说下次再补上,要不等下次再给你吧?” “不不不!”灵犀立即上了当,笑嘻嘻道:“我今天去济世堂,拿了不少的香料,哥哥把糖酥给我,我让御膳房的人加上香料就行了!” 李玄夜沉默了一瞬。 赵昔微心里一紧,忙去看他的神色。 眸光微凉,薄唇紧抿…… 一看就是要翻脸的前奏了! 可那边灵犀还在兴高采烈地掰着手指头:“……顾大夫给了我好多珍贵香料呢,都是可以吃的那种!对了,嫂嫂,你会做酥山吗?我留一点香料给你做甜点好不好呀?” “灵犀!”李玄夜突然唤了一句,声音低沉冷静,听着格外让人感觉有压力。 灵犀乖乖巧巧地应了:“哥哥?” “殿下——”赵昔微又咳了一声,手指轻轻捏了捏李玄夜的手心。 李玄夜微不可闻地冷冷一哼,正要说什么,袁策驾车到了。 …… 一路相安无事,回到了东宫。 赵昔微安排了人去做金乳酥,自己则拿出两个橘子,仔细地剥了皮,用甜白瓷的小盘装了,端到灵犀面前:“公主先吃点水果!” “谢谢嫂嫂!”灵犀冲她甜甜一笑,“我还想吃上次你做的那个果茶!” “好。”赵昔微柔声笑道,“你喜欢吃,嫂嫂天天给你做,好不好?” 灵犀开心得扑进她怀里,娇声道:“你真是个好嫂嫂!下次我们一起出宫玩好不好?” 李玄夜换了衣服出来,冷冷一笑:“你还想出宫?” **** 灵犀:为什么哥哥可以谈恋爱我却不可以? 太子:不准早恋! 第271章 我不是小孩子了 天色渐暮,灯影憧憧。 殿外,跪了一地的宫女侍卫。 李玄夜负手立于殿前,一身珠灰色缭绫单衣,袖口银线密织,浮光流动,清辉隐隐,有如霜雪落入碧潭,更衬得他威仪迫人。 “纵容公主,闹市奔走,罚月银一年!” “是。”一群宫女侍卫战战兢兢地应了。 灵犀看得心急,张了张嘴,求情的话又吞了回去。 怎么办?太子哥哥好像真的生气了! 对于灵犀来说,李玄夜是亦兄亦父的存在,甚至比父皇还要让她害怕——父皇性情宽厚柔顺,犯了错她撒个娇也就没事了。 但这个哥哥就不一定了…… 宫女端了热水上来。 赵昔微挽起袖子服侍李玄夜净手。 皓腕玉镯,莹润无暇,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李玄夜眸光温和了些许。 灵犀小步地挪了过来,仰起脸“嘿嘿”笑了一声,嗓音娇娇地道:“哥哥,灵犀错了!刚才就是随口说说而已!哥哥不让灵犀出宫,灵犀以后绝对不出宫了!” “哦?”李玄夜点点头,丝毫不被她的撒娇打动,“不让出宫,就偷偷出宫,是吗?” “我……”灵犀噎了一下,有些着急了:“我这次出宫是父皇同意了的,不信你去问父皇!” 李玄夜眸光微冷:“那父皇知道你出宫,是为了找顾寒苏吗?” “这个嘛……”灵犀支支吾吾,答不上来,眼睛一眯,她又嘿嘿笑道:“我没说,但是父皇知道我是出去找朋友玩,如果我要是告诉他是去找顾大夫,父皇肯定也会同意的!” 李玄夜淡淡点头:“那是,我们灵犀公主可真厉害,视宫规禁令如同虚设!” “我哪有……”灵犀小声地顶了一句嘴,“父皇要是不同意我也没办法出宫的嘛……” 李玄夜冷冷一笑:“所以此事都怪父皇,对你宠溺过头了?” 灵犀低了头,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她只是想出宫玩玩而已,这是什么大不了的错吗?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李玄夜抓住顾寒苏这三个字不放,她心里就有些发慌、有些心虚。 “出宫就算了,还敢让侍卫给你清场。”声音冷峻,越发显得无情。 赵昔微取了锦巾,一面替他擦手,一面柔声劝道:“殿下,公主年纪尚幼,你何必跟她一个小孩子生气。” 李玄夜轻轻拂开她的手,转身在椅子里坐下,看向灵犀:“什么小孩子?你马上都及笄了,还成天找一个男的玩,像什么?” 灵犀嘟起嘴,辩解道:“我就是逛街的时候顺便去看看他。” “以后不准私自再去找他,能做到吗?”他问。 灵犀愣了愣,抿直了唇线,迟迟不肯开口。 一个人在宫里实在是太无聊了…… 皇帝子嗣不多,成年的公主就只有她一个,而她又被留在紫宸殿由皇帝抚育,宫女内侍都没几个敢围着她嬉闹。 以前还能有李玄夜陪伴,自他搬出皇宫移居东宫,她就更觉得孤单了…… “怎么?”李玄夜冷冷地睨着她,“很难做决定?” “我需要有朋友!”灵犀被他盯得又怕又气,气呼呼地嚷了出来:“哥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想一直关在宫里,我想要朋友!我想要自由!” 李玄夜愣了一下。 想了一下,他压着情绪,摸了摸灵犀的头,温声哄道:“灵犀,你想交朋友没问题,下次让父皇办个赏花宴,把那些世家闺秀都请来陪你玩。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男女有别,你怎么可以跟别的男人玩?” 灵犀不服气:“那你和嫂嫂不也手牵手逛街了?” 李玄夜气笑了:“我和嫂嫂是夫妻,你和顾寒苏是什么?” 灵犀想都没想,一句话就脱口而出:“那我和顾寒苏也可以是夫妻啊!” “灵犀!” 他忽然怒喝了一声。 灵犀从未被他这样呵斥过,吓得就是一颤。 “你还想和他做夫妻?”他霍地起身,厉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四周一片寂静。 灵犀自己也怔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没反应过来。 有心想解释两句,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只是觉得…… 如果是夫妻才能光明正大一起玩的话,那她和顾寒苏做夫妻也没什么…… 可话说出口,才知道性质有多么严重—— 李玄夜盯她半晌,却突然转开了头,看向了殿门外。 这一转头,有疲惫,有失望,也有难过。 灵犀的心,突然揪痛了一下。 她尚在襁褓时,他已幼学启蒙。 她咿呀学语,他已熟读诗书。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吃饭,一起陪在父皇身边。 后来父皇渐渐地把朝政大事交到他手里,他每天很早就要起床,和父皇一道去参与朝会。 她每次都送他到殿门外,依依不舍地和他道别。 就等着他早点回来一起吃饭。 这样一起长大的情感,她很坚定的相信,哥哥对她不说十分宠爱,但八九分是肯定有的。 可此刻却这样对她…… 她有心想认错,可又想到这关系到自己的自由。 一旦低头,以后就只能被关在宫里,面对着那群唯唯诺诺的宫女侍卫,想到这,她就觉得人生无趣到了极点。 可不低头,看到哥哥的眼神,她心里似乎更不好受……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李玄夜,就像一个被威慑住了的倔强小孩,既不敢顶嘴,又不甘认错。 李玄夜望着门外的风雪良久,才收回了视线,此时眼底的情绪已被压了下去,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寂:“你说得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需要朋友,需要自由——” 顿了顿,他淡淡地道:“等过完年,我会禀明父皇,让你搬出紫宸殿,移居公主府。” “你说什么?”灵犀一怔,呆呆地看着他。 回过神来后,眼眶忽然一热,泪水滚落了下来,她“哇”地一下就大哭了起来:“我不要!我不要去公主府!我才不要一个人住!” 她哭得抽抽噎噎,李玄夜却只冷眼看着,压根没有心软的意思。 “……”赵昔微看着也不是个办法,绕过屏风,端了热水,轻轻唤了一声:“灵犀,过来。” 灵犀泪眼朦胧地看她:“嫂嫂……” 赵昔微心中一软,柔声道:“过来,嫂嫂帮你洗脸。” 第272章 端倪 灵犀不由看向李玄夜,见他还是紧绷着脸,又看向赵昔微,见她笑容温柔,心底莫名一阵酸涩,一把就扑进了赵昔微怀里。 李玄夜眼神微闪,似乎颇有些意外。 赵昔微睨了他一眼,然后轻轻抚了抚灵犀的后背,柔声道:“灵犀不哭,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想出去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可以和哥哥慢慢商量,对不对?” “可是,可是哥哥不让我见顾寒苏!”灵犀有了人撑腰,说话也理直气壮了些。 李玄夜一皱眉,赵昔微就按住了他手背。 赵昔微笑了笑,双手揽住灵犀的腰,让她看着自己:“哥哥不是说不让你见顾寒苏,哥哥的意思是说,灵犀贵为公主,不能随便出宫,就是出宫了也不能太大意……哥哥他是担心灵犀,知道了吗?” 灵犀哭声就弱了一些。 赵昔微趁热打铁,继续劝道:“灵犀在宫里觉得闷,可以来东宫玩,嫂嫂一个人也挺闷呢!” 灵犀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赵昔微看安抚得差不多了,就起身拧了手巾,一边细细地替她擦脸,一边笑道:“下次嫂嫂带你出宫玩,好不好?” “真的?!”灵犀一喜,眸光都亮了。 李玄夜就咳了一声,目光沉沉地扫了过来。 赵昔微朝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帮灵犀抚平衣衫的皱褶,柔声道:“当然是真的。不过你得答应嫂嫂,以后不准偷偷出宫,也不准偷偷去找顾寒苏。你要是做到了,我们就一起去踏青,好不好?” “好啊!”灵犀顿时破涕为笑,一把搂住她,就在脸上亲了一口:“你真好!我都答应你!” 赵昔微抱住灵犀,偷偷朝李玄夜眨了眨眼。 李玄夜:“……” 他带了十多年的亲妹妹,她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给哄好了? 赵昔微得意地一笑。 李玄夜不由也微微笑了起来。 然而下一刻,笑容就又僵住了。 许是赵昔微哄人的功夫太出色了,灵犀一瞬间对她就产生了热烈的好感,抱着她撒娇:“嫂嫂,灵犀今晚不回去了,就和嫂嫂睡好不好!” 这怎么能行! 关系到太子妃和谁睡的问题,太子殿下立即脸色又是一沉:“灵犀,你嫂嫂身子不适,正在调养,你不要闹她。” 灵犀扁扁嘴,露出了失落的神色来。 赵昔微于心不忍,就笑道:“也没什么,这两日服了药,已经好多了。” 反正她也打算今晚和李玄夜分开睡! 李玄夜坚持不让:“不行,灵犀必须遵守宫规,天黑必须回宫。” “……” 话音刚落,皇帝就派了人来。 还是身边最贴身的内侍曹德。 “陛下听说公主在东宫,担心打扰了太子殿下的清静,特意让奴婢来接公主回去!” 赵昔微不由心中一叹。 皇帝这是怕李玄夜训斥灵犀呢! 曹德禀报完毕,又笑眯眯地望了赵昔微一眼,从旁边小太监手里拿出一只锦盒:“陛下听说太子妃身子弱,特意吩咐奴婢给您送来一盒燕窝。”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才进贡的珍品,各宫娘娘都没有,独赏了您呢!” 赵昔微心里顿时一热,忙行礼谢恩:“有劳曹公公跑一趟,请公公代我向陛下谢恩。” 都交代完毕,曹德就恭敬地望向灵犀。 灵犀眉开眼笑地起了身,拉着李玄夜的手臂撒娇:“哥哥还生气吗?灵犀错了,以后再也不出宫乱跑了!”全然忘了刚刚哭哭啼啼的情景。 “好了,早点回宫吧,父皇还等你一起用膳呢!”李玄夜微微一笑,吩咐了袁策相送。 曹德在经过李玄夜身边时,忽然“哎”了一声,随口道:“奴婢依稀记得,当年皇后娘娘,也是跟太子妃这样的病症。” 李玄夜目光陡然一沉。 …… 赵昔微并没有听见这句话,所以泡在汤池里的时候,双手捂着胸口,又气又恼地瞪着面前的人—— 雾气缭绕,水波渺渺,草药清香弥漫。 男人一袭白色中衣,负手立在池岸,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赵昔微无语至极。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突然有了闲情逸致,抛下手中的公文,跑来监督她泡药浴…… 她对自己的身子向来珍惜得紧,这回寒症发作太厉害,不用大夫多说,她自己也十分警惕。 该吃的药一口没落,该睡的觉一刻也没少,该吃的饭也一顿不曾忘。 若是关心她,那前几日他也没盯得这么紧啊! 难道是…… 想到这里,脸颊顿时一热。 而岸上那人似是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似的,“噗通”一声,溅起水花朵朵,已跳入了汤池。 “李玄夜。”她双手环胸,恼怒地瞪他,“你做什么,殿外有人!” 李玄夜低低笑了一声,大手已揽住了她的腰,语气带着戏谑:“你想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嗯?” “你……”赵昔微气结。 不怪她胡思乱想,是他本来就缠人得紧好不好?! 他轻轻一笑,一手环住她游向汤池中央,让她的身子完全浸泡在水中,“微儿未免太看不起孤的定力了。” 他的胸膛火热,紧贴着她的后背,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他紧绷的线条,有种蓄势待发的攻势。 说不过他,又不敢动作,赵昔微只好回头又睨了他一眼,拉了拉并没有什么作用的衣领,有些欲盖弥彰。 却不知道,此时因为在热水里泡久了的原因,脸若朝霞,眸似秋水,显得妩媚多情。 只这一眼,李玄夜手臂顿时一收,将她圈紧了搂住。 “李玄夜……”赵昔微无奈挣扎了一下,手掌按在他的手背:“你忘了大夫怎么说的了?” “没忘。”他低低一笑,“孤要清心寡欲!” “那你还下来作什么!”赵昔微冷哼,下来就算了,还要这样抱着她! 他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忽然沉默了一瞬。 手掌轻轻在她小腹揉了揉,语气温柔真挚,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好好调养,等身子好了,我们生个小宝宝,好不好?” 赵昔微心跳蓦然加快。 扭头看过去时,却见他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寒凉而深沉,却又混杂着炽热和坚定。 她一时有些怔愣。 第273章 生孩子的事不急 寝殿前,十余名宫女垂首静立,眼角却不由自主地往殿内瞟。 玉肌照人,香腮映雪。 濯濯如春月柳,滟滟似出水莲。 刚刚出浴的美人儿,娇媚得让人移不开眼。 罗衫轻裹,依稀可见纤细圆润的肩线。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无力地勾着男人的脖子,青丝如瀑布一般覆在后背,越发显得腰肢纤细,仪态柔美。 宫女们只这远远一瞥,便有如闪电掠过长空,惊愕得瞪大了眼睛。 传说中冷酷无情的太子殿下,此时正半蹲着身子,手里拿了干净雪白的锦帕,动作轻柔地捧着美人儿一只玉足,为她擦拭足尖上的水珠。 而美人儿半咬着唇角,斜睨着他,目光盈盈,含羞带俏。 宫女们忍不住互相对望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进去服侍,还是继续呆在外面。 这样旖旎多情的一幕,别说只是端茶送水的小事,就算是有点兵遣将的大事,也不忍进去破坏。 “看什么?”李玄夜替她擦干净左脚,拿过棉袜替她穿上,轻笑了一声,“沐浴完了,觉得孤没有威胁了?” 方才泡汤浴时,多碰一下都不让。 这出浴了就敢这样盯着他了? 赵昔微听出他话语里的揶揄之意,脸上顿时飞出两朵红云,手指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腰,抿嘴吃吃地笑:“看殿下好厉害!” 李玄夜替她穿好了一只鞋,仍旧半蹲着身子,又捉了她另一只脚,动作轻柔地用掌心暖了暖,听见这话瞥了她一眼,勾唇笑道:“哦?孤怎么个厉害法?微儿细细说来听听。” 明知道他话语中的暧昧,唇畔却仍是压不住那一抹笑意。 “哪里都厉害!”她摇了摇足尖,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按在自己脚背,孩子气地娇笑了起来。 十七年的人生,她还从未被人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过。 娘亲虽然也待她好,但那种好是力不从心的,是让她倍感压力的。 因为娘亲身子不好,就算是有心娇宠着她,她也不敢安然自得地享受。 但李玄夜不一样,他的好,似乎不需要任何理由,也不需要任何回报。 他做什么事都有着这种坦坦荡荡的气度,哪怕是给她擦脚穿鞋,也是那样的从容自然,仿佛在他心里,男人就该对女人这么宠着、夫妻之间本就应该这样恩爱。 “那都是哪些厉害呢?”李玄夜一边捉住她的脚,一边将鞋袜利索地穿了进去,问得漫不经心。 赵昔微被他这般照顾,一颗心像是在蜜糖里打了个滚,抿唇一笑:“殿下自己知道就好!” “孤不知道!”一手圈住她脚踝,手指在她脚心轻轻挠了一下,“从实招来!” “好痒,别——”赵昔微禁不住,伏在他怀里笑着求饶,“我招,我招!” 李玄夜停了手,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赵昔微轻轻理了一下尚有些湿润的头发,斜眸凝他一眼,娇笑道:“殿下水性厉害!以后每天都监督我泡汤浴好不好?” 汤池水深,她又不是特别会水,偏又不想让宫女服侍,前两次都是囫囵泡了半个时辰了事。 这次有李玄夜陪伴,她才放心大胆地把整个身子浸入水中。 出水后顿时觉得浑身舒泰,每个毛孔都暖暖的。 “就只有这个?”李玄夜为她穿好鞋袜,又把裙摆拉下来盖住脚。 “嗯……”赵昔微歪着头,佯装认真思考状,笑道:“照顾人也厉害!” 李玄夜哈哈一笑。 笑完了突然起身,长臂一扫,就势将她搂住,身子一倾,就将她压在了身下。 他双手按住她的手掌,与她十指交缠,目光灼热而暧昧:“孤还有更厉害的,微儿要不要见识一下?” 赵昔微动弹不得,只得红着脸看着他。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子的紧绷和滚烫。 总这样箭在弦上也不是个办法…… “李玄夜……”她低低唤了一声。 “嗯?” “等养好身子,我……”语气呢喃,忽然又一顿。 “嗯?”李玄夜不由低头看她。 杏眼含情,眸光潋滟,似杨柳依依的江南湖畔,又香又暖,教人心醉。 她红着脸低下头,语气轻不可闻:“等养好身子,我就给殿下生个小宝宝……好不好?” 这般温软多情,这般含羞带怯,就像是一朵含羞草,轻轻触碰便会藏起柔嫩的枝叶。 李玄夜呼吸一乱,一把捧起她的脸,久久地凝视着她。 “赵昔微……” 他的眸光幽深,似掩饰了什么复杂的情绪,只哑着嗓子低低唤了一声。 “殿下?” 他忽然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将她心底的一丝疑惑彻底堵在了喉咙。 “孤只是随口说说……微儿身子弱,生孩子的事不急……”语气带着几分压抑的汹涌,温柔的轻吻也逐渐变得狠厉霸道,他声音低哑暗沉,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不急……孤可以等……” 赵昔微被吻得几近窒息,有一丝异样的感觉一闪而过。 他似乎和平常不一样呢……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却再没有时间去细想…… 他的怀抱,他的亲吻,让她留恋,让她沉沦,让她整个人像是躺在软绵绵的云朵之上,这一刻她只想好好享受这种亲密,不想再去分神思考任何事物。 吻了一会儿,李玄夜突然停了。 赵昔微疑惑地抬眸。 面色潮红,轻喘微微。 她的手臂无力地圈着他,隔着衣料,她的肌肤贴着他的胸膛,身上散发着沐浴过后的药草清香,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花果甜味,萦绕在他呼吸之间。 李玄夜喉结一动,只觉得有股燥热不可抑止地升腾而起。 明明她也情动,他却不能更进一步…… 李玄夜低叹了一口气,抱着她坐正了身子,扯过一条锦帕,轻轻帮她擦了擦头发,柔声道:“一直静养也不行,等天气好了,带你去郊外教你骑马怎么样?” 赵昔微一喜:“好啊!”又一想,面露难色:“上次裴真真说要教我骑马来着……” 话未说完,李玄夜凉凉的眼神就睨了过来:“整个长安,有比孤马术更好的?” “……” 怎么听出了一股子酸味? 第274章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赵昔微忍不住揶揄他道:“那我不是收了人家姑娘的香囊吗?某人不肯赏姑娘家脸,我总不能也不赏脸吧?” 李玄夜被她逗得哈哈一笑,搂着她道:“是是是,我们微儿贤惠大度,不和小姑娘一般见识!” 赵昔微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笑闹着,廊下忽然响起袁策的声音:“殿下,黔州太守求见,另有济世堂顾大夫派人送了药来。” 李玄夜目光一凝,没有出声。 赵昔微推了推他,他便淡淡道:“把药送进来。” “……是。”袁策显然愣了一愣,但仍是应了。 这时,有两个小药童走了进来,行了礼后头也不敢抬,只将两个药包捧在手心,恭敬地献上:“师父交代说,这白色纸皮包着的用作煎服,这红色纸皮包着的用作沐浴,请太子殿下、太子妃过目。” 李玄夜笑了笑,吩咐袁策:“寻药不易,带下去好生招待,再去库房挑几样好东西赏给他们!” “是!”袁策领着两个药童退下。 赵昔微大感意外。 一个太守怎么突然进了京,还要求面见太子…… 而且更奇怪的是,太子居然没说见,也没说不见,就把人这么晾着…… 不过对于朝政她也不想多问,就笑着提起了顾寒苏:“顾大夫这个人还还不错,脾气好,人也细心,依我看,灵犀能有这么一个朋友也不错。” 李玄夜目光微闪。 赵昔微就柔声劝道:“其实灵犀这个年龄,哪里懂得什么男女感情?她只是需要人陪伴而已。若殿下强势干涉,她说不定顺着你的想法,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误将顾大夫认作心上人……” 李玄夜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倒不是想要干涉她的选择……只是顾寒苏无功无名,又是江湖人士,不适合灵犀。” 他声音淡淡的:“等再过两年,我会为她在朝中挑选个靠得住的才俊。灵犀身为嫡公主,未来的驸马至少也得有个说得过去的家世。” 赵昔微一怔,然后笑道:“没想到殿下这么看中出身……” 这一细微的情绪变化,连她自己都没感觉到。 可却并没逃过李玄夜的眼睛,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你觉得我和顾寒苏比,谁更好看?” 他思维跳跃得太快,赵昔微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好看?” “你觉得我和他谁更好看?”这样无聊的问题,太子殿下却好耐心地问了两遍。 赵昔微想了想,笑道:“论长相自然是殿下最好看。” 李玄夜低笑了一声,双手一搂,顺势抱着她就侧躺了下来:“一起睡会儿。” 赵昔微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双臂紧紧地禁锢在怀里。 便索性放弃了。 她也不是害羞,只是想着外面还有个什么太守在候着,他却置之不理,只这样抱着自己不撒手…… 这传出去了,倒像她是个祸水似的…… 李玄夜淡淡地声音又响起:“微儿肯定很好奇,孤为什么反对灵犀和顾寒苏来往。” “是啊!”赵昔微仰起头,目光掠过他精致的下颌线,有些微的失神。 这样好的线条,这样好的容貌,却总是威仪迫人,让人不敢轻易放肆。 若他性情再随和一些,说不定她现在也敢摸一摸了…… 正胡思乱想着,李玄夜就轻轻捉住了她的手指,往自己下巴蹭了蹭,笑道:“这下满意了? “……”赵昔微横了他一眼,手指又挣不脱,索性在他下巴捏了一下。 李玄夜哈哈一笑,再次将她抱紧,继续道:“你看,大家都知道我脾气不好,别说外面那些女人,就算微儿也不敢轻易靠近我。是不是?” 语气渐渐严肃:“圣人有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顾寒苏性情倒是极好,只是太爱沾花惹草,又无心仕途学问。若灵犀真的跟了他,将来岂不是有伤不完的心?” 赵昔微一时无言。 她只是想着灵犀能多个朋友也是好的,哪料到李玄夜竟然想到了那么远…… 忽然又有些羡慕,她若是有兄长的话,大概也会这样处处为自己着想吧? 这时,门外又传来袁策的禀报:“殿下,黔州太守有要事求见!” “让他回去吧。”李玄夜这回终于表了态,然而语气却冷峻异常。 “殿下……”袁策艰难地唤了一声,犹豫道:“这是陛下的意思……” “告诉他,孤没空。”语气淡淡,威仪隐隐。 “这……”袁策身子动了动,没敢离开。 赵昔微看得有些不忍,就抱住他手臂,柔声道:“万一真的是急事呢,殿下要不去见见?” 黔州地势偏远,又非富庶之地。 一个太守,竟然也能入京,还这么执着地要面见太子。 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美人儿难得求情一次,李玄夜的神色柔和了些许,冷冷地朝外头道:“告诉顾雍,有什么事明天朝会上再说!” 这便算是让步了。 袁策应了一声是。 脚步声远去,李玄夜一把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陪我好好躺一会儿。” 赵昔微听出他语气中的疲惫,就柔声问:“殿下怎么了?” 他双手抱着她贴在胸口,沉默了一瞬。 赵昔微悄悄抬头,就见他精致的眉眼一片冷漠。 “顾雍,是我舅舅。” 赵昔微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只听说顾皇后早逝,也没听说皇后家族还有什么人在朝中。 还以为是母家不显,或者是子嗣凋零…… 可既然有舅舅,李玄夜为何对舅舅那么冷淡? 李玄夜抽出了手,枕在脑后,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回答了她没问出口的疑问:“我母后出自吴郡顾氏。”顿了顿,“她是家里的庶女……” 大家族,庶女。 赵昔微一瞬间就明白了。 李玄夜声音里有着无奈:“顾氏一直看不上我母后……” 赵昔微点点头,突然又觉得有什么不对。 李玄夜并不是个不能容人的,若只是普通看不起,又怎么会积下这么深的矛盾? 李玄夜冷冷道:“你别看他现在求着见我,当年可是快要自封摄政王了!” “啊?” “是啊……”李玄夜笑了笑,“孤的舅舅可厉害了,孤十二岁参与朝政,用了三年才把他拉下来!” 第275章 你对舅舅有点狠 宫灯低垂,雪落无声。 传说中厉害的舅舅,在殿门外伫立了两个时辰,也没等到太子殿下的传召。 那一袭青色官袍凝了一层白霜,可他仍是目光明亮地望着东宫正殿。 “顾大人……”袁策恭敬拱手,劝道:“天色已晚,殿下已歇。顾大人有什么要事,明天朝会再议也是一样的。” 顾雍拢了衣袖,淡然转身,微微一笑:“那么,烦请转告太子殿下,明日紫宸殿,不见不散。” 言罢,翻身上马,从容离去。 袁策望着那一人一马消失在长街尽头,喃喃地道:“不愧是国舅爷,被贬多年,风采依旧……” 杨仪从屋檐落下,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道:“国舅爷突然回京,不会是要加官了吧?” 话音一顿,忽然失色:“那完了,你今天把他拦在门外——” 袁策目瞪口呆:“不会吧,不会这么记仇吧!?” “你说呢?”杨仪深吸了一口气,“当年他的手段,你忘了?” …… “当年他的手段,父皇忘了?” 紫宸殿里,李玄夜这么问皇帝。 皇帝刚刚服了药,半倚在榻上,神色看起来还不错,笑道:“顾雍手段是狡诈了些,但到底是你的舅舅——” “那又如何?”李玄夜将手中的药碗交给曹德,拿起锦巾在水盆里绞干,一边替皇帝擦脸,一边淡淡地道:“太后还是陛下的母亲呢。” “你这孩子……”皇帝摇摇头,脸上尽是无奈和宠溺,“你还是太有锋芒了,这样不好……现在赵子仪独木难支,少不得很多压力都得你来扛着,朕认为顾雍既然回来了,让他替你抵挡一阵也是好的。” “父皇——”李玄夜唤了一声,沉默一瞬后,缓缓道:“顾雍是一条野狼,不是一把好刀。” “朕何尝不知……”皇帝沉吟了片刻,终是长叹一声,“可有一件事,父皇不得不告诉你——” 宫灯明灭不定,陷入回忆的帝王面容恍惚。 …… “什么?”李玄夜瞳孔陡然一缩,“母后……” 皇帝的手放在太子肩头,神色沉痛:“上次听说太子妃寒症发作,朕忆起当年你母后也有这样的病症……可惜……” 话语里渐有几分悔恨:“可惜朕当年没当回事,只认为天下女子大多有此病症,任由你母后帮着朕打理朝政,等朕发现的时候,前朝后宫的种种压力,已让她病入骨髓……” 说到最后,气息已有些急促。 “当年你母后之事,唯有顾雍知晓,现在他既然想回来,朕便准许他回来。倘若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虽然无法再让你母后复生,可也算是能避免太子妃陷入那般的境地……” 皇帝勉强撑着说完,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李玄夜放在皇帝背上的手,陡然一僵。 脑子里忽然想起,赵昔微寒症发作的脆弱模样。 “心疼了?”皇帝止了咳,微笑着看向儿子,眼底郁色难掩,“朕当年没能保护好你母后,朕是日夜难安,悔恨至今……你……” 他尝过这种蚀骨的悔恨,不想儿子再尝。 李玄夜淡淡一笑。 再一抬眸,笑容顿收:“既如此,父皇可想好了给他个什么职位?” 皇帝目光和煦:“太子觉得呢?” 李玄夜想了想,道:“冀州冰灾刚过,凉州战事未决,两头一伸手,都是向朝廷要钱要粮——” 说到此处,嘴角微勾,看向皇帝:“便授予顾雍大司农之位,命其统领货币农桑之事,父皇认为如何?” 太后一心想霸着国库不松手,任免顾雍为大司农,所有的钱财谷物都要过他的手,等于在太后面前直接插了一把锋利的剑。 皇帝琢磨了一下,还是有些迟疑地道:“太子啊,你对亲舅舅是不是有点狠?” …… 日照黄金榜,光映赤羽旗。 第二日,皇帝于宣政殿内进行日常朝会。 内侍宣读诏书。 “……夫为治者,因宜以设官,举贤以任职,故上下和平,民无怨谤……” “……今授顾雍为大司农,委以钱谷事任,当厉己竭诚,劝课农桑,体察民情,使百姓优逸,家给人赡……” “臣谢陛下厚恩。”顾雍神色如常,出列、接旨、谢恩、归位,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无可挑剔。 诏书一下,群臣面面相觑。 顾雍不是当年被太子贬去黔州的吗? 怎么突然就回来了,还一跃成了九卿? 隔着珠帘,太后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诸卿可有异议?” 当然有异议! 异议可太大了! 可众人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人敢说一句话。 一个强势霸道的太子,一个阴狠暴虐的太后,现在再加一个诡计多端的国舅爷…… 这朝堂之上,真正你死我活的斗争要开始了…… 太后冷笑了一声:“既然没有异议,那今后凡粮米军饷之事,便都经由大司农着办吧!不知国舅爷意下如何呢?” “臣必竭尽全力,以报陛下之恩!” “好,不错!”太后拂袖起身,“散朝!” 太后发了话,皇帝就也笑着起了身:“今日朝会就此结束,诸位卿家都散了吧。” 皇帝和太后前后出了正殿。 众臣子忙整衣理冠,确认仪容没有一丝问题后,也躬身缓步而出。 李玄夜负手立于阶前,目光在顾雍身上一掠,嘴角勾起一抹冷冷弧度。 顾雍笑了笑,十分恭敬地拱手一礼:“太子殿下。” 被拔擢为九卿之一,已换上了紫袍玉带,容貌昳丽,仪态儒雅,虽已年近四十,却英姿不减当年。 李玄夜不由微微一怔。 顾雍和皇后是兄妹,面容也长得相似。 也正是因为这一原因,皇帝对顾雍向来没什么防备,以至于差点让他变成最大的威胁…… 李玄夜拂了衣袖,笑着道:“顾大人。” 抬步下了石阶。 顾雍也跟着下了石阶。 两人缓步出了龙尾道,过日月门,来到了宣政门。 一前一后,始终隔着半步之远的距离。 顾雍望着前方太子殿下的背影,目光一凝。 昔日少年已褪去青涩,一身黑底金纹的衣袍,负手漫步宫道,越发显得威仪隐隐,气度不凡。 “阔别四载,殿下沉稳了许多。”顾雍再次出声,打破了沉默。 李玄夜便停住了脚步。 第275章 为君掌上施权谋 宫墙巍峨,朝阳如金。 飞檐之上仍残留着未消融的积雪,在稀薄的光晕下闪耀着冷冷的清晖。 就如太子和国舅之间的关系,经年霜雪,将消未消。 李玄夜将目光望向远处,淡淡道:“四年不见,顾大人风采依旧。只可惜,这皇城却已非当年——” 顿了一顿,一语双关地道:“不知顾大人此次回京,能否镇得住这风雨欲来?” 顾雍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暗示。 可仍是神色如常地站在那里,温和笑道:“这皇城再怎么变化,也只能是陛下的皇城,这风雨再怎样劲猛,也终将臣服于陛下的天威。” “很好。”李玄夜笑了笑,声音清冷:“孤既然敢给你九卿这个位置,所谓的狂风暴雨,孤便也不在乎。只是,孤想明明白白地提醒你一句,你最好记着自己方才说过的话。以前发生过的事,孤不想再看到。毕竟,孤先是一国储君,然后才是你的外甥——” 他终于回头,看向身侧的顾雍,勾唇笑道:“你说对不对?舅舅?” 顾雍注视着他的眸子,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惶恐或慌乱,只微微笑道:“殿下说得对。”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锦盒,“舅舅此番归来,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只有这一副字画尚拿得出手,还望殿下不要嫌弃舅舅的一份心意。” 李玄夜看着他,没接。 顾雍便一直捧着那锦盒,眉目间一片光风霁月。 不知为何,李玄夜突然就想起了顾皇后的面容,微咳了一声,转过头去:“袁策。” 袁策立即上前,将那锦盒接了过来:“多谢国舅爷!” 李玄夜却没再看他,大步出了宣政门。 …… 顾雍一个人静静地在宣政门站了片刻,直到下朝的官员都一一离去,他才敛去了那和煦的神色,露出几分冷厉之色来。 “大人。”一名随从走近前来,躬身禀道:“府上来了贵客,还请您速速归去。” 顾雍神色一凛,大步向前而去。 出宫门,过御桥,登马车,一路疾驰,来到了顾府。 顾家是皇后母家,因着皇帝对皇后的情分,所以对顾雍也颇有几分宽容。 当年贬官离去,顾家宅子留了几个老仆。 如今重回京城,打扫打扫又是老样子。 他下了马车,朱漆铜钉的大门缓缓开启,有一名青衣侍从迎了上来,低声禀报:“大人,赵丞相等了您半个时辰了!” “嗯。”顾雍点点头,阔步朝正厅走去。 侍女们捧了水盆上来,顾雍洗了手,换上轻便的长袍,才在椅子上坐下。 便有侍女斟了热茶呈上。 他捧了茶盏,放在鼻尖轻轻嗅着,沉吟不语。 这些年,他虽然远在黔州,可朝中的动静却一点都没逃过他的耳目。 赵子仪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一场火灾,就落下个残废。 却又因祸得福,把女儿送进了东宫,成了太子妃。 更让他惊讶的是,听说这太子妃还颇得太子宠爱…… 一想到太子对自己咄咄逼人的样子,他心里就是一沉。 自己苦心筹谋这么多年,太子对自己越来越防备,难道他这个做舅舅的,竟然还不如一个女人的作用大? 见他神色幽暗,青衣侍卫就低声道:“若大人不想见,属下这便回了他去。” “不。”顾雍摆手,和煦地道:“丞相大驾,怎能不见?上好茶来!” …… 片刻之后,顾雍打量着传说中残废了的赵子仪,眼底闪过一抹讶然。 除了坐着轮椅,还真看不出来不能行走…… 作为最会伪装的老狐狸,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对面这老狐狸是不是也是装的? 不过只一个弹指之间,他就很好的收敛了神思,笑着拱手见礼:“好久不见,赵丞相安好?” 赵子仪端坐在轮椅中,微笑回礼:“如顾大人所见,本官不好。” “哈哈!”顾雍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望着他,意味深长道:“我料到丞相会来,却没料丞相到如此迫不及待。” 赵子仪笑道:“国舅爷英明神武,怪不得陛下要对你委以重任。”话锋一转,“今日本官前来,是有要事和国舅爷商议。” “哦?”喝茶的手一顿,顾雍神色一凝。 …… 这边李玄夜回到东宫,破天荒的没有回去寝殿。而是径直去了书房。 他来不及洗手,更来不及换衣服,只在书案前坐下,将手伸向袁策。 袁策立即会意,将袖子里的锦盒拿出来,捧到他面前。 李玄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副画轴。 他愣了一愣,终于还是伸手把画轴拿了出来。 这是一副山水画,画卷很长,缓缓展开,铺展在书案上,他的目光陡然一冷。 总共画着三个画面。 第一个画面是行舟芦苇。 山河寂寥,一行大雁飞过长空。 冷月如钩,独照着河畔残败的芦苇林。 凄冷的风和迷蒙的细雨中,有一艘小舟横在水中央。 第二个画面是寒山听琴。 寂静幽暗的石道,蜿蜒而上。 雪花纷纷扬扬,山峰若隐若现,一名男子坐在树下,膝盖上放了一张琴。 第三个画面则是金殿朝会。 旭日初升,天边卷云如浪。 霞光四射,巍峨宫殿高耸入云。 一名官员手持书卷,站在明光采采的殿宇前,姿态肃穆庄重,正在恭敬地禀报着什么。 画工十分大气,三个画面,寥寥几笔,便呈现了三个不同的风景。 寂寥的、淡然的、飞扬的…… 更难得的是,不论何种画面,却都透着一种坚韧执着的气势。 如一个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早就将那些凡尘俗世的苦乐置之度外。 目光顺着画卷,停留在题字上。 空白处,落下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 “仆本东山为国忧,为君掌上施权谋” 字迹力透纸背,仿佛看到落笔时的决心是何等的果断,更能看到落笔人的心绪是何等的汹涌。 李玄夜手指在画卷上停留了一瞬。 袁策屏住呼吸等待着他开口。 只是一瞬,他便轻轻一笑,抬起了手掌:“袁策!” “属下在!” “把画拿走!” “啊……?”袁策愣了一下。 李玄夜已拂袖起身,绕过书案,走到门口又突然站定,笑了笑:“孤的舅舅还真是忠心耿耿呢!” 袁策自是不敢回答。 这时,有宫女匆匆禀报:“殿下,太子妃有急事,请您过去!” **** ps:权谋写起来有点绕,感觉读者看起来也累,不如简单带过,大家觉得怎么样? pps:接下来女主要从温柔乡出来啦!被太子宠得快失去斗志了。。。要开启一下副本了。 昨天有读者说看不到更新,可能是系统问题,多刷新几次,或者点进正文刷新目录就好了。 第277章 你开心所以我开心 赵昔微坐在书在案前,望着面前的帖子,长眉不自觉地皱起。 这张帖子很特别。 粉色的浣花笺,迷人的桃花香,风流多情的字迹,含情脉脉的邀请,只粗粗扫一眼,就能知道写下这帖子的人,是多么的柔媚入骨。 这是顾府送过来的帖子,由顾家大小姐亲自执笔,邀太子妃明日参加自己的生日宴—— 赵昔微心里明白得很,顾家才回京,就忙着张罗宴会,其实不过是借个由头应酬一番罢了。生不生日的有什么重要? 说起来,她从归府到嫁人,也没正式参加过一次宴会。 后来又因方婕妤之事,李玄夜更是以她身子不好为由,替她推了宫中所有应酬。 她也乐得个安然自在。 可这次的应酬却有点棘手。 之所以说棘手,是因为此次宴席,不仅邀请了世家闺秀,也邀请了诸位公子。 若只是那些青年才俊倒也罢了,就连王范这样的纨绔草包也赫然在列。 作为千金小姐的生日宴,这似乎也太不寻常了些。 顾家还真是让人捉摸不定…… 她在书案前坐了一盏茶的功夫,锦绣低声道:“小姐,太子从宫里回来就去了书房,也许有什么紧要的公务没处理完,您要不先用膳吧——” “也行。”赵昔微揉了揉手腕,正要吩咐宫女摆饭。 殿外忽然传来通报:“殿下来了!” 话音刚落,急促脚步声已穿过前殿。 赵昔微转头,便有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袍映入眼帘。 天光如雪,照得他衣袖上的金线璀璨夺目。 赵昔微唇畔止不住地漫开一抹笑意…… 来得这样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她放下手中的笔,迎了上去:“殿下来了!” 李玄夜长眉一皱,落在书案上:“这是做什么?” 有宫女端了金盆上来。 赵昔微便挽起衣袖,一边服侍李玄夜净手,一边笑道:“顾家大小姐送来了帖子,邀我明日去参加生日宴,我思来想去,还是请殿下过来商议一下才好。” 李玄夜配合地伸出手掌,任由美人儿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覆在自己手背,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她的手臂。 皓腕如霜,戴着一串绕了三四圈的珍珠手串,衣袖轻盈摆动,珠光若隐若现,那一截软玉一般的手臂,顿时柔光点点,莹润细腻至极。 李玄夜就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问道:“顾家大小姐?” 赵昔微已帮他洗干净了手,接过宫女手里的锦帕,替他擦手。 指尖白嫩,掌心绵软,隔着丝滑的锦帕,有种奇异的触感。 突然就想起昨夜抱着她的时候,隔着罗衫寝衣,身子温温软软的,似一从幽兰…… 可一想到她的寒症,想起顾寒苏的话,一瞬间所有的燥热就都平息了下去。 也不知道顾寒苏的信送出去了没有。 一会儿该让人去催催了…… 赵昔微却根本没有察觉他内心的思绪,帮他擦干净手,双臂又从身侧穿过,要帮他换衣服。 李玄夜腰间一紧,直接就捉住了她的手腕:“我自己来。” “怎么了?”赵昔微才解下他的腰带,有些诧异地抬头。 除了早上她没醒的时候,不都是一直她服侍净手更衣的吗? 李玄夜轻咳了一声,拿开她的手,将腰带系好,若无其事地问道:“那张帖子是顾家小姐的?” 赵昔微还在思索他为什么拒绝更衣,听见他问,才回过神来,笑道:“是啊,听说请遍了京城所有的公子小姐,这顾大小姐可真是个爱热闹的人!” “她可不是爱热闹。”李玄夜笑了一声,双手抱住她放在椅子上,“微儿可能不知道,孤这个表妹可不是普通女子……” 赵昔微闻言,瞥了他一眼。 李玄夜哈哈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你想什么呢。” “她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他语气淡淡的,“顾家曾经想拿她做棋子,意图控制东宫……” 赵昔微听得心中咯噔一下。 虽然知道他既能这么说出来,那就肯定是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乍一听还是有些在意的。 “那怎么没成呢?”她睨了他一眼,“殿下不是说,顾大小姐不是普通女子吗?” 话一出口,顿觉有些不对劲。 她脸上一红,立即若无其事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顾大小姐出类拔萃,又是殿下的表妹,这样亲上加亲的好事怎么会没成呢?” 不补充还好,这一补充就有点越描越黑的意思了…… 李玄夜在朝政大事上,有多强势她再了解不过。 平时对她再怎么温柔体贴,那日不过是多问了几句朝中的事,他便摆出了一副翻脸无情的样子。 他这样的个性,又怎么能忍受被女人控制? 顾家这样昭然若揭,能成才怪呢! 李玄夜这样敏锐的人,她那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哪能看不破? 心中一动,忍不住低笑出声。 赵昔微只觉得这笑声似一把火,从她的脸颊蔓延到了耳朵和脖颈,带来一片无法消退的滚烫。 心底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缓缓涌了上来,有点酸,有点甜,还有点不为人知的涩…… 像是吃了一颗青梅,既欢喜,又紧张。 又羞又恼地横了他一眼,她忍不住解释:“我就是觉得她是殿下的表妹而已……没别的意思……” 越说觉得脸上越滚烫,心慌得不行,索性一把抱住他,把脑袋埋在他怀里,嘟囔道:“李玄夜!” “好了好了。”李玄夜这才止了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手掌抚着她的头发,声音轻柔道:“我也没别的意思。” 赵昔微这才抬起头来,目光盈盈,似春水绿波,嘴里却哼了一声:“那你笑什么?” 他捧着她的脸,十分珍重、十分小心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笑道:“没笑什么,就是开心。” 赵昔微愣了一愣,忽然有点明白了…… 他也是希望自己在意他的吧? 这么一想,嘴角的笑意又止不住漫延开来。 她双手圈紧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只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柔情蜜意,轻声道:“殿下开心,我也很开心……” 第278章 一树榴花似火 养在帝王侧,长于庙堂间。 年方十五的太子殿下,凤表龙姿,威仪隐隐,引得多少女子倾心。 但他却并不是个好攻克的男人。 这一点,顾玉辞最有体会。 她自诩不是个普通女子,熟读四书五经,精通兵法朝政。她有谋略、有胆识,最要紧的是,她还有京城第一美人的容貌。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优点。 她自信满满,光芒万丈,坦然享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对自己的美从不遮掩。 可那年三月三的宫宴,还是让她品尝到了失败的滋味。 一杯薄酒,三分微醉。 少女脱了鞋,提着裙摆,悄悄绕过宫门,踩过满地落花,在看见那一袭金纹衣摆时,恰到好处的那么一摔—— 迎接她的却不是冷香满怀,而是冰冷的地砖。 “你若想要保全体面,就自己滚,要是不想——”少年负手立在宫墙下,冷冰冰的话语,一点情意也无,“行刺东宫,是什么下场,你自己掂量。” 竟然要以刺客之名抓她? 顾玉辞定定地盯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找到自己期待的东西,但是很可惜,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笑了笑,从地上爬起来,赤着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一步步走向门口。 她一直想回头,想轻声问一句:“殿下真的,对我不动心吗?” 但是,她知道,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动不动心,又怎么样呢? 她又不是那种在乎情情爱爱的小女孩。 父亲被贬离京那日,她带着这样坚定的信念,没有留恋,没有犹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安。 黔州四年,再次归来,无论是头脑还是心性,她都已比当年更冷静、更坚韧。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心无波澜地写下帖子,邀请他的太子妃,前来赴宴。 她倒是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成为他的心上人。 不知是两杯琼花酿的缘故,还是往事涌上心头的缘故,向来冷静自信的她,此刻竟然有些许的恍惚。 直到门外传来高声宣唱:“太子妃驾到——” 太子妃?! 顾玉辞猛然起身,目光看向门口,瞳孔忽然微震。 华车停,笙箫起。 今天这场宴席最重要的嘉宾即将到来。 顾雍及夫人亲自引路,家仆和宫女随行在侧。 身着银绣雀羽裙的太子妃信步而来,眉间含娇,唇畔带笑,行走时衣袖飘飘,满庭流光溢彩。 四方喧嚣戛然而止,脚步所至处,宾客纷纷屈膝下拜。 微风穿庭而过,身上银绣光华流转。如月光照耀在水面,泛起粼粼的星光。 顾玉辞只轻轻瞥了一眼,眼底莫名闪过一丝惊艳。 万千星辰,都不如这一人明亮。 原来传说中被太子捧在手心的,竟是这样的一名女子! 或许……她也不算输得太难看吧? 直到那一袭银绣裙摆停在面前,顾玉辞方过神来。 她收起翻涌情绪,整衣盈盈见礼:“顾家嫡长女玉辞,恭迎太子妃!” 赵昔微落座,端茶,这才抬眸看了过去。 灯火辉煌,满室飘香。 顾家出美人,顾玉辞尤其惊艳。 珠围翠绕之间,一袭红衣,如一树榴花似火,借尽春风。 笑容妩媚多情,却不显得妖娆,眼神热烈赤诚,却不显得多情。看人时坦坦荡荡,直直地看到你的心底,偏那眼波潋滟婉转,落在人脸上时,若有似无地一勾,便叫人无缘无故地丢了魂。 昨天听说顾玉辞是第一美人的时候,她差点被太子殿下坐怀不乱的品行折服了。 她仰着脸,满是敬佩之色:“殿下果然是爱江山不爱美人!” “谁说的?”李玄夜一把按住她的肩,将她扑倒在床上,大半个身子就压了下来,眼底春意撩人:“要是微儿这样的,孤可就不一定了!” 隔着薄薄的衣料,男人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赵昔微当然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 说着最撩人的话,吻到情动时,又能恰到好处的收了心。 若说他是个重美色的,她还真不信…… 赵昔微对自己的容貌一直没有概念。 从小生在乡野,每天要为生计发愁,哪里还有什么闲心去考虑自己够不够美? 第一次知道自己漂亮,还是因为在街头卖冰饮的时候。 那天她穿了新裙子,头上又簪了两朵野蔷薇,在街上一站,立即引得一群人涌了过来。 她倒也没怕。 直到自己被十多名年轻男人围住了。 为首的那个,一身白衣,带着帷帽,跟她问了几句话。 那时候她才十二三岁,性子天真烂漫得很,竟然就一五一十跟他说笑了起来。 男子把她所有的冰饮都买走了。 那天晚上娘亲一夜没睡着,语重心长地告诫她:美貌对于女子来说,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在你有地位的时候,它会给你带来更多的福气;但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美貌则会招惹祸端…… 从此以后,她也就不再在意自己是不是比别人漂亮了。 直到看到顾玉辞的这一刻,她才发现——传说中的第一美人,其实也和她差不多嘛。 只是顾玉辞和她的气质截然相反,两相比较,顾玉辞是朵精心养护的娇花,美得富贵而浓艳。 …… 世家千金们见礼请安完毕,宴席正式开始。 捧着美酒佳肴的侍女鱼贯而入。 珠帘曼垂,银纱飘飘,宴厅分为两部分,一边是男客,一边是女客。 厅堂正中间的天井里,搭了一座台子,有数十名歌姬舞女在上面演奏歌舞。 赵昔微身为太子妃,身份尊贵,自然是坐在第一席,顾夫人携了顾玉辞作陪。 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席上众人,突然一凝。 她看见了赵府那一桌。 赵承燕和赵承羽,坐在徐云娇身边。 姐妹俩一个笑容乖巧,看起来十分温柔沉静。一个则嘴角微勾,眸光闪烁,眼神不住地朝屏风后飘。看上去既紧张,又兴奋。 赵昔微心里冷冷一笑。 都这个时候了,这赵承羽还想作什么妖? 赵昔微向来是个谨慎的人,便向身侧的锦绣眨了眨眼,低声吩咐道:“当心一点。” 锦绣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席间婢女忽然手臂一晃—— 托盘打翻! 冒着热气的羹汤眼看就要砸下来! 第279章 陷害(求月票) 欢声笑语的一场宴席,竟然暗藏杀机! 一个其貌不扬的婢女,意图谋害太子妃! 与此同时,十几条身影从屋檐一跃而下,迅如闪电,立即冲了进来。 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东宫暗卫,十几人围成圈,将赵昔微团团护住,寒刀出鞘,利箭上弦,齐齐对准了外面的宾客。 整个宴厅顿时杀机四起! 千娇百媚的女眷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立时吓得花容失色,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她们眼睛瞪得大大的,惶恐至极地盯着这一群侍卫。 一道殷红的鲜血,像是一条裂缝,将那紫檀木的屏风一分为二。 当时响动一起,袁策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从屋檐翻身而落,长剑一掷,那婢女的手指就被斩断了…… 十几柄剑锋齐齐指向那婢女。 顾玉辞冷静一喝:“留活口!” 袁策却看向赵昔微:“太子妃……” 赵昔微扫了一眼众人,淡淡吩咐道:“去打冷水来。” 袁策一怔,目光落在赵昔微怀里,立即拱手:“是。” 方才托盘打翻的时候,锦绣飞扑过来,替赵昔微挡住了这一次伤害。 那是一碗滚烫的羹汤! 赵昔微卷起她的衣袖,那白皙手臂上已起了拳头大的一个水泡。 顾夫人看得胆战心惊,正伸出手想做点什么,就被赵昔微轻轻一拦,顾夫人一愣:“太子妃……” 顾玉辞忙使了个眼色,顾夫人就收回了手,面露惭愧:“今日之事,都是妾身驭下不严,妾身向太子妃请罪!” 顾玉辞倒是个波澜不惊的,她亲自端了水盆上前,把棉巾在冷水中浸湿,递了过来:“先敷一敷伤口吧!” 赵昔微接过棉巾,沉默着为锦绣处理伤口。 她没有发话,顾夫人就识趣地闭了嘴,其余众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顾雍疾步走了进来,目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自家女儿。 这个女儿他最是了解不过。 那年被家里安排,试探李玄夜失败,就一直耿耿于怀。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发了狠地逼迫自己,研习兵法,苦读诗书,甚至连以前抗拒的东西,也积极主动尝试接受…… 他眸光幽暗地盯着顾玉辞看了一会儿,见她面色一直坦然如常,心下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孩子,到底是个沉稳的。 只是,既然不是她安排的,那就是另有别人了。 顾家才回京,就有人迫不及待了! 想了想,他转向赵昔微,面上隐有自责:“此事发生在顾府,本官难辞其咎,还请太子妃宽限半日,待本官查问清楚后,必当第一时间禀报东宫……” 赵昔微正在帮锦绣冷敷伤口,听见这话笑了一笑,瞥了顾雍一眼。 她倒不认为这是顾家蓄意所为,顾雍才回京,正是不想节外生枝的时候,即使再讨厌她,也不会这个时候出手。 只是这个老狐狸,竟然想这么敷衍了事? 那她岂不是白白被人陷害了一遭? 赵昔微起身,用棉巾擦干净手,随手甩进水盆,淡淡唤了一声:“袁策。” 袁策立即上前:“属下在!” 她在椅子里坐下,眼底寒光凛凛,声音却春风徐徐:“你看你,一出手就叫别人见血——” 袁策躬身一礼:“属下不敢,只是当时情势紧急,一时来不及思考!” 作为太子近身护卫,他向来是以应对刺杀为见长。 只是削掉那婢女一根手指,已经算是他手下留情了…… 按照正常标准,被削掉的应该是脑袋才对。 赵昔微伸出一只手搭在扶手上,轻轻地敲了敲:“倘若明日传出去了,知道的呢,说你护主心切、忠心耿耿、武功高强。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是本宫恃宠生娇、小题大做、火上浇油呢!” 皱了眉头,轻叹了口气,十分紧张的样子:“太子殿下的脾气你也知道,若是叫他知道了定是会生气的,那我可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说着又看向顾雍,笑道:“顾大人你说呢?” 袁策默了一默,心说太子妃您真爱开玩笑,太子殿下要是知道了这事,您有没有好日子过我不知道,顾家肯定没有好日子过了…… 袁策都明白的道理,顾雍这种老狐狸又怎么会不明白? 话说到了这份上,若再想轻轻揭过已是不可能了。 他思忖了片刻,笑着回道:“这婢女蓄意谋害太子妃,多亏有袁侍卫出手,才不至于酿成大祸,否则本官万死也难辞其咎,说起来本官还得好好谢谢袁侍卫呢,怎么会是小题大做呢!” 赵昔微眯了眯眼,从善如流地道:“既然是蓄意谋害,那必定还有同党,顾大人,不如现在好好审问一下?” 十余名侍卫,箭在弦、刀在手,顾雍怎么敢说不字? 在众人惊魂不定的目光中,那名晕死过去的婢女被拉了出去。 袁策带人出去审问后,满庭静默。 所有人都惶恐不安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倒是顾玉辞双手抱胸,一双美目依旧风流婉转,看上去倒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淡然。 死一样的沉默中,角落里不知是谁牙关紧咬,赵昔微淡淡一瞥,就看见赵承羽满脸焦躁地望着屏风后面。 这蠢货…… 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 袁策身为东宫暗卫之首,审讯手段自然是一等一的高超。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婢女就被提着丢在了地上,他收剑入鞘,拱手禀报:“禀太子妃,属下已查明真相!”说着冷冷踢了那婢女一脚:“证据确凿,还不快从实招来!” 顾玉辞嘴角一翘,悠悠笑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啊……” 赵昔微撇了撇茶盖碗,没有说话。 这顾玉辞聪明是聪明,可就是太聪明了点…… 那婢女突然清醒过来,失魂落魄地喊道:“是赵小姐!赵承羽!是她!奴婢是受她所迫,不得已为之,求太子妃饶命!!!” 赵承羽站了起来,却又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瘫软地坐了下去。 “不可能!”徐云娇霍然起身,一脚就踢了过来:“你这贱婢,赵承羽一直跟在本夫人身边,怎么能指使你去做这样的事!” 第280章 以色侍人 “是!是她!”那婢女牙关直打颤,却仍是尖叫着道:“太子妃,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是您的妹妹指使奴婢这样做的!” 婢女伏在地上不住地叩头:“奴婢的娘亲病了,她给了奴婢十两银子,奴婢没有办法,奴婢无法置之不理……” 徐云娇气得凤眼圆睁,又是一脚踹了过去:“空口白牙,谁知道你是不是胡乱攀咬!” 袁策用剑鞘挡了一挡,道:“徐夫人,你怎知我没有证据呢?”说着又对着赵昔微一拱手:“禀太子妃,在这婢女身上搜到了这个。” 徐云娇抬眸看去时,脸色顿时惨白:“这……”反应过来后眼神又是一厉,怒喝道:“羽姐儿!你!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是一枚荷包,上面丝线绣了个“羽”字。 赵承羽如失了魂一样,双手摊开,十个手指颤抖着放在桌子上。 “不是……”她啰嗦着嘴唇,脸色呈现一种紫红色,“不是,不是这样的……” 徐云娇神色一喜,忙问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羽姐儿,你快向太子妃解释啊!” 赵昔微淡淡一笑,也看向她,一语双关地道:“羽妹妹,被人利用了没事,可被人利用了还不知悔改,那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她的表情并不是咄咄逼人,甚至还带着温和的笑意。 说真的,看在赵府是娘家的份上,她是想放过赵承羽的…… 只要赵承羽肯招出背后那个人! 可惜的是,她这样的退让宽容,在赵承羽看来却是一种羞辱。 她紧紧地咬着唇,看向赵昔微,眼神充满了愤怒和仇恨:“就是我干的!对,就是我干的!我见不得你这张脸!凭什么你要比我们都过得好!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我就想看看,没了这张脸,你还能得太子的宠吗?没了太子的宠,你还能这么得意吗?” “哦?”赵昔微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过来,“羽妹妹这话,听上去像是在指责太子殿下呢!” 众人吓得身子又是一抖。 说太子妃以色侍人,可不就是说太子重色吗? 自古以来,重色差不多也就是和昏庸一个意思了…… 顾玉辞目光有些飘忽。 多年前的那次拒绝,已成为了她的一个心结。 大家都知道,顾家大小姐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一个眼神,便能倾倒众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经常会想,倾倒了众生又怎样呢?偏偏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顾玉辞笑了笑,无不嘲讽的想,他若真是个重色之徒就好了! 赵承羽还在胡乱喊叫着,徐云娇急得去捂她的嘴:“羽姐儿!快别说了,这种话可说不得!” “有什么说不得?”赵承羽从徐云娇手里挣脱,正在气头上的她,更是有什么就骂什么:“赵昔微!你有什么可得意的?论出身,你是个乡下野丫头——” 这样口不择言的话,席上众人听了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袁策更是忍不了了,长剑一挥,正想出手把赵承羽强行拉下去时,赵昔微却一抬手,淡淡道:“让她说完。” 袁策一愣,却仍是恭敬拱手:“是。” 赵承羽被激得浑身的戾气都涌了头顶,继续骂道:“论出身,你是个乡下野丫头!论地位,你是个见不得人的庶女!论品行,你行事狡诈心肠恶毒!你凭什么能过得比我好!?” 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是气愤还是伤心,已带了满满的哭腔:“你什么都不如我,你凭什么过得比我好……” 赵昔微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底嘲讽意味更浓。 有一种人,成天盯着别人的风光,天天质问别人凭什么过得好,却从不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你什么都比别人好,却还过得不好? 哦,他们想也是白想,因为他们看不到别人的优点,也看不到自己的缺点。反思来反思去,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因为你过得好,所以我才过得不好。 赵昔微越想就越觉得好笑,索性也不跟她客气了,嘴角一勾,笑得春光明媚,绚烂至极:“是啊,我确实是什么都不如你,可我就是比你过得好啊!” 她起身,缓缓走近赵承羽,在她身边蹲下,笑容可亲地看着她:“羽妹妹,你一手好牌打成这样,要不重新投胎一次试试看呢?” 赵承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双眼通红,狠狠地盯着赵昔微:“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挑拨我阿爹阿娘,害得我们妻离子散,你的心肠这么歹毒!你迟早要遭报应的!!” 赵昔微气笑了。 笑了笑,她摸了摸赵承羽的脸,柔声问:“什么叫我挑拨你阿爹阿娘?是我叫你爹娶小老婆的?是我叫你娘分财产的?你们搞这么多烂摊子,我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帮你收拾,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赵承羽一时语塞。 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赵昔微嘴角微微一勾:“其实,你说了这么多,倒也不是全是错的。” 赵承羽后退了一步,抬起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自己的脸。 赵昔微站起身来:“有一句话羽妹妹说得对极了,那就是——” 顿了一顿,冲她明媚一笑:“我还真是比你美呢!” “你——”赵承羽恨得目眦欲裂,却又不敢再靠近一步。 赵昔微止了笑,忽然喝令:“来人!” “在!” “赵承羽包藏祸心,意图行刺太子妃,勒令收押,交由廷尉府严查!” “微姐儿!”徐云娇冲过来想求情,被两名侍卫立即拦住。 赵承羽倒还挺有几分志气,一把甩开扣押自己的侍卫,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看向赵昔微的眼神也有些微妙了起来。 想不到,这太子妃看着娇娇软软的,骨子里竟是个这么冷酷的性子…… 狠起来连自己的妹妹都不放过…… 最害怕的要数那名婢女了。 她眼睁睁的看着赵承羽被押走,顿时打了个冷噤。 回过神来后,立即又伏在地上连连磕头不止,直磕得额头鲜血淋漓,看起来可怜至极。 **** ps:大家有月票推荐票什么的可以投一下呢~ 第281章 太子妃的品格 “求太子妃饶了奴婢这一回吧!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奴婢的母亲病得快死了,为了救母亲的命才犯下这样的错事,求太子妃看在奴婢母亲的份上,饶了奴婢吧!” 众人看着可怜,有的眼泪浅的女人,都开始拿手帕抹泪了。 赵昔微又是一笑,淡淡一抬手:“来人,把她带走,送去东宫!” 这婢女可是条重要线索呢,千万不能让她被人杀人灭口了。 “不要……”那婢女身子一瘫,顺手就揪住赵昔微的裙摆,挣扎不已:“求太子妃饶命!” 袁策立即拔剑,赵昔微轻轻一抬手,他又将剑锋收了回去。 赵昔微任由她揪着自己的裙摆,目光冷冷地看着地上的人,问:“你说你是不得已?” 那婢女神色一喜,忙又磕了几个头:“是啊!奴婢没有办法,奴婢的母亲奄奄一息了,急着要救命钱!奴婢走投无路,一时昏了头,求太子妃饶恕奴婢这一回吧!” 赵昔微笑了起来,笑完了,面色陡然一沉,冷冷道:“谁没有不得已的时候?谁没有走投无路的时候?但这就是你害人的理由?是,你的母亲病了,但你为了救你母亲,就可以伤害无辜之人?那你可曾想过,那个被你伤害的人呢?她又是谁的母亲,又是谁的儿女?” 她声音冷厉如冰,一字一句直击人心。 当年她和娘亲经历了多少苦难,受尽了多少折磨,可她和娘亲从来没有动过害人的心思。 若因为自己遇到了困难,就想着去谋害别人,这种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呢? 那婢女被她反问得张口结舌,悔恨的泪水流了下来,她苦苦哀求:“奴婢自知该死,可是奴婢要是死了,家里母亲就没无人照顾了……” 赵昔微嘲讽一笑:“看不出来,你倒还是个挺有孝心的。” “奴婢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婢女似看到了希望,立即又伏地磕头不止,“求太子妃饶了奴婢吧,奴婢要是死了,奴婢母亲必定也活不长了!” “是啊是啊!”周围的女眷都感动得泪水盈盈,红着眼圈替她求情:“这婢女倒真是个有孝心的,太子妃就饶她一命吧!” “对啊,太子妃就饶了她吧,呜呜呜……”有些年纪小的千金小姐已伏在母亲怀里呜咽了起来。 “是啊,饶了她吧!” …… 求情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昔微冷冷听着,忽然笑了一声:“你们还真是有善心呢!” 众人一噎,不解地看了过来。 赵昔微眯起杏眼,凉凉地道:“她哪里有孝心了?母亲病得奄奄一息,她还想着在外面害人,让母亲寝食难安,这算什么有孝心?现在大难临头,她不想着保护母亲,反把母亲推出来充当自己的免罪金牌,这算什么孝心?” 语气顿了一顿,目光转向那婢女,似笑非笑地道:“杀人偿命,犯法坐牢,你若真是个有孝心的,就该认罪伏法,也不枉你用性命换来那十两银子救命钱是不是?” “奴婢……”那婢女似有所动,终于泪水滚落,哽咽道:“奴婢知罪!” “行了!”赵昔微从她手中轻轻抽出衣袖,淡淡道:“把她送去东宫!” “是!”侍卫提刀待命。 “且慢!”一声冷喝响起。 声音似铁如钢,冷肃中含有几分古板。 听到这个声音,方才还感动落泪的众女眷,立时就止了抽噎,扭头看向了左侧间。 隔着镂空的雕花槅扇,素纱帷幔低垂,有人影浮动而起。 “是御史台周大人!”有人窃窃私语。 赵昔微循着众人目光望过去,见屏风后转出一人。 一身绯红色官服,有些泛白,全身上下并无任何金玉饰物,这份清贫并未让他显得寒酸,反倒是平添几分刚直不阿的风采。 正是御史台长官周继仁。 他来到堂前,肃然拱手,冷着脸看了赵昔微一眼,道:“太子妃身为储君嫡妻,当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以求正身立本。而你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疾言厉色,以至于手足反目、嫡母心伤,实在是罔顾人伦、有违纲常!再者,即使这婢女做错了事,自有官府治她的罪,太子妃贸然抓人,未免有牝鸡司晨、越俎代庖之嫌,恐损皇室天威!” 御史台官员身负劝谏之责,个个都长了一张刻薄的嘴。身为主官的周继仁更是极擅辞令,骂起人来舌灿烂花,面不改色。 这一番话,措辞之严厉,态度之激烈,别说是女子,就是久历朝堂的官员也有些受不住,哗啦啦地都从屏风后站了起来。 有胆子小的,忙悄悄地拢了衣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跟,准备随时找个机会开溜——铁面无私的御史台对上娇娇软软的太子妃,这事真的闹大了,捅到陛下面前,谁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有胆子大的,就纷纷露出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甚至还头靠着头,窃窃私语了起来。 “嘶——这个周继仁,还真是铁骨铮铮啊!” “啧,听说太子妃甚是得宠,周继仁这回没好果子吃了!” “说句公道话,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和姐妹吵架,又下令抓人,确实有点……” “……” 顾雍咳嗽了一声,但却没有出声阻止。 一来,规劝谏诤是御史台的本分,二来,周继仁说得也不是毫无道理…… 作为太子的舅舅,他并不希望太子太过于宠爱任何女人……色令智昏,情爱误人,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有几个是沉溺温柔乡的? 低语声不绝于耳,赵昔微从容立于堂前,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官员,笑了一笑。 人,她一定是要抓走的,以袁策的武功,别说是一介言官,就是十个武将也奈何不了。 既然这样,浪费口舌也没有意思了。 正想告辞,却又见屏风后跳出来一个人。 尖嘴猴腮,形容猥琐。 正是王范。 赵昔微眉梢轻轻一挑,眸光一沉。 这个王范,几次三番的跳出来,却仗着有太后撑腰,总能毫发无损的全身而退。 真是让人心生厌恶。 第282章 御史大夫的品格 “太子妃要抓人,也得有个罪名吧?”他摸了摸下巴,神色虽然比以往要规矩了许多,但仍是难掩骨子里的轻佻:“一个小小婢女,不小心打翻了一碗热汤,你就要把人抓去东宫审问,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赵昔微连正眼也没给他一个,轻轻扫了扫宽大衣袖,笑道:“说得没错,只是一个小小婢女,竟然也能得王公子出面求情,是不是小题大做了?” 顿了一顿,眼底嘲弄之色愈加明显:“本宫很好奇,王公子什么时候这么有善心了?记得几个月前在莲华寺,王公子可是为了一条狗要抓人呢!现在有人意图伤我性命,我怎么就抓不得了?王公子口口声声指责我小题大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婢女有什么瓜葛呢!” “你——”王范被驳斥得一阵语塞,那一双鼠目,顿时精光乍现,阴狠小人模样暴露无遗。 要是换作以往,他肯定就直接叫上一帮恶奴,狠狠地出一口恶气了。 可眼前这个女人,是太子的女人。 一想到太子,全身的暴戾之气莫名就萎了几分——虽然他有太后撑腰,可奈何太子不买太后的账啊! 上次为了从太子手里救下他,太后不得已拿出了粮库作为交换。 事后太后一肚子怒火,狠狠一脚踢在他脸上,害得他牙齿都掉了两颗…… 还丢下一句话:“若再有下次,王家也不指望你延续香火了,直接去内监自己料理了吧!” 一想到内监,那天,白晃晃的刀子从裤裆穿过…… 他双腿就有些发软。 纵然心里再有怒火,也只得恨恨地咽下去。 他说不出话来,可御史周继仁却说得出来。 “太子妃请就事论事,本官身为御史台长官,身负肃正纲纪、讽议左右之职责,你身为太子嫡妻,应遵循三从四德,恪守妃嫔本分。对夫君要贤惠温顺,对姐妹要和气友爱,对奴婢要宽容仁慈……” “噗呲——” 赵昔微本是神色淡淡,听他越扯越远,忍不住轻笑出声。 她本就生得美貌柔情,只是向来在人前不爱表现。 只这一笑,春风吹起漫天细雪,恍若千万树梨花绽放。 众人看得呆了一呆,一时竟忘了自己本是在看热闹…… 赵昔微收了笑意,目光坦然地看向周继仁:“御史大人,你怎知我对太子不温柔贤惠呢?又怎知我对姐妹不和气友爱呢?还有,我对奴婢怎么就不宽容仁慈了呢?周大人——” 拉长声音唤了一句,眸光清冷:“你身为御史台长官,本应以身作则谨言慎行,却没想到信口开河胡乱扣帽子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有负皇恩,有愧圣宠。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 顿了顿,轻柔地问:“你说,这算不算欺君之罪呢?” “太子妃请慎言!”周继仁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终于皱了眉头:“本官担不起这样大的罪过!” “哦?”赵昔微扬眉,轻轻一笑,“你担不起欺君的罪过,那本宫就担得起失德的罪过?” “太……”周继仁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已被赵昔微打断。 她口齿伶俐,徐徐道来:“东宫侍卫是太子调派给我的,为的就是保护我的安全,现在有人意图害我性命,周大人不想着出手相助便也罢了,反而从中作梗阻止我追查真相。本宫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在座的各位能逃得脱干系吗?” “下官不敢!”本来围在屏风处看热闹的官员,立即跪了一地。 赵昔微又是一笑:“本宫还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想着只将这婢女带回审问便是,不想闹得朝野动荡人心不安,谁知诸位却并不这么想!” 声音陡然一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在太子亲舅舅的府上,太子妃就这么被人陷害了,诸位王公大臣,你们的脸往哪搁?” 整个宴厅立即响起一片请罪之声:“下官该死!” “区区婢女竟敢陷害太子妃,必是背后有人指使!” “恳请太子妃带回东宫审问!” 三言两语,就扭转了局势 官员们抹了抹额头的汗,彼此觑了一眼,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欲哭无泪。 周继仁这才抬眸,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女子来。 这才想起,她的父亲是赵子仪,外祖父是沈穆…… 作为顾府的家主,顾雍也看不下去了。 他清了清嗓子,正想说点什么,忽然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嗓音,宣唱道:“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骇然,齐齐扭头向门外看去。 顾玉辞蓦然抬头,便觉惊鸿。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那颗沉寂已久的心,突然“砰”地一声,泛起层层涟漪。 多年不见,俊朗少年已褪去青涩锋芒,有了成熟男子的沉稳冷静,却仍保留了那份少年特有的朝气蓬勃。 皇后是第一美人,太子的容貌继承了皇后的优势。 十四岁那年,顾玉辞之所以接受家族的安排,也是觉得,就冲着这张脸,她便是做了棋子,也不吃亏。 可如今再见,她才知道,男人最致命的不是一张俊美皮囊,而是骨子里的从容气度。 千千万人中,也就只有他一人,有这样比肩日月的气势。 顾玉辞眸光流转,如春雨缠绕飞花,妩媚多情。 他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袍,行动处衣袖飘扬,如浮光跃金,璀璨夺目。 “参见太子殿下!” 脚步所及,皆是跪拜。 顾玉辞也拜了下去。 那一袭金线璀璨的衣摆走到了近前,忽然一停。 顾玉辞眸光定定地望着地面,他的影子覆在白玉石地砖上,如皎洁的月光映在水面。 皂靴箭步到了眼前,她的呼吸骤然凝固。 接着她便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怎么回事?” 声音温柔,带着一点急促,显得十分关切。 顾玉辞跪在地上,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 这世上,没有真正不动如山的男人,只是他的慌乱不是为你而已。 地上跪着官员哪个不是人精? 太子一来就直奔太子妃,听这语气,便是已收到了消息。 虽然有心理准备,却不免还是感到震惊。 不就是婢女打翻了一碗汤,而且也根本没有烫伤太子妃,就算是烫伤了,也不至于惊动太子大驾吧…… 就又想起方才御史周继仁的话来。 宠到这种地步,是该好好弹劾一下的…… 第283章 恃宠生娇 宠到这种地步,是该好好弹劾一下的…… 众人想是这么想,却没人敢表露出来。 太子要宠太子妃,皇帝不说什么,就轮不到臣子来说什么。 但是,人精堆里,也有那么一两个蠢货。 这两个蠢货,便是徐云娇和王范。 赵昔微还没开口,那边徐云娇已略显不满的抱怨起来了:“……就是婢女不小心打翻了汤碗,也没烫伤……她就把人抓走了……” 徐云娇向来骄纵,心里又暗暗担心赵承羽,是以第一个抢着说话的,“……说是我们家羽姐儿指使的,可也就凭着一个荷包怎么能定罪呢……” 李玄夜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压根不想理,只随意地一抬手:“都起来吧。” “谢太子殿下。” 众人战战兢兢地起身,这才抬眸看了去,立时就僵住了—— 太子殿下牵着太子妃的手,满脸冷峻地站在庭前。 这架势,不会是来为太子妃出头的吧? 顿时就想到方才太子妃说的“每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众人哭丧着一张脸,恨不得刚刚被烫伤的人是自己。 王范本来是不敢出声的,可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就有些受不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吃了多少教训,也改变不了作恶的本能。 于是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就阴阳怪气地帮腔道:“那可不是,周御史不过是劝谏了几句,也被太子妃痛骂了一顿呢!” 周继仁机械地转过头,那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隐有一丝怒意。 无声地骂了句“我谢谢你全家”后,又飞快地把头扭了过来。 他是刚直不阿,可他不是活腻了! 这个时候拉他下水,岂不是要他小命吗? 你有太后做靠山,我没有啊! “哈哈……”对上周继仁恼怒的眼神,王范拢着袖子,形容猥琐地干笑了两声。 周继仁顿觉脑子直冒火。 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要死大家一起死! 狠狠一咬牙,他就向前一步,拱手道:“启禀太子殿下,那婢女受人指使意图伤害太子妃,太子妃本准备带回去严加审问,只是王公子强加阻拦,以至于拖延到现在!” 话都让他们说完了,赵昔微也就懒得再多说什么了,就看向了李玄夜。 李玄夜却只握着她的手,沉默不语。 众人如坐针毡,那视线就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太子的手上。 赵昔微脸上一红,这下也耐不住了,忙悄悄地瞥了他一眼,见他一脸冷峻,看不出任何情绪,就只好用手指轻轻在他掌心挠了一下,催促他赶紧发话。 这一直手牵手站在这里,就算御史台不说什么,她的脸皮也受不住啊! 可太子殿下却受得住! 被她轻轻一挠,他仿佛得到了鼓励一般,手掌倏地张开,指尖迅速从她指缝插入,掌心又迅速收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将她手掌紧紧地扣住。 这下,众人也觉得脸上受不住了,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摊上个这么强硬的主,能怎么办? 御史大夫说太子妃恃宠生娇,他索性就堂堂正正的宠给你们看! 赵昔微突然觉得心口一紧。 她不是个骄纵的人,一开始嫁入东宫的时候,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就怕稍一不慎坠入深渊。 可李玄夜似乎替她做好了一切准备。 赵府那时候看轻她,他就给足她风光。 嫡母和姐妹排挤她,他就给足她地位。 现在朝臣想弹劾她,他没有回避或沉默,而是坦坦荡荡的站出来,用行动堵住悠悠之口。 “诸位臣工,有什么想说的?”太子殿下就这么紧紧扣着美人儿的手,眸光淡淡地看向众人。 众人神色一凛,忙拱手答道:“臣没什么想说的!” 还能有什么好说的! 太子这么明目张胆的护着太子妃,他们谁也不想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啊! “哦?”李玄夜忽地勾唇一笑,看向身边的美人儿:“那太子妃可有什么想说的?” 赵昔微收起心中的感动,一双杏眼波光粼粼地看向他,笑眯眯地道:“妾身倒是没什么话要说的!只是周大人可能还有话要说呢!方才周大人教育妾身说,身为储君之妻,当行己有耻、动静有法,以求正身立本……” 她语气柔柔的,和风细雨,缓缓道来,却听得周继仁一个头两个大,感觉整个人都麻了。 “……周大人还说,妾身疾言厉色、罔顾人伦、有违纲常……” 说着说着眸子里就有了几分楚楚可怜,幽怨地望着太子殿下,“……还说妾身牝鸡司晨、越俎代庖、有损皇室天威……” 这摆明了一副祸国妖姬的样子! 众人敢怒不敢言。 就算是祸国妖姬又有什么办法?是太子先摆出一副昏庸无道的样子的! 周继仁一张脸青了白白了青。 如果时光能倒流,他真的不想多说一句话…… 顾玉辞忍不住悄悄看了李玄夜一眼。 他是那样冷峻威严的一个人,十二岁就接触朝政,以手段冷酷著称……眼下虽然宠赵昔微,但也不至于为她失去原则吧? 顾雍也将目光看了过来。 和别人不一样,他作为国舅,对这个外甥是很了解的。 记得太子十四岁那年,手段狠厉处置了东宫一名属官。这属官的女儿生得我见犹怜,当天晚上,一袭白裙泪眼朦胧地跪在殿内求情。 太子殿下只冷冷扫了一眼,就让人把她拖下去了。 半点都没有怜香惜玉的。 当时就连皇帝都有些不忍心,道:“既生得美,又没什么威胁,留在身边倒也没什么。” 哪知太子听了只笑了笑,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那时他还暗中称赞,爱江山不爱美人,太子果然是个能成大事的。 现在想想…… 顾雍眸光微动,再次看向了太子殿下。 众望所归之下,那昏庸无道的太子殿下,终于缓缓地松了美人儿的手。 顾玉辞心情略定。 顾雍神色稍安。 周继仁也松了一口气。 宠归宠,但是不能没有原则,没有底线嘛! 只是—— 没了美人儿牵绊,太子殿下周身气场陡然一寒! 第284章 孤愿意宠着你有意见? 李玄夜负着手,缓缓从庭前走了过来。 周继仁顿时感到了有如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窒息…… 他硬着头皮硬撑着,没动。 头可断,血可流,御史尊严不能丢! 大不了他就做一个死谏之臣好了! 李玄夜缓步踱至庭院中央,忽地声音一沉:“周继仁!” 周继仁残存着几分精气神,立即出列:“微臣在!” 李玄夜嘴角一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孤再给你一次机会,周御史好好说说,太子妃怎么了?” 没有雷霆震怒,也没有喊打喊杀。 可只那一眼,却已是威仪尽显,日月星辰,为之让步。 周继仁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所有的坚强在这一瞬间丢盔弃甲。 想他御史台主官,骂了半辈子的人,还真从来没有怎么赞美过人…… 算了! 豁出去了! 把眼睛一眯,周继仁咬咬牙,朗声道:“回禀殿下,太子妃德才兼备、温柔贤惠、顾全大局、清闲贞静,守节整齐、秉性柔嘉、持躬淑慎……” 赵昔微听着一连串的溢美之词,不由深深感到了佩服…… 不愧是朝之重臣国之栋梁,辞藻之丰富程度,果然非常人能及。 一口气说了两盏茶的功夫,周继仁脸色都快要变成锅底一样黑了,李玄夜这才闲闲一抬手,然后看向赵昔微,眸光满是宠溺:“太子妃觉得周大人说得如何?要是不好,孤让他今夜再抄三千遍如何?” 赵昔微也不是个小性子的人,李玄夜也没真想拿御史台怎么样,便顺水推舟卖了周继仁一个人情:“周大人夙夜为公,已经够累了,就别让他再为难了吧!” 话音刚落,周继仁感激得眼眶都要湿了,连连拱手:“太子妃真是宽厚仁慈!” 见识了太子殿下的威压,他是真的发自内心的觉得太子妃温柔可亲! 顾雍紧皱的眉头也渐渐地舒展开。 虽然宠是宠了点,但至少也没胡作非为! 而且看这太子妃……竟然还给周继仁求情……看起来也还算是个有分寸的! 暗暗点了点头,谁料,一波才平,一波再起—— “殿下!”一个声音忽然喊道,“殿下,太子妃擅自动用东宫侍卫,无故抓捕大家闺秀,这事还没个说法呢!” 众人齐齐看去,脸上的表情霎时间精彩极了。 这可不是丞相夫人吗? 还是太子妃嫡母呢! 正是徐云娇。 袁策长剑一拦,李玄夜轻轻一抬手,袁策立即又退了下去。 李玄夜笑了笑,看向徐云娇:“只是动用东宫侍卫吗?” 徐云娇忙道:“是啊!东宫侍卫那都是殿下您的人,都是有公务在身的,怎么能任由她一个女子擅自差遣?至于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就不得而知了——”说着,幸灾乐祸地睨了赵昔微一眼。 李玄夜淡淡点头:“夫人所言极是。” 徐云娇心中大定,忙几步向前,继续道:“太子殿下,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就算是太子妃,也得按规矩办事吧?只是不小心打翻了一碗汤而已,而且也没伤到她什么,怎么就能把人送去廷尉府呢?” “知道殿下宠太子妃,可太子妃也不能太过恃宠生娇吧?这样一生气就出动侍卫抓人,是不是太不合适了些?” 徐云娇噼里啪啦一口气说完,这才发现四周有点过于安静,安静得让她有些后怕。 她向来是个没心机的,哪拿得准心思深沉的太子殿下是什么想法? 于是不安地抬眸看了看太子殿下。 李玄夜笑了笑,捏着那恃宠生娇之人的小手,漫不经心问:“就只有这些?” 徐云娇点点头:“就这些了!” 李玄夜也点点头,看上去十分赞同她的言论:“送去廷尉府,确实不合适。” 徐云娇面色一喜。 堂下众人看向赵昔微的眼神,就也有了几分意味深长。 以色事人,能得几时好? 就在大家都以为,太子定是要训斥太子妃了,做好了看大戏的准备时—— “既然徐夫人觉得廷尉府不合适,那么便送去诏狱吧!”太子殿下眉眼温柔,落在那恃宠而骄的美人儿脸上:“太子妃觉得如何?” 诏狱!? 那可是关押重要犯人的地方!手段极其残酷! 徐云娇整张脸都要崩了。 可太子的话已经出口,她也不敢再去辩驳,只好又怒又怕地将眼神投向了赵昔微。 看好戏的众人也将好奇的目光看了过来。 赵昔微心里冷冷一笑。 辱骂她、伤害她、踩低她,最后还要她宽容大度? 她仰起脸,唇畔笑意柔软缱绻,杏眼里春水涟涟,软软地唤了一声:“太子殿下……” 李玄夜立即觉得浑身一僵,扣在她手上的指尖都不由自主地用力收了收。 感觉到他明显的变化,她笑容里隐隐有些得意,手指在他掌心又是一挠,嗓音娇气又柔弱:“唉,妾身不过是个庶女,又是乡下来的野丫头,如今不过是仗着几分姿色,以色事人罢了,什么诏狱不诏狱的,妾身哪敢置评?自然一切都是凭殿下做主呢。” 徐云娇脸上顿时涌现一抹怒意。 只是才一瞪眼,就又强行压了下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徐云娇第一次尝到了这种滋味。 愣了一瞬,她实在是没看出来,这野丫头竟然还挺有几分狐媚的本事? 眉头皱了皱,心底愤怒更加:“殿下,那是她自家妹妹啊!对待手足尚且如此逼到绝路,又怎么能算得上是宽厚仁慈呢!您若一味地任她恃宠生娇下去,恐怕……” 话没说完,李玄夜忽然冷冷一笑。 他淡淡抬眸,神色从容,语气慵懒:“孤愿意宠着,你有意见?” “孤愿意宠着,你有意见?” 这句话带来的分量,不亚于一道炸雷劈下来。 所有的人都震惊住了。 李玄夜还没完,声音陡然一沉,万里雷霆欲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蓄意行刺太子妃,是觉得孤是死人还是废人?” 徐云娇终于回过神来。 这是要给赵承羽扣上一个行刺的罪名了! 她一个激灵,忙提着裙摆就跪在了地上:“殿下,赵承羽绝对没有行刺的心思!我以性命担保!那孩子虽然骄纵一些,却干不出这样歹毒的事来!殿下,请殿下明察啊!” 李玄夜冷笑:“夫人此言差矣,是不是行刺,不是你说了算,须得诏狱说了算。” 徐云娇身子一颤,瘫软在地:“殿下,她一个娇弱女子,怎受得住诏狱这样的手段!!” 李玄夜握着赵昔微的手,云淡风轻道:“诏狱而已,有什么受不住的?徐夫人难道想要孤亲自审问?” 第285章 暗流涌动 风波结束,酒宴重开。 撤了冷掉的汤羹,添上新鲜的美酒,宴厅中又恢复了原有的喜气洋洋。 男宾席上都是久历朝堂的人精,什么时候该欢笑、什么时候该严肃,都拿捏得一清二楚。 但那一群女眷,笑容却很勉强。 赵昔微坐在首席位上,捏着一根纯银梅花汤匙,神色自若地吃着一碗牛乳杏仁酥。 “顾大小姐,借着这生辰宴,伯母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崔夫人最先起了个头,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顾玉辞执了酒盏,起身回敬道:“多谢崔伯母,几年不见,伯母的气色越发的好了!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保养秘诀呢?” 崔玉容嘻嘻笑道:“玉辞姐姐有所不知,我母亲最近天天呆在家里,一心研制什么玫瑰养颜露呢!” “是吗?”顾玉辞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三言两语就攀谈了起来,“那下次去伯母府上,玉辞定要向您拜个师,好好请教一番!” 崔夫人拍了一下崔玉容的头:“就这孩子话多!” 又对顾玉辞笑道,“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我们府里头的暖房比较宽敞,所以各色鲜花培育得好……至于这玫瑰露,是上次得了太子妃的配方,我闲着无聊就瞎琢磨了几日,要论拜师收徒,我这还差得远呢!” 顾玉辞面露惊讶,看向赵昔微:“没想到太子妃竟然有这样的巧手!得空教教臣女好不好?” 美目含情,顾盼生辉。 这么一位风流婉转的美人儿,即使明知道她有所意图,还是让人讨厌不起来。 赵昔微笑着点头:“要是顾小姐不嫌麻烦,一会儿我就让人把配方抄给你。” 世家闺秀门都喜欢花儿朵儿,也喜欢自己摘了花儿朵儿,炮制一些什么胭脂膏子、水粉香露。 这话题正是她们最感兴趣的,一时间便都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气氛打开了,也就暖了场, 一众女眷你一言,我一语,交头接耳地聊着,不知怎么,话题就从妆容服饰聊到了家长里短,慢慢地就转向了兴趣爱好。 在座的都是京城各大世家有头有脸的千金,没点过人的本事怎么能行? 乔夫人笑着一指对面:“说到这啊,就不得不提徐家两姐妹了。两人一个喜吟诗,一个擅作画,是长安城里响当当的一对儿才女呢!” 徐家,就是长公主的夫家。 这两个小姐,就是徐云娇的侄女。 听见有人夸奖自己,她们便手牵着手起了身,年纪稍长的那个十分文静,含笑致谢道:“乔夫人谬赞,小女愧不敢当。” 仪容大方得体,举止谦虚有礼。 赵昔微捡了一个橘子,在指尖慢慢的剥着,心里暗暗称奇。 都是徐家的人,徐云娇如此飞扬跋扈,这两姐妹却是这样知书达理,可见一样米养百样人这话真没有错。 徐二小姐年纪稍幼,性情有些活泼,顽皮地眨眨眼:“哪里哪里,论才学乔姐姐才是让人叹服呢,听说乔姐姐经常跟着伯父出门远游,天文地理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还不算,因为常常和鸿胪寺的使臣打交道,乔姐姐还会六种番邦语言!” 这样口齿伶俐的一顿夸奖,把个乔夫人逗得眉开眼笑:“你这孩子就会夸人,我们家云浅哪有什么才学,不过是她父亲惯着她罢了!”语气里颇有几分自豪。 一时间众人惊叹的目光就都看向了乔云浅。 赵昔微也不由抬眸看了过去。 乔云浅穿了一袭柳绿色的长裙,发髻上别出心裁地簪了几朵洁白的玉兰花。在一众娇娇艳艳的女孩儿中,显得既清雅,又自然,且没有半点儿争妍夺媚的意思。 赵昔微就想起了以往的几次见面。 似乎每次乔云浅都是这样,既不会太出风头,但同时又让人无法忽略。 真是个如幽兰一般沉静淡雅的女孩子。 左手下方那一桌,坐着的是徐云娇母女。 徐云娇自被李玄夜打压了气焰后,脸色就一直没恢复过来。 加上她向来是个喜怒于形色的人,从来没学会克制自己的情绪,也不管场合重不重要,不高兴了就摆着脸色,从不顾忌任何人的感受。 徐云娇敢这样,可赵承燕却不能。 她又不好提醒母亲,只好压下心内不安的情绪,尽量拿捏出得体的笑容来,应酬着各位夫人小姐:“真羡慕各位姐姐们多才多艺,我是个笨手笨脚的,只会下两局围棋而已……” 言行举止,表现虽然不算特别出色,却也算是可圈可点。 众人配合地笑道:“围棋那可讲究了,一般女子还真玩不转呢!” “是啊是啊,不愧是丞相教出来的好女儿!” 霎时间,欢声笑语阵阵,竟忘了隔着屏风的东宴厅还坐着一群男人。 就连最不起眼的何满枝,也红着脸呐呐道:“我比不上众姐妹,只会写两个大字而已……” 赵昔微将剥下来的橘子皮用青瓷小碟装了。 自有侍女端着热水过来,她便挽起袖子洗了手,并不是她有意疏远这些女眷,只因刚刚经历了被人陷害,一时不想分神,只全心留意着整个厅内的动静。 就又见崔玉容笑嘻嘻道:“这当中数我最不务正业了,成天没事就跟着哥哥四处瞎玩,吟诗作画、针线女红这些全没学会,总之这些风雅事儿是跟我无缘的,我呀,最爱的还是投壶蹴鞠!” 一面说,一面扯了扯裴真真的衣袖,挤眉弄眼道:“真真姐,下次宫里若有蹴鞠比赛,你叫上我好不好?” 蹴鞠比赛…… 别人不懂这暗示,裴真真岂会不懂。 她气恼地瞪了崔玉容一眼,哼道:“你又赢不过我!” 崔玉容嘿嘿一笑,悄声道:“那你赢得了太子殿下吗?” 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叫旁边的几位小姐听见了。 赵昔微擦干净手,从盘子里捡了两瓣剥好的橘子,听见这话只是微微一笑,继续慢慢撕着上面的橘络。 大家聊得正开心,也无人注意到太子妃这边的安静。 只有顾玉辞一双桃花眼轻轻转了过来。 在看到赵昔微的表情时,立时有些微怔。 ———— 才加班赶完更新,我再也不吃瓜了! 吃瓜误事! 第286章 无情刚不伤 都这个时候了,太子妃还是一副闲云野鹤悠然自得的样子,要不是对自己很有自信,就是真的很大度…… 不过无论哪样,对顾玉辞来说,都是无所谓的。 她要的,从不是情情爱爱! 眼尾一扫,她的笑容更加明媚了:“那好啊,蹴鞠我也喜欢,姐妹既然有如此雅兴,不如我们一起组队好不好?” “好啊好啊!”崔玉容兴奋拍手,“我让我哥把他们掖门司的人拉过来,他们组成男子队,我们组成女子队!” 赵昔微浑不在意,但有一个人却有些怔愣。 这个人,就是裴真真。 看到顾玉辞的笑脸,她突然就想起了京中的传言。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顾家大起大落之后,这顾大小姐的执念还没断? 当年太子拒绝得那么干脆,要是她肯定就放弃了! 转念又一想,大概也跟自己一样,一是想为家族争光,这第二,怕也是好胜心作祟罢? 裴真真勾唇一笑,越发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许多。 她扬眉看向顾玉辞,悠悠道:“好啊!不过我们是论实力说话,前三局是淘汰赛,后三局定输赢,玉辞姐姐可别入不了局哦!”言语间颇有几分斗志昂扬。 顾玉辞点头,十分认真:“那是自然。” 乔云浅趴在乔夫人怀里,作娇羞状:“那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身强体健,一到场上我连马儿都控不住,怕是输定了!” 乔夫人搂着女儿,有些担心:“掖门司那可是宫里的侍卫,平日里都在校场练着呢,下手没个轻重的,你们还是小心些的好。” 崔夫人就道:“是这个理,我回头和玉堂说一声,叫他让着点妹妹!” 别人不知道这场蹴鞠的目的,可裴夫人是知道的。她捧着茶盏,意有所指地道:“既然是比赛,就总是有输赢的,若她技不如人输了,自当心甘情愿接受,怎能指望别人让着呢!” 崔玉容拍了拍裴真真的肩,满脸自信:“怕什么,有我们真真姐呢!母亲您忘了,去年真真姐带着我们一群姑娘们,把京城那十几个公子哥儿给打得落花流水!” “是啊是啊!”提起那场比赛,年轻女孩都露出佩服的表情,“论骑射,真真姐真是不让须眉!” 那边不知是谁低低嘟囔了一句:“只是输给了太子殿下……” 顾玉辞唇角一翘,眸光流动着绚丽的光彩:“这次蹴鞠比赛,殿下也会参加吗?” 这谁能回答得上? 在场的各位女眷,就把眼神投向了赵昔微。 赵昔微吃了半块橘子,甜滋滋、凉丝丝的味道留在齿间,她眯了眯眼睛,表情十分惬意,笑道:“殿下公务繁忙,能否参加比赛,我也不知呢。” 她虽然不屑于和别的女人争风吃醋,但她也不是什么活菩萨,绝没有蠢到给自己找麻烦。 而对于裴真真和顾玉辞的蠢蠢欲动,在得到李玄夜的表态后,她就再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夫妻之间,重要的就是互相信任,最忌讳的就是互相猜疑。 作为一国储君,他若真的想纳侧妃,十个百个,都可以名正言顺的纳,别说她一个太子妃拦不住,就算是满朝文武也拦不住。 所以,当李玄夜向她表明态度后,她就选择了百分之百的相信。 说来也奇怪,虽然两个人相处的日子并不长,但她就是从心底里觉得,他是个言而有信的男人。 赵昔微态度不咸不淡,众人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尴尬地干笑了两声,道:“太子妃所言极是,太子殿下公务繁忙,怕是没这个功夫参加蹴鞠的。” 裴真真笑容一僵,热情骤然消退。 顾玉辞虽不似她那般失望,却也颇有几分意兴阑珊。 这时,一直安静喝茶的顾夫人突然开腔了。 她扫了一眼席上众人,笑容可亲地道:“前些日子得了一架箜篌,音色甚是柔美清澈,今日太子妃大驾光临,不如让我们家辞儿为太子妃弹唱一曲?” 众人眼神就又转向了赵昔微。 这才发现,作为这场宴席最重要的宾客,太子妃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优雅而专注地吃着橘子。 赵昔微并未及时回应,只伸出两根葱白一样的手指,捏着一瓣黄灿灿的橘子,一点点地撕下白色的橘络。 顾夫人那张和蔼可亲的脸上,笑容就有些僵硬了。 众人的眼神,就有些忐忑起来。 崔玉容悄悄扯了扯裴真真的衣袖,低声道:“微姐姐好像比较喜欢你!” 裴真真瞪了她一眼:“你又胡说八道!” 崔玉容便和她咬耳朵:“你想想,上次你去东宫,微姐姐对你多好……” “再胡说小心我打你哦!”裴真真一把推开了她,嘴角隐隐有些得意。 是啊,太子妃对她比对顾玉辞好多了! 赵昔微吃完了橘子,侍女捧了锦帕上来,她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这才悠悠道:“顾夫人如此美意,我怎好拒绝?” 一面说,一面含笑瞥了一眼顾玉辞:“顾大小姐真是才貌双全!” 顾玉辞一双桃花美眸,明艳多情:“能得太子妃夸赞,玉辞三生有幸!” 赵昔微嘴角一翘,没再说话。 与裴真真这样不谙世事的娇宠千金相比,顾玉辞这样成熟冷静的女人,还真的是个很强劲的对手。 裴真真不过是个懵懂少女,对李玄夜未必有什么目的,无非只是不服输。 但顾玉辞不一样。 她目的明确、心性坚韧,最要紧的是,她所求的不是感情。 无情则无所伤。 两人虽然没有锋芒相向,却也是暗流汹涌。 崔夫人的心思最是玲珑剔透,第一个感受到了这微妙的变化。 便笑着打圆场:“听闻顾大小姐从小师从宫廷乐师李评,十岁那年便以一曲箜篌引得陛下连连惊叹,盛赞顾大小姐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成国手。没想到如今我们也能有这种荣幸!” “哪里是什么国手,不过是闲着没事弹着玩罢了!”顾夫人呵呵笑着,一面吩咐了侍女一句。 不一会,便有人抬了一架箜篌上来。 堂前锦褥红地炉,绿沈香榼倾屠苏。 顾玉辞从容落座。 玉指飞转,素腕轻扬,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箜篌声声,如垂珠碎玉,自九天流泻。 第287章 九霄 顾玉辞有京城第一美之称,一双桃花美目,眸光流转,若有似无地轻轻一瞥,便好似能把所有人的魂魄勾走。 这般魅惑风流,她又无半点羞怯,唇畔笑意如花,仿佛才饮了美酒,三分薄醉七分妩媚。 “真是神女下凡啊……”崔玉容托着腮,看得人都痴了。 乔云浅悄声道:“我倒还是觉得微姐姐比较好看呢。” 裴真真就认真的比较了一下。 论容貌,其实二人都宛如神仙妃子一般绝美。 但气质却各有千秋。 顾玉辞张扬明艳、风流多情,如繁盛园中花,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好颜色。 而赵昔微柔和沉静、淡雅内敛,若是不言不语的时候,既有几分雪松的清冷,又有春花的娇弱,让人一时很难辨别,哪一种更像她。 裴真真比较来比较去,戳了戳乔云浅的肩,道:“微姐姐更好看!性格也更温柔!难怪太子殿下喜欢她!” 乔云浅取笑她:“看来殿下喜欢温柔的,你肯定没戏了!” 裴真真哼了一声,不服气地辩驳:“不温柔怎么啦?微姐姐也不是一直温柔啊!” 乔云浅捂着嘴吃吃的笑。 “别争了别争了。”崔玉容拨开两人的肩膀,把脑袋凑了过来,“我要是太子殿下,我肯定——” 裴真真和乔云浅瞪大了眼睛:“肯定什么?” 崔玉容嘻嘻一笑,做了个鬼脸:“肯定都喜欢!” 话语一出,便被裴真真和乔云浅双双按住掐了一把:“又胡说八道了,看我不打你!” 乔云浅“嘘”了一声:“顾玉辞可不是个简单的女人,我看微姐姐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裴真真不以为然:“不就是太子的表妹吗?有什么厉害的?要真厉害她怎么不是太子妃?” 一语惊醒梦中人,三人都是一怔。忙敛了神色,安安静静的听曲。 箜篌声声,飞泉漱石,声若击玉。 顾夫人笑吟吟地声音又响起:“昔日沈太常精通六艺,尤擅音律,太子妃身为沈氏后人,可有什么喜欢的乐器?” 这话问得就有些让人深思了。 若说会,则显得有些卖弄,若说不会,则显得有些愚笨。 赵昔微笑了笑,道:“本宫不如顾大小姐多才多艺,并不擅长音律乐理,也甚少品竹弹丝。” 顾夫人呵呵干笑了一声。 众女眷的目光齐齐投来。 有震惊的,有好奇的,还有疑惑的,但无论是什么样的打量,背后都带着几分敌意和轻视。 只是碍于她太子妃的身份,或者惧怕李玄夜的威压,极力掩饰住了而已。 “哈哈!”座下忽有一人笑了出声,语气十分讨好:“太子妃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却不擅丝竹,还真是可惜呢!” 正是东宫詹事何奎的夫人。 谁都知道,何奎这个糠糟妻,不通文墨,言语粗鄙,偏何奎又是东宫新贵,颇为太子殿下信任。这何夫人便也因此能成为京中贵妇圈子的一员。 赵昔微夹了一只玉露团送入口中,没有搭理她不合时宜的谄媚。 徐云娇冷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丝竹乃君子雅乐,若非世家大族的润养,怎能习得音律乐理!” 这话一出,恰巧顾玉辞弹奏完了一曲。 四周寂静,便只有这句话在厅堂幽幽回响。 这下不光女宾这边一片沉默,就连男宾席上也异常的冷了一瞬。 赵昔微将银筷搁在白玉餐碟上,睨了徐云娇一眼,笑道:“徐夫人倒是出身高贵,就是府上的嫡女没能继承您这份高贵,一个不小心折腾进了诏狱!” “你——”徐云娇一噎,气得凤眼倒竖。 赵承燕眼看要坏事,忙出来和稀泥:“大家有所不知,太子妃心灵手巧,制得一手好茶,众姐妹是无人能及,至于学习音律乐理,那是太子妃无暇分心罢了!” 琴棋书画,乃世家子女必习课业。 就算顽皮如崔玉容、裴真真,也笼统的学了几年,虽然登不了台面,但偶尔露两手还是没有问题的。 赵承燕这话听着像是解围,其实便是暗中坐实了她“不学无术”的事实。 赵昔微嘴角一勾,含笑看向赵承燕:“燕妹妹所言极是,姐姐要是有心学,能不能成为国手未必可知,但是比起妹妹苦学数年一无所成的水平,还是绰绰有余的。” 赵承燕顿时俏脸涨得通红,忙求助似的看了顾夫人一眼。 顾夫人面色尴尬地咳了一声,一时也没敢接话。 这太子妃看着温柔娇弱,其实却不是个善茬。 更何况,隔着屏风后就坐着太子殿下呢。 李玄夜有多偏袒太子妃,她已经见识到了。这个时候再去触霉头,岂不是给自己找罪受? “嘻嘻!”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让众人为之一振,忙抬眸看去。 是顾玉辞。 只见她双袖一抖,从容起身,不慌不忙地笑道:“太子妃谦虚几句,你们也就真信了。太子妃身为沈太常血脉,怎么会不通音律呢!” 款款向前,妩媚一笑,“这次回京,阿辞将九霄琴带了过来,太子妃不如小露一手,让我等开开眼界可好?” 美目流转,半含锋芒,越发显得明艳张扬。 席间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九霄琴!” 崔夫人面色微变:“是顾皇后生前最喜爱的九霄琴?” “正是。”顾玉辞盈盈一笑,“说到音律,当年顾皇后才是真正惊绝天下的国手呢。这把九霄琴,是皇后最心爱之物,后来机缘巧合赏赐给了我……” 话音一转,看向赵昔微:“不知阿辞献上这九霄琴,能不能得太子妃青睐,为我们抚上一曲呢?” 赵昔微眯了眯眼睛。 她还未开口,裴真真便看不下去了,皱眉道:“顾大小姐,这九霄琴乃是极品,非国手不能弹奏。太子妃本就不擅音律,怎能弹奏九霄琴?” 才说完,那边徐云娇就反唇相讥:“太子妃刚刚自称国手,正需这九霄琴呢!” “徐夫人。”崔夫人实在忍不住了,使了个眼色制止她,又转向顾玉辞,好心劝道:“真真说得不错,那九霄琴非国手不能奏,别说是太子妃,就算是整个大魏,也难再有第二人能驾驭!” 第288章 国手 “也是……”顾玉辞点点头,忽然勾唇一笑,十分挑衅地看着赵昔微:“如此说来,太子妃便是不能弹奏了?” 才说完,那边徐云娇就反唇相讥:“太子妃刚刚自称国手,正需这九霄琴呢!” “徐夫人。”崔夫人实在忍不住了,使了个眼色制止她,又转向顾玉辞,好心劝道:“真真说得不错,那九霄琴非国手不能奏,别说是太子妃,就算是整个大魏,也难再有第二人能驾驭!” “也是……”顾玉辞点点头,忽然勾唇一笑,十分挑衅地看着赵昔微:“如此说来,太子妃便是不能弹奏了?” 赵昔微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抬起脸来,明媚一笑:“也不是不能!” 九霄琴摆上琴案,所有人都顿觉周身一冷。 就连赵昔微,也不由肃然起身。 绝品好琴固然少有,但再绝品,也不过是演奏的乐器罢了。 但九霄琴却真的配得上“绝品”二字。 隔着远远的距离,众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通体乌黑,每一根琴弦都透着泠泠清光。 冷寂、凝肃的感觉扑面而来,仿佛在告诉所有人,持有这琴的主人,素手一扬,便能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样特别的一张琴,“非国手不能弹奏”所言非虚。 赵昔微坐在琴案前,细细打量了一会儿,不由有些好奇。 顾皇后心爱之物竟是这么一张琴,寒光四射,杀气凛凛,没半点儿女子该有的内敛温柔。 传说中的第一美人,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 她垂眸思量,那边等着看好戏的就有些忍不住了。 徐云娇懒懒地打了个呵欠,不屑地道:“太子妃要是不会,就算了吧!这九霄琴本来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弹奏的!” 崔玉容和乔云浅正捏着一把汗,听徐云娇这么一嘲讽,心里就更没有底了,便也站起来打圆场:“这九霄琴气势强盛,贸然演奏,恐损心神,微姐姐……还是算了吧!” “是啊,我看也算了吧!”何夫人也站起身来,苦口婆心地劝道:“不过是图一乐罢了,听什么不是听?再说了,我们是来吃饭的,又不是来赏乐的,对不对?” 她因为出身卑微,一直明里暗里的饱受贵妇们的排挤鄙视,现今听说太子妃也是出身乡野,便无端端的有了几分物伤其类的好感。 赵承燕蹙着眉:“我听说古琴认主,若是它不喜欢的人弹奏,宁愿断弦也不肯发音。如今这九霄绝非俗物,弹奏不好事小,若是不小心弄断了琴弦可怎么办呢……” 说着,柔柔弱弱地看了顾夫人一眼。 顾夫人忙挤出一抹笑容,劝道:“太子妃,还是算了吧!这九霄琴毕竟是皇后遗物,若是损坏了谁担得起?” 赵昔微淡淡一笑,正想说点什么—— “孤担得起。” 一道清冷声音传来。 心思各异的众人脸色大变。 听见这个声音,顾夫人的笑立时就僵在了嘴角。 赵昔微端坐案前,微微仰起脸,看向屏风处。 纱幔卷起,珠帘晃动。 此时天色黄昏,四周点亮了宫灯。 银光如雪,黑底金纹的衣袍璀璨耀眼。 他负手立在那里,眸光冷冷地扫了一圈席上女宾,然后停留在顾夫人脸上,问:“九霄琴是皇后遗物,孤作为皇后嫡子,这个责还是担得起的。”他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舅母觉得呢?” 笑容如刀,眸光似箭,别说是一个内宅妇人,便是朝堂重臣,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 顾夫人顿时就觉得身子发软,那曾经举家离京的恐惧再次涌上了心头。 她翕动着嘴唇,气息有些发虚地道:“……这……殿下自然是担得起的。” 屏风被撤下,男宾席上的群臣也纷纷站起身来。 顾雍双手一拱,神色温和地道:“殿下——” 李玄夜抬了抬手,顾雍便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群臣便也噤若寒蝉,无人敢多说一句。 顾玉辞一袭红衣站在庭前,一双桃花美目一瞬不瞬地落在李玄夜身上。 眸光流转,如春水荡漾,荡开一池涟漪。 笑容妩媚,似春风多情,招惹万树红花。 满座宾客,都怔愣了一瞬。 有知情的就想起了那桩旧事,眼神来回在两人之间穿梭,充满了意味深长。 “啧啧啧,这个顾雍,还真是舍得本啊!”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只可惜啊,被赵子仪捷足先登了!” “这话说的,也许是太子先相中了他女儿呢!” “……” 一群老狐狸眼珠子跟算盘珠子似的忽上忽下,几个来回,已经无声无息地交流完了所有内容。 最后,十几双眼睛又对在一起,无声问道:“这事能不能成?” “呵,要能成,早成了!还至于把顾雍贬去黔州那么多年?” “就是,要能成,哪还有现在的太子妃?” “哎,这可说不定啊,那时候两人都还小……” “要不,押十两银子?” “我押二十两!” “……” 又是一轮讨论过后,一群老狐狸忽然瞪直了眼。 太子殿下笑了笑,淡淡扫了一眼顾玉辞,没有说话。 然后—— 看向了太子妃,眸光温柔,神色宠溺,问:“太子妃要抚琴?” 不是吧…… 老狐狸一副活见了鬼似的神情,互相对望一眼。 “嗯……是啊!”赵昔微抿唇一笑,杏眼盈盈。 方才顾玉辞那样直勾勾的样子,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却只淡淡扫了一眼,然后将目光毫不回避地看向了她。 这等于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意的只有她。 作为一国储君,他这样做,得遭多少不必要的非议啊…… 尤其是当着这一群大臣,赵昔微想都不用想,便已经能猜到那些人背后会如何评价太子。 她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心底忽然生出无限的欣喜。 嘴角笑意越来越深,如簇簇蔷薇,齐齐绽放。 少有见她笑得这么明艳的时候,李玄夜便情不自禁地走向了她,微微一笑:“那便开始吧!” 赵昔微又是一笑,双手一抬,衣袖滑落,那手腕上缠着的几圈珍珠便松松地滚了下来。 珠光璀璨,手腕莹润光洁,似软玉,如凝脂,叫人移不开眼。 **** 作者君存稿没了,每天晚上留在办公室加班码字呜呜呜o(╥﹏╥)o你们快可怜一下我 第289章 虎啸龙吟 顾玉辞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 那心底的不甘,却如野草一般疯长,疯长,那段耻辱的记忆,如一窝被炸了窝的老鼠,在这荒乱草丛中,四散逃窜。 赵昔微觉察到最近的一道目光,忽然手腕一停,朝李玄夜歪头一笑:“殿下真的要听吗?妾身不是很有把握呢!” 这笑容,隐隐有些得意,又有些淘气。 像极了一个得到宠溺的小孩。 李玄夜怎会不知她的小心思? 他嘴角勾了勾,撩袍在离她最近的位置落座,淡淡笑道:“那太子妃便随便弹一曲吧,若是弹得好,孤重重有赏!” 他姿态慵懒恣意,语气漫不经心,偏他气势冷峻,威仪隐隐,在旁边这么一坐,倒是把那九霄琴的寒意都给压制住了。 赵昔微抿唇一笑,将手腕上的那副珍珠手串褪下。 “这可是九霄琴!” 围观的群臣有人发出惊叹。 有人语带遗憾:“是啊……此乃皇后最钟爱之物!” 有人如临大敌:“听说九霄琴非国手不能触碰……” 有人幸灾乐祸:“那不是顾小姐非要听琴吗?” …… 有人幽幽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太子妃……学过琴吗?” 徐云娇冷冷一哼:“她又不是跟着我长大的,学不学过的,我怎么知道?” 暗示赵昔微从小在乡野。 这…… 四周顿时一片冷寂。 这可是顾皇后最钟爱的遗物,这九霄琴挑人,非国手不能驾驭。 若一个不小心,把琴弦弄断了…… 那可就热闹了。 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悻悻地闭上了嘴。 李玄夜倒是十分从容,只静静地看着一旁的美人儿。 赵昔微净了手,又缓缓地擦干净掌心水珠。 四周安静得连风都静止了。 在她这样慢条斯理的动作之下,众人屏气凝神,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三年笛,五年萧,十年琵琶,百年琴。 没有人相信,一个从来没学过音律、不懂乐理的人,可以弹得了绝品古琴。 赵昔微再次落座,深深吸了一口气。 忽然转头,看向了李玄夜,眸光盈盈,问:“那若是弹得不好,殿下不会罚妾身吧?” 李玄夜只当她是信心不足,便笑道:“太子妃资质聪颖,怎么会弹不好?” 这话一出,席间又是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这宠得也是太过分了吧…… 李玄夜倒也没也真的抱有多大期待。 他只是觉得,通不通音律、琴艺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她是他的太子妃,又不是歌舞姬! 赵昔微嘴角扬起一抹娇笑,素腕轻轻落下。 “铮——” 琴音起,风云止。 萧萧指下生秋风,渐渐幽响飕寒空。 李玄夜心中一震。 这是极其特别的一首曲子。 雄厚、纯正、威严,带着无尽的杀伐之气。 不光是他,整个宴厅的男女宾客,身躯都颤了一颤,满脸惊惶、犹疑、畏惧地看向了赵昔微。 她面容低垂,眸光半掩,纤长十指在琴弦上疾速按拨,带起寒芒点点,犹如银枪翻飞。 随着她指法的变化,琴音越来越激昂,她眉目也越来越冷。 素手寸寸,宛如剑锋漫卷,刺破幽幽天光。 琴音铮铮,仿若铁蹄突荡,踏破如血残阳。 曲调所及之处,堪比千军万马。 调亦急,音亦烈。 刹那间,虎啸龙吟,山河失色。 九霄琴本就杀气强盛,这样慷慨激昂的曲调一出,顿时鬼神寂然,万众惊惧。 有人冷汗悄悄湿了一身。 而那琴声却并没有停止的迹象。 最先败下阵来的是几名娇弱千金。 膝盖一软,不由自主地就伏在了地上。 崔玉容等人也有些受不住了。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将目光转向了赵昔微。 感受到她们的惶恐,赵昔微连头都没抬一下,只嘴角轻轻勾了勾,指尖越发急促。 明亮的宫灯骤然黯淡下来。 光线惨淡的环境中,让人的听觉越发灵敏,那琴声变得尤其高亢。 或许是琴音太过锋利,亦或许是九霄太过霸道,众人越发觉得如临大敌。 这些娇花似的千金小姐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虽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一首什么样的琴曲,可那曲音实在是太有震慑力了。 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想伏地跪拜。 徐家两姐妹最是知书达理,一撩裙摆,便深深叩了下去。 何满枝胆小懦弱,第二个跟上。 接着是崔玉容、乔云浅。 裴真真蹙着眉,一直在努力思考着。 她总觉得这琴音,有些熟悉……却怎么也无从知晓,这到底是什么曲子。 尚在茫茫然,衣袖忽然被人一扯,崔玉容低声提醒道:“快跪下来!” 裴真真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琴音铿锵,脑子不容思考,膝盖已跪在了地上。 赵承燕左右四顾,虽然心有不甘,可却无法抵抗那份恐惧,是以咬咬牙,也伏地跪了下去。 千金小姐们都跪了下去,那群坐着的贵夫人就有些尴尬。 这样特别的曲子,听着倒是挺有压力的…… 虽然她们经常参加宫廷宴会,但普通宴会并不奏乐。 至于如此庄重浑厚的音乐,就更不是人人都有此殊荣能听到了。 到底都是有头有脸的夫人娘子,为了一首曲子就贸然下跪,岂不是沦为笑柄!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太子妃这弹奏的是什么曲子,为什么如此气势强盛、震慑人心…… 便都将求助的眼神投降了顾夫人、乔夫人、崔夫人。 论品级,就数她们三个最高了。 乔夫人和崔夫人互相对望一眼,已隐隐猜到了端倪。 九霄琴这样的绝品古琴,非国手不能弹奏,那么能与之匹配的,绝非普通曲调! 这琴音,纯正、雄厚、威严、杀气腾腾,分明是一首国乐! 哪里是她们能坐着听的! 可到底是什么国乐呢? 从来没听过啊! 三人就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自家丈夫。 京兆尹崔岩、大鸿胪乔安神色凝重,轻轻摇了摇头。 作为朝中重臣,他们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无数典礼,听过无数庄严肃穆的国乐。 可太子妃弹的这个,还真是闻所未闻! 顾夫人脸色白得吓人,焦急的望着顾雍。 顾雍却看也没看顾夫人一眼。 第290章 忍痛割爱 从琴声一起,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赵昔微身上,紧紧地盯着她的手指,随着她指尖跳跃,目光锐利地又移动到了她的脸庞。 看着看着,那向来温润儒雅的国舅爷,渐渐地露出了几分狠厉。 直到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他才陡然回神。 横眉四扫,地上跪了一地的人…… 最前面的是他的夫人顾氏。 后面是乔夫人、崔夫人、何夫人、裴夫人……等等一众贵妇。 再往后是世家小姐。 而左手男宾席的位置,则跪了一地的群臣。 顾雍神色一冷,目光陡然一寒,不由自主地就朝正前方看去—— 太子殿下坐在琴案之侧。 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赵昔微,长眉微蹙,一脸若有所思。 赵昔微没有抬头,却似是感受到他的注目,嘴角漫不经心地翘起,笑意如花,隐隐骄傲。 琴音至始至终慷慨激昂,铮铮入骨,似惊雷滚滚,如川流不息,一声一声,催人投降。 千军万马,催人投降…… 顾雍眸子眯了眯,脸部肌肉突然一僵。 他似是想起了什么,霍然起身,震惊地道:“虎啸!” “太子妃弹奏的是《虎啸》!” “什么?”群臣惊愕抬头,“竟然是《虎啸》!?难怪……” 难怪那样震慑人心! 一旁跪着的女眷忍不住问:“什么是《虎啸》?” “就是当年高祖皇帝平叛七国后,接受诸国归降时,所奏的雅乐!” “啊!” 一声惊呼,跪在地上的人忙将额头贴近了地砖:“妾身无知,罪该万死!” 赵昔微还在继续弹奏,只是指法渐渐柔缓了少许。 琴音漫漫,如山风过耳。 终于,一袭红衣卷起,伏地而拜,那双肩贴在紫金花纹的地毯上,显得倔强而坦荡。 是顾玉辞。 一旁跪着的女眷忍不住问:“什么是《虎啸》?” “就是当年高祖皇帝平叛七国后,接受诸国归降时,所奏的雅乐!” “啊!” 一声惊呼,跪在地上的人忙将额头贴近了地砖:“妾身无知,罪该万死!” 赵昔微还在继续弹奏,只是指法渐渐柔缓了少许。 琴音漫漫,如山风过耳。 终于,一袭红衣卷起,伏地而拜,那双肩贴在紫金花纹的地毯上,显得倔强而坦荡。 是顾玉辞。 赵昔微抿唇一笑。 似是为了等待这一刻,手指慢收。 “铮——”徐徐余音,袅袅绕梁。 一曲终了,那娇花一般的女子从琴案上抬起头来,斜眸凝向一旁的太子殿下,孩子气地问:“妾身学艺不精,殿下可还有赏赐?” 李玄夜挑眉,轻轻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太子妃想要什么赏赐?” 顾夫人跪在地上,正觉得膝盖隐隐作痛,听到这话,顿时有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升起。 自丈夫贬官离京,天高皇帝远,她就过了几年闲散的好日子。 哪料这一回京,却跪在了太子妃面前…… 赵昔微歪着脑袋看他,眸子里闪过一抹狡黠:“妾身要什么都可以吗?” 李玄夜如此机敏之人,怎会不知道她的想法。 嘴角浮现一抹宠溺弧度:“可以。” 赵昔微双眸一弯,唇畔笑意渐浓。 这一笑,仿佛暗夜昙花,粲然绽放。 向来神色冷峻的太子殿下,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声。 这旁若无人的恩爱景象,光是听着就让人受不了。 这下,不光是顾夫人,地上跪着的所有人,都觉得膝盖好疼…… 对于地上众人的种种难耐,李玄夜心理素质过硬,向来是懒得顾忌的。 但赵昔微却还是脸皮薄,她敛了笑意,轻抚着有些发烫的脸颊,扫了地上众人一眼,目光落在顾玉辞头上,春风徐徐地道:“妾身想要这九霄琴!” “什么?!” 话语一出,满堂皆惊。 这可是顾皇后的遗物,而且已经给了顾玉辞,太子妃竟然说拿走就拿走? 也太……太过分了吧…… 地上女眷忍不住抬起了头。 那目光无声,饱含种种。 有谴责的、有愤怒的、有惊叹的,但最后对上赵昔微那含笑杏眼时,都似被火钳烫到了一般,缩了回去。 太子是皇后嫡子,皇后的东西不就是太子的? 太子真的要做主把这琴赏给太子妃,顾家即使身为舅家,也没有理由拒绝。 可太子妃这样,岂不是明晃晃的恃宠生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齐齐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太子殿下。 尤其是御史台周继仁,他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可这不过半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看着太子夫妇在肆意践踏他的底线…… 别的倒也算了,这顾雍可是才上任的九卿,太子殿下,你偏宠太子妃也得有个度! 他越想就越气,可却又不敢发作,只好哀怨地瞪着那昏庸太子。 在一众满脸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之下,太子殿下纵容地笑了笑,道:“一张琴而已,太子妃既然喜欢就拿去吧!” 语气慵懒而随意,仿佛拿走的是一朵花,一棵草那么简单。 “太子妃!”一道明亮声音响起。 顾玉辞抬起头来:“这九霄琴是姑母钟爱之物,太子妃若是看上了别的宝贝,阿辞定然二话不说拱手想让,可这九霄琴意义非凡,是阿辞最珍爱之物——” “是啊是啊!”顾夫人强压下心头不满,满脸堆着笑,“这九霄琴深得皇后喜爱,当年皇后还是待字闺中时,便从不离身日日弹奏。后来阿辞百日宴,皇后忍痛割爱,将这琴赏赐于我们家玉辞……” 这话说得,又是暗示九霄琴本就是顾家之物,又是暗示皇后对顾玉辞的看重。 不得不说,这顾夫人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可却最是个能言善辩的呢! “这样啊……”赵昔微笑了笑,看向太子殿下,颇有些遗憾的样子。 看起来像是要放弃了。 顾夫人松了一口气。 众人也松了一口气。 就听她声音软软地道:“那就请阿辞姑娘也忍痛割爱吧!” “!!” 顾夫人瞳孔一缩,被这理直气壮的一句话,惊得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你,你……” 赵昔微伸出纤长手指,轻轻抚过九霄琴,笑容粲然如花,坦坦荡荡地道:“是啊!既然顾皇后能忍痛割爱,那阿辞姑娘也忍痛割一下吧!” **** 周五周六更新估计都要在晚9点,周末存稿了之后应该恢复早9点。 第291章 储君的自觉 顾玉辞那一双桃花美眸,微不可见的闪了闪。 想不到这个出身乡野的太子妃,是个这么难缠的女人。 又一想,难缠才有意思,不是么? 她敛去复杂眸光,眼波柔媚,如黑色玛瑙一般闪耀着光泽,即使说出来的话很不友善,但也难掩骨子里的风流妩媚:“俗话说,贤者不炫己之长,君子不夺人之爱,太子妃这是铁了心要夺人所爱么?” 赵昔微“噗呲”笑了出声:“阿辞这话说得,是在指责本宫不贤不德么?” “君子不夺人之爱——”她语气漫不经心,悠悠道:“阿辞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便会好好做个君子,是不是?” 对上这样一双潋滟杏眼,顾玉辞不知怎的,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自小就被有京城第一美人之誉,又兼有家族别有用心的培养,所以顾玉辞一直知道自己的美貌,也很懂得如何展示自己的美貌。 但是赵昔微不同。 赵昔微对自己的美貌没有概念,也不擅长如何展示美貌。 也正因为如此,才让她有了小瞧的心思。 顾玉辞一向认为,女人一颦一笑,都必须经过精心算计,才能成为最好的武器。一个眼波,一个笑意,要让人丢盔弃甲。 这么多年,她一直在刻苦训练自己。 为的就是要利用美貌和智慧,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到家族想要的东西。 但如今见着赵昔微,才知道,原来这样漫不经心的一个凝眸,一个浅笑,竟然也能有别样风情…… 顾玉辞这边想的是这个,可顾夫人却有些心虚。 太子妃这话,确实是很针锋相对了! 场上众人即使嘴上不说,心里谁不知道指的是什么? 堂堂国舅的嫡女,太子的亲表妹,怎么就沦落到了被人耻笑的地步…… 顾夫人越想就越不是滋味,恍惚中有如万人指背,觉得脊梁骨都要裂开了,幽怨地看了一眼自家丈夫。 顾雍把双手一拱,温言道:“《虎啸》乃军队武乐,其气势之雄浑,其音调之激越,便是武功深厚的男子也少有能演奏得好——下官十分好奇,太子妃一介弱女子,怎么会喜欢这样的曲子?” “也没有很喜欢吧!”赵昔微不以为然地一笑,随口回道:“就是觉得九霄琴这样的绝品古琴,就该配雄浑激越的武乐才相得益彰。靡靡之音虽好,却难免辱没九霄威名。” 顾雍笑意一僵。 赵昔微瞬间捕捉到了他这一变化,笑问道:“怎么?顾大人觉得这曲子不好?” “哪里哪里。”顾雍眸光半敛,赔笑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这《虎啸》是高祖皇帝当年亲自协律度曲,除了在七国受降典礼上弹奏过,近一百年来尚未有人能弹奏。太子妃如此谙熟于心,让下官很是意外!” “谙熟于心嘛谈不上……”赵昔微抿唇一笑,道:“外祖父留下了很多藏书,我也是无意发现的乐谱,当时看着挺新奇的,却没想到今日能派上用场!” 随便学了学? 众人顿时傻了眼。 特别是原先等着看好戏的,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的,脸色像一个蔫了的茄子似的,又红又紫。 不是说养在乡下吗? 不是说不通音律吗? 真是见了鬼了! 顾雍嘴角抽了抽。 想他混迹朝堂这么多年,大起大落都经历了,竟然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 顾玉辞眸光一转,柔声道:“太子妃真是谦虚,这《虎啸》激昂壮烈,便是宫廷最有名的乐师也难以驾驭,太子妃能奏得那么好,必然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是啊是啊……”顾夫人也挤出一丝笑意,奉承道:“我们家阿辞学箜篌,可是苦练了十年!” “夫人这话可就说远了。”赵昔微笑着摇头,“我哪有什么功夫苦练琴艺?不过就是随便学了学,比起阿辞还是差得远了!” 说着话,手指闲闲地在琴弦上一抚,“铮——”九霄幽幽长鸣,不再似之前那般的寒意凛凛,倒是有了几分清和柔顺,仿佛一匹被驯服了的烈马,在向它的主人表达忠诚。 顾玉辞面露惊讶:“随便学学?”柔媚一笑,道,“太子妃只是随便学学就快赶上阿辞了,真是天资聪颖!” “是啊!”赵昔微抬起手指,语气慵懒道:“我就学了十天,比不得阿辞姑娘学了十年!” “……” 一语落下,顾玉辞笑不出来了。 众人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除了崔玉容没心没肺的和乔云浅做鬼脸,就是裴真真也有些讪讪。 随便学了十天,就能力挫人家的十年。 太子妃这不是打顾玉辞一个人的脸,是打她们所有世家贵女的脸! “殿下——”无视周围各种各样的眼神,赵昔微转向身旁的李玄夜,语气娇娇,眸光软软,道:“这九霄琴,就是妾身的咯?” 这个狐媚的祸水! 徐云娇陡然转过头来。 她方才刻意转开了脸,为的就是不想看见这野丫头的春风得意。 可光是听这语气,还是让她气得凤眼圆睁。 男人是不是都吃这一套? 那个沈氏是不是也用这样狐媚的一套,迷惑了赵子仪的心? 徐云娇越想就越觉得一口气上不来。 顾夫人用了很大的努力,才艰难的保持住一丝雍容的微笑:“这九霄琴是皇后赐给阿辞的百日礼,太子妃……” “母亲!”顾玉辞忽然出声打断了顾夫人,“这九霄琴虽然是皇后赏给阿辞的,但太子殿下作为皇后嫡子,便也是有权处置的!” 其实不过是一张琴而已,没什么可稀罕的。 为了这个得罪李玄夜,那才是因小失大。 她一双妙目妩媚流转,望向了李玄夜:“殿下要是真的做了这个主,阿辞绝无二话!” 若李玄夜真的答应了,那太子妃“恃宠生娇”的名头,可就是再也摘不下来了。 席上的群臣,也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太子殿下。 那一双双眼睛,愤怒、忧虑、焦急,一道道地射过来,饱含着无声的谴责。 尤其是周继仁,怒视着那恃宠生娇的女人,双目似要喷出一条火龙。 太子要是敢做下这种事,今晚回去就连夜写一道弹劾的折子,明天一大早就递给陛下! 身为一国储君,就该有储君的自觉! 第292章 舍身挡住烂桃花 可李玄夜是谁? 向来只有他把百官治得服服帖帖的,还从来没有那个臣子能骑在他头上的。 所以,太子殿下毫无自觉地笑了笑,道:“既然太子妃想要,表妹便忍痛割爱吧!” 顾夫人顿觉眼前一黑。 顾玉辞忙一把扶住了顾夫人,道:“殿下都下了命令,阿辞怎敢不从?” 一双桃花眸,风流缱绻,眸光轻飘飘地一勾,别说是男人,就是众女子,也觉得被勾了魂。 可太子殿下却淡淡一笑,吩咐道:“来人,把九霄琴带走!” “是!” 袁策立即领命向前。 锦衣佩剑,威风凛凛。 那架势,谁敢说半个不字? “多谢阿辞!”赵昔微冲顾玉辞莞尔一笑,正要起身,忽然双手按在了琴桌上。 眼前陡然一黑,无数金星闪现。 “赵昔微!” 只这一瞬的眩晕,李玄夜已倏然伸手。 墨色衣袖垂落,如夏夜星河,流光溢彩。美人儿眸光楚楚,身子半撑在案上,显得十分虚弱无力。 李玄夜莫名就想起了那夜她寒症发作的样子,只觉得心口一紧,也顾不得当着这么多人,忙一手揽住她,焦急道:“是不是——” “没事。”赵昔微半伏在案上,任由他揽着自己的腰,柔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顾雍温声禀道:“九霄琴,虎啸曲,弹奏者难免损耗心神。殿下不必惊慌,太子妃不出半个时辰便能恢复!” 李玄夜长眉一皱,握住她的手,这才发现如冰块一般寒冷。 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知道这九霄琴气势强盛,却没想到一曲《虎啸》,竟然能让人虚弱至此。 顾玉辞担忧地道:“府内有女医,要不要——” 话还没说完,便被李玄夜冷声打断:“太子妃身体不适,起驾回宫!” 众人愣了愣,看着太子殿下俯身一揽,将太子妃抱了起来。 步伐焦急,衣袖翻卷,踏过中庭,步下石阶。 赵昔微伏在他怀里,眼角余光轻轻一瞥,沿途众人纷纷垂头回避。 唇畔笑意如花,无声绽放。 被他抱着起身的时候,她本想拒绝,但奈何身子太冷了,他的怀抱温暖干燥,她一时犹豫,就已被他抱着出了门。 顾府门口,车马侍卫整齐候命。 “殿下。”袁策远远地迎了上来,“江夏王世子……” “召顾寒苏东宫待命!”李玄夜根本懒得听他禀报,只冷冷丢下一句话,就抱着美人儿登上了马车。 “是!”袁策忙拱手应了,眼角好奇地往车上一瞥。 太子殿下正取了一条狐狸毛的披风,将太子妃全身裹住,又捧住她的手指,放在掌心揉了揉,动作极为轻柔小心,眉间隐见疼惜之色。 袁策目瞪口呆。 方才在宴厅内,他就守在庭院。 他内力深厚,厅内的交谈一字不漏都传入了耳朵里。 诸如“恃宠生娇”、“宠溺无度”之类的词,听得他直皱眉。 太子殿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可眼下真真实实的见了,他才知道所言非虚…… 难怪周继仁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就是弹琴累着了吗? 至于这样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 又想起刚才自己要禀报的事情,忽然就有些不好的直觉。 正在犹豫,便听车内传来低沉一声:“有事?” 袁策抿了抿嘴唇,恭敬道:“回禀太子殿下,江夏王世子派人传话,说是在冀州得了一对兔子,欲送给太子妃……” “什么兔子?还一对?” 果不其然,车内声音莫名就森寒了几分。 “呵呵”干笑了两声,袁策道:“世子爷说,这对兔子是在野外捡的,当时看它冻得瑟瑟发抖,便心生怜惜带了回来,在府里养了几日好,那兔子浑身纯白,毛色光滑无暇,看起来十分圆润可爱……” “说重点!”李玄夜一边暖着美人儿的小手,一边冷冷呵斥了一声。 “是……”袁策脸上闪过一丝古怪,道:“世子爷说,殿下若是亲眼见了这兔子,准会喜欢!” “嗯?” 冰刀似的一个字丢下来,袁策后背一凉,忙大声道:“世子爷还说,这兔子圆润可爱,像极了太子妃!” “袁策!” “属下在!” “你这月的俸禄发了吗?”声音和蔼可亲,如春风拂面般的温暖。 “没……”袁策才回了半个字,忽然想起上次被罚银子的悲剧,顿时福至心灵:“属下这就去拦住他!” “孤回宫后要是看见一根兔毛,你今年便别想再看见俸银!” “是!”袁策身形一闪,以迅雷之势,原地消失在长街。 赵昔微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两只兔子而已,殿下干嘛生这个气!” 李玄夜正用手掌包着她冰冷的脚心细细的暖着,听见这话,修长手指往上一按,就捏住了那白皙的脚踝。 他长眉一挑:“你还知道孤在生气?” 赵昔微动弹不得,只好连声求饶:“我知道错了!求殿下饶命!” 语声娇娇,眸光软软,一双手还勾着他的脖子,李玄夜顿时就凶不起来了。 他冷睨了美人儿一眼,语气恨恨:“明知自己身子虚弱,还敢弹奏这样杀气强盛的曲子?” 一边说,一边张开手掌包住了她尚未回温的脚尖。 他的手生得漂亮且精致,手指匀称修长,手腕强劲有力,是一种养尊处优却又不显娇气文弱的美。 既执得了笔,又提得了剑。 赵昔微看得心生欢喜,便不由自主地抱住他的腰,软软地撒娇:“那不还是为了殿下嘛!” “为我?”李玄夜又是一挑眉,捏着她的脸颊恨恨问:“为我弹这么一曲杀伐之音?” “是啊!”赵昔微眸光粼粼地看他,认真点头,“我为殿下舍身挡住烂桃花!” “……”李玄夜松了手,一时无语。 赵昔微只当他还在生气,又去搂他的脖子,孩子气地道:“我这一曲弹得好不好?” 李玄夜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见她身子慢慢回温,才稍微放下心来,却又觉得后怕,便冷哼道:“好不好都该罚!” 赵昔微瞪大眼睛:“罚什么?” 放在她腰间的手指倏然收紧,太子殿下微微倾身,笑容暧昧:“一个月后,你就会知道了!” **** 啊啊啊今天工作超级忙,10点多才到家! 第293章 不如事一下 车轮辘辘,马蹄哒哒。 外面寒风刺骨,车内却温暖如春。 美人儿乖顺慵懒地窝在太子殿下怀里。 一条雪白柔软的狐狸毛裹在肩上,一头青丝挽了个高髻,上面斜斜插了一支铃兰花簪子。铃兰花娇小可爱,一朵朵不过珍珠般大小,用半透明的琉璃和珍珠镶嵌而成,一簇簇地如流苏一样垂坠下来,便有一种行云流水的妩媚。 李玄夜的视线在花簪上停留一瞬,自然而然地,就落在那一截修长细腻的脖颈上。 肤光如雪,莹润亮泽。 那一簇簇铃兰轻轻晃动,像是春风挠过心尖,痒痒的,柔柔的,让人有些难耐。 “赵昔微……”他低唤了一声。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指,细细地把玩着。 指如削玉,玲珑剔透,是学琴的好料子。 “嗯……”怀里人含糊应了一句,似是经不起痒,指尖缩了缩,却被他抓得更紧。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指甲,心猿意马地问道:“微儿天赋极佳,怎么只学了十天琴?” 赵昔微任由他把玩自己的手指,半眯着眼睛懒懒地道:“当年跟着娘亲生活在乡下,每天都要为生计发愁,哪有这份闲心去学什么琴棋书画?” 李玄夜微怔。 赵昔微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侧脸看向他:“不瞒殿下实话说,学这十天琴,还是回到赵府后,那教规矩的嬷嬷顺便教的呢……” 杏眼半眯,慵懒娇媚。 李玄夜忍不住抬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宠溺笑道:“十天就能力挫别人的十年,我们微儿真是百年一遇的天才!” 赵昔微抬眸斜睨:“只是百年?” “是是是,我的错,向微儿这样的,该是万年一遇!”李玄夜很没有原则地立即改口。 “也没有万年吧!”赵昔微被他逗得咯咯一笑,十分欢喜地又往他怀里缩了缩,“千年就够了!” 这一缩,身子就贴得更紧了。 那玲珑的曲线隔着衣料,让李玄夜陡然一僵。 软玉温香,美色在怀,偏却不能动一手指头,太子殿下不免有些怨念。 他压抑下燥热的冲动,手指和她的交缠,语声低低道:“虽然如此,但《虎啸》杀气太重,你身子娇弱,这样的曲子不准再弹了!” “我也不想弹呢!”赵昔微斜眸睨了他一眼,吃吃地笑:“可我要是不露两手,那些人免不得要说我无才无德,以色事人……” “嗯?”听出她语气中的揶揄,太子殿下眯了眯眼。 “以色事人……”缓缓念了一遍这四个字,长臂忽然用力,就将她抱着坐在了腿上。 方才还温柔似水的太子殿下,瞬间变了个人。 他捏住美人儿纤腰,十分危险地道:“不如太子妃现在事一下?” 赵昔微又怕又痒,娇笑去推他:“我……我知道错了!” 美人儿身子挣扎,腰肢就无意地扭动了两下。 他手臂倏然一紧,更加用力地按在了她腰上:“晚了!” 这么跨坐在他身上,赵昔微不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顿时一个激灵,羞得满脸通红,低声喃喃:“别,这是在车里……” 语声软软,细喘微微。 不说还好,一说出口,男人就抽了一口气。 指尖顺着腰侧一滑,落入了衣间,贴着她细腻肌肤。 男人声音喑哑魅惑,在她耳畔低低而语:“既然太子妃一直惦记着以色事人,不如孤便成全你这一次,好让微儿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以色事人……” 赵昔微羞得都不敢再看他,双手胡乱推他,语含警告:“殿下,这是在街上!外面有人!” 但她却忘了,李玄夜可从不是什么温文尔雅循规蹈矩的人。 他是个有想法,便会付出行动的人。 赵昔微还来不及反应,那滚烫的掌心迅速从腰间攀爬而上。 肌肤细腻光滑,摸在手心如上好的软玉,比那软玉却又还多了几分淡淡的香气。 偏偏美人儿并不顺从,手掌无力地抓住他的手腕,呼吸凌乱地唤道:“殿下……” 无力地挣扎,与其说是拒绝,倒更像是无声的撩拨。 李玄夜顿时觉得浑身似被点了一把火,哑声叹息道:“别动……” 赵昔微身子一僵,这才反应过来,可自己就这么坐在他腿上,动不动又有什么区别? 进退两难之间,只得无措地看着他。 杏眼含情,粉腮带俏。 李玄夜心头一荡,越发无法自持,一低头便咬住了她的唇瓣。 车帘晃动,光线忽明忽暗,长街喧嚣依稀入耳,唯有这车厢内的一方天地,寂静无声。 也不是没有任何声音。 比如那砰然心跳声。 他吻得缠绵又热烈,那手掌仍不安分地贴在她肌肤上游走,带着意图昭昭的挑拨。 赵昔微整个人都被紧张和羞怯淹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僵了一僵后,竟有些不受控制。 仿佛整个人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也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她一双手软软地放在他手腕,一开始是随波逐流地任由他索取,可他却似乎不满足于此。 双臂用力一扣,她只觉得身子突然悬空,便下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这一勾一抱的瞬间,就被他欺身压了上来。 他的衣袖覆落下来,将她整个人罩住,金纹璀璨,连成一片迷离耀眼的光线,如烈日骄阳一般让人目眩神迷。 “唔……李玄夜……你……”她语不成声,“别……这……” “嗯?”他含糊应了一声,似是为了回应她的挣扎,热烈渐敛,变得温柔许多。 然而这温柔对赵昔微来说却更为致命。 如果说强势的时候是逼着她逃避,温柔的时候则是引诱她追逐。 亲吻从她的耳垂而下,顺着脖颈,一路到了肩窝。 衣领半垂,香肩半露。 赵昔微大半个身子被他压着,马车辘辘而行,身子颤颤巍巍,如一丛娇弱蔷薇,在细雨中摇摇欲坠。 发间的花簪不知何时掉落下来,小小的一簇白色铃兰花落在紫檀色的地毯上。 她双手勾缠在他双肩,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 意识涣散之时,腰上忽然一沉,双腿被迫分开—— 赵昔微一个激灵,忙用力一掐他手臂,惊呼道:“李玄夜!” 第294章 乌云踏雪 李玄夜身子一僵,陡然抬眸,却见她眸光幽幽地看着自己,满含无助和幽怨。 再一看她半露在外面的肩,以及脖颈上的点点红痕…… 顿时心头一紧,那燃烧着的燥热瞬间就熄了个大半。 他轻咳了一声,将她抱了起来,又将她的衣领整理好,一时耳根有些微红。 说来还是他不对。 “生气了?”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语气有些忐忑不安。 “不是,我没有生气……”赵昔微摇头,反应过来后又觉得不妥,忙又道,“我就是……就是……” 说到最后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好尴尬地盯着衣袖上的花纹。 她说什么? 说不生气,那岂不是说任由他肆意妄为? 说生气,那方才自己为什么要回应他? 怎么说都显得很自相矛盾。 看她这副窘迫的样子,倒像是做错了事的是她似的。 李玄夜顿时明白过来,低笑一声,忍不住轻轻搂住了她,柔声安慰道:“没事,是我不好,不该如此孟浪自我……没有顾及微儿的感受……” 赵昔微轻哼出声,没有说话,只羞恼地横了他一眼。 他还知道是自己太孟浪了! 得亏她即使反应过来了,否则若是出了这么一遭,以后她可就真成了以色事人的祸水了…… 想到以色事人,就又红了脸颊。 说来也都怪自己,干嘛跟他开这种玩笑…… 越想越觉得难为情,不由自主地轻抚着发烫的脸颊,尴尬得别开了头去。 这一扭头,就看见地毯上掉落的发簪。 竟然连发簪掉了都不知道,放纵到这种地步…… 顿时就如一片火烧云腾腾而起,一直烧到了四肢百骸。 李玄夜低低一笑,有抑制不住的喜悦,正想安抚她几句,马车已到了东宫门口。 李玄夜伸手将她抱着下车,却被她小手一推:“我自己下去……” 语气软软的,还有着几分娇羞。 李玄夜便也不再强求,才撩开帘子,却听身后人哎呀低呼一声。 李玄夜回头,就见美人儿抱着裙摆,满脸通红地看着自己。 他疑惑地在她脸上一扫,接着视线就落在了衣摆上…… (……作者求生欲爆表,省略一句) 嘴角轻轻一勾,毫不犹豫地伸臂将她抱了起来,低笑道:“果然是个祸水!” 赵昔微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只把脸埋在他怀里,催促道:“快走吧!” 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朝车内望去,脸上烫得更厉害了,紧张地扯了扯他的衣袖,闷闷地道:“那张毯子……” (……作者求生欲爆表,省略一句) 若是一会儿有人来收拾,岂不是叫人误会了去! 与她的尴尬不同,李玄夜显然心情好得不像样,走路带风地抱着她大步迈入了殿门:“不要紧,一会儿孤让个婆子来清理就是了!” 话还未完,衣袖就又被人大力一扯,怀里人紧张得声音都变了:“不行!” “那就让你的丫鬟来收拾。” 赵昔微更紧张了:“不行!” 李玄夜含笑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眉眼含羞,春意无限,像极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心底顿时生出无限柔情,低笑道:“那一会儿我亲自来……” 一路畅通无阻,穿过中庭,突然听见一道声音—— “叮铃——” 李玄夜脚步一顿,双臂一收,护紧了怀里人。 一条黑色身影矫健一跃。 “保护殿下!”十几条身影随即从屋檐跳下。 暗卫齐齐涌出,刀在手,剑出鞘,团团将两人护住。 李玄夜周身气息瞬间一冷,喝令道:“拿下!” 兵器相撞,杀机顿起。 “喵——” 赵昔微从他肩上探出头看,就见庭前的石桌上,有一只黑猫蹲在那里。 这猫全身乌黑,只余四爪雪白,脖子上挂着一只小金铃,方才那一声细碎叮当作响的声音,便是项圈上发出的。 它两只前爪搭在石桌边沿,后腿蓄势待发地弓起,尾巴翘得高高的,全身的猫毛直直地竖着,一眼看去颇有几分小老虎的霸气。 李玄夜眸光如利箭,嗖嗖射向它。 那猫也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 一双乌黑圆溜的大眼睛,如宝石一般幽深明亮。 李玄夜眯了眯眼,命令道:“拿下!” 谁知,那猫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也眯了眯眼睛,冲他直叫唤:“喵喵!” 这可就过分了! 堂堂太子殿下,竟然被一只畜生挑衅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众侍卫立即出手,长剑翩然而至,结成密密麻麻的剑网。 眼看就要刺向那猫,太子殿下又是一声冷哼:“留活口!” “是!” “哐当”一声,长剑入鞘,众侍卫结成人墙,迅速围拢石桌。 “喵喵喵!”黑猫摆动了一下腰身,又是一迭声嚷叫,摆出了一副一决雌雄的样子。 即使众人听不懂猫语,但也能从这猫的姿态中,感觉到了挑衅的气息。 漂亮的猫常见,但如此威风凛凛,面对着十几柄刀剑毫无惧色、甚至对着太子殿下也没有半点退缩,这可实在是太稀奇了。 赵昔微也有了几分好奇,一瞬不瞬地盯着这猫看。 黑猫金铃,威风凛凛,气势迫人。 这猫越看,怎么越觉得有点像一个人…… 要是一会儿抓住了,养在身边倒也不错? 正思忖间,“喵——”一声长啸。 众目睽睽之下,高手包围之中,那黑猫后腿突然发力,一蹬一跃,竟然弹起有数丈之高,倏地一下,竟然凭空消失了。 这…… 众人面面相觑。 李玄夜蹙眉,命令道:“集结东宫六率,立即搜查!” 这声音冷酷无情,又带着丝丝玩味,让赵昔微有理由怀疑,下一刻,这猫即将送进诏狱,被当成刺客严刑拷打一番才罢休。 “是!”众人领命而去。 …… 锦绣等几名大丫鬟大气也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如一座石雕一般安静立在廊下。 但心里却暗暗着急,惦记着殿内自家主子的情形—— 别人不知道今天在顾府发生的事情,随身伺候的锦绣却是知道的。 好端端的弹奏了一曲,接着就差点晕过去了。 莫不是寒症又发作了? 那太子殿下抱着人进去这么久,也不让她们近身伺候…… 自家小姐那样娇弱的身子,病情还未养好呢! 越想就越焦急,不由将眸光偷偷往内殿一瞟。 哪料这一眼,霎时间惊得满脸通红。 **** 这半个月好忙好累……呜呜呜码字真的是件苦力活。。。断更我也很无奈,要是可以我才不想断更呢。。巴不得天天几万,震惊整个编辑部! 但是臣妾还要工作……o(╥﹏╥)o 第295章 雨洗杏花红欲滴 绯红绫绡帐,紫檀芙蓉床。 一盏盏宫灯依次点亮,皎洁璀璨,如月华流转,照得满殿明如雪光。 灯火闪烁,眼波盈盈,美人儿坐在床上,恍若星月之上的神女。 她拥着一条金丝海棠被,青丝如丝绸锦缎,柔顺地散落开来。 水珠从发梢滑落,顺着修长白皙的脖颈,落在精致锁骨,再蜿蜒滚入霜雪一般的胸前。 那肌肤带着淡淡霞光,如初开的水芙蓉一般娇艳细腻,水珠缓缓流动,如清露般晶莹亮泽,一时分不清是灯光更亮还是肤光。 视线稍微一凝,便被那脖子上的点点红痕吸引住了。 一点一点,如花朵绽放,从脖颈至肩窝,就连锦被掩盖的胸口,也是隐隐可见。 真真是雨洗杏花,满眼鲜艳欲滴。 但让锦绣面红耳热的并不是这红痕。 自家主子身为太子妃,能得太子宠幸那当然是福气,做下人的自然也应为主子感到开心。 让她目瞪口呆的是眼前的一幕—— 太子殿下立在床头,拿了一条棉巾,正动作轻柔地帮自家主子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而自家主子则半靠在太子殿下怀里,双臂自他腰侧穿过,自然而然地圈住了他。 被太子殿下这么伺候,她半点儿羞怯都没有,甚至翘起了不着鞋袜的玉足。 足尖尚有水迹未干,如珠如露,她百聊无赖地晃了晃,水滴便蜿蜒而落,掉在墨绿色的地毯上,晕染成一片深深浅浅的水迹。 锦绣无端端的就想起了方才自家主子的衣裙。 一开始她还没明白,还纳闷是不是在顾府不小心洒了茶水。 现在看这旖旎一幕,突然就猜到了八九分。 锦绣越想就越是脸红,忙慌乱地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哪知这时殿内忽传来一声低笑。 温柔清冷,如枝头细雪,又如月下清霜,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又抬起头去。 “唔……”美人儿搂着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半低着头,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美人儿突然娇笑不止。 就又听太子殿下咳了一声,语气恨恨:“赵昔微!” 接着就见他把手中棉巾一甩,锦绣还没明白过来,自家主子已被按在了床上。 “信不信孤现在就要你哭着求饶!” “殿下……”语声渐软,含糊不清。 从锦绣的视线看去,自家主子大半个身子都被太子挡住了,只能看见她赤着的一双玉足晃了晃,还有那不自觉蜷缩起来的脚趾。 自然也就无从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依据以往的经验来判断…… 依据经验的话…… 锦绣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整颗心如擂鼓一般砰砰响起,似乎下一瞬便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似的。 她暗暗叫苦,难怪东宫其他宫女都不愿近身服侍在寝殿。 忙警觉打量了一下门外,见远处的内侍宫女面色如常,丝毫没有被这边的动静影响,这才稍稍又松了口气。 只是—— 下一瞬,有人从远处快步而来。 锦衣佩剑,身姿矫健。 正是太子殿下的随身侍卫,袁策! 步履匆忙,神色焦急,显然是有急事禀报。 锦绣急得不行,忙远远地摇摇手,比了个“勿扰”的手势。 那袁策不知是会错意了还是真的粗心,看到她的手势,居然足尖一点,施展轻功掠了过来。 “……” 锦绣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见过耍帅的,没见过这么耍帅的! 想想殿内的情景,他要是就这么闯进去……不,就算不闯进去,光是在廊下喊一嗓子,那后果都够刺激了! 哪料想什么来什么…… 袁策武功高强,走起路来脚底生风,转眼已掠到了殿门口。 锦绣双臂一张,不要命地飞扑上前。 袁策身子落地,正抬步欲上石阶。 忽然香风涌动,珠翠乱摇,一个什么东西朝他撞来—— “砰”地一声,温软细腻,带着凌乱的呼吸。 他满脸震惊地看向怀里,瞳孔陡然放大。 待看清那张脸,向来武功高强、胆识过人的暗卫首领,吓得惊叫出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才喊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怎么手掌触感有点软软的…… 他恍惚再低头,顿时一个哆嗦,如遭雷击:“你你你你你你——” 他满脸通红,张大嘴巴,说不出一个字来。 锦绣根本无暇顾及袁侍卫的反应,果断抽出手帕,毫不留情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与此同时,一道清冷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袁策惊愕抬眼。 就见太子殿下负手立在门口。 面容冷峻,威仪隐隐。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袁策嘴里塞着手帕,冲自家殿下胡乱嚷了几句。 李玄夜看向抓着他不撒手的侍女,眉间闪过一丝疑惑。 正想说什么,才想起这侍女似乎是赵昔微的陪嫁? 便挑了挑眉,再看向袁策时目光就隐有不悦:“身为东宫侍卫,和宫女拉拉扯扯,像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袁策欲哭无泪,冲自家主子又嚷嚷了一句,那饱含屈辱的眼神,简直是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 李玄夜长眉一皱,看向锦绣:“他在说什么?” 锦绣还在想着“太子殿下怎么那么快就出来了”,又一想“那还不是被这不长眼的侍卫害得吗”,再一想“千万别把自己给拉下水了”……千回百转间,回过神来,猛然摇头:“奴婢不知他在说什么!”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袁策又怒又恨,又是一迭声的嚷嚷。 “好好说话!”李玄夜耐心尽失,寒声斥责了一句。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袁策都快要哭出声了。 这时,一道温柔声音传来。 “他说的是——殿下,你要为我做主……” 袁策顿觉眼前有万丈光芒,恍若神仙下凡,让他瞬间看到了生命的曙光—— 他激动得连连点头:“呜呜呜!” 李玄夜长眉又是一皱,视线淡淡扫了一眼袁策和锦绣,道:“做什么主?以为我没看见?按照规矩,五十大板,自己下去领罚。” 可怜袁策那一颗小心脏,才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又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急得吐出一连串“呜呜”。 赵昔微方才没有出来,是因为在整理衣带。 一出来就看见李玄夜在训斥袁策。 再一看这情形,就猜到了八九分,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袁策,你好歹也是侍卫统领,怎么一块破布就不会说话了?” 第296章 毁了清白 一语惊醒梦中人,袁策终于回过神来—— 嘴巴被堵住了,可手没被绑住啊! 袁策一把抓起帕子扔了出去,怒声道:“启禀殿下,是她自己扑上来的!” “嗯?” “她扑上来?” 话音刚落,太子妃和太子妃双双挑眉,两道犀利视线落在了他脸上。 袁策欲哭无泪:“殿下,属下有急事禀报,才匆匆赶过来,哪知还没到门口,这宫女就撞了上来……” 一边说,一边幽怨瞪了锦绣一眼。 赵昔微疑惑道:“她撞你干什么?”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袁策就来气:“是啊,锦绣姑娘,你好端端的撞我做什么?!” 锦绣忙提着裙子就跪在了地上:“回禀太子、太子妃,奴婢不是故意的!是他走路太急不看人,要不是奴婢挡着,怕是就闯入内殿了!” “锦绣……”赵昔微听得皱了眉,语气肃然:“袁策是殿下的近身侍卫,有急事禀报不用拦着,万一耽误了朝中大事谁担当得起?” 袁策得意地“哼”了一声,向赵昔微一拱手:“多谢太子妃谅解!” “可是——”锦绣满脸委屈,正要辩解,张了张嘴,又把话给吞了下去。 赵昔微拉她起身,笑道:“行了,这次是你不对,快给袁侍卫道个歉!” “奴婢……”锦绣这才想起自己被人无端端的摸了一把,这还要反过去跟他道歉?顿时就涨红了脸,低声喃喃道,“奴婢才是吃亏的那个啊!” “你还吃亏。我还差点毁了一世清白呢……”袁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你……”锦绣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了,我说得有错吗?”袁策想起自己堂堂侍卫统领,竟被一个宫女给欺负了,就气打不一处来,“还不是你非要拦着我?拦着我就算了,还往我怀里撞,这要是传出去我的清白就完了!我还没娶媳妇呢,你还觉得你吃亏,我要是因为这个娶不上媳妇,你负责得起吗?” “袁策。”李玄夜听得眉头直皱,忍不住打断了他。 袁策立即收了愤愤不平,恭敬拱手道:“属下在!” 李玄夜瞥了他一眼,淡声道:“去道个歉。” 袁策一听就急了:“殿下!属下又没错,为什么要道歉!”又转向赵昔微,哭丧着脸道:“太子妃您评评理,是锦绣姑娘先撞上来的……” “那还不是你要硬闯寝殿吗?”锦绣也急了,“奴婢不知道袁侍卫是什么规矩,但是寝殿有寝殿的规矩,殿下在里面任何人不能擅闯!” 赵昔微听着就明白过来了,顿时脸颊飞起两朵红云,尴尬地看向了李玄夜。 那边袁策还在据理力争:“正因为殿下在里面,我才有急事禀报殿下啊……” “行了——”李玄夜其实早就明白过来了,所以才让袁策道歉。此时再也无法装糊涂了,只好轻咳了一声,道:“袁策,去道个歉,此事就这么算了。” “殿下,属下冤枉……” 李玄夜一抬手就打断了他的喊冤。 袁策闭了嘴,还不忘投来一个委屈的眼神。 李玄夜凉凉睨了他一眼,似对他十分无语:“男子汉大丈夫,怎么那么心胸狭窄?要你道个歉又不是挨板子,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我……”袁策张了张嘴,剩下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他算是理解了御史大夫周继仁的感受了。 自家主子宠太子妃已经宠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了——这不,连太子妃的丫鬟犯了错,都要选择包庇,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我是您的贴身侍卫,是暗卫之首!您让我去跟一个丫鬟道歉,您的面子往哪搁? 连袁策都想到了的事,赵昔微自然也想到了。 事是小事,但损了太子殿下的脸面,那事就大了…… 虽然大家都觉得李玄夜宠她宠得没有原则,但她还真不是个恃宠生娇的女人。 相处这么些日子,她对李玄夜的性格已隐隐有了几分的了解。 他私底下再温柔体贴,但骨子里仍是个强势霸道的人。 从小就被皇帝捧在手心长大,十二三岁就参与朝政,他自信、明亮、骄傲。 这样的人,往往十分在意面子…… 上次只是在床上推了他一下,他就撂下她去书房呢…… 赵昔微便笑道:“此事说来只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好了!袁策,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回头让锦绣给你送一道甜点作为补偿,如何?” 袁策嘿嘿一笑,挠了挠脑袋:“太子妃一番好意,属下不敢领受!” 想了想,太子妃既然肯给自己台阶下,自己不如就坡下驴罢了,便朝赵昔微又是一拱手,赔笑道,“此事说来还是属下的不是,但是属下今天真的是有急事……” 说到急事,忽然一个激灵,禀道:“殿下,江夏王世子还在书房候着呢!” 李玄夜皱眉,语气威压尽现:“谁让你放他进来的?又是来送兔子的?叫他滚!” “不是不是……”袁策忙解释道,“世子爷找您是有要事!” “哦?”李玄夜没动。 袁策只好详细禀道:“说是赈灾明细出来了,要亲自呈交殿下过目;另外冀州仍需太仓拨调粮食,但太仓令却以战事吃紧为由拒绝;另有修缮营建鸿胪客馆一事,因部分预算超支,司空不肯拨款;又有京西河道加固防护堤一事,现因人工不足,动工时间需要更改……” 赵昔微听得就愣了愣。 短短一段话,涉及到了民生军事、工程水利、还有钱粮调度…… 这个太子当得还真是没半刻闲工夫啊。 “行了,知道了。”李玄夜打断他的滔滔不绝,“让他过来!” “啊?”袁策一愣,有些没震惊:“让世子过来?” 他不是很确定,主子要在寝殿召见江夏王世子?那太子妃要不要避嫌呢? 他才琢磨了一下,便得到主子冷冷一瞥:“有什么问题?” 袁策顿时一缩脖子:“没没没没问题!殿下想在哪里召见就在哪里召见!属下这就去传话!” 说完就疾步退了下去。 莫名觉得自家主子今天对世子爷十分不友好…… 可到底是为什么,他却又琢磨不透…… 第297章 指猫为兔 “你管这个叫兔子?” 偏殿里,李玄夜拎着一只黑猫的后颈,语气不善地问李凤仪。 李凤仪生得一张阴柔俊俏的模样,笑起来却风流张扬。 他手中折扇“唰”地一下打开,扬眉轻哼:“怎么?兔子可以叫兔子,猫就不能叫兔子?” 向来强势霸道的太子殿下,竟被眼前这人的厚颜无耻给噎到了。 “指猫为兔?”李玄夜嗤笑,“你还真会玩。” 一抬手,那黑猫就被无情扔了出去。 黑猫前爪一伸,在空中跃起一条优美的弧度,接着四肢轻轻落地,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宛如一个优雅的绝世高手。 但那表情则没那么优雅了。 黑猫瞪气得怒发冲冠,后背弓起,尾巴竖起,冲可恶的太子殿下直咆哮:“喵喵喵!” 李玄夜一个眼神也没给。 那黑猫严重感觉到了挑衅,倏地一跳,落在了书案上,对着太子殿下支起了胡子:“喵喵!” 李玄夜这下想忽视都不能了。 他拿了手巾擦了擦刚刚拎了猫的手,十分嫌弃地扫了它一眼。 被忽视就算了,还被这么嫌弃? 黑猫的不满已到了极点,瞪着浑圆的猫眼,呼噜呼噜又叫了一声:“喵喵喵!” 李玄夜擦干净手,随手将手巾丢进盆里,问:“你叫什么叫?” 李凤仪哈哈大笑,笑得伏在桌上打了个滚。 直到对上李玄夜凉凉的眼神,才止住了笑意,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想知道它在说什么吗?” “不好意思,不想!”这种卖关子的伎俩,对李玄夜根本毫无半点吸引力。 “好吧,是我想,我想告诉你好吧!”李凤仪嘻嘻一笑,将那猫抱在怀里,两根手指微微一勾,对着猫脖子上挂着的金铃铛轻轻一弹。 “叮铃——”一声,清脆悦耳,那黑猫莫名就温顺了稍许,惬意地趴在他手臂上。 李凤仪摸了摸猫的后背,目光炯炯地看着太子殿下:“它第一句话呢,是在骂你大坏蛋,第二句话呢,是在骂你混蛋,第三句……” 话还没出口,太子殿下立即一声冷喝:“袁策!” “属下在!” 立即有一道人影从屋檐飞下。 “哎别别别——”李凤仪立即摆手,“我们还是谈正事吧!来来来,我们一起来看看那赈灾明细……” 一叠厚厚的账本递了上来。 李玄夜蹙眉看了一眼,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随口问:“怎么那么多?” 李凤仪双手一摊,笑道:“快两个月的开支明细都在这里,本来我也想直接递给大司农,但你舅舅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逼着我每一笔都注明用在了什么地方才肯核准,你知道的,赈灾这么火烧眉毛的事,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每一笔都记得?那我只能找你咯!” 李玄夜慢慢翻看着账目,没有搭理他的告状。 他不说话,李凤仪也就没了唠叨的欲望,只好支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 一袭黑色锦袍,上面金线密织,随着翻书的动作,光华若隐若现。仿佛赤日照竹林,漏下缕缕金光。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雪白的纸张在指间缓缓流动,恍若明月映梨花,摇落一树细雪。 “啧啧……”李凤仪拿扇柄敲着桌面,“实话实说,殿下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李玄夜的视线落在白纸黑字之间,头也不抬地道:“什么人?” “一个绝世美男子!” 对这种恭维,太子殿下只笑了笑,执笔蘸墨,在账目旁边留下一行批注。 “真的,我一见到你就想到了他!”李凤仪嘿嘿一笑,语气神秘道:“不会你也跟我一样,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李玄夜莫名其妙睨了他一眼。 “我没骗你,你相信我,那个世界真的好,我跟你说,在那个世界,我凭着这张脸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李凤仪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还可以扮成女的,穿着漂亮的裙子……” “你现在也可以。”李玄夜神色淡淡的,“你要是喜欢,孤明天就请示陛下,赏你一个郡主当当。” “你去啊!”李凤仪眉毛一挑,本就生得阴柔的容貌,顿时有了几分妩媚,活脱脱的一个女侠:“你不去不是人,你最好明天就让陛下下旨!你敢让我做郡主,我就敢穿裙子!” 李玄夜一噎,无语地瞪了这厚脸皮的人一眼,低头继续批注手中公文。 李凤仪知道面前这人根本不信自己的说辞,便无奈地摇摇头,连连叹息道“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他仰躺在椅子上,神色有些怅然:“唉!我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去啊——” 李玄夜搁下笔,道:“又发病了?” 几年前,李凤仪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昏迷了三天三夜,醒来后说了好一阵胡话。 这事传到了京中,还是太后特意找了个大师,连夜赶至江夏,又是做法又是念经,折腾了大半个月才好。 人人都说世子爷是冲撞了神灵中了邪,但世子爷自己却从不肯承认。 现在李玄夜揭他的短,李凤仪气得“啪”地放下扇子,忿忿道:“我没病!那和尚为了骗钱胡说八道!” 大约是他太过暴躁,怀里黑猫不满“喵呜——”一声。 他立即变色,低声下气地哄着:“主子爷,乖……小的不是冲你发脾气啊,不生气不生气……” 李玄夜鄙夷道:“你真有出息,堂堂皇室宗亲,竟沦落到对一只畜生低声下气!” “你懂什么……”李凤仪白了一眼,“猫主子的事情,你不懂!” 似为了应和他一般,那黑猫扬起脸来,惬意地叫了一声:“喵!” “你看!是不是?”李凤仪得意洋洋,索性把猫一把抱住放在了书案上,一脸谄媚:“主子爷,您是不是也觉得小的说得有道理!” “喵喵!”黑猫坐在书案上,威风凛凛地看向对面的男人。 太子殿下抬起袖子,挡了挡空中飞散的猫毛,冷声道:“抱好你的猫!” “什么我的?”李凤仪有些郁闷,“我不是说了,这是送给太子妃的!” 不提这个也就罢了,一提这话,太子殿下眉间骤冷,眸光如利剑一般射向李凤仪:“送给太子妃?” 第298章 送给太子妃暖床 “是啊!”李凤仪顺口就道,却在对上那道杀气凛凛的目光时,陡然一个激灵,急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这猫暖乎乎的,送给太子妃暖床最好了!” 话音一落,差点没咬了自己舌头。 再一看李玄夜的目光,忙补充:“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太子殿下你听我解释——” 李玄夜眯了眯眼。 李凤仪立即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联想到自己和太子妃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千丝万缕的联系,更加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嘿嘿”讪笑了几声,努力地把话给圆了过来:“那什么,殿下,忘了说了,我抱过来的可是一对猫啊,一黑一白,寓意不离不弃!而且你想啊,太子妃在东宫多无聊?有两只猫养着多好?你相信我,太子妃见了这猫肯定十分开心!” 李玄夜:“哦?” 李凤仪拍了拍胸脯:“论治国问政,我肯定是不如你,但论懂女人的心思,你肯定不如我……真的,猫啊兔啊的这些毛绒绒的玩意儿,就没有女人能拒绝得了……” “喵喵喵!”黑猫颇为赞同。 太子殿下终于给了黑猫一个正眼。 全身乌黑如缎,爪子亮白如雪,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如闪耀的蓝宝石。 李玄夜收回视线,瞥向李凤仪,凉凉道:“你怎知太子妃一定会喜欢?” 这么个死亡问题,也难不倒巧舌如簧的世子爷。 “当然会喜欢!”他一把抱起黑猫,在太子面前晃了晃,手掌比划着:“你看这猫,它身披黑袍,颈挂金铃,威风凛凛,是不是很像你?太子妃看到这猫就如同看到你,怎么会不喜欢?” “哦?” 李凤仪见有了曙光,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且还有另一只白色的。那只白猫性格温柔,圆润乖巧,很像太子妃……” “是吗?” “是啊!这一黑一白,养在东宫,就像殿下和太子妃一样,恩爱和谐……” 一声冷笑打断了他的献媚,太子殿下毫不客气地唤道:“袁策!” “属下在!” 他盯着空中飞舞的猫毛,说:“找个笼子来,把这猫抓走!” “是……”袁策愣了愣,但仍是迟疑着答应了。 “还有一只白的,立即着人搜查!整个东宫之内,孤不想再看见有一根猫毛!” “那白猫……”向来唯命是从的袁策,却突然面露尴尬。 “怎么?”李玄夜不悦。 袁策斟酌着道:“属下觉得那白猫挺好看的,您说不定会喜欢……” 猫毛四下飞舞,李玄夜只觉得全身都痒了起来,没好气的打断他:“孤不喜欢!” 袁策十分为难地道:“可是那白猫往后殿走了……” 李玄夜想也不想,立即下令:“召集六率,去抓回来!” “是……”袁策硬着头皮,领命而去。 “殿下——”李凤仪护住怀里的猫,急急道:“你不喜欢,不代表太子妃不喜欢啊!” “你怎知她会喜欢?”话音一落,他站在书案前,忽然呆住了。 刚刚还杀气凛凛的太子殿下,忽然目光一凝,仿佛雪后初晴的阳光,虽然还是冷的,却隐隐有了几分温柔。 李凤仪呆了呆,顺着太子殿下的视线,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门口。 赵昔微一身淡粉色纱裙,乌黑的头发随便挽了个发髻,上面簪了两朵莹白色的栀子花簪,怀里抱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她站在八角流苏宫灯旁边,杏眸盈盈,笑容淡淡,灯光映照着雪肤,整个人有种莹润柔软的美。 美人抱猫,就是宫廷最好的画师,也难以描摹这种天真灵动的画面。 “喵……”一声猫叫,温柔婉转,比那春天里的黄莺还要动听。 愣着的人这才如梦初醒。 李凤仪呆呆地看看美人儿怀里的猫,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这只黑猫不够美了…… 等等! 他飞快地望向自己怀里,又看看太子妃怀里,一黑一白,成双成对…… 顿时脖子一凉,跟烫到手了一般,瞬间就把猫放在了太子殿下手里。 李玄夜手上一沉,低头看去时,顿时脸色一变,修长手指一抓,就把那猫拎了起来。 “喵!”黑猫不满地叫了一声。 引得那白猫也跟着叫了一声:“喵喵!” 一个威风凛凛,一个温柔乖巧,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 赵昔微看那黑猫被他这么粗暴地提在手里,心下一紧,忙快步走了过来:“殿下小心些!” 一面说,一面腾出一只手来:“给我吧,我让人准备了一些鱼,这黑猫被人抓捕了半天,肯定饿了……” 李凤仪眉开眼笑:“太子妃果然人美心善!” 说着还不忘睨了太子殿下一眼,满脸都写着“你看我没说错吧”的得意。 得到了李玄夜冷冷一个眼刀后,他把折扇“唰”地一下打开,冲太子妃就道:“你来得正及时,要是晚一步这猫就要惨遭毒手了!” 赵昔微小心观察着黑猫的情况,听到这话疑惑抬头:“什么毒手?” “那就要问太子殿下了啊!”李凤仪报复性的一挑眉,“他说他不喜欢猫,所以不准在东宫看见一根猫毛!” 赵昔微就看向了太子殿下,眸光就有了几分犹豫:“殿下不喜欢猫吗?” 李玄夜被她这么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心虚,忙低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道:“没有!” 赵昔微抿唇一笑,正要去接他手里的猫:“那我就抱走咯?” 这时,廊下人影一闪,袁策提着一只笼子跑了进来:“殿下!” 话音未落,陡然后退了几步。 粉衣白猫,灵动可爱。 就算是再钢铁一样无情的人,看了这一幕,那心也要化成一滩春水。 太子殿下拎着猫,朝袁策道:“发什么愣,还不快过来!” “啊?”袁策回过神来,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禀殿下,这是从马厩找来的笼子……” “拿笼子做什么?”赵昔微就更疑惑了。 太子殿下还未开口,李凤仪立即抢先道:“关猫!” 袁策补充了一句:“是啊,关猫用的!” 李玄夜:“……” 赵昔微看看自己怀里的白猫,又看看太子殿下手里的黑猫,不解地道:“这一黑一白,天生一对,殿下为什么要关起来?” 李凤仪呵呵一笑:“是啊,好好的一对儿猫,殿下为什么要关起来?” 袁策嘴角抽了抽…… 但下一瞬,就被惊得差点没跳起来。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把猫塞进了他的手里,然后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袖,道:“袁策,你为什么要把猫关起来?” 袁策:“……” **** 袁策:日常受委屈 第299章 今晚别想上床 处理完政务,太子殿下回到寝殿的时候,碧玉的珠玉帘后,美人儿衣袖半湿,笑盈盈地坐在灯下。 他长眉微皱,大步迈入了殿内。 撩开帘子,忽然目光一凝—— 美人儿抱着一只湿漉漉的猫,正拿了棉巾动作轻柔地擦拭着,神色专注认真,连他进来都没有发现,仿佛那不是一直猫,而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李玄夜目光转了转,莫名其妙的就想,要是有一天他们有了孩子,她肯定能照料得很好…… 这么想着,心头顿时一软。 算了,她喜欢就养着吧,反正……两只猫而已,他也不是不能迁就。 他一抬手,宫女无声无息地退下。 黑猫才洗了澡,浑身湿漉漉的,懒洋洋地趴在她怀里,浑圆的双眼舒服地眯了起来。 一副沉醉温柔乡的做派,原有的威风立即给灭了一大半。 赵昔微用棉巾包裹住黑猫,头也不抬地道:“去拿两个手炉来,别冻着了小黑!” 李玄夜长眉一挑:“小黑?” 赵昔微抬头看见是他,立即笑道:“殿下回来了!” 李玄夜脸上的嫌弃更明显了:“你给这猫起名叫小黑?” “是啊!”赵昔微起身,将黑猫放在了竹编小篮子里。 篮子里铺了松软暖和的毛绒毯,白猫卷成一团,睡得正香甜。 黑猫放进去时,眸子一眯,冲沉睡的白猫“喵”了一声,就跟万兽之王召唤小跟班似的。 “喵~”白猫睁开了眼睛,被这么吵醒也没生气,反而乖巧地挪了挪身子,让出了一大半地盘。 黑猫晃了晃尾巴,似乎对白猫的反应很满意,为了表达赏赐一般,舔了舔白猫的脸:“喵喵!” 赵昔微摸了摸黑猫的脑袋,叮嘱道:“不许欺负小白!” 李玄夜:“……” 赵昔微照顾好了两只猫,一转身看见太子殿下这无语的表情,不由满脸狐疑:“怎么了?” 李玄夜解下外袍,随口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子妃真会起名字!” 赵昔微不以为然地道:“黑的就叫小黑,白的就叫小白,好听又好记!”说着眸光一转,睨了他一眼,“原是我词穷,想不出好名字,殿下博学多才,给取个文雅的咯?” 似嗔似娇,撩人而不知。 太子殿下立即放弃了原则,附和笑道:“我觉得小白小黑就很文雅!” 今晚值守的宫女是阿春。 她端着金盆进来,看见这一幕脚步就是一滞。 什么时候,太子殿下这么好脾气了? 赵昔微抿唇一笑,自然而然地伸出双手,帮他卷起衣袖,准备帮他净手。 这样平常的一件小事,李玄夜此刻却僵了僵,下意识地往后闪了半步。 赵昔微的指尖一顿,疑惑不解:“殿下?” 李玄夜盯着她的双手,强忍着不适,缓缓道:“你……刚刚摸了猫……” 赵昔微抬起手掌,左看右看,指尖干干净净的,一根猫毛也没有,不由瞪大了眼睛:“摸了猫怎么了?” 太子殿下仍紧紧地盯着她的手,语气满是幽怨和嫌弃:“才摸了猫就摸我?” 赵昔微立即反应过来。 他这是有洁癖啊?? 赵昔微顿时乐了,道:“那猫是干净的!我用玫瑰香露帮它洗的澡呢!到现在都是香的,不信你闻闻!” 说着就向前了半步。 李玄夜立即后退一大步。 难得看到太子殿下有这么一面,赵昔微促狭之意顿起,手指送到他腰间:“真的,是干净的!” “不——”太子殿下又退了一步,手指按在腰带上,满脸防备:“太子妃洗猫太累了,孤今晚就不用你服侍了!” 一副守身如玉的样子。 屡次都被他占尽上风,这次终于有了扳回一局的机会,赵昔微怎会放弃?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狡黠一笑。 李玄夜眉头一皱,正想说点什么找回自己身为储君的威严。 美人儿突然一步向前,双手往他脖子上一勾,就软软地攀在了他身上。 “赵昔微——”李玄夜喉结滚动了一下,身子僵得一动也不敢动。 美人儿吐气如兰,语声娇娇:“殿下是妾身的夫君,妾身当然是要贴身服侍嘛……” 李玄夜倒抽了一口凉气。 美人投怀送抱,若还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夫纲不振! 精致眉眼瞬间染上桃花之色,艳丽动人。 他盯着美人儿的红唇,眸光里如有熊熊烈火在燃烧,仿佛恨不得立即将她生吞活剥。 赵昔微抿了抿嘴角,忽然有些发怵…… 正要从他身上下来,手腕忽然被他捉住。 他手指修长,强劲有力,只这么轻轻一捉,她便再无反抗的余地。 滚烫掌心贴在肌肤,赵昔微脸上一红,只觉得悔不当初…… 太子殿下禁欲多天,已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纵是定力再好,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能禁得住撩拨啊! 但下一刻—— 血气方刚的太子殿下,轻轻拨开了她的手,眉目冷峻、语气肃然:“我命令你,立刻、马上、给我去洗手!” “妾身遵命!”赵昔微从善如流地应了,撩开帘子,才转到外间,又传来冷冷的声音—— “把衣服也换了!” “最好沐浴一遍!” 顿了顿,几乎是磨着牙:“让我看到一根猫毛,你今晚别想上床!” 宫女阿春捧着水盆,听到这声音吓得手臂就是一抖:“太子妃……” “没事没事。”赵昔微望了一眼帘内那道身影,见阿春眉间满是担忧,就笑着安慰道:“你别怕,殿下没有生气。” 阿春张大了嘴巴。 赵昔微取了盆上搭着的棉巾,目光柔和地看了她一眼,便想起那个雨夜,她被李玄夜带回东宫,服侍她沐浴更衣的正是阿春。 便柔声笑道:“是啊,你在东宫当了这么久的差,殿下什么样还不知道吗?” 阿春嘴巴张得更大了。 通常太子殿下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那肯定就有人要遭殃了。 可太子妃说,没生气? 越想就越觉得后怕,忙一边替太子妃挽起衣袖,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奴婢给您备了热水,您要不要去洗个澡再睡觉?” 赵昔微想了想,点头道:“去拿一套干净衣裳来。” …… 第300章 身子弱,需要静养 洗完澡回寝殿,李玄夜已换了一身素色中衣,半倚在床头看书。 看她进来,将手中书本一合,目光往她身上一扫,突然嘴角一勾,一脸似笑非笑,莫名就带着几分暧昧。 见他这样,赵昔微索性不急着睡觉了,抿唇一笑,便转了身去。 李玄夜笑了笑,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她而去。 只见她在梳妆台前坐下,一抬手,抽下头上发簪,青丝顿时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越发显得腰肢纤细,盈盈不堪一握。 光是半个背影,已是娇媚万千。 李玄夜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 见她取了发簪取耳环,取了耳环又摘手串,摘了手串又拿了几个青瓷小瓶,倒了一些香露香膏,抹在手臂和脖子上。 动作轻柔细致,慢条斯理,直把他的耐心耗得一干二净,忍不住唤了一声:“赵昔微!” “怎么了?”赵昔微拿出一盒唇脂,点了少许在唇瓣上抹匀,那唇瓣立即显现出一种桃花般的娇艳来。 视线对上铜镜,突然一凝。 身后的床榻上,太子殿下半支起上身,手掌一拍床沿,威风八面地道:“上来!” 赵昔微盯着镜子看了几眼,忽然噗呲一笑,转过身来。 太子殿下看着美人儿步步走近,目光逐渐火热。 不能吃,就是抱一抱也是好的…… 哪知眼看就只有一步的距离时,她突然站定了。 太子殿下一愣。 就见她轻轻抬起手臂,宽大的衣袖滑落下来,露出一截白嫩的手臂。 如霜如雪,莹润生辉。 太子殿下只觉得口干舌燥,连嗓音都喑哑了几分:“赵昔微……” 赵昔微斜眸一笑,幽幽长叹了一声—— “哎呀,手上还有几根猫毛!我再去洗个澡吧!” 长袖一收,裙摆微动。 才抬了半步,一阵寒风扫来,腰上忽然一软,就落入了一个火热的胸膛。 他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小骗子!不是说了要侍寝?” 赵昔微也不是全是骗他,知道他忍得辛苦,但大夫的叮嘱也不可忘记,便红着脸悄声道:“等过了一个月再说嘛……” 殊不知这话听在太子殿下耳朵里,比方才那明目张胆的撩拨还要让人血脉喷张。 太子殿下语气幽怨:“离一个月还有二十天!” 赵昔微听得心头一软,忙道:“可大夫说我身子弱,需要静养嘛!”她搂着他的脖子,柔声细语地哄道,“二十天很快的……等养好了……” “是吗?”太子殿下心不在焉,“等养好了怎么样?” 怀里人语气低低,却很认真,像是发誓一般郑重承诺道:“等养好了身子,殿下想怎么样我都依你……” 这话就真的刺激了…… 李玄夜手臂忽地收紧。 赵昔微想的是,既然已经是夫妻了,她也没必要一直端着拿着,而且他向来温柔体贴,若是身子养好了,腻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但显然太子殿下想得可没有那么单纯…… 他呼吸一窒,回过神来后,忽然低低一笑,诱哄着道:“其实……换一种方式也行的……” “什么?”赵昔微疑惑,还在思考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身下突然一软,已被他抱着放在了榻上。 太子殿下半俯下身来,眉间敛了无尽春色。 论容貌,他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但平日里都是一副冷峻威严的样子,少有这样风情万种的时候。 不过半尺的距离,赵昔微看得有些失神。 走神的瞬间,他手指轻轻一勾,系着的腰带便无力散落。 掌心如电,迅速探入。 贴着腰侧,游弋行走。 赵昔微双臂圈着他的脖子,害羞地闭上了眼。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以前她还会总是担心外面有宫女守着,现在……现在竟然觉得只要他不是太过分,只是这样温存一下也没什么…… 她心里打着鼓,正在胡思乱想,那游走的手掌突然改变方向,往下滑去。 这可就过分了! 她吓得一个激灵,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掌:“殿下!” 李玄夜手指一勾,反握住她的小手,然后轻轻一推,就按在了枕头上。 这下就完全落入了他的控制之中。 赵昔微浑身绷得直直的,感觉心尖儿都揪紧了:“不要……” “怎么了?”感觉到她的抗拒,李玄夜也并没有动作,只是有些奇怪。 她小脸通红,摇摇头,不安地道:“我……我不想!” 李玄夜一愣,眼底闪过一丝?然,但还是顺从地松了手。 赵昔微羞愧难当,一把拉住被子蒙住了脸。 李玄夜忙搂住她的肩,想掀开被子看看,她却死死抓着不松手,只好柔声哄她:“赵昔微。” 没人理他。 “微儿……” 沉默。 “小微儿,小微微,微宝贝……” 眼看他叫得越来越肉麻,赵昔微只好一把掀开了被子,眸光幽幽地瞥着他。 李玄夜低笑了一声,手指抚上她的脸,柔声安抚道:“没关系,微儿不想我们就不要。” “……”就是这么一句话对此时的她来说也觉得露骨。 赵昔微更不好意思了,期期艾艾地“嗯”了一声,“我就是……就是不喜欢这样……我害怕……”说到最后声音已低到不可闻。 “没事!”李玄夜笑着拥她入怀,手心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不怕不怕,微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感受到怀里人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才捧起她的脸,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大婚前你的教引女官是谁?” “是孙尚仪……”赵昔微轻声回答,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他在问什么,忙解释道,“孙尚仪很尽责,该讲的都讲了!” “哦?”李玄夜挑眉,含笑看她,“那你都认真听了吗?” “听了!”说一出口,脸上又开始发烫了,可眼前这人还在用这种表情看着她。 “那你看过那些画了?” “……”见他越问越离谱,忍不住就嘟囔了一句:“这种事,学和做是两回事!” 饶是李玄夜向来情绪平稳,也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笑得胸膛震颤,赵昔微又羞又恼,狠狠就一把掐在他腰上:“李玄夜!你再笑我生气了!” 李玄夜止住笑,连声道歉:“是是是!我们微儿说得没错!” 赵昔微狠狠瞪了他一眼:“太子殿下这样没羞没臊,朝中大臣知道吗?” 被鄙视的太子殿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乐不可支地握着美人儿的手,轻柔落下一吻:“孤只对微儿没羞没臊!” **** 有人质疑太子殿下为什么这么熟练,我觉得也不熟练吧……真熟练至于婚后吃素? 太子:委屈 而且古代贵族没我们想得那么保守,特别是婚前教育,婚育对古人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婚前教育还挺认真的,太子提问微儿就是这个原因。可能有对比才显得太子熟男吧……不过说他是熟男也没错,他本身就挺成熟的! 咳咳,要是把主角写得一无所知,那是没逻辑了。女主之所以不太懂是因为她没有亲妈教育…… 微儿:这种事,要做了才知道! 太子:是是是!微儿说得是! 第301章 咬你 冬夜寂静,锦被香软。 太子殿下抱着美人儿,用了很久才恢复原有的平静。 才松了一口气,怀里人突然戳了戳他的胸膛:“李玄夜……” “怎么还没睡?”李玄夜摸了摸她的脸,催促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不……”怀里人搂着他的腰,十分认真地道:“我刚刚仔细回忆了一下……” “嗯?”李玄夜不由低头看看她。 她一双杏眼大而亮,充满了对学习的认真,道:“你刚刚说的画,没有这样的……是不是你跟我看的不是同一张?” “……” 呼吸一窒,太子殿下一瞬间觉得,这觉没法睡了! …… 太子殿下夜不能寐,赵昔微却睡得很香甜。 他的怀抱温暖厚实,让她感到从所未有的安宁。 一夜无梦,醒来得就也早。 但李玄夜似乎永远比她更早,赵昔微坐在床榻上,摸了摸已有些微凉的半边被子,心里暗暗惊奇:不论多晚睡觉,第二天都能天不亮就起床……他是怎么做到的? 正腹诽着,外间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赵昔微转头看去,隔着碧绿色的珠玉帘,太子殿下修长挺拔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穿了一身黑底红边的朝服,衣领和袖口绣着方形云纹,腰间束着纯白色的玉带,全身上下无论是颜色还是花纹,抑或是配饰,无一处不透着庄重肃正。 只是这么站在那里,便也有着号令天下的威压。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晨光朦胧,宫灯跳跃,交织成一片轻纱似的光晕。 这样的光晕之下,他的轮廓更显得俊美,气质更显得清逸。 如山河一般坚定,如日月一般耀眼。 赵昔微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长而微翘的眼,高而挺直的鼻,薄而绯红的唇,还有干净修长的手指…… 这样一个人,竟然也会在她面前那样温柔,心里的欢喜便如嫩芽破土,悄悄地生长了起来。 她看得正出神,珠帘晃动,他走了进来。 “一大早的就这么盯着我看?”他在床前站定,双手负在身后,十分威严的样子。 赵昔微不服输地回望着他,满脸理直气壮:“不能看?” “能能能!”李玄夜顿时放弃了太子之威,忙不迭的附和了一声,“微儿喜欢看就多看看!” 说着捏了捏她的脸,取笑道:“就是这眼神让人好生害怕,像是要把我吃了似的!” 赵昔微脸上一红,顺手就掐在他腰间:“胡说什么呢!谁想吃你了!” “是是是!”太子殿下立即改口,一边伸手将她抱了起来,一边笑道:“微儿不想!是我想!” 赵昔微伏在他肩头,张嘴就在他脖子上轻轻咬了一口。 “嘶——”抽气声起,太子殿下顿时敛了笑闹,低低急呼:“赵昔微!不许胡闹!” “乖,别淘气!孤一会儿得上朝!听话!快放开!” 赵昔微索性搂住他的脖子,牙齿轻轻又是一含—— “赵昔微!” 关系到在群臣面前的尊严,断没有退步的道理! 一松手把她放在椅子上,他转身对着铜镜摸了摸脖子,见上面一道红痕赫然在目,忙扯了扯衣领挡住,又转过身来,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语气恨恨:“你属狗的?” “是啊!”赵昔微得了逞,冲他粲然一笑:“专门咬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子殿下磨了磨牙,屈起左膝一压,就将她牢牢地压在了椅子里。 他两手按在她的肩上,以一个绝对霸道的姿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暧昧笑道:“那换个方便的姿势,让微儿好好咬?” 赵昔微脸皮薄,每每他一使出这样的招数,准被吓得弃械投降连连求饶。 但是次数多了,效果也就减弱了。 她摇头一笑,答得有理有据:“那不行!你要去上朝呢!” “……”李玄夜吸了一口气,两手一拉,就把她按在了怀里:“不上了!” 赵昔微知道,他就是嘴上说说吓吓自己而已,别说朝会这么重要的事,就算没有朝会,他也不会强行逼迫她做什么。 就索性圈着他的腰,靠在他身上吃吃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忽然就愣住了。 “怎么不笑了?”太子殿下冷冷一哼,斜斜睨她。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视线想要避开都难。 赵昔微眸光不经意地一掠,顿时瑟瑟一缩,忙红了脸推开他:“时辰不早了!殿下别误了朝会!” 李玄夜好容易找回一点面子,岂会轻易放过? 他半弯下腰,捏着她的下巴,问:“现在知道自己惹祸了?” 他的目光灼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直看得她眼神躲闪,手指倏然一抬,迫使她迎向自己。 这动作凶狠而强势,赵昔微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觉得唇上突然一热,已被他惩罚似地咬住。 一番纠缠追逐,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她。 “唔……”赵昔微轻轻喘了一口气,清冷香气若隐若现传来,她疑惑抬眸:“殿下沐浴过了?” “嗯……”李玄夜眸光一闪。 起这么早为了沐浴? 赵昔微皱了皱眉,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一扁,幽幽道:“你嫌弃我!” “哪有!”李玄夜连连否认,“我们微儿香香软软!我怎么会嫌弃!” “那就是嫌弃小黑!”怨念更深了。 “没有!”李玄夜拇指指腹在她有些红肿的唇上摩挲了一下,笑道:“微儿喜欢的,我也喜欢!” “那你为什么那么早就洗澡?!” “这个……”李玄夜笑了笑,抬手整理了朝服上的皱褶,又顺手拉了拉衣领,确认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后,才摸了摸她的脸,笑道:“我先走了,乖乖等我回来!” 但赵昔微并没有等到他下朝。 因为,宫里出事了。 太子殿下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赵昔微梳妆完毕,用完早膳,想起铺子的事情,就唤了锦绣等人筹划什么时候开张。 这时,有内侍匆匆跑了进来。 这内侍眼生得很,一看就不是东宫的。大冷的天,竟然急得出了一头热汗。 他在门口噗通一声跪下,心急如焚地道:“太子妃,淑妃娘娘出事了!明玉姐姐让小的给您送个信!” 赵昔微脸色一变:“淑妃娘娘?” 那内侍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带着哭腔道:“是啊!南星公主不好了!求太子妃快去看看吧!” 第302章 南星公主 南星公主才一岁多,是皇帝最小的孩子。 皇帝对嫔妃兴致缺缺,因而子嗣也尤其单薄。 在顾皇后薨逝后,更是心如止水,几乎没怎么临幸过后宫。这十几年来,也就仅有淑妃独占鳌头,两次有孕,诞下两位公主。 赵昔微匆匆登上入宫的车轿,途中有意和那内侍聊了几句天,为的是提炼一些有用的信息。 淑妃会调理人,这内侍心下惶惶近乎崩溃,但思维仍十分敏捷,虽算不上对答如流,却也能给出她最想要的关键内容。 简而言之,就是今天一大早,贵妃娘娘来淑妃宫里一趟,抱着小公主玩了玩,又亲自喂小公主喝了半碗牛乳羹。 贵妃和淑妃交情不深。这次突然造访已是反常,逗弄小公主更是反常。 但反常中的正常便是——如所有人担心的那样,贵妃走后,小公主忽然就呕吐了起来。 这一段话下来,几乎字字句句都指向了裴贵妃。 皇帝勃然大怒,当即把贵妃叫过来,逼问她到底给小公主吃了什么。 贵妃泪如雨下,就是拒不认罪,声称自己没有下毒,怎么知道小公主吃的是什么? 而且淑妃是个谨慎的性子,公主的一饮一食,并不经御膳房的手,全都是淑妃宫里小厨房现做的,贵妃来的时候,牛乳羹就已经做好了,她只不过是一时兴起喂了公主两口,怎么就成了下毒的人呢? 接下来淑妃和宫女也都证实了贵妃所言,那碗牛乳羹确实是淑妃宫里现做的。 这么一来,淑妃宫里每个人都有可能是下毒凶手了…… 可每个人都一口咬定自己没有做过这样的事,甚至还有宫女把剩下的半碗牛乳羹亲自尝了一口,又由太医署的大夫、廷尉府的仵作亲身验证了一遍,证实了这碗牛乳羹确实没有问题。 哪里都查不出问题,可小公主的病是真真切切的,这做手脚的人到底是谁? 这边急着审问宫人,那边公主的情况却再也撑不住了。 呕吐是很痛苦的,赵昔微亲身体验过,那种五脏六腑都要揉碎了一般的感觉,她一个大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一岁多的孩子? 太医署上百号大夫,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十八般武艺轮番上阵,却怎么也诊不出病症。 这么一来,就等于两件大事摆在面前:下毒之人找不到,公主的病情也医不好。 这个场面,本已经够让人心痛如绞了,这时明妃娘娘站了出来。 含着泪、皱着眉,扭着手帕,欲言又止地道:“陛下,您可记得当年安阳公主之案?” 这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好落在了每个人耳朵里。 安阳公主是先帝的女儿,生母为最受宠的柳贵妃,薨殁之时正是一周岁。 当时柳贵妃和郭皇后不睦已久,朝中甚至传出流言,先帝想废掉郭皇后立柳贵妃。 但奈何皇后向来谨慎,又加上贤名在外,想要废后还真找不出理由。 正好公主周岁宴,郭皇后去柳贵妃宫里看望,抱着公主逗了一会儿,这时内侍来报说皇帝要来了,郭皇后正生皇帝的气,便假借身子不舒服,起身离开了。 皇帝踏进贵妃宫里,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小公主,哪料到掀开被子,就看见小公主已经气绝身亡了。 柳贵妃痛哭流涕,向皇帝禀道:“刚刚只有郭皇后来过!” 皇帝大怒,连夜审问所有宫女,得到的答案都是:“只有皇后来过!” 郭皇后死也不肯认罪,哭着说自己是被陷害的,但盛怒的皇帝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辩驳? 一杯毒酒,三尺白绫,让皇后二选一。 绝望的皇后最后宁死也不肯伏法,而是一把剪刀自尽而亡。 死之前仍呼喊着皇帝的名字,其悲惨之状,令所有宫人都纷纷落泪。 柳贵妃痛失爱女,皇帝为了补偿她,便册封她为新的皇后。 但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一年后,曾经和新皇后同住一个宫殿的王昭仪站了出来。 王昭仪拿出证据,证明当时给小公主下毒的人,并不是死去的郭皇后,而是——公主的亲生母亲,也就是新册封的柳皇后! 证据确凿之下,柳皇后认罪被诛,柳家全族流放。 而这位王昭仪也就因此立功,被册封为皇后。 这位王皇后十分出色,善权谋,明政事,很快便得到了皇帝的信任,甚至允许她参议朝政。 后来先帝驾崩,幼帝继位,在遗诏里把辅佐新帝的重任交到了王皇后手里。 这幼帝,便是现在的皇帝。 而王皇后,也就是现在的王太后。 …… 明妃提起这件旧事,简直是四两拨千斤,瞬间踩中了皇帝最脆弱的两个痛点。 是以,淑妃瞬间也跟所有人一样,面临着“如何自证清白”的绝境。 可怜她的孩子还在饱受病痛的折磨,这边却又要面临所有人的猜忌。 淑妃向来性情柔顺,可骨子里却十分倔强,最是受不得这种屈辱,加上公主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一时绝望之下,竟一头碰在了墙上,差点丢了半条命。 …… 赵昔微蹙着眉,细细地将这复杂的信息梳理了一下。 从感情上来说,她当然不相信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孩子下得了毒手。 但是从权力的角度来说,骨肉相残的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对于有些人来说,只要能够登上权力的顶端,尸横遍野也是不眨一下眼睛的,牺牲一个幼小的孩子算得了什么? 而且最要命的是,因上次的事,李玄夜让皇帝夺了贤妃的权,后宫嫔妃的心思都活络了起来,有些蠢蠢欲动。 要是放在以前,淑妃作为唯一受宠的后妃,的确是没有争宠的必要。 但是现在,说她起了争权的心思,恐怕也没人会否定。 别说是皇帝了,就连赵昔微,也不敢说毫不怀疑…… 越想就越觉得心里沉闷,一个孩子命在旦夕,而孩子的生母,却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甚至所有人都觉得,她有残害骨肉的动机…… 寒风凛冽,透过车帘猛烈灌入。 赵昔微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车外的内侍十分警醒,立即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子妃可是怕冷?” “没事!”赵昔微轻轻活动了一下冻僵的手指,朝帘外吩咐道,“再快一点!” 东宫是温暖如春的,李玄夜也是温柔体贴的。 让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处于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之中。 这件事,是不是淑妃主导,她不敢肯定。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就是—— 极有可能是冲着她来的! 第303章 珠镜殿 淑妃住在珠镜殿,临近太液池。 赵昔微由那内侍引领,自高高的白玉石阶拾阶而上。 迎面便被这姹紫嫣红的景象震撼住了。 洁白的水仙、粉嫩的芍药、殷红的牡丹……各种各样的花朵,如云似锦,一簇簇堆叠在一起,连成一片灿烂夺目的花海。 赵昔微当然没有心情欣赏美景。 她单纯只是觉得震撼。 现在正是寒冬,虽然大户人家也有暖房,也可以培育不少花朵。 但和眼前的相比,简直是蚂蚁和大象的差距。 见她注目凝思,那内侍便低眉顺眼地解释道:“我们淑妃娘娘喜欢花,陛下便赏了娘娘四时百花,还特意拨调了十名花匠日夜看护呢!” 赵昔微颔首一笑:“陛下真是厚恩!” 心里却隐隐有些忧虑。 种这么多花,好看是好看,就是容易招惹蜂蚁蚊虫…… 宫中贵人多是娇生惯养的,这不起眼的小飞虫,自然是不放在眼里。 但赵昔微自小生活在乡下,却是见识过这些飞虫的厉害。 她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在花丛里玩,不小心被一只蚂蚁咬了,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哪知半夜突然高热不退,差点没要了半条小命。 淑妃名下两位小公主,最大的不过六七岁,最小的才一岁,正是娇弱柔嫩的时候。别说被蚊虫叮咬,就是花粉飞舞,也能导致一场大病。 若被别有用心之人,拿这些虫子做手脚,也不是没有可能…… 心中一动,她便伸出手掌,从花叶上轻轻拂过,随口道:“这水仙长得真好,一簇簇像雪堆一样,本宫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水仙呢!” 内侍也露出一点笑容,道:“是呢,都是兰若姑姑养护得好,别的娘娘宫里其实也有花木,但都没有咱们珠镜殿的开得好看。” 赵昔微缓步迈上台基,借着提裙子的动作,掌心微微一收拢,将素白的手帕藏进了衣袖,有些好奇地道:“兰若姑姑是谁?” 她语气漫不经心,一点都听不出来有任何异样。 小内侍对这位平易近人的太子妃十分有好感,便也忘了谨言慎行的规矩,热情地回答道:“回太子妃的话,兰若姑姑是宫里最好的花匠,原本是在太后娘娘的长信宫养花的,后来犯了事被罚去了御膳房,做些洗菜帮厨的杂活儿,直到去年,瑶光公主不肯进食,吃了她做的莼菜羹才有了胃口,我们娘娘心里高兴,就把兰若姑姑调到了珠镜殿……” 太后的人、擅长养花、又擅长做汤…… 这兰若姑姑,怕不是个普通的人物呢! 赵昔微心底一沉,面色仍是不动声色,一边走一边和小内侍说着话:“这么说来,那兰若姑姑和公主也算是有些缘分了。” “是啊,咱们宫里两位小主子,南星公主刚满周岁还好说,瑶光公主今年六岁半,正是换牙的时候,每次掉了一颗牙齿都不肯吃饭,还好有兰若姑姑在,总能变着花样做出香气扑鼻的羹汤……” “是吗?”赵昔微手指又在花丛中一抚,拈下一朵不知名的红花放在鼻尖轻嗅,“那兰若姑姑很懂瑶光公主的口味了!” “是的呢,兰若姑姑做的羹汤,瑶光公主最喜欢了!”内侍躬身说着,余光一扫,只见手指如玉,唇似丹朱,顿时就有些忘神。 赵昔微抿嘴一笑,垂下了手臂,指尖轻勾,那红色花朵如一尾游鱼,迅速消失在衣袖里。 她悠悠问道:“听你这么说来,这兰若可是淑妃身边最得力的宫女了?那为什么没能成为珠镜殿的掌事姑姑?” 淑妃身边的大宫女是明玉,就是上次她大婚时,淑妃特意派过去教她礼仪的那个。 她对明玉的印象并不是很深,但却记得是个很谨慎的人儿。 身边有这么个谨慎的丫鬟,就等于有了最敏锐的耳朵和眼睛,论理,淑妃宫里不该出现这样的事故。 “回太子妃的话,”小内侍毫无知觉,仍在絮絮叨叨地禀着:“咱们珠镜殿的小厨房是由明玉姐姐掌管着的,兰若姑姑只偶尔做一两次羹汤罢了,两位公主的日常饮食,还是明玉姐姐照应的。” 赵昔微有些疑惑。 听这话所说,淑妃不是个粗心的人,对于兰若并不是完全没有防备。 而明玉是淑妃从娘家带进宫的丫鬟,不论是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可能背叛淑妃。 难道,真的如明妃所言,淑妃有利用自己女儿的嫌疑? 赵昔微一时有些不敢轻易下定论。 人性复杂,善恶难辨。 淑妃虽然和她是一家人,但只匆匆见了一面,其实和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可话又说回来,连自己的孩子都舍出去了,只为了扳倒一个贵妃? 是不是也太不值得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最重要的疑点人物,还是这个兰若。 便笑着说道:“兰若这样心灵手巧,升为掌事女官是迟早的事罢了!” 小内侍却摇摇头:“太子妃您有所不知,兰若姑姑性情耿直,在宫里是很吃亏的……”说到重要处,便压低了声音,“上次因为得罪了贵妃娘娘,被罚了半年的俸禄呢……” 赵昔微一愣:“得罪了贵妃?” “是啊……”小内侍正要往下细说,却不知已到了殿门口,突然迎面有一名宫女从殿内转出,沉声道:“阿禄!” 小内侍立即打住了话头,忙躬身行礼:“明秀姐姐好!” 明秀似对他的多嘴有些不喜,但太子妃在前,也不好计较,只无声地瞥了一眼,就屈膝恭敬一礼:“珠镜殿掌事宫女明秀,拜见太子妃!” 赵昔微淡淡抬眼,打量了一下明秀。 圆眼,细眉,微翘的鼻,一身宝蓝色宫装,头上簪了两朵浅粉色的绢花,打扮得中规中矩,但神色间颇有几分自得,不像别的做下人的那般谦卑,更没有明玉那般的谦逊。 看样子,这应该是从小就在宫里当差的。 从小在皇宫里长大的奴婢,难免耳濡目染一丝骄气。 赵昔微对此也没什么在意,就笑着点了点头:“明秀姐姐不必多礼。” 明秀起了身,低声禀道:“请太子妃随奴婢来。” 赵昔微便跟着她迈入了殿门。 第304章 瑶光公主 明秀行走在赵昔微身侧,压低声音道:“陛下正在气头上,我们娘娘身上不大好,望太子妃帮忙说两句好话……” 赵昔微“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皇帝在,那肯定廷尉、太医等人也就都还在…… 这样的大场面,她其实也是第一次遇到。更何况,她对宫里的一切都不太熟悉。 事关皇嗣,稍一不慎便是砍头的罪过,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穿过三道朱门,又绕过几重高墙,才来到主殿。 立时又有数名宫女内侍躬身上前,为赵昔微引路。 四下里静悄悄的,宫人各司其职,礼仪齐整,并没有预料中的慌乱场面。 赵昔微暗暗点头。 只要大家都能沉得住气,事情查起来就会顺利很多。 哪知道,才踏进殿门,却有哭声传来! 抽抽噎噎,时断时续,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殿内却格外清亮,听得人心尖儿都颤抖了起来。 因为,这是一个小女孩的哭声! 赵昔微一抬头,就看见滑稽又尴尬的一幕—— 殿中间,跪了一地的宫女和太监。 左右两侧,站着数十名穿着绯红官服的官员,看衣服纹饰,应该是廷尉府和太医署的人。 目光往上一抬,一身龙袍的皇帝守在床榻边。有两名太医跪在地上,正忙不迭地给沉睡的南星公主喂药。 皇帝面色青紫,双眼通红地望着南星公主,每一个细节都昭示着他内心的暴怒。 太医每喂一口,他额头的青筋便跳动一次。 但他到底是个宽厚仁君,到了这种时候,仍没有发作一句,只自己生生地忍着。 赵昔微只看了一眼,便心下揪紧。 生命脆弱,即使是九五之尊,面对这样的事情,也是束手无策。 四下里,每个人都沉默着,但有一个人却不是。 这个人,便是那哭声的来源。 赵昔微惊讶地看过去,就对上李玄夜那有些尴尬的眼神。 他负手立在床边,一个小女孩抱着他的腿,哭得正伤心。 女孩身量尚小,站起来还够不着他的袖子。于是只好把脸贴在他腿上,哭得他衣袍上一片泪水,“大哥哥!呜呜呜……” 李玄夜强忍着不适,声音有些无奈:“瑶光,别哭了。” 赵昔微上前对皇帝行了礼,皇帝心情不好,也没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道:“你姑母太伤心昏过去了,等她醒了你再去探望吧。” “是。”赵昔微只得应了,目光在床上扫了一圈,再一看两名太医的神色,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太医没有跪在地上哭,那就说明还有救。 她移动脚步,自觉地站在李玄夜身侧。 “怎么一个人过来了?袁策呢?”李玄夜任由瑶光抱着自己的腿,转脸看向她。 “事情紧急,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赵昔微轻声回答。 他目光在她脸上依扫,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只觉得一片微凉。便皱了眉,不悦道:“天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点。” 赵昔微后退了半步,去看抱在他腿上的瑶光公主,随口答道:“来得太急了,忘了……” 瑶光公主还在呜呜呜大哭不止,把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盖住了:“太子殿下,呜呜呜,我我我害怕……” 李玄夜又皱了一下眉,微微低头,抚摸了一下瑶光的脑袋,道:“没事,瑶光,不要怕。” 这安慰近乎于无,更何况瑶光只是个六岁多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大哥哥,我母妃她是冤枉的!” 李玄夜沉默了一瞬。 而瑶光仿佛惊弓之鸟,哪怕是这一瞬的沉默,也让她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她眼泪又滚落了下来:“大哥哥,你会救南星妹妹的对不对?” “是的,瑶光。”李玄夜回答道。 “呜呜呜……谢谢太子殿下!”瑶光一面哭,一面抱着他的腿,小脸蛋儿滚了滚,把眼泪全蹭了上去。 “……”李玄夜身子僵了僵,手在半空抬了抬,最终又无奈落了下去。 赵昔微看得出来他的不适,顿时感觉有些复杂。 都说皇家没有亲情,但李玄夜对手足倒还挺好的…… 不过到底不是同胞兄妹,对比他对灵犀的态度,明显对瑶光敷衍得多了。 这么小的孩子,母妃昏迷不醒,妹妹生死未卜,唯一能依赖的也就是这个太子哥哥了。 赵昔微心里一软,就戳了戳他的袖子:“让我来吧。” “嗯?”李玄夜一愣,挑眉看向她。 赵昔微轻轻点头:“瑶光还小,一直这么哭伤身体,我看看能不能哄住她。” 话音刚落,李玄夜便拎着瑶光的衣领,迫不及待地送了出去:“她哭了半日,你带她去偏殿,喂点水。” “好。” 赵昔微并不急着带她走开,而是先蹲下身来,温柔地唤了一声:“瑶光。” 瑶光抽抽噎噎,抬手擦了擦眼泪,泪眼朦胧地道:“你就是大哥哥的太子妃吗?” “嗯……是。”赵昔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替她把凌乱的刘海打理好,然后一手轻轻抱住瑶光,附在她耳边低声道:“瑶光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嗯!”瑶光立即止了哭声,乖乖地点了点头。 赵昔微轻拍着她的后背,直到感觉她完全卸下了防备,才柔声问道:“那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好!” 瑶光重重的点头,伸手主动搂住了赵昔微的脖子:“我都听你的!” 赵昔微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珠,起了身,牵着她绕过屏风,去了偏殿。 李玄夜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她似乎特别擅长哄小孩子…… 从灵犀到瑶光,都是一句话就哄好了。 …… 赵昔微离开了主殿,不用再看着那满地跪着的人,也没有了面对生死的压力,顿时整个人也轻松了一些。 但是,这种轻松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就迎来了新的一个危险—— 太后带着妃嫔,浩浩荡荡地赶过来了。 是真的浩浩荡荡…… 因为一群妃嫔后面,还跟着十几个男的。 这十几个男的,其中几个穿着青色的官服,剩下的,则穿着素色道士服…… 就听见殿外响起太后的声音:“皇帝,灵台郎和十二真人发现了真相!” 赵昔微眼皮顿时一跳。 第305章 八字不合 “启禀陛下,臣夜观星象,见紫薇昏暗,太白逆行,恐有祸事将至……” 灵台郎是掌观测天象的官员,拉长语调吱吱呀呀地禀报了起来。 赵昔微听了前两句,就停下了给瑶光喂茶水的动作。 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话,无非就是想说明一件事:小公主这病来得蹊跷,必是有异象作祟。 服侍在旁的阿禄是个十分机灵的,见她静默不语,便用手掌半遮着嘴,悄声解释道:“太子妃,这灵台郎姓伏名华,上次太后娘娘身子不好,也是他出来说了一大通,说是我们珠镜殿西北角有异象,淑妃娘娘也不想惹出什么大事来,就把那一池子睡莲都给清理了……” 赵昔微笑道:“那睡莲不是陛下赏的吗?” 她还记得第一次入宫的时候,其他几个妃嫔为这事酸言酸语了半天。 “是啊……”阿禄垂头丧气了起来,“那睡莲开得可漂亮了,又香又美。奴婢们晚上守夜,看着那满池子的睡莲就喜欢,后来一夜之间拔了个干干净净……不过这灵台郎的话倒也灵验,拔掉了那满池子的睡莲,太后娘娘的病就好转了,您说是不是奇事?” 赵昔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太后这是心病,想好的时候自然就好了。 阿禄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处那一片波浪一般起伏的花海:“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要拔掉一片花呢……” 小内侍担忧的只有那一丛花。 赵昔微却轻轻皱了皱眉头。 趁人病,要人命。 太后此番来势汹汹,又怎么会只为了清理一片花那么简单? “太子妃您怎么啦?”阿禄见她皱眉,忙紧张地往炉子里又添了一些银霜炭,“您要是怕冷就告诉奴婢,奴婢再让人去搬一个小炉子来。” “没事,这偏殿挺暖和的。”赵昔微忙敛了神色,朝他抿唇一笑。 这时有小宫女捧着一碟子糕点上来:“这是明玉姐姐才吩咐婢子们做的藕粉糕,请太子妃和公主尝尝。” 糕点是粉白色的,不过汤圆大小,但是却做成了兔子的形状,一只只地摆在碧玉色的小碟子里,再以粉色的花瓣做点缀,看着就十分精致可爱。 赵昔微并不饿,但这糕点着实让人喜欢,又加上是才刚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便提了筷子夹了一只送入口中。 入口绵软细腻,虽然是甜点,却没有什么糖的味道,是那种藕粉自带的清甜。 赵昔微就笑道:“这珠镜殿的厨房果然了得,上次在陛下那里吃的糕点都没这么好吃呢。”又一看,瑶光却是一点都没有食欲的样子,心里有些奇怪,便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小宫女恭敬应了一声,悄悄退了下去。 赵昔微夹了一只藕粉糕,柔声哄着瑶光:“公主要不要吃一个?” 瑶光摇摇头:“我不想吃东西,我想喝水!” 赵昔微就有些奇怪。 瑶光方才已经喝了一大杯热水了,一个成年人都应该觉得够了,怎么还要喝? 那边阿禄的声音解答了她的疑惑:“公主,是不是又偷偷吃了鲜花饼?” 话音刚落,瑶光一抬手就捂住了阿禄的嘴:“别让别人知道了!” 赵昔微目光一凝,看向阿禄,声音陡然沉了沉:“怎么回事??” 瑶光抢先道:“没什么事!就是我母妃不准我吃鲜花饼!” “哦?”赵昔微疑惑挑眉:“为什么?” “这个……”瑶光支支吾吾着,答不上来。 赵昔微就又看向阿禄:“你来说。” 孩子馋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也不至于管得这么严。 除非…… 眼神陡然一寒,不怒自威地盯着阿禄。 阿禄被她这么看着,顿时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冷汗冒了出来。 他为难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吞吞吐吐地道:“其实……让太子妃知道也没什么……就是瑶光公主喜欢吃鲜花饼,咱们珠镜殿只有兰若姑姑会做。但是淑妃娘娘不准公主吃,公主有时候就偷偷缠着兰若姑姑做……” 又有些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道:“公主只是偷偷吃了一个饼而已,还请太子妃千万别告诉我们娘娘,否则我们就全部要挨罚了……” “是啊!”瑶光也重重的点头,“太子妃,千万别让我母妃知道了!她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罚我的跪……” 赵昔微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了扫,却都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心里的直觉却越来越强烈,便问道:“那瑶光可知道,娘娘为什么不准你吃呢?” 总得有个理由吧? 瑶光和阿禄互相对望一眼,齐齐摇头:“不知道,就是不准吃。” “是不准你吃兰若姑姑做的东西吗?” 赵昔微只觉得心跳陡然加速。 整个事件的真相仿佛如流星划过夜空,虽然触摸不到,却也能看见一丝亮光。 可是下一刻,瑶光的答案就让她又恢复了冷静。 “不是的!”瑶光摇头,十分乖巧地道:“只是不准吃鲜花饼!” 阿禄忙附和道:“是啊是啊!” 他终于慢慢地觉察到一个问题:太子妃似乎对兰若的关注有点过度? 于是便好心地解释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这鲜花饼的馅放了很多的红糖,又加了盐,再用油慢慢的炸至酥软,吃了容易上火,口渴……娘娘不让公主吃,也是情理之中……” 赵昔微蹙眉沉思了片刻。 似乎这样也说得通。 但她仍是觉得有哪里不对,便又追问了一句:“是一直都不让吃鲜花饼吗?” 瑶光这回重重点了点头,露出十分不解的神色:“不是的!以前母妃也是准我吃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不准了……” 赵昔微声音抬高了些许,唤了一声“阿禄”,问:“怎么回事?” 阿禄挠挠头,十分苦恼:“这事说起来有些麻烦,简而言之就是,上阵子瑶光公主吃了半个鲜花饼呕吐了一次……” 赵昔微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呕吐?” “是的。”阿禄一愣,忙摆摆手,解释道:“不是太子妃想的那样!瑶光公主只是吐了一口而已,没有南星公主那么严重的!” 第306章 逐出皇宫 “是啊,太子妃!”瑶光也忙着帮他说话:“我那次没有妹妹这么严重,而且也不难受,吐了一口就没事了!我都没让母妃知道呢!” “哦?”赵昔微又是一挑眉,显然不信这套说辞。 她淡淡看着阿禄,声音沉沉:“既然没让娘娘知道,娘娘为什么突然不准吃了?而且,公主呕吐可不是小事,你们竟然瞒着娘娘?” 阿禄吓得膝盖一软,噗通就跪了下来:“太子妃饶命!” 赵昔微只冷冷地笑。 阿禄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只好硬着头皮如实禀报道:“这事说来还跟您有点关系……” 看了赵昔微一眼,见她在等着自己的后话,便壮着胆子继续道:“那日正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大婚之时,奴婢们不敢扰了东宫的喜庆,只好骗娘娘说,公主是吃多了噎着了……” “原来如此。”赵昔微思忖了片刻,让他起了身。 正想再多问几句,正殿一句话突然打断了她的思路。 “启禀陛下!土木相克,子午相冲,公主是被五行属木、子时出生的人刑克了——” 五行属木、子时出生? 主殿内,忽然沉默了一瞬。 赵昔微嘴角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 该来的,还是来了。 偌大个皇宫,这么多人,偏偏只有她和公主相冲? 那悠悠哉的声音又响起来:“陛下,依贫道之见,为了能让公主尽快痊愈,应速速把宫里生辰为辛巳月丙申日正子时的女子找出来……” “啪——”茶盖碗重重叩在桌上,打断了那道士的滔滔不绝。 “太子殿下饶命!” “噗通——”跪地之声传来。 这边偏殿中,茫茫然的阿禄忽然回过神来,看向了赵昔微:“太子妃……您……” 不会吧?!太子妃和小公主相冲? 这个念头才响起,便又听主殿内太子殿下的声音响起。 阿禄白着脸,望了望太子妃,小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听太子殿下都砸了茶盏了,肯定是很生气。难道是信了道士的话? 那太子妃岂不是…… 阿禄越想就越觉得后怕,双手不由自主地合了起来,默默地在心里念叨了起来。 天灵灵地灵灵,观音菩萨快显灵! 保佑太子妃,这道士说得千万别是真的! 正祈祷着,主殿里又传来了太子殿下的声音。 “辛巳月、丙申日、正子时……”他缓缓地念了一遍,声音淡淡地,听不出什么喜怒,“玄善,你的意思是,查出这八字相冲之人,便能让南星病情好转?” 那道士十分自信,想也没想就回答:“禀太子殿下,正是如此。” 太子殿下笑了一声,听起来有些和煦。 但阿禄却急得冷汗都出来了,哭丧着脸看向赵昔微,低低地道:“太子妃,您还不快想想办法!这道士和灵台郎串通一气,要陷害您呢!” “嘘——”赵昔微竖起一根手指,对着他摇晃了一下,然后继续倾听那边的动静。 “那么,玄善道长且说一说,该如何处置呢?” 那玄善道长清了清嗓子,道:“若查出此人,当逐出皇宫,迁入道观,潜心清修……” 阿禄吓得身子一抖,瞪大了眼睛:“太子妃……” 赵昔微摆摆手,继续听着那边的对话。 皇帝的声音有些迟疑:“玄善道长,你确信自己推算的是真的?” 太后立即强硬道:“皇帝,玄善道长可从来没出过错的!” “是啊是啊!”太后一开口,众底下妃嫔也开始附和:“陛下忘了吗?去年汝南大旱,还是玄善道长做法求雨的呢!” 又有一人幽幽道:“臣妾也记得,上个月太后身子不适,也是玄善道长推算出来,说是和水犯冲,最后除掉珠镜殿西北角的一池子睡莲,太后的病情就恢复了……” 倒是有一个声音,显得格格不入:“呵!这些鬼神之说,不过是骗你们这些蠢人罢了!陛下是真命天子,又怎么会被这些胡编乱造的鬼话糊弄了去!”语气傲然又骄纵,还带着几分怒意,是裴贵妃。 “……”被驳斥的那个噎了一下,阴阳怪气地道:“贵妃姐姐这么生气,难道你是这个时辰生的?” “昭仪妹妹真是罪该万死。”立即有人纠正道,“贵妃姐姐的生辰你都不记得了?” 那昭仪干笑了一声,道:“不好意思,还真的忘了……要怪就怪贵妃姐姐好久不办生日宴!” 一群妃嫔你一言,我一语,顿时把整个主殿闹得乱哄哄的。 偏殿这边,阿禄面如金纸,哆嗦着嘴角,看向赵昔微:“太太太太太子妃……” 都这个时候了,太子妃还怎么那么镇定!? 赵昔微其实也不是很镇定。 虽然她觉得李玄夜肯定不会把自己逐出宫去,但是事情关系到南星公主的安危,那道士的说法又得到了太后、灵台郎、众妃嫔等一干人撑腰。 他即使有心想保她,怕是也会为难吧? 阿禄左看右看,见四周也没人,就大着胆子开了口:“太子妃,您现在赶紧想想办法,有什么需要奴婢帮忙跑腿送信的,奴婢现在可以帮您做……不然等会儿,陛下要是真的听从那道士之言,把您逐出皇宫清修……那时候您再想办法也来不及了……” 赵昔微思忖了一下,觉得阿禄说得也有道理。 她得想办法自救。 但是,能有什么人能帮得上她呢?赵府?爹爹? 想了想,她还是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 手指在袖子里卷起,摸到了那张沾了花粉的手帕,又摸到了那朵花。 好在,她也不是没有一点准备的! 她笑了笑,对阿禄道:“我想见见兰若。” 阿禄愣了一下,很快又点点头:“奴婢这就带您去!” “瑶光跟我一起去。”赵昔微提了裙摆,还没有踏出一步,主殿的喧闹忽然戛然而止。 心头忽地一跳,两人齐齐回头。 就听见太子殿下笑了笑,语气温柔而和煦,问道:“玄善道长既然这么会算,那有没有算准,孤今天要你的脑袋?” 赵昔微抿着的嘴角,忽然就弯了起来。 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欣喜,也是从未有过的甜蜜,就像一个从来没有过好运气的人,突然得到了老天爷最好的恩赐。 她从来不知道,会有这样一个男人,可以没有任何理由的支持自己、保护自己。 父亲没有做到。 但是李玄夜做到了。 或许,天上偶尔也会掉馅饼…… **** 啊,最近写得很不顺,一直在推敲剧情。。。 第307章 审问 珠镜殿,小厨房。 一群宫女正在准备今天的晚膳。 虽然宫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但她们却是半点儿也不能闲下来的。主子们能不能吃得下是一回事,她们有没有按时摆饭是一回事。 烧得旺旺的灶台上,一口大锅咕噜咕噜地响着,蒸气不断地从盖子上往外钻了出来,使得整个房间水雾弥漫,仿佛笼罩了一层轻纱。 在这样朦朦胧胧的背景下,宫女们忙碌的影子格外的绰约而灵动,仿佛绿水河畔的邻家农女,脚步轻盈而匆忙,来来回回地在河面采摘莲蓬。 绿油油的蔬菜,炸至金黄色的酥肉,晶莹剔透的小银鱼,小巧可爱的鹌鹑蛋……每一样都分盘装好了,整整齐齐地摆在门口的案板上。 在这样的忙碌之中,没有人顾得上说话,只有灶火燃烧的“哔剥”之声,和菜板切菜的“咚咚”之声,还有油锅下菜的“刺啦”之声,各种各样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却没能掩盖住一名宫女怒气冲冲的斥责之声。 这宫女身材较为高挑,梳了个元宝髻,穿了一身银红宫装,看起来比别的宫女都要级别高很多。 “太后、陛下、太子、各宫娘娘都到了咱们珠镜殿,晚膳务必不能出半点儿的差错,否则就是把你们全家的脑袋砍了都不够——那两个,对,你们俩过来,把这锅汤倒进铜锅,再把宰杀好的鸡放进去!” 她一边指挥着小宫女,一边舀了一勺汤放在小瓷碗里,亲自尝了一口后,“啪”地一下,猛然放下了碗,柳眉倒竖,高声训斥道:“这汤是谁做的?小公主肠胃不好,娘娘身子不适,必须忌油忌腥!这骨汤做得这么油腻腻的,怎么能喝?” 那被骂的两个小宫女垂着头,吞吞吐吐地解释:“这大骨汤必须要和鸡一起煮,否则味道就不香了……” 立时引得那高个宫女一拍桌子,一伸手就揪住了小宫女的耳朵:“平日里我是怎么教你们吊汤的?长了猪耳朵,听不懂人话,不如剁了算了!” “兰若姑姑教训得是,都是婢子愚笨,婢子现在就去找棉纱……”小宫女疼得眼泪盈盈,却是不敢抵抗一下,只好低声下气地认错。 兰若这才松了手,叉着腰怒喝道:“快滚!” 小宫女摸着耳朵,一溜烟地从灶台后退了出来,在门口看到赵昔微时,瞬间呆住了。 阿禄是个心善的,忙笑着提醒:“阿芳,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太子妃请安。” 叫阿芳的小宫女立时回过神,忙提着裙摆就屈膝跪了下去:“拜见太子妃!” 这一跪,里面骂骂咧咧的声音陡然停了。 兰若掀开布帘,往廊下看了一眼。 忙碌的宫女们各自手里拿着锅碗瓢盆,一时仿佛是被冰冻住了一般,僵硬地定在了原地。 在一众人等的手足无措之中,还数兰若最坦然自若。 她迅速走到门口,扯出一个不卑不亢的笑,屈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奴婢兰若,见过太子妃。” 身后一群人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也慌慌张张地跪了下去:“奴婢见过太子妃。” 赵昔微示意那些小宫女退散,看向眼前人,淡淡道:“你就是兰若?” 兰若眸光一闪,脸上立时堆起了满满的戒备:“太子妃找奴婢有事?” 赵昔微笑了笑。 喜形于色、说话又直,这兰若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看来阿禄说得果然没错,是个很容易得罪人的性子。 “进来说吧。”赵昔微走进屋内,阿禄忙贴心地拿袖子擦了擦椅子。 兰若拢着衣袖站在一侧,神色说不上谦卑,但也绝对说不上恭敬。 赵昔微在靠窗的位置上落座,淡淡看着兰若。 那兰若竟然毫不回避,与赵昔微对视。 一个宫女而已,竟这么高的心性。 赵昔微到嘴边的话,干脆不急着问了。她唤了阿禄过来,吩咐道:“把瑶光带进来,看她喜欢吃什么。” “是。”阿禄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兰若眸光一闪,一抹惊慌迅速消失在瞳仁里。 瑶光被牵着进来时,看到兰若,就飞奔着扑了过来,嚷嚷道:“兰若!抱抱!” 兰若笑着抱住了瑶光,手臂有些僵硬。 赵昔微将她这些细微的变化都看在眼里,笑道:“听瑶光说,兰若做的鲜花饼十分好吃,本宫很是好奇,特意来厨房尝个新鲜。” 兰若的脸色陡然一白,看向瑶光。 瑶光嘻嘻地笑:“兰若姐姐别怕,太子妃不是坏人,她不会把这事告诉我母妃的!” 兰若慢慢地把瑶光放了下来,吩咐阿禄道:“带公主出去一下,我有话要和太子妃说。” “是……”阿禄不解地看着两人,但还是很听话地带着瑶光出去了。 兰若紧绷着身子,视线一直追随着瑶光,直到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突然舒出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转过头来:“太子妃是为了鲜花饼的事吧?” 赵昔微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倒也免了兜圈子了,便开门见山地道:“兰若姑姑是这宫里的老人了,又服侍过太后娘娘,有些话该如何说,你想必很清楚,应该不需要本宫指点,对吧?” 她慢条斯理地从衣袖里掏出那方手帕,将那花粉展开在桌子上。 “这是水仙花粉……”兰若低头看了一眼,不解地道:“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听说兰若是这宫里最出色的花匠,本宫便想起曾经因为误食花粉导致呕吐的事来……” 兰若脸色顿时惨白,她霍然站直了身子:“太子妃!” 赵昔微扯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恰好本宫经过珠镜殿时看到那一丛水仙,便随手采了一些花粉,想找兰若瞧瞧,它是不是导致呕吐的真凶?” 兰若一愣,她瞪大眼睛看着赵昔微,额头有细密的冷汗冒出来,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 赵昔微把手帕收回衣袖里,温柔笑道:“兰若姑姑还是从实说来吧,这世上懂花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今天遇到本宫,还能给你开口的机会,倘若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恐怕你是一万张嘴也说不清了呢。” 第308章 妖言惑众 兰若已全然没了方才的冷静,她翕动着嘴角,茫然地道:“太子妃……我只是给瑶光公主做了鲜花饼而已,和南星公主呕吐有什么关系?” 到这个份上了,还能稳住心神不招供,要么是真的无辜,要么是内心很强大。 “本宫也不知道有什么关系。”赵昔微直视着她,一双杏眼清清冷冷的,淡淡笑道:“实话告诉你吧,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本宫也是奉命行事而已。”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的威名,还真是屡试不爽。 前一刻还在勉力支撑的兰若,下一刻就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求太子妃饶命!奴婢确实是给瑶光公主做了鲜花饼,但是奴婢并没有对南星公主下毒!求太子妃明鉴!” 赵昔微道:“要想活命,最好把鲜花饼的事向本宫从实招来,至于你到底有没有下毒,本宫自有判断。记住,若是有一个字的隐瞒,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兰若身子一瘫,伏在地上哭了出声:“太子妃,奴婢是冤枉的,求太子妃救救奴婢!” …… 主殿,太后一脸阴沉。 她看向李玄夜,狭长的凤眼轻轻眯起,语气怒火隐隐:“太子,你把玄善道长抓了就算了,难道还想把灵台郎的嘴也堵起来?” 李玄夜放下茶盏,笑道:“太后有所不知,孤这是为了您的体面着想!” 太后快要气笑了,毫不客气地道:“你少跟哀家拐弯抹角,谁不知道你是为了维护你的太子妃?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你多孝顺似的!” 李玄夜挑眉,一脸的惊讶:“太后这话实在是伤了孤的心!” 他微一躬身,不紧不慢地道:“灵台郎妖言惑众,孤身为一国储君,若是袖手旁观,岂不是有失皇室体统?若失了皇室体统,那太后您的脸面往哪搁?孤为了太后的体面,宁愿背着被百官议论、被天下人耻笑的负担,也要站出来把这奸臣抓了,这不是孝顺是什么?” 太后一噎。 灵台郎伏华扑在地上,冷汗淋淋,听见这话又是一声哭喊:“太子殿下饶命!” 太后的视线落在伏华脸上:“灵台郎可是太史院的重要官员,你随随便便就抓起来,不知以后史官如何着笔写你?后世会如何看你?” “轻信鬼神之说,纵容道士造谣。”李玄夜笑容淡淡,“不知后世会如何看待太后?” 太后冷笑一声:“哦?太子如何断定,他们说的是谣言?” 李玄夜笑容不变:“南星的病情尚未确诊,灵台郎凭什么证明他说的不是谣言?” 他目光冷冷一扫地上跪着的伏华,声音骤冷:“这天底下同一时辰出生的多了去了,难道因为公主生病,就都要抓起来?这种事传出去了,引得民心不稳,惶惶不可终日,不知太后承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哦?”太后掀了一下眼皮子,“那哀家怎么听说,早在太子大婚那日,公主也有过呕吐症状?若不是你那太子妃和公主相克,怎么会接二连三发生怎么巧的事?” 太后说完,就端了茶盏悠闲地抿了起来。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和一个小小太子妃过不去,但是,眼下看着赵家越来越得势,她就觉得有点手痒了…… 不给赵家一点苦头吃吃,她王家还怎么在朝堂风光无限? 李玄夜还没说话,皇帝面色一急,问身旁的宫人:“太子大婚那日,公主也生了病?” “奴婢不知……”宫人一脸茫茫然,也不知道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皇帝顾念着还昏迷的小公主,又想到自己竟然连她的病情一无所知,顿时心里一阵揪紧的疼,就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 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呛得他连连咳嗽不止:“咳、咳、咳……” 李玄夜面色一沉:“父皇!”忙命令内侍道,“去打热水来!” “是!”曹德忙捧了热水和棉巾,颤颤巍巍地递了过来。 李玄夜把棉巾浸在热水里打湿,再轻轻绞干,手法熟练而轻柔地帮皇帝擦脸,关切地道:“父皇不如先回寝宫歇着,这里就交给儿臣好了。” “没事,没事……”皇帝慢慢地缓过劲来,温和笑道:“南星还没醒来,朕放心不下,得在这里守着……” 李玄夜默然。 皇帝叹了口气,看向众妃嫔,声音沉沉地道:“刚刚说,太子大婚那日,公主也是这样呕吐不止?” “……” 人群一片沉默。 不是她们不敢说,而是真的没人知道这事啊…… 妃嫔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如何回答。 “贵妃,你掌管六宫,公主生了病,你难道也不知道?”皇帝就有了几分怒意。 裴贵妃一听这话就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什么叫她掌管六宫就该知道公主的病?她又不是皇后!公主又不是她来抚养的! 更何况,掌管六宫,又不是全权掌管,还有一半的权力收不回来呢! 这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她有什么好热衷的!? 是以,裴贵妃冷冷哼了一声,根本就懒得回答皇帝的话。 她不想回答,但人群里却有个机灵的抓住了这个机会。 那便是明妃了:“回陛下的话,太子大婚当天,公主确实也呕吐过,不过……” 她语气一顿,皇帝的一颗心就跟着提了起来,嗓子都有些发紧:“不过什么?” 明妃叹了口气,幽幽道:“不是南星公主,而是瑶光公主。” “什么?”皇帝惊愕,“明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明妃小脸唰地一下就白了,忙提着裙子跪在了御前:“这是淑妃妹妹告诉臣妾的,臣妾怎么敢无中生有呢?淑妃妹妹说,不想扰了东宫的喜庆,所以就没请太医,而且当时瑶光公主也没什么大问题,也就没和陛下说,只是和臣妾无意提了一嘴。” 她捏着手帕,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这十足的忧心忡忡模样,让皇帝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忙抬了抬手掌:“你起来吧,朕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朕只是觉得……这未免太巧合了些……” 如果刚一开始听到灵台郎和玄善道士的话,他没有当回事,那么现在他就不由得起了疑心。 这时,底下就有妃嫔出来说话了:“陛下,臣妾觉得……这灵台郎的话也许有些道理呢?” “是啊……”有一个人开口,就会有第二个人帮腔:“如果真的不是相克,为什么淑妃要瞒着陛下呢? 接着便有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都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倒是裴贵妃,依旧是满脸不屑地站在原地,没有参与进去。 皇帝看向地上的伏华,目光就有些犹疑了起来。 第309章 太后的贴身丫鬟 赵昔微从小厨房出来,正想往正殿而去,忽然看到几个宫女聚在游廊下,正在议论什么事,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仍克制不住语气里的激动和愤恨。 赵昔微本是没在意的,宫人们不懂规矩,自然有掌事姑姑教训,她眼下急着解决公主中毒的事,哪有心思多去搭理几个失礼的宫女? 可才跨过宫门,便听见人群里隐约传来“太子妃”、“命中带煞”、“刑克公主”等字眼,她立即转过了身。 兰若正要向前呵斥,赵昔微伸出一根食指,示意她不要打草惊蛇。 “还真是个灾星……每次她进宫我们都没好日子过!” “就是啊!你知道吗?她大婚那日公主也病了一回!不是灾星是什么?”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快把她逐出宫吧!不然咱们几个就要遭殃了!” “和她一个出生时辰,我们真是倒霉……” “怕什么?我们可是太后跟前服侍的人,要赶谁走也轮不到我们。” “可是!太子殿下说,既然要查,就先从长信宫查起!” “为了偏袒太子妃,就拉我们整个长信宫垫背……” “可不是吗!难怪前朝有人说太子妃……” “什么?” “说她恃宠生娇,迟早祸国殃民!” 赵昔微站在宫门前,嘴角轻轻扯出一抹冷笑。 有人吓了一跳:“啊,这话可别说!是大不敬的罪过!” “你怕什么,前朝大臣都这么说呢,你是不知道啊,御史台那帮言官骂得更厉害,御史周大人更是厉害呢,上次在顾府家宴上,当面痛斥太子妃,把她给骂得是满脸通红一声都不敢吭,周大人现在不也好好的?说白了,太子殿下再偏袒心里还是有数的,不可能为了她一个女人坏了大局。” 有人不以为然:“就是就是,别看太子把灵台郎和玄善道长拖出去了,那也是做个样子罢了!怎么会为她得罪太后娘娘?” “哎,对了!刚刚她进来的时候,我远远地瞧了一眼……你们还别说,那眼睛,那眉毛,妖妖的、娇娇的,那腰肢软软的,细细的,走起路来裙摆款款的……”语气忿忿,“还真是生了几分倾国倾城的模样呢,难保太子殿下不会被她迷惑!” 这一描述,画面感扑面而来,仿佛一个祸国妖姬就在眼前。 那正义感迅速攀升,厌恶情绪也立即飙升到了顶点。 “相由心生,这样一幅模样,必定惯会使那些狐媚手段!” “德不配位,就该逐出宫去!” 赵昔微听着听着,表情已由冷笑变成了惊愕。 她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个祸国妖姬了? 又做了什么德不配位的事了? 不过又一想,这都是太后宫里的人,就又不奇怪了。 从她第一次进宫,太后就盯上了她。 那时,她只是相府一个小小庶女,祖母、嫡母、姐妹,甚至父亲,都靠不住,为了能站稳脚跟,她该忍的时候忍,该退的时候退,一句话,一个笑,甚至一个动作,都要努力做到最好。 那时候的她,面对后宅几个女眷都得如此隐忍,更何况是面对大权在握的太后? 十六七的少女,从未见识过天家威严,突然就要被召进宫,说一点都不害怕是假的。 第一次得到消息要进宫的时候,她紧张得一夜没睡好,还特意安排人去求长公主,希望她能出面为自己说两句好话。 那时候的她,对上自己不能反击的对手,也是需要低声下气的。 要不是太后把她逼到绝境,她又怎么会选择嫁入东宫呢? 那么果断、那么迫切,甚至有点草率,因为她没有余地,无路可退。 那现在,她已经是太子妃了,已经有一定的地位和权力了,为什么还要选择隐忍退让呢? 不,她不是这种人。 她的忍让,是权宜之计,是为了更好的反击。 想法越来越坚定,气势也就越来越冷冽。 那群宫女躲在廊柱背后,还在义愤填膺着。 有人啐了一口唾沫,恶狠狠地骂道:“就是啊!身为太子妃,就该品行端庄,知道自己命里带煞,就该自请出宫回避才是,哼,要是咱们长信宫没事就罢了,不然的话,太后……” “太后想怎么样?” 冷冷地声音自身后传来,几个宫女立即后背一凉,齐齐转头。 就看见一名面容姣好,身姿纤细的红衣女子,气定神闲地立在宫门前。 她双手放在背后,宽大的袖子随风摆动,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意,却莫名让众人都感觉到了一种如临大敌的压迫感。 “太子妃……” 有眼尖的认出了她的身份,吓得浑身一软,扶着柱子无意识地念了一句。 没有什么比背后骂人被当场抓包更恐怖的事了…… 宫女们哆嗦了一下,只觉得三魂六魄被一只鬼怪给吸走了似的,想跑,却怎么也抬不起脚,想跪,却怎么也屈不下膝。 只得瞪大了眼睛,空洞而麻木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寒风阵阵,带来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 是她抬步走了过来。 众人呆呆地看着,脸部肌肉僵得连一个笑容都扯不出来。 赵昔微负手立在廊下,视线不紧不慢地围着几个人扫了一圈。 直看得她们“噗通”、“噗通”都跪了下去,这才抿唇笑了一笑。 “本宫倒是很好奇,要是本宫不肯出宫回避,太后想怎么样?” “……” 一群人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死一样的沉默。 赵昔微长眉微挑,露出几分惊讶的样子,笑道:“方才不都是个个牙尖嘴利的吗?怎么现在个个都哑巴了?” 她随手一指,就指向了方才声音最大、往地上吐口水的那个,语气悠然地道:“还是说,你们觉得,本宫德不配位、命里带煞,所以没有资格和你们对话?” “……” 那宫女抬眸飞快地睃了一眼。 虽然她极力掩饰着,但那一闪而逝的憎恨,仍让赵昔微捕捉到了。 “啪!” 赵昔微扬起手,一个响亮清脆的耳光就落在了她的左脸。 “你……你竟然敢打我!”那宫女龇牙咧嘴,愤怒喊道,“我可是长信宫的大宫女!” 第310章 太子妃竟然动手打人 “啪!” 冷笑了一声,赵昔微抬起手掌,又是一巴掌落了下去。 仿佛是为了响应她的哭喊,这一巴掌比上一巴掌更清脆,更果断。 “你——你身为太子妃,竟然动手打人!”那宫女捂着红肿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赵昔微。 一般来说,宫里的妃嫔是不能动手打人的,就是下人们犯了错,也自有掌事姑姑来教训。 妃嫔动手,就是不贤不德,是要被御史弹劾的。 不过…… 没给她继续思考的机会,“啪——”地又是一声脆响。 她的另一半脸,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太子妃!” 一地的宫女回过神来,都惊呼出了声。 “太子妃饶命!” “太子妃,你不能——” “奴婢们是长信宫的人!” “啪!” “啪!” “啪!” 纷乱的求饶声,却被一掌比一掌的耳光声盖住了。 赵昔微自小生活在乡野,一双手既能劈柴又能打猎,比这些宫女都要有力道许多。 巴掌落下去,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太子妃!”兰若在身旁看着,也渐渐地有些发怵,急忙“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太子妃您是金贵之体,这些奴婢们不值得您动手,要打要骂,都交给奴婢来吧!” 兰若是真正的焦急。 在后宫中,妃嫔责打下人那是大忌。 一则是为了自己的体面,二则也是为了保全贤德的名声。 是以,各宫的娘娘们,不管心里有再大的怒火,也是从来不会亲自动手的。 可谁能想到,这个看起来温柔端庄的太子妃,打起人来竟是这样的凶残狠厉? 没半点儿妃嫔该有的样子不说,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也没这样的! 兰若急得额头都冒出了冷汗:“太子妃,您要爱惜自己的身份!” “是啊!”一众宫女也齐齐喊道,“太子妃,她一个卑贱之人,不值得您动手!” 那大宫女被打得眼冒金星、昏头转向,她也带着哭音喊道:“你这样责打下人,就不怕被御史弹劾吗!” 赵昔微本已经收了手,听见这话,扬手又是一掌。 “啪!” “弹劾怎么了?”赵昔微嘴角一勾,冷笑道,“本宫又不是没被弹劾过!” 那名大宫女身子一颤,顿时想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被弹劾这种事,似乎对这个女人真的没什么用…… 她怔愣了一瞬间,鼻子里一热,有鲜红的液体滴落在衣襟上。 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女人,打起耳光来竟然也这么狠…… 在她的印象中,太后已经算是脾气最暴躁的了,一不高兴直接赐死杖毙也是有的。 但,都没有眼前这个女人那么凶狠。 因为,眼前这个女人丝毫不顾及身份,说打就打,手腕的力道又足,可怜她的一张脸,已经麻得不是自己的了。 她惊恐万分地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其他的宫女跪成了一圈,这哭声听在耳朵里,尤其的胆战心惊。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别说是太子妃,就是贵妃、陛下,也不能轻易责骂的。 可太子妃就这么打了! 她们一群人,竟然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她们可是太后的人啊! 就有人壮起了胆子,道:“太子妃……您有所不知,清月姐姐是太后的贴身宫女!您看在太后娘娘的份上,也该饶恕了她——” “哦?”赵昔微左手捏着右手的手腕,活动了一下手指。 那叫做清月的大宫女吓得又是一颤,生怕下一巴掌又毫无预兆地落在自己脸上。 兰若也忙着打圆场:“都怪奴婢,没有及时提醒太子妃!以至于太子妃不知道姐姐的身份!” 赵昔微瞥了一眼清月,看着她满脸鼻血,粲然笑道:“是啊!本宫是不知道!” 笑完了,她揉了揉手掌,面容淡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呢?因为你是太后身边的人,本宫就必须任由你们编排侮辱?什么恃宠生娇、祸国妖姬、狐媚手段、德不配位……这些词都是你们嘴里出来的吧?你们身为奴婢没有奴婢的自觉,本宫又何必跟你们讲什么主子的体面?” 有人弱弱地嗫嚅了一句:“可是,按照宫里的规矩,犯了错的奴婢应当交给掌事姑姑……” 话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嗤笑。 “什么宫里的规矩?”赵昔微目光冷冽地扫了过去,道:“对付不讲理的人,就要拿不讲理的办法来治!” 众人嘴角扯了扯,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她们再也不敢辩驳,赵昔微又是讥讽一笑:“你们作恶时,怎么不记得自己是太后的人?现在挨了打,才记起自己是太后的人,是不是有点太迟了?难道说,太后的身份,是你们的免罪金牌?还是说,你们经常打着太后的名义,在宫里四处招摇,惹是生非?” “……” 赵昔微一根根捏着手指,那指节便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她不紧不慢地道:“还是说,你们这样肆无忌惮,其实是太后授意的?嗯?” 众人便惊恐地抬起头来。 分明是那么个娇娇的一个女人,可这捏着手指骨节的样子,却有着让人心惊胆战的杀气。 众人身子一颤,忙齐声答道:“奴婢不敢!” 有机灵的就立即把自己给摘了出去:“清月姐姐不懂事,太子妃教训得是!” “太子妃教训得是!” “此事都是清月姐姐的错!” 兰若看着一群人变脸如此之快,不由有些目瞪口呆。 太后势力大,长信宫的人有多嚣张,她是最了解不过的。 可被太子妃噼里啪啦这么一通巴掌下来,就都打服气了…… 见众人都忙不迭地认错,就连清月,也识时务地垂下了头去。 赵昔微便满意地点点头,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慢悠悠地道:“看你们这么快就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本宫甚是欣慰。” 众人越听这话就越觉得心尖尖都在滴血。 可纵是心有不甘,也不敢跟自己的脸过不去啊! 这太子妃可比不得别人,她是一言不合就真的撸起袖子要打人的! 是以都打落牙往肚里咽,含泪应声道:“太子妃教训得是,奴婢知错了。” **** 女主:大家都说,我婚后变温柔了? 太子:是是是!微儿最温柔! 第311章 你想造反吗? 赵昔微把衣袖整理好,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端庄。 她抿唇一笑,道:“说起来,本宫今天也算是尽了一回孝道呢,本宫不惜伤害自己的体面,也要替太后她老人家教训刁奴,这不是天大的孝道是什么?太后该疼疼本宫才对,是不是?” 众人肩膀又是一颤。 这理直气壮的一番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本宫是不是该带着清月姐姐,去向太后老人家讨个赏?” 说着,指尖轻轻一抬,唤道:“兰若。” 那兰若便十分有眼色地起身,做出了搀扶的动作:“太子妃。” 赵昔微便优雅地搭着她的手臂。 宫女们自动挪了挪膝盖,让出一条宽阔的大路来。 赵昔微身姿挺拔地从人群中穿行而过。 寒风乍起,吹得她裙摆荡漾,卷起细细的涟漪,拂过众人的脸,带来冷冷的、柔柔的触感,宛如一把柔软而无情的冷刀子,刮得每个毛孔都生生的疼。 众人下意识地就摸了摸脸颊。 赵昔微款款向主殿而去,还不忘轻声细语地交代了一句:“清月姐姐快跟上来哦!” 清月:“……” 她把脸扭成了苦瓜一样,求助的眼神投向了左右。 可扫了一圈,那群方才还帮着一起骂人的好姐妹,瞬间就没了那份义气,使劲地摇着头。 清月只犹豫了一瞬,那太子妃就像是长了后眼睛一般,停住了脚步:“清月姐姐不来,本宫怎好去太后跟前领赏?难道说清月姐姐不肯给本宫这个面子?” “唉!”幽幽一声叹息,赵昔微抬头望天,十分忧愁的样子:“本宫的话在清月姐姐面前不中用,看来只能让太子殿下出面了……” 清月立时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奴婢遵命!” …… 此时主殿内,密密麻麻地跪着一群宫女和妃嫔。 每个人都把头埋得低低的,但双手却举得高高的,掌心里放着一张白纸,纸上写着墨迹未干的字。 曹德带着几个小内侍躬着身,依次检查着每个人手心的纸张。 皇帝端坐于上方,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们的动作。 “清思殿查毕,无刑克——” “拾翠殿查毕,无刑克——” “拾翠殿查毕,无刑克——” “紫兰殿查毕,无刑克——” “承香殿查毕,无刑克——” “……” 随着检查的人越来越多,太后脸上慢慢地扯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她掀了掀眼皮子,嘲讽地开了腔:“太子,灵台郎和玄善道长已经断定了的事,你何必还要做这些无用功呢?哀家看啊,这查来查去,还是你那太子妃的八字最凶险——” 李玄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碗盖,淡淡一笑,道:“还没轮到长信宫呢,太后急什么?” 说完,笑意顿收,喝令道:“来人!细查长信宫!” “太子!”太后强压下怒火,语气凌厉:“哀家可是你皇祖母!” “皇祖母息怒。”李玄夜从善如流地就接了她的话,道:“孤这不是想尽尽孝心吗?万一长信宫也有命中带煞之人,冲犯了皇祖母的福寿可如何是好?” “你——” 太后才说了一个字,立即又被他打断。 “皇祖母您别生气!”李玄夜笑呵呵地道,“孙儿知道,皇祖母您不在乎这些,可孙儿只有您这么一个皇祖母,怎么敢不当回事?” 这一口一个“皇祖母”的叫着,亲亲热热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要被太子殿下的孝顺感动了。 但下一刻,孝顺的太子殿下立即变了脸。他左手一抬,命令道:“袁策!把人都带上来!” “是!” 十余名侍卫应声而入。 锦衣佩剑,面容冷肃。 他们每个人,都押着一名宫女。 “太子!你……”太后勃然大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殿内跪着的妃嫔都白了脸,悄悄地挪动了一下膝盖。 太子殿下竟然…… 竟然抓了太后宫里的人! 但让太后震怒的却不是这个。 太后手指着李玄夜:“你竟敢让侍卫携兵器入宫!你想做什么?!” 太子作为储君,有效忠于自己的亲兵,由他直接掌握。 但东宫是东宫,帝宫是帝宫。 太子再有权力,也得止步于皇帝。 东宫侍卫带着兵器进入内禁,此举形同造反! 自古以来,敢这样做的太子,要么把皇帝逼宫了,要么被皇帝赐死了。 但李玄夜仿佛永远是那个例外。 “皇祖母您别紧张!”李玄夜扫了一眼被押上来的宫女,衣袖一挥,十分干脆利落:“这几人命中带煞,恐怕太后上回生病,和她们脱不了干洗!” “你让人带着兵器,就为了抓这些宫女?”太后咄咄逼人。 “那自然是看太后怎么想的了。”侍卫分列左右,李玄夜敛去最后一点笑意,无形的威压立即蔓延开来。 “都是一家人,孤也就不绕弯子了。”他声音冷冽而强硬,“所谓太子妃命中带煞这种谣言,孤不允许宫里再出现第二次。今天这件事,太后若是想这么结束,那孤便就这么让它结束。太后若是不想结束,孤便只能出动侍卫强行结束。” “你、你、你!”太后牙关紧咬,陡然提高了音调:“李玄夜!你想造反吗?!” “太后此言差矣。”李玄夜笑了笑,长眉微微一挑,道:“这天下姓李又不姓王,孤不过是抓了长信宫几个人,怎么就算得上是造反呢?” 他语气淡淡,神色从容,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并无狂悖桀骜之色,反而越显得他端正清爽、威仪万千。 太后也不是个吃素的,不过片刻便又恢复了镇定,寸步不让地问:“哀家若是不同意呢?你想如何?” 她手里还掌握着兵权呢,即使是皇帝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她就不信太子敢怎么样! “那只能委屈太后了。”李玄夜微一抬手,侍卫立即摆开阵型。 太后一张脸瞬间乌云密布。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明晃晃的剑鞘,突然觉得一阵血气从胃里翻涌上来。 打了一辈子雁,却被雁啄了眼睛。 她手里有兵权和国库两张王牌,在涉及到军国大事的时候,她是当之无愧的权力第一人。 第312章 有人撑腰 但说到底,她姓王,不姓李。 她再有权力,也是外戚。 李氏皇权只认李玄夜。 即使握着兵权,捏着国库,但—— 按太子这大逆不道的做派,一声令下,把她劫持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太后思及此,转瞬间便是一笑,阴恻恻地道:“几个宫女而已,太子要抓就抓吧!只是抓了哀家的人,要是南星公主还没醒来呢?太子可怎么办?” 李玄夜尚未开口,一直静默的皇帝便急得咳了出来。 太后懒洋洋地声音又响起:“太子你可想好了,把哀家宫里那些犯冲的人抓了,南星的病还没好,那可不是坐实了太子妃——刑克公主!”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殿外突然响起一声嗤笑。 这笑声轻柔得很,不算太强势,但在太后说完话之后响起,便显得十分招摇。 众人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宫女,便扭头看向殿外。 主殿有着高高的台基,左右蹲守着两只栩栩如生的白玉石狮。 殿门大开处,天光如碎雪洒落,一名女子出现在门口。 众妃嫔嘴角抽了抽,表情从愤怒变成了不屑。 有太子撑腰了不起?这可是在皇宫,不是东宫! 裴贵妃最先忍不住,厉声斥道:“太子妃,你把公主害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贵妃娘娘这话好没有道理!”赵昔微毫不犹豫地驳斥了回去,“什么叫我把公主害成这样?太医和廷尉都还跪在这里呢,贵妃娘娘还请慎言!” 贵妃气得一噎:“不知好歹!” 李玄夜长眉一皱,正想说什么,赵昔微已迈入了殿内。 她不疾不徐地对皇帝行了礼,又向太后也规矩地福了一福,最后在他的身侧站定。 他目光淡淡在她脸上停留一瞬,见她神色间满是自信从容,没有半点惶恐或不安,心里那一丝担忧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太子妃,果然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 赵昔微对上他的眸光,看见那一闪而过的惊讶,不由抿起唇角,会心一笑。 要不怎么说太子殿下就是聪明呢? 只一个表情,就已看懂她掌握了真相…… 李玄夜微微一笑。 她站在他身侧,衣袖正好落在他椅子的扶手上。 他指尖轻轻一勾,便钻进了衣袖,不留痕迹地握住了她的手。 赵昔微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他坐在椅子上,修长手指正捏着一只茶盏,面容平静,目不斜视,谁也看不出来,这人另一只手藏在她衣袖里。 李玄夜有时候在人前会故意做些小动作。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恶作剧,或者孩子气,后来她渐渐地就发现了端倪。 每次他这样做的时候,都正是她置身外界的威胁之时。 他这些小动作,和那些风花雪月的想法没关系,一般都只是单纯的表达支持和保护。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会站在自己这边。 赵昔微正想着,他的掌心就覆在了她手背,大拇指沿着她的手腕内侧,轻轻摩挲了一下。 动作温柔而守礼。 一下,两下,三下…… 即使什么都没说,也能感觉到他的用意。 赵昔微心中一动,在他下一次摩挲的时候,倏地张开了手指,扣住了他的掌心。 李玄夜手指骤停,抬眸看向了她。 其实她这一动作,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回应他的关心……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上他的眼神,她还是莫名其妙地红了脸,像是做贼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一般,飞快地别过头了去。 这一转头,那含羞带俏的样子,恰好就落入了裴贵妃的眼底。 裴贵妃是个很强势霸道的人,但往日里并不是个为非作歹的性子,不然皇帝也不会把后宫交给她来管理。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淑妃的孩子病了,贵妃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她窝了一肚子的火,就连看皇帝都有些不顺眼,更何况这样的赵昔微?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和太子眉来眼去的,是在显摆自己的狐媚手段么! 裴贵妃恨得咬牙,忍不住就冷冷斥责了一句:“恃宠生骄!” 她自觉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赵昔微却听得清清楚楚。 两天之内,走到哪里都有人骂,恃宠生骄这个词,赵昔微已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了。 御史骂,宫女骂,妃嫔也骂? 前面几个骂的都被她反击了回去,那贵妃便也没有特殊的道理。 “贵妃娘娘骂谁恃宠生骄呢?”赵昔微笑吟吟地开了口,声音又清又脆,惊得整个殿内的人都看了过来。 “你……”裴贵妃还从来没有这么下不来台过,她又何曾是个怕事的人?便冷冷又是一笑,硬邦邦地回答:“谁恃宠生骄我便骂谁!” “哦?”赵昔微一扬眉,目光扫过一众妃嫔,“那不知道,恃宠生骄的是谁呢?” 众妃嫔平日里多被裴贵妃压制,此时见贵妃在一个小姑娘面前碰了一鼻子的灰,那当然是喜闻乐见的好事了! 便都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这一笑,无异于火上浇油,裴贵妃立即脸色一沉,怒声道:“当着这么多的面,就和太子殿下拉拉扯扯,太子妃还有半分德行可言吗?” 这话一出,众人的目光瞬间如火炬一般,都落在了赵昔微的衣袖上。 赵昔微顿时乐了,索性一抬手,却见衣袖一拂,两只交缠相握的手掌就落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下。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有太子殿下嘴角微微一勾,眼含纵容地望着她。 赵昔微抿唇一笑,挑衅般地睨向裴贵妃:“牵个手而已,怎么就没有德行了?” 裴贵妃气得脸都青了:“你别以为有太子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公主要是一直不醒,有你哭的时候!”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赵昔微笑意更明亮了:“贵妃娘娘说得信誓旦旦,难道也知道了什么真相不成?既然如此,不妨说来听听,公主中的什么毒?又是被谁下的药?” 一个“也”字,立时引得皇帝眸光一亮,正想问时,目光一掠过裴贵妃的,就又忍住了。 作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裴贵妃哪里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只张口就驳斥道:“放肆!我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赵昔微将皇帝的表情捕捉在眼里,此时立即提着裙子,跪在了御座之前:“陛下!公主中毒之事,正是贵妃娘娘设计!” **** 大家猜猜,这次的事是谁在搞鬼~猜中送一个小剧场!(如果我有时间写的话……) PS:关于更新,最近思路理顺了,我会加紧存稿的,争取早点恢复早上9点更新。 第313章 绝不放过你 天色渐暮,小宫女们从屏风后转出,悄无声息地点亮了殿内的宫灯。 淡金色的灯光轻轻摇曳,驱散了殿内的昏暗,但却驱不散众人心底的恐慌。 “太子妃!”皇帝冷冷低喝,还未说完,裴贵妃已陡然冲了过来。 她一把抓住赵昔微的手臂:“你最好给我讲清楚!我陷害公主?我用什么陷害的?怎么陷害的?又为什么要陷害?” “你最好一五一十的回答我!否则——”气到极点,她的声音几乎失控,“否则本宫定要和你同归于尽!” “贵妃!”皇帝撑着椅子的扶手,似乎想要起身,却因震怒带来了一阵晕眩,他只好半倾着身子,压低嗓音吼了一句:“御前不可失礼!” 众人原本落在赵昔微身上的视线,顿时就转向了贵妃。那眼神也从轻蔑变成了惊愕——皇帝这态度很明显是在偏袒太子妃! 裴贵妃也瞪大了眼睛,她的嘴角向下弯了弯,似一个受了极大的委屈的孩子一般,做出了一个欲哭不哭的表情。 但只仅仅是一瞬,她便用力咬了一下唇角,那委屈的表情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嘴角上扬。 她轻轻笑了一声,似自嘲、似失望、更似心酸。 她抬起一双美丽而寒冷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皇帝:“陛下当真不信臣妾?” 本来还以为太子妃血口喷人,必定会被皇帝驳斥一通。哪料被骂的竟然又是她? 皇帝似被她看得有些愧疚,咳嗽了一声,别过脸看向赵昔微,沉声道:“太子妃,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贵妃下毒?” 这一问,众人的心思又活跃了起来。 “是啊,无凭无据的,凭什么证明贵妃下毒了!” “就是,连太医和仵作都没有查出下毒!她小小年纪,怎么查得出来?” “那可不是,不过人家是淑妃的娘家人,当然是帮着淑妃了!” “啊……原来如此!” 众妃嫔其实也不是真的为裴贵妃打抱不平,完全是因为更看不惯赵昔微。 一时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声充满了整个内殿。 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医也沉不住气了,拱手禀道:“陛下,臣等细细地诊断过了,小公主虽然呕吐不止,但心脉正常平稳,并不像中毒的症状啊!” 廷尉府几个官员也站了出来,肃然道:“陛下!臣等已将呕吐之物检查了数遍,确实没有下毒的证据!” “……” 皇帝抬了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 他转向赵昔微,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太子妃,朕在问你,你可有证据?” 随着皇帝这一转,众人的脑袋就如向日葵似的,就又都齐齐转了过来。 只是那眼神却没有向日葵好看,而是一道道似针尖一般,锋利地戳着赵昔微。 愤怒的、鄙夷的、质疑的……偶尔有几个看起来比较友好的,也是带着一丝怜惜的——生得是一副玲珑娇柔貌,怎么这心眼儿就这么愚笨不堪呢? 就算是贵妃下的毒又怎么样?连廷尉府和太医署都查不出来的事,还有谁能查出来? 人家淑妃选择一头撞晕过去,就是不想面对这样复杂的局势。 你这小姑娘倒好,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胆敢站出来指控贵妃下毒? 要知道,宫里的尔虞我诈可比不得后宅那些过家家的小把戏,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别说你这太子妃当不成了,就是你整个赵府也要被连累的! 赵昔微目光澄净,迎着这一道道的目光,不卑不亢地盈盈一礼:“回禀陛下,人证物证俱在!” “你胡说!”裴贵妃双眼通红,斥责道:“本宫根本没有下毒,你哪里来的证据!” “哐当”瓷器碰撞的声音响起,太后不紧不慢地放下了茶盏,悠悠道:“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贵妃急着反驳什么呢?” 她眯起狭长凤眼,笑道:“不如先坐下来,好好看看太子妃要如何拿出证据?” 紫色的唇瓣一张一合,看在裴贵妃眼里简直如鬼魅一般阴森。 裴家出了三代武将,可谓是战功赫赫,娘家这样有底气,贵妃在这后宫中向来是强势霸道,从来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也自然是不屑于经营培养自己的人缘。 太后看她不顺眼很久了,这下怎么会好心放过她? 裴贵妃咬了咬牙,狠狠地盯着赵昔微:“你最好能拿出证据来!否则本宫绝对不会放过你!” 赵昔微笑了笑,朝门外轻轻唤道:“进来吧!” “是。”两个声音响起,两名宫女垂首走了进来。 太后目光骤然一冷。 裴贵妃却是轻蔑地笑了一声:“就这两个宫女?” 赵昔微有瞬间的怔愣。 裴贵妃这表情,看起来还真不像是下毒之人…… 摇了摇头,她将心底的疑虑压了下去。这世界上哪个恶人在没被揭发之前,不是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她见过平时憨厚腼腆的男子,为了一吊铜钱把发妻打得遍体鳞伤的。 也见过平时吃斋念佛的婆婆,为了一斗大米就把孙女逼着嫁给光棍的。 更还见过,看起来温柔端庄的大家小姐,为了……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就能设计陷害姐妹的…… 她不是不相信贵妃,她是不相信人性。 想到这里,她敛了神思,平静而坦然地回答道:“贵妃娘娘,接下来您就知道了。” 众人面露疑惑。 太子殿下也皱了一下眉头,赵昔微对他轻轻颔首,回了他一个坦然的笑。 李玄夜抿了抿唇角,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赵昔微此刻也不方便问,只向门外命令道:“来人!!” 仿佛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立即有数十名宫女捧着水盆鱼贯而入。 金盆、棉巾、温水,这都是宫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东西。 众人不知所以地看着面前那一盆水。 裴贵妃嗤笑一声,鄙夷不已:“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送来十几盆水,就是你所谓的证据?” 赵昔微抿唇,朝她露出一个“你猜”的表情,然后向兰若点点头,吩咐道:“开始吧!” 第314章 本宫有毒? 妃嫔们挽起衣袖,将手掌浸在了水盆中。 按照太子妃的说法,小公主中毒的真相,即将在她们净手之后出现。 她们自然是不信这个说法的,一盆水而已,洗个手而已,难道还真能洗出个惊天动地的秘密来! 不过……不知道等她们洗完了手,太子妃要如何才能自圆其说呢? 众人彼此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兴奋的光芒——大家都在等着看太子妃的好戏呢! 可是,只这一眼,笑意顿时僵住。 众目睽睽之下,裴贵妃盆里的水,变成了紫红色。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靠裴贵妃最近的明妃脸色大变,她瞠目结舌地看着贵妃:“姐姐你……你……” 裴贵妃眉头紧皱,怒气冲冲地看向赵昔微:“你在搞什么鬼?为什么本宫这盆水变了色?” 赵昔微还没回话,李玄夜就淡淡唤了一声:“太医。” “是……”愣在一旁的太医立即向前,硬着头皮拿出银针,战战兢兢地对着那盆水检测了起来。 不过一瞬,白晃晃的银针已变了黑色! “这、这、这这怎么回事?”妃嫔们结结巴巴。 太医嘴角直抽,苦笑道:“还请贵妃娘娘伸出手来……” 裴贵妃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就伸出了自己的手掌。 她旁边的明妃瞬间掩住了嘴,不可置信地道:“陛下!娘娘的手指甲也变色了!” 明妃这一嗓子,又细又脆,登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裴贵妃那双手保养得白嫩光洁,可此时,偏偏左手的大拇指变成了紫红色! 裴贵妃瞪大眼睛,举起自己的双手,左看右看,不停地摇头:“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廷尉。”李玄夜又淡淡唤了一声。 “臣在。”立在一旁的廷尉监立即向前。 众人屏住呼吸,看着廷尉监拿出镊子,棉巾,等器具,先是对着那盆水查看了一会儿,接着又看了看贵妃的手指。 不过片刻之后,廷尉监在御前躬身一拜,禀道:“陛下,经过微臣鉴定,贵妃手指上,是毒药!” “什么??”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裴贵妃自己也惊呆了,她眼睛瞪得大大的:“本宫手上有毒药???” 皇帝也是一怔,一抬手正要说话。 “啊!你们看,她盆里的水也变了色!”四下里,忽然有人惊呼了一声。 众人转头看去。 “兰若?”有名妃嫔神色古怪地道,“这不是淑妃的宫女吗?” “是哦……”有人自以为回过神来,意味深长地道:“贵妃、兰若——” 裴贵妃望着自己盆里的水,又看看兰若盆里的水,呆了一瞬间后,突然抬手。 “啪嗒!” 水盆掀翻在地,水花飞溅了她满身,衣襟也湿了大半。 裴贵妃气得浑身直颤抖,脸上挂着几颗紫红色的水珠,她也顾不得去擦,只对着赵昔微厉声道:“贱人!本宫和兰若从不相熟!怎么会跟她串通一气,来陷害公主!” 她“噗通”一声就跪在了皇帝面前,咬牙切齿地道:“陛下,臣妾如果要陷害公主,什么样的人不能用,何必还要指使淑妃身边的兰若?这不是掩耳盗铃、自投罗网吗?臣妾虽然愚笨,却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皇帝“嗯”了一声,看向赵昔微。 裴贵妃见皇帝似有所松动,立即抓住机会,膝盖着地又往前爬了一步,一把抱住皇帝的腿,哭泣道:“陛下!太子妃和淑妃都是赵家的人,她们同为姑侄,难保不是她们串通一气陷害臣妾!陛下,臣妾真的没有给小公主下毒,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裴贵妃向来性子要强,少有这么泪如雨下的时候。 皇帝看得心底一软,不由自主地就放低了声音:“你先别哭,有什么话慢慢跟朕说。” 太后冷眼看着皇帝,见他这优柔寡断的模样,便忍不住冷冷嘲讽道:“皇帝可真有意思,淑妃母女还在后殿昏迷着呢,你就心疼起贵妃来了?” 当着儿子的面,被太后这么批评,皇帝顿时有点下不来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道:“母后教训得是。”看向贵妃的眼神就冷了几分,“贵妃说,太子妃和淑妃串通陷害你?” “定然是这样!”裴贵妃眼见全场没一个靠得住的,只觉得悲凉到了极致。 泪水大颗大颗滚落,她扯住皇帝的衣袖,呜咽哭诉道:“陛下,您忘了吗?上次臣妾家里和淑妃家里的那件事?” 自己后宫的事都管不过来,更何况两个妃嫔的家事? 皇帝一时间还真有些想不起来:“哪件事?” 裴贵妃哭道:“就是臣妾家姐和淑妃哥哥的婚事啊!” “这件事啊……”皇帝顿时想起来了,“就是你姐姐和淑妃哥哥的事?” “是啊!”裴贵妃忙不迭点头,“家姐守寡多年,后来认识了淑妃的哥哥。他哥哥骗我家姐,说他一直没有成家!家姐受他蒙骗,就死心塌地跟着他!直到上个月回了京,才知道他早就娶妻生子!” 提及此事,皇帝皱了眉头:“此事确实是赵家亏欠你们!所以朕当时也吩咐了赵家要妥善处理,朕听说,赵家不是准备迎你家姐过门吗?” 裴贵妃咬牙道:“什么迎娶过门?陛下!赵家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对着陛下您满口答应,转头却迟迟不去下聘!” “这事,赵府确实做得不地道!”皇帝面色沉了下来,目光扫向赵昔微。 赵昔微默了一默。 难怪当时李玄夜叫她去赵府处理此事…… 她该做的都做了,能说动袁氏顺利和离就已经很冒险了。哪里知道赵府一直拖着不去下聘? 而且即使知道了,她一个十几岁的后辈,也不好强硬干预啊。 但总归来说,这事是自家做得不对,皇帝要骂她,她也只能认了。 正想着,李玄夜突然笑了笑,淡淡道:“贵妃娘娘,一码归一码,公主中毒,和赵家再娶,这是两件事。为了贵妃娘娘好,你还是不要混为一谈的好。” 这怎么听着话里有话? 赵昔微不由看了他一眼。 却见他长眉微蹙,双眸微眯,隐隐有着一股子冷意。 赵昔微愣了一愣,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 外面在电闪雷鸣,我一个人在办公室码字。。。好怕怕呜呜呜呜。。 第315章 残害皇嗣 裴贵妃还在抽抽噎噎地哭诉着,那边明妃突然叹了一口气,幽幽提醒道:“姐姐说了这么多,可这些并不能证明你没有下毒啊——” “你给我闭嘴!我根本没有下毒,为什么要证明?”裴贵妃扭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明妃捏着手帕,立即乖巧地闭了嘴。 裴贵妃转过头看向皇帝,那泪水又掉落了下来:“陛下!臣妾真的冤枉!定是赵府对这桩婚事不满,又推脱不了,便怀恨在心,暗地里联合淑妃、太子妃两个,一起设计陷害臣妾!目的就是为了让陛下从此冷落臣妾、冷落裴家——陛下,淑妃她好歹毒的心肠,她为了扳倒臣妾,竟然不惜伤害自己的孩子!可怜南星公主才那么小,便要承受这样的痛苦……” 皇帝周身气息陡然一冷:“贵妃,此话不能随便乱说!” “陛下,臣妾不是乱说!”裴贵妃抓住皇帝的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道:“陛下您想想,臣妾已有六宫之权,即便是淑妃得宠,也威胁不到臣妾的地位,臣妾何必要跟她过不去!” “再说了!”裴贵妃大哭了一通之后,情绪反而恢复了冷静,“臣妾要陷害她,何必使出那么拙劣的法子,什么人不能用,偏偏用她身边的宫女?这个兰若,哦,对了!这个兰若,臣妾曾经罚过她的跪!必定是这兰若对臣妾怀恨在心,和她们两个串通一气,为的就是扳倒臣妾!” 皇帝皱了眉:“太子妃,你作如何解释?” “贵妃这话听起来有点道理。”太后笑了一声,拉长音调懒洋洋地道:“哀家记得,兰若在长信宫犯了事,被哀家罚去御膳房做杂活儿,却没想到因此得了淑妃的青眼,将其调到了珠镜殿。如此看来,淑妃对兰若的情分,可不是一般的深呐!” 说着斜睨了兰若一眼,冷冷地道:“如此知遇之恩,兰若要还是背叛,岂不是要千刀万剐下油锅?” 兰若吓得浑身一抖,立即就扑在了地上:“太后饶命!” 赵昔微目光一凝,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 那裴贵妃就冷哼了一声,隐隐显出几分得意:“太子妃,陛下叫你解释呢,你怎么哑巴了?” 她就不信了,一个小姑娘,就想扳倒她的贵妃之位! 迎着她的鄙夷,赵昔微淡然一笑:“不知贵妃娘娘方才所言,是否字字属实?” “那是自然!”裴贵妃力挽狂澜之后,有种无法形容的快意。 “好。”赵昔微点点头,再次确认道:“方才贵妃娘娘所言有两件事。第一,赵府和裴家私下有怨,第二,兰若和贵妃娘娘私下有怨。没错吧?” “是,本宫就是这个意思!” 赵昔微对着皇帝行了个礼,恭敬道:“陛下,贵妃娘娘已经说完了,儿臣也没什么好解释的,不过,陛下不妨再听听证人的话?” “好。”皇帝温声应了。 赵昔微便向兰若抬了抬下巴:“和陛下好好解释一下,公主是怎么中的毒,又是中的什么毒吧!” “是。” 兰若不知是被太后那一句话吓到了,还是在皇帝面前太紧张,此时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也满是细细密密的冷汗,整个人颓靡不振,犹如刚刚大病一场的病秧子似的。 这样一个人,真的能说出比贵妃还精彩的证词来? 众人目光闪烁,充满了怀疑。 但,当她一开口,众人还是不由得端正了神色。 “回禀陛下,此事说来话长,容奴婢只捡最重要的简单说几句……”她伏在地上,朝着皇帝恭恭敬敬地磕了两个头,缓缓道来:“两个月前的一天,奴婢在暖房培育水仙花,正好贵妃娘娘派了人来,说要拿几盆过去赏玩。奴婢心里念着淑妃娘娘,便同她们商量,说等第二天一大早亲自送过去可不可以?那小内侍当时满口答应了。哪料到没到一刻钟,贵妃娘娘便亲自来到暖房,把奴婢的几盆水仙全砸了……陛下,那是奴婢没日没夜细心呵护着才培养出来的几盆极品水仙啊!奴婢当时心痛不已,便急得哭了出来,哪知道贵妃娘娘还不解气,罚奴婢跪了一天一夜……” 皇帝看向裴贵妃:“这就是你方才说的罚跪?” 裴贵妃骄纵惯了,狠狠瞪了兰若一眼,不以为然地道:“是啊,不就是罚跪而已!哪知这个贱婢就怀恨在心,因此污蔑臣妾!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 皇帝“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裴贵妃丝毫没有察觉到皇帝的不悦,反而神色一喜:“多谢陛下!” 赵昔微忍不住暗暗的想,这裴贵妃能成为四妃之首,还真是神奇…… 兰若也在腹诽着:“这贵妃还真是没有半点德行,后妃打骂宫人是最损皇室体面的,她怎么还如此得意洋洋?” 目光一转,就瞥见了赵昔微。 顿时身子就是一僵,想起了太子妃抽人耳光时候的狠厉来…… 再一看太子妃此时长眉低垂,满脸柔顺地样子,任谁也无法相信,她能做出比裴贵妃更厉害的事。 兰若心里就又是一跳。 自己今天要是得罪贵妃,至少可以得到太子妃、淑妃两个的信任。 可若是包庇贵妃,她就等于是同时得罪了太子妃、淑妃、甚至太子殿下。 两相对比,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如何选择才是最划算的。 兰若这一片刻的走神,殿内妃嫔们就又有些耐不住了。 明妃半捂着嘴,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兰若下的毒,然后栽赃陷害在贵妃姐姐身上?”又是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可兰若这么恩将仇报,对得起淑妃妹妹吗?” “明妃啊……”太后端起了茶盏,懒懒地接了她的话,“你怎么知道,兰若此举不是报恩呢?哀家在这后宫几十年,这妃嫔之间争来斗去的,手段来来回回的都没变过。” 这话等于是直接挑明了,是淑妃指使兰若给小公主下毒,然后嫁祸于贵妃的。 裴贵妃越想就越气,她狠狠地盯着兰若,忽然站起身,一个巴掌就甩了过来:“贱婢!残害皇嗣,陷害妃嫔,你好大的狗胆!” 第316章 陷害小公主的是你 “奴婢没有!”一巴掌落下来,兰若被掼在地上,她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立即就爬了起来,高声道:“奴婢没有陷害小公主!陷害小公主的是你!是你!” “贱人!都这个时候了还敢嘴硬!”裴贵妃抬起脚,又要踹过去。 “贵妃!”沉默的皇帝陡然喝令了一声,贵妃伸出去的脚已收不回,仍是一脚踢在了兰若的胸口。 站在一旁的曹德忙虚拦了一下,挤出一个笑容,低声劝道:“贵妃娘娘,天子御前,切勿惊了陛下龙体啊。” 贵妃这才悻悻地收回了脚。 太后那边就又凉凉开了腔:“这就惊了陛下龙体了?”她盯着曹德,“南星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帝都没惊着龙体,贵妃只是踢了宫女一脚,皇帝就受惊了?” 曹德忙赔笑道:“太后说笑了,是奴婢一时情急说错了话。” 太后笑着转头看向皇帝:“要哀家看啊,不如拉出去杖毙算了,省的扰了你的清静。” “这……”皇帝面有难色,但又不好反驳太后的话,便问道:“兰若,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陛下……”兰若身子一抖,声音立时蒙上了一层恐惧。 皇帝这一问,明显就等同于要定了兰若的死罪了。 只是兰若认罪了,淑妃要如何处理呢?还有助纣为虐的太子妃呢? 众人一阵兴奋和好奇,眼神飞刀似的掷来,在赵昔微和兰若身上来回穿梭。 “太子妃,这就是你的证人?”太后斜睨了赵昔微一眼,凤眸微眯,眉梢上扬,有种胜利在望的笃定,“欺瞒皇帝的下场是什么你可知道?” “若欺君,妾愿死。”赵昔微从容一笑:“兰若,把你所知道的,都如实向陛下交代吧,不论有什么后果,自有本宫替你担着!” 这语气平淡得很,但气势却让满殿所有人都震了一震。 皇帝两手按在扶手上,坐直了身子,重新审视着面前的女子。 外有气定神闲的姿态,内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倒还真是小瞧了赵子仪这个女儿啊…… 兰若也怔住了,她仰着头,迎着赵昔微的目光,那颗惶恐惊惧的心,突然就跟着镇定了下来。 “贵妃娘娘说得对,奴婢是记恨贵妃娘娘不假,奴婢也是懂得下毒的法子,但是——” 她稳定了心神,直视着贵妃,说道:“但是奴婢想要下毒的对象,并不是公主,而是贵妃娘娘您!” 仿佛一道雷电当空劈下,所有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什么?”裴贵妃被这接二连三的冲击给刺激到了,“你想毒死本宫?” “奴婢不敢!”兰若忙又磕了一个头,“那毒药只是会让人上吐下泻,难受几日罢了,不至于害人性命!” “上吐下泻?”皇帝双眉一拧,“把你知道的都给朕一口气都说出来!” 兰若应了一声,终于竹筒倒豆子一般,哗啦啦地都交代了出来:“奴婢父母都是花匠,奴婢自小就懂得很多花卉知识。那日被贵妃娘娘无缘无故责骂羞辱,奴婢很是气不过,于是便仗着自己这点小聪明,想找个机会让贵妃吃点苦头……” “正好那几盆水仙花被毁了,奴婢便把花叶做成了汁液,再掺混在鲜花里面晒干,做成鲜花饼便看不出一点异样……” “本来是没有任何蛛丝马迹的,因为奴婢的职责便是打理花草,淑妃娘娘又是个宽容温柔的主子,向来也不怎么管奴婢们私底下做什么。” “哪料到,太子和太子妃大婚那日,我们都在外殿忙着,瑶光公主不小心吃了我藏在厨房的鲜花饼,害得公主呕吐不止,还好她只吃了一口,所以后果也不算太严重,我匆匆忙忙喂公主喝了点茶水,又叮嘱她不能让淑妃娘娘知道,公主喜欢我做的糕点,怕淑妃知道了骂我,便答应帮我一起隐瞒……” 兰若深深伏地又是一叩:“陛下,这就是太子妃大婚第一日,瑶光公主生病的原因,和什么命中带煞五行相克没有一点儿关系,此事全都是奴婢的错……太子妃是冤枉的!” 公主一场呕吐,背后的真相竟然如此曲折蜿蜒。 要是个脾气不好的,早就发作了。 但皇帝性情向来柔顺,静静地听了这么一通,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来,灵台郎和那玄善道长说的还真是谣言了!” 太后对皇帝这样向来是很看不顺眼,便冷冷一笑,讥讽道:“皇帝也别高兴得太早,南星公主还没醒呢!这毒到底严不严重,岂能凭她一张嘴?” 皇帝神色立即又是一沉:“那南星公主是怎么回事?” 兰若便继续道:“瑶光公主误食鲜花饼之后,吓得奴婢很久没敢再有动作。直到上段时间,因为裴家和赵家的那桩婚事,就是贵妃先前说的那件事……贵妃娘娘您记得吧,当时您的姐姐进宫来和您哭诉了一通,您才知道这桩婚事背后的矛盾……您听了后十分生气,为了给自己的姐姐撑腰,便故意跑到我们珠镜殿来,对着我们淑妃娘娘找了好一通茬,这事,您该承认吧?” 皇帝皱眉:“贵妃,此事是真?” “是,我是气不过骂了淑妃一通。”裴贵妃提起这事就恨得磨牙,毫不避讳地就承认了,“怎么,她不该被骂吗?她哥哥做错了事,我骂不了她哥哥,骂她还不行?” 皇帝被她这么理直气壮的一通辩驳,一时感觉有些无言以对,便又转向兰若:“两件事加起来,你就恨上了贵妃?” “是……”兰若垂下眼睫,“奴婢当时看不下去淑妃娘娘受委屈,正好当时淑妃娘娘为了安抚贵妃,便命奴婢做一盘新鲜的糕点送去贵妃宫里……奴婢便顺手在糕点里洒了特制的花粉……只是想要叫贵妃吃点小苦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事后贵妃却没有一点呕吐的迹象……” “真是好笑!”裴贵妃打断兰若,“那盘糕点你一走本宫就让人扔了,一口都没吃,怎么会呕吐?而且,太医署和廷尉监都查不出来的毒,本宫难道开了天眼,能看到你下毒现场?” “不!”兰若十分坚定地摇头,“您不是没有吃,您是识破了奴婢的小伎俩,故意没有吃!至于你是怎么识破的,那就要由月姐姐来作证了!” “清月?”太后和贵妃齐齐皱了眉。 裴贵妃脱口而出:“清月可是太后身边的人,怎么会给你作证?” **** 哇,经过我好几天的努力,明天早上9点可以准时更新了~!呜呜呜脖子好痛不是自己的了,求揉揉。。。呜呜呜 第317章 解释 裴贵妃脱口而出:“清月可是太后身边的人,怎么会给你作证?” 太后凤眼挑了挑,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清月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兰若道:“贵妃娘娘您忘了?奴婢以前也是在长信宫里当过差的,清月和奴婢私底下情同姐妹。” “是吗?”太后眼里霎时间涌现一抹玩味的神色,懒懒地问道:“清月,哀家也想看看,你该如何给自己的好姐妹作证呢?” “奴婢……”清月惶恐地看了一眼太后,支支吾吾地,就是不敢说话。 一旁的太医和廷尉吊着一颗心,左右等不到答案,便催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贵妃娘娘是怎么发现的?” “是啊,我们太医署都查不出来的毒,贵妃是怎么发现的,你快说说啊!” 可清月垂着头跪在那里,就是不说话。 皇帝目光扫过满殿的人,见后妃们个个神色各异,而一群太医则是满脸茫然,越看就越觉得这是一场阴谋。 又想到南星那么小的年纪,便无辜卷入这样的纷争,心头立时烦乱得无以复加。 他揉了揉太阳穴,最后目光落在了赵昔微身上:“太子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昔微见皇帝耐心磨得差不多了,心知时机已到,便屈膝一礼,回答道:“回禀陛下,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就是贵妃娘娘扔掉糕点之时,正好清月去贵妃宫里送东西,无意听到贵妃说了一句话。” “说了什么?” 赵昔微道:“贵妃拿着闻了一闻,说这糕点吃了会呕吐!” 皇帝面有疑惑:“此事当真?” 一直垂着头的清月这才向前跪了一步:“奴婢确实听到了这句话……” “一派胡言!”裴贵妃驳斥道:“本宫只是随便说说,哪里知道兰若这个贱人还真下了毒?这贱人下毒手法如此隐秘,太医和廷尉都查不出来,本宫怎么会闻闻就知道了?” “……” 一言既出,四下里瞬间沉默。 太后摇了摇头,讥讽一笑:“是啊,太医和廷尉都查不出来,你是怎么一闻就知道了?你要是解释不清楚,别说皇帝怀疑你,就连哀家都要怀疑你了——” “臣妾……”裴贵妃从来没觉得这么憋屈过。 她看向皇帝,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几分无助:“陛下,臣妾解释不了……此事真的只是凑巧!” 皇帝沉默不语。 裴贵妃又急又气,不由得抬高了声音:“陛下,臣妾跟在您身边这么多年,臣妾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吗?是,淑妃是得您的宠,可她再得宠,能比得过当年顾皇后?那时,帝后形影不离,六宫形同虚设,这是何等的盛宠?即便如此,臣妾也从来没有嫉妒过!臣妾如今执掌六宫、大权在握,何至于跟一个淑妃争宠啊!陛下,您也说过,臣妾虽然性子急、脾气不好,但臣妾有一个好处,便是从来不屑于跟别的女人争宠!” 裴贵妃是皇帝身边第二个女人。 她担负着家族责任,走进皇宫之时,也正是帝后最恩爱之时。她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此生不可能拥有他的情爱。 现在她站在御座之下,茫然四顾,只觉得四周全是看好戏的眼神。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和无尽的孤独。 她的眸子里渐渐地起了一层水雾,失望地问道:“当年臣妾为陛下和皇后做了那么多,可到如今来,在陛下心里,对臣妾没有一点点恩情吗?” 不知道是不是提到了皇后,皇帝面色突然露出了几分哀伤,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恍惚,答非所问地道:“是啊,当年皇后身子不好,是你帮着她分担了不少压力……” 当时顾皇后不得太后所喜,同样裴贵妃也屡遭太后打压。 贵妃是个直性子,不喜欢迎合太后,索性转头与皇后结成了同盟,一起对抗太后。 也正因为这样,皇后薨逝后,皇帝将六宫大权交给了贵妃。 当然,也正因为这样,裴贵妃就更加被太后讨厌了…… 皇帝是个重情的人,想到这里便有些愧疚,安慰道:“朕知道你不是那般善妒的人。” “陛下……”裴贵妃有些动容,凝望着面前的男人,喃喃道:“这一切真的只是凑巧,您要相信臣妾……” 有时候,笨拙的解释反而比滔滔不绝更有说服力。 对比她之前的张牙舞爪,此时此刻欲言又止的可怜模样,别说是皇帝,就连赵昔微都有些动摇了—— 但,下一刻,她便迅速收敛了心软。 她微微一笑,声音平静得如暗夜的湖水:“其一、早在抢夺水仙之时,贵妃娘娘的行为就已经很可疑了。贵妃娘娘并不是个喜欢花花草草的人,为什么突然兴起要去花房搬花?其二、听说贵妃娘娘和淑妃娘娘向来并无交集,为什么突然造访珠镜殿?如果这些都是凑巧的话,那未免也太巧了些。” “误食水仙会引发呕吐,这种事稍微懂点药理的人都知道,难道还真的要研究了水仙才知道?” 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裴贵妃便也没了方才的楚楚可怜。 她走近赵昔微,目光咄咄逼人,反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本宫下的毒,那么请你回答一下,如果是本宫下的毒,那么必定会留下痕迹,可为什么太医和廷尉都查不出有任何毒性?” 她伸出自己的手掌,看着上面被染成紫红色的指甲,冷笑道:“如果真是本宫下的毒,这都过了一天了,本宫为何不把毒粉清理干净?还让它遗留在指甲里面?就为了等着你来揭穿真相吗?” “赵昔微,你的人证物证都很完美,可你若是无法解释这些,那么本宫也可以说,这是你和淑妃串通好陷害本宫的!” 皇帝也开始偏向了裴贵妃:“是啊,太医和廷尉都已鉴定过,小公主吃的那碗牛乳羹,确实没有毒。你现在既然说是贵妃下的毒,那么朕想知道,贵妃是如何下的毒,怎么做到让人查不出来?而贵妃手上为什么会留下痕迹?” 第318章 本宫和你拼了 “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殿内所有人都疑惑地看了过来,一瞬间,几十双眼睛,便如刀剑一般刺向了赵昔微。 而赵昔微正在飞快地思考着皇帝的问题。 确实如贵妃所言,水仙花粉掺在糕点里,即便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懂的人闻一闻就知道了。 公主那碗牛乳羹里如果被人动了手脚,那又是如何瞒过太医的? 在一片寂静之中,太子殿下缓缓开了口:“是无色花。” “无色花?” 所有人都是一脸茫然。 只有太医喃喃重复了一句:“无色花?” “顾名思义,无色花无色无味……”赵昔微凝眉,沉思着道,“一年之中最冷的一天开花,花瓣近似透明,花期极短,一个弹指便凋零,所以很难被人发现。晒干之后研磨成粉,可以消除花草的气味和颜色。” 不过是随口一说,她便能从善如流地回应。 李玄夜颇有些意外:“太子妃看过全部前朝古籍?” 不仅看过,还能倒背如流。 赵昔微朝他一笑:“也没有看过全部吧……就是无聊的时候偶尔翻到的!殿下这么一提,妾身就想起来了而已!” 语气不以为然,却仍压不住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自信。 李玄夜不由微微勾唇。 “把无色花磨成粉,加在牛乳羹里……就能掩盖掉水仙花的气味,以至于查验不出来?”一群太医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昔微。 他们自以为博览医书、尝遍百草,到头来竟然还不如眼前这个小姑娘懂得多? “不。”赵昔微走到案前,拿起那半碗剩下的牛乳羹,闻了一闻,然后从袖子里变戏法一般,拿出一朵红色的花。 “这又是什么?”众人又是一愣。 赵昔微摊开手掌心,两根手指捏着花朵,在众人的注视下,将它慢慢地捻碎,直到有红色的汁液滴落下来,她才把掌心覆在了碗上面盖住。 众人不眨眼地看着。 只见她手掌拿开,那只装着牛乳羹的碗,边沿竟然呈现了一个紫红色的手印! 而赵昔微再把双手的掌心摊开,放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声音平静地道:“现在你们看,我的掌心是红色的,因为它刚刚染上了那红花的汁液。” 众人点头:“是啊!” 赵昔微嘴角微微一翘,一双杏眼闪现一抹狡黠,笑道:“接下来,请大家睁大眼睛看清楚哦!” 众人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都很好奇,她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 就连皇帝都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手心,生怕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 只有李玄夜神色一如往常,只用那纵容的目光看着她。 赵昔微平摊着手掌心,对兰若抬了抬下巴,淡淡示意。 兰若立即起身,从赵昔微的袖子里拿出了一条白色的手帕,然后缓缓地展开,呈现在众人面前,道:“这手帕上,便是引发公主呕吐的花粉。” 兰若把手帕覆盖住在赵昔微手掌心,接着迅速拿开。 众人定睛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那只染了红色汁液的手掌,瞬间变成了紫红色! 和贵妃的一样! 皇帝惊讶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赵昔微收起掌心,笑着一礼:“回禀陛下,这红花和那无色花相反,它叫做留色花。不管和什么颜色混合在一起,都无法隐去其本身的颜色,哪怕是用手段去除痕迹,只需要一滴花露,便能使其现出原形。” 太医和廷尉面面相觑,问道:“那么,之所以牛乳羹里查验不出任何毒物,是因为使用了无色花?” 这么说来,此案也怪不得他们了…… “不。”赵昔微一个字便否定了他们的猜测,太医和廷尉立即后背一凉,结结巴巴地问:“那,那,那是怎么回事?” 赵昔微一笑,她把碗托在手里,缓缓地转了一圈,让一群官员看得更清楚了一些,缓缓道:“其实原理不难猜测,因为牛乳羹根本没有毒!” “什什什什什么?” 一群官员们给搞糊涂了:“这说有毒的是你,说没毒的也是你,那到底是有毒还是没毒??” 赵昔微又是一笑,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碗:“你们仔细看,这碗里的牛乳羹还是白色的,但只有这碗的边沿留下了一个红色的印记。是因为,下毒之人并没有把毒下在碗里,而是——在她自己的手指上!” 她转向裴贵妃,淡淡一句话,掷地有声:“而这手指印,和贵妃娘娘,是同一个!” 裴贵妃不可置信地举起了自己的手,看着那紫红色的大拇指,张口结舌:“不,不,不可能!这是怎么一回事!!?” 赵昔微看着她激动的样子,收回了视线,转向皇帝:“陛下,当时的情形不难推测出来,贵妃在手指上染了水仙花粉,然后趁着给小公主喂牛乳羹的时候,用拇指贴在了碗沿上,再把碗靠近小公主的嘴唇,小公主在吞咽的时候,便会连带着把碗上的花粉吃了进去……如此隐秘的手段,不要说淑妃娘娘发现不了,就算是当着陛下的面,也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臣妾冤枉!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裴贵妃呼吸都急促了起来,她高声喊道:“臣妾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怎么对着这么小的孩子,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有什么下不得的?”赵昔微冷冷一笑,“当年先帝废后柳氏,不就是借用这种手段夺权的么?” “不!我没有!”裴贵妃颤抖了起来,她紧紧地咬着牙关,“赵昔微,我要是有下毒,我不得好死,我如果没有下毒,你不得好死,行不行?” 赵昔微嘴角扯了扯,丝毫不为所动:“人证物证俱在,发毒誓有什么用?贵妃娘娘,您若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应该拿出能推翻我的证据来才行。” “不!本宫真的没有……”裴贵妃一阵绝望,情绪失控地怒吼出声:“我已经是四妃之首,有什么理由谋害淑妃??” “我也不明白。”赵昔微蹙眉,望着裴贵妃:“难道真的是因为您姐姐的那桩婚事?可是据我所知,我们赵家也不是全然对不起你们裴家,要不是裴家故意以万金聘礼要挟,事情又怎会到了这般的地步……” “你和淑妃一起陷害我!”裴贵妃目眦欲裂,突然发疯似的冲了过来,厉声道:“本宫和你拼了!” **** 这两种花是我胡编的,不要当真。 ps:有读者吐槽我这件事写得太啰嗦了,在此解释一下,它必须详细交代清楚啊,不然人物动机经不起推敲。在这个大事件里,也发生了很多小事件,而这些小事件是影响人物变化的主要因素。本文女主没有金手指,要是没有这些小细节,女主也分析不出真相。 第319章 亲尝汤药 “袁策!” 随着一声冷喝,李玄夜倏地出手,将赵昔微拉入身后。 裴贵妃只觉得肩上一痛,已被数名侍卫反剪了双臂。 作为整个后宫嫔妃中等级最高的一个,她此时此刻的样子是极为狼狈的。 头发散乱,金钗斜插,因为气到极点那白皙的脸庞也是红一块紫一块的。 满脸的泪痕,五官扭在一起,看上去狰狞又凄惨,没有半点儿贵妃的尊严,像极了一个游荡在野外的女鬼。 她挣扎着哭骂道:“本宫是贵妃!你们如此对本宫,要将晋王殿下置于何种境地啊!” 李玄夜本在一旁冷眼看着,听她提及晋王,便一抬手,吩咐曹德:“贵妃娘娘累了,有劳曹公公送娘娘回去吧!” “这……” 曹德哪敢应下? 只好拿眼睛看了看皇帝,见他以手支着额头,十分疲惫的样子,便低声商量道:“娘娘,咱们先回去,好不好?” 裴贵妃泪流满面,哭喊道:“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臣妾没有做过的事就是没有做过!是赵家人合谋陷害臣妾!” 她情绪已经失控,哭得肝肠寸断,没有任何克制,也没有任何美感。 皇帝没有怒骂,也没有追问,只无力地抬了抬手,道:“贵妃累了,曹德,你送她回去,让人好生照顾着。” “是。”曹德得了命令,这才向袁策点了点头。 锦衣佩剑的侍卫便搀扶着贵妃出了殿门。 说是搀着,但由于贵妃极为不配合,和生拖硬拽也没有区别…… “陛下——”随着她绝望的一声哭喊,发髻上那摇摇欲坠的步摇应声而落,“啪嗒”掉在地上,那镶金嵌玉的凤尾,脆生生地碎裂成了几段。 李玄夜的目光落在凤尾上,微微一凝。 殿内寂静无声,特别是那群妃嫔,看向赵昔微的眼神都变了。 贵妃可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了,就这么被她搞下去了? 越想就越觉得憋屈,可越憋屈就越觉得恐惧。 那能怎么办,人家就是仗着有太子撑腰啊! 众人气焰顿时消退到了冰点。 但有一个人是例外。 她眯起一双狭长凤眼,肆无忌惮地在赵昔微脸上来回扫视。 这个人,便是太后。 她皮笑肉不笑地道:“哀家听你方才说,贵妃是用无色花掩盖了下毒的痕迹?可那无色无味的花,哀家还没有见过呢。太子妃不如让哀家见识见识一下?” 迎着她毒蛇一般的视线,赵昔微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也许是上次挖眼珠事件阴影太深,或许是她还不足以与太后抗衡。 总之哪怕是才揭穿了公主中毒的真相,可对上太后,赵昔微依旧从心里产生一种想要逃避的念头。 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看到四周有鬼影飘动、听到身后传来凄厉哭喊,人会本能地想要疾奔、逃避。 可她同时也知道,这种鬼影如影随形,这哭喊无孔不入。 她哪怕是跑得再快,也无法永远摆脱。 这种被牢牢压制的感觉,让她顿时喘不过气来。 “不牢太后惦记。”这时,有人牵住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厚实,手指修长有力,那么温柔又那么坚定,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他对太后笑了笑,从容不迫地回答道:“无色花难以寻获,但也不是毫无机会。” 太后“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看向面前的一对年轻男女,道:“那么三日内,太子妃能否给哀家一个满意答复?” 赵昔微有些犹豫地道:“太后娘娘,那无色花开花全看天气,最近几日没有下雪,怕是……” “七日,如何?”太后强势地打断她的解释,“马上就是春节,哀家可不想拖到明年。” 赵昔微咬了咬唇瓣,正欲说话。 “不需要那么久。” 李玄夜不动神色地向前半步,将赵昔微护在了身后,淡淡地说道:“一天时间足矣。” 太后凤眼轻挑:“太子如此成竹在胸,就不怕让哀家看了笑话?” 李玄夜淡淡一笑:“皇祖母多虑了,孙儿什么时候让您看过笑话呢?” 太后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冷冷地吐出一句话:“那么,哀家等着你的好消息!” 说完,衣袖一拂,懒懒地道:“看了半天的戏,哀家也乏了,摆驾回宫!” …… 找到了小公主呕吐的真相,太医也就有了解毒的办法。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端了煎好的药汤进来。 皇帝捧过碗,舀了小半勺,抬手往自己唇边送。 李玄夜倏地伸手:“父皇……” “没事。”皇帝动作一停,“你和灵犀小时候,哪个生病不是朕亲尝汤药?” 李玄夜蹙眉:“那无色花尚未查明……” 若有人把无色花混进药里,皇帝喝了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皇帝笑了一声,语气里有种看淡生死的超脱:“正因为如此,朕才要亲自尝一尝……” 他沉吟着,看向李玄夜的目光,忽然变得郑重而肃然:“你是东宫储君,是朕最看重的儿子,这宫里任何人都能有事,唯独你不能有任何事,你明白吗?” “父皇……”李玄夜轻轻唤了一声。 “朕知道你的孝心。”皇帝的目光落在赵昔微身上,温和笑道:“你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太子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一步一步,你都该慢慢去完成……” 赵昔微心头一跳,忙垂下了头去,装作自己是个隐形人。 知道皇帝极其信任李玄夜,却没想到这父子之间直白到这种地步。 这话等于是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朕要是哪天死了,你马上就登基吧! 自古以来,哪个皇帝不贪恋权力?哪个皇帝不追求长生?哪个皇帝敢对太子说这种话? 又有哪个太子听了这种话,不是立即跪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 不仅要哭,还要发誓,表达自己绝对没有想当皇帝的想法。 但李玄夜什么也没做。 赵昔微望着裙摆,等了很久,也没听到他说话,便忍不住偷偷瞥了过去。 突然就怔住了。 他望着皇帝,目光隐隐,眷恋又伤感。 就像一头才长成的幼兽,凝望着对自己寄予厚望的雄狮。 皇帝给昏睡的南星喂完了药,又拿棉巾替她擦干净嘴角。 他望着沉睡的小女儿,缓缓打破了沉默:“今日的事……” 他迟疑着,突然下了重大的决心:“就这样吧!” 第320章 儿臣不愿 赵昔微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费了这么大力气才揭开真相,到最后皇帝不查了? 李玄夜却是一点都不意外,淡然道:“父皇也看出来了?” “是啊……”皇帝又瞥了赵昔微一眼,意有所指地道:“这事再查下去,不仅仅叫朕为难,也叫你为难。” 李玄夜就也看向了身旁的人儿,没有说话。 皇帝温和地一笑:“前朝和后宫本是一体,有些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便就放过吧!” 见李玄夜没有接话,皇帝就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朕知道你的性子,素来不喜被人控制。但有时候,那些想要控制你的人,才是真正围着你转的人……这种人虽然诡计多端,但只要拿捏住了他们的弱点,便会变成你最称手的利器。” 李玄夜想了想:“那今天这件事……” 皇帝淡淡道:“就让贵妃顶着吧,反正裴家最近让朕心烦……” 赵昔微听着这父子俩打哑谜一般的对话,有个一直不敢想的念头,突然就这么蹦了出来。 难道…… 她的心跳陡然停了一拍。 这时,皇帝却突然转移了话题:“裴真真那孩子,朕看着倒也还不错,你怎么——” “父皇!”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玄夜打断了。 他长眉一皱,郑重其事地道:“儿臣不愿!” 皇帝的目光就又转到了赵昔微身上。 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审视和探究,赵昔微将头垂得更低了。 李玄夜语气很不悦:“父皇,儿臣不想任何人插手内院私事!” 赵昔微暗暗叫苦。 皇帝这态度,分明是认为李玄夜是因为她才拒绝的裴真真。 他还这么强硬的态度,岂不是叫皇帝更加不满? 但,她似乎又想错了。 “知道了!”皇帝哈哈笑了两声,语气十分纵容,“朕什么时候插手过你的私事?你喜欢谁不喜欢谁,那是你的自由,朕才懒得过问!” 李玄夜仍有些不满:“那父皇还同意裴家?” “当年裴家老爷子为了死守凉州,可是丢了一只眼睛,没有他就没有朕现在的太平安定,因此朕总觉得有所亏欠。”皇帝好脾气地解释了起来,“况且真真那孩子心眼实在,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朕看你们从小也是一起骑马射箭,情分总是有的……” 李玄夜一开始还安静听着,到后面就又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打断道:“父皇说得哪里话?骑马射箭而已,和情分不情分的有什么关系!” 又不以为然地补充道:“我又不是那种没有主见的人,若对哪个女子有想法,直接向父皇请旨便是,何必要遮遮掩掩等到父皇来操心?” “是朕的错。”皇帝哈哈一笑,“朕忘了,当初迎娶太子妃,便是你自己做的主!” “……” 李玄夜咳嗽了一声,突然就沉默了。 赵昔微本来一直垂着头,此时略觉得有些奇怪,便忍不住抬了一下头。 就见太子殿下也正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有人茫然,有人深沉。 但只这么对望一眼,那茫然的便红了脸,那深沉的也就移开了眼。 如流星坠落,闪电当空,在一霎之间,赵昔微感觉到心口“砰”地一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皇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笑得眯起了双眼。 他毫无帝王的架子,像是一个普通父亲那样,十分慈爱地道:“说起此事,阿微你知不知道,他跟朕请旨时都说了些什么?” “啊?”被突然点名,赵昔微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瞧瞧这孩子!”皇帝又是一笑,朝李玄夜道:“刚才还伶牙俐齿呢,一下子就傻了!” 李玄夜就又看了她一眼,深以为然:“父皇说得是。” 这是什么话? 这赵昔微就不乐意了! 飞快地睨了他一眼,然后看向皇帝,乖巧提问道:“陛下,那太子殿下当时说什么了呢?” 皇帝忍住笑意:“他当时说啊……” 才说了五个字,一旁的太子殿下就又是重重一咳。 皇帝就适时地打住了话头。 赵昔微还在等着下文呢,太子殿下忽然拱手一礼:“父皇,儿臣还有要事未曾处理,就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等皇帝发话,便径直拉过她的手:“太子妃若想知道,回去孤亲自告诉你!” 赵昔微被他拉着大步出了皇宫。 一路上,左右宫人纷纷低头回避,赵昔微跟他不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作如此亲近之举,但在规矩森严的皇宫,这么光明正大地牵手却还是头一遭。 她出于本能地就用力缩了缩手掌,哪料却引得他更加大力的紧扣。 转过一道又一道宫门,赵昔微也不敢说话,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往前走。 直到出了承天门,赵昔微才低声抗议道:“前面有侍御史在巡查!” “李玄夜!我自己会走!”隐隐羞恼。 “喂,你听见没有啊?被侍御史看见又要弹劾我们了!”手指又用力挣了一下。 “……”李玄夜置若罔闻,牵着她来到了车轿前。 袁策率领一众侍卫立即上前:“殿下!” “起驾!” 丢下两个字,便拉着她上了车,手掌忽然一松。 “李玄夜……”赵昔微立即缩回了手,才嘟囔了一句,就被他按在了车厢壁上。 “……” 赵昔微紧张地看着他。 就在她以为他会有所动作的时候,他却叹了口气,收回了撑在她双肩的手,并且说了一句很煞风景的话:“回去好好查查今天的事。” 赵昔微一愣:“陛下不是说就这么算了?”只一瞬便又反应过来了,“你要私下处理?” “是……”李玄夜坐正了身子,沉声道:“此事关系到南星的性命,怎么能真的算了?” 赵昔微想想也是,便点头道:“那殿下把顾寒苏叫来吧!那个无色花,他肯定懂!” 李玄夜却沉默了一瞬。 “赵昔微……”他握住她的手,将两人的手掌交叠,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缓缓问道:“如果……真相不是你今天推断出来的那样,你会如何应对?” 赵昔微眼皮一跳:“殿下觉得下毒的另有其人?” “嗯。”李玄夜凝视着她,眼神有些复杂。 果然! 赵昔微想到皇帝那番话,只觉得整个人都僵硬了,“殿下……是在怀疑淑妃吗?” 第321章 重温一次 夜色浓重,寒风徐来,天空飘起了小雪。 青石砖的街道上,不一会儿便均匀铺上了一层白色的雪粒子,远远看着如飞霜一般清透明亮。 这里是长安最繁华的朱雀街,楼阙林立,万盏灯火,欢歌笑语不绝于耳。 城门大开,数十名骑兵肃然而出。 清一色的银鞍白马,马蹄同时抬起,又同时落下。 “哒、” “哒、” “哒、” 声音整齐,步伐统一,不疾不徐地行来,在长街连成一道白色雪浪,震震回响。 白马之上,是训练有素的侍卫,他们个个都身着青色锦衣,腰佩银色长剑,马蹄铿锵有力,看上去气势凶狠,但却很克制有礼,既没有大声呦喝,也没有横冲直撞。 骄而不躁,威而不妄。 街上行人不由驻足,自动地回避在一旁,却又忍不住投去好奇的目光。 “哒、” “哒、” “哒、” 足足有三十余骑过后,才是一辆精美华贵的马车缓缓驰来。 喧闹的长街忽然就静了一瞬。 赵昔微坐在车内,轻轻挑起半卷车帘,看了一眼外面。 长街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花灯,辉煌灿烂,映着那细雪纷纷,仿佛白昼飞花,美不胜收。 身侧传来李玄夜声音:“生气了?” 赵昔微看得出神,有些恍惚地问:“什么生气?” “刚刚……” 赵昔微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帘子,她转过头来,斟酌着道:“其实……即使殿下不说,我也知道淑妃脱不了嫌疑。因为,就连我也怀疑过她。” 李玄夜看了看赵昔微,见她脸上沾了一朵细雪,便伸出手指,轻轻蹭了一下,雪花瞬间融化,在指腹留下微凉的触感。 赵昔微顺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有些无奈地道:“从利益角度来说,淑妃确实是有理由这么做。现在贤妃被废,只有一个贵妃,淑妃要是争一把,便是既有权又得宠。只是我总觉得……” 她蹙了细长的眉,轻轻摇头:“我总觉得,为了这么一点权力,就利用自己的孩子,这种事太不划算了……” 李玄夜看着她愁眉不展的样子,沉吟了片刻,才缓缓道:“或许,她也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 赵昔微怔住:“殿下是指……” 李玄夜突然抬手,抽开身后的柜子,从里面拿出半支碎掉的步摇,问:“注意到这个了吗?” 赵昔微看了一眼:“这是贵妃娘娘头上掉下来的。”一瞬间就又瞪大了眼睛,“这上面有什么新的线索?” “是。”李玄夜缓缓收拢手指,将那步摇在指尖转动一下,道:“你记不记得,顾府家宴上,顾玉辞也戴了一支这样的首饰?” “首饰?”赵昔微接过那半碎的步摇,放在手心翻来翻去地看了半晌,也想不起来那日顾玉辞戴的是什么。 不光想不起来,还越想就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抿了抿唇,忽然歪头盯着李玄夜。 李玄夜莫名其妙:“怎么了?” 赵昔微嘻嘻一笑:“想不到,殿下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对阿辞表妹还是挺留意的嘛!” “……” 李玄夜气得就去捏她的脸:“你又胡说什么,我们说正事呢!” 赵昔微嘴角一扁:“这也是正事!” 李玄夜盯着她看了几眼,忽然心底有一种欢喜的感觉淡淡地蔓延上来,忍不住低笑道:“你这个醋坛子!” “谁醋坛子了!”赵昔微瞪了他一眼。 李玄夜被这么一瞪,不仅没有着恼,反而愈加开心了几分,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取笑道:“你是个醋坛子!” 话音刚落,那醋坛子就一抿唇,哼了一声:“你连别人戴了什么都记得那么清楚,还说我是醋坛子?” 眸光软软,语气娇娇,听着还真有了三分委屈。 “不是不是!”李玄夜只觉得后背一凉,忙搂住她的腰,柔声解释道:“因为我向来记性好,加上这支首饰造型奇怪,就记住了!” “真的?” “真的!”太子殿下郑重点头。 “那你记得我那天戴的什么吗?” 这可难不倒太子殿下:“铃兰花簪!” “殿下果然记性很好!”赵昔微噗呲一笑,轻轻一推,便从他怀里滑了出来。 却又被他紧紧搂住,他语气低低,暧昧笑道:“那天在车里……你的簪子掉了下来……” “还有这事?”赵昔微脸上一红,佯装惊愕道:“我忘了,不记得了!” “忘了?”太子殿下长眉一挑,接着一低头,唇瓣轻轻擦过她的脖颈,低声道:“那现在帮你回忆一下?” “嘶——”温热的触感在脖颈滑过,赵昔微只觉得身子一僵,她忙用手抵住他的胸膛,连声求饶道:“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掉落的花簪,散落的衣带,还有那让人难以启齿的…… 旖旎画面似走马观花一般在脑子里闪过,太子殿下更加觉得需要好好“回忆”了! “那就再重温一次!” 他含糊应了一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细细密密的吻就落在了颈侧。 他吻得专注又温柔,一点一点,似春风,如细雨,无声滋润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赵昔微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他控制住了一般,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袭来,让她头昏脑涨。 纤长的指尖如摇曳的花瓣,悄悄蜷缩了几下,又展开,再又收拢…… 她又紧张又害怕,但同时又有一些欣喜的期待。 期待他能够再多点缠绵,再多点温柔。 算了,她随波逐流地闭上了眼睛。反正……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 不知道为什么,她虽然跟他在一起时间很短,但是对他的温存,她不仅没有反感,反而还很快就产生了依赖。每次只要他稍微一撩拨,她肯定就要弃械投降。 所以当马车到了东宫时,她又只能被抱着下车了…… 对于这样的一幕,宫女们都早就见怪不怪了,一路过来,众人皆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行礼:“太子殿下,太子妃。” 但,这样温馨和谐的场景被一道愤怒的声音打破。 “太子殿下!你你你你你你!”顾寒苏背着药箱,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 他“嘶”地抽了一口凉气,猛然回过神来:“殿下!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清心寡欲一个月!你你!” **** 太子:?什么意思,亲亲也不行?! 第322章 把持不住 赵昔微换好衣裳出来时,就见顾寒苏对着太子殿下在喋喋不休:“我好不容易、辛辛苦苦、日夜不眠,才研制出来这一味药,太子妃这疗养了半个月,眼看就要见效了,就因为你一个把持不住,便毁了我的心血!” 他一脸痛心疾首:“太子妃这寒症很严重的,你作为她的夫君,就不能多照顾着点儿吗?” 对他的大呼小叫,太子殿下很意外的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 赵昔微忙从屏风后转出,解释道:“顾大夫误会了!殿下他很照顾我的!” “什么?”顾寒苏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很照顾?” “是啊!”赵昔微笑着接过宫女捧上来的茶,亲自给顾寒苏斟了一杯,又端着另一杯送到李玄夜手里。 她笑道:“顾大夫开的药我每天都按时在服用,效果确实很好!” 顾寒苏斜睨了始作俑者一眼。 这是吃药不吃药的问题吗? 这是在讲清心寡欲的问题啊! 李玄夜手指握拳,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道:“顾大夫,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什么误会?”顾寒苏瞪大了眼睛,他刚才看得明明白白的,太子抱着太子妃下的马车! 那亲密无间的样子,想骗他这双火眼金睛? “我都看到了!”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太子殿下不遵守我的嘱咐,太子妃这药算是白吃了!” 眼看他越想越歪,赵昔微忙打断他:“顾大夫,是你想多了!” “我……”顾寒苏一噎,看向李玄夜:“是我想多了?那你请我来做什么?” “没什么。”李玄夜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今天请你来是想让你看看这个。” 说着便拿出那枚断掉的步摇,放在了桌上。 顾寒苏看了一眼就拒绝:“我又不是金匠,首饰坏了,我有什么办法。” “你再看看。” 顾寒苏疑惑地拿起来,端详了几眼,皱了皱眉,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顿时大变:“无色花!” “是吧?”李玄夜手指轻轻叩了叩桌面,“你再看看,这无色花掩盖住的,是什么东西?” 顾寒苏起身打开了药箱。 拿出镊子、小刀、棉巾等物,在那步摇上刮刮蹭蹭好一阵,又拿出一面铜镜,对着那刮下来的粉末左看右看。 最后,肃然抬眸:“殿下,这首饰上染了毒!” 赵昔微和李玄夜对望一眼:“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毒?”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毒,就是用花花草草的捣碎成汁,然后把这首饰浸泡个十天半月的,再用无色花汁浸泡一夜,就再也看不出来什么痕迹了……不过想要瞒住我还是不可能的!” 赵昔微问:“那这个毒,是不是吃了让人会呕吐?” “你怎么知道?!”顾寒苏惊奇不已,“太子妃还精通医术?” “会不会伤人性命?”李玄夜问。 “这个倒是没听说过。”顾寒苏微一凝神,思索道:“不过……用无色花这么珍贵的东西,就为了让人呕吐,那下毒之人可真舍得!” “对了!”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太子妃,能不能做一盘糕点来?我想亲眼看看这毒的效果!” …… 两盏茶的功夫后,一盘热气腾腾的牛乳羹摆在了桌子上。 顾寒苏端起小碗,忽又放下,尴尬地道:“这个……我突然想起,今天晚上还有个病人等着问诊呢!我要是呕吐不止可就没办法看病救人了!” 李玄夜瞥他一眼,没好气地问:“你想要孤给你试毒?” “那当然是最好不过了!”顾寒苏喜滋滋地搓手,俊逸眉眼笑成了月牙:“殿下身体底子好、武功又高强、内力还深厚,对您来说,这点小毒就像喝茶一样,根本造不成任何影响!” “哦?”李玄夜毫不留情,冷冷反问:“你身体不好?武功不高?内力不深?” “这……”顾寒苏讪讪一笑,答不上来了。 这当犹豫不决的时候,“喵~”一声,一只白猫从屏风后钻了出来。 “小白!”赵昔微柔声唤了一句。 顾寒苏看着那纯白圆润的小猫,嘴角一僵:“小白?谁取的名字?这也太随便了吧!” 李玄夜横眉:“孤觉得挺雅致的!” “是啊!小白,多好记啊!”赵昔微轻轻抱起小白,放在怀里来回抚摸着它的背,那小白猫奶声奶气地又“喵”了一声,尾巴轻轻晃动,一甩一甩的,十分乖巧地趴在她臂弯里。 李玄夜才夸完小白,顿时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他盯着空中飞舞的猫毛,极力忍耐住想去洗澡的冲动…… 赵昔微还在轻轻揉着猫的肚子,一边揉还一边问道:“小黑去哪里了?” 廊下伺候着的宫女便回道:“太子妃,小黑吃完饭就跑到花园那边玩去了!怕是要到饿了才会回来呢!” 赵昔微忍俊不禁:“这一对儿猫可真好玩,小黑成天在外面跑,小白成天就知道睡觉!” “喵~”小白半仰起头,眯着眼睛,冲她又叫了一声。 顾寒苏盯着这漂亮可爱的白猫,忽然端起那牛乳羹,春风满面地道:“太子妃,快把小白借给我用用!” 赵昔微猛地抱着猫就起了身,离他远远地,警惕地道:“你想拿小白试毒?” 小白尾巴一扫,顿时猫毛飞散如絮。 李玄夜抬起衣袖,挡了一挡。 哪知他穿的是一身黑色衣袍,那白色猫毛沾上去,顿时就一根根纤毫毕现。 那边顾寒苏毫无察觉,还在打着小白的注意:“太子妃,你看它只是一只猫而已,这试一下毒又不会死,就是会吐一两口罢了,我保证只喂它吃一勺,一勺就好!” “不行!”赵昔微断然拒绝,一扭头见太子殿下满脸不适,忙问:“殿下你没事吧!” “……”李玄夜嘴角扯了扯,轻轻道:“没事。” “喵~”顾寒苏仍盯着小白不放,“殿下,您看您也烦这猫,不如就给我来试试毒吧!” “孤什么时候烦了?”话没说完,就被李玄夜狠狠一瞪。 “我……”顾寒苏无语。 赵昔微一笑,道:“要不去找别人来试试吧?殿下,那些侍卫里面,有没有身体好、又特别喜欢美食的人?” “侍卫要戍卫东宫,自然不行。”李玄夜思忖一瞬,忽然朝外唤道:“袁策,召唐珩来!” **** 唐珩:我的CP给我发糖了!?呕—— 读者:唐大人你怎么了!嗑CP嗑到吐了? 第323章 殿下请你吃饭 风呼呼地刮着,雪沙沙地下着。 庄严肃穆的衙署内,官员们都早早的就下了值,户曹这边却依然灯火如昼。 几名红衣小官员拢着袖子坐在廊下,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发着呆。 有人面露哀愁:“唐大人怎么还不走啊!” 有人生无可恋:“这么冷的天,他难道还要捱到公厨放夜宵吗……” 有人垂头丧气:“那可不是,他最喜欢就是混公厨的饭了!” 有人吞了吞口水:“不过……听说今晚公厨有酱肘子!” 一群人立即满脸喜色:“真的吗!那我们还是再等等好了!公厨的酱肘子比得月楼的还好吃!” 正窃窃私语着,廊下有一人飞掠而来。 众人定睛一看,锦衣佩剑,正是东宫侍卫统领袁策。 “太子殿下有令,传召唐大人!” 唐珩从小山高的档案堆里面探出头来:“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终于想起他了? 这是要提拔他了吗? 嘿嘿嘿! 唐珩高兴得一把将手里的卷宗扔在案上,忙不迭地戴正了官帽,又高声吩咐道:“快,给我把那双防雪防滑的鞋子拿来!” “还有披风,要那件锦缎的!” “快快快,等本官有了好消息,少不了你们的赏!” 唐珩手忙脚乱地穿戴整齐,喜滋滋地出现在袁策面前时,袁策一时觉得有些同情:“唐大人……” 雪花飘飘,落在脸上唐珩也不觉得冷,只觉得凉丝丝的惬意极了,听到袁策开口,便停住脚步,笑道:“袁侍卫,还有什么吩咐?” 袁策欲言又止:“殿下召您,只是一些私事……” 私事? 唐珩一听更乐了。 太子殿下的私事,可不就是和太子妃之间的事吗? “太好了!”唐珩摸了摸山羊小胡子,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是和太子妃有关吗?那个,太子妃和下官关系还不错呢!她尚未出阁时,就给下官送了好多好吃的!” “嘶……”提到吃,唐珩就想到今夜的酱肘子,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你别看太子妃长得那是娇花似的,可那一手好厨艺啊,连我家内人都赞不绝口呐!那酸萝卜丝儿切得细细长长的,放在鱼里面一起炖上,嘶……那味道真的妙啊!” 袁策古怪地盯了他一眼:“那您这回可真是有口福了!” “哇?”唐珩又惊又喜,忙不迭地问,“是不是太子妃在太子面前替本官说了好话?太子终于想起要赏我好东西了?” 袁策默了默:“这个……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东西……” 唐珩眨了眨眼:“那袁侍卫提前透露一下呗?” “你别高兴得太早,没什么赏赐,就是……叫你去吃东西。”袁策觉得,还是给他透个底比较好。 “吃东西!”唐珩一听更兴奋了,乐不可支地道:“我最喜欢吃了!我跟你说,整个长安城,没有人比我更懂得吃了!” 说着又吞咽了一下口水:“哎呀呀,不知道殿下这大半夜的,请下官过去准备了什么好吃的呢……” “唐大人,注意仪容。”袁策眼看着已踏入了东宫正门,忍不住出言提醒他。 唐珩赶紧又扶了扶头上的官帽,甚至还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整齐清爽。 袁策心里更加同情他了,低声道:“你放心,顾大夫也在。” 吃完要是中毒了,正好有人及时解救。 唐珩还以为袁策是担心他太紧张,忙拍了拍胸脯,自信满满地道:“你放心吧,本官又不是第一次见殿下!不过,有顾大夫在就更好了,他跟本官也算是有点交情,一会儿还能一起多喝几杯……哎呀,想到殿下这样的惦记本官,本官我真是受宠若惊呐!” 袁策一个忍不住,差点没笑出声来:“噗……” “啊?”唐珩脚步匆匆,扭头看了看袁策,“你笑什么?” 袁策猛地收了笑,一脸肃容地道:“没没没没什么!就是为您感到开心!” 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内殿门口。 唐珩忙整了整衣领,又扫了扫衣袖,再摸了摸腰带,确保一丝不苟之后,才在阶前恭敬地躬身行礼:“下官唐珩,参见太子殿下!” 白衣一闪,顾寒苏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向他喜滋滋地招手:“唐大人,快进来!” “顾大夫好!”唐珩眉开眼笑地拱手一礼,跟着顾寒苏进入了内殿。 “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 恭敬而喜悦地又行了个礼后,唐珩抬起头来。 “不必多礼。”李玄夜微一抬手,和颜悦色地道:“唐大人来得真是及时,对了,你吃过晚饭了没?” “没有没有!”唐珩笑呵呵地回答,心里乐开了花。 李玄夜“嗯”了一声,温和地道:“那正是巧了,孤有东西要赏你,就是不知道唐大人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唐珩问都没问,连忙就应了下来,喜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殿下赏的,必定是外面得不到的,下官怎么会不喜欢!” “那孤就放心了!”李玄夜点头,抬手道,“还真是外面得不到的。” 赵昔微便亲自帮他拉了一把椅子,笑道:“唐大人请。” 唐珩挨着顾寒苏坐了下来,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上菜。 他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悄悄看向顾寒苏,轻声问:“吃什么?” 顾寒苏轻轻一推,就把面前的一个碗推了过来,笑容和煦地道:“请。” 唐珩顿时目瞪口呆:“就就就就只有这个?”堂堂太子殿下,请臣子吃饭,就只有一碗羹汤? “唐大人还想吃什么?”李玄夜淡淡挑眉。 “不不不,下官觉得这就很好……” 唐珩捧着那碗牛乳羹,都快要落下泪来了。 损失了公厨的夜宵不说,还要面对这样一碗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羹汤…… 赵昔微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把鱼干撕成长条,放在碧玉色的小碗里。 李玄夜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 年轻女子都爱美,常常留着很长的指甲,再用凤仙花染上漂亮的颜色。 但赵昔微却不爱那么花俏的打扮,她的指甲永远是干干净净的,修成漂亮的椭圆形,手指匀称而纤细,指尖带着桃花一般的粉色,不论做什么,那手指头的动作都是灵活又麻利,没有半点儿娇气或是迟钝。 第324章 本官怎么就有喜了 “喵——” 一只黑猫从门口蹿了进来。 “小黑!过来!”赵昔微端着碗,朝黑猫唤了一声。 那黑猫前腿一扑,后腿一跃,就蹲在了她的面前。 金铃叮当,虎虎生风。 赵昔微摸了摸小黑的头,把那碗小鱼干放在了地上。小黑十分通人性,摆了摆耳朵,舔了一下她的手指,然后冲她威风凛凛地“喵呜!”一声,这才埋头吃了一口鱼干。 “喵~”睡在窗下的小白醒了,毛绒绒的一团,从猫窝里跳了出来。 “……”两只猫蹲在桌前,李玄夜顿时又觉得全身都不舒服了。 偏偏唐珩还嘿嘿笑道:“殿下,您这猫成双成对的,像极了您和太子妃,恩爱和——” 最后一个“谐”字还没吐出来,忽然胃里一阵翻滚,他吓得忙捂嘴了嘴巴。 顾寒苏等了好久终于等来了这一刻,立即欣喜起身:“唐大人,你是不是感觉想吐?” 唐珩紧紧地捂着嘴巴,那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慌乱。 “快给我看看!”顾寒苏二话不说,一把就抓住他的手腕,搭在他的脉上诊了片刻后,忽然抬头,喜滋滋地道:“恭喜唐大人!” “恭恭恭喜?恭喜我什么?”唐珩吓得一跳,胃里又是一阵酸气直往上涌,他一手捂着嘴,含糊不清地嚷道:“顾寒苏,你话说清楚!本官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有喜了!?” 顾寒苏“啊”地一下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唐大人别急,你只是中毒而已,不是有喜!” 这话一出,唐珩比刚才更惊恐了。 “毒药?”他望着空空如也的碗,手中汤匙“啪嗒”掉在了碗里。 他脸都白了,抓住了顾寒苏的手臂,“你给我说清楚,什么毒药!” 不等顾寒苏回答,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膝盖一软,噗通就跪在了李玄夜面前,抓住太子殿下的衣袖就哭诉了起来:“太子殿下,下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还请太子殿下明示!您不能直接就赐下官死罪啊,您得让下官死得明明白白啊……啊……” 说着胃气又涌了上来,他忙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再发出一个声音来。 “……”李玄夜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将衣袖从他手里抽出,淡淡道:“谁要赐死你了?” “那那那……”唐珩看向了顾寒苏。 “没有没有!”顾寒苏哈哈大笑,“不是要赐死你!这就是花粉制成的毒,催吐用的!” 唐珩一骨碌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别急别急,我这里有解药!”顾寒苏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小药丸,“快吃了!” “呕——”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袭来,唐珩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把将两颗药丸胡乱塞进嘴里,眼珠子一瞪,用力地吞了下去。 才稍微缓了一口气,他指着那空碗,忿忿问:“所以,顾寒苏你拿本官试毒?” “这事……”顾寒苏张了张嘴,才说出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正是!”李玄夜拿起那只金光闪闪的首饰,在指尖转悠了几下:“顾大夫发现了一种新的毒药,找不到人试毒,便想到了唐卿你。” “什么?”顾寒苏瞪大了眼睛,“喂……你……” “怎么了?不是你要找人试毒吗?”太子殿下一挑眉,眸光瞥向旁边的赵昔微,嘴角微微一勾,道:“此事太子妃亦能作证。” 赵昔微抱着猫,收到他眼底那一抹“还不报仇更待何时”的信息,忙郑重点头:“是呢!一开始他还想要拿小白试毒!” “你你你……”唐珩瞪向顾寒苏,不敢置信地问:“本官饿着肚子连公厨的宵夜都没吃,结果你竟然拿本官试毒?” “我……”顾寒苏看看那吃得一干二净的羹汤,又看看太子妃手里的猫,一时说不出一个字来。 …… 唐珩和顾寒苏一起离开东宫时,那支断裂的金步摇还停留在李玄夜指尖。 赵昔微正想开口问他几句,袁策匆匆走了进来:“殿下,顾大人来了。” 顾雍? 赵昔微不由有些惊讶,难道这次下毒的事,真的和顾家有关? 自己的亲舅舅,一回来就搞出这么大的风波,他很生气吧? 那她是不是该宽慰他几句呢? 赵昔微站在一旁,见他眼底冷意越来越明显,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 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而且牵扯到了顾雍,那么必然关系到前朝,既然关系到了前朝,她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她知道,李玄夜很忌讳她过问前朝的事。 两个人过日子想要顺心,那么对方的底线还是不要轻易去踩。 本着这个想法,她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这里千回百转,那边李玄夜衣袖一拂,已果断起身向外走去。 赵昔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两个人已经算是比较亲密了,但他忽然冷下脸来,她还是莫名感到紧张。 看来,是得着个机会多和他沟通才是…… 念头一起,那人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在门口站定,回头看她,吩咐道:“一会儿自己早点睡,不必等我。” 不高兴的时候还会照顾她的情绪,这已经很难得了。 “哦,我知道了!”赵昔微抿唇一笑,下意识地抬起小白的爪子,朝他挥舞了一下,“殿下快去忙吧!” “……”猫毛飞舞,李玄夜一个箭步就跨出了殿门,还不忘丢下一句命令:“记得洗澡,换衣服!” 太子殿下一走,服侍在廊下的几个丫鬟都走了进来。 赵昔微把小白放进猫窝,一边替它盖好了小毛绒毯子,一边吩咐道:“去厨房拿点儿羊乳过来,一会儿喂小白喝。” 又吩咐道:“再去准备热水和衣裳,我要沐浴。” “是!”几人应了一声,却迟迟没有动作。 赵昔微惊讶转头:“怎么了?” 锦绣悄悄走近前来,附耳过来说道:“小姐,方才赵府来了信儿,说是让您明天回一趟赵府。” “回赵府?”赵昔微一愣,她现在是太子妃,回娘家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虽然李玄夜并不约束她的自由,但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直觉告诉她,赵府有什么事。 她皱眉看向锦绣:“是不是府里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也说不准……”锦绣斟酌着道,“来传话的是个婆子,说是……说是,徐夫人有喜了!” 第325章 人人都有私心 丽政殿是太子处理政务的地方,建筑形制格外的冷峻而肃穆。 青黛色的屋檐、黑檀木的门窗,一条宽阔笔直的白玉石道,从外殿一直铺到中庭。 廊下肃立着数百名侍卫,光是穿过这金戈铁甲的队列,就已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更不要说,那屋檐上还埋伏着几十名武功高强的暗卫。 在这样重重警戒之下,却有一抹温润淡雅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殿门口。 寒风呼啸,雪落无声,他一身青莲色的锦袍,双肩覆满霜雪,有一些已经融化成了冰水,将胸前的衣襟晕染成一片深青色。 面无表情的侍卫们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有人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腔,劝道:“顾大人,这外面风雪太大,要不您到廊下来避一避?” “无妨,本官受得住。”顾雍温润一笑。 侍卫们眼中露出一抹同情,低声道:“那您再等等,也许太子殿下一会儿就召您进去了!” 话音刚落,殿门处忽然响起一道冷笑:“顾大人铁骨雄心,就连天家威严都不放在眼里,岂能屈服于小小风雪?” 他一身黑底金纹的衣袍,负手立在门口,眉目比那满地霜雪还冰冷。 殿内烛火辉煌,金线密织的暗纹若隐若现,仿若灼灼日华,璀璨耀眼。 侍卫们表情一凝,忙齐声见礼:“太子殿下!” 李玄夜依然立在门口,冷冷的目光落在顾雍肩上。 在殿外站了快一个时辰,他全身已没有一个干燥之处。双肩上的雪不停的融化,又不停地覆上了一层新的。雪和水混在一起,一滴一滴从袖口滚落下来,渗透进他的黑色靴子里面,直在那地面形成一个大一号的脚印。 但他至始至终都巍然不动,不仅如此,他脸上还带着那儒雅温润的笑容,没有半点儿不满怨恨的情绪。 李玄夜定定地盯着顾雍。 对于自己这个舅舅,旁人可能不知道,但他最是了解不过。 外表看着有多温柔儒雅,内在就有多冷酷无情。 就比如现在这笑容,不是为了表达忠心,而是在表达一种骄傲。 一种“不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我都无动于衷”的骄傲。 不过对上刀枪不入的李玄夜,却还是不得不做出了让步。 在他的注视下,顾雍缓缓一撩衣摆,郑重地跪在了玉阶之下:“微臣顾雍,参见太子殿下!” 李玄夜笑了笑,冷冷转过了身。 侍卫拱手一礼:“顾大人,请——” 内殿温暖如春,鎏金小铜炉里,燃着上好的熏香。 隔着袅袅青烟,太子殿下的面容有些模糊。 顾雍思忖片刻,终于还是缓缓地开了口:“……此事阿辞并不知情,皆是微臣一手设计……” 李玄夜冷冷看他,没有说话。 顾雍也不是个蠢人,太子既然直接请他过来东宫,怕是早就已经查明了真相。 此时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便坦然地回望着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那日阿辞入宫参见贵妃,为的是蹴鞠比赛的事。这次比赛名额已定,想要临时添人,须得贵妃同意……” “为表感激,阿辞便把自己的首饰送给了贵妃。” 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仿佛在述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顾雍!”李玄夜手指重重在案上叩了两下:“你回京第一天,孤便明明白白地说过,希望你手不要伸得太长——”他冷冷一笑,轻声问道,“这才几天,你就忘了?” 顾雍面容平静:“事情是我做的,我没有什么好推脱的。殿下若要因此降罪,顾某也心甘情愿,绝无二话。但是——” 他抬眸,眸光里终于有了一点情绪在波动,一字一句地道:“裴家势大,太后专权,这么多年来,陛下一直苦苦受制于他们。殿下身为储君,又尚年少,倘若他们两家结成同盟一致对抗殿下,殿下又该怎么办?你可别忘了,裴贵妃名下还有一个晋王!” 李玄夜盯着他:“这就是你插手后宫、设计公主的理由?” 顾雍眸光中有焦急之色闪过,但仍保持了冷静的语气,缓缓道:“我知道,这事做得不好看也不好听。但,事急从权,在对付裴家这件事上,赵子仪终于肯主动站队,这难道不是上天赐给殿下的好时机?” 李玄夜冷笑:“一个是孤的舅舅,一个是孤的岳父,联合起来设计孤的妹妹,你们可还真是为孤着想!” “殿下光明磊落,不屑于那些阴谋诡计。可,你是要手掌天下的人,这种肮脏的事总得有人替你去做……” 顾雍深深吸了一口气,似将心头的汹涌情绪压了下去。 再抬眸,又是一片风轻云淡:“况且,我并没有真的伤害南星什么,而陛下,不也是借机夺了贵妃的权吗?” “舅舅。”李玄夜轻轻唤了一句,冷冷重复了一遍:“南星是公主,是孤的妹妹。” 顾雍怔愣了一下,忽然一笑,隐隐有些冷酷意味:“那又不是殿下的同胞亲妹,赵子仪都狠得下心,殿下为何如此在意?” 李玄夜也笑了一声:“不是亲妹妹,就不是孤的手足了吗?” 顾雍摇了摇头:“贵妃若没有欺压淑妃的心思,又怎会去淑妃宫里屡次寻衅挑事呢?而淑妃若真是护子心切,又怎会任由贵妃喂公主吃东西?说到底,在这宫中没有人能做到彻底的干净。人人都有私心,人人都想要权势、想要荣宠、想要利益!而这些,殿下从小便是唾手可得,所以你自然无法体会,为什么有人为此斗得头破血流。殿下心胸开阔固然是好,可你没有强势的母家支持,万一什么时候陛下压制不住裴家,贵妃成为皇后,那晋王便会——” “顾雍!”话还没有说完,李玄夜倏地起身。 顾雍一怔。 “同室操戈,手足相残,血流满地。”李玄夜双臂撑在案上,隔着一张书案冷冷俯视着他,似笑非笑道:“看来你很想看到这样的戏码是吗?舅舅?” “殿下——”顾雍心底一阵焦急,声音不由自主地略抬高了一些:“殿下深得陛下信任,这一路顺风顺水,可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并不少,若无人替你扫清这些障碍,你……” “来人!” 第326章 听说你不想给孤生孩子? “来人!” 李玄夜陡然喝令。 顾雍到嘴边的话猛地就吞了回去。 “是!” 立时有几名侍卫冲入殿内。 顾雍顿时脸色大变:“殿下!” 李玄夜微一抬手,背转过身,有些疲惫地道:“你回去吧,这半个月不要出现在孤面前……” “殿下……”顾雍推开左右两个侍卫,深深吸了一口气,撩起那依然湿漉漉的半截衣摆,在地上轻轻一叩:“微臣,告退。” …… 寝殿内,赵昔微早早地梳洗完,却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脑子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乱过了。 淑妃的事,赵府的事,如一团乱麻,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起,怎么也理不出个头。 守夜的锦绣听到动静,撩了帘子进来:“小姐,都二更了您怎么还没睡?明早还得回赵府呢!” “二更了吗?”赵昔微又翻了个身,看了一眼帘外。 李玄夜还没回来,他和顾雍谈什么呢这么久? 锦绣看破自家小姐的心思,捂嘴偷偷一笑:“是不是被窝太冷了?奴婢给您拿个手炉来吧!”又低声悄悄道,“小姐,您是一个人睡不习惯吧。” 赵昔微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你要是闲得没事干就去厨房帮忙去,明天的早膳我想吃鱼片粥。” “奴婢开玩笑呢!这不是担心您睡不好明天早上气色差吗?”锦绣摸了摸被子,见暖乎乎的不算冷,又仔细地掖了掖,拿了针线在床头坐了下来。 赵昔微左右没有睡意,便好奇看了一眼,见上面是只可爱的小老虎,问道:“你这绣的什么?” “围涎啊。”锦绣头也不抬,指尖飞梭在针线之中,“总共绣了一套四个花色,有鲤鱼、麒麟、莲花,这三个都绣好了,就差这一个了呢。” 赵昔微“哦”了一声:“你动作倒快,她才怀上,你就将东西都准备齐整了。” “小姐您误会了!”锦绣抬头,笑眯眯的道:“奴婢哪有空给她做这些,奴婢是给您做的呢!” “呸!你这丫头嘴越来越坏了!”赵昔微脸上一红,忙翻了个身朝里侧睡了。 锦绣就叹了口气,放低了声音道:“小姐您别骂奴婢话多,您看就连大夫人都怀上了,您若是明年还没有动静,怕是有些人就要嚼舌根了……固然殿下现在对您好,可日子一长谁能保证不变心呢?您还是赶紧把身子调理好了,早点怀个一男半女的才是正事。” 赵昔微又翻了个身回来,轻声道:“我何尝不想把身子调理好,只是孩子的事又怎么是急得来的?至于殿下对我好、或是不好、还是以后会变心,这也不是有个孩子就能改变的。你看天底下这么多夫妻,哪个男人会因为有了孩子就永不变心的?” “远的不说,近的就说相爷和徐夫人,燕姐儿都十六七了,还不是天天闹和离?这女人啊,最忌讳的就是把男人看得太重,又把自己看得太轻,若为了留住男人而生孩子,最后男人要是个有情义的倒也罢了,倘若男人是个薄情寡义的,扔下孩子不闻不问,岂不是害苦了孩子的一生?” 她换了个平躺的姿势,目光望着床顶上的鸳鸯绣纹,脑子里恍惚想起了从小和娘亲相依为命的画面。 她没有恨过父亲,也没有怨过命运。 但她也知道,在娘亲和父亲的这段感情里,娘亲是最傻的一个。 生下她,没能留住娘亲的爱情,反倒是耗尽了娘亲的生命…… 目睹了这样的悲剧,她怎么还会再做这种傻事,又怎么还会把一生系在男人身上? 淡淡笑了笑,她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说到底,孩子只能绑定女人的感情,让女人作茧自缚放弃一切,而男人,该搏前程还是会搏前程,该重新生活还是会重新开始生活……” “这……”锦绣被这一堆大道理给说得傻了眼,立时就想起了小姐的身世来,顿时神色一黯,低低宽慰道:“您也别想得太深了,奴婢看殿下对您是有着几分真心在里面的。别的不说,您调养身子这段日子,殿下也从没打过别的心思,这就比那些朝三暮四的男人好了不知道多少。” 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凑过赵昔微的耳边,悄悄说道:“小姐您是不知道啊,别说他贵为太子殿下了,就那些家境稍微好点儿的公子哥儿,自家夫人小日子那么几天都忍不了,就忙着给自己张罗了一大堆小妾通房,更有那些一味儿只知道好色贪婪的,流连花丛整日介不归家也是常有的。” 赵昔微忍不住侧目斜了她一眼:“夸他的时候这么一大堆好话,你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 锦绣“哎呀”一声,羞恼地道:“小姐,奴婢跟您说掏心窝子的话呢,您能不能听进去啊!” 赵昔微笑着应了一声:“我知道的,该怎么样做我心里有数。” 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行礼的声音:“太子殿下。” 赵昔微爬了起来,锦绣忙拿了件衣裳给她披上。 李玄夜已撩开帘子走了进来。 他面容有些冷峻,随手解了披风,沉声问:“怎么还没睡?不是叫你不用等我吗?”一面说,一面按住了她的肩,“我自己净手更衣就好了。” “没有,刚才和锦绣说话呢!”赵昔微缩回了被子里,忍不住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刚才说了那么一堆话,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锦绣捧了水过来,李玄夜自己洗了手,又去换了衣裳。 识趣的宫人便都悄悄都退了下去。 赵昔微朝里侧卧着,想到方才那番话,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又紧张了起来。 有些事情,从嘴里说起来轻松冷静,但真正面临的时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孩子,这些她其实都没有很大的决定权。如果他真的执意要怎么样,她是没有半点退路可言。 正在胡思乱想着,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身后穿了过来,轻轻搂住了她。 “听说你不想给孤生孩子?”他的胸膛贴了上来,覆在她的背上,火热而有力,手掌也从衣领滑了进来,嗓音低低地,带着迫人的威仪:“嗯?” 赵昔微身子本能地就是一僵。 第327章 想要一个心甘情愿 男人的手掌稍微一用力,带着几分惩罚意味的凶狠。 “李玄夜!”赵昔微手忙脚乱地捉住他的手指,连声求饶:“都三更了,殿下快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先给孤说清楚。”李玄夜将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隐隐不悦:“薄情寡义?有了孩子也会变心?” 果然,刚刚那番话全被他听了去! 赵昔微暗暗懊恼,这一停顿的功夫,他掌心又加重了几分力度:“孤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 身子轻轻颤栗了一下,连带着抓在他手背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 敏锐地觉察到她的变化,李玄夜低笑了一声,态度缓和些许。 “不是。”赵昔微身子缩了一下,趁势躲开他的手掌,为防他再次覆上来,索性十指缠进他的指缝,牢牢地捉住了他的手掌。 这才轻轻喘了一口气,柔声解释道:“殿下误会了,我是说这天底下大多数男子都薄情寡义……” 说了半句,身后的人又不悦了:“嗯?” 赵昔微愣了一愣,对太子殿下突然的情绪,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啊,怎么突然连她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要追根问底了? 不过又一想,他到底是骄傲的,听到她对生孩子的想法有些不高兴,也是正常。 “我爹爹和叔叔的事,殿下也知道……”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她耐着性子继续解释道,“他们不管如何,都耽误了一个女人,又伤害了另一个女人,同时也让自己的孩子无辜受累。我刚刚那番话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不是说殿下的……” 她笑了笑,声音低了下去:“或许在世人眼中,他们依然是个好人,但我知道,他们真的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李玄夜沉默不语,搂着她的手臂明显紧了紧。 她不信任感情,他一直知道。 但没有想到失望到了这种地步。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扭转她如此悲观的想法。 见他沉默,赵昔微又柔声哄道:“殿下是天之骄子,自然是和别的男人不一样,那种薄情寡义的男人,如何能与殿下相提并论呢!” 可心细如李玄夜,怎么会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敷衍? “说不如做。”他低低一笑,抬腿就压在了她腰上,将她整个人禁锢住:“不如孤用行动来证明——” 他火热的身子紧紧地贴着她,温热的唇落在了她颈侧,语气充满了欲欲跃试:“今晚让你好好体会一番孤的重情重义……” 话音刚落,已有着不可阻挡的凶狠之势。 赵昔微吓得身子又是一缩,忙用力去推他:“你忘了顾大夫怎么说的了,我身子还没好呢。” 提到这个,他不仅没有放开她,反而更加缠了上来,追问道:“那要是身子好了,微儿愿意给孤生孩子吗?” 赵昔微稍一犹豫,便迅速反应了过来,连忙柔声道:“要是身子好了,那自然是愿意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何必为了没发生的事惹得两个人不快呢。 但没想到的是,这种小心思也被他窥破了。 他周身气息冷了一冷,用力地将她的身子扳了过来,使她面朝着自己,一脸认真地看着她:“赵昔微,我不是开玩笑。” 赵昔微一愣,有些奇怪:“我也不是开玩笑啊。” 身子养好了,她作为太子妃,没有理由可以不生孩子。 李玄夜双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凝视着她,缓缓地道:“我想知道,如果让你自己做选择,没有任何威胁的情况下,你是否愿意与我生儿育女?” “砰”仿佛从高空坠落,赵昔微只觉得心底最柔软的那一处,猛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无声无息,却留下剧烈的震荡。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只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 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她没有选择。 就连当初嫁给他,也是仅仅是迫于太后的压力,为了求得生存而投奔的他。虽然不算是利益交换,但那时候她也就见了他几次而已,和情分没有太多关系, 那时候,他也没有多问过什么,只是问了她愿不愿意。他们的婚事,没什么波折也没什么惊奇,和天底下那些夫妻差不多,就是某个契机之下,那么突然就在一起了。 但现在他在问她,如果让你自己选择,你会选择我吗? 可是…… 迎着他精致的眉眼,对上那期待的眼神,赵昔微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此时此刻,太子殿下想听什么话。 不管如何假设,她已经是她的太子妃了。何必再去多想呢?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了想,乖顺地伸出手臂抱着他的腰,把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音近似于呢喃:“殿下如此待我,我自然是愿意的。” 她听见他的心跳突然变快了一下,但也只是那么一下,又恢复了正常。 “赵昔微。”他唤了她一声,再次伸手抬起她的脸,让她的眼睛与自己对视。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语气温柔而低沉:“我想要一个心甘情愿、想要一个实至名归,你懂吗?” “我……” 赵昔微张了张嘴,那短短的几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当然懂得,正因为懂得,才不知道如何开口。 李玄夜定定地看了她半晌,一种陌生的感觉涌了上来。 从小到大,他是被人捧在手心的,就如顾雍所言,他想要的东西总是能轻易得到,权力和宠爱,实力和才华,他仿佛是生下来就顺理成章地拥有了这些。 赵昔微不安地唤道:“殿下……” 久久的沉默之后,他忽然笑了笑,轻抚了一下她的脸,低声道:“睡吧!” 说完就真的闭上了眼睛。 赵昔微一阵愕然:他这是生气了? 她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也捕捉不到任何情绪。 “殿下……”她用力抱了一下他,柔软的身子贴了上来,试图融化这突如其来的冷漠。 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指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只淡淡道:“不早了,快睡吧!” **** PS:太子有他不完美的地方,很明显的不能接受冷落,女主稍微冷落他一下他就会受不了。这也导致他后面有不少苦头吃。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先觉醒了爱情。有了情,就会在意,就会计较。 第328章 太子和太子妃又吵架了? “你生我的气了。”赵昔微的手臂缠了上来,攀在他肩上。 “没有。” 随着淡淡的两个字落下,她的手腕被他捉住,然后—— 往被子里一塞,又是淡淡两个字:“睡吧!” 赵昔微一瞬间整个人就僵了一下:“李玄夜……” 她喃喃地唤了一声,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那些解释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 有些委屈的情绪莫名涌了上来。 对于他,她虽然没有托付一切的痴心,但,她也不是虚情假意啊。 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不是都好好的吗? 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赵昔微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算了…… 李玄夜只听她软软的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心里那才冻结的期待,又突然融化开来,变了一个个轻盈的气泡,缓缓地自心底升腾而起。 或许,她只是害羞?又或许,是他刚才的冷淡吓到她了? 他有些不确定的想,便索性继续闭着眼睛装睡。 可谁知道等了很久,也迟迟没有等来下一句。 最后,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却看见她一头青丝散在枕头上,嫩藕一般的手臂软软地搭在被子上,如桃花一般娇艳的脸庞靠在他胸口,长长的眼睫在眼窝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 “赵昔微?” 他轻轻唤了一声。 “嗯……”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句,然后翻了个身,背朝着他继续睡了。 “……” 一瞬间,太子殿下觉得,他更加生气了。 赵昔微睡得并不安稳,做了个断断续续的梦。 阳光明媚,芳草青青。 木屋,小院,竹篱笆,篱笆上爬满了娇艳欲滴的蔷薇花。 门前一口池塘,池塘里新抽的嫩荷亭亭玉立,粉色的花,碧绿的叶,还有翩翩起舞的蜻蜓和蝴蝶。 池塘旁边有一架葡萄,她坐在葡萄架下的秋千上,伸出手掌心,接住那从绿叶间隙里漏下来的日光,任由它在指尖旋转跳跃,宛若淡金色的精灵。 大黄狗趴在脚边,摇晃着它的尾巴向她示好。 偶尔有不知名的鸟儿啾啾几声,引得大黄“汪汪汪”对空嚷了几句,又扑腾从葡萄架飞向远处的山林。 娘亲轻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坐在院子里洗衣服。 忽然狂风大作,吹得门窗噼里啪啦,树枝几乎折腰。 黑压压的暴雨,铺天盖地地倾泻而下。 她的手掌仍平伸着,但掌心接住的却不再是日光,而是又急又密的雨点。 青青的草地、娇艳的鲜花、翠绿的葡萄,在顷刻之间,幻化为了一片朦朦胧胧的黑白画面。她的手往空中抓了抓,却见那朦胧画面如气泡一般,一触即破,化为虚有。 她惊恐地转头,院落不见了,娘亲不见了,阿黄也不见了。 “娘!” 狂风裹挟着暴雨,呼啸着迎面而来,她才喊了一声,立即脚下一滑,陷入了巨大的漩涡中央。 天是黑压压的,地是白茫茫的,她站在冰冷的水底,呼吸逐渐变得艰难。 命悬一线之时,有一骑疾驰而来。 她惊喜抬头,见那人紫衣金带,眉目朗朗。 不需要他主动解释,也不需要从记忆中搜寻,她泪盈于睫,向他伸出自己无助的双手,激动呼喊而出:“爹!” “微姐儿!” 他纵马一跃,正要飞身过来,这时,突然自河面卷起一个巨浪,犹如数十条水龙,汹涌扑了过来。 她的眼前突然白晃晃的一片,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爹!” 她挣扎着喊了一声,手臂在水底胡乱一抓。 “小姐,小姐!” 忽然有人用力推了推自己,她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抬头望向窗外,天色如墨,寂寥而清冷。 又转头看向室内,宫灯如金,静谧而温暖。 而锦绣正跪坐在床榻上,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她:“小姐,您梦见什么了?” “没事……”赵昔微缓缓地回过神来,朝她挤出一个惊魂未定的笑,手指无意识地落在那半边被子上。 冷冷的,空空的。 李玄夜不在。 她长吐出一口气,轻声问了一句:“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才过了卯时,您再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奴婢再叫您。” “算了。”赵昔微想到今天要回赵府,便揉了揉太阳穴,“你去准备热水,我要洗澡。” “是。”锦绣犹豫了一下,觉得有些说不上的怪异感。 想了一想,她明白这怪异感出自于哪里了——太子殿下没有照顾小姐起床,而小姐醒来也没有问起太子殿下。 “小姐……”锦绣捧了衣裳过来,小心翼翼地道:“太子殿下寅正就起床了,练了一会儿剑,沐浴更衣后往崇文殿去了,大概是有大臣们有要事商议……” “嗯。”赵昔微穿好衣裳,见锦绣满脸不安,便笑道:“我就是做了个梦,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锦绣端着金盆过来,表情微愕:“奴婢以为……以为您和太子殿下又吵架了。” 赵昔微把手伸进热水里浸了一下,然后拿着锦帕打了水麻利地绞干,一边洗脸一边笑道:“你这丫头心眼真多。什么叫又吵架了?我和殿下什么时候吵过架?” 没有吵架怎么气氛那么冰冷? 锦绣张了张嘴:“那以前都是殿下帮您穿的衣服嘛,今天……” “这种话以后不准再说!”赵昔微敲了敲她的脑袋,眼含警告:“殿下偶尔心情好,哄我一两回罢了,你这话倒像是我把他当丫鬟使了似的,传出去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锦绣“哎”地应了一声:“小姐教训得是。” 心里却闷闷地想,太子殿下都服侍您穿衣这么多次了,这事在寝殿当差的宫女都差不多知道了…… 赵昔微洗了脸,坐在窗前梳头,见左右伺候的宫女都有些惶恐。 不用问也猜到了。 必定是李玄夜早上没给她们好脸色,把一群小丫头们吓得,一个个跟鹌鹑似的缩手缩脚。 不由在心底又叹了口气。 李玄夜这脾气,还真是有点大……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谁让人家是太子殿下呢? 他可以这样随心所欲地摆脸色,她却不能任由他这样不管不顾,她得想个办法让他消消气…… 第329章 滚吧 让赵昔微万万没想到的是,两人这一次闹矛盾,她并没有等到和好的机会。 她梳了妆,用了早膳,一直等到了天大亮,还是不见李玄夜的人影。 赵昔微就有些紧张了,两人婚后这些日子,还从来没有生过这么久的气。 算了,既然他不肯退步,那她就主动服个软好了。 两个人过日子嘛,没必要太计较输赢,不就是说点他喜欢听的话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正想着要不要打发人去书房请他,却有宫女掀了帘子:“太子妃,赵府的车轿到了。” 竟然这么急切?还专程派车轿来接她? 要知道,上次她为了袁氏的事情回去,赵府都没有那么积极。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她虽然大感意外,却也没有拒绝。 到底是她的娘家,关系搞得太僵硬了也没什么益处。 赵昔微便笑着吩咐道:“请让他们稍等,我随后就来。” 锦绣拿了一件羽缎披风,为赵昔微系好,提醒道:“小姐,虽然赵府派了人来,可那些小厮到底是比不得东宫的侍卫那般训练有素,为了安全起见,要不要叫上袁侍卫护送?” 袁策本是李玄夜的近身侍卫,但李玄夜也给了她差遣之权。可眼下他正生着自己的气,她要是贸然把袁策这么给差走,这岂不是火上浇油? 赵昔微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既然父亲派了人来接,我要是再带侍卫,未免显得有隔阂,没得叫父亲心里不好过。再说从这里过去,也就几刻钟的路程,咱们早去早回便是。” “是。”锦绣便点头应了。 赵昔微又扫了一眼左右,见宫女们诚惶诚恐地样子,就又叮嘱了一番: “虽然殿下这两日心情不好,但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殿下一会儿要是来了,你们就像以前那样服侍着就是了,该倒茶就倒茶,该递水递水,没别的事就自己退下,别去扰了他的清静。纵有天大的事也不必惊慌,自有我替你们担着。别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叫人看着不像话,知道了没?” 本来她和李玄夜就是一点小矛盾,等晚上找个机会和他说开了就好了。 这一群小丫头们吓成这样,便免不了没头没脑的一通乱猜,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小矛盾也得升级成大事故。 “是。”一群宫女心中立时安定了不少。 赵昔微出了东宫,那边崇文殿内,袁策正在禀报着:“殿下,赵府派了人来接太子妃。” 李玄夜正伏案在批阅公文,听见这话,从案前抬起头来:“赵府?” “说是丞相夫人有喜,接太子妃回去探望。” 李玄夜手中狼毫骤然一停。 他昨天才训斥了顾雍一通,今天赵府就急着接女儿回娘家。 探望徐云娇是假,利用女儿善后才是真。 这个赵子仪,表面看着刚直不阿,其实跟条泥鳅似的,滑不溜丢得很啊…… 袁策等了半晌,都没见主子发话,就有些不安:“殿下?” 李玄夜收了思绪,皱眉问道:“那你怎么没随行护卫?” 袁策“啊”地张了张嘴巴,疑惑不解地道:“殿下您也没说呀!” 眼看自家主子眸光一冷,立时又改了口:“太子妃没传唤呀!” 这下,太子殿下不光眉眼间有冷意,是整个人都寒气凛洌了:“哦?” 袁策叫苦连天。 也不知道这太子殿下到底跟太子妃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闹矛盾了呢? 闹矛盾就算了,两个人都不主动,这样僵持着,可害苦了他们这些当差的啊! 想了想,袁策觉得还是他主动一些比较好:“要不,属下现在追上去?” “算了。”李玄夜却又提了笔,“就这样吧。” “是。”袁策拱手领命,才抬步走到门口,又听到主子的声音响起:“等等。” 袁策转身,满脸不解。 李玄夜翻开一本公文,头也不抬地道:“申时正,你率右卫去接。” “啊?”袁策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怎么?还有事?”李玄夜挑眉。 “是……让属下去接太子妃?”袁策有些不确定。 “你想安排谁去?”李玄夜将批阅完的公文合上,随手丢在书案的左上方,漫不经心地问道。 无形威压袭来,袁策顿时脑子就清醒了过来:“没没没!保护太子妃是属下的分内之事!”话一出口,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忙又补充道:“属下的意思是,太子妃好,太子殿下也就好,所以,保护太子妃就等于保护太子殿下!” “你最近真是越来越聒噪了。” 拍马屁的话被毫不留情地驳斥了回去,袁策嘴角一抽:“我……” 太子殿下不耐烦地一挥手:“滚吧,别在书房晃来晃去的,扰人清静。” “属下遵命!”袁策如获大赦,立即告退:“属下这就回去安排!” 他感觉很无辜,你自己的太子妃自己不去接,非要安排我一个侍卫去接,还不准别人迷惑一下…… 摸了摸后脑勺,袁策觉得,自家主子真是越来越让搞不懂了。 心思这样难以捉摸,难怪太子妃不理他! 李玄夜倒也不是有什么深不可测的心思,就是还隐隐有些生气。 赵昔微在他面前向来是柔顺的,但这份柔顺里面,却总缺了点什么。 要是别人,他这么生气了,肯定会花言巧语来讨好一番。而她不仅什么都没说,反而跟没事人一样回娘家了。 回娘家就算了,也不来跟他说一声,连他的侍卫都不稀罕要了。 生气归生气,但关系到她的安全,他也还是想要叫袁策追上去的。 可是一想到赵子仪接她回去的目的,便还是作罢了。 被亲爹算计利用,这个时候他的人在场,怎么想都是很没有面子的事。 就给她一些个人空间吧! 马车在赵府门口停下,老夫人立即带着一众女眷迎了上来,齐齐躬身行礼:“给太子妃请安!” 赵昔微撩开帘子,徐云娇和孙氏便亲自上前携了她的手,一群人欢欢喜喜地踏进了府门。 徐云娇又亲自捧了热茶来:“微姐儿,这是黔州的茶,特意留着给你尝尝的。” 黔州? 赵昔微有些惊讶,随口提了一句:“殿下的舅舅顾大人才从黔州回来。” 这茶不会是顾府送来的吧? 第330章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正是呢。”徐云娇笑道:“是前阵子顾大人送给你父亲的茶。” 顾雍送的?父亲什么时候和顾雍有来有往的? 赵昔微心中惊讶,却什么都没问,只笑着接了茶,打量了她几眼。 容光焕发,笑容明亮。 就连以前那写在脸上的骄纵跋扈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藏也藏不住的柔情蜜意,整个人像是脱胎换骨了一般。 可见,怀孕真的能让女人做出巨大的改变…… 与此同时,徐云娇也在打量着赵昔微。 梳了个高椎髻,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描了黛青色的细眉,双唇染了柿子红的口脂。 左右鬓边各簪了两朵铃兰花簪,又斜插了一对儿金镶玉的步摇,正中间戴了一支镶嵌红宝石的桃心簪,耳朵挂着的是赤金小红豆耳环。 一身正红色的衣裙,衣袖和领口滚暗红色的边,又兼有金线牡丹暗纹,举手投足,尽显东宫太子妃的威仪,显得高贵又持重。 徐云娇看着看着,眸光一转,就瞥了一眼坐在一旁,低眉垂目的赵承燕。 自己嫡亲的女儿,虽然身段模样儿不及赵昔微,可到底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女,哪知偏偏就要矮了她一头去? 想来想去,只能说生得好不如嫁得好。 这丫头如今成了太子妃,又得太子的宠,真是前世烧了不知道多少高香! 心里那不满又涌了上来。 可再把眼神转回来,又在赵昔微脸上细细留意了一下,原本扁着的嘴角,突然就弯起了一抹愉快的弧度。 虽然打扮得光鲜亮丽,可细看之下,那眼窝处却有着淡淡的乌青,一看就是昨夜没睡好。 一入宫门深似海,更何况是伺候太子殿下那般不近人情的男人? 想到太子那冷峻威严的神情,徐云娇心底就是一怵。 这丫头,怕是日子也没外人看着那般好过呢! 而她这里呢,女儿乖巧懂事,丈夫也算温柔体贴,而自己这肚子也特别争气,说怀就怀上了…… 而这丫头,说是说得太子的宠,可这肚子却没有动静,就不免让人有些怀疑了,那宠爱,怕也只是做做样子的罢? 这么一想,徐云娇心里又开心了不少。 再看赵昔微时,那敌意也就悉数退了个干干净净。 心里高兴,也就有心思攀谈了。 正好有丫鬟端了一碟子酸萝卜过来,徐云娇便笑着夸赞道:“托了微姐儿的福,那蔷薇园我们派人在打理着,这不,园子里那些蔬菜长得好极了。这是才新鲜腌好的酸萝卜,酸酸脆脆的,微姐儿你也尝尝。” 孙氏便笑着打趣道:“你以为谁跟你似的,就好这酸味儿?” 徐云娇“哎呀”捂了嘴,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最是讨厌酸味,可如今就是好这一口酸的。可能有了孩子口味也变了吧。” 老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酸儿辣女,你这是好兆头!喜欢吃就多吃点,晚上再叫婆子们给你弄一海碗酸汤!” 徐云娇十分欢喜,嘴里却佯装生气:“娘取笑我,定是嫌弃我了!” 老夫人忙宽慰她:“怎么会?你如今给我们府里添了这么大的喜事,娘怎么会嫌弃你呢?” 徐云娇心中一动,忽然笑着看向赵昔微:“娘这说得什么话,等微姐儿怀上了,那才是真正的大喜事呢!” 一瞬间,众人的目光就都聚焦在了赵昔微身上。 老夫人也就注意到了赵昔微眼下的乌青。 脸上顿时浮现了几分关切,忙放低了声音,问:“微姐儿,上次就听说你身子不大好,现在可怎么样了?” 赵昔微捧着茶抿了一口,笑道:“祖母放心,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大夫送去的药,每日里一口也不曾忘,一直在吃着呢。” 一直在吃药,那就是还没好了。 老夫人目光就是一黯,忧心忡忡地道:“这到底是什么病症?” 这个问题可就难住赵昔微了。 顾寒苏说要等一个月才知道确定的消息。 那最后到底是怎么样,谁心里也没个数。 这种事也不好张扬开来,要是传到朝堂去,免不了被有心之人大做文章。 赵昔微便笑着回答道:“祖母别担心,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是大多数女子都有的寒症罢了。” 老夫人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握住了赵昔微的手,放在怀里摩挲着,欲言又止地道:“我哪能一点都不担心呢?别说你现在是东宫太子妃,你就是嫁个世家公子,祖母也是放心不下的。这子嗣是女人安身立命之本,那一般的世家大族,后宅院里尚有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碎嘴子,背后指指点点那些新嫁妇。而你身为东宫的太子妃,这后宫和前朝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说罢,语重心长地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听祖母的话,千万要抓紧机会,早点怀了早点安心。” 两天之内,一直被人追问生孩子的事,赵昔微顿时觉得有些烦闷。 然她性子沉静,也就没有反驳,只抿唇一笑,乖巧的回答道:“祖母说得是,微儿记住了。” 老夫人看着,越发觉得她端庄得体,满眼疼惜地道:“也别太急,万事要以养好身体为主,这女人生孩子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马虎不得。” 徐云娇越听就越疑惑,忍不住道:“我看微姐儿身子骨挺好的,怎么嫁了人就那么娇弱了呢?” 以前在赵府打架不都是挺厉害的么? 难不成,在东宫真的过得很不好,把好好的身子熬坏了? 说着视线又落在赵昔微眼下的乌青处,就更加的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老夫人就也细细端详了一眼。 刚才还没往这方面想,被徐云娇这一提醒,心里陡然就是一惊,语气凝重道:“微姐儿!祖母说话你别嫌唠叨!太子虽然是一国储君,但有些事,你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不说你的身子遭不遭得住,就是遭得住,传到朝中去了,那些言官不敢骂他,要骂也只会是骂你。” 赵昔微愕然:这都什么跟什么? 老夫人又说道:“你是不知道,这最近风声都传到咱们府里来了,都说你……” **** 催生大队上线 第331章 他很照顾我 又止住了话头,道:“祖母当然知道你是什么品性,说来还是太子太年轻,你们又新婚燕尔,未免有些不知轻重……可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身子是自己的,他不为你想,你得自己为自己想啊!” “咳”赵昔微一口茶呛得连连咳嗽了几声。 “祖母。”她满脸通红地唤了一声,难为情地道:“不是您想的那样,太子殿下虽然年轻,可性子却很是沉稳持重。殿下……他很照顾我。并没有那些事……” “那你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脸色霎时间一白,焦虑地道:“难道……” 难道真是过得不好? 想到这里,手都有些发颤了起来:“微姐儿,你要是有什么事,千万不要藏在心里,跟我们说一说,有些我们帮不上,可你父亲在陛下和太子面前还算说得上话,他肯定帮得上。” 虽说赵昔微对赵府已经冷了心,可眼下老夫人这份紧张、关切,是做不得假的。 她抿唇一笑,轻轻握住了老夫人的手,柔声道:“祖母您放心,我在东宫很好,殿下对我也好,并没有什么心事。” 见老夫人还盯着自己的脸看,就又好性子地解释道:“这是昨夜和殿下多说了会子的话,睡得有点晚了而已。” 说话? 什么话能说得眼圈都青了? 老夫人狐疑之色更加明显了。 徐云娇翻了个白眼,都这样了还要显摆在东宫多受宠?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忍不住讥讽道:“两个人哪那么多话说?弄得觉都睡不好,我看是吵架还差不多吧!” 这赵昔微就不想听了。 “是啊,夫妻之间总是比别人说得多些。”她微笑抬眸,一语双关:“难道你和父亲不是这样吗?” “你……”徐云娇的表情顿时僵住,一股无名火又冒了出来:“赵昔微!你别在东宫受了气就来这里撒野,咱们赵府不是你的出气筒!” “夫人这话可就没有道理了!” 赵昔微长眉一挑,粲然笑道:“是父亲派人去东宫接我回来的。” “你、你你……”徐云娇气得凤眼圆睁。 “云娇——”老夫人忙去拉她的手,却被她不讲理地推开。 这些日子府里谁不是捧着她护着她,就连赵子仪也好脾气地让着她,哪知这野丫头一回来,就跟她对着干,一句话不对味,就这么咄咄逼人! 她两手叉腰,气呼呼地道:“赵昔微,你耀武扬威给谁看呢!成了太子妃了不起吗?” “……”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来,赵昔微瞬间觉得有些没劲。 便端起茶盏继续抿了一口,将她当做空气一般不予理睬。 老夫人看得心里发急,有心想训斥徐云娇吧,可就她这样任性的脾气,一个不小心伤了胎气怎么办? 不训斥吧,微姐儿太子妃的身份摆在这里,给太子妃难堪就是给太子殿下难堪,整个赵府谁担当得起? 正左右为难之时,突然有丫鬟在廊下禀报:“老夫人,淑妃娘娘派人送了一盒新鲜糕点来。” “快,快传进来!”老夫人立时舒展了眉头。 不一会,就有一名宫女捧着食盒,恭敬呈了进来:“老夫人,这是我们娘娘才蒸的玫瑰松子糕,特意吩咐奴婢给您送来尝个鲜。” 又是鲜花做的东西。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不由看了过去。 宫女打开海棠描金的盒子,盒子分为十二个小格,每一格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糕点。 “奴婢见过太子妃。”宫女对赵昔微躬身行了个礼,又对徐云娇笑道:“我们娘娘听说夫人有喜,心里十分挂念着,只是不能亲自前来探望,娘娘说还请夫人不要介怀,等除夕宫宴时,定要和夫人好好叙叙旧呢。” 徐云娇的怒气顿时平息了下去,喜笑颜开地道:“那我可就等着除夕宫宴了,娘娘可千万不能食言!” 老夫人让周嬷嬷把糕点分了下去。 赵昔微随手夹了一只,目光在糕点上略做停留,道:“这玫瑰花做的糕点,似乎比寻常玫瑰要鲜艳许多,是你们兰若姑姑做的吗?” 宫女笑着道:“回太子妃的话,是淑妃娘娘亲手做的,颜色是要好看一些,口味也比之前的好吃很多,太子妃也会做吗?” “本宫不会。”赵昔微笑着摇头,一颗心却直直地沉了下去。 无色花和留色花,一个能祛除颜色,一个却能使颜色更鲜艳,当然,它们本身都是无毒的。 淑妃既然会这么毫无遮掩的把糕点送了过来,则说明淑妃本人是知情的,或者赵府也是知情的。 那父亲呢?出这么大的事他必定也是知情的了。 顾雍回京、南星中毒、贵妃失势、李玄夜生气、父亲接她回府…… 仿佛手里突然有了一根丝线,无形之中,将所有的事件都串联了起来。 是她想得太浅了,当时李玄夜一直在明里暗里的提醒她,但她那时所有的怀疑都只围绕着“后宫争权”这个问题在转,也就没有往更深层的地方去想。 在珠镜殿,李玄夜说,南星中毒与裴赵联姻是两件事。 裴家和赵家的事,说破天也是两个家族之间的私人恩怨。 而南星中毒,看起来是后宫争权,实质上却是前朝博弈。 顾雍在明,赵子仪在暗。 两人联手,一支金步摇,便轻轻松松使贵妃失去了后宫大权。 而她无形之中,也成了污蔑贵妃的帮凶…… 难怪李玄夜这么生气…… 赵昔微突然觉得心里很闷,像塞了一团吸饱了水的棉絮,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来。 他说想要一个心甘情愿,想要一个实至名归,问她懂不懂。 她当时还不明白,为什么他好端端的忽然计较这些。她觉得她懂,认为他是在想要甜言蜜语。 可此时,她才知道为什么。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才识破了她父亲的计谋,转身又听到了她那番无心言语。 而她面对他的追问和期待,敷衍又冷淡。 所以他生气了。 这一刻,她无比的懊悔,懊悔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反应过来。 她恨不能现在就赶回去,想轻轻拥抱他,告诉他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自己的心思。 告诉他…… 第332章 不能有孕 比拼耐心的段位上,如果顾雍是阎王级,那么赵子仪则是神仙级。 顾雍选择在风雪中死耗,直把对手的心理防线,一点一点地摧毁。 赵子仪则不同,他一般都坐在房间里喝着茶,优哉游哉地静候对手上门。 此时他坐在轮椅上,身上一袭竹青色锦袍,头上一支白玉簪,神色平静而从容,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风骨。 手中的茶已经冷了,他仍在重复着撇茶沫的动作,不紧不慢,一遍又一遍,似乎可以这样等到天荒地老。 书房内十分安静,只有那茶盖碗发出“哐当”的响动,一下、两下、三下……轻轻地在空气中回荡。 直到叩门声响起的那一瞬间,仿佛是等待多时,他手中的茶盖碗“哐当”一声,迅速合上。 “微姐儿!”他将轮椅灵活地转了个方向,看向站在门口的女子。 正红色的长裙,深红色的滚边,金线暗绣牡丹纹,首饰也是金镶红。 他一个大男人也分辨不出这些都是什么造型,但他清清楚楚的感觉到了红与金带来的强大气场。 他打量着赵昔微,脸上浮现一抹骄傲的笑意。 他的微姐儿,是天上最耀眼的一颗明珠,就该是这样光彩夺目! 赵昔微一言不发,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对她的沉默,赵子仪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自己摇动着轮椅转了个身,也来到了桌前。 他换了冷掉的茶水,亲自执着茶壶,往壶中添了碧绿的茶叶,又拿竹镊夹了一些橘黄色的果皮放了进去,热水过三遍,不一会儿,一杯香气扑鼻的茶便好了。 赵昔微默默地看着他为自己做这一切。 他的动作灵巧自如,表情轻松惬意,让她有一瞬间的怀疑,他的双腿是不是……早就痊愈了? 想通了宫中才发生的事件,她有理由坚定的相信,她的父亲,绝不是个简单的男人。 赵子仪将天青色的茶盏推到她面前,微微一笑:“知道你喜欢桔子的味道,特意给你准备的果茶。” 赵昔微其实并没有心情喝什么茶,但迎上他慈爱而和煦的目光,心底忽然就触动了一下。 曾经娘亲也是这样,为她准备香喷喷的饭菜和热粥,然后端到她面前,目光柔软得如绸缎,看着她吃了一口,就殷切地问道:“味道怎样?好吃吗?” 每当这时,她会仰起头,笑嘻嘻地夸一句:“好吃!娘亲做的什么都好吃!” 但…… 这样的一幕,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不会再现。 她垂下眼睫,轻轻地捧起茶,抿了一小口。 “怎样?好喝吗?”赵子仪问道。 赵昔微放在杯子上的手指,倏地收紧。 她轻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失态,再抬眼,淡淡一笑:“还好。” 赵子仪的目光落在她有些泛白的指尖,心尖忽然揪紧疼了一下,他缓缓地道:“听说你身子不大好,正在调养。” 又要催她早点生孩子吗? 李玄夜催她,是想要有自己的孩子;老夫人催她,是想要她站稳太子妃的位置。 那他呢? 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心头躁意再次涌上来,赵昔微没了之前的好脾气。 她目光清幽地看着他,语气冰凉地道:“是啊,我身子不好,连顾大夫这样的神医,也诊不出来是什么病症。” 太子妃不能有孕,这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她故意的,就是想呛他一下。 就是想看他失望,看他落空,看他到底又有什么后招。 这句话锐利得如刀锋,刺痛他的效果很明显。 赵子仪端着茶盏的手,突然就抖了一下,茶水险些洒在了桌上。 看着算无遗策的人慌张,有种残忍而痛快的感觉。 赵昔微眯起眼睛,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让赵家失望了,我恐怕一年半载都不能有孩子,所以,我也无法博得太子殿下的欢心,更不要说利用孩子在东宫站稳脚跟了!” 赵子仪望着面前的女儿,向来口才一流的他,竟然说不出半个字来。 良久的沉默之后,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知是安慰她还是自己,道:“没事,没事。” 他喝了一大口热茶,胸有成竹地道:“你放心,不管你什么时候才能有孩子、不管你能不能博得他的欢心,只要有爹在,你在东宫就一定能站稳脚跟,任何人也不能动摇你的位置。” 赵昔微笑着看他:“那要是我一直不能有孩子呢?” “胡说八道!”赵子仪皱眉,“你还年轻,慢慢调养,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那万一好不起来呢?”赵昔微追根问底。 “万一好不起来……”赵子仪思索了一下,毫不犹豫地道:“要好不起来,就想办法收养一个!” “爹爹!”赵昔微放下茶盏,盯着他道:“殿下是一国储君!” “这有什么?”赵子仪笑了笑,云淡风轻地道:“皇帝过继儿子的都有,太子就不能收养了?难道你不能生,爹就看着他休了你?爹能让你受那样的委屈?那爹这这个丞相岂不是徒有虚名!” “……”赵昔微抿了抿唇角,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到底,他还是为自己着想的吧,那些心计手段,也是为了想要保护她吧…… 这么一想,心底的沉闷就褪去了稍许。 然而,下一刻,赵子仪一句冷酷的话,就又把她推入了冰窖。 “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偷梁换柱!” “什么?” “先用假孕蒙骗过他,太医那边爹自会帮你打点好。”赵子仪沉吟着,不紧不慢地道:“与此同时,再物色一名可靠的孕妇,待她的孩子一落地,便是你大功告成之时——” “爹!”赵昔微倏地起身。 “怎么了?” 赵昔微只觉得胸膛里藏了一只野兽,那野兽的利爪不停地在撕扯着她的心脏。 她盯着面前的男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轻声问道:“爹爹,在你心里,孩子是可以利用的吗?” “微儿……”智谋无双如赵子仪,立即明白了赵昔微指的是什么。 他淡然一笑,沉声道:“南星的事,爹爹有分寸,你看,南星最后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 赵昔微气得一噎,反问道:“那要是顾玉辞存了坏心思呢?或者顾雍两面三刀呢?又或者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南星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怎么办?淑妃娘娘又怎么办?” **** 太子追问微儿,微儿追问她爹,都是因为在意。 第333章 何处是家 赵昔微气得一噎,反问道:“那要是顾玉辞存了点坏心思呢?或者顾雍两面三刀呢?又或者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南星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怎么办?淑妃娘娘又怎么办?” “不会有这种事发生。”赵子仪从容一笑。 顿了顿,又缓缓道:“若真的发生了的话,只能委屈淑妃娘娘了……” 赵昔微只觉得这笑无比的讽刺:“那贵妃娘娘呢?她什么都没做,却平白无故地被我诬陷成了罪人,何其无辜!” “微儿,你不必自责!” 赵子仪目光冷了下来:“裴贵妃如何无辜?你别忘了,裴家之前蠢蠢欲动,想把嫡女塞进东宫,甘愿给太子做侧妃!我如果不先发制人,万一太子真的动了心思把人收了,她们姑侄二人联手起来,你以后哪还有好日子过?” “微儿——” 声音一转,变得冷酷了起来:“爹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不过是被太子的宠爱冲昏了头脑,以至于看待问题过分单纯。你仗着有他的宠,不屑于使用心机手段。但,这宠爱能维持得了一辈子吗?更何况他身为一国储君,以后会继承大统、要广开六宫,到那时候三千佳丽在侧,而你,拿什么去争?用什么去抢?” “爹……”这样直白而尖锐的话题摆在面前,赵昔微一时被压得喘不过起来。 也许她可以不在乎情爱,可女人,一旦享受过温存和宠爱,又怎么能忍受得了冷落和无情? 她紧紧地抿着唇,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麻。 赵子仪见女儿沉默,便继续趁热打铁:“爹作为男人,最是懂得男人的想法。情爱这种东西,或许能暂时迷惑男人的双眼,却困不住男人的双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抛弃那些女儿家的柔软和单纯,要像个男人那样冷酷、狠心,这样才能牢牢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脑子里“嗡”地一下巨响,赵昔微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这个男人,他是如此的陌生。 情爱这种东西,或许能暂时迷惑男人的双眼,却困不住男人的双脚。 所以,他没有为娘亲停留。 而娘亲为了他,饱受病痛的折磨,尝够生活的艰辛,一个人苦苦守候半生,在他嘴里,原来是这样的一文不值? “是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的心像被一把锋利的刀尖狠狠剜了一块,这种空洞的痛苦,摸不到边界,也找不到源头,几乎要把她的坚强和理智全线摧毁。 怎么也想不到,第一次体会情感上的痛苦,竟然是来自于亲生父亲。 她强忍着情绪,冷冷翘起唇角,反问道:“所以,娘亲就该被你抛弃,而我,也该被你利用,对吗?” “不是——”赵子仪急着解释,一抬眸,忽然脸色大变。 泪水自她眼眶而出,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啪嗒”在桌面摔成一朵晶莹的水花。 “微儿……”赵子仪张了张嘴,一堆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发现无可解释。 他想起了年少时候的沈玉清。 那时的她,何尝不也像眼前的微儿那样,纯真、善良。可正因为这样,才害苦了她的一生…… 如果能重来,他宁愿她是一个狠心、绝情的女人。 他也想起了年少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才华横溢。他相信自己能保护好她,相信自己能一生一世深爱她。可到后来,他没有保护好她,也没有坚守住一生一世的诺言…… 是啊,世上男儿皆薄情,他也不能例外。 微儿,你越早明白这个道理越好! 赵子仪声音沙哑,唤了一声:“微儿……” 赵昔微猛然擦了一把眼泪,无声地嘲笑了一下自己的狼狈。 只是这么一段话居然就哭了,是她不够冷酷,不够狠心,没有成大事的风范。 她将眼泪狠狠逼了回去,冷静而冷漠地看了那男人一眼,然后转身。 “微儿!”赵子仪情急,可手忙脚乱中,那轮椅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阿微!”他好容易将轮椅转到了门口,可门槛处横了一根枕木,他太心急一时竟也顾不得去看地下,使出蛮力狠狠又在轮子上转动了几下,嘴里还不忘一迭声地喊道:“微儿,你等等!等等!爹还有话要说!” 脚下“砰”地一声巨响,赵子仪只觉得双膝被震得发麻,呼喊声戛然而止。 轮椅撞在了门槛的横木上,轮子生生地卡在了门内。 赵昔微才迈下石阶,听得身后巨响,心中猛地一惊,下意识地就停住了脚步。 她站在庭院里,微侧了眉目,余光瞥见他正埋头调试着轮椅。 他那样爱惜形象的一个人,纵然是身受重伤不能行动之时,也是腰背挺直、风度翩翩的。 可此时佝偻着腰身,转动轮椅的动作,那么的笨拙,那么的僵硬,仿若一个垂老之人。 赵昔微眼眶一热,一大颗泪水又滚落了下来。 她这一瞬间的停留,他似乎也捕捉到了她的情绪,欣喜地抬起头来,道:“微儿!” 赵昔微手指掐了一下掌心,迫使自己收回了汹涌的情绪,脚步向院门而去—— “阿微!” 赵子仪眼看她即将出了院门,双手懊恨地在扶手上重重一拍,焦急喊道:“你吃了饭再走!” 赵昔微脚步突然一滞。 “微儿,就是再跟爹爹生气,也不能饿着肚子啊……”他的声音自房内传来,带着无限的关切和歉疚,“吃了饭再回去,好不好?” 赵昔微站在原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已是满眼冷静。 走吧,这里没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微儿……”赵子仪伸出手掌,无意识地往门外抓了一下,又怅然地垂了下去。 他坐在轮椅上,被困在门框内,眼睁睁地看着她跨出了院门,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突然觉得,繁华过眼,富贵如烟,人生索然无味。 赵昔微心中强撑着一口气,转过曲折游廊,踏过重重院门,一路不停有人伏地下拜,她也无暇顾及,只疾步径直出了赵府大门,来到宽阔长街前。 寒风萧瑟,阴雨绵绵。 她站在那里,举目四顾,只见灰蒙蒙的一片。 天下之大,何处是家? 泪水瞬间决堤。 **** 老爹让微儿伤心了,呜呜呜,太子殿下你还不出来! 第334章 赵昔微遇刺 好冷…… 赵昔微站在长街前,任凭寒风灌进衣袖,就是固执地不肯上车。 毛毛细雨似飞针,一根一根扎进她的皮肤,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望着街道尽头的方向,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就是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为什么还没来接她? 是还在生她的气吗? 可是就算生气,也不该把她丢在赵府不管不顾啊…… 委屈、失望,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了上来。 赵府不是她的家,她在这里没有立身之地。他都知道的啊!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怕冷的,可此时此刻,四肢几乎冻得麻木的时候,她满脑子想着的都是他。 是啊,这世上哪里有不怕冷的人呢?无非是没有体会过温暖而已。 他的胸膛火热,他的手掌温暖。 如果他在,他会把她冻僵了的身子抱在怀里,会把她冰凉的手指藏在掌心,一点一点,温暖着她。 可是他现在不在。 驾车的小厮满脸惶恐,拱手劝道:“还是请太子妃上车吧,若是冻坏了身子,相爷定要问责的,小人可担当不起……” 说着,又将求助的眼神投向锦绣,低声道:“锦绣姐姐,你快劝劝呀!” 锦绣就忙扶了赵昔微,柔声道:“小姐,外头风这么冷,咱们自己先回去吧!” 赵昔微咬了咬唇,看了一眼面前的马车,又抬头望向前方路口。 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她在冷风里强捱了好一会儿,心底那小小的期待,如一缕青烟,在风中越来越散,直到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痕迹。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李玄夜来接,只是她现在不想坐赵府的车。 算了,心情再不好,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她提着裙摆,登上了马车。 她坐在车内,将冰冷的手指交缠在一起,试图一点点让它们温暖起来,但是却没有一点儿用处。 冷到浑身颤抖的时候,她又开始思考刚刚的问题来。 或许他也不是故意不来,他可能是在忙吧…… 满朝政事都压在他身上,那书案上堆积着多少公文,她心里是清楚的。 可是又想到南星中毒这件事。 得知背后有她父亲的参与,他到底有多生气呢?她也拿不准。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脾气又那么大,就算不肯主动理她,她也怪不得他。 不知是身体太冷导致,还是心情不好导致,一阵头昏脑涨,突然有睡意袭来,她缓缓地垂下了眼睫。 四周越来越安静。 直到“砰”地一声,震得车厢剧烈一颠,将昏睡中的她陡然惊醒。 赵昔微掀开车帘,疑惑望去。 树木丛生,荒无人烟,这是在野外。 瞳孔猛地一缩,她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这车,被人劫持了! 不好! 她提起裙摆,正准备跳车,膝盖突然一沉,身子已被人用力钳住。 “锦绣——”她张了张嘴,声音还没发出来,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一团破布塞进了她嘴里。 与此同时,眼前突然一黑…… 赵昔微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 这里是荒郊野外,除了树木就是草丛,没有任何人烟,挣扎和呼喊只能空耗掉自己的体力。 马车辘辘继续向前,她屏住呼吸,迫使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她醒来的时候,没有听见锦绣和小厮的声音,那么说明这辆马车,早就被控制住了。 不幸中的万幸,好在她意识还是清醒的…… 也就是说,劫持她的刺客,并没有对她下毒。 但谁也不能保证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趁着她尚清醒,有体力,她唯有想办法自救。 她方才昏睡了过去,不知道这马车行了多久,也就无法判断出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但掀开车帘刚刚那一眼,她看得很清楚。 她以前生活在乡野,对山林地形十分熟悉,从那些茂密的树林可以判断出,这座山是在京城的南边。 而山上石头耸立、地势陡峭,则说明这附近不适合人们居住,甚至也不适合打猎——京中贵族子弟的围猎场都设在地势平坦的山林。 但奇怪的是这么一座荒山,却有一条铺得十分平整的青石子小路。 那么说明这山林里经常有一些人进出。 马车一路颠簸,可见道路并不平整,也可以推断出,经常出入这里的人并不富贵。 风中偶有檀香的气味飘来,或夹着淡淡的艾草清香。 赵昔微想了想,便猜中了个大概——这山上肯定有小寺庙。 刺客肯定不是要她的命,否则她一个弱女子,他早就可以一剑封喉了。 也不是要谋财,否则一开始绑架她,就应该开口要钱了。 不是要命,也不图财,就这么一声不吭地绑住她,把她带往深山老林的寺庙中…… 再往下细想,后背就有密密麻麻的冷汗冒出来。 想到接下来有可能面临的危险,她整个人的血液都在这一瞬之间凝固了。 怎么办? 她的手臂被绑住了,眼睛被蒙住了,嘴巴也被堵住了。 即使挣扎、撕咬、呼喊,也无异于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难道要任人摆布吗? 不! 她不能坐以待毙! 只要她拖延住时间,李玄夜一定会来救她的! 主意打定,她强迫自己再次冷静下来。 这才留意到,马车速度缓慢,车轮“吱吱呀呀”作响,整个车厢好像比之前变得沉重了许多。 她努力屏住呼吸,细细辨听了一下,从呼吸声可以判断出,车内至少有三个人。 三个人…… 饶是赵昔微再冷静,也开始慌了神。 无边的恐惧自后背缓缓升起,像是恶魔张开了巨大的嘴,朝她露出了青口獠牙,而她,随时随地就要被他们狠狠撕碎。 “砰!” 车轮猛然又震了一下。 “嘶——”马儿仰天咆哮。 与此同时,马车高高颠了起来,惯力冲击之下,引发车厢内板一阵剧烈晃动。 “哗啦啦”有木板裂开的声音。 “奶奶的!”车外有人怒骂了一句,“车撞上石头了!” “怎么搞的!废物!”车内那刺客怒斥出声,听着就是个暴脾气:“赶个车都赶不好,饭桶!” “你行你上啊!”车外那个也火了,“他娘的你和美娇娘坐车内,让老子一个人坐外面吹冷风!” “别吵了!”一个粗嗓子的声音又响起,“再吵老子一刀一个都剁了!” “哐当” 有兵器的响声。 “怎么地?你有刀我没有啊?” 车内车外两个都不服气。 “哐当” 又是两声。 **** 太子明天出现 第335章 天黑了还不回来 赵昔微身子紧紧地靠在车厢壁上,绑在背后的手,尽力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手腕被绑得很紧,紧得她血液无法流动,感觉双手快要废掉了。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她的掌心用力往下压,一直压到手臂传来阵阵疼痛,再用手肘撑住车厢,咬牙狠狠往外一带。 “吱呀——”裂开的车厢顿时又是一声,吵闹的三人似乎有所察觉,“哐当”抽出长刀的声音,寒风过耳,脸颊上突然就多了个冰冷的东西。 是刀刃。 “奶奶的,给老子好好坐着!”那粗嗓门的刺客骂了一句,“否则爷爷一刀剁了你!” 赵昔微没有尖叫也没有挣扎,甚至连那刀锋贴在脸上,也没有在意。 车坏了,这几个大男人就为难成这样,说明并没有很高的武功。但,再没有武功的男人,也是男人。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最危险的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 赵昔微低垂着头,做出一副很顺从的样子,背后的手却一直没有停下动作。 下压、上移、左右挣扎。 她动作很小心,但力气却一次比一次大,大到手腕火辣辣的开始破了皮,有温热的血液渗了出来,疼痛感使得她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冷静。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 如此反复几次,终于,绳子松动了一些。 她心底一喜,小手指试着去够那绳结。 然而,只是一个绳结,竟然却有如千万斤重的山石一般,叫她无法撼动分毫。 她发现一个很致命的问题,她没有力气了…… 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身子开始有些轻飘飘的,任凭她怎么绷直手臂,就是再也没有一分强劲的力量。 她曾和野狗打过架,也曾追着野兔满山跑,更曾被山猪吓得蹿上过树。 那时候的她仿佛有使不完的蛮力,有耗不尽的体力。 可现在,只是想挣脱这绳子,都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她感到沮丧的时候,“砰!”又是一下巨响。 整个车厢被高高地抛起,她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震得散架了。 “哗啦”木板四分五裂的声音。 “娘的!”一声怒喝,“车裂开了!” 与此同时,手腕绳子忽然一松! 赵昔微当机立断,整个身子往下一滚,“噗通”山石硌得她骨头生痛,但她却感觉无比的喜悦! 她扯掉蒙在眼睛上的布条,提着裙摆就要起身—— 膝盖突然一软。 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栽倒下去…… “哈哈哈哈——” 放肆狂妄的笑声响起,三个刺客围了上来,三张黑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上方。 准确的说,这是三个蒙面人。 一个瘦高,一个矮小,一个粗壮。 她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愕然地睁大眼睛,无边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 “想跑?” 身材矮小的那个狞笑一声:“知道你刚刚吃了什么吗?” 身材瘦高的那个吞了吞口水:“真想不到,这样好的事轮得到咱们!” “行了行了!”身材粗壮的那个一把长刀横了过来,“再拖下去就交不了差了,先把她扛上山去!” “马车销毁!不要留任何痕迹!” 意识越来越模糊,原先冰冷的身体,竟然隐隐有些发烫。 好累…… 昏昏沉沉中,她感觉自己被人拎了起来,接着用力一甩,把她扛在了肩头。 他们要把她带到山上! 惊惧和愤怒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 她的手指用力的抓了抓,却发现只是软绵绵的缩了一下,根本没有任何力气。 没有力气,没有意识,她连开口都做不到,那还谈什么和他们周旋,妄想拖延时间? 牙齿一用力,咬住唇角。 有一丝丝腥甜自唇瓣散开,但这还永远不够。 意识越来越混沌,这疼痛无法换取哪怕一瞬间的清醒。 她恍惚记得,这刺客是带了刀的。 心一横,抬手用力一扫—— …… 崇文殿。 鎏金香炉内青烟袅袅,清冷香气淡淡萦绕。 太子殿下批阅完最后一卷公文,狼毫忽然一顿,抬头问:“人回来了吗?” 守在一旁的杨仪顿时有些冷汗泠泠。 自家主子和太子妃吵架了,一整天都心情不好,而太子妃去了娘家,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他斟酌着道:“禀殿下,两刻钟前,袁策率右卫而出……” 两刻钟,估摸着才出了朱雀门呢……哪那么快就把人接回来? “这个袁策,最近越来越拖拉了……”太子殿下指尖并收,墨笔在掌上转了个圈,声音沉沉:“你追上去看看。” 这…… 不过就是接太子妃回来而已,去了一队人还不够,还要再去一队? 杨仪稍一犹豫,太子殿下转笔的动作瞬间停下:“算了,孤自己去!” “殿下……”杨仪有些焦急,“殿下您还没用午膳呢!您好歹吃了东西再去!” 一把将狼毫丢进笔筒,太子殿下没好气地道:“她不回来,孤一个人怎么吃?” 杨仪愣了一愣,喃喃道:“太子妃回不回来,和您吃不吃饭有什么关系啊?” 难道没有太子妃,主子您就不吃饭了? 李玄夜睨了这不解风情的下属一眼,拂袖起身,命令道:“召集左卫,立即出发去相府!” 绕过书案,他负手看了一眼殿外的天色,语声陡然有了几分咬牙切齿:“天都快黑了,还不回来!” 杨仪慢慢地回过味来,太子殿下这生气归生气,心里倒还是对太子妃惦记得紧啊! 他会心一笑,压低声音道:“殿下,这对女人啊,太主动了不行,太冷漠了也不行。就拿现在来说,您想要让太子妃服软,就不能太主动了,您现在跑过去相府,岂不是白白生了一天的闷气?属下觉得,您不如……” “孤什么时候生气了?”李玄夜两手叉在腰侧,长眉微挑,转头看向他:“你哪只眼睛看见孤生气了?孤生谁的气了?孤为什么要生气?” “……”被他这一顿驳斥,杨仪瞬间噎得说不出话来,忙挤出一个尴尬笑意:“是是是,是属下眼拙,属下看错了,殿下您没有生气……” 难怪袁策那厮乐得跟他换岗,宁愿出去外面跑,也不想留在书房。 近身伺候殿下,这真是个考验脑力的活啊…… 说是这么说,太子殿下走到殿门口,脚步却突然又停住了,回头看向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第336章 下雨了,她怕冷 “啊……”杨仪比不得袁策那般毛躁,见太子殿下忽然问话,一时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便试探性地道:“属下说您没有生气……” “上一句。” “啊……”杨仪嘴巴微张。 李玄夜只觉得自己这两个贴身侍卫,一个蠢,一个呆,真是烦人。 他冷瞥了杨仪一眼,淡淡道:“服软那一句……” 杨仪心底不由暗暗发笑。 说到底,太子殿下也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人嘛! 对女人,宠是要宠,但不能毫无手段! 杨仪微微一笑,拱手道:“这女人啊,得让她吃点儿苦头,吹够了冷风,才知道自家男人的好……您想要太子妃服软,就不能对她太好过头……接太子妃这种事,让属下去跑一趟就行了。” “吹够了冷风……”太子殿下轻轻重复了一句,若有所思。 “是啊。”杨仪应声,正想继续说点什么,却在看见主子表情时,猛地一怔。 太子殿下站在殿门口,望着细雨蒙蒙的天边,眸光柔软,隐隐怜惜:“下雨了,她怕冷……” “冷”字才出口,语气陡然一收,冷声命令道:“备马!即刻出宫!” 杨仪瞬间瞠目结舌。 敢情他说了这么多,主子只听见了五个字? 摇摇头,才要去准备车马,袁策自宫道那头疾步而来。 看见太子殿下,神色一愣。 李玄夜目光一凝:“不是要你去接人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袁策瞪大了眼睛:“太子妃……太子妃不是回来了吗?” “你说什么?”李玄夜心头一跳,“怎么回事?” “启禀殿下,属下带人去相府的时候,太子妃已经离开了,说是相府的车马送回来的……”袁策说到这里,脸色陡然一白:“太子妃没回来?” 李玄夜一个箭步就下了台阶:“所以,太子妃不见了?” 袁策吓得“噗通”就跪下了:“赵府说他们把人送回来了,属下接了个空,便带着人回来了!” 赵府说把人送回来了,可人却没有来。 她在京城也没什么去处,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 …… 东宫门口,侍卫披坚执锐,原地待命。 李玄夜飞身上马,手指一勒缰绳。 “嘶——”骏马长啸,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袁策和杨仪一左一右,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 太子殿下端坐于马背上,眸光望向远处的宫城,神色微冷。 “袁策杨仪!” 两人心中一凛,齐声应道:“属下在!” 李玄夜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冰冷,隐有杀机。 “传令各部,立即封锁各城门!” “是!” “神弩营集结,随时待命!” “是!” “左右二卫,立即向南陵山进发!” “是!” 一条条命令下达,有条不紊,没有一丝慌乱或焦灼。 但最后一句,仍是让众人心底一惊。 “调集禁军,包围裴府!” “是……”半个“是”字还没出口,袁策和杨仪双双俱是一愣,惊愕抬头:“殿下?” “怎么?”李玄夜长眉一拧,那压抑住的怒火,一触即发:“好日子过惯了,忘了自己的本分是不是?” 本分…… 他们身为东宫统领,又兼太子暗卫,只听命于太子一人。 别说是包围裴府,就是包围皇宫,他们也不得有任何迟疑! 只是,太子妃失踪了,包围裴府做什么? 难道……这事和裴家有关? 两人对望一眼,瞬间反应过来:“属下遵命!” 说完,杨仪立即拨调马头。 “慢——” 还未动身,太子殿下又冷声一喝。 杨仪立即勒住了缰绳。 “将孤的话原封不动地带给裴公权——” 李玄夜微眯了双眸,缓缓地道:“若今日太子妃无恙,裴家便也就无恙。若她少了一根头发丝,哪怕是破了半点儿皮,孤都算在贵妃的头上……” 说到此处,语气陡然转为决绝:“到那时,别说贵妃娘娘的小命保不住,便是裴家全族亦保不住!” “是!” 杨仪浑身气息绷紧,立即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 “砰!” 赵昔微昏昏沉沉中,突然感觉被人大力丢在了地上。 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后背一阵剧痛,让她又清醒了过来。 四周一片昏暗,她虚弱地睁开眼,入目一片模糊。 她的手指无力地卷起,在手心的伤口处碰了一碰。 钻心的疼痛袭来,她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有个粗嗓门笑声传入耳中:“这么个娇娇的美人儿,还真是让人有点下不去手呢!” 赵昔微躺在地上好一阵子,视线终于恢复过来。 这是一座破旧的小寺庙,房梁和门窗都已破败不堪,说话的声音稍微大点儿,都能震起墙上的粉尘窸窸窣窣地往下掉。 她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的精力集中起来。 可不过片刻,她却更加绝望了。 不知这刺客给她吃了什么药,她的四肢依然没有一点点力气,不仅仅如此,她的身子越来越滚烫…… 就连手掌心的伤口,也渐渐开始失去了疼痛的效果,无法让她维持片刻的清醒。 不…… 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深吸了一口气,所剩无多的意识支撑着她,掌心狠狠往地上一按—— 方才被扔到地上的时候,分明感觉到地上有碎石。 带血的伤口,没有任何包扎处理,尖锐的石头再次刺入进来,温热的血汨汨地流淌,让她冰凉的掌心得到了几许奢侈的温度。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感受不到太多的痛疼。 两个蒙面的刺客围了上来。 “这美人儿细皮嫩肉的,别是什么大官家的女眷吧?” “是又怎么样,咱们杀人放火啥勾当没干过,怕一个狗官作甚!” 一个矮小,跟冬瓜似的,声如其形,闷闷的。 一个瘦高,跟竹竿似的,声音细尖。 瘦高的那个目不转睛地盯着赵昔微看,似乎有些不忍心了:“哎,我说,要不咱还是算了,带回去做媳妇怎么样?” 矮小的那个“嗤”地笑了一声:“这样娇气的小娘们,又不能洗衣又不能烧火,说不定还得请丫鬟伺候她!” **** 饿着肚子在码字,呜呜呜 第337章 我夫君绝对不会放过你 “可咱们就这么毁了她的身子,有点……” “老二老三!”身材粗壮的那个一手一个,将两人抓了起来,怒斥道:“你们能不能行了!咱们收了人家的钱,就得好好办事,赶紧!” 一边说,一边就伸手去解裤腰带! 赵昔微听了个大概,隐隐约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三个人不是专业的刺客,所以功夫底子才那么差,也许就只会一点拳脚功夫。 是有人出钱雇了他们,目的不是要她的命,是要凌辱她一番。 是啊,堂堂太子妃,在荒山野岭的破庙里,被几个匪徒夺了贞洁,那才是最生不如死的事情! 屈辱和羞愤涌上心头,若说她没有一死了之的念头是假的。 可只一瞬,她又狠狠掐断了自己这种想法。 她这条命,是娘亲用命换来的。 娘亲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叮嘱她,叫她不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 她想起了赵子仪那番无情的话语。 “你要抛弃那些小女儿的柔软,要像个男人那样冷酷!” 极其讽刺的是,这番刺痛过自己的话,现在再次刺激了她,让她产生了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是啊! 要像男人那样冷酷! 赵昔微转过脸来,定定地盯着面前的蒙面人。 许是药效的作用,又或许是愤怒的原因,她那双杏眼格外的明亮,就那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看。 没有回避,没有慌乱。 那身材粗壮的刺客正在解裤腰带,被这么一看,瞬间有些忘了魂,吞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道:““他奶奶的!这小娘们真勾人!” 他连呼吸都急促了:“美人儿等不及了!”说着就伸出手来 赵昔微又看向那矮小的那个,无力地抬了抬自己受伤的手掌,朝他皱了一皱眉。 美人儿朝他皱眉了!!? 矮小的这个只觉得脑子一热,想也没想,一步就抢身挡了过来:“哎哎大哥!这小娘们受伤了!让二弟先瞅瞅伤口!!!” “滚!”老大一把推了过去,矮个的一个趔趄,就朝墙壁摔了过去。 赵昔微死死咬着唇,适时地将眼底那抹慌乱投向了旁边的瘦高个。 那瘦高的刺客心底没来由的就是一荡。 “大哥!”他陡然抱住了老大的腿:“大哥,等等” “你有病?”老大抬起一脚就踹了过来:“做土匪的,还装什么英雄!” 他才踹出去一脚,突然只觉得胸口一痛。 “噗”温热的血喷了出来。 “欺人太甚!”那矮个子从他身后抽出长刀,用衣袖擦了擦,扛在肩上。 这一幕,赵昔微看得清清楚楚。 鲜血她常见,但这么手起刀落的杀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望着那个血人,只觉得胃里一阵痉挛,全身克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可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感受恐惧。 因为扛着长刀的矮个子,正色迷迷地朝她龇牙咧嘴。 “小美人儿,别急,哥哥马上就来”他狞笑着,一把撕开了上衣。 见他就要扑上来,赵昔微忽然朝那瘦高个惊呼出声:“救我” 声音带着隐隐哭腔,又急又怕。 光是听一声,就已经让他醉了。 更何况,美人儿还含泪看着自己? “咔嚓” 瘦高个的提刀而来,那矮个子的双腿一软,“噗通”栽了下去。 赵昔微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在车上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三名刺客并不和睦。 只要她想办法挑拨一下,解决掉最壮的那个,再解决掉次要的这个,剩下那个瘦高个的,她就轻松多了! “小娘子……”瘦高个提着刀,一步步靠近赵昔微,“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残破的寺庙,光线昏暗。 只有刀刃反射出一点白光,打在他那几乎扭曲的笑容上,让赵昔微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娘子今天要是从了我,以后你我就是夫妻,咱们生米煮成熟饭,可好?”他跪坐下来,“虽说这是在荒山野岭不太像话,但这也别有一番趣味,不是么?” 赵昔微强忍着要呕吐的冲动,脑子飞快地思索着。 左脚忽然一沉。 她险些惊呼出声,但才张口,立即死死地咬住了唇。 在这种情况下,呼叫无异于是在找死。 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刺客捉住她的脚,粗暴地脱了她的鞋子,然后手掌覆了上去。 羞愤和怒火如决堤的海水,翻腾而起。 长到这么大,只有李玄夜摸过她的脚! 她再也无法克制,再也无法忍受,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一脚踹了过去。 许是药效正在消退,又或者是她太过于暴怒,这一脚竟然把瘦高个踢得摔在了地上。 “敬酒不吃吃罚酒!”瘦高个一把从地上爬起来,目光陡然变得凶狠。 他发狂似的扑过来,手掌捞住她的双臂,双腿用力一压,赵昔微才恢复的一点力气,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贱人!敢踹老子!”瘦高个呼吸凌乱骂了一句,眼看整个人就要贴上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赵昔微忽然冷笑一声。 “我管你是谁,你今天必须是老子的女人!”瘦高个身子一扑,将她狠狠压在身下。 赵昔微再冷静,也急得红了眼。 可光那一脚耗掉了体力,现在她全身又发软,连推开的劲儿都没有,更别说逃跑了。 她瞪大眼睛盯着他,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夫君不会放过你的!” “你夫君?”那瘦高个身子一僵,愣了一愣后,又龇牙一笑:“你要成了我的人,你夫君还会要你?” “那,你可就错了!”赵昔微紧紧地直视着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你要是这么玷污了我,我夫君绝对不会放过你……他不是普通人,他很快就能查出真相,到那时,你的家人,你的儿女,甚至你世世代代,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故意放慢了语速,为的就是替自己争取时间。 她离开这么久还没回去,李玄夜一定会发现什么的,他一定会带人来找的。 只要能拖延下去,他肯定能找到她的! 谁知道,那刺客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哈哈大笑出声,猖狂又放肆:“小娘子原来嫁过人啊?不错不错,嫁过人的更有味道,哥哥不介意!” 东宫媚 第338章 只是能灭你九族而已 “刺啦——”一声响,衣裳领口被撕开,雪白的肩膀便暴露在了空气中。 刺客咽了一下口水,咧嘴笑道:“美人儿,你还等着夫君来救你呢?”他摇摇头,叹息道:“你今天被我们劫持这一遭,就算没发生什么,说出去还有人信吗?啧啧,你说哪个男人能忍受这种事?” 他低头,在她颈侧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瞬就即将触及她的肌肤…… 他的声音如鬼魅一般,在她脑子里嗡嗡回响:“小娘子不如从了我罢,嫁过人也没什么,我是不介意的!” 赵昔微死死地咬着唇,羞愤、怒火、屈辱的感觉齐齐涌上来,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可她绝不肯让它们掉出来,哪怕一滴。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刺啦——”又是一声,她今天穿得是三层的锦缎金线裙,第一层撕碎,松松垮垮地落在肩头,第二层也即将撕碎,露出了里面天蓝色的中衣。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可她的四肢却如被敲碎了一般,无法挣扎哪怕是一下。 她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手臂忽然一阵抽搐。 药效减退了! 她的力气在恢复! 她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和他周旋:“你要是动了我一根手指头,我夫君一定会灭了你满门!” 她一边说,手掌一边缓缓地移动,去够地上那把沾着鲜血的刀。 “满门?哈哈哈哈!”那刺客狂笑不止:“我无父无母,哪里来的满门?” 赵昔微也冷笑出声:“你没有父母,难道也没有朋友、亲人、族人?我听你们刚才说话,你们好像是哪个山头的土匪吧?你要是再敢动我,我夫君绝对会把你整个山寨夷为平地!” 冷冷的,是刀柄! 那刺客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片刻后又回过神来,笑道:“你吓唬我?哥哥我从小刀口舔血,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会被你一个小娘们吓到?” 他说到这里,忽然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腹部。 “噗——”刀刺穿肉体。 她抓紧刀柄,左右狠狠转动了一下! 鲜血如注,从她的指缝间喷涌而出,映红了她整个脸庞,也映红了她那双含泪的眼睛。 “你……”他抬起头来,那蒙着黑布的脸看不见表情,否则一定能看见他整张脸都在抽搐。 赵昔微笑了一笑,眼底有着灿然的光芒:“我没有吓唬你,我说得是真的。” “你这贱妇!”那刺客捂着肚子,忽然伸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你敢杀我!?爷爷这就把你办了!” 赵昔微只觉得呼吸窒,双眼一花,整个人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那刺客死死地掐着她,另一只手大力一扯,就将她的裙子撕碎了一片。 “不——” 短暂的晕厥过后,赵昔微又恢复了知觉。 “怕了?哈哈哈!”那刺客狞笑一声,双腿已将她死死压在身下。 赵昔微好不容易恢复的体力,在那一刀之后本就所剩无几,经过他这么蛮力的一压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被抽走,整个人摇摇欲坠,而捏着刀柄的手,也开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可她一点也不肯放松。 她知道,一旦她松懈了一丝一毫的力气,死的人就是她。 她狠狠咬着牙,用尽全力死死地握住刀柄,用鱼死网破的姿态,抵住他的靠近。 “奶奶的!”刺客才靠近一寸,那刀尖就扎进去一寸。 赵昔微的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落下来,眼睛也因为激动而变得通红,她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等我夫君来了,他绝对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刺客满不在乎地握住她捏在刀柄上的手,哈哈一笑:“看见那地上两个的下场了吗?在哥哥我手上死的人没有十个也有百个了!一个小娘们怎么那么狂?还夷为平地,还死无葬身之地,你夫君是哪里的狗官,这么大本事?” “对,我夫君就是有这样大的本事。”赵昔微盯着他。 她的手臂开始发软,手指怎么也抓不紧,而那刺客的手指则如毒蛇一般,缠住了她的手指缝隙,刀柄一点点从她的指尖滑走,一点点地被他占有…… “呲”地又是一下,胸前的衣服撕碎,天蓝色的中衣领口半露。 刺客兴奋地往她身上一扑,那粘稠的血液喷洒在她胸前,莹润的白和刺眼的红,给人视觉上无与伦比的刺激。 赵昔微无力地挣扎了一下。 绵软的手臂抬起来,又无力地垂落了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趴在了自己身上,眼睁睁地看着他解开了自己的腰带。 “小娘子,你那个夫君肯定是不会再要你了,你为他守节有什么用?不如好好从了我,咱们快活一天是一天——” 说着整个脸就贴了下来。 “不!”赵昔微倏地伸手,用力抵住他的下巴,死死不让他的脸靠近自己,这样一个动作,几乎要将她全身的骨头折碎。 “敬酒不吃吃罚酒!”刺客大怒,再次用力掐住了她的脖子,“你就是死,也得从了我再说!” 赵昔微睁大了眼睛,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但她抵在他下巴上的手掌,依然坚硬如山,至始至终都没有松一下,哪怕手指都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好累…… 呼吸越来越艰难…… 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赵昔微觉得四周越来越黑,整个人也越来越轻。 眼泪再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她再也分不出精力去控制了。 李玄夜,你怎么还没有来? 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找到我的对不对? 你不会放任我被别人欺负的对不对? 她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听见那粗重的呼吸靠近……靠近…… 那刺客眼底涌现出簇蔟火光,几乎要将人吞噬:“听起来你夫君倒是个大人物!可那又有什么用,他的娘子不还是被我……” 剑光凌厉而至。 不偏不倚,正中背心。 他惊惧抬头,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袍映入眼帘。 “大人物倒也算不上,只是能灭你九族而已。” 这声音,冰冷,无情,威仪隐隐,却听得赵昔微激动不已。 她欣喜地转头看去。 火把通明,侍卫林立。 她眼里却只能看见他一人。 隐忍多时的眼泪,瞬间汹涌滚落。 “李玄夜!” 第339章 微儿不哭 山风呼啸,细雨斜斜。 火把从山脚下,一直逶迤而上,将漆黑的夜空映成了一片血红色。 赵昔微屏住呼吸,半仰着脸,凝望着面前的人。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角,他的喉结…… 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哪怕泪水模糊了双眼,眼前全是一片朦胧,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修长挺拔的轮廓,她的视线也不肯偏移分毫。 她看他一步步走来,火光灼灼,金纹熠熠,恍若神光乍现,又如朝阳初升。 她贪恋地看着他,看他收剑、撩袍、屈膝,然后在满地狼藉中,蹲下身来。 “没事了。”他伸出手指,将她散落的一缕青丝拨至耳后,然后轻轻捧着她的脸,指腹怜惜地抚过她的脸颊,将那冰冷的泪水一点点擦拭干净。 顿了顿,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声音沉稳有力:“没事了,微儿不哭。” 赵昔微看着他,泪水掉得更厉害了。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也不轻易肯在人前落泪。 但此时此刻,她无法克制那汹涌的情绪。 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背,一双大而亮的杏眼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 李玄夜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脆弱的时候。 不论是朱雀街那次,还是莲华寺那次,还是雨夜街头那次,她都十分倔强,即使遭遇不公和屈辱,她也不曾认输。 三个山匪,她一个连骑马都不会的弱女子,是怎么撑到他出现的? 李玄夜沉默地看着她,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希望借以这样的安抚,能让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直到手腕上传来黏糊糊的触感,他眉头一皱,借着火光,才看见她抓住自己的手掌里,有血珠渗出来。 一滴一滴,艳丽得好似那珊瑚珠,沿着他的手臂,滚入他的袖子里。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打开她白皙的掌心,心口猛地抽痛。 血淋淋的一道伤口,足有两寸多长。 “赵昔微……”他嗓子有些发紧,低哑唤了一句之后,忽然双臂穿过她的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才一起身,视线微移,陡然升起一片震怒。 衣领被撕碎,半个雪白的肩膀裸露在外。 一瞬间的沉默,杀机浮动,空气中立时冰冷一片。 左右二卫是李玄夜的亲卫,此时此刻都弓在手、剑在腰,威风凛凛地肃立在门外。 太子殿下这一瞬的沉默,他们便立即捕捉到了变化。 “左右二卫听令!” “哗!” 金甲叩响,齐齐下拜:“臣在!” 李玄夜抱着她,大步流星迈出了庙门。 身后火把晃动,士兵身上的铠甲,反射着白色的寒光。 夜雨点点,太子殿下的命令,在山林中冷冷回响。 “封山!” “列阵!” “神弩营准备!” “荡平黑狼寨,不留活口!” “是!”侍卫整齐回应,响彻夜空。 赵昔微伏在他怀里,耳中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和,汹涌的情绪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想起那三个山匪,想起他们的恶行,想起他们现在的下场。 她嘴角浮现一抹冷冷的笑意。 雨丝飘落,落在脸上,痒痒的,凉凉的。 她也懒得去管,只侧过脸,在他胸口轻轻蹭了一下,然后把整个脑袋深深地藏在他的披风里。 他的胸膛火热,带着清淡好闻的香气,让她忍不住贴得更紧了一些。 身子渐渐地回温,也渐渐地感受到了疼痛。 伤口疼,骨头疼,还有脑袋也疼,让她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起来。 只这么一个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动作,也引起了他的注意。 放在她腰间的手掌,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后背,他低头看她:“怎么了?” “没事……”赵昔微轻声回答。 身体是痛的,但心里是欢喜的。 刚刚哭过,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听上去像受了委屈的猫儿一样,格外惹人疼惜。 李玄夜“嗯”了一声,更用力地抱了抱她,没再说什么。 下着雨的山林,道路路十分泥泞。 太子殿下是养尊处优的,他独享皇帝最极致的宠爱,坐拥一国储君之威严,手掌大半个朝堂之权势。 在衣食住行方面,他比那些金尊玉贵的姑娘家要求还高。 他有洁癖,连几根猫毛都忍不了。 他很挑剔,夜市的糖水一口也不肯吃。 可此时在这样的山道上行走,那带着雨水的枝叶时不时地横扫过来,他却半点儿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他将她护在臂弯里,任由那湿漉漉的树枝打在脸上。 一路行来,他的靴子和衣摆都脏兮兮的,这里一块水迹,那里一块泥巴,就连头上也留下了几片半黄不青的叶子。 赵昔微半扬起头,看着他抿成一条支线的唇,忍不住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才出了山口,便看见山脚下也守候着一队侍卫。 每个人都身披银甲,胯下骏马,杀气腾腾。 若说是来剿匪的,倒也有人相信…… 只是这样大的阵仗,该如何收场? 她正想说什么,忽然路口有一骑疾驰而来,紧接其后的是一辆马车。 李玄夜脚步一停。 来人翻身下马,拱手见礼:“臣顾雍,参见太子殿下。” 是顾雍啊…… 赵昔微半侧了脸,看了过去,正好马车也堪堪停下,帘子掀开,两名小厮立即向前。 她的目光,忽然就是一冷。 一辆轮椅被人抬了下来,轮椅上坐着的人,紫衣金带,眉目朗朗。 正是赵子仪。 赵昔微才平静的情绪,忽然又汹涌了起来。 已经下了山,她本应该从李玄夜怀里下来的。 但此时,她忽然就想这样由他抱着。 她转过脸,整个人缩在他的怀里,任由他的披风将视线挡的严严实实,不想再多看那人一眼。 可她不想说话,别人却有话说。 赵子仪声音急切:“微儿!”车轮辘辘滚动,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急促的呼吸清晰传入她的耳中。 他语气低哑,略有哽咽:“微儿,都是爹爹不好……” 四下无人应答。 赵子仪眼底闪过一抹黯然,嘴角抿了抿,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视线落在太子殿下的臂弯上。 抱得这样紧,姿态这么坦然,看上去还真是有几分珍重之情…… 第340章 遇见你,好像天上掉馅饼 可只一瞬,他眉眼就又是一垂。 现在这样亲密又有什么用?以后牵扯到朝堂利益,还能保持这样的感情吗? 他没做到,让沈玉清孤苦半生。 皇帝也没做到,让顾皇后香消玉殒。 太子能做到吗? 算了,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还不如自己多为微儿筹谋一番。 他思索良久后,忽然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道:“微儿,你今日所乘马车半路损坏,以致你不小心摔落受伤,此事都是爹爹照顾不周,爹爹已请了大夫在家里,现在接你回去看看伤口。” 赵昔微无谓的笑了笑。 赵子仪这话说得很隐晦,但意思很明白:太子妃今天没有被劫持,只是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了一跤。 可这种掩耳盗铃的谎言,骗得过自己,能骗得过天下悠悠众口吗? 更何况,回赵府有什么用? 是徐云娇那个名义上的嫡母会帮我上药,还是你这个当爹的会帮我善后? 她实在找不出理由,便选择了沉默不语。 她不说话,赵子仪越发着急,连声音也有些失态:“微儿,此事关系到你的名节,不能闹出太大的动静——” 赵昔微只觉得这话万分刺心。 她差点丢了小命,差点被人侮辱。 在他眼里,竟然只担心她的名节? 他是觉得自己丢了名节,污了赵家的门楣吗? “是啊!”一口怒气涌上心头,她正要狠狠嘲讽他一下,忽听太子殿下冷冷一笑—— 李玄夜勾起唇角,杀气隐隐:“无需丞相劳心,孤已经下令荡平南陵山,斩杀所有山匪!” “什么?!” 这话一出,赵子仪和顾雍双双一惊。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忽见火光冲天,夜幕如血。 “砰!” “咻——” “砰!砰!砰!”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之声和震动耳膜的巨响同时传来,两人脸色立即大变。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熊熊烈焰。 在这样下着雨的夜,整座山被火光吞噬,当然不是失火。 而是—— 火箭和炸药! “咻!”锐啸破空,箭矢纷飞如流火,在夜空炸开一朵又一朵艳丽的烟花,然后密密麻麻地投向山林深处。 “砰!”又是一声巨响,自山崖传来,震得整个大地都颤抖了几下。 赵子仪和顾雍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了对面的山林。 神弩营是大魏最好的火器部队,有最好的火箭和炸药,其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近年来在沙场是所向披靡,令敌军闻风破胆,留下“神弩一出,谁与争锋”之美誉。 只是剿个山匪而已,下这么大手笔,是不是有点浪费? 火光肆虐,烟雾冲天,赵子仪连连咳嗽了几声,显得十分虚弱不堪。 “咻——” 新的一轮箭雨飞向夜空。 顾雍抬头看了半晌,忽然转过脸来,拱手一礼,温声提醒道:“这么一来,恐怕是整个京城都知道今日之事了……届时悠悠众口,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应对?” 赵昔微听得分明,身子僵了僵。 忍不住半抬起脸来,看向了李玄夜。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将怀里人抱紧了一些,语气漫不经心地道:“舅舅此言差矣,剿个匪而已,这等利国利民的好事,孤怎么就怕悠悠众口了呢?嗯?” 顾雍一噎。 虽然他向来计谋多端,可上次被李玄夜训斥了一顿之后,到底有了几分收敛。 只好将眼神投向了赵子仪,无声暗示他:“你作为老丈人,还不吱个声?” 赵子仪正要开口,太子殿下冷冷一眼就瞥了过来。 “今陛下有命,孤奉旨剿匪,若有不从者,便以同党论处!” “……” 搬出皇帝圣旨,赵子仪立即闭上了嘴。 惦记着赵昔微的伤口,太子殿下懒得再与他们纠缠,转身向马车走去。 “殿下——”顾雍仍不死心,语气略急:“恕臣直言,太子妃半路被劫,就算殿下以剿匪之名荡平整座山寨,可那流言蜚语并不会因此消停!为了太子妃的名节着想,也为了皇室体面着想,您还是让赵丞相接太子妃回去的好!” 赵昔微心头猛地一跳。 是啊,荡平整座山寨,该有的流言蜚语也一点都不会少…… 从古至今,上到王公贵族,下到平民百姓,大家津津乐道的,都是那些荒唐离奇的故事,并无人在乎真相是怎样的。 可接回去赵府,这是什么意思? 赵昔微一思忖,突然自嘲一笑。 是觉得她损了皇家体面,要藏于赵府见不得人了? “舅舅。”太子殿下笑了笑,微侧了脸看向顾雍,“左右二卫就站在这里,那山上还有两千神弩营将士,再不济,还能召集三千羽林,孤手中有上万精兵可用,什么样的流言蜚语破不了?” “行了——” 顾雍张了张嘴,却被李玄夜陡然打断。 他面容冷峻,威仪尽显:“一个是孤的舅舅,一个是孤的丈人,尔等堪称王佐之才、国之栋梁,便是不能辅佐东宫,也不该连孤的名声都保全不了!” 目光陡然一寒,森严看向面前的两个中年男人:“身为人臣,却不能护主,身为人父,却不能佑亲,你们说说,丢的到底是谁的脸?” “臣……”赵子仪和顾雍对望一眼,眸光闪烁。 其实也不是他们非要想出这么一招,只是太子妃出了这样的事,一个是为了外甥着想,一个是为了女儿着想,为的是想要做一出掩耳盗铃的戏,勉强保住双方的颜面。 可他们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如此手起刀落,直接把土匪的老窝都给炸了…… 炸了就算了,现在把堵嘴的任务推给了他们…… 不过又一想,这也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是啊,一个是太子的舅舅,一个是太子的丈人,要连御史台都搞不定,那还有什么脸面在朝堂混下去! “摆驾回宫!” “是!” 侍卫应了一声,车马尚未前行,“唰”地一下,李玄夜迅速拉下了车帘。 赵昔微只觉得视线突然一暗,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种变化,掌心已被他拢在指间。 幽暗车厢内,太子殿下半跪在地上,轻轻托着她的手掌,为她涂上止痛消炎的药膏。 借着三分火光,赵昔微的目光痴痴地落在他的侧脸。 他长眉微皱的样子,他薄唇紧抿的样子,他修长手指拧开药瓶的样子,就连将白棉布打结的动作,连带着那股子执掌天下的气势,一起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他冷着一张脸,什么都不说。 可却是那般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看得失神,浑然不知何时他已完成了包扎。 直到唇上一软,她才猛然回神:“唔……” 他屈膝半跪,微微仰头,手指托着她的下巴,温热的唇瓣在她唇上碾磨。 车外,火光冲天,箭矢纷飞,夜幕如血。 “咻——” “砰!” 爆炸声声,地动山摇,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亲吻的动作。 这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没有任何情欲,不是为了诱她动情,不是为了勾她回应,仅仅只是为了取悦她。 温柔、细致、珍重、小心翼翼,一遍又一遍在她唇上流连往返。 仿佛要用这样的方式,抚平她一切一切伤痛。 赵昔微不是傻子,怔愣片刻后,瞬间就懂得了他的心思。 她眼眶一热,泪水又滑落了下来,含糊不清的唤了一声:“李玄夜……” “嗯……”只这么一滴眼泪,他也察觉到了,猛地扶着她的双肩,连呼吸都有些紧绷了:“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赵昔微忽然一把扑进他怀里。 “没有……没有……我没事……”她双手抱住他,语气凝噎,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李玄夜捧起她的脸,凝望着她泪光闪闪的眸子,紧张地问:“那是怎么了?” “就是觉得你真好!” 她再次扑入他怀里,再次抱住他,紧紧地,生怕他会消失一样用力抱住他,泪水又滚落下来,但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她双手攀上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呢喃细语:“遇到你,就像是天上掉馅饼……让我觉得自己特别幸运……” **** 这一对到现在为止还没表白过呢……先一点点铺垫着来吧,肯定会等到火花四溅的那一天的! 太子殿下看着挺放得开,但对感情还是挺内敛的,女主受伤了他的安慰方式也很特别。这两章两个人台词都好少,写得我好累,全靠动作来表达内心情感。 这样的性格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说我爱你……但我感觉,等他表白肯定会是重头戏! ps、太子殿下这个吻好忠犬好温柔,就连姿势也放得低,我好喜欢……快放下女主,吻我吧! 第341章 颜面和名节 风声、箭声、炮火声渐渐隐去。 骏马飞驰,仪仗森森,太子率左右二卫,进朱雀街,入朱雀门。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在雨夜长街悠悠回荡。 夹杂在这“哒哒”叩地声响之中,是女子呢喃软语和男子低柔安慰。 随行侍卫都是东宫亲卫,对这种场面早就习以为常,连眉毛也没皱一下。 但伴在车驾左右的顾雍和赵子仪就不好受了。 都说太子宠太子妃,但听说是一回事,如此近距离亲眼所见却还是头一次。 顾雍还算好的,至少上次在家宴上见识了李玄夜有多偏袒赵昔微,心理有了准备。 可苦了赵子仪,在车内是如坐针毡。隔着车厢,太子和微儿的对话,他是听得清清楚楚,那一颗心也是忽上忽下,没一下子是个安定的。 想他纵横朝野,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准自家女儿和太子能有这般光景。 是喜?是忧? 他一时还真分辨不清。 早在当初,太子要是能痛痛快快地娶微儿,他至于为了赈灾之事得罪太后、沦落到现在这样吗…… 罢了,这是他亏欠了微儿母女的,要是他的牺牲,能换来微儿一世荣华,倒也没什么可叹息的! 想了想,却仍是不放心,又凝神细细辨听前方马车内的声音。 …… “微儿……”太子殿下小心翼翼地拥着怀里人,修长手指轻轻拢在她的脚踝,指腹一寸寸地在她肌肤上摩挲,温暖着她冻得冰块似的脚。 寒症尚未恢复,又冻成这样…… 他唤了她一声,语气低低:“我给你的令牌呢?为什么当时不拿出来——” 亮出令牌震慑住山贼,便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赵昔微抱着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痴恋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含糊道:“那令牌是东宫之物,我怕万一有个闪失,落入贼人手中,为殿下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什么麻烦?”按揉在她足尖的手指突然一顿。 赵昔微痒得身子缩了缩,气息有些不稳:“……就是万一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那贼人拿着令牌四招摇,恐怕损了殿下的颜面……” “胡说!”话还未说完,就被他轻斥打断。 他心口猛地揪紧,声音都冷了几分,肃然道:“有孤在,谁敢让你有个三长两短!” 顿了顿,又觉得还不够,将她的脸抬起来,定定地对上她的眸子:“是你的安危重要,还是我的颜面重要?” 赵昔微看着他严肃的表情,一时怔住,喃喃道:“我的安危重要,殿下的颜面也重要……” 他可能觉得自己的情绪吓到了她,忙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脸颊,柔声道:“微儿……你是我三书六礼的妻,是由陛下赐婚的太子妃。我先是你的夫君,然后才是东宫太子,我们两个,出成双、入成对,生同衾、死同穴,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昔微怔怔地听着,忽然觉得心口一热,忍不住唤道:“李玄夜……” 她双臂轻轻地环着他,身子软软地贴着他,感受着他的心跳,那藏在心底的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我当时想着,若是保不住自己的名节,能保住殿下的颜面也是好的……” “不,你想错了。你的名节和我的颜面,是绑在一起的。” 他凝视着她,语气郑重:“孤身为一国储君,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又怎能守护这江山社稷、庇护这天下万民?朝中那帮大臣又怎么会臣服于我?父皇又怎么会放心我?” “可是……”赵昔微看了看车帘,听着车轮滚过石板的辘辘之声,迟疑地道:“可是,顾大人和我爹……” 李玄夜笑了笑,捏着她微凉的指尖,拢在手心细细的暖着。 他语气悠然从容,带着一种天生的自信:“你别教他们两个唬住了,悠悠众口什么算什么?孤十二岁参与朝政,什么言论没听过?什么手段没见过?那群老狐狸能耐再大,还不是被孤治得服服帖帖的!” 赵昔微最喜欢的,就是他骨子里这份骄傲明亮。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唇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住,心底仿佛有千树万树的花朵,在这一瞬间争相绽放。 笑着笑着,忽然眸光一漾,隐有波光浮现,三分委屈,七分埋怨:“殿下既然不在乎面子,那为什么不来接我?” 方才还从容自信的太子殿下,忽然喉头一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表情一凝,嗓音低不可闻:“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没有没有!”太子殿下瞬间有些慌神,连声解释道:“微儿误会了!微儿又没做错什么,我生什么气?” 她抿唇,有些不确定:“那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理我?今天早上醒来也不跟我说话……” “……”太子殿下这下再也答不上来了。 但到底是和朝臣斗智斗勇过的,嘴上应付不来美人儿的追问,行动上却依然没有放弃给自己争取机会。 他握着美人儿的手,轻轻放在唇边,温热的唇一点点落下,为她驱走指尖的寒冷。 赵昔微被照顾得杏眸弯弯,心底的欢喜如漫天飞花,随风飘向远处的蓝天白云。 太子殿下忍不住也笑了一声,轻轻吻了吻她的手指,语气诚恳地道:“昨晚都是我不好……不该为了一句话跟微儿生气,更不该一个人生闷气……微儿原谅我好不好?” 赵昔微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迁就过自己。 一直都是她体谅别人、宽恕别人、理解别人。 那些人,即使犯了错,伤害了她,也从不会诚诚恳恳地认一句错。 可太子殿下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自信却不自负,他骄傲却不做作。 她觉得,他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她弯曲了手指,在他唇角轻轻碰了碰,柔声道:“那殿下以后可不能再生我的气了……” “不会了!”李玄夜立即应道,语气一顿,忽然变得低沉:“还好你今天没事……否则……” 赵昔微忽然皱了一下眉。 “怎么了?”李玄夜脸色一变,忙一把抱住她的身子。 “疼……”她无助地攀着他的肩,声音已带了几分哭腔,“李玄夜,我疼……” 第342章 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李玄夜压下心头恐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沉稳:“哪里疼?是伤口疼吗?微儿别怕,我们马上就到东宫了!顾寒苏在等着我们!” 说着又掀帘朝车外喝令:“太子妃身体不适,再快点!” 赵昔微蜷缩在他怀里,小脸苍白,冷汗泠泠,虚弱得像是突然被恶鬼夺了魂:“哪里都疼……” “怎么回事?”李玄夜声音绷紧,“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她无力地摇摇头,强撑着精神道:“是药效过了,知觉恢复了……” “药效? …… “什么药效过去之后,会使人全身疼痛?” “太子妃要不要紧?” 东宫,顾寒苏才诊脉完毕,一旁的太子殿下便连连追问出了两个问题。 顾寒苏拂袖落座,端起了茶盏,抿了一口茶,使嗓子没那么干燥了之后,这才神秘兮兮地看向太子殿下:“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殿下先听哪个?” 话音刚落,便见太子殿下满脸寒霜,朝殿外冷喝:“杨仪!” “在!” 一条人影立即从屋檐而落。 “我说我说!”顾寒苏脖子一缩,忙敛了神色,端正道:“坏消息是,太子妃中的是一种媚药——” “什么?”李玄夜倏地站了起来。 “别急别急!”顾寒苏急得连茶盏都顾不上了,一把就按住太子殿下,“好消息是,这种药对太子妃已经无法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最多就是会四肢无力而已!” 李玄夜眉心一黑:“什么叫无法造成太大的影响?” 她痛得都晕了过去,怎么能叫没有影响? 又想到了她体内本就有毒未曾消解,这又来一次,岂不是雪上加霜? “殿下放心!”顾寒苏眼看四周就突然有了杀气凛凛,忙解释道:“其实很简单,太子妃那次中的海棠醉已是绝品,这区区小毒哪里能起到效果?” “嗯?” 顾寒苏又觉得后背一凉,咬咬牙,便将话一股脑儿都直接说了出来:“这毒药在海棠醉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再加上太子妃又自己划破了掌心,剧烈疼痛之下也可以保持清醒抵抗药效的!太子妃之所以晕倒过去,还是那海棠醉在作祟,跟今天这毒没什么关系。至于今天这毒,一觉醒来就好了。只是,她身子虚,今天又着了寒,怕是——” 欲言又止了一下,缓缓道:“怕是殿下还得多清心寡欲几天了!” 李玄夜无心理会他的戏谑,只蹙眉看向了床上躺着的赵昔微:“那海棠醉,到底是怎么回事?要如何才能解?” “目前不知。”顾寒苏无奈摇头,宽慰他道:“反正也不会有性命之忧,最多就是每个月寒症复发一次罢了!” “反正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太子殿下长眉一挑,冷笑道:“太子妃要是下个月再发作,你便收拾包袱滚回江州!再也不准踏足长安半步!” “别别别!”顾寒苏一改那风流倜傥的派头,信誓旦旦地举起两根手指,“顾某发誓,再过几天,我师父就会有回信了!只要我师父一出马,便是再麻烦的毒药,也是迎刃而解!” 说着嘿嘿一笑:“殿下,千万要再忍耐几日,不能功亏一篑!” 李玄夜毫不留情地一抬手:“杨仪!” “在!” 长剑出鞘,寒光凛凛。 “殿下,您不能过河拆桥啊……您还指望着我给太子妃……” 顾寒苏嚷嚷了两句,被拖着出了中庭,“看病呢……”三个字梗在喉咙,变成一声惊呼:“丞相大人!” “丞相大人!”顾寒苏忙整理了衣领,端的是风度翩翩,拱手一礼:“您是来看望太子妃的吧?怎么站在门外不进去啊?” 赵子仪坐在轮椅上,微微一笑:“顾大夫,小女病情如何?” “啊……”顾寒苏正想说什么,余光一瞥,见一道黑色身影自殿内而出,立即一手提了药箱,连那仪态也顾不上了,随即施展轻功,足尖飞掠过屋檐,人已经从眼前消失了。 赵子仪望着漆黑的夜空,轻轻叹了口气。 “孤答应过微儿,要给你几分面子。”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冷酷得不近任何人情:“但这不见得孤会像微儿那般容忍你。” 赵子仪回头,就见太子殿下负手立在门口。 一袭黑衣,金纹隐隐。 那无形威压便将方圆之内的空气都冻结成了坚冰。 即便是国舅爷顾雍,也免不了要被他的锋芒所迫,不得不披上一层温顺乖巧的伪装。 但赵子仪却是狭路相逢的淡然。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他坐在轮椅上拱手见礼,对太子的冷漠视若无睹,只沉声道:“听说微儿身子不适,臣身为她的父亲,难免有些放心不下——” “不劳丞相费心。”李玄夜打断他,“微儿身子不适,自有孤贴身照顾。” 语气一顿,似笑非笑扫了他一眼,道:“尊夫人有孕在身,丞相还是回去好好守着夫人吧!” 饶是赵子仪风度再好,也噎得表情僵了一下。 不过瞬间他就恢复了平静,淡淡道:“多谢殿下提醒,微臣自当尽力而为。” “尽力哪里够?”太子殿下长眉一挑,“还要尽心才是!” 赵子仪深吸了一口气,定定地看着太子殿下:“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丞相不必惊慌,孤只是关照一下老丈人罢了!”太子殿下呵呵一笑,语气亲切地道:“丞相难道没有发现?尊夫人心情不好,就免不了拿孤的太子妃撒气,孤的太子妃心情不好,就免不了拿孤撒气,那孤要是心情不好,就免不了拿丞相你撒气——所以孤觉得,为了大家都好,丞相不如回府多陪陪尊夫人。” 赵子仪两道剑眉瞬间拧了拧。 心道你还知道我是你老丈人?有这么跟老丈人说话的?就你这态度我如何相信你对微儿的心? 他强忍着怒意,咳嗽了一声,直接略过李玄夜的话,道:“微臣带了一些淮南的橘子过来,想亲自送给微儿,让她尝尝鲜。” 送橘子? 李玄夜怎么会不懂赵子仪的托词? 但他偏偏不肯给这个机会:“不巧了,淮南送来的橘子,东宫也有两百来斤。丞相想见微儿,孤是十分理解,但微儿现在身子不适,不方便见面。” 赵子仪忍无可忍:“殿下,臣身为微儿生父,方不方便见面,也得微儿自己决定吧?” “哦?”李玄夜一皱眉,正想说话,一个丫鬟从殿内疾步而出。 是赵昔微的贴身丫鬟,银宝。 她朝赵子仪脆生生的道:“回禀相爷,我们小姐方才说,她现在身子不适,不方便见面,请相爷回去吧!” 第343章 怀橘 第二日,赵昔微是在满室橘香中醒来的。 一抬眼便望见桌上碧色琉璃果盘里,装满了黄澄澄的橘子。 准确的说,是剥好的,撕去了白色橘络,一瓣一瓣,整整齐齐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是哪个小丫头这么无聊! 一下子剥这么多橘子,吃不完白白浪费! 她掀开被子,还未起身,帘外身影微动,李玄夜已疾步入内。 “醒了?” “嗯……”赵昔微裹着被子,应了一声。 他将手中的碗放在桌上,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道:“恢复得还不错,睡多了对身子也不好,不如现在起来洗漱?” 赵昔微的视线就落在了他身上。 他穿了一身茶白色衣衫,明净清爽,有如远山之巅的皑皑细雪。衣袖松松挽起,露出半截线条流畅的小臂,看着倒不像是那个政务缠身的太子殿下,倒像是个闲赋在家的富贵皇子。 “好!”她弯唇一笑,才从被子里出来,便落入他的怀里。 “殿下,还是召宫女进来服侍吧……”赵昔微坐在床榻上,看他蹲在地上为自己穿鞋袜,脚尖收了一下,“你今天不忙吗?” 往日这个时辰他不是在宫里就是在书房,今天怎么那么得闲? 李玄夜一手捉住她脚腕,动作轻柔地将罗袜套了上去,道:“今日朝中没什么大事,余下那些不痛不痒的折子,叫他们都递去紫宸殿了。” “哦……”赵昔微听着就有些不好意思。 皇帝有头风和心痛的顽疾,政事一直都是李玄夜在处理。 她这一生病,李玄夜就把折子都推给皇帝,也不知道皇帝心里会怎么想。 …… 穿戴完毕,银宝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李玄夜接过她手中锦巾,浸水绞干,伸手要替赵昔微擦脸。 当着丫鬟的面,赵昔微下意识地就是一躲:“我自己来!” 李玄夜手臂抬了抬,不由分说就捧着她的脸,有理有据:“伤口还没好,这几日都由孤亲自照顾!” “唔……”热热的锦巾覆了下来,赵昔微的话语就悉数化为了含混不清的一个词。 银宝脸上一红,忙垂了头,不敢多看一眼。 心里就叹了一口气,以前近身伺候的都是锦绣,可这回小姐出事,锦绣也失踪不见了…… 虽说太子殿下已派了侍卫出去寻找,可这一夜过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找到…… 越想心里就越难受,她摇摇头,视线忽然落在那盘橘子上。 忽然就又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道:“小姐,相爷还在门外等着呢,现在您醒了,奴婢去跟他说一声?” “他还没走?”赵昔微惊愕抬头。 “没有。”银宝摇摇头,“从昨夜到现在,一直在殿外守着,奴婢拿了条披风给他也不肯要。” 赵昔微一愣:“他守在这里做什么?” “想见您一面呀!”银宝叹了口气:“您不肯见他,他就坐在那里剥了一夜的橘子。” 说着就有些不忍心:“您要不让他进来说句话吧?那么一大筐新鲜的淮南橘,一个个的都仔细的剥了皮,去了丝……现在怕是都剥完了呢!” 橘子…… 赵昔微按住李玄夜擦脸的手,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疾步朝门口而去。 “小姐……”银宝惊呼一声,正准备追上去,却见太子殿下抬了抬手掌:“没事,你退下吧。” “是。” 赵昔微心底堵着一口气,她分不清这是什么样的情绪,她只知道,现在她很不好受。 她连脸上的水也顾不得擦,甚至连鞋子也忘了穿,只穿着一双白色的罗袜,飞也似地走到了殿门口,脚步却忽然又停住了。 天光微黯,细雨如丝,视线穿过蒙蒙水雾,一辆轮椅在殿前缓缓转动,辘辘驶向宫门口的白玉石道。 那轮椅上坐着的人,腰背有些弯曲,头发有些凌乱,衣衫有些皱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 寒风吹过,那一地黄澄澄的橘子皮,像是一地枯黄的落叶,萧瑟、冷寂、孤独。 冷气顺着足底,蔓延至全身,赵昔微瞬间回过神来。 她仓促地别开了眼,却又撞上了李玄夜的目光。 他背着手立在殿中央,沉默地看着她。 像是把自己最不堪、最隐秘的心事,暴露在他的眼皮子下似的,她逃一般地偏过头去。 可这一侧头,就又看见了桌上摆放着的那盘橘子。 原本紧绷的情绪,忽然间就翻腾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站在原地,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正无所适从的时候,太子殿下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赵昔微。” 他伸出双臂,朝她唤道:“门口冷,快过来。” “快过来……” 她提起裙子下摆,步履微乱,走到他面前,像飞鸟一般扑入他怀里。 “李玄夜……”她紧紧地抱住他,语气哽咽:“他可真是……可真是……” 凝噎数次,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可真是幼稚!” 李玄夜没有说话,只用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希望让她情绪平复下来。 可她却越来越伤心,语不成调:“谁稀罕他几个橘子?偌大个东宫,缺这几个橘子吗?” 说到最后语速越来越快:“我身为太子妃,缺剥橘子的人吗?他这样守在外面剥一夜的橘子,是在要天下人都知道,我是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吗?他……” “李玄夜……”她伏在他怀里,呼吸凌乱,“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李玄夜将她横抱起放在床上,半俯下身子,摸了摸她的脸,问:“他说什么了?” 她一口气还梗在喉咙口,声音低低的,带着欲哭不哭的伤心,格外惹人怜惜。 “他说,我被宠爱冲昏了头脑……” “他说,要我像男人一样冷酷,要我像男人一样无情……” “他说,要我像男人一样不被情爱迷惑,要我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还说,你以后会广开六宫……” 话语戛然而止。 李玄夜默默地听着,直到最后一句时,摸在她脸上的手指,突然一停:“什么广开六宫?” 赵昔微倾诉完了,汹涌情绪褪去,这才察觉到太子殿下那周身的冷意。 “我……”她下意识地就缩了缩身子。 第344章 打开心结 李玄夜索性欺身上来,双臂撑在枕侧,将她禁锢在方寸之间,目光幽幽地看着她:“他把你叫回去,就跟你说这些?” 他还以为是教唆她回来吹枕边风! 结果胡说八道了这么一通? 好啊,这老狐狸! 果真是半点见不得他好! “什么像男人一样冷酷无情,他以为都跟他似的呢?” 这话过于直白,赵昔微拉着他的衣袖,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越想就越觉得气恼,又将她的脸颊捧正,恨恨道:“他把你害成这样,任由徐云娇欺负你,放纵府中上下轻慢你,现在你日子好过了一些,他还要拿这些鬼话吓唬你!” 赵昔微眸光黯了下去。 李玄夜从小到大都被皇帝捧在手心,从没有体会过被抛弃的感觉。 他是皇后嫡长子,也从来没有哪个手足敢排挤他。 可她不是…… 她从小被生父抛弃,和娘亲相依为命,饱尝生活的艰辛…… 李玄夜见她沉默不语,只觉得心中揪紧。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地道:“赵子仪如此不知好歹,不如孤给他点颜色瞧瞧,好叫他学乖一点?” 赵昔微愣了愣:“殿下要怎么样?” 李玄夜冷哼:“他既然口口声声要你掌握命运,他怎么没想过给你该有的东西?” 赵昔微心口一窒。 声音一淡:“母后去世那年,我才四岁,父皇将我接到身边亲自抚养。此后长达近十年的时间,后宫没有任何妃嫔有孕。直到我参与朝政,有了自立能力,他才添了瑶光公主。他这样做,彻底保护了我的太子之位无人撼动。甚至他为了我的未来,此生再不立后,也就避免了我被继母欺压的可能。” 他唇角勾起一丝冷笑:“说什么要你掌握命运这种空话,他怎么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改变命运从出生开始,叫他给你个嫡女的身份,你觉得如何?” 赵昔微倒没想到他突然提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你是说……” 李玄夜将她抱在怀中,表情肃然:“我明日便让父皇下道诏书,就说当年沈氏与赵子仪有婚约在身,追封其为一品诰命,以元配之位入赵氏祖祠,怎么样?” 赵昔微心中一动。 赵子仪是丞相,她是太子妃,皇帝追封她娘亲为一品诰命,也是说得过去的。 而娘亲以元妻身份入宗族,便也就等于让娘亲此生有了归宿…… “这么一来,你那些个姐妹也再无法踩你一头了——”太子殿下有条有理地道来:“特别是那个蛮横无理徐云娇,要好好灭灭她的气焰。” 太子殿下运筹帷幄多年,他深知斗争的根源在于权力。 而权力的核心来自于身份。 不打压对方的身份,不夺走对方的权力,过家家似的闹来闹去有什么意思? 赵昔微抬眸看着他,眼底流动着闪耀的光芒。 她点点头道:“殿下说的是可以的!” 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只是现在徐云娇怀有身孕,以她那样的性子,若是突然来这么一招,恐怕会伤及腹中孩子……不如等明年再说?” 李玄夜突然低笑了一声,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赵昔微以为他不同意,柔声解释道:“不管父母之间有什么恩怨,孩子总归是无辜的……若因此而伤及了胎儿,我怕是会日夜难安……” 顿了顿,她轻声道:“我不是妇人之仁,我也想要赢,可更想要体面的赢。殿下懂我的想法吗?” 李玄夜一笑:“我当然懂。” 就如他不同意顾雍利用南星一样,一是因为保护手足,二是不忍伤害幼童。 他沉吟片刻,突然又道:“你可能不知道,当初你外祖父被贬官,只因牵连党争而殃及,可他为官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所以父皇并没有治沈家的罪。”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下去。 皇帝只是让沈穆告老还乡而已,赵子仪便放弃了和沈家的婚约。 这便也罢了,转身便娶了长公主府的嫡女。 这实在算不得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 赵昔微垂下了眼睫。 “微儿若真是不计较也就作罢……”李玄夜见她沉默,心知她难受,便安抚道,“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是我的太子妃,赵府也好,沈家也好,他们的前尘往事,和你再没有关系。” 赵昔微心中一热,缓缓睁开眼睛:“其实这些话,殿下不提我也知道。” “他要真的对我娘亲那么深情,便不会任由我娘亲孤身流落在乡野那么多年……虽说是我娘心高气傲不肯见他,可最后,她奄奄一息时,不也同意见了他最后一面吗?” 她语气很低很轻,似飘散在天边的蒲公英,一转眼就没有任何踪影。 “天下很大,却也很小,他贵为丞相,若真的下定决心,要找回一个女人也不算什么难事……” “其实他不找我娘,我也能理解,他已经娶妻生子,有了新的生活,不该再为过去的事牵绊……” “殿下说得很对……”她手指和他相缠,情绪逐渐变得平缓沉静:“我现在是你的太子妃,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娘亲和他的恩怨,不该在延续在我的生活中来……” 李玄夜见她心结终于有了打开的迹象,心中暗喜,表面却不动声色:“那你还信他的鬼话,说什么男人都薄情寡义?” 赵昔微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一笑,柔声道:“那是和锦绣聊天一时口快,不是说殿下你的……” 提到锦绣,心忽然一沉:“殿下,这丫头还找到吗?” “让袁策带人去找了!”太子殿下哪里肯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强行又把话题扭了过来:“那你想不想给孤生孩子?” “这种事怎么能是想就有的呢……”赵昔微讨好般的抱住他,细声细语地哄着,“等身子养好了再说嘛……” “有没有是一回事,想不想是一回事!”太子殿下丝毫不为所动。 “我……” 这种话,怎么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呢? 赵昔微望着他满眼期待的样子,又想起前天他那生气的样子…… 但是说不出口,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嘛…… 她望着他半晌,忽然双手一勾,缠上他了的脖子,整个身子便软软地贴在他怀里。 太子殿下立即就是呼吸一窒。 怀里人语声低低,幽幽怨怨:“都这样了……殿下还不明白吗?” 太子殿下瞬间觉得浑身欲燃。 他倏地捉住她的手腕,一个翻身就将她狠狠压在了身下:“那我们现在就生!” **** 这两天颈椎病犯了,好痛。。痛到脑子都是裂的。。随时都想请假补觉。。 写书真的很累,特别是要上班。主要是身体上的累,我每天早上醒来都在挣扎要不要请假,然后每天晚上又止不住想写…… 最近有个别读者骂女主,甚至给我打低分(我也不知道是恶意评分还是真读者评分) 特意解释一下: 女主不是重生不是穿越没有任何金手指,所以她不是女强的设定…… 有说她婚后怎么变那么娇羞,这不奇怪,再强势的人恋爱了也是个小甜甜,看男主够强势吧,在女主面前多温柔! 我不是专业写手,写书的动机很简单。就是我觉得没书看所以就自己写,没别的追求。有人看当然好,没人看我也无所谓。 这本书也赚不到几个钱,完全就是图个开心。让有些读者看得不爽,只能说很抱歉,我们没有缘分…… 说白了,我就是不喜欢那些逆天女主才写的…… 我真的讨厌言情男主打着爱的旗号,这样那样的控制女主不尊重女主……同时也讨厌女主为达目的或复仇心切,就不择手段伤害无辜。 言情是女孩子的浪漫幻想,干净一点才美。 第345章 解药 太子殿下瞬间觉得浑身欲燃。 他倏地捉住她的手腕,一个翻身就将她狠狠压在了身下:“那我们现在就生……” 感受到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她娇声急急:“李玄夜!我身子还没好呢……唔……” 剩下的话悉数被堵了回去。 细密又炙热的吻,从唇瓣至耳垂,再从脖颈顺延而下,一路留下一朵朵娇艳灿烂的桃花。 衣带被他轻而易举地挑开,触感丝柔的衣裙自床畔滑落。 仅存的一丝理智,在危险的边缘游走,迫使她用力去推他:“李玄夜,你忘了顾大夫的话了……我寒症发作很痛的……” “我知道……”太子殿下吻吮的动作轻了一些,但热情却高涨不退,就连语气都充满了蓬勃的攻势,“微儿放心,孤自有分寸……” 都这样了谁还能相信他有分寸…… 赵昔微好容易抓住他的手指,很没有底线地和他商量:“离一个月就差几天了,等过几天……过几天……” 这话非但没有让太子殿下的退步,反而起到了反作用。 “生孩子的方式有很多种……” 他低低一笑,反握住她的手指。 清冽声线染上情欲,一字一句,引诱着她投降:“微儿别怕……我们试试另一种……” …… “备水——” 随着太子殿下慵懒地一声命令,几名侍女鱼贯入了殿内。 银宝少在跟前服侍,但也是知道自家小姐正在调养身子的。 这忽然要备热水就算了,还是大白天? 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便拿眼角悄悄打量了一下寝殿内的两个人。 就见太子殿下半俯下身,正在柔声哄着自家小姐。 眉间含情、嘴角含笑、看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再一看自家小姐,大半个身子藏在被子里,任凭太子殿下怎么哄,就是怎么也不肯理太子殿下。 银宝什么也不懂,更是什么也不敢问。只好满脸疑惑地将沐浴所需的衣物、棉巾等物都送入了后面的浴房,又恭恭敬敬地屈膝一礼:“都已经准备好了,请小姐沐浴更衣。” 说完一抬眼,便又是呆了呆。 自家小姐缩在被子里,那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似那三月花一般鲜艳欲滴。 “小姐,您您您没事吧……”银宝吓得人都傻了,结结巴巴地道,“您您您哪里不舒服?奴婢帮您去煎药……” “……”赵昔微一把拉过被子,将整个脸都包了起来,瓮声瓮气地道:“我没事……” 没事? 银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您……” 太子殿下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赵昔微掀开一个被角,语气满是羞怒:“李玄夜!不准笑!” 银宝从未见过谁这样和太子殿下说话,顿时惊恐万分:“小姐……” 哪知太子殿下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软声附和:“好好好,不笑不笑!” 银宝一双眼睛吓得铜铃大:不是吧? 太子殿下止了笑,但那嘴角弧度却是压不住,一抬手,十分好脾气地吩咐道:“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是!”银宝得了令,脚底跟抹油似的就退了下去。 她一边急急飞离寝殿,一边在心里不停地嘀咕:这个差事她真的当不了,也不知道锦绣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她只顾着低头疾步走路,直到“哎哟”一声,撞上了一个人。 银宝听这声音十分熟悉,陡然抬头,就惊喜得差点跳了起来:“锦绣姐姐!你可算回来了!你没事吧?你你你衣服怎么了……还有脸色怎么那么难看?你——” “嘘!”嘴巴被人一捂,锦绣皱了皱眉,左看右看,一把就将银宝拉进了旁边的小角落:“快去帮我烧锅热水,我得去洗个澡……剩下的一会儿再跟你慢慢说!” “啊!”银宝满脸疑惑,却一时又不好再问,只得被她拖着进了后罩房。 …… 寝殿内,太子殿下仍在柔声哄着被子里的人。 “微儿乖,别生气了。” “再不洗澡水凉了……” “饿不饿?你还没用早膳呢。” “你还知道人家没吃早膳?”被子里的人终于探出了半个脑袋,气恼地睨他一眼:“都怪你!” “好好好,都怪我,都是我不好!”太子殿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脸,好声好气地顺着她的话:“那微儿原谅我好不好?” 这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哪有认错的态度? 赵昔微抱着被子坐了起来,一脸幽怨地看他。 李玄夜被看得心尖都软了,忙柔声继续哄道:“微儿别担心,方才不是说了,我自有分寸……” 赵昔微脸上又是一红。 说有分寸,可她哪知道他竟然还有这种手段? 越想就越窘迫,她急急扑进他怀里,伸手捂了他的嘴:“你别说了!” 指尖纤纤,覆在唇上,身子软软,贴在胸膛。 太子殿下才得了些许纾解,此刻又有些复燃的迹象。 他心中一动,顺势捉住美人儿手腕,低声安抚着道:“傻微儿,没事的……” 她羞得垂了眼睫不敢看他。 太子殿下轻轻吻了吻她的手指,十分有耐心地继续开解:“你中了毒,若只一味的承受那药效,也是有损身体的……” “你骗谁呢!”赵昔微缩了缩手指,却仍躲不过他的追逐,只好放弃了挣扎,娇哼了一声反驳道:“那毒药效早就过了!当时都没事,这都隔了一天了,还能怎么损害我的身体?” “嗯……”李玄夜一怔。 这个问题,他还真的不好回答。 那海棠醉的事她一直蒙在鼓里也不好…… 等顾寒苏找到了解药,就好好跟她说清楚吧! 赵昔微全然不知这茬,只当他不认可自己的话。 关系到身体健康,她也不敢太过掉以轻心,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滚烫的脸颊,细细琢磨着他的话。 似乎也有那么点道理…… 便有些狐疑地抬起头来,紧张地问:“这个药真的那么严重吗?那我到底是恢复了还是没有呢?” “这个……”李玄夜收了神思,安慰道:“不用担心,顾大夫说没什么问题。”他俯身靠近她,低声道:“再说了,刚刚孤不是已经帮你解了吗——” “啊……”赵昔微想的和他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她惊了一惊,脱口而出:“这样就解了吗?” **** 太子:孤是解药 微儿:嗯!(认真脸) 第346章 日日夜夜宠着你 “嗯?”太子殿下一挑眉,眼底顿时浮现一抹桃花色,盈盈荡漾:“微儿是觉得还不够?” “什么啊!”赵昔微反应过来,气得瞪了他一眼:“人家说的是中毒的事!” “是啊——”太子殿下一笑,反问道:“微儿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语气一顿,他手掌又从衣衫里探入:“微儿是不是也等不及一个月?” 呼吸渐渐灼热,语气充满了诱惑:“孤还有更好的解毒方式,微儿要不要再试试……” “像上回那样在浴桶里,只是这次不准再晕过去……” “李玄夜!”她又怕又急,忙把脸藏在他衣袖里,语气低低:“你饶了我吧,我错了……” “好好好!”李玄夜哈哈大笑,端起桌上的药:“不闹了,我们先把药喝了!” 赵昔微坐在床沿,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他喂过来的药汤。 直到一碗汤药见底,那脸上的红云都没消退。 而太子殿下嘴角的笑意,也至始至终未曾收住。 “我们微儿真是乖!”他放下小碗,顺手塞了一颗蜜饯送入她嘴里,笑道:“要是灵犀,一碗药没半个时辰是喝不完的!” “灵犀是公主,有陛下和殿下宠爱,自然是要娇贵一些。” 冰糖和山楂的味道沁入舌尖,甜丝丝、酸滋滋。 赵昔微眯起了月牙似的双眸,笑道:“我又不是公主,又没人这么宠着,自然是什么酸的苦的,都要乖乖吃下去的!” “……” 李玄夜正拿了帕子替她擦嘴,听见这话,动作停了一瞬。 “怎么了?”她奇怪地问。 李玄夜笑了笑,双手爱怜地捧着她的脸,郑重道:“那以后孤宠着你,日日夜夜宠着你——” “真的?”她轻轻咬着蜜饯,扬起脸看他。 “孤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摸了摸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感受着那如丝绸一般顺滑的触感,语气温柔又认真,“以前是没遇见微儿,从今往后的每一天,孤都好好宠着微儿,绝不让微儿再吃一点苦!” 第一次有人对自己说这么动听的情话,赵昔微只觉得心里像喝了蜜一般的甜。 她明媚一笑,主动靠了过来,抱住太子殿下的腰身,娇娇地道:“那殿下是只宠我一个吗?” “当然!”太子殿下毫不犹豫。 赵昔微瞬间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有一股热气从心口漫延到全身,让她的浑身上下没一处不是热的,就连眼眶也有些热了起来。 她怕他看出来,下意识地就把脸趴在了他身上。 “怎么了?”太子殿下第一次说情话,禁不住也有些紧张,忙低下头去看她的脸。 “没什么!”她把脸在他腰间蹭了蹭,把涌上来的泪深深地藏了下去。 “嗯?”太子殿下疑惑,正要去摸她的脸。 她却已抬起头来,抿唇冲他一笑:“日日夜夜?” “是啊!”太子殿下也笑。 “是哪个日日夜夜?” 脸上有些滚烫,她觉得,自己脸皮好像越来越厚了…… “哪个日日夜夜?”太子殿下勾了勾唇,忽然低笑了一声。 这笑声带着点危险,带着点诱惑,还带着点霸道。 赵昔微瞬间有不好的预感。 还没有反应过来,腰肢已被人捞起。 他打横抱着她,转过屏风,大步朝浴房而去,语气不容置否:“就是你想的那个日日夜夜!” …… 锦绣捧着衣裳鞋袜,银宝捧着珠宝首饰,两人自长廊缓步而来。 才踏进寝殿的大门,吓得身子一僵,条件反射式地就把脚收了回去。 那呜呜咽咽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隔着厚重的槅扇,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不可抑制地飘了出来。 银宝焦急的眼神看向锦绣,张了张嘴,无声问道:“我们怎么办?是进去还是在这里等着?” 锦绣把手指竖在唇边,摇了摇头,用眼神回她一句:“去廊下守着。” “好吧!”银宝点点头,两个人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地退了回去。 直到那声音微不可闻,银宝才拍了拍胸口,长吐出一口气来,有些后怕地道:“你可算回来了,我再也不想在寝殿伺候了!我宁愿和玉兰她们去厨房烧水!” 锦绣眉头皱得紧紧地,似没听见她的抱怨一般,忧心忡忡地道:“我记得,咱们小姐还在养身子呢?顾大夫不是说了吗?太子殿下这就……” “啊?”银宝似懂非懂,踮起脚看了看寝殿大门,又看了看左右,见四下无人,才悄悄比了个手势,低声问道:“小姐和太子殿下早上就……那个那个,是我想的那样吗?” 银宝无语地看着她。 她挠挠头,有些疑惑:“可我后来进去,看小姐她身子挺好的呢……是不是我们想多了?太子殿下哪是这种人?这大早上的也太……” 眼看她越说越没个边儿,锦绣忍不住打断:“当初孙嬷嬷怎么教的规矩?你难道一句也没听?” “谁认真听那个啊?站在那里一讲就是两三个时辰!当时腿都发麻了……”银宝吐了吐舌头。 锦绣没好气地道:“人家嬷嬷教的时候,你自己不认真听,现在你又来问我,我也不知道!” “哎呀!你吃火药啦?”银宝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我怎么觉得,你失踪了一夜后,脾气就变得暴躁了!” 锦绣又白了她一眼:“冷风冷雨,漆黑的山崖,让你躺一夜试试!” 银宝露出了同情的眼神:“是挺难熬的,光是想想我就受不了了。多亏你运气好,袁策把你找到了!对了,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锦绣愣了一愣,神色恍惚了一下,又突然笑了笑,淡淡地道:“能怎么找到,就是带着几百人一点点的搜,刚好我摔下去的地方有一些痕迹,就自然发现了咯!” “那他可真厉害!”银宝不由竖起了大拇指,“这个袁策,人还不错嘛,上次你得罪了他,他也没记仇……” “什么叫我得罪了他!?”锦绣打断她,“明明是他占了我的便宜——” “对对对,是他占了你的便宜!”银宝来了兴致,笑得一脸贼兮兮:“那你们这次孤男寡女的,在山崖里呆了一夜,你有没有把便宜占回来?” **** 太子:其实孤没吃上肉…… 第347章 殿下太快了 “你再说我撕了你的嘴!”锦绣顿时火冒三丈。 “哎哎哎,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银宝连连认错,眼睛一扫,就伸手掀她的衣袖:“你手腕上是怎么回事,擦伤了还是怎么搞的……” “你别动手动脚的!”锦绣立即闪身避开,用力地扯住了衣服,“再这样今晚让你守夜!” “我错了!我错了!”提到守夜,银宝立即苦了脸,“我这样迷迷糊糊的,就适合在厨房烧烧水做做夜宵,让我守在寝殿伺候,迟早会冲撞了太子殿下而被砍头的!” “来人——” 殿内传来一道命令,两人立即打住了话头,互相对望一眼。 “他们这回洗得是不是太快了点?”银宝站在原地没动,戳了戳锦绣的衣襟:“我记得上次快一个时辰才好呢……这回怎么两刻钟就洗完了?” “……”锦绣一巴掌拍在她手背,白了她一眼:“我看你马上就会被殿下砍头了!” 说完捧着衣裳就转了身。 “啊?”银宝一头雾水,忙端起托盘小步跟了上去,嘴里还一直问:“我说错什么了?为什么会砍我的头?难道你不觉得,殿下这次太快了吗?” “什么太快了?” 一道疑惑的声音传来,两个人惊愕抬头,立即感觉后背一凉,“噗通”就跪了下去:“太子殿下!” 李玄夜还是那身茶白色衣衫,衣摆和领口都洇湿了一大片,一双袖子半卷起,手臂上还淌着水珠,他拿了棉巾擦着手,重复问了一句:“什么这次太快了?” “啊?”银宝惊讶地抬起头来,想也不想就道:“奴婢是说——” 锦绣一颗心“砰”地一下,差点没从嗓子眼吐出来,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抢先回道:“她是说我吃饭太快了!” “哦。”太子殿下淡淡一颔。 只这么淡淡一个字,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情绪。 锦绣死死地抓住银宝,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李玄夜将棉巾丢进盆里,随口道:“起来吧。” 锦绣忙偷偷瞥了一眼。 见他眉目舒朗,嘴角微翘,整个人没有往日那么冷峻威严,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就忙拉了一把银宝,躬身道:“奴婢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已转身入内。 两人互相又看了一眼,亦步亦趋地跟了进去。 才靠进那珠玉帘,就见太子殿下倚在梳妆台前,手中转动着一支玉簪,语气温柔地道:“微儿,孤觉得你身边缺个老嬷嬷!” “什么老嬷嬷?”赵昔微坐在铜镜前,正在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我这里已经有了几十个小丫头了,还要嬷嬷做什么?” “教教规矩!”太子殿下扫了一眼帘外,呵呵笑道:“丫头们太小,有些事不懂!” 锦绣立即觉得脑袋保不住了。 赵昔微一脸迷惑:“什么事不懂?” 太子殿下笑而不语。 “怎么了?谁冲撞殿下了?”赵昔微追问。 “……”太子殿下却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袁策在山崖寻了一夜,把你那丫鬟找回来了!”说着朝帘外一抬手:“进来吧!” 听着太子殿下这一声命令,锦绣心底暗暗叫苦,只觉得还不如在山崖躺着。 她捧着衣裳掀帘入内,恭恭敬敬地道:“小姐,奴婢回来了!” “锦绣!”赵昔微惊喜地唤了一声,又拉着她的手打量了一阵,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衣裳整整齐齐的,发髻干干净净的,表情也是安安静静的,可那眸光却有些躲闪,细看之下明显有些慌乱惶恐。 这丫头向来沉稳伶俐,很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昔微心里有一万个问号,脸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回来了就好!” 又转头唤了小宫女上来,细细吩咐道:“让厨房煲一盅鸡汤,放些红枣、桂圆、当归,再用新鲜的鲫鱼,取粟米、花生、生姜一起,熬一碗生滚热粥,一会儿送去锦绣房里,她在外面冷了一夜,别落了个伤寒头疼的就不好了。” “是。”小宫女领命而去。 锦绣在旁听着就有些湿了眼眶。 做下人的能被主子这样疼爱,她算是头一个吧? 又想起当初小姐刚刚归府,她们几个被指派去蔷薇园,那时几个丫鬟都觉得自己倒霉透了,怎么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呢? 她不由自主地就跪在了地上,仰起脸哽咽着道:“小姐,奴婢不敢……” “没事,东西就是给人吃的,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赵昔微亲手扶了她起来,笑道:“你是我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你平平安安的,我才能安安心心的。” 一句话包含了多层意思。 锦绣心中一动,就有了几分安定:“奴婢听小姐的。”说着捧了妆匣,“奴婢伺候您梳头吧!” 赵昔微含笑点头。 梳妆完毕,锦绣和银宝都退了下去。赵昔微这才看向太子殿下,问道:“你觉不觉得,这丫头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李玄夜手中持了一卷书,闲闲地坐在窗下翻着,漫不经心地回道:“怎么变了个人?” 赵昔微从桌上的八宝盒里拿了一块山楂糖,剥了上面的糖纸,放在嘴里慢慢的吃了一口:“你没发现吗?这回从山崖回来,眼神慌乱躲闪,像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似的,她平时可是个很沉稳的人。” 李玄夜头也没抬,又翻了一页书,敷衍地回了一个字:“哦。” “殿下——” 赵昔微伸手横过桌案,抓住他的手臂摇了摇:“人家在跟你说话呢!” “怎么了?”太子殿下捏着她纤长的手指,依旧没抬头。 赵昔微娇哼了一声,丢开他的手,又从盒子里拿了一块糖剥开,酸得“嘶”抽了一口凉气。 太子殿下总算抬起头来:“这山楂糖太酸,你吃这么多做什么?” 他将书本一合,随手扔在身后的架子上,起身绕过桌案,捏了捏她的下巴:“快吐了,等会把牙酸倒了。” 赵昔微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嘴上却笑嘻嘻的:“这是灵犀让人送来的,酸是酸了点,但味道真的挺好吃的!” 李玄夜无语:“真是个小孩!” 赵昔微以为她说灵犀,便解释道:“这是顾大夫为灵犀做的,说是生津开胃,我一时没什么胃口吃不下东西,就多吃几颗罢了。” “我说的是你。”李玄夜睨了她一眼,“都嫁作人妇了还跟孩子似的——”语气一顿,眸光忽然一凝,紧张地捧住了她的脸:“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348章 不宜有孕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说话间,赵昔微又剥了一颗山楂糖。 还没吃,就被李玄夜捏住了手,他一脸肃然问:“我说的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吃酸的?” 寒症未愈,余毒未解,不能同房,不宜有孕,恐伤根本。 自顾寒苏这么交代了一番后,他就一直没再…… 可在她寒症发作之前,大婚的那几日他们一直都有…… 难道这么几次也—— 电光石火之间,太子殿下呼吸都凝滞了:“微儿……” 赵昔微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反应过来。 她“噗呲”笑了出声:“殿下想什么呢!哪那么快就有了?” 李玄夜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顿时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又见她眸光盈盈,斜睨着自己,分明是在嘲笑他! 太子殿下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落下风? “那可说不定!”一把就将她抱着放在了桌上,暧昧笑道:“孤那几夜可是屡战屡胜……”手掌灵活探入了衣衫,“有没有让孤摸一摸就知道了!” 赵昔微痒得吃吃娇笑:“是是是,殿下所向披靡,妾身丢盔弃甲!” 李玄夜哪经得起她这样的调笑,倏地托住她的腰,身子就贴了上来:“没怀上,说明还不够!” “李玄夜!”赵昔微一个不稳,手掌胡乱地按在桌上,却不小心打翻了旁边的八宝盒。 “哗啦啦”糖果蜜饯桂圆红枣,红的黄的绿的,滚了一地。 “小姐!” “太子妃!”殿外齐齐惊呼出声,“您怎么了!” 赵昔微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做贼一样看向门外。 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心不跳,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破绽,淡淡朝门外说道:“没事。” 说着话,还根本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仍将她禁锢在桌子上。 “小姐,您真的没事吗?”隔着厚厚的门,一个声音犹豫不定,却又不屈不挠,仿佛下一刻就要冲进来保护主子似的。正是银宝。 “我没事!”赵昔微立即应了一句,因为太紧张,那声音都有些发颤,“你去忙吧,这里不用你守着了……” “哦……”应是应了,却没有走开。 这个丫头!怎么那么呆呢! 赵昔微气得磨牙,还没想好怎么训斥,腰肢忽然一软。 “啊!”她不由惊呼出声。 银宝立即警觉了起来:“小姐!” 太子殿下不轻不重地捏着美人儿的腰肢,一副“你也有今天”的表情。 “说了我没事!”赵昔微再也忍不了,一边捉他的手,一边没好气地斥着门外的丫鬟:“话怎么那么多!闲着没事去厨房帮帮手!” “奴婢知罪!”逃也似的溜走了。 听着那脚步蹬蹬,太子殿下忽然低笑出声。 赵昔微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你还不放我下来!” 太子殿下哈哈大笑,将她抱下了桌案,还体贴地为她抚平了裙摆,然后摸了摸她红红的脸颊,春风徐徐地问道:“这小丫鬟哪里不懂事,这下太子妃知道了吗?” 赵昔微从他怀里滑出,三步并作两步,在梳妆台前坐下,拢了拢凌乱的衣领,又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发髻,然后扶着摇摇欲坠的发簪,将它重新固定在发髻上。 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收拾好,又端详了一下镜中红扑扑的脸,却在一凝眸的瞬间,在明亮铜镜中看见太子殿下双手抱胸,倚在床前满脸笑意盈盈。 那羞恼又涌了上来,她倏地起身:“明天就派个老嬷嬷过来教规矩!” 顿了顿,又道:“不,吃完饭就安排!” 李玄夜揶揄道:“你刚刚不是说,你的丫鬟懂事吗?还说什么沉稳?” “我那说的是锦绣!” 被他这么一闹,倒是忘了刚刚要说的事了,这一提起,赵昔微又蹙了眉:“殿下难道不觉得吗?锦绣这一回来太不对劲了,她平时可不是这样的。” “这事你问我有什么用?”李玄夜失笑,“你的丫鬟我怎么知道?” 赵昔微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可她失踪了一夜啊!” 李玄夜一愣,瞬间明白了过来:“你是说?” 赵昔微沉重地点点头。 不过一瞬,李玄夜就笑了笑,十分自信地肯定:“不会的,袁策是东宫暗卫,受过最专业的训练,我平时对他们纪律也极为严格,量他不敢做出这般无礼的事来。” “可你忘了,那山贼使了那种药……” 李玄夜脸色顿时一沉:“来人,召袁策过来!” 话音刚落,那门外就响起小宫女的声音:“殿下,袁侍卫求见!” 赵昔微心中一惊,看了看他。 袁策花着一张脸进来的时候,李玄夜险些没认出来:“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属下冤枉!”袁策一撩衣摆,就跪在了地上,“您要为属下做主啊!” 他还是锦衣佩剑,可却浑然没了往日的威风凛凛,那脸上左一道,右一道,全是指甲抓烂的血印子。 赵昔微和李玄夜对望一眼,双双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袁策摸着自己的脸,语气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太子妃,我,我,我这张脸,就是您那丫鬟挠的!” “什么?” 赵昔微惊得瞪大了眼睛。 这事情的发展,怎么完全脱离了她的预料? 李玄夜咳嗽了一声,声音沉沉地问:“你俩井水不犯河水,她为什么要挠你?” “殿下,属下冤枉!”一听这话,袁策又哭丧着脸喊起了冤。 “谁冤枉你了,又怎么冤枉你了?”李玄夜耐心尽失,喝令道:“站起来!一次性说完!” “是……”袁策起了身,眸光幽怨地看了看太子殿下,又看了看他旁边的太子妃,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属下的清白没了……” “什么??” 饶是李玄夜这么冷静的人,也被这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给吓到了。 袁策委屈地擦了擦眼睛,那一道道伤口疼得他直抽抽:“那个锦绣,她她她扒了我的衣服!” 李玄夜眉头一挑:“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恨恨一咬牙,“然后属下抵死不从,一巴掌把她拍晕了!” “哦?”李玄夜笑了笑:“那你怎么失去的清白?” **** 新的cp出现了,这对cp挺重要的……不是为了支线而写支线。 男女主以后会有波折,这对cp要在这种时候起到助功作用。 昨天收到了一个超长的评论,没想到竟然有这么用心的读者!瞬间觉得再累也值得!最近都快怀疑自己了,这个评论让我瞬间又活了!么么哒!写书路上有你真好,比心! 另外,居然有读者没明白昨天那个车。。。可以理解为边缘行为?总之男主没吃上就是了! 第349章 我真的是清白的! “哦?”李玄夜笑了笑:“那你怎么失去的清白?” “殿下您听我说!”袁策一急,大声道:“然后她不是就人事不省了吗?当时……” 他回忆起来还是十分气愤,“当时我是第一个发现她踪迹的,弟兄们都在别处分头寻找,我看着这么高的山崖,她一个姑娘家摔下去能撑多久?我就也没多想,就自己先一个人跳了下去。” 李玄夜冷哼着打断了他的废话:“这跟你失去清白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 袁策情绪异常激动,“就因为只有我一个人,而我又把她拍晕了,我好心好意守了她半夜,还怕她冻坏了,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李玄夜“嗯”了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然后你自己没穿衣服?” “也没有不穿吧……”袁策被看得后脑勺发麻,心急火燎地辩解道:“我穿了里衣的!我真的是清白的!殿下您要相信我,我绝对没有违反纪律!绝对没有给东宫丢脸!” 赵昔微听了半天,只关心一件事:“那你到底是丢了清白还是没有?” 李玄夜轻轻咳嗽了一声。 “这事哪是我说得算的?”袁策苦着一张脸,又气又恨地道:“她醒来后看到我,一巴掌就抽在我脸上!” 赵昔微:“……” 不愧是太子殿下,泰山崩于前也是面不改色:“那你这脸上的印子又是怎么回事?” 提到这个,袁策就更气愤了:“您评评理,属下奔波了一夜,跟条猎狗似的跑来跑去,就为了找到她!怕她冻死,又脱了衣服盖着她!还好心好意的守着她,她醒来就是一巴掌,骂我登徒子!我当然不肯吃这种哑巴亏啊!” “所以?” “我当然是把真相告诉她啊!我据理力争,说是她扒了我的衣服,她非但不相信,反而还要打我!那您说我能忍吗?我就准备再拍晕她!结果她一看就急了非说我要杀她!然后我就没下得去手,结果她突然抓住我撕打了起来——” 太子殿下静静地听完,问:“就这样?” 袁策重重点头:“就这样!” “字字属实?” 袁策立即举起左手:“句句属实!如有说谎,天打雷劈!” “你还真是……”李玄夜捏了捏眉心,忽然觉得这事有点棘手。 那边袁策还在喋喋不休地喊冤:“殿下,您要为属下做主啊!那个女人泼辣狠毒,她肯定恶人先告状!我真的是清白的!我堂堂正正尽职尽责,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殿下的事!” “什么对不起孤?”李玄夜听得皱了眉:“这事说到底还是你不对,私底下找个机会向人家姑娘道个歉吧!” “我道歉?”袁策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怎么又是要我道歉?凭什么?” “凭你是个男人!”李玄夜烦不胜烦,“你要不道歉也行,就罚半年俸银!” “我我我我……”袁策目瞪口呆,嚷道:“太子殿下!是她扒我衣服在先的啊!我为了她的颜面着想才拍晕她的!殿下,我冤枉哪!” “你什么冤枉?”李玄夜冷哼,“孤看你完全是活该!” “我……”袁策一噎,想说点什么,才张嘴又牵动了脸上的伤口,顿时龇牙痛呼了一声。 李玄夜看着他那一脸的指甲印,眉头就蹙得更紧了:“此事以后不准再提,另外,这几日暂停你一切差事,好好在家呆着,没有孤的命令,不得踏出家门半步!” 这是要关他禁闭? “太子殿下——”袁策整个人都不好了:“属下冤枉!您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 “行了!”李玄夜手指在案几上重重叩了两下,表情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是东宫暗卫之首,又是孤的贴身侍卫,还兼领左右二卫,顶着这一脸伤你好意思四处晃?这要是让朝中大臣看见了,孤还要不要面子了?” “我……”袁策嘴巴一扁,又险些要落下泪来。 心道你明明知道这样很丢脸,还不帮我找回面子? 仿佛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太子殿下就冷冷哼了一声:“你一身的内力,那一个小丫鬟能把你怎么着?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这么一点事哭哭啼啼地来孤面前来告状,像话吗?” 袁策又委屈,又气愤,抽了抽鼻子含泪争辩:“我这不是怕毁了清白吗……我还没娶媳妇呢……” 李玄夜快被他气笑了:“这么惦记娶媳妇,那还不快去上药?” 袁策瞪大眼睛。 李玄夜一脸看蠢货的表情:“清白毁了事小,这脸毁了谁看得上你?” 被太子殿下这一点拨,袁策摸着半边脸,觉得更加痛苦了。 他一拧眉,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包裹,“殿下,这是那山贼不小心坠落在山崖底下的,属下看着像是证物……” 李玄夜狐疑地看了一眼。 哭归哭,委屈归委屈,涉及到了正事袁策瞬间恢复了往日的清明,立即麻利地解开包裹,恭恭敬敬地捧到太子殿下面前:“东西都在这里,请殿下过目。” 一个白瓷瓶,几张银票,还有几件珠宝首饰。 李玄夜目光落在那瓷瓶上,拿在指尖端详了几眼。 赵昔微看他一脸冷肃,不由问道:“怎么了?有什么端倪?” 李玄夜没有回答,拇指一动,瓶塞应声而落,放在鼻尖闻了一下—— 眸光骤沉。 指尖一顿,重新塞紧。 脸色更不好看了。 赵昔微好奇不已:“殿下?” 一连唤了两声,李玄夜才回过神来,淡淡道:“没什么。” 赵昔微捕捉到他的微妙,更奇怪了。 不就是一个瓶子,他这是什么意思? 李玄夜放下瓷瓶,又随手捡起一枚金镯子,这下只扫了一眼,就又扔了回去。然后一挥衣袖,对袁策道:“退下吧,余下的差事交给杨仪就行了。” “……是。” 袁策满心不甘,委屈地一拱手,委屈地退了下去。 袁策前脚一走,赵昔微就凑了过来。 她拿起那枚金镯子,对着天光照了照,有些过意不去地道:“此事说起来也是误会一场,等明儿我让锦绣去给他赔个不是。” “也行。”李玄夜点头,赞赏道:“我们微儿真是越来越有太子妃的风范了!” 第350章 动人的约定 说着话,又拿起那只瓷瓶。 就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瓶子,赵昔微满心疑惑,随手打开瓶塞,好奇的闻了一下。 李玄夜来了兴致:“孤还有更好的教你,要不要学学——” 一转脸,表情瞬变:“不要闻!” 掌风扫来,衣袖拂过,赵昔微指尖倏然一凉,那瓷瓶就不见了。 她捏着瓶塞,有些茫然地看向太子殿下:“怎么了?这瓶子里是什么?” 话音刚落,忽然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四肢立时软得跟棉花似的…… 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赵昔微呼吸都乱了:“这是……” 李玄夜将她抱起,转身放在榻上。 “殿下……”赵昔微红着一张俏脸,急急地捉住他的手腕:“那个药,就是……” “我知道。”眼看她指尖都染上了粉红色,李玄夜忙避开了和她接触,“这就是那山贼迷晕你的药!” “那你刚刚也闻了,怎么没事?”美人儿娇声呢喃,又去搂他的脖子。 “我有内力!”李玄夜抓住她的手,掰开缠在自己身上的人儿,没好气地道:“好好躺着,不准再拉拉扯扯!” “可是……”那人儿的眸光就有了几分楚楚可怜,“可是……我……” “难受是不是?” 李玄夜俯身下来,手臂撑在她身侧。 他身上的味道那么熟悉,让她忍不住捉住了他的衣袖,有些贪恋地靠在他臂弯里。 “也没有很难受……”她软软地说了一句,语声渐渐低了下去,“就是……” 整个脸已藏进了他怀里,“就是有你在身边就不一样了……” “……” 这样明显的依赖和信任,让李玄夜心里一软,不由得摸了摸她的脸,柔声安慰道:“乖,忍一忍就过去了。” 怀里人没说话,微仰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没事,我陪着你。”李玄夜一笑,撩袍在床头坐了下来,他把棉巾在凉水里浸湿,轻轻敷在她滚烫的脸上,“这药没多大毒性,你好好躺一会儿就恢复了!” 赵昔微含糊地“哦”了一声,突然问道:“这药是贵妃的,还是那山贼自己的?” “嗯?”李玄夜帮她敷脸的动作一停。 他有些意外地问:“微儿怎么发现的?” 赵昔微抿唇一笑:“都这样了,我要还看不出来岂不是个傻子?” 见他一脸疑惑,就又缓缓补充道:“殿下肯定不太了解首饰,市面上卖的金镯子,金匠都会刻上自家名号以做标记,而且市面上的金铺子里也拿不出这样好的纯金,多多少少要偷工减料一些。而刚才那只金镯子用料是最好的,摸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再加上那做工极其精美细致,一看就是御造之物——殿下若不信,可以让人拿着它去司饰房查查档案……” 宫廷御造之物,每一件每一支,都有专人负责登记造册。 这种东西落入山贼手中,便足以证明后宫有人买凶。 李玄夜静静地听她说着,见她面色绯红如薄醉,可头脑却依然冷静如往常,顿时越发觉得她娇俏动人。 “我们微儿真聪明!”他点头道:“但是查档案就不必了。这件事牵连到了你,我不能一点儿顾忌都没有。至于这药我会交给顾寒苏,让他好好检查一下!” 赵昔微心内五味杂陈。 一方面,贵妃之所以那么设计她,是因为在南星中毒这件事上,她冤枉了贵妃,导致贵妃失去了后宫大权。 而另一方面,她又无法原谅贵妃的手段——得亏那几个山贼又蠢又弱,否则若真的玷污了她的清白,这一辈子毁了不说,便是整个皇室也会蒙羞。 到那时,纵使李玄夜再偏袒,她也无法再好端端地留在他身边,做他的太子妃。 赵昔微道:“听说我一出事,殿下就派人包围了裴府?” “是。”李玄夜敛了笑意,“当袁策告诉我你不见了,我就知道,肯定是裴贵妃搞的鬼!” 见她沉默,他又问:“怎么了?” 赵昔微回过神来,弯起杏眸冲他娇柔一笑:“殿下料事如神,妾身仰慕不已!” 李玄夜云淡风轻地一笑:“其实也没什么料事如神,你才得罪了贵妃,第二天就遇了袭,稍加分析便知真相,不只是我,顾雍和赵子仪,估计也差不多想到了!” 赵昔微强压下心头的感动,喃喃低语:“别人或许敢想,却只有殿下一人敢做……” 顾雍想到了,但他关心的只有皇室的体面。 赵子仪也想到了,可他竟然要把她带回家藏起来…… 只有李玄夜,肯放下皇室尊严,肯放下自身周全,只为一个大胆的推断,便调集精兵倾巢而出。 那种闷闷的感觉又堵了上来。 她打开他的手掌,把滚烫的脸颊贴于他掌心,恋恋地道:“李玄夜……这世上,只有你敢为我这样,也只有你愿意为我这样……” 李玄夜听出她语声中的动情,心底忽然涌现一抹欢喜。 其实,打开她的心结,也并不是很难…… 他低下头来,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郑重道:“微儿放心,贵妃对你下此毒手,孤绝不会轻饶!” 赵昔微心中一热。 不知是药效作祟,还是感情驱使, 双臂忽然一勾,缠住了他的脖子。 李玄夜尚未反应过来,她上半身已贴了上来。 “这药效怎么如此生猛” 太子殿下脑子里一个闪现的,便是这个念头。 “未满一个月不可同房” 第二个念头闪过时,他忙托住她后腰,与她分开少许,急急相劝:“微儿,身子要紧,你别……” “唔——” 滚烫而柔软的唇贴了上来,堵住了他剩下的话语。 这吻毫无征兆,毫无章法,毫无技巧,也算不上多妩媚勾人,可却硬生生的将他所有自制力击溃,勾得他方寸大乱,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想用力将她抱住,狠狠地将她占有…… 太子殿下向来是个行动派。 敢想就敢做。 当衣衫滑落的那一瞬间,他已有了掠夺之势。 “赵昔微……”兵临城下之际,他低低唤她,声线充满了诱惑:“告诉我,你也想我是不是?” “我……”赵昔微有些晕乎乎的。 按理说,那药效不应该有这样强的作用啊…… 肌肤贴着肌肤,即使是一瞬间的茫然,也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柔声安慰道:“没事,没事,我们再等等,等过几天……” “好……”赵昔微满脸通红,小声地回了一个字。 就这么一个字,听在他耳中却比那万人赞颂还要动人。 但,两人都没想到的是,几天后,皇帝一道传召,将这动人的约定打碎了…… **** 微儿:好奇害死人,呜呜呜 太子:闻了药的老婆真可爱!来人,照着这瓶子给孤造十瓶! 第351章 生生世世,永远无法弥补 裴贵妃疯了。 准确的说,是裴才人疯了。 一夜之间,从权力的高峰跌落,又在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贵妃,变成了等级最低的才人。 那天夜里下着小雨,雨里夹杂着雪粒子。 宫人们来往匆匆,都不由自主地把手指藏进了衣袖里。 龙尾道逶迤,如飞龙盘踞。 那冰刀似的风,呼呼地从高台倒灌下来,沿途侍立的羽林郎,即使穿着厚厚的铠甲,也冷得缩了缩脖子。 天色早早地就昏黑了下来,一座座兽形铜制宫灯,蛰伏在白玉栏杆旁,虎虎生威地守候着整个帝国的心脏——紫宸殿。 在高高的石阶之下,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声。 “陛下……您就算是要治臣妾的罪也好,打臣妾入冷宫也好,您也得容臣妾解释两句啊!” “陛下!臣妾和您几十年的情分,您都忘了吗?” “陛下,您要是一直不肯见臣妾,臣妾就一直跪在这里,跪倒您消气为止!” “陛下……天下人都说您是个仁德之君,您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臣妾这样死去的对不对?” 一声比一声凄惨,一声比一声绝望。 听得那巡防的禁军,也有些胆战心惊。 这样冰冷的雨夜,从来没有受过半点苦的贵妃,就这么跪在那地上,她的头发乱了,衣衫湿了,雨水和泪水一道道地从脸上滑落。 没有人见过这么狼狈的贵妃,哦,不对,是才人。 可是没人敢进去通报一句,也没人敢上前搀扶一下。 这裴才人也是个倔性子,皇帝不见,她就一直跪在那里,直到后半夜,皇帝实在不忍心,从床上披衣而起。 曹德忙向前搀扶住,手里捧了个暖炉,笑意盈盈地道:“陛下,这外面冷,您拿着这个暖暖手。” 皇帝“嗯”了一声,步伐有些仓促,走向了殿门口。 “陛下……”裴才人惊喜地抬起头来。 “裴……”皇帝嘴里发出一个字,就哽住了。 不过是一夜之间,那曾经风华正茂的裴贵妃,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脸色苍白,双眼空洞,披头散发,浑身湿漉漉的。 别说是鬼,鬼也比这精神。 像是刚刚从地狱深处的冰窟窿里捞出来的,一只长毛水怪…… 皇帝脸色眸光黯了几许,伤痛、遗憾、不忍、决然……等等复杂情绪一一在他眼底闪过,最后变成了一种温和而疏离的平淡。 就像他面对文武百官那样。 “阿容……”他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却没有多余的感情,“起来吧,别在地上跪着了,朕看着也不忍。曹德,这手炉朕就不用了,你去给裴才人送去吧,让她暖暖身子。” “是……”曹德忙躬身走了过来,“裴才人,您起来吧。” “陛下……” 阿容是裴才人的小名,此时此刻,听见皇帝突然念出这么一个名字,她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她没有搭理站在一旁淋雨的曹德,而是仰头看向了高处的皇帝,喜极而泣道: “陛下!您原谅了臣妾对不对?陛下,您没有忘记我们多年的情分对不对?” 可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那高高的殿基之上,皇帝的话语如风雪一样淡淡的飘落下来。 “阿容,回去吧,回去好好在掖庭呆着,朕会让曹德安排几个可靠的宫女内侍,让他们好生的服侍你。” 比起她心脏里的冷,他这话语尚有几丝温度。 可这样的结果,却让她更加痛苦。 隐忍多时的愤恨,终于在这一刻崩溃。 她悲恸大哭,哭得整个身子都匍匐在了地上,对着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绝望一拜:“陛下!您对臣妾无情至此!” “阿容……”皇帝念了一声,长长地叹了口气,他手掌空落落地抬了一抬,仿佛是想亲自去搀扶她起身,但最终却是什么都没做,只静静地伫立在殿门前,静静地看着这位陪伴了自己最久的女人。 他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是温和而平淡的,带着一位仁德之君该有的克制和宽容。 可只有裴才人知道,他这种温和是常年习得的假象。 她见识过他温柔的样子,见识过他欢笑的样子,见识过他悲痛的样子,见识过他泪流满面的样子…… 可如此种种,都不是给她的。 当顾皇后一死,他的种种表情,似乎也就都随之而逝了。 裴才人闭上了眼睛,一行又苦又咸的泪水,和冰冷的雨水一起,流进了她的嘴角。 她这大半辈子,虽然没有得到宠爱,可却也是鲜花着锦风光无限的大半辈子。 只这短短的几日,她就饱尝了人世间的苦和痛,捱遍了后宫中的冷和伤…… “陛下,陛下!您亏欠臣妾,生生世世,永远无法弥补……”她双手往空中一抓,栽倒在石阶前。 “裴才人!” 曹德低呼了一声,有些惶恐地看向殿前的皇帝。 皇帝的面容埋藏在宫灯的阴影里,看不清任何表情,也看不见任何情绪。 只听见他温和而平淡地道:“送回去吧,叫御医好好看看,千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是……”曹德深深地望了帝王一眼,又无奈地往了地上的才人一眼,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裴才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太医急冲冲地穿过几重宫墙,跨过几扇殿门,来到荒凉冷寂的掖庭,又绕过几条昏暗长廊,总算来到了这位身份特殊的裴才人居住的小院。 沿途那些困守在这里的女人们,都好奇的跑了出来,眼含热泪地望向太医。 多少年了,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太医进来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通常进了这里的人,运气好的,能混吃等死,运气不好的,便是暴毙而亡。 当今皇帝仁厚宽容,后宫妃嫔也不多,争斗什么的也鲜少发生。 住在这里的多半是犯了事的女官,或者先皇时期就被打发来这里的一批没有得到封号便失了宠爱机会的女子。 太医是什么? 连个像模像样的宫女内侍都不肯往这里来的! 这新贬的才人,来头挺大啊! 刘太医恭恭敬敬地问了安,然后打开了药箱。 既然皇帝亲口吩咐了的,要好生照顾,他们便也不敢怠慢。 在众人的猜测议论之中,刘太医为裴才人诊了脉,开了药。 第352章 终究是朕亏欠了她 刘太医走后,小宫女端了煎好的汤药上来。 裴才人两眼无神地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任由小宫女怎么流着眼泪劝,就是没有半点儿表情。 第二天,小宫女才醒来,便突然听见房内传来一声刺耳的“哈哈哈哈”大笑。 小宫女吓得腿脚一哆嗦,跑进去看时,就见那才人整个脸被指甲划破了,一条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长长的,狰狞而恐怖,像是蜈蚣一样。 她不住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一边哭,一边笑,嘴里反复念叨着一句话:“陛下,您亏欠臣妾——” 小宫女踉踉跄跄地跑去给老嬷嬷送信,老嬷嬷又再去找掖庭的掌事女官,掌事女官又再去找紫宸殿的小宫女,几经波折,消息终于传到皇帝耳中时,已是第三天的傍晚。 皇帝彼时正在喝药,听见禀报时,一口药呼啦就吐了出来。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脸红脖子粗,那热汗一滴滴地从额头滴落。 “陛下,您注意龙体啊……”曹德一边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一边柔声劝慰,“那才人娘娘许是一时想不开,迷了心智导致,等想开了,自然也就好了!” 皇帝扶着龙椅,缓缓地站了起来:“曹德,她住在哪里?朕要去看看她……” “住在掖庭西边的风荷院。” 话音刚落,皇帝已匆匆抬了脚步。 曹德忙捧着衣裳追了上去:“陛下,那掖庭风大,您先穿件厚衣裳……” “是啊,那边风大……”皇帝顿住了脚步,看向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太监,温声道:“去库房说一声,把那上好的鹿皮和狐狸毛给裴才人送去,万万不可冻着她!” “是……”曹德忙不迭的应了。 才要扶皇帝出殿门,皇帝却又止住了脚步:“罢了……”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朕与她,终究是朕亏欠了她,看不看,又有什么两样呢?” “是……”曹德垂着眸子,不敢再多看这帝王一眼。 皇帝背着手,站在殿前看着那潇潇细雨,冷风过袖,遍体生寒,他也没有挪动一下脚步。 曹德也不敢劝,只好不动声色地站在风口处,一边给皇帝披上柔软暖和的狐狸毛披风,一边细细碎碎地和皇帝说着话:“陛下您放心,才人娘娘是个要强的性子,一时半会儿转不过弯来所以才迷糊了,可奴婢知道,这心性要强的人,撑的就是一口气,那晋王殿下还在封地好好的呢,她怎么会真的就倒下了?” “是啊……”皇帝轻轻重复了一句,“晋王那孩子,还在晋阳城呢……” 话音刚落,便有内侍踢踢踏踏从廊下跑了过来:“陛下!”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曹德忍不住训斥道,“陛下面前,也敢这样莽撞!” 那小内侍被骂得脸色一白,垂了头去不敢言语。 “没事,没事。”皇帝的情绪,却没有曹德认为的那么糟糕,他摆摆手,甚至和煦笑了笑,对那小内侍说:“有什么急事要禀报朕?” 小内侍这才往地上屈膝一跪,道:“陛下,才人娘娘那边求了人过来,说是才人娘娘已经三天没进食了!” “什么?”皇帝悬着的一颗心,又被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再也忍不住,紧绷着声音喊道:“尚食局的人呢?都死了吗?” “陛下!奴婢在!”立时呼啦啦跑进来十几个宫人,呼啦啦又跪了一地,“陛下有何吩咐,奴婢随时待命!” “行了,别跪着了!”皇帝挥了挥衣袖,“掖庭的裴才人吃不下饭,你们还不赶紧想办法!” “是……” 一群人惊魂未定地退了下去,只觉得陛下对这才人的态度,着实怪异得很…… 若说真的在意吧,为什么说贬就贬了呢? 要说真的不在意吧,为什么又如此惦记着她呢? 这个事情,别说她们几个宫人琢磨不透,便是那后宫里几位妃嫔,也琢磨不透。 但,有一个人却是最最能琢磨透的。 那便是皇帝身边的老人,曹德。 入夜,宫灯再次亮起的时候,皇帝收到了一封八百里加急,从并州送来的一道奏折。 皇帝身子不好,看奏折久了便头昏眼花,是以这些内容都由曹德念给他听。 曹德如往常一般展开折子,才粗粗扫了一眼,那手便抖了一下。 “怎么不念?”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半眯着眼睛,“又是周继仁那家伙弹劾太子的?” “不是……” 曹德脸上堆起一个笑,心里却凉了半截。 御史台骂太子那可是初一十五、月晴圆缺的骂,快变成菩萨念经了。 有时太子心情好,一笑置之,甚至还会提笔批复几句,指出措辞不对之处。 有时太子心情不好,便直接扔火盆里烧了,然后把周继仁叫过去,毫不客气地训斥一顿。 不管哪一种,最后也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彼此之间互相形成一种不离不弃的陪伴。 要是哪一个月御史台不骂了,皇帝都会觉得有些不太适应:“是不是太子最近又吓唬那老家伙了?” 每每这时,曹德都会笑着说上两句。 但眼前这封折子,却比骂太子要让人胆战心惊多了! 他犹犹豫豫半晌,斟酌了数遍,也没找到好的词汇来委婉回禀。 于是索性心一横,直接把锅推给了罪魁祸首:“陛下,这折子是晋王殿下呈送来的……” “晋王?”皇帝猛然睁开了眼,眸光森森地看了一眼曹德,语气突然焦躁了起来:“他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责怪朕没照顾好他母妃?又或者是要求朕原谅裴氏?” 他一连声的问下来,情绪里有着自己都不曾觉察的矛盾。 曹德察言观色着,想了想,终于将奏折里那些不太尊敬的语气给隐去,只尽量捡了些好听的复述道:“晋王殿下特意请陛下您的安,问天气冷了您的头疾是否又犯了,还问您半夜醒来心口还疼吗……” “好了好了……”曹德絮絮叨叨还没说完,皇帝就摆摆手制止了他,“那孩子从小就爱这些花言巧语的,他要是真关心朕,至于一年到头也没几封信给朕?这些甜言蜜语的话到是一次比一次新鲜,你瞧瞧朕的太子,像他那样吗?” **** 裴家要失势,早在第一次出场的时候,就有铺垫过。女主只是起到了一个导火索的重用,有没有陷害女主这事,贵妃都会被搞下去 第353章 什么时候才能抱上皇孙 “一年请安的折子就那么几封,这些甜言蜜语的话到是一次比一次新鲜!你瞧瞧朕的太子,像他那样吗?” 曹德冷汗泠泠:“太子殿下是陛下亲自教养的,和陛下之间的情分,别说是那些个皇子比不了,就连后宫那些娘娘们,也是比不了的……” 皇帝素来不喜这晋王殿下,哪怕是说几句请安的话,也能让他暴躁起来。 这晋王殿下说来也着实令人同情。 虽然只比太子小了一岁,可在皇帝跟前的待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太子一出生就立为储君,四岁的时候就移居紫宸殿,饮食起居都由皇帝亲自教养。 而晋王在年仅八岁时,就被皇帝打发去了封地。 当时还是贵妃的晋王生母十分不忍,也是在皇帝殿前跪了两个时辰,皇帝亲自扶着贵妃起了身,说孩子大了总归是要去封地的,迟去早去都是要去,再说了,离了京城他没了拘束,日子更逍遥自在些,你何必舍不得呢? 又给了贵妃娘家丰厚的赏赐,连贵妃的哥哥也提拔一个品级,并且又封了个侯位。 贵妃还待再言,娘家的劝诫便源源不断地自宫外递了进来。 诸如晋王和太子年龄相差这么近,应该主动请去封地才对,娘娘身为母亲,又怎么能不为儿子想得长远一些呢? 言下之意,若是去晚了,到时候引发不必要的灾祸便是得不偿失。 贵妃便只好作罢。 年幼的晋王这一去,便是十年。 今年他已经十八,正是朝气勃勃的年龄。 如果没有意外,他将一生一世留在封地,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富贵皇子。 但,此时此刻,曹德斟酌再三,还是不得不把那胆战心惊的话吐了出来:“陛下,晋王殿下说,求入京探望母妃……” 说完便识趣地退到了一旁,假装去给皇帝倒茶,那眼神却始终不曾离开皇帝的脸。 皇帝烦躁地揉着太阳穴,久久地沉默着。 曹德正七上八下的时候,忽然听皇帝叹了口气,语气满满的愧疚:“曹德啊,你说,现在裴才人这样,他这回京探母的请求,朕是该同意呢,还是该拒绝呢?” 同意让他回来,虽然使骨肉亲情的团聚,可也是等于把裂痕赤裸裸地撕扯给他看。 可拒绝让他回来,不仅在亲情上让他伤心,更是等于彻底把他逼上了绝路。 曹德笑了笑,决定把这个问题继续抛出去:“陛下何不请太子殿下来商议一番呢?” “母妃疯了,还不让当儿子的回来看一眼,怎么着也说不过去。” 太子殿下被召入紫宸殿后,徐徐展开折子看了两眼,便云淡风轻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皇帝放在龙椅上的手顿时就捏了个拳,既紧张,又担忧,却又有些惭愧:“说实话,朕其实也有点心软,马上就是除夕了,这么多年不见了,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才只有那宫灯高,今年也十八了……朕也想看看他这些年怎么样了。” 李玄夜笑了笑,将折子合上,随手扔在御案上:“父皇既然也想他了,又何必还犹豫不决呢?” 皇帝心烦意闷地揉了揉眉心,语气沉沉:“若是平时,朕当然也是满口答应了。可那裴才人病情就没有好的时候,他要回来看到母妃这般光景,要是怨朕恨朕,朕都认了,怕就怕他把这怨恨转移到你的身上……” “父皇——”李玄夜绕过御案,走到皇帝身旁,笑道:“裴才人才疯,他就八百里加急传来奏折,您怎么会觉得他是蒙在鼓里的?” “夜儿……”皇帝一愣。 “是啊,他虽然远在晋阳,可裴家这么多年在朝中经营也不是虚的,想要送个信还是很容易的。这送去的消息到底怎么样,可不是陛下和儿臣能掌握得了的。”李玄夜神色从容地道,“若是让他一个人在那边胡思乱想,还不如让他自己亲自过来看看的好。” “可此事说到底……”皇帝仍有些心虚。 李玄夜负着手,缓缓在殿内踱了几步,忽然一笑:“父皇,您派人去接他吧!” “你的意思是?” 李玄夜淡淡颔首:“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可以让他回来,但也不可放纵他胡来!陛下亲自派侍卫迎他入京,之后便让他住进宫外的府邸,我看顾府旁边的那座宅子就不错,前有顾雍后有赵子仪,安排他们与晋王为邻,省得这两个老狐狸闲着没事干天天盯着我!” 他有条有理的安排了这么一通,皇帝点点头,却只关心最后一句:“顾雍和赵子仪,他们又惹你生气了?” “他们敢!”李玄夜呵呵一笑,自曹德手里接过汤药,亲自尝了一口试了温度刚好,便对皇帝道:“父皇您先把药喝了吧!这几日儿臣告假,让父皇劳累了!” “还好,朕还扛得住。”皇帝嘴角展露了这几日来的第一抹笑意,慢慢地喝了几口药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太子妃可还好吧?” 李玄夜就想起了方才出门的时候,她手脚麻利地为自己整理腰带的样子,嘴角微微勾了勾,声音都柔和了几分:“她还好。” “嗯……”皇帝点点头,又道:“既然如此,那这回除夕的宫宴,便由她来操办如何?正好也让朕看看她到底有几分实力,能不能配得上朕的太子。” “父皇——”李玄夜喂药的动作就顿了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您又不是不知道,她寒症未愈,经不起折腾。” 见皇帝笑意越来越明显,就补充道:“操办宫宴少不得前前后后要忙大半个月,您不为她想,也得为儿臣想,这把她的身子累坏了,将来您什么时候才能抱上皇孙? “哈哈哈哈……”皇帝忍不住开怀大笑,他拍了拍儿子的手臂,道:“你放心,这只是让太子妃协理,主要负责这次宫宴的是淑妃。” 李玄夜依然没有松口。 皇帝就继续劝说:“知道你心疼她,但她总是要自己独当一面的,堂堂太子妃,总不能一直娇养在东宫吧?再说了,现在有淑妃带着她,学习学习如何主持宫廷宴席,将来若你继承大统,她也不至于乱了阵脚是不是?” 第354章 闺中密友 李玄夜把空了的药碗交给曹德,笑道:“父皇是想替淑妃铺路就直说,何必拉上儿臣的太子妃垫背!” “你这孩子!”皇帝被这么不留情面地拆穿真相,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地道:“朕这后宫一下子就倒了两个人,明妃又是个腹内空空的墙头草,若不把这大权交给淑妃,那岂不是又得由太后染指?朕可不想再让那老太婆来指指点点自己的私事!” 又哼了哼,瞪了儿子一眼:“朕丑话说在前头,若真教老太婆掌握了后宫,你那太子妃也没好日子过了!” “如此说来,儿臣还是非得答应不可了?” 李玄夜拧了棉巾,替皇帝擦了脸,思忖道:“只是她从小生活在乡野,对于宫廷宴会从来没有经验,儿臣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完成这个差事,更别说是否能让父皇满意……” “朕自然知道!”皇帝笑眯眯地道:“朕说了,只是想培养培养她,顺便看看她到底有几分实力!至于做得好不好,那是其次!” 李玄夜不依不饶:“那要是实力不怎么样呢?” 皇帝瞪了他一眼:“胡说!夜儿亲自选的太子妃,怎么会实力不行?” 李玄夜哈哈大笑起来。 皇帝连着几日的烦闷,在与太子的短暂相处之中,便是一扫而空。 …… 临近年底,天气越发寒冷。 天空黑漆漆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冷冽寒风穿堂而过,幽幽细雨飞进长廊。 宫人们拿了小梯子,小心翼翼地把飞檐上悬挂着的风铃摘下,换上了迎接新年的彩灯。 厨房送来了热气腾腾的冬笋蘑菇鸡汤,赵昔微最近食欲不太好,不管多么精细美味的饭菜,只吃了两口便觉得味如嚼蜡。 爽脆的笋丝和鲜嫩蘑菇,用去了油的鸡汤文火慢炖上一夜,入口清淡,却保留了鸡汤的清甜。 她一口气喝了一小碗,顿觉五脏六腑都暖和了起来,便拢了衣袖坐在窗下,徐徐展开了一副京城舆图。 过完年马上就开春了,她惦记着那铺子的事情,只希望能在出了节后便可以开始着手安排。 她提笔蘸墨,在临近朱雀门的几座坊间一一作下记号。 这里是最临近宫城的街道,来往非富即贵,只要经营好了,是不愁客源的。 但难就难在,她对京城尚不熟悉,又加上甚少应酬,不免有些茫然之感。 看来,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锦绣掀帘进来:“小姐,崔家和乔家的两位姑娘来看您了!” 赵昔微一阵惊愕。 天都黑了,她们两个姑娘家的跑来找她?难道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她将舆图卷起收好,起身吩咐道:“你快提了灯笼去看看,这天黑路滑的,叫她们小心看路。” 话音才落,乔云浅和崔玉容已携手从甬道那头走来。 两人一个系着鹅黄色的狐狸毛披风,一个罩着雪青色的羽缎斗篷,手里还提着两个玲珑小巧的兔子灯。 一点都没有专程拜访太子妃的正式,倒像是……才在外面玩了回来。 “微姐姐!” 看见赵昔微,崔玉容就提着裙摆疾步走了过来。 赵昔微笑着迎了上去,免了她们的礼仪。 乔云浅才握了赵昔微的手,便有些急切地道:“微姐姐,我们去里面说话!” 一旁服侍的锦绣就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小姐……” “没事。”赵昔微笑了笑,吩咐道:“这里不用伺候了,你带着她们都下去吧。” “是。”一众宫女齐齐应了,躬身退了下去。 那碧玉珠帘的摇晃还未停止,乔云浅已用手帕半掩着嘴角,低声道:“微姐姐,你听到消息了吗?你那个妹妹要嫁入王家了!” “哪个妹妹?”赵昔微有些惊讶,后又瞬间反应过来,“不其侯王家?” 王家,太后的娘家。 “对啊!”乔云浅点点头,一脸嗤之以鼻的样子:“你也还不知道吧?果然消息瞒得死紧呢!” 赵昔微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从果盘里捡了一只梨子,拿了小银刀一圈圈地削着皮,问:“乔妹妹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手指纤长灵巧,一个金黄色的梨子在指尖轻盈转动几圈,便去掉了黄色的果皮,只留下了白如雪的果肉。 又拿了碧玉色的果盘,银刀轻轻破了几下,梨子便分成了均匀的小块。 乔云浅看得目不转睛,心里忍不住想着,微姐姐上哪学了这么一手刀法?可比那些男人耍的剑法还好看得多呢! 嘴上就漫不经心地回道:“我刚刚和玉容在夜市逛,看到那个王范和赵承羽了!无意中听到他们俩说话呢,说要在开春之前上门提亲……” 赵昔微将两盘梨子分别放在了乔云乔和崔玉容面前,道:“我一直呆在东宫不怎么出去走动,竟然连自家妹妹要嫁人了都不知道!” “是啊!当时我和云浅一听就奇怪了!”崔玉容十分八卦地眨了眨眼:“微姐姐,这个赵承羽,不是上次险些烫伤你,被抓去大牢了吗?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赵昔微拈了一块梨放入口中慢慢吃了,道:“我倒是想多关她一年半载的,可按照大魏律例,她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廷尉府关押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只能放了。” 乔云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十天半个月也够她受了!哪个大家闺秀经得起这样的污点?” 突然恍然大悟,“难怪她会看上王范这样的人!像她这样还在闺阁中就陷害姐姐的女子,哪里有个大家闺秀该有的体统!再加上她那母亲又是闹和离又是分家产,正经人家的公子自然是看不上她的!” “是啊,云浅说得有道理!”崔玉容吃了一颗蜜饯,连连点头:“果真是夫唱妇随狼狈为奸!” 没想到,这两个姑娘的嘴一个比一个伶俐。 赵昔微把话题拽回了重点上来:“这事说到底也还没定数,谁知道那王范是不是随口一说,哄赵承羽开心呢?” “那里!”乔云浅连连摆手,“我听那口气,像是求了太后娘娘的恩准了!你想啊,有太后的支持,那能不成吗?” 第355章 除夕之约 赵昔微心中一跳。 太后一直不喜欢赵府,这门亲事必定不简单了。难不成,是想利用赵承羽这个蠢货,继续对付自己? 可这种话也不好跟乔云浅说,她敛了神思,淡淡笑道:“男女姻缘,自有命数,非人力可以勉强,有缘分怎么样都会在一起,若是无缘,即使天时地利,也无法美满收场。” 这话也不是搪塞她们。 有的人再相爱也不能走到一起,而有的人再不相爱也要绑定在一处。 各种是非缘由,很难说得清楚。 “微姐姐!”两人齐齐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能有什么反应?”赵昔微奇怪,“我又不是她爹妈,哪里还管得了她的婚事?” “啊,不是!”崔玉容摇摇头,突然拉住赵昔微的衣袖,附耳凑近。 她用三个人正好能听见的音调,神神秘秘地道:“你是不知道……这个王范名声可臭了!随便找个人打听打听,都能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 赵昔微笑而不语。 她们都觉得赵承羽是被王范花言巧语蒙骗了,所以才那么甘心情愿的要以身相许。 早在几个月前,她也觉得赵承羽是太无知。 可现在她已经看明白了——若赵承羽自己没有这个心思,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他的钩呢? 见她无动于衷,乔云浅就补充了一句:“微姐姐,你肯定不知道,那王范到底有多不是人。” 她怎么会不知道王范有多恶心? 要不是王范苦苦相逼,能有她今天吗? 不过这话赵昔微也不好讲出来,便假装不知,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这个嘛……”乔云浅却突然住了嘴。 崔玉容是个心直口快的:“微姐姐,说出来吓死你!” “哦?”赵昔微配合地给出了一个反应。 崔玉容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我也是从我哥哥那里听说的!你知道吗?他们男人之间,谁喜欢去秦楼楚馆,谁喜欢坑蒙拐骗,他们私底下经常一起议论呢,全都明明白白的!” 赵昔微就想起了那次和崔家兄妹一起去户曹的场景。 那次本来越好和崔家兄妹俩一起去吃饭,结果半路李玄夜出现…… 她思绪飘得远远的,哪知崔玉容下一句话,如一道响雷,把她给炸回了神:“他手里头好几条人命呢!” “什么人命?”赵昔微皱了眉。 “他曾经把几个青楼女子强行带回去,一夜之间全都活活折磨死了!” 赵昔微一脸惊愕:“杀人偿命,廷尉府没有捉拿他吗?” “这种事啊,民不举,官不究。”乔云浅冷冷一笑,“当时廷尉是追查了,但王家私底下给那青楼老板赔了一笔钱,那老板就改了口,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再加上她们本就不是清白身,谁会真的关心她们的死活呢?” “是啊!”崔玉容拉住赵昔微的衣袖,继续说道:“我还听说呢,他吃那种药,就跟吃饭似的,怕是那身子早就掏空了!要是赵承羽真的嫁了他,这被子跟守活寡没什么两样!” 乔云浅“呵呵”讥讽道:“比守活寡痛苦多了,他这种浪荡子,有的是法子让女人生不如死……” 崔玉容越说越是愤怒:“整个康平坊的歌姬舞女,只要姿色稍微出众一些,必定逃不过他的魔掌!有些抵死不从的,就强行把人掳走,通常玩了两日,便随手丢给了那些随从。你是不知道啊,就在前几个月,妙音坊那个特别有名气的琴女,便是因为被他折磨了一通,回去后就一病不起了,好容易用汤药吊着一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过这个除夕!” 赵昔微沉默地端起茶喝了一口,才强压下去那种反胃的感觉。 这个琴女,她自然知道是谁,便是赵府三夫人的朋友玲珑姑娘…… 那时候,因着这事,三夫人险些遭到了报复…… “他恶心的事多着呢!那唱戏的长生班里,有几个清俊的小生,被他变着法把人弄到了手,到现在还关在府里不让人出来呢!” “是啊,仗着有太后撑腰,京中谁也不敢惹他……要不是太子殿下夺了他的官职,不知道还有多少无辜男女要遭殃呢!” “那赵承羽要是不长眼真的嫁过去,可有得她好日子过了!”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赵昔微听得恶心,便索性转移了话题:“你们怎么那么晚还在西市玩?” “啊,我们是出来买花灯的!”崔玉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从一旁拿起那盏兔子灯,献宝一般晃了晃,“你看这花灯好看吧?还有这耳朵,是不是像真的兔子一样?” 赵昔微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果然惟妙惟肖。” “是啊,我们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呢!”乔云浅也拿出来一只花灯。 赵昔微睨了两人一眼:“这就是你们这么晚都不回家的理由?” “不是不是!”两人把灯递到赵昔微面前,笑道:“马上就新年了,这是我们特意给微姐姐买的!” 小小的一朵,花瓣层层叠叠,宛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赵昔微笑着将花灯捧在了手心。 她眼角眉梢满是欢喜,那一双杏眸亮晶晶的,在灯光的映照下,徜徉着一种流光溢彩的美丽。 乔云浅有些紧张:“好看吗?微姐姐喜欢吗?” “多谢两位妹妹,我很喜欢!”她笑得粲然。 崔玉容就乐了:“我早说了,微姐姐会喜欢的吧!” 乔云浅有些不好意思:“这东西不值什么钱,我怕微姐姐嫌弃。” “怎么会。”赵昔微一脸真诚,“两位妹妹这样惦记着我,我很感动。” 又牵了两个人的手,笑着道:“我来到京城也不久,总共认识的人也不多,两位妹妹要是不忙,记得常常来找我玩!” “好啊好啊!”崔玉容十分雀跃:“除夕晚上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吧!” 除夕? 李玄夜说过,除夕带她去看烟花。 但之后也就没有下文,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时兴起随口说的。 又一想他那么忙,除夕不一定抽得出时间。 所以只犹豫了一下,便笑着答应了:“好啊,到时候租一条画船,咱们几个一起游湖一起看烟花。” **** 太子你再不出现,老婆跟别人约会去啦 第351章 女儿身又怎样 “好啊!微姐姐我跟你说,曲江池畔附近有家茶楼,他们家的樱桃酪可好吃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吃!”崔玉容恨不得现在就是除夕,又有些犯愁:“只是现在临近过年,怕是位置都满了!” 乔云浅笑道:“不要紧,我认识他们老板,明天派人去跟他们说一声就是!” “生意这么好?”赵昔微有些好奇。 “那是啊!”崔玉容和乔云浅相视一笑,“全长安城只有他们家有甜茶!” “甜茶?” “嗯!就是用奶酪和果浆一起做的,而且各式各样的味道都有哦,微姐姐你要是去了一定要尝尝!” 赵昔微心中一动:“好啊,到时候能不能介绍茶楼老板让我见见?” “见倒是没有问题。”乔云浅点头,“就是那个老板是西域女子,不太懂我们这边的规矩,微姐姐到时候不要见怪。” 又有些疑惑:“微姐姐要见她做什么?” 她们把自己当朋友,赵昔微就也坦诚相待:“我准备开一家茶楼,就是靠近乔府旁边那里的位置。” “那是好事啊。”乔云浅眼前一亮,“姐姐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嘛——”话才出口,又猛地止住了。 当时赵昔微想开铺子,乔云浅便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一是想好心帮衬一把,二也是为了给自己铺路。 不料却没有得到赵昔微的正面回应。 而现在,赵昔微已经是太子妃了,就更加用不上别人“好心帮衬”了…… “记得啊。”赵昔微看穿她的窘迫,笑道:“做生意开铺子不是个小事,我一个人怎么打理得过来?况且我现在的身份,也不是能经常往外头跑的,你要是不介意,我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帮忙呢。” “不介意!不介意!”崔玉容抢着回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微姐姐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让人带句话就行,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乔云浅点点头,忽然问道:“可是微姐姐,太子殿下同意你开铺子吗?” 这一问,就把赵昔微难住了。 虽然大魏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的众多,诸如赵承羽的母亲袁氏,手底下就有着好几个商铺。 但身为东宫太子妃,想要光明正大的做生意,怕是绝无可能…… “这有什么,微姐姐你不露面就行了呀!”崔玉容不以为然。 “那可不一样。”乔云浅语气直率:“微姐姐,我们既然是好朋友,我就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你想要经营铺子,最好还是问过太子殿下才好,免得朝中那帮人拿这事做文章。” 赵昔微听着心中一暖。 乔云浅是真心为自己着想,才会如此直言不讳。 “还是云浅妹妹思虑周全。”想了想,她也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如实托出,“我其实也不是为了银子,我想的只是趁着现在年轻、又清闲,便试着为自己做点什么。妹妹你也知道,以赵府现在的情况,我能依靠的实在是太少,若是不为自己多筹谋一些,将来总不能事事靠着殿下吧?虽说殿下对我多有袒护,可我也不能大事小事都指着他来解决。” 话不需要说得太穿,乔云浅已明白了过来。 赵昔微回府后的情况,她也曾有耳闻。 祖母偏心,嫡母憎恨,妹妹算计。 而现在这嫡母有了身孕,若是将来生下个男孩儿,那这亲爹还靠不靠得住呢? 没有个可靠的娘家,这个太子妃当得就是底气不足。 乔云浅叹了一口气,有些心疼:“你的处境我知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呢?我是家中独女,爹爹将我女充儿养,教我学番邦语言,带我见识千山万水,外人看我是受尽宠爱,但我到底只是个女儿家……况且我爹尚有几房年轻貌美的妾室,若是有谁诞下个儿子,那一切就都不好说了……” 赵昔微不由有些吃惊。 一方面是吃惊乔云浅有这样的忧虑,一方面也是吃惊她对自己的信任,将内宅琐事也毫无保留地倾诉给自己。 她笑着拉住了乔云浅的手,柔声安慰道:“我们做女子的,能供我们自己选择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对于那些没办法改变的,只有试着接受,而对于能改变的,我们则要大胆去改变,如此才不会被内宅那一方天地困住,也不会为了再为了家长里短而烦恼。” “这些年,我什么苦头都吃过,什么白眼都受过。”她声音低了下去,但语气却还是那么冷静:“我知道,赵府那些人私底下很不服气,认为我能有今日全是靠着我爹的关系。可她们却不想想,我若是听天由命,又怎么敢来到长安和父亲相认?当初在莲华寺,若不是我殊死搏斗,又怎么能换得祖母的另眼相看?” 她嘲讽地一笑:“她们只知道怨恨我,却不知道我能有今日,全是自己一步步挣来的……” 乔云浅回忆着莲华寺那次,仍有些胆战心惊:“微姐姐,你当时一点都不怕吗?” “我怕啊。”赵昔微无谓地笑了笑,“可是怕也没有办法,因为那天我要是退缩了,全京城的世家贵女就都会看不起我,赵府就也不会再有我一寸立足之地……” 她想起了李玄夜。 是他那支穿林而出的羽箭,及时地救了她一命。 那时候只当他是恰好路过,现在想来才知道,他当时肯定在林中旁观了很久。 当时的他,其实和所有人一样,都是在等着看她的表现。 若她当时哭哭啼啼,他怕是也不会多看她一眼的吧! 乔云浅有些出神,喃喃道:“微姐姐,我好羡慕你。我也想像你这般勇敢,一步步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顿了顿,她望向赵昔微,明媚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我爹再宠我,我也不是儿子,有很多事,我想做却不敢做……” 真想不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洒脱的一个人,内心竟然也有这么多束缚。 虽然很奇怪,但对方既然没有主动提起,赵昔微就也很体贴地选择了不追问。 “不要怕。”赵昔微抽出手帕,轻轻擦了擦乔云浅的脸,柔声叮嘱道:“任何时候,你只管记着这几个字——” 乔云浅睁大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什么?” “女儿当自强,何谓不如男?”赵昔微笑了笑,双手放在她的肩上,用一种温柔但冷静的眼神看着她,柔声道:“是女儿身又怎样?你只要做出一番事业来,狠狠地打了那些人的脸,谁还敢说乔家小姐不如男?” “微姐姐说得对!”乔云浅重重地点头,忽然又有些羞赧了起来:“其实,当初听说你准备开铺子的时候,我便动了心,还请微姐姐不要笑话我……” “我笑话你做什么?”赵昔微嘴角一翘,“有你这样的好帮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 本文架空,太子妃经营自己的产业这种事,不知道历史上有没有先例,但是呢架空就不用在意这些了! 第352章 为君洗手做羹汤 送走了乔云浅和崔玉容,新任掌事女官过来了。 白净的皮肤,饱满的面庞,眉毛绞得细细的,耳边挂了一对碧玉耳坠,头上插了两支碧玉簪。一袭黛绿色的衣裳,绣着素雅的缠枝花纹。 她微微屈膝,端庄地行了礼:“奴婢素玉拜见太子妃。” 赵昔微点了点头,问了她几句话。 素玉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她。 曾在宫里当差,后来被皇帝指派过来东宫,又被李玄夜放在了司藏署,掌管东宫的库房。 赵昔微有些惊讶。 她以为李玄夜会派一个类似于孙嬷嬷那样的人过来。 掌管东宫的钱财货币,可不是一般的宫女能做得来的差事。 赵昔微端了茶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问道:“你在顾皇后身边当过差?” 素玉的眼底也浮现一抹惊讶,但只有一眼,便稍纵即逝。 她双手交叠放在腰侧,微笑道:“回太子妃的话,奴婢有幸曾在皇后宫中服侍,却无缘贴身伺候,因此不敢妄称在皇后身边当差。” 明明可以直接说的话,却拐弯抹角,但同时又是滴水不漏,挑不出一点毛病。 看来,这个素玉并没有当她是真正的主子。 赵昔微笑了笑,一指桌前的圆凳:“既然是皇后跟前的老人,想必你也是个见过大场面的,有些话我也不和你绕圈子了。” “是。”素玉从善如流地道:“太子妃有什么吩咐,奴婢只管听着就是。” 她不落座,赵昔微就也不勉强,只缓缓道:“我这寝殿当差的都是些小丫头,她们年纪轻,资历浅,有些时候做事不免有些毛躁,或者是说话有些天真,调派姑姑过来这边,为的就是让她们将规矩立起来。” 素玉沉静地回答:“是,奴婢必当尽心尽力。” 赵昔微继续道:“便是我,也是才嫁入东宫,很多事情也是一知半解懵懵懂懂,少不得也要你多多提点。” “太子妃言重了,奴婢既然得了太子殿下的命令,自然是要好生服侍太子妃的。” “得了太子的命令” 言下之意,只听命于李玄夜。 赵昔微喝茶的动作一顿,不由抬眸多看了一眼。 素玉坦然微笑,不卑不亢。 挑不出一点错,但还是让赵昔微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之感。 罢了,既然是李玄夜的人,她也没可能就这么打发回去。 “既然如此,那你就记着我的话。” 赵昔微放下茶盏,缓缓道:“虽然请了你来给丫头们立规矩,但总归我也不是个苛刻的人,这些丫头们年纪都小,性子免不了活泼伶俐些,或是有言语愚笨的,或是有反应迟钝的,这都不是什么大的罪过,我也从未因此责罚过她们。你以后也不要太过约束她们。” 她看向素玉:“在我身边当差,第一是要本本分分做人,第二是要老老实实做事,而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对我一心一意,你可听明白了?” 迎着她平静的目光,素玉挂在脸上的微笑渐渐地敛去,恭敬应道:“奴婢明白。” 赵昔微笑着点点头:“下去吧。” 素玉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赵昔微望着那晃动的珠玉帘,若有所思。 将最后一口茶抿了,她朝外头唤了一声:“锦绣。” 锦绣立即进来:“小姐。” “厨房还有什么新鲜的食材没?” “还有些野菌子。”锦绣一愣:“这么晚了,您想吃什么?” 赵昔微已提着裙摆朝殿门走去,“我想去给殿下做碗羹汤。” 做羹汤? 甜白瓷的小碗,热气腾腾的芙蓉汤。 李玄夜望着面前笑颜如花的人儿,接过小碗,径直放在了桌上,然后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殿下!”赵昔微推了推他的肩,不满地道:“汤要冷掉了……” 李玄夜没有搭理她的抱怨,握住她的手指看了看,见并没有烫着伤着的痕迹,这才笑道:“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微儿这是打算亲自照顾我?” “也不是不可以!”赵昔微一笑,桃花般鲜艳的唇瓣弯起一抹柔美弧度:“殿下要是想的话,妾身愿意每天为殿下做羹汤……” “是吗?”李玄夜挑眉,“只要我想就可以?” 赵昔微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握得更紧,只好放弃了抵抗:“殿下喜欢的话我天天做!” 话音未落,他手臂猛然一收,将她抱入了怀里。 他额头与她相抵,暧昧笑道:“可是我想吃的不是这个……” 赵昔微伸手捏着他的下颌,狡黠而淘气地问:“那殿下想吃什么呢?” “……” 李玄夜噎住。 “我会的可多着呢,殿下想吃什么?不妨细细说来……说不定都是我拿手的呢!”她眼波流转,似那垂柳之下的湖水,一圈一圈地轻轻荡漾,直将人的心湖漾开了无数的波澜。 “……” 太子殿下瞬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面对如此撩拨,却不能接招…… “微儿!”他身子往后躲了躲,低低警告:“不可胡闹!” “我哪里胡闹了?”赵昔微一笑,手指顺着下颌,就落在了他的喉结,语气娇娇:“殿下快说说,到底想吃什么?” 这人一旦尝到了反击的甜头,就会越来越放肆。 长此以往下去,储君威严哪里还保得住? 太子殿下捉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离自己远一点,这才暧昧反问:“我想吃什么,微儿竟然不知道?” 他的目光火辣辣的,从她的脸,她的脖颈,她的领口,一簇簇蔓延开来,如烈火燎原,似要将她吞噬。 赵昔微心跳有些加快,她摸着发烫的脸颊,含笑睨向他:“殿下想怎么吃?” “怎么吃?”太子殿下轻笑了一声。 手掌倏地一翻,捉住了她的腰,“就这么吃!” 手臂一用力,便将她牢牢禁锢在自己的腿上,他语气狠狠,充满了威胁意味:“再敢胡闹,信不信孤现在就治了你!” 就这么坐在他腿上…… 赵昔微还真有些怕了,她红着脸转移了话题:“殿下快把汤喝了吧,这是我最拿手的芙蓉羹,凉了就不好喝了!” 李玄夜却不肯接受她的投降,低下头一口咬在了她脖子上,一点一点,耀武扬威地在雪肤上留下胜利的印记。 第353章 我只对你一个人坏 “李玄夜……”赵昔微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你放我下来。” 他低笑了一声,手指仍在她腰上细细摸索着,道:“上回在桌上,这回在椅中,微儿要是不满意,我们再换个地方?” “李玄夜!” 赵昔微身子一僵,一把捉住他的手,急忙求饶:“我错了!再也不敢了!你快放我下来!” “这就怕了?”太子殿下松了手,可那火热的眸光,仍落在她松散的衣领处:“我们微儿刚刚可是厉害得很呢!” “谁怕了!”赵昔微腰身一滑,就从他怀里灵活溜了出来,嘴里娇哼了一声,转过身避到一旁。 她将衣领整理好,又将腰带重新系好,然后才转过身来,红着脸,语气幽怨:“你就知道欺负我!” 这到底谁欺负谁? 李玄夜失笑,又拉了她的手,柔声细语地哄道:“是是是,都是我欺负微儿!” 他将重音咬在了“欺负”二字,带着有意无意地撩拨,哪里有诚心道歉的样子? “哼!”赵昔微拿衣袖挡住脸,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的红云,“你还不快吃!”语气一顿,又飞快地补了一句:“我说的是汤!” 李玄夜哈哈大笑,端起了甜白瓷小碗,一手执了汤匙,一手向她招了招:“来,我们一起吃!” “我不饿!”赵昔微扯着衣袖,透过轻纱似的面料,视线朦朦胧胧,就这么看着他的轮廓,越发觉得精致无暇,似那精雕细刻的玉人儿一般,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缺点。 她看得心里欢喜,几分恼怒便也飞到了九霄云外。 “过来,喂你吃——”那玉像薄唇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赵昔微顿时忘了一切防备,衣袖拂落,露出弯弯的一双笑眼:“好!” 闹了半天,一碗羹汤的热度刚刚好。 李玄夜舀了一勺,笑吟吟地先送到赵昔微唇边。 赵昔微只觉得他笑容里藏着什么玄机,却又琢磨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怎么了?” 赵昔微狐疑地看了看他,冷哼:“总觉得你有什么坏主意等着我!” 李玄夜忍不住笑出声:“最坏的样子都让微儿见识了,还能怎么坏?” 想想也是…… 赵昔微小心地半张了嘴。 只是—— 那人手臂一收,倏地低头。 她还来不及反应,唇齿之间已被人迅速攻占。 “你……”她含糊出声,又顾着他手里的汤,生怕烫到他的手臂,连推也不敢去推他,只得站在原地任由他索取。 直到她身子有些绵软,气息也渐渐地紊乱,他才心满意足地从她唇上离开。 “李玄夜!你真是!”得到了自由的呼吸,她轻轻喘着气,不满地道,“你真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是是是!”太子殿下占尽了上风,心情好得无以复加,“微儿骂得是,孤最坏了!” 他俯身凑近她,唇角轻扬,风情撩人:“但孤只对微儿一个坏!” “……”赵昔微幽幽睨他:“可你上次不是说,只对我一个好?” 太子殿下施施然地端起了汤,一本正经地道:“是啊,白天对微儿好,晚上对微儿坏——不行吗?” “你……”赵昔微无语地闭上了嘴。 “想不到微儿竟然有这么好的厨艺。”李玄夜喝了两口汤,见赵昔微捧着腮坐在一旁,就舀了一勺送了过去。 赵昔微得了教训,再也不肯开口。 李玄夜一笑,把手收了回来,问道:“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做羹汤?知道心疼人了?” 又看向她纤长的指尖,眸光不由温柔了几许:“以后这种事吩咐宫女们去做就行了,大晚上的去厨房,万一不小心烫着伤着了怎么办……” “我没事!”赵昔微抿唇一笑,“就是一碗羹汤,哪里那么娇贵了!而且……” 她探过身子,眸光流转地看着他,娇声道:“而且我有件事想求殿下!” “什么事?”太子殿下吃完羹汤,赵昔微忙捧了茶递上,又拧了湿棉巾给他擦手。他十分受用美人儿的殷勤乖巧,笑道:“微儿尽管开口,孤一定答应!” “什么事都行?”赵昔微没想到他问都没问就应了下来。 “当然!”李玄夜不假思索。 “你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就答应?”赵昔微满脸怀疑,“万一是你办不到的呢?” “那就完了!”李玄夜哈哈一笑,“那微儿就放弃吧!” “为什么?”赵昔微打破沙锅问到底。 “连我都办不到的事,这天下还有谁能办到?”李玄夜擦干净手,将棉巾交给赵昔微,突然神色一正,“你不会是惹上太后了吧?” 赵昔微便好奇道:“如果惹上太后了怎么办?” “微儿?” 李玄夜目光陡然一寒,双手捉住她的肩膀,周身气压都凌厉了起来:“她怎么你了?” 赵昔微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他向来是从容不迫的,哪怕是她遇到山贼,他那种盛怒之下也仍是沉稳冷静,是那种可以掌控全局的自信。 而现在他那么紧张,仿佛太后真的伸伸手指头,就真的会把她捏死似的…… 赵昔微就想到太后挖人眼珠的手段,忽然就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李玄夜声音紧绷了起来,他握住她的手,“她敢打你的主意,孤便只能……” 语气一收,突然顿住。 赵昔微听得心惊,忙捂住他的嘴,急急解释道:“不是的,不是殿下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开个铺子,希望殿下同意!” “哦?”李玄夜神色一松,皱眉看了她片刻,确定她不是开玩笑后,忽然衣袖一拂,转身向外间走去。 赵昔微满心忐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若是不同意,她难道就算了? 不行…… 他要是不同意,那她明天再想办法磨一磨他! 正神游天外,眼前忽然一动。 “发什么呆?”他手上拿着一个信封,在她面前晃了晃:“给你。” “这是什么?”赵昔微接过来,一脸疑惑地打开封皮,是一叠厚厚的银票,具体是多少她也没来得及数,只匆匆扫一眼便知这不是小数目。 “殿下。”她有些不知所措,“你……你给我这么多钱做什么?” “你不是缺钱用吗?这些够不够?”太子殿下揉了一下她的脸,笑道:“以后你要有用钱的地方,直接派人去找何奎,他自会从库房拨取!” “不是!”赵昔微这才发现他是误会了,连忙将银票塞回他手里,急急道:“我开铺子,不是为了钱!” “那是为了什么?”这回,轮到太子殿下疑惑了。 **** 太子和微儿日常: 太子:过来,喂你吃饭! 微儿:总觉得有什么阴谋…… 太子:怎么会?喂你吃个东西而已! 微儿:半信半疑张嘴 【被强吻】 作者的话:太子你可劲儿的撩吧,等老婆把套路都学会了你就惨了…… 第359章 你先撩拨的我 开铺子不是为了钱,那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 话才到嘴边,赵昔微突然怔了怔。 为了什么? 为了给自己一条后路,为了给自己一个栖身之所。 现在的她看似什么都有,但其实依然是什么都没有。 赵子仪的所作所为,让她深深的体会到了一个道理:利用过你的人会再次利用你,抛弃过你的人也会再次抛弃你。 当有一天,所有人抛弃她而去,她难道要像娘亲那样孤苦伶仃吗? 难道潜意识里,她觉得抛弃自己的人,也会包括李玄夜吗? 她眼里的疑惑轻轻一闪,可一直盯着她的李玄夜却看得清楚。 他皱了皱眉:“怎么了?” 迎着他的目光,赵昔微收回了思绪,没有发生的事有什么好琢磨的,她才不给自己添堵呢。 “没什么。”她摇摇头,笑颜明媚:“那铺子是殿下赏的,对我来说意义重大,若是不好好经营起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殿下的心意……” 一面说,一面替他解了衣袍:“时辰不早了,我们早点歇了吧!” 李玄夜观察着她的神色,眸光又柔又亮,笑容又娇又媚,还真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怎么会看不出来! 从小到大,天天和朝中那群老狐狸周旋,这种伪装能瞒得过心思细腻的太子殿下? “微儿这就等不及了?”他按住她放在腰侧的手指,暧昧一笑。 “服侍殿下是妾身本分。”赵昔微睨了他一眼,意识到说错话,忙又补充道:“我说的是服侍殿下睡觉!” 又觉得不对,急急又解释道:“这个睡觉不是那个睡觉……” 越说越不对…… 再看太子殿下春风荡漾的表情,赵昔微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把扯住他腰带:“殿下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没想到她横起来还这么野蛮,李玄夜一时忘了反抗,乖乖地伸展双臂,任由她替自己脱衣解带。 赵昔微手脚利索地替他除掉了外袍,又去解他的中衣。 李玄夜一低头,视线便落在了那条浅粉色的抹胸上。 肤光胜雪,若隐若现。 偏偏她还无所察觉,半俯着身子解下他腰间丝绦。 那柔软手掌灵活在腰间扫过,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连带着落在下腹…… 李玄夜瞬间就有些燥热起来。 “好了!睡觉吧!”赵昔微一抬头,视线忽然一凝。 只穿着薄薄一层寝衣,那身体的变化一览无余。 她又不是无知姑娘家,只一瞬就反应过来,立时羞得满脸通红,说话也有些结结巴巴了:“那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窘迫地捂着脸,但两人曾经亲密的画面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子里,那些旖旎动情的一幕幕,她觉得整个人羞得连脚趾头都是烫的,只好自欺欺人地转过身去:“我,我要睡觉了!” 话音未落,已被他一把抱起:“服侍微儿也是孤的本分!” “李玄夜!”她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眼看着他一步步朝床榻而去,连忙提醒道:“我身子还没好呢!” 李玄夜将她放在榻上,勾唇一笑:“我说的是服侍微儿睡觉,你想到哪里去了?” “你——”听出他语气中的戏谑,赵昔微噎了一噎。 他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语气低低:“这个睡觉,可不是那个睡觉。” 说着手指一抬,将她头上的发簪抽出,又顺手解开了她上衣领口。 “……”赵昔微被他牢牢禁锢住,眼睁睁地看着他扯开了抹胸,紧张得手心都起了一层热汗。 她倒也不是紧张两个人的亲密,而是……经历了上次他的手段,她真的不知道他接下来又要用上什么法子。 “李玄夜——”她楚楚可怜地和他商量:“我明天还要早起去看铺面呢,你饶了我好不好?” “饶了你也行。”手掌一寸寸摩挲过她的肌肤,缓缓攀爬而下,太子殿下声音慵懒了起来:“告诉我,为了什么?” 战栗的感觉自脊柱而起传遍全身,让她的指尖都蜷缩了起来,她的嗓音有些压抑不住:“李玄夜……” 太子殿下的笑声里就带了几分愉悦和自得:“要是不说,明天就别想起床!” “……你欺负我!”杏眸起了一层水汽,像是马上就要滴落的春露,晶莹剔透,动人至极。 李玄夜心中一软,嘴里却取笑道:“不是你先撩拨的我?” “我没有!”她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是你自己想歪了!” “是吗?”他挑了挑眉,手掌在她衣料之下摩挲,忽然闷笑出声:“都这样了还嘴硬。” “那还不是你……”她咬了咬唇,还待反驳,喉间溢出了一声嘤咛。 她本就红着的脸,顿时如天边的火烧云一般烧了起来,情急之下她只想逃,可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只好把脸藏在了他胸口。 李玄夜低低一笑,双腿屈膝用力一压,将她彻底牢牢控制住。 “李玄夜……”她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调来,他的手掌似施了魔法似的,所及之处全身没一处不是软的。 她羞得闭上了眼不敢再去看他。 教导女官在大婚之前给她讲了几天几夜的规矩,她也都用心听了。但是现在才知道,那些永远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又想到只是这样她就弃械投降,那以后岂不是真的被他吃定了? 直到她忍不住呜呜咽咽哭出声,他才停手。 赵昔微一头青丝凌乱地铺在大红枕头上,细细的薄汗染湿了脖颈,脸上也蒙上了一层淡粉色的光泽。 他低头看着她娇弱无力的样子,眼神充满了认真:“告诉我,为了什么?” 赵昔微的呼吸尚有一些不稳,水汽蒙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软绵绵地发出一个声音:“什么?” “赵昔微……”他没有回答她,而是抬手抚上她的脸颊。 “李玄夜!”她下意识地一躲:“不准乱摸!” 李玄夜忍不住取笑道:“也不知道刚刚是谁缠着我……” “谁缠着你了?” “是啊,我也不知道……”李玄夜嘴角一勾,抓着她的手往床褥上摸去:“你说,到底是谁缠着谁呢?” **** 上几天的章节序号错了,不过不要紧不影响顺序! 第360章 朋友和夫君谁重要? 赵昔微手一缩,极度的羞耻袭来,她眼睫一颤,泪珠儿就涌了上来。 “怎么了?”李玄夜顿时收了笑意。 本来也没什么好哭的,但一想到刚才那一幕,她顿时觉得自己以后再也逃不脱他的掌心了。 又是羞又是恼,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齐齐涌上来,两颗泪水毫无征兆地就掉了下来。 “我的错我的错,是我缠着微儿……”李玄夜心中一急,只当是自己惹她生气了,忙将她搂在怀里,又是哄又是劝:“微儿才没有缠我,微儿要打要骂都好,别生气好不好?” 她抽噎了一下,不满地瞪他:“谁生气了?” 李玄夜一愣,根本来不及思考她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这个问题,只忙不迭地应和道:“好好好,微儿没生气!” 他擦干净她脸上的泪水,继续柔声问道:“那微儿为什么哭了?” 她脸上一红,索性翻了个身朝里面侧躺着。 李玄夜顿时明白过来,忙按住她的肩,将她身子捉了过来,笑道:“微儿害羞了!” 才说完,她眸子里又起了一层水雾,李玄夜立时改口:“没有没有,微儿不是害羞!” 看他这手足无措的模样,赵昔微顿时忍不住噗呲笑了出声:“太子殿下真没有原则!” “微儿说得是!”太子殿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孤在微儿面前没有原则!” 赵昔微心底蓦然一动,不由自主地就搂住了他的脖子,娇声呢喃:“李玄夜,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什么话?”太子殿下拥住美人儿,细细地去看她的脸。 只见她杏眼盈盈,宛如星光流动,红唇微翘,仿佛桃花绽放。 她仰脸看着他,指尖沿着他的下颌线细细的描摹,恋恋地道:“如你这般好,世上再无第二个……” 李玄夜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李玄夜……”她捧着他的脸,眸子深幽又透明,将里面深藏的情绪展露给他看:“遇到你之前,我无人可信,遇到你之后,我才有枝可依……” “我想一直和殿下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她在他唇角轻轻落下一吻,温柔而缠绵:“就算天涯海角,你永远是我的退路。” 太子殿下一开始还能安静听着,到最后那个吻落下来时,忽然用力将她按在怀里。 “我知道了。”他语气有些急促,重复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了。” 说完,不待她回应,已狠狠地回吻了过去。 潮起潮落,波涛汹涌。 赵昔微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吻也能那么惊心动魄。 她胸膛起伏不定,呼吸也有些凌乱,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玄夜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你的答案了。” “什么?”赵昔微脑子还有些缺氧,迷迷糊糊地问了两个字。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你害怕再次被人抛弃,被人背叛,你害怕失去所有无依无靠……”他的声音充满了让人安稳的力量,“所以你想做生意,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给自己铺路,对不对?” “你……”赵昔微眼眶一酸,泪意又涌了上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李玄夜笑了笑,拭去她眼角的泪:“你放心,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顿了顿,又道,“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不可亲自出面。”他柔声细语地和她解释道,“第一,你是太子妃,身份尊贵,不可以混迹于市井,第二,你身子虚弱,不能受累,所以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殿下说得极是!”赵昔微抿唇一笑,“我已经找好了可托付的人!” 李玄夜一怔:“谁?” “乔云浅!” 李玄夜大感惊奇:“乔安的女儿?你们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的?” “是啊!”赵昔微笑容明亮,“她和崔小姐来看过我,我们几个除夕还约了一起玩呢!” “除夕?”李玄夜挑了挑眉,忽然捏住了她脸颊:“除夕你跟别人过?” “你轻点……”赵昔微才喊了一声疼,他就立即又松了手:“弄疼你了?我看看……” 赵昔微哪里还会再让他得手?身子一缩就躲在了他怀里,嘻嘻笑道:“不疼了!” 李玄夜手指摸了个空,顺手就往她腰上袭去。 赵昔微痒得在床上滚了几下,连声求饶:“我错了,殿下饶了我吧!” 李玄夜冷哼:“你要跟她们一起开铺子我没意见,但是想跟她们一起过除夕,想都别想!” 赵昔微扯着被子,眸光楚楚地看他:“可是,我已经答应别人了……” “那是你的事!”太子殿下摆了架子。 赵昔微一咕噜就坐了起来,抱着他的手臂撒娇:“她们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让她们失望……” 太子殿下毫不留情地抽出手臂:“朋友和夫君谁重要?” “那当然是……”赵昔微把“都重要”三个字咽了下去,娇声道:“那当然是夫君重要了!” “是吗?”太子殿下不为所动。 “当然了!”赵昔微跪坐在他身旁,轻轻捏着他的肩,一脸贤妻良母的样子:“朋友可以有很多个,而夫君就只有一个,那当然是夫君重要了!” 太子殿下十分享受地眯起了双眼。 半晌也不见他回答,赵昔微就停了捏肩的动作。 那躺着的人就睁开了眼,慵懒地道:“继续。” 又过了小半盏茶的功夫,赵昔微看了看窗外天色,顿时肠子都悔青了。 这大半夜的,他不会让她捏到天亮吧? 才堪堪停了一瞬,他又拍了拍大腿:“这里!” 赵昔微叹了口气。 算了,开铺子的希望还寄托在他手里呢,把他伺候好了才是正理! 注意打定,又帮他捶腿去了。 廊下风影摇晃,新任掌事女官素玉才给宫女们训完话,正携着十几名宫女往这头来,忽然就是脚步一顿。 小宫女们也是瞪大了眼睛:“姑姑……” 素玉抬眸一看,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透过碧玉珠帘,只见那寝殿内,太子殿下躺在床上,而太子妃正跪坐在一旁,替他捏肩捶腿……再看那低眉顺眼的姿态,那殷勤讨好的动作,让众人立即就是呆在了原地。 **** 卡文了。。马上要进入下一个大剧情,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切入点,好痛苦。。。以及,这段时间我简直是见缝插针的发糖,好好珍惜吧,因为刀子马上就来了!我甚至想改改大纲了(作为作者我比任何人都爱主角呜呜呜) 不过两个人至始至终是相爱的,没有第三者 第361章 我一定会对殿下负责到底 宫女们想的是:“太子妃对太子殿下果然是无微不至,难怪太子殿下离不开太子妃!” 素玉轻轻蹙了眉,想得更长远了一些:“这太子妃如此懂得哄太子开心,以后怕是会成为专房独宠……” 宫女们看着她忽明忽暗的表情,有些忐忑不安了起来:“姑姑?” “嗯?”素玉眸光一沉,“刚刚怎么教的你们,忘了?” “回禀姑姑,奴婢不敢忘。” 宫女们立即收敛了神色,眼观鼻,鼻观心,齐齐一字儿排开守在殿门外。 素玉满意地扫了一眼众人,又用余光看了看殿内,这才转身离开。 赵昔微毫无察觉,仍在一寸一寸地捏着太子殿下的肩和腿。 她捏了这么久,觉得十根手指都酸了,那太子殿下则轻轻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他要是睡着了,她是不是也可以睡了? 赵昔微小心地观察了一下,表情平静,长眉舒朗,看起来还真是睡着了。 她不放心地伸出手指,准备摸一摸他的脸。 谁知手指才伸出来,就被他一把捉住,猛地一带,就扑在了他身上。 “太子殿下!”赵昔微趴在他身上,想要起身,却被他大力按住,才挣扎了两下,突然听见他低呼一声。 顿时反应过来,连忙从他身上翻滚了下来。 “你没事吧?”赵昔微一抬眸,就看见太子殿下长眉紧皱,一脸吃痛的表情。 她吓得心中一跳,眸光就往他腰下扫去。 这也怪不得她啊…… 是他抓着她扑上去的…… 再说了她又不知道…… 百转千回,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涨得通红了起来。 太子殿下好容易恢复了平静,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戏谑道:“微儿担心了?” 赵昔微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都疼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 “是啊……”他一脸坏笑,捏着她的手就往身下凑,“那微儿好好检查一下?” 赵昔微像是被烫到了一般,迅速抽回了手。 太子殿下一脸幽怨:“都是你害的,你要对孤负责!” 赵昔微娇哼一声,又有些不放心地再扫了一眼。 只这一眼,也没逃过他的视线,他低笑问道:“不放心?” 他本意是想看她害羞闪躲的反应,却不料—— 美人儿抿着唇角,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一愣,又看她眸光不躲不闪,顿时觉得可爱非常,就摸了摸她的脸:“我没事!“ 美人儿满眼愧疚和怜惜:“殿下放心,我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 “……”太子殿下嘴角的笑瞬间就凝固了。 他的太子妃,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而美人儿才没心思多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她眸光软软,只惦记着出去玩的事:“殿下,那除夕夜……” 太子殿下这才回过神来,拉着她在自己怀里躺下,笑着道:“除夕夜你哪里也不许去,孤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 …… “操办宫宴?” 赵昔微听他三言两语说完,又从他怀里挣脱坐了起来,她满脸惊愕地看着他:“我行吗?” “为什么不行?”太子殿下笑了笑,“你是孤的太子妃,谁敢说你不行?” “可是……”赵昔微摇着他的手臂:“我从来没有操办宴会的经验,更别说宫宴了……” 李玄夜顺势搂住她,嗅着她淡淡玫瑰香的青丝,柔声安慰道:“我知道,所以才要培养你。” 赵昔微一怔。 培养她什么?操办宫宴本是皇后才会做的事,他难道…… 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还在继续交代着:“你不用有太大压力,只管放手去做即可,有什么问题我来担着,有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素玉,也可以问我。” 赵昔微听着他低缓有力的话语,一颗心突然砰砰跳了起来。 这世上,会哄女人欢心的男人有很多。 山盟海誓谁都会说,但是把对方列入未来,和她一起共享荣辱富贵,却没几个男人做得到。 赵昔微抿着唇角,一颗心像是在蜜糖罐子里浸泡了一天一夜,她呆呆地看了他许久,忽然弯起了月牙一样眸子,动情地道:“殿下待我这般好,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李玄夜微微一笑,一把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快睡吧,明天还有很多的事要忙。” “嗯!”赵昔微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身,让自己的身子和他贴得紧紧的,她贪恋他身上的气息,贪恋他身上的温度,更贪恋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永远能感到安心和踏实。 第二日一早,赵昔微是被太子殿下闹醒的。 准确的说是被摸醒的。 自从那次美其名曰“解毒”之后,他就习惯了这样的亲密方式。 不过好在他闹归闹,但总是能很有分寸地克制住冲动。 可这种玩火似的亲密,对两人终究都是一种折磨。 赵昔微每次都是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又紧张又害怕。 一方面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堕落,从一开始的拒绝,现在竟然开始还挺贪恋这种温存…… 一方面又怕他真的一个忍不住,破了一个月的戒律,她可不想一辈子感受寒症复发的痛苦。 赵昔微被他从被窝里抱起来的时候,忍不住抱怨了一句:“顾寒苏那边还没有音信吗?” “快了,过几天就该有了。”相对于她的浑身酸软,太子殿下是一脸的神清气爽,他帮她整理好衣裙,手掌又在腰肢上捏了捏,笑道:“太子妃等不及了是不是?” “是啊!”赵昔微摸着发烫的脸颊,吃吃娇笑:“我倒没有什么,就是觉得殿下火气越来越旺,担心殿下的身子会受不住呢!” “这倒是!”太子殿下点点头,十分儒雅、春风徐徐地问了一句:“那微儿晚上帮孤好好灭一下火?” “不不不!”她灵活如鱼儿一般从他怀里溜出来,赤着足就跳下了床榻,“殿下定力非凡,还是自己再忍忍吧!” 李玄夜失笑,一手就把她抓了回来,把她放在床沿上,不客气地弹了一下她的脚背:“端正坐好,不许乱跑!” 一只脚被他抓在手里,赵昔微不敢再造次。 李玄夜捏着她白生生的脚,眸子里闪现着明亮的光芒。 第362章 心中无剑 赵昔微下意识地收了收脚,心里暗暗腹诽,以他那随时都能将自己生吞活剥的架势,这段日子又积攒了这么多怨念,到时候肯定会死得很惨…… 寒症再痛她也没有晕死过去,但他是能折腾到她晕过去的…… 事实上还是她想多了。 太子殿下微微一笑,已经干净利落地替她穿好了鞋袜,又把她的裙摆拉下来遮住鞋尖,一脸光风霁月地问:“马上就新年了,微儿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 赵昔微生命中第一次收到礼物是娘亲送的簪子。 后来被李玄夜拾到,他又仿照了那簪子的样式,送了更精美的一支。 不仅如此,各色漂亮的衣裳首饰,他一送就是好几十套不带重复的。 现在他一本正经地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还真想不起来…… 她从床上跳下来,拉着李玄夜的手,冲他甜甜一笑:“只要殿下送的我都喜欢!” “你要求也太低了点……”李玄夜抬手召了宫人进来。 “不是我要求高,是殿下的礼物好!”赵昔微接过宫女手中的棉巾,在热水中浸湿,又轻轻的拧干,踮起脚替太子殿下净脸。 她的身材虽然在女子当中算是少见的高挑,但在李玄夜面前仍是矮了半个头。 李玄夜只好半低下头来,隔着薄薄的棉巾,她绵软的手掌一寸寸的抚摸过自己的眉眼、鼻子,唇角、脸颊、下巴,还有喉结…… 他突然觉得,以后的人生里若是一直都这样,也是挺好的。 他洗漱完,宫女又捧了橘子皮玫瑰花水进来。 他捏着赵昔微的手放进盆里,看玫瑰花瓣漂浮在她白嫩的手掌心,笑道:“是你说的什么都喜欢,到时候可不准反悔!” 赵昔微不解:“一个礼物而已,有什么好反悔的?” 太子殿下嘴角一勾:“到时候微儿就知道了!” 赵昔微瞬间有不好的预感。 他到底要送什么东西? 不过,赵昔微并没有时间在这个问题上多做停留。 用过早膳后,皇帝就打发了曹德过来传话,命太子妃去往珠镜殿,与淑妃娘娘商议宫宴事宜。 几次进宫,都发生了很不好的事情,赵昔微心底不免有些忐忑。 李玄夜看穿她的不安,便体贴地说自己有几道折子要送去紫宸殿,于是便光明正大地携她同乘车舆,一路到了内廷,又命曹德亲自领着赵昔微去拜见淑妃,自己则在紫宸殿候着。 对于这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淑妃,赵昔微其实很陌生,陌生到和宫中其他妃嫔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连如此近距离的坐在一起聊天,也是头一遭。 她不由得细细打量了淑妃几眼。 淑妃生得很美,但更让人注意的是她一头乌黑亮泽的头发。 三十好几的人了,那头发仍跟少女一般的朝气蓬勃,高高地挽了个牡丹髻,插着两朵芙蓉花,肤色白得耀眼,但却显得怯弱,仿佛终年不见天日的那种白。 而她端起茶盏的手腕,虽然她极力在保持平稳端庄,可那捏着茶盖碗时,赵昔微还是从那轻重不一的脆响中,感觉到了她的颤抖。 她自然不是因为紧张。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淑妃身子有隐疾。 赵昔微只多看了一眼,那淑妃就笑道:“昨儿晚上受了寒,有些冷,让太子妃见笑了。” 珠镜殿烧了火热的地龙,赵昔微这样怕冷的人坐在这里都觉得手脚微微起了热汗,淑妃若还冻得手指颤抖,那更加证明身子不好了…… 不过赵昔微猜想归猜想,表面却是装作全然不知,只顺着淑妃的话回答道:“是呢,娘娘照顾着两位小公主,自然是比别人容易疲累。” 说到小公主,淑妃脸上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是呢,就是太闹腾了,让人操心。” 赵昔微从善如流地夸赞道:“小孩子嘛,调皮一点才好。” 她手腕晃了晃,将茶盏放在桌上,重新打量起赵昔微来。 赵昔微目光坦然地抬起脸,任由淑妃细细盯着自己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淑妃看她的眼神,带着一种又爱又恨的复杂。 或许,淑妃作为赵子仪的妹妹,很讨厌她的娘亲吧?又或许,娘亲在京城的时候,和淑妃有过什么过节? 她内心不断地猜测着,但也仅仅是猜测而已,她知道,这些前尘往事,已经不会再有人为她揭晓谜底了。 恨她能理解,毕竟赵府从上到下,对她娘亲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憎恨。 但那爱意又是哪里来的呢? 她很明白,从前几次淑妃避而不见的态度来看,淑妃并不把她当家人看待。 淑妃盯着她良久,突然柔柔的笑了一下:“太子妃和沈玉清真像,但又比她漂亮很多。” 这话不就是说,她的美貌完全是继承了赵子仪的基因么? 赵昔微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较真,便笑着道:“听上去淑妃和我娘亲很熟识呢。” “也算不上多熟。”淑妃苍白的脸转向了殿门口,似在望着遥远的过去,淡淡道:“你娘生前是个高傲的性子,自恃有几分才学,成天只愿意和太学的那些男学生讲经论道,并不喜欢和我们这些深闺女子打交道。” 赵昔微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从别人嘴里听到对娘亲的评价。 而且这个评价,和她印象中的娘亲一点都不像。 印象中的娘亲,温柔、和善,与世无争,怎么会是那样高傲的人? 淑妃笑了笑,又赞赏地看向赵昔微:“你比你娘强,你心性坚韧,又懂得审时度势,懂得示弱和忍让,也懂得如何拿捏男人的心。你一定会比她过得幸福。” 赵昔微愣了愣。 拿捏男人的心是什么意思,是指她和太子殿下吗? 她自嘲的笑了笑,现在的她连侍寝都做不到,为什么外人都觉得是她使了专宠手段呢?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一样,淑妃眸光闪了闪,悠悠道:“你还记得,大婚前我派明玉过去和你说的那些话么?” 见赵昔微迷惑,她立时又是一笑:“不记得也好,手中有剑不如心中有剑,心中有剑不如心中无剑。在这后宫之中,那些时时刻刻惦记着专宠手段的人,却不一定能得到荣宠,可那些从不将任何荣宠放在心上的,反而最是让男人念念不忘。” **** 昨晚写完1点多了,7点又起来去上班,呜呜困死了…… 第363章 借来的温暖 赵昔微淡淡一笑:“多谢淑妃娘娘提点。” 淑妃“嗯”了一声,有宫女送了暖和的手炉过来,淑妃抱在怀里慢慢的抚摸着,就如同是抚着婴孩一般,温柔而娴静。 赵昔微有片刻的恍惚,觉得眼前只是个普通女子,和那个大谈争宠的妃嫔,判若两人。 许是手炉的作用,淑妃再端起茶盏的时候,手腕已经不再颤抖了。 她的笑容也更温柔了些,细细叮嘱道:“我知道你年轻,有些话现在你未必能听得进去,可我想着,咱们是一家人,我虽然和你情分浅薄,但总归是盼着你好的。” 她本就有怯弱之态,这般柔声细语地道来,让人怎么也生不出敌意来。 赵昔微就笑着应了,看着她的茶冷了,又不动声色地替她续上了热水:“多谢娘娘提点,我从小与家族无缘,也无人能和我说这些话,娘娘肯这般待我,我自是感激不尽。” 不管她心里认为淑妃如何,但她们到底都姓赵,明面上应该保持一致。 淑妃点点头,笑着伸出手来,与她手心相握:“原先我手冷,怕冻着了你。借着这手炉的暖意,才敢握握你的手。” 掌心如绵,指腹如玉,温暖柔软。 赵昔微下意识地就想起了李玄夜。 李玄夜也是这种愿意温暖她的人,但他和淑妃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赵昔微一时也说不上来。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淑妃本质上是冷的。 借来的温暖,如昙花一现,又何来温暖人心? 赵昔微回握住淑妃的指尖,笑道:“娘娘言重了!” 淑妃微微一笑,眼里流露出柔和的光彩,终于点入了正题,交代了这次宫宴的主要事项。 车马、仪仗、礼服、器具、菜肴、仆从等等,赵昔微认认真真地听着,一字一句地默默记在心里。 这些都是淑妃已经安排好了的,赵昔微只要好好熟悉一下流程就好。 而淑妃没有安排好的,则需要赵昔微去打理。 就比如菜单的安排,礼服的定制。 淑妃念了几家商行的名字,仔细吩咐道:“这几家的掌柜一直负责和宫里尚食、尚衣二局的人打交道,我们宫宴所需的食材、布匹都由他们供给,你这几日少不得要多和他们打交道。” 赵昔微瞬间就明白过来了:“娘娘是要我去负责采买吗?” 淑妃赞赏地点点头,柔声道:“我见你是个聪明沉稳的性子,这采买的任务交给你是最好不过。” 赵昔微就想到了自己开铺子的事,正好借此机会可以熟练一下各大商铺,就点头应下了:“娘娘所言极是。” “别的倒也不急,只是这次宫宴上有一道甜羹,需要用到一种海边生长的药草,叫做仙人草,眼下已是寒冬,市面上现有的存货也不多,你得亲自去药铺看看,有多少就采买多少,尽早定下来为宜。” “仙人草?”因着上次南星花粉中毒一事,赵昔微对这些花花草草的就有了几分警惕,追问道:“是什么甜羹,非要这一味药草不可呢?” “就叫仙草果,太子妃没吃过吗?”淑妃笑了笑,把制作方法简单的说了两句。 赵昔微笑道:“原来是这个,这是民间常见的一道糖水,只是普通人家买不起这珍贵的仙人草,一般都是采了山上的薜荔果来熬制。” “是啊。”淑妃却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道:“其实以往宫宴上的甜羹,都是用茘枝膏来做,可你也知道,今年又是水灾又是冰灾的,江南和中原都收成不好,而凉州那边几十万大军,一伸手也是银子和粮食……我们操办宫宴,好不好是其次,能为陛下分忧才是主要的……” “既如此,为何不用薜荔果呢?”赵昔微有些疑惑。 薜荔果比仙人草便宜,采买也方便…… 淑妃摇摇头:“这薜荔果是民间之物,那些王公贵妇们最是挑剔,若是用薜荔果应付,怕是有损皇室的体面。” 赵昔微想了想也是,但心底的那抹怀疑仍未散去。 淑妃一番交代完毕后,又犹豫了片刻,才道:“你到底年纪小,且又没有经验,我虽然有心想手把手教你,可到底我是住在宫里,很多事不方便随时帮助你。所以我已请示了陛下,从那些大臣家眷之中,挑了个可靠的人协助你,你看如何?” 赵昔微有些怔愣:“大臣家眷?” “嗯……”淑妃温柔一笑,缓缓道:“这采买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况且我挑的这个人,头脑最是精明不过,又有掌家理事的经验,叫她帮衬着你,你岂不是轻松很多?” 头脑精明,有掌家经验,难道是哪个大臣的嫡妻? 不等赵昔微回应,淑妃又道:“此事陛下也已经同意了,我也已经安排下去了,若现下再改口,怕是不太好……” 赵昔微就也没多想,笑道:“既然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就都听娘娘的把。” 淑妃嘴角翘起一抹赞赏的笑意:“你这孩子,果然是个通情达理的,难怪太子殿下只宠你一个,只是——” 她顿了顿,看着赵昔微的眼睛,特意叮嘱道:“有时候,通情达理还远远不够,还得看开看淡,方可长久。” 赵昔微又是一阵愕然。 看开看淡? 当屏风后转出一名女子,她才知道淑妃所言是什么意思。 红衣金钗,妩媚动人。 被淑妃安排来协助赵昔微的“大臣家眷”,不是什么贵夫人,而是顾府的大小姐,顾玉辞。 而淑妃笑容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尴尬。 赵昔微顿时明白了,赵家和顾家结盟了。 只是,这种结盟的背后,是要她看开、看淡? 她瞬间有些不是滋味。 随着裴贵妃失势,裴家自然也不再是威胁,可太后手掌兵权和国库,其势力之牢固,有如铁桶一般难以撼动。 只靠赵子仪一个人的力量,还是太渺小。 而顾雍也并非良善之辈,又怎能心甘情愿为他人做嫁衣裳? 要让一段关系保持绝对的稳定,最好的方式便是利益捆绑。 于是,顾玉辞就又再次肩负着这个使命,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第364章 粲粲妖容姿 粲粲妖容姿,灼灼美颜色。 顾玉辞穿得十分艳丽,红衣金绣,如一树火红的石榴花,举手投足之间,是一种让人惊心动魄的美。 俗话说,姑舅亲,亲上亲,砸烂骨头连着筋。 在很多人眼里,顾玉辞没能成为太子妃,才是一件奇事。 “臣女顾玉辞给淑妃娘娘请安,给太子妃请安。”她盈盈下拜,发髻上的金钗摇摇坠坠,衬得那一双桃花美目,璀璨生辉。 赵昔微怔了一怔后,又恢复了云淡风轻。 是啊,坐在了李玄夜这个位置,就算他不想,也会有人源源不断的往他身边塞女人,或为利,或为名,或为情……前有裴真真,后有顾玉辞,以后又还会有更多的人,会前赴后继地往他身边凑。 她要是一个个的都去烦心,起码要折几十年的阳寿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不喜欢跟人争,但是也绝对不会蠢到把李玄夜推出去,将自己应得的宠爱拱手让人。 “四年不见,顾小姐比小时候更漂亮了,成了个真正的大美人儿呢。”淑妃亲自起身携了顾玉辞。 顾玉辞笑容明媚:“是啊,我离京那年瑶光才刚刚学会说话,这一转眼瑶光都会照顾妹妹了!” “可不是!”两人热情的寒暄了起来,淑妃怕冷落了赵昔微,便笑道:“她那时候经常往宫里跑,瑶光又喜欢跟她玩,一来二去的就成了我这儿的常客。” “是啊,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懂事,经常闹得娘娘睡不好午觉。”顾玉辞一边笑盈盈地说着话,一边将眼神投向了对面的赵昔微。 那桃花眼本就妩媚风流,她又兼有鲜艳明媚之态,眼尾这么轻轻一瞥,就自带了三分挑衅和七分强势。 顾玉辞出了招,可赵昔微却没有接招的意思。 她端起了茶盏,春风徐徐地一笑:“阿辞性情开朗,和淑妃娘娘很是投缘!” 顾玉辞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她就不信,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又从未受过大家族的教养,怎么能那么沉得住气? 看到自家的亲姑姑和别人那么亲热,竟然一点儿都不嫉妒、不羡慕? 赵昔微倒真的不羡慕。 淑妃绝对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柔和善。 这样一个人,她对你热情也好,冷淡也罢,都不是真实的一面,而她真正的情感,谁也不会知道。 顾玉辞盯着赵昔微半晌,也没找出半点儿应该有的反应,心底不由又产生了几分激动。 这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 她骨子里是骄傲的。便是当年失败,父亲被贬,举家离京,在那荒凉穷困之地,她也从未低人一等。 只是当再次回来,看到昔日那个对自己冷酷无情的少年,看到他在别的女人面前,竟然有那么温柔宠溺的一面。 她心底的不甘和好强,便如春草一般疯狂地生长了起来。 她想知道,她到底是哪里不如人? 在这种心境的驱使下,如果对手是个愚昧无知的蠢女人,她倒又没什么兴趣了。 就好比第一名看第二名。 她知道自己很强,她也知道对方很强,但总的来说,她永远要是那个第一名才甘心。 那种优越感作祟,使得她每次一见到赵昔微,就不可抑制地斗志昂扬。 赵昔微则十分平静。 反正没有顾玉辞也会有别人,她有什么好生气好在意的。 争宠献媚,还不是得看太子殿下的心? 顾玉辞眨了眨眼,忽然看向了淑妃,笑道:“娘娘还记不记得,我那年掉进荷花池的事?” 淑妃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及此事,古怪地看了看赵昔微,似是思索了一会儿,才简明扼要地一语带过,并且模糊了重点:“哦,是那次啊!那年你才十三岁呢。” 赵昔微轻轻撇了撇茶盖,轻嗅了一口新鲜淡雅的茶香,却没有送入唇边。 淑妃这宫里闹起事来,连小公主都无法幸免,她不想为了一口茶丢了半条命。 “是啊,就是那次!”顾玉辞一边笑着和淑妃说话,一边又看向了赵昔微。 茶水氤氲,升腾起如烟如云的水雾,她的面容隐在其中,有种云遮雾绕的美丽。 她越是这样的从容不迫,越是顾玉辞勾起了一决输赢的决心。 淑妃是何等的聪明之人,立即识破了顾玉辞的想法,有意无意地就想把话题转移:“顾小姐不说我都忘了,那年瑶光才一岁多点,每天午睡醒来都哭闹不止,只有你在的时候,她才肯安安心心地睡觉呢。” “所以娘娘才这般的疼我嘛!”顾玉辞是个不屈不挠的角色,又把话题强行扭了过来,“那次我掉进荷花池,一身衣裳都湿了……要不是娘娘拿了衣服给我换,怕是太子殿下只能让我穿他的衣服了——” 她的声音慵懒柔媚,尾音如同那狐狸尾巴,在人的心尖挠啊挠,挠得人六神无主,挠得人神思涣散。 只不过是一桩美人落水的往事,经过她这么一说,便也平添了几分旖旎又美艳的色彩。 “太子殿下把我救上来后,御花园内当值的宫人都匆匆跑了过来,一看我们两个都湿淋淋的,全都吓得傻了眼……太子妃,你知道当时太子殿下说了什么吗?” 孤男寡女,衣衫全湿,众人围观。 赵昔微想到这个画面,心中那一堵铜墙铁壁,突然就有了一丝裂痕。 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但总的来说不是什么好的情绪。 可不好受归不好受,但也不是完全控制不住。 她捧起茶盏置于鼻尖,轻轻深呼吸一口气,那芳香的茶气沁入心脾,让她的心情恢复了平静。 再抬头,杏眸一片清澈。 她抿唇一笑,道:“那太子殿下对阿辞说了什么呢?” 顾玉辞笑意就僵了僵。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这个太子妃果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般的简单。 看来,还是自己轻敌了。 顾玉辞笑容如狐:“这个嘛,阿辞不太好意思讲!” 赵昔微放下了茶盏:“哦?” 顾玉辞眼看鱼儿要上钩,桃花美眸闪耀着明亮的光彩:“太子妃一定想知道的话,阿辞也不是不可以讲……” 赵昔微轻轻一扬眉,打断了她的话:“既然阿辞不想讲,那还是算了吧!” 顾玉辞一噎,想好的一句话就这么堵在了喉咙口,吐出来也不是,不吐出来也不是。 “对了——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阿辞呢!”赵昔微冲她粲然一笑,“阿辞回京后,不是给我送来了请帖,邀请我去顾府参加宴席吗?” 顾玉辞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当时太子殿下看到你的名字,跟我说了一些往事,我听了后很是惊讶……” 顾玉辞深吸了一口气:“你……” 赵昔微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拂袖起了身。 在经过顾玉辞身边时,忽然停住脚步,杏眸微微一弯,那表情,三分狡黠、七分淘气。 她微俯下身,看着顾玉辞那双明媚的桃花眼,笑道:“阿辞不妨也猜猜看,当时太子殿下,对我说了什么话呢?” 第365章 后宫的女人 朱红宫墙几重深,皎皎梨花落满地。 少女赤足狂奔,一袭红衣金绣,艳丽而璀璨。 初春的风拂过嫩绿的枝叶,晶莹的朝露自叶脉滚落,闪耀着珍珠一般的光芒。 在这样风和日丽的场景中,她提着裙摆,仓皇逃离。 经人一提醒,那段狼狈不堪的往事涌上心头,骄傲如顾玉辞,再也挤不出一丝笑容。 赵昔微淡淡一笑,忽然伸手,向顾玉辞的脸而去。 顾玉辞眼中寒光乍起。 输赢就在一瞬间。 但,下一瞬,她却忽然愣住了。 赵昔微温柔地替她整理了凌乱的衣袖,又温柔地替她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最后还顺手帮她扶正了歪斜的金钗。 然后站直了腰身,盈盈一笑,道:“阿辞,人总是要长大的,既然长大了,那些年少时的过往,就让它留在记忆里吧!” 顿了一顿,语气从容:“其实,若那个落水的人是我,太子殿下也会出手相救的!” 不等顾玉辞回答,赵昔微已向淑妃一礼:“天色不早了,殿下还在等着我,我就先回去了!” 顾玉辞愣愣地看着她从容转身。 直到她的脚步即将迈出殿门,顾玉辞猛然回过神来,从位置上起身,喊道:“赵昔微!” 赵昔微停住脚步,回头问道:“阿辞怎么了?” 顾玉辞咬了咬唇瓣。 “太子到底跟你说了什么”,这句话在嘴里翻来覆去,几度欲要从唇齿之间蹦出来。 她是真的想知道,太子为什么要拒绝她。 苍天知道,神明知道,可只有她不知道。 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时候,她都会千万遍的猜想这个问题。 这个折磨了自己多年的心结,此时此刻,竟然被另一个女人,狠狠地捏在了手心。 对上赵昔微那张云淡风轻的脸,顾玉辞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忽然又狠狠地吞了回去。 她有她的骄傲,有她的尊严。 要问,也是她亲自去问李玄夜,而不是问他的女人。 “没事。”一个深呼吸之后,她再抬起眸,又是那副明媚鲜艳的模样:“臣女恭送太子妃!” 她站在原地,直到赵昔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笑意顿收。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肩上。 顾玉辞转过脸来,挑眉道:“淑妃娘娘,我爹可是答应了赵丞相,要助你一臂之力的!你可要信守承诺!” 淑妃抚摸着怀里的手炉,柔柔一笑:“这一切都才开始,你急什么?” 顾玉辞抿唇不语。 她怎么能不急? 从十四岁到十八岁,她在荒凉穷困的黔州,耗尽了她最美好的四年。 现在回了京,难道还要再等一个四年? 淑妃淡淡撇了她一眼,又将视线看向了殿外。 宫人步履匆匆,不留下一点儿痕迹,只有檐角悬挂的风铃,轻轻摇晃。 她幽幽道:“这深宫的每一个女人,都要经得起煎熬,经得起空耗。” 一只青雀从淡蓝色的天空划过,扇动着翅膀,扑棱棱地落在了殿前的空地上。 淑妃的目光立时被吸引了过去,她望着那只小小的青雀,淡然笑了笑:“从阴晴到圆缺,从黄昏到日暮,每时每刻都要安静地等候。等候君王召幸,等候荣宠加身,等候富贵满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春去秋来,四季更替,后宫的女人唯有无休无止的等候。你要连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又怎能做太子身边的女人?” 青雀再次展翅飞向屋檐。 顾玉辞抬头看去,另一只青雀憩息在屋脊兽上,正闲闲地啄着自己的羽毛,等地上那只飞过去,两只雀儿便挨在一起,啾啾喳喳,相依相偎,画面顿时温馨了起来。 “娘娘说得对……”她长呼出一口气,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说,太子喜欢她什么?” “喜欢她什么?”淑妃有片刻的怔愣,之后便轻轻一摇头,手指点了点顾玉辞的眉心,笑道:“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说傻话?” 顾玉辞桃花眸轻轻一眯:“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淑妃轻轻一叹:“后宫之中,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呢。” “不是的。”顾玉辞十分笃定,“太子殿下待她是真的好,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他那样冷酷无情的人,竟然也会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淑妃收了笑意:“他们大婚才几个月,正是最新鲜的时候,怎么看得出是喜欢不喜欢?再说,他喜欢不喜欢重要吗?” 顾玉辞眸光闪了闪。 “非要琢磨她为何能得宠,那就只有四个字。” “哪四个字?” 淑妃轻轻一笑:“柔能克刚。” 顾玉辞一愣,缓缓重复了一遍:“柔能克刚?” “没错。”淑妃点点头,“太子从小被陛下捧在手心长大,权力和宠爱一个不缺,而赵昔微正好相反,她从小流离在外,又没有父亲保护,光是这么一段经历,便足以激发太子的怜惜和偏爱。” “那我也在黔州受了四年的苦啊!”顾玉辞连连摇头,“娘娘,你要是亲眼所见太子有多宠她,你就知道我说得没错了!” 淑妃不以为然地笑了:“男人宠一个女人,不等于爱一个女人。” 人人皆知,皇帝独宠淑妃,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皇帝并不爱她。 顾玉辞思索了片刻,那不屈不挠地信念又燃烧了起来,一双桃花眸扑闪着明亮的光芒:“那么,依娘娘之见,我有几成胜算?” “难!”淑妃丢下一个字,转身朝榻前走去。 顾玉辞跟了上去:“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她的对手!”淑妃在榻上坐下,拿了一条厚厚的绒毯铺在膝上,平静地看着顾玉辞:“我只是答应帮你一把,但没有想过让你取代她。” “我为何不是她的对手?”顾玉辞那股子不甘心又被挑了起来,自动忽略了淑妃后一句,冷哼道:“我比她差在哪里?是容貌,是身段,还是头脑?” 淑妃抬手,指了指她的心口。 顾玉辞更不服气了:“真心?我看她对太子毫不在意,才是没几分真心呢!” “噗呲”淑妃笑了出声:“我说的是心性……” “什么意思?” 第366章 拒绝,还需要什么理由? “她自小受了那么多苦,心性比你冷静,也比你沉得住气,更比你经得住磨炼。” 淑妃表情一正,缓缓道来:“方才你这么挑衅,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轻轻一句话就让你方寸大乱,是不是?”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顾玉辞还是只能吐出一个字:“是……” “而你太好强、太在乎输赢、又沉不住气。”淑妃低声叹道,“其实,她比你更适合在这后宫生存。” 顾玉辞没有作声。 淑妃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论情分,你比她更亲近一些。是以有些话我也不瞒你,你想要成为太子的女人,我自然是会帮你一把,但你想打败她,坐上太子妃的位置,那是绝无可能。” 顾玉辞急急辩解:“我何时说了想做太子妃?” 淑妃笑道:“你好胜心这么强,真的住进了东宫,能忍受低人一等?” 这话倒也不假…… 可顾玉辞一时也不想承认:“我没有!” 淑妃也懒得在这种事情上跟她纠缠,只说道:“你要真的想接近太子,现在就克制一下脾气,不要一见到她就想比个高低输赢。她现在是不想跟你计较,才任由你挑衅不生气,若她真要和你计较,随便在太子面前吹吹枕边风,你就彻底没了希望!” 顾玉辞一怔:“她有那么厉害吗?” 宽敞的车厢内,传言中“厉害”的太子妃,正趴在太子殿下的腿上,娇娇懒懒的眯着眼睛,一句话都不想说。 太子殿下抬起她的袖子,手掌从袖口探进去,捏了捏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脸,见都是暖和的,这才笑着问道:“都安排好了?” “都好了。” 李玄夜听出她语气中的异样,就问道:“淑妃和你说了些什么?” “差不多该说的都说了。”车马、仪仗、礼服、器具、菜肴、仆从……赵昔微将淑妃教导自己的内容,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他微微一笑,在她的头发上落下一吻:“我们微儿真聪明!这么多东西都记住了!” “嗯……”她含糊应了一声。 李玄夜长眉一皱。 每次进宫她都出事,这不会又发生了什么吧? 他捏了捏她的下巴,使她抬起脸看向自己,柔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赵昔微看着他的眉眼,顾玉辞的话再次在脑子里回响。 “太子殿下把我救上来后,御花园内当值的宫人都匆匆跑了过来,一看我们两个都湿淋淋的,全都吓得傻了眼……” 英雄救美嘛,其实她也不是很介意…… 但是那孤男寡女,衣衫全湿的画面一次次的在眼前重现,她的心里就有些闷闷的。 “刚刚在淑妃那遇到顾玉辞了……”赵昔微仰起脸,眸光幽幽,落在他的眼底,“殿下和阿辞表妹以前关系很好吗?” “一般吧。”李玄夜随口道:“以前父皇最信任顾雍,所以她也就经常来宫里玩……”忽然语气一顿:“怎么突然问这个?” 一般,那就是比现在好了。 赵昔微心里更加闷了。 她伸出手指,漫不经心地摸着他的喉结:“我知道顾玉辞落水的事了。” “什么落水?”李玄夜长眉一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就为了这个不开心?” 赵昔微只觉得心里不仅是闷了,还有点酸。 她哼了一声:“殿下可是阿辞表妹的救命恩人呢!” 李玄夜哭笑不得,捏了捏她的鼻尖:“那时候我只有十四岁,什么都不懂。” 在他喉结上摩挲的手就停了下来,她不满地道:“那你还想懂什么?” 李玄夜一把捏住她的手指,笑看她:“你说懂什么呢?” 她故作不知:“我不懂殿下说的不懂是什么不懂呢!” “……” 这么绕口的一句话,并不能难倒太子殿下:“微儿不懂的那个不懂就是我说的那个不懂。” “李玄夜!”她皱眉嚷了一声,杏眼已涌上了几分委屈。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太子殿下立即投降,忙好声好气地解释道:“其实我那时候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一则是课业繁重,十几个老师围着我,每天天未亮就要起床,除了习武便是读书,还要学习处理朝政,剩下一点时间还得陪灵犀,哪里有空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赵昔微一脸疑惑:“那第二呢?” 李玄夜微微一笑,捧着她的脸,道:“第二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啊!” 赵昔微打破砂锅问到底:“不懂什么事?” “你说呢?”李玄夜似笑非笑地看她,“要是落水的是微儿,我说不定早就懂了!” 其实这话也不全是逗她,他们之间的缘分,还真是起于她落水。只是那次他占了便宜,她又毫无知觉,他也就不好再提。 赵昔微脸一红,推了一下他。 李玄夜见终于过了关,暗地松了一口气,忙趁热打铁道:“微儿不必在意,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后来到我十五岁那年,把顾雍贬去了黔州,我跟她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这一提,又让她多了一个疑问:“你贬顾雍的官,是不是因为她?” 李玄夜一怔。 这只一瞬间的表情,她清澈的眼底立即有了一层水雾。 李玄夜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李玄夜想了想,笑道:“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她又经常往宫里跑,我跟她还算是比较熟悉,这也是我会下水救她的原因……” 他敛了笑意,脸色微沉:“哪知后来成了顾雍算计我的把柄,想利用她控制我!” “所以你就把顾雍贬了?” “是啊。”他懒懒地往车厢壁上一靠,理所当然地道:“我若不把他拉下去,我现在就是他手里的傀儡了!” “所以你对顾玉辞疏远也是这个原因吗?” 李玄夜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是。” “那她知道吗?” 他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赵昔微道:“我是说,她知道殿下拒绝她的原因吗?” 李玄夜无谓地一笑:“横竖都是拒绝,还需要什么理由?” “这不一样。”赵昔微一脸认真,“有理由的话,没那么伤心,也就不会留下心结。” 李玄夜冷冷一哼:“顾雍是她亲爹,她怎么会不知道顾雍的野心?还需要我来说?” “……” 赵昔微想说,这可不一定,我不是也没发现亲爹的设计吗? **** 太子殿下:拒绝女人需要理由吗?不需要! (PS.我真是讨厌那种千方百计找理由养鱼的男人) 第367章 负责一辈子 李玄夜讨厌被控制,而顾雍的野心勃勃触及了他最不能容忍的底线,为了脱离这种局面,他可真是手起刀落,没有一丝情意可言。 若这么看的话,顾玉辞的执着和不甘也能理解了…… 被一起长大的人突然一脚踢开,任是谁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顾玉辞还真是内心强大,如果换作是她,被他这样无情推开,她可能老死不相往来了。 又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顾雍这么干涉,是不是成了一对青梅竹马的佳话? 越想就越有点酸,她幽怨地看着他:“那你还抱了她!” 李玄夜失笑:“那她掉进水里,我总得想办法救上来吧!”见她眼神不对,连忙重申了一遍重点:“是拎,没有抱!” 赵昔微就勾起了好奇:“她说你当时跟她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李玄夜莫名其妙。 他努力搜寻了片刻,才有些不确定地回忆道:“当时宫女都跑了过来,保护我的侍卫也全部出动了,把她吓得哭了起来,我一看就说……” 话语戛然而止。 赵昔微静静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纠结于这些过去,但是她觉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靠经营的,有些习惯越早养成的越好,就比如这样事事有商有量的交流。 李玄夜停了半晌,笑了笑道:“大概就是叫她别哭了之类的,具体是什么,我忘了!” 这么明显的敷衍,赵昔微怎么会看不出来? 她眼眶一凉,把整个脸埋在了他腿上。 “赵昔微……”李玄夜心里顿时一慌,“别哭,你别哭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 赵昔微抬起雾气蒙蒙的眼睛:“那你说。” 李玄夜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那你可不准生气。” 赵昔微点点头:“我不生气。” 李玄夜这才缓缓道:“当时她一直哭,我就跟她说,大不了我负责好了——” 难怪顾玉辞说起此事,那般的耀武扬威,原来是无心的承诺啊! 李玄夜说完了,见她一脸平淡,顿时有些惊讶:“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 “不是答应了你不生气的吗?”赵昔微娇哼了一声,“再说了,一句话而已,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是是是!”李玄夜笑了起来,“微儿大人有大量,不跟我一般见识!” 话音刚落,赵昔微就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可是,你没事跟人家说这种话做什么?” 她忽然一笑,眨了眨眼:“难道殿下对她有过什么想法?” 李玄夜忙又解释道:“当时就是觉得事情闹大了,只能由我来担这个责任,不然宫里那群人又要叽叽喳喳说半天。” 赵昔微心想,你这一句话下来,宫里倒是没人敢说什么了,可那顾家就动了心思了…… 正腹诽着,耳朵就被人捏住了:“再说一遍,我对她没有任何想法,再胡说我可不饶你!” 赵昔微眯了一只眼睛:“疼!” 李玄夜立即放了手。 赵昔微摸着耳朵,眼波横了他一眼:“既然没有想法,你还跟人家说负责这种话?” “不是你想的那个负责!”李玄夜不放心,拿开她的手看了看她的耳朵,又揉了揉她的耳垂,笑道:“你也太娇气了,碰一下就喊疼!” “娇气怎么啦?”她又哼了一声,“有的人落个水都哭半天呢!还不许人家喊一声疼了?” “是是是!”眼看话题又要扯回去,太子殿下忙哄道:“微儿最娇气,微儿最怕疼!” 赵昔微抿唇一笑,又问道:“那要是落水的是我,殿下会负责吗?” 李玄夜揉着她的耳朵,含笑看着她,没有说话。 赵昔微索性耍赖,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缠了上来,重复问道:“殿下快说!要是落水的是我,你会对我负责吗?” 李玄夜瞬间觉得自己有点克制不住。他一把捉住她的腰肢,急急唤了一声:“赵昔微!” “嗯?”她眸光悠悠,似春水荡漾,一波一波,叫他心头莫名燥热了起来。 “快下来,这是在车内——”太子殿下捏了捏她的腰,急急相劝:“外头有人!” “只是抱一抱嘛!”美人儿扭了扭身子,软软地撒娇:“连抱抱都不肯,殿下果然不想对我负责!” “赵昔微!” 太子殿下寡了快一个月,哪经得起她这样扭来扭去,顿时怒从心头起,一手捏住她的后颈,然后一个翻身,便将她压倒在车厢里。 他眉间霎时间染了无尽春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撩人的声线,更是惹得她心头小鹿乱撞:“你想造反是不是?” “没有!我不敢!”车轮辘辘,外面喧嚣声声入耳,赵昔微一阵脸红耳热,但心里却不再如以往那般慌乱,而是一种甜蜜的欢喜。 “不敢还这么放肆?”他膝盖一屈,狠狠地威胁了她一下。 知道他不好受,赵昔微也不敢过火,忙拉着他的衣袖乖乖求饶:“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殿下饶了我好不好!” 李玄夜哼了一声,狠狠地一口咬在了她脖子上。 他也不是真咬,但也绝对算不上是吻,而是充满了报复意味,牙齿不轻不重地一磕,一道道红印如红梅绽放。 直到赵昔微求饶了好几十声,他才直起身来。 赵昔微还躺着,朝他伸出手撒娇:“你快抱我起来!” 太子殿下一副吃干抹净不认人的恶霸姿态:“自己起来!” “没有力气,起不来……”语气更娇滴滴了,似吃了蜜糖一般,甜腻腻的,“要殿下抱嘛……” 太子殿下忍不住翘了嘴角,伸手将她拉了起来,嘲笑道:“就这体力还想造反!” 赵昔微整理了一下衣领,笑道:“那不是想要殿下对我负责吗?” 李玄夜又靠了过来,暧昧笑道:“所以就以身相许?” 她轻轻抚摸着脖子上痒痒的红痕,幽幽睨他:“那要是许了,殿下会负责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捏着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就在赵昔微以为他会继续的时候,他又停住了。 他轻轻唤道:“赵昔微。” “嗯?”她抬眼看他,觉得此时的他忽然有些不一样。 他的目光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像是盛满了整条星河:“我第一眼见你,便想对你负责。”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负责一辈子。” 第368章 太子的脸为什么红 赵昔微没想到,太子殿下说起情话来,竟然这样动人。 她呆呆地看着他,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要怎么去回应。 “怎么了?”他捏了捏她的脸颊:“傻了?” “没有!”她娇娇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甜蜜呢喃:“李玄夜,我突然想送你个礼物!” “嗯?什么礼物?”太子殿下打量了一下,全身上下,两手空空,哪里有什么礼物? 她杏眸弯弯,神秘又可爱:“你闭上眼睛就知道了!” 他满心狐疑,但还是依她所言。 只是,当眼睫落下,与此同时—— 唇上忽然一软。 他倏地睁开眼。 美人儿缠着他的脖子,吻得温柔而认真。 她个性内敛沉静,在情事上也特别害羞,但这一次却是完完全全的主动。 这可苦了太子殿下了…… 她这不是蜻蜓点水的轻吻,而是和他唇齿交缠的深吻。 她可能不知道,这样的吻带有最致命的诱惑。 李玄夜回应了她几下,很快就不满足于这种亲密了。 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就是…… 但是又怕吓到了她,她那么害羞的人,好容易主动一次,万一吓到了她,岂不是以后再也没有这种福气了? 算了,她身子也没好,他还是忍着吧! 于是,李玄夜强行克制住身体深处的欲念,在水深火热之中煎熬了不知道多久…… 其实也没有多久,只是他觉得久罢了。 赵昔微体内余毒未解,只要动了情欲就会出现头昏脑涨的反应。 她只吻了片刻就有些撑不住了。 美人儿动作一停,太子殿下就睁开了眼。 她软软地攀着他的肩,问:“这个礼物,殿下喜欢吗?” 太子殿下噙着一抹笑,也不回答她的问题,只用指腹轻轻抚了抚她的唇。 赵昔微一颗心立即被提了起来:“你不喜欢吗?” 太子殿下捏了捏她的脸颊,笑意更深了一些,还是没有回答。 赵昔微把滚烫的脸颊藏在他怀里,语声悄悄:“这是你教我的,我学得好不好?” 他心头蓦然一动,一句话脱口而出:“微儿很好,我很喜欢。” “我问的是你喜不喜欢……”赵昔微话说到一半,突然怔住,瞪大眼睛看向他,“你刚刚说什么?” 他却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扭头看向了车外。 赵昔微满脸疑惑,就看见他微红的耳根。 回了东宫,李玄夜换了衣裳,径直去了书房。 袁策和杨仪各自捧着一摞厚厚的公文,无意一抬眼,就给惊得眼睛都圆了。 两人古怪地对望一眼,自家主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和太子妃出去一趟,这耳朵,这脖子,都是红红的? 袁策是个沉不住气的,看着就有些忧虑:“殿下,要不属下去厨房给您做碗汤来?” 李玄夜在案前落座,随手展开公文,头也不抬地道:“什么汤?” 袁策拍拍脑袋:“醒酒汤啊!” 李玄夜提笔蘸了墨,他今天心情好,嘴角笑意压也压不住,问道:“孤为何要喝醒酒汤?” 杨仪是个机灵的,就想到方才太子和太子妃十指相扣从车上下来的一幕,隐隐约约就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连忙扯了扯袁策的衣袖,使了个眼色过去。 哪料袁策完全不开窍,只当太子殿下这笑意是对自己的赞赏,越发得到了鼓励:“主子您这脸红成这样,是不是喝多了?” 太子殿下手腕悬停,笔尖一顿,抬头看向了他:“嗯?” 袁策根本不知暴风雨即将来临,拍了拍胸脯,十分自信地道:“您放心!我这几日不是呆在家里养伤吗?闲着没事就跟我娘下厨房呢,我娘说我的手艺比一般的厨娘还好!” 杨仪暗叫不好,忙一把丢开那可怜的难兄难友,悄悄后退了一小步。 果然,太子殿下将狼毫一搁,沉声唤道:“袁策。” “属下在。” 太子殿下端坐椅中,手掌按在桌上,笑容可亲地道:“你最近是不是闲得发慌?” “没……没有吧。”袁策顿时觉得四周有些凉飕飕的,他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讪笑道:“这脸上都是些皮肉伤,看着严重,其实不疼,一点都不疼,按照主子您的吩咐,属下在家休养了两日,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属下定然立即着办!” “这样啊……”太子殿下屈指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面,似在思忖着什么。敲了几下之后,他嘴角忽然一勾:“既然好得差不多了,你怎么还不去向人家姑娘道歉?” “道道道歉?”袁策嘴巴能塞进一个鸡蛋,错愕道:“她占了我的便宜,我还要向她道歉?” “有何不妥?”太子殿下挑眉,“你不是挺闲的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我……”袁策心里委屈,但嘴上仍不忘表忠心:“我先去给您做醒酒汤——” 才转过身,就听太子殿下重重一喝:“回来!” 袁策只好又转了回来,狐疑地盯着太子殿下:“殿下,您……” 李玄夜一脸看蠢货的表情:“孤不曾喝酒,要什么醒酒汤?” “那您这脸,这脖子,这耳朵,为何那么红?”袁策越说越紧张,心里咯噔一下,“主子您莫不是受了寒,发烧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自家主子咳嗽了一声。 袁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您果然是病了!属下这就去给您熬碗姜汤!” 说完脚尖一转,又要奔向门口。 “站住!” 李玄夜忍无可忍,倏地起了身:“袁策,你现在、立刻、马上、原地消失!” “我……”袁策站在原地快要哭了。 为什么? 为什么他已经这样殷勤了,主子还是要逼他给那丫头道歉啊!? 不就是太子妃的丫鬟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本人还是东宫暗卫之首呢…… 杨仪越看越觉得不妙,忙一把揪住他的后领,连拖带拽地就往门外而去:“殿下叫你去道歉,你就快去道歉!” 袁策被他一路拖着出了书房,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呜呜呜,我这不是担心主子生病吗?” “你说什么?太子殿下生病了?” 赵昔微站在廊下,一身水粉色长裙,抱着一只小白猫,惊愕地看着两个侍卫。 从宫里出来还好好的,这才一个时辰不见,就病了? 她还没出声,素玉已变了脸色:“快传太医!” 第369章 太子有疾 寒风瑟瑟,冷气侵身。 当殿门口跪了一地的人,赵昔微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天子骄子,什么叫皇帝捧在手心的人。 光是宫女内侍就足有上百人,再加上刚刚从宫里赶过来的尚药、尚食二局的官员,还有东宫这边掌管太子膳食和医药的官员…… 一眼望去,人挨着人,肩碰着肩,红衣绿裙,花团锦簇,将整个前殿铺得满满的。 李玄夜踢了踢最前面的小内侍,没好气地道:“孤没病,都退下吧!” “这……”一群太医抬起头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犹豫豫,谁也不敢先起身。 太医署长官刘爱宁壮了几分胆子,道:“既然殿下身子无恙,那臣等便就此告退了……” 众人便也纷纷从地上起身,又躬身一礼,齐齐开口:“臣等告退——” “退”字尚在唇边,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尖细悠长的嗓音,直将所有人都震得身躯晃了晃。 “陛下驾到——”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皇帝已由曹德扶着疾步从那头走了进来。 “父皇!”李玄夜忙迎了上去:“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病了!”皇帝脸色苍白,身子都有些微微发颤。 “父皇……”李玄夜扶着他在椅子里坐下,又从赵昔微手里接过茶水,亲自奉到了皇帝面前,笑道:“儿臣身子好着呢!就算是生病,您也不用这么紧张……” “我怎么能不紧张!”皇帝没有接茶,而是捏住了他的手,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见他气色正常,仪容举止也正常,这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但那声音还有些紧绷:“朕听人说,你受了风寒,咳嗽不止?” 赵昔微:“……” 心说就算是受寒咳嗽,皇帝这反应也太大了点吧?又一想,南星中毒也不过如此…… 由此可见,皇帝宠太子,不是说说而已! “父皇多虑了!儿臣真的没病!”李玄夜凉凉睨了一眼袁策,又对皇帝笑道,“父皇,您以后别这样兴师动众的了,这么多人跪着,儿臣都不能好好看折子了,您还是让他们都回去吧!” “回去?他们来都来了,不好好给你看看?朕养着他们做甚?”皇帝瞪了儿子一眼,抬了抬手,指向最前面跪着的一排太医:“你们,全都过来,给太子把把脉!” “是……” “父皇!儿臣没病!”李玄夜哭笑不得,这边忙着安抚惊魂未定的皇帝,那边朝着蠢蠢欲动的太医们就是低声一喝:“都给孤退下!” “是……”太医被他眼刀子一刮,顿时觉得浑身冷汗淋淋,脚尖才转了个向,那头皇帝“啪”地就放下了茶盏:“谁敢走!” 别看皇帝平时都是一副温厚仁慈的样子,这龙威一怒,顿时又让众人身子抖了几下。 “是……”太医们耷拉着脑袋,又将脚尖转了回来,然后垂手退到两边,默默地和那座雕梅兰竹的屏风融在了一起。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还能怎么办? “父皇!”李玄夜才开口,又引来皇帝狠狠一瞪,“去,给朕坐好!让太医们好好把把脉!” 李玄夜:“……”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瞬间浮现一丝哀伤:“你母后临终前拉着朕的手,要朕一定好好照顾你……朕当时满口答应了她,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以后有什么脸面和她交代?她身子不好,统共就只有你和灵犀两个,为了你们她受了这么大的罪,朕要是……” 眼看皇帝越说越伤心,李玄夜忙打断他:“好好好,儿臣让他们诊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皇帝将他按在椅子里,吩咐着道:“刘爱宁,你来,给太子好好看看!” “是。”太医们齐齐应了一声,却迫于李玄夜的威压,踌躇着不敢近前。 李玄夜无奈,只好微一点头。 他虽然个性强势,但在皇帝面前却十分孝顺,从未惹过皇帝不快。 赵昔微在他身旁坐下,为他卷起了衣袖,露出结实匀称的手臂来。 太医们也就不再犹豫了。 既然来都来了,皇帝又发了话,哪还能不上去好好表现一番的道理? 于是乎,在皇帝的虎视眈眈之下,十几个太医轮番上阵,诊完左手诊右手,诊完右手诊左手,最后都一个个都屏住了呼吸,看向了太子殿下。 皇帝本来好好地喝着茶,一抬眼,见所有太医都一脸凝重地站在面前,顿时手就一抖,一个不注意,茶盖碗“啪嗒”打翻在桌上:“太子怎么了?” 李玄夜也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这……”十几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的神色既尴尬、又害怕、同时还有些意味深长,吞吞吐吐就是没人开口。 赵昔微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太子要是真的病了,她作为太子妃却一无所知,怕是也要被皇帝问罪的! 两人同塌而眠这么些天,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不适啊! 越想就越担心,忙悄悄伸出手指,从他的衣袖钻了进去,覆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摸了摸。 温度正常,脉搏正常,实在是不像生病的样子…… 正凝眉思索,手掌忽然被他捏住。 赵昔微下意识地就缩了缩,却是徒劳无功。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有皇帝在,她也不好挣扎,只得挺直了腰背,一脸端庄地坐在那里。 李玄夜这边温柔地捏着美人儿的手指,可看向太医的眼神就没那么温柔了:“怎么了?一个个的都没长嘴?” 皇帝已急得双眼要冒火了:“快说!否则朕摘了你们的脑袋!” “是……”众人又是一颤。 刘爱宁躬身行了个礼,战战兢兢地问道:“敢问殿下最近一个月,是否睡眠甚少?” 李玄夜长眉一挑:“还好!” 见皇帝一脸忧虑,又呵呵一笑,安抚道:“最近是有些忙!” 刘爱宁点点头,又问道:“殿下最近一个月,是否心烦气躁?” “不曾。”李玄夜想也不想就否定了,他心情好得不得了,哪里心烦气躁了? 这群庸医,定是在故作玄虚!回头好好整顿一下太医署的风气! 他正在暗自磨牙,那边太医忽然齐齐跪在了地上:“陛下,太子这病……” 第370章 身体要紧 皇帝吓得连天子的威仪也顾不上了,唰地就起了身:“说!太子怎么了?” 刘爱宁尴尬地抬起头来:“陛下,还请遣退其余人等……” 皇帝脸色一白,厉声喝道:“都给朕退下!” “是!” 那群人如获大赦,一咕噜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霎时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殿内只剩下一群太医,众人又是面面相觑了一阵子,眼看皇帝就要暴怒,刘爱宁才壮着胆子向前了一步,瞥了一眼太子,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太子妃,然后吞吞吐吐地道:“请恕臣冒犯,太子殿下并无大恙,只是……” “只是什么?”皇帝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李玄夜也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他的身体,他自己都不知道? 好端端的太医诊了一番,给他编排了个病情出来? 刘爱宁吞吞吐吐片刻,最后一闭眼,一咬牙,一副视死如归地样子,道:“敢问殿下,最近是否有宠幸后宫?” “……” 一言既出,四周死寂。 赵昔微愣愣地看了一眼众人,又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他病不病,和宠幸后宫有什么关系…… 李玄夜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他眸光一扫,喝令:“来人!” “在!”袁策和杨仪立即上前。 刘爱宁吓得腿一哆嗦,就跪在了地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起来!”皇帝一拍桌子,指着他道:“朕的太子到底怎么了,仔细说来!敢隐瞒一个字,朕治你个死罪!” 刘爱宁脖子一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扑向皇帝脚下:“陛下,殿下他并无大恙!只是内火太旺,阴阳不调,此事宜遵循自然,不宜过度克制,否则伤了根本就得不偿失了……” “……” 赵昔微的脸,顿时就像着了火,烧得她再也不敢抬头。 说得这么明白,她就算不想懂,也不能了。 太子后宫就她一人,她寒症未愈不能侍寝,每晚又都腻在一起,不用太医说,她也知道内火是有点旺…… 可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她啊,她提过分床而睡的,是太子殿下不让啊…… 这么想着,她就忍不住幽怨地瞥了他一眼。 哪料太子殿下恰好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撞,他长眉一挑,眸光轻闪,颇有些意味深长。 隐隐暧昧,如暗夜昙花,无声绽放。 赵昔微又羞又恼。 知道他素来放肆,哪想到会放肆到这种地步。当着这么的人的面,也敢跟她眉来眼去,尤其是皇帝正看着呢! 不仅如此,手指还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一下。 赵昔微瞪了他一眼,飞快地垂下了头。 李玄夜一笑。 皇帝本来就悬着一颗心,再一看两人这些小动作,那颗心就更加提到了嗓子眼:“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语气一沉,“太子妃,嗯?” 赵昔微瞬间紧张得连呼吸都凝滞了,忙提着裙摆就跪了下去:“陛下——” “父皇!”可太子殿下已抢在她之前起身,手臂一收,便将她拉回了身后。 皇帝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还没开口,又被太子殿下抢了先:“父皇,此事不是您想的那样!” 不待皇帝反应,已绕过座椅,站在皇帝身侧,十分孝顺地替他捏起了肩:“父皇,您听儿臣仔细说……” 皇帝身子不好,这闹了半日,正觉得疲乏,此时太子殿下那不轻不重手法娴熟地一伺候,顿时感觉心身都舒适了不少。 再一看,太子妃低眉敛目,站在太子身后,一副百依百顺的小媳妇模样,那刚才的迁怒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笑着点了点头:“你说,父皇听着呢!” 李玄夜不紧不慢地捏着皇帝的肩膀,笑道:“父皇您有所不知,儿臣最近在练一套新的剑法,须得清心寡欲才可,否则便会导致气血逆流,经脉受损……” 赵昔微默默听着,对太子殿下又有一层新的认知。 她虽然也曾迫于情势,挖空心思地讨好过赵府的老夫人,但却始终没有这份随时随地编瞎话的能力…… “哦?”皇帝被他哄得十分受用,但不代表皇帝是个好糊弄的。 练剑?需要禁欲? 这样的说辞,骗鬼呢! 皇帝拉过太子的手,关切地拍了拍,笑道:“身体要紧,既然这剑练得如此辛苦,那就别练了!” “那怎么行!”太子殿下呵呵一笑,“父皇,从小您就教育儿臣,做事须得有始有终,不可半途而废,儿臣要是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传出去岂不是叫文武百官笑话?那父皇您的脸往哪搁?” “嗯……”皇帝的目光在太子和太子妃身上来回切换,打量了许久,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太子说得也是,只是也不可不顾及身体,你要有个三长两短,朕如何对得住你母后?” 李玄夜连连点头,百依百顺地道:“父皇放心,儿臣的身体儿臣自己明白!”又还觉得不够,补充道:“儿臣一定好好注意身体,争取早日让父皇抱上小皇孙!” 皇帝被哄得遍体通泰,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却还将眸光瞥了一眼赵昔微。 赵昔微忙乖巧地应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李玄夜好容易把皇帝给糊弄过去,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又盘问起来,索性亲自扶了皇帝:“父皇难得来东宫一趟,儿臣有心想留父皇一起用膳,可却还有一堆公务未处理完,您看……” “行了行了。”皇帝睨了儿子一眼,乐呵呵地起了身,“那朕就不打扰你们了,摆驾回宫!” “恭送父皇!” “恭送陛下!” 御辇出了东宫,皇帝沉声唤了一句:“曹德!” “奴婢在。”曹德躬身禀报道:“按您的吩咐,奴婢已经向素玉打听过了。” “怎么说?”皇帝半阖着眼睛,问道。 “陛下明鉴。”曹德声音低了下去,附在皇帝耳边低低道:“……说是寒症未愈,不可同房,不宜有孕……” 皇帝倏地睁开了眼睛:“朕就知道,他在骗朕!还什么抱皇孙!哼!” “陛下息怒!”曹德忙安抚道:“太子才大婚多久,抱皇孙的事,哪能那么快呢?等太子妃身子调养好了,两人又正年轻,三年说不定就生两个小皇孙呢!到时候陛下怕是抱都抱不过来!” 皇帝也不是个急性子,被曹德这么一安慰,又平静了下来。 太子妃身子不好,他是听说过的,只当是女子娇贵,没想到不好到了这种地步…… 这么想着,突然就叹了口气:“太子有心偏袒太子妃,朕如何看不出来?他自幼不喜被约束,朕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可今日太医所言句句在耳,这抱小皇孙的事可以不急,然他的身体要紧啊!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朕怎么还能放得下心!” “这……”曹德垂着眼,不好说什么了。 皇帝沉默了半晌,突然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你说,朕赏他几个美人怎么样?” 曹德自是不敢直言,只拐弯抹角地道:“陛下的心意倒是极好的,只是奴婢瞧着,太子和太子妃感情甚好,别的美色怕是入不了太子的眼呢……” 皇帝哈哈一笑,拍了拍大腿:“你说得也是!回头你去张罗,就从宫女里头物色吧,选那些年轻貌美的,挑十几个送去东宫!” 曹德张了张嘴,又识趣的闭上了。 太子的后院,确实有点寂寞…… 皇帝赐几个宫女,也确实正常不过…… 可,为什么他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呢? 第371章 只能抱着你睡了 赵昔微从未想到,自己会有吃醋掉眼泪的一天。 用过早膳,赵昔微拿了账册,正在筹备宫宴诸事,素玉掀帘走了进来。 她眉间紧锁,环顾四周,有些欲言又止:“太子妃……” 赵昔微知道她曾侍奉过皇后,又是有品级的宫廷女官,心中对她很是敬重,便遣退了左右宫人,才含笑问道:“什么事?” 素玉微一躬身,语气凝重:“禀太子妃……”她小心地打量着太子妃的神色,心下稍定,将剩下的半句话吐了出来:“陛下赐了太子殿下十二名美人——” “美人?”赵昔微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 皇帝这是宝贝着自家儿子,见不得太子殿下受一点儿委屈呢…… 她倒也没有多大的情绪,皇帝给太子赏赐美人,就跟赏赐金银珠宝山珍海味差不多,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是。”素玉低眉敛目,继续禀报道:“是曹德亲自送来的,说是奉陛下口谕,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太少,特别是崇文殿全是一群侍卫,就是要净手更衣都没人在前服侍,很是放心不下,便挑了一批聪明伶俐的小宫女送过来,陛下特别交代了,这十二名宫女,必须留在崇文殿当差……” 赵昔微沉思片刻,将手中的账册合上,淡淡笑道:“既然是陛下亲自赐的人,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去好好安置她们吧,宜秋宫不是空着吗?把那几个小院子收拾一下,让她们好生住进去,至于吃穿用度,皆按一等宫女供给就是了。” 素玉松了一口气,外头都传太子妃恃宠而骄,没想到竟然是个如此明事理的,是以准备的一肚子安抚之词都没了用场。 “对了——”素玉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道:“还有一事,须得请太子妃裁决……” 赵昔微也没多想:“什么事?” 素玉又打量了赵昔微一眼,低声道:“太子妃尚未有孕,按照规矩,那十二名美人须得服用避子汤,方可侍寝。” “侍寝”二字一落下,赵昔微放在账本上的手指就缩了缩。 有些事可以装作不在意,便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但经人一提醒,就如同鞋底里的一根刺,生生得扎得人不舒服。 十二名美人……侍寝…… 一人一晚,也得半个月才轮得过来呢…… 可又一想到皇帝那心急火燎的情形,想到李玄夜在皇帝面前费尽心思的维护她,她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小家子气。 太子后宫就她一个,她这么久不能侍寝,皇帝没往太子身边塞侧妃、而是赏赐一些宫女,就已经是很给她面子了。 她除了接受,还能怎么办呢? 他是太子殿下,将来要继承大统,十几个宫女算什么?将来整个天下的女人都是他的,他看上谁,喜欢谁,宠幸谁,都有可能…… 难道因为他说了只对她一个人好,她就能干涉他的生活吗? 她不能干涉,因为她没有资格干涉。 她垂下眼睫,声音平静如水:“既然是规矩,就按规矩办吧。” 素玉由衷地赞赏道:“太子妃贤良大度,是后宫之福,更是万民之福,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 赵昔微笑了笑,催促道:“你赶紧去安置她们吧,这都是陛下送来的人,可都是金贵得很,千万别有个伤了碰了的,到时候你我可都吃不了兜着走。” “是。”素玉应了一声,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又道:“还有一事,奴婢不敢擅自做主。” 赵昔微对这个话题已经没有任何继续的兴趣,可又不好太过表现,便只好短短丢了两个字:“说吧。” “陛下还赏了两坛美酒,是给那些美人的。” “既然是陛下赏的,就让她们喝吧!”赵昔微不以为然。 宫女不能饮酒,但这批宫女可不是普通宫女,这是奉陛下之命特意来服侍太子欢心的。 她要管得太严,岂不是跟皇帝过不去? 只是,素玉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这酒并非普通酒,而是助兴之酒……”说完,便有些尴尬地看着赵昔微。 赵昔微一怔,明白过来后却没再那么好说话了,她板起脸来,沉声道:“素玉,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有些事难道自己不会想想?太子殿下身体要紧,怎能由她们胡来?回去把那些……那些乱七八糟的酒都收起来!” 她到底脸皮薄,话一说完,从耳朵连着脖子都烧了起来。 “是!奴婢知道了!” 素玉退下后,赵昔微支着额,坐在窗下想着心事。 一想到他会和别的女人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她的心就如同一条扁舟,在风高浪急的海上忽上忽下地飘荡,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若是以前,她不会有任何想法的,但是两人柔情蜜意相处了这么久,就算是只猫儿狗儿,她也舍不得…… “喵!”一声威风凛凛猫叫,将她的思绪拽回了现实。 伴随着“叮当”碎响,小黑从外头一飞一跃,落在了她的脚下。 黑衣金铃,威风凛凛,一双眸子冷冷生光。 当初李凤仪说这猫像太子殿下,还真没说错…… 赵昔微弯腰将小黑抱了起来,放在怀里轻轻摸了摸它的背。 “喵呜!”小黑十分惬意,拱起了腰身,抬起头冲她又唤了一声。 赵昔微捧着它的脸,小黑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一双浑圆的猫眼眯了眯,然后歪着头,用自己的耳朵蹭了蹭她的手。 一种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她默默将下巴搁在小黑的脑袋上,语声喃喃:“从此以后,我只能抱着你睡了……” 崇文殿内。 太子殿下坐在书案前,眸中隐有怒意:“你说什么?” 顾寒苏捏着一只白色瓷瓶,对太子殿下的反应有些奇怪:“是啊,太子妃和南星公主虽然中的不是同一种毒,但里面都发现了无色花粉!” 李玄夜倏然起身。 顾寒苏身子一跳,忙一手拦住他:“喂喂,你别急啊!我师父说了,太子妃不会有生命危险!” 李玄夜甩掉顾寒苏的手,站在原地没有动。 顾寒苏看他浑身都是冷意,忙好声好气地劝道:“你听我说……这药物不仅没有生命危险,而且我还有一个好消息……” 第372章 狼狈为奸 他戳了戳太子殿下的肩,一脸做贼似的不怀好意:“你不用清心寡欲了!” 太子殿下却没有理他。 顾寒苏唠唠叨叨地说着:“不过我师父还说,在解药没有研制出来之前,太子妃还是不宜有孕!”” “好了,你回去吧。”李玄夜一抬手,下了逐客令。 “不是吧?我好心给你送信,你说翻脸就翻脸?”顾寒苏奇怪地绕着他转了一圈,见他脸色十分不好,忙关切地道:“你怎么了?听人说昨天宫里来了一堆太医,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是不是这段时间忍得太辛苦……” 说着热情地就去扯他:“来,我给你诊诊脉!” 才挨着衣袖,手腕一翻,已经被牢牢扣住。 “啊啊你轻点!”顾寒苏疼得大叫,“我的手要废了!” 李玄夜一把丢开了他的手。 顾寒苏一边揉着手腕,一边不满抱怨:“真是的,都已经有家室的人了,还下手这么没轻没重!” “滚吧。”太子殿下眉间似有无限疲惫,一挥衣袖,冷冷丢出了两个字。 顾寒苏走后,袁策进来了。 他紧张地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殿下,那十二个美人……”话没说完,忽然“啊”地一声,“您说什么?” “传顾雍来。”太子殿下背对着他,冷冷重复了一句。 “那……”袁策舔了舔嘴角,把“那十二个美人如何安排”这句话给生生吞了下去,识趣地道:“那属下告退!” 袁策出去时,一眼就看见那十二个美人儿低眉垂眼地站在廊下,那身段,那相貌……不说万里挑一,百里挑一是肯定的! 还以为太子殿下会迫不及待安排侍寝…… 没想到太子殿下一心只惦记着朝政大事! 殿内,太子殿下又唤了一声:“杨仪!” “属下在!” 李玄夜望着窗外的景色,吩咐道:“去一趟廷尉府,提审黄氏!” “黄氏?哪个黄氏?”杨仪有些茫然,一瞬间后忽然想起来了:“就是粮铺纵火案凶手的家眷!”又是一愣,“此事不是已经结案了吗?” 为什么又要提审?难道是另有隐情? “那丞相那边……”这纵火案可是害得丞相废了一双腿,若另外有什么隐情,要不要通知丞相呢? 杨仪心里想着,没敢就此离开,总觉得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太子殿下负手立在窗边,沉默良久,突然淡淡道:“秘密提审,不可让任何人插手,特别是赵子仪——” “……是。”杨仪满腹疑问地退了下去。 顾雍很快就过来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是对于太子殿下的召见,顾雍内心还是万分喜出望外的。 但这种喜悦在踏进崇文殿时,瞬间凝固成了冰霜。 “啪!”一只砚台砸了过来。 顾雍当机立断,撩袍滑着地板就是一跪,那砚台堪堪擦着耳后飞过,带起一阵寒风,“砰!”飞向紫檀木的槅扇,然后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饶是如此,顾雍也没半点色变,依然眉眼温润,姿态儒雅,不卑不亢地给太子殿下行了个大礼:“臣顾雍,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坐在书案之后,任由他这么跪在地上。 顾雍渐渐地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太子脾气是有点大,但总的来说比较沉稳,从未有过生气砸东西的时候。 出了什么事,能让他如此失态? “殿下召臣前来,可是遇到了烦忧之事?微臣以不才之躯,愿为殿下鞠躬尽瘁……”顾雍斟酌着字句,尽量让自己态度无可挑剔。 “孤哪里敢让你鞠躬尽瘁?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孤便是对不起母后,对不起顾家,便是六亲不认、千夫所指、愧为储君!” 李玄夜抓起一条棉巾,干脆利落地擦着手,嘴角一勾,嘲讽尽显:“你说是不是,我的好舅舅?” 顾雍顿时觉得胸口有种莫名的窒息。 天地良心,还有比他更低声下气的国舅爷吗? 屡次被太子训斥,他何曾有过怨言? 他在心里微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有些羡慕赵子仪。 这家伙把女儿嫁入东宫,轻而易举地就吃死了太子,现在日子多舒服啊…… 他当时也动过这种心思,可奈何自家女儿没这个能耐…… 他正在心里琢磨着,一条棉巾毫无预兆地甩了下来,“啪”地打在他脸颊。 顾雍惊愕地抬起头,那棉巾贴着鬓发,又凉又湿,他慢条斯理地拿下,又慢条斯理地折好,置于掌心,拱手递呈了回去,语气也是温和沉缓:“发生了什么事,让太子殿下生这么大的气?” 太子殿下冷冷一笑:“你瞒着孤和赵子仪狼狈为奸,还不够?” 顾雍一震,那表情也再不复有原先的从容,急急又跪了下去:“殿下明鉴!微臣和赵子仪向来交情不多,除非朝政上偶有交集,其余私下并无联系——” 顿了顿,又老老实实地交代:“除了上次为了扳倒裴家,微臣和他联手过一次……” “是吗?”李玄夜眸光淡淡地睨着他,声音凉凉的如霜雪簌簌而落,顿时有种无形的威压而来:“赵子仪设计孤,你不知道?” 顾雍这下是真的震惊了,连风度也顾不上了,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太子殿下。 李玄夜收了几分嘲讽,却又平添几分怒意:“你也不知道?” “微臣不知……”顾雍向来足智多谋,电光石火之间,已隐隐猜到了什么,可他还是有些不确定,问道:“殿下可是发现了什么?” 李玄夜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雍想起进来时,刚好遇到顾寒苏匆匆离去,便试探性地问:“是不是和那花粉相关?” 李玄夜还是那样看着他,眸光隐有嘲讽之意。 顾雍无奈,只好继续小心翼翼地猜测着:“是南星中毒之事有什么新的发现?” 李玄夜当然也不好把赵昔微中毒的事说出来,就笑了笑,道:“你既然已经猜到了,那么就如实告诉孤,南星中毒之计,你们两个是谁提供的药物?” 末了,又懒懒地往椅子上一靠,笑容可亲了起来:“欺瞒孤是什么下场,舅舅四年前已经尝过了,想必不想再体会第二遭,是吧?” 被自己的亲外甥防贼一样防备,顾雍有一瞬间的感到心灰意冷。 四年前太子才十五岁,就已经有那么强硬的手段把他逐出朝中,经历了四年的历练,皇帝大小事务已全权交给太子打理,现在的李玄夜只会比以前更强硬、更有手段。 他除了顺从,便只有顺从。 谁叫他没生个好女儿,能给太子吹枕边风呢? 就这么一瞬间,他又认命般地恢复了平静,恭顺回答道:“当年之事皆因微臣咎由自取,微臣在黔州日日反思,现在能再次回京,微臣感激不尽,必定尽忠职守,以图报效朝廷!” 表完忠心,立即又坦诚道:“南星中毒之计,药是微臣提供的,那无色花是赵子仪的……” 太子殿下霍然起身:“你所言句句属实?” **** 要开始虐了。其实之前一直在埋伏笔的……只是大家一直吃糖,没注意…… 不过,我是亲妈,不会太虐的!总体来说还是能吃糖的,就是接下来的糖没以前那么大撒特撒了! 第373章 食不知味 夜幕低垂,银烛高照。 九重宫阙巍峨,几点繁星闪烁,白玉石阶反射着冷冷清辉,宛如月下霜雪。 赵昔微伫立在殿门口,北风阵阵袭来,只觉得如同跌入万丈冰潭,全身寒冷彻骨。 素玉陪着她站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出言提醒:“太子妃,可要现在用膳?” 赵昔微又望了一眼天色,拢紧了衣袖,轻声道:“再等等吧……” 素玉欲言又止:“太子妃,殿下政事繁忙,不能天天和您一起用膳……” 银宝气哼哼地道:“不来用膳,也打发个人来说一声嘛,以往不都是这样吗?” 锦绣忙扯住她的衣袖:“太子殿下忙于国事,哪能时时刻刻为这种小事挂心呢。”又笑着劝道,“小姐,饭菜都冷了,您还是先吃吧。” 银宝撇撇嘴:“以往殿下也忙于国事,可从来没有忘记咱们小姐,这十二个美人才刚来,殿下就开始冷落小姐了!” 锦绣脸色一变,忙用力踩了一下银宝的脚。 自家小姐明显心情不好,这死丫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银宝痛得龇牙,还不忘振振有词反驳:“我说错了吗,你看袁侍卫都不来这边了!” “银宝。”素玉重重咳嗽了一声,声音冷冷地唤了一句。 银宝立即噤声。 锦绣生怕自家小姐再冻出个寒症复发,忙拿了一条白色狐狸毛的围脖过来。 赵昔微按住了她的手,笑道:“罢了,太冷了,还是去吃饭吧。” 这里是东宫,热闹只是点缀,寂寞才是常态。 只是一天不回来吃饭,她就望眼欲穿地盼着,那以后他要是大半个月不回来,那她可不得饿死自己? 然而道理再懂,但饭菜到了嘴边,还是有些胃口缺缺。 拿起筷子,一个念头就跟着冒了出来:他在做什么呢? 有在用膳吗? 是由十二个美人服侍着吗? 还是…… 赵昔微摇摇头,将心底那酸酸的感觉挥散了下去。 一个声音说,不就是十二个宫女而已,怎么就难受到这种地步? 一个声音又说,这些宫女不一样,她们随时随地都能接近他…… 又觉得有些委屈,平日里说得好听,这新的美人儿一来,他就忘了那些甜言蜜语了! 食不知味地吃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锦绣等人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些担忧。 太子一天不回来吃饭而已,太子妃就忐忑不安成这样,要那十二个美人真的轮番侍寝起来,可怎么办? 锦绣忙劝道:“小姐,您正在调养身子,可不能不吃饭啊!” 银宝急得不行:“是啊,您要饿坏了身子,可更加不能侍寝了……” 素玉看着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想了想,便低声提醒道:“太子妃,您是太子殿下的妻,也是东宫的女主人,现在太子殿下没有用膳,您作为太子妃应该去关心一下才是。” “关心?”赵昔微一愣。 “是啊。”素玉轻轻一点头,笑道:“太子妃年纪小,不懂这夫妻相处之道也情有可原……”她俯身在赵昔微耳边低声道:“……那十二个美人是陛下赐的不假,可再怎样也只是奴婢,越不过您的身份去……您既然心里不安,为何不主动过去看看,一探究竟呢?” 赵昔微没有做声。 素玉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一则您是太子妃,关心太子殿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二则陛下一直关注着您和太子呢,您偶尔主动一次,也算是给陛下一个放心。” 她这话倒是真心实意地为赵昔微着想。 皇帝打发曹德问她的话,就是想要她多盯着点太子和太子妃,希望太子妃能多围着太子殿下转。 赵昔微听着就有些犹豫。 素玉叹了一口气,就索性把话挑明了:“太子妃,恕奴婢直言,陛下为什么赐太子十二个美人?说到底,陛下还是觉得您冷落了太子殿下啊!” “冷落?”赵昔微慢慢品着这两个字,想到皇帝瞥向自己的眼神,就有些明白过来了。 以皇帝对太子的宠爱程度,太子只咳嗽一声就恨不得把整个太医署都搬过来…… 这次的事,皇帝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不代表心里没意见。 赵昔微想通后,心里反而安定了不少,她笑着点点头:“素玉说得对,我是该去看看殿下!” 一盘晶莹剔透的桂花糕,一碟酥酥嫩嫩的清蒸鱼,一份滑嫩爽口的虾炙,一碟肉质细腻的葱醋鸡,一碟皎洁如雪的雪婴儿,再加上一盅清香扑鼻的莲叶羹…… 端着这些热气腾腾的菜肴,一样样放入食盒,素玉露出了惊艳的神情:“太子妃,您的手艺比尚食局最厉害的司膳大人还要好……” 不说别的,就这道虾炙,是风靡全长安的海味。原料极其讲究新鲜,制作手法要极其精细,把活虾放在火上一遍遍的烤,剥掉虾壳后,虾肉晶莹似玉,甚至要呈现一种半透明的光泽。 赵昔微笑了笑,径直去了里间梳洗。 做菜又不是什么难事,她从小跟着娘亲,没有丫鬟婆子伺候,全靠自己一双手,习惯成自然而已。 素玉越看就越喜欢,想了想道:“菜都齐了,没有酒怎么成?” 银宝嘻嘻一笑,凑过来道:“姑姑不是才没收了两坛子美酒?去装一小瓶子来就是了!” 锦绣面色一惊:“不成!那酒不是说……” 素玉却是眉头一动,淡淡颔首:“不错,那酒是陛下赐的,不能浪费。” 赵昔微提着食盒来到崇文殿时,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十二名美人。 红衣绿裙,身材玲珑有致,真真是多一分嫌胖,少一分嫌瘦。 寒衣铁甲的侍卫们来来回回在殿前巡逻,另有腰佩长剑的侍卫守在门外。 她还是第一次来崇文殿。 这里是太子殿下的书房,日常读书和批阅公文都在此处。 被这种冷峻威严的气氛包围,让她不由得也放慢了脚步。 袁策和杨仪守在屋檐上,远远地就看见了她,忙擦着屋檐飞身一掠,然后足尖一点,双双落在了殿前,拱手道:“太子妃!” 赵昔微一笑,指了指锦绣手里的食盒:“我来给殿下送晚膳。” 第374章 孤饿了一个月了 袁策一看锦绣,脸上就是一红,挠挠头,有些为难了起来:“这……太子殿下正在处理公务呢……” 杨仪也道:“是啊,太子妃不如把东西给在下,在下帮您拿进去也是一样的!” 这怎么能一样? 赵昔微目光扫了一眼那一排的美人儿,心里有些奇怪了起来。 美人儿都好好的在外面站着…… 那就是还没有吃饭了? 心里有些担忧,就提着裙摆迈上了石阶。 哪知,才靠近一步,忽然“哗啦——” 袁策头皮一阵发麻,忙闪身挡在了前头:“太子妃小心!” 与此同时,兵刃相撞,落地有声:“书房重地,不可擅入!” 数十名侍卫齐齐亮出了武器,寒光四射,杀气凛凛。 长矛林立,将整个殿门包围成了铜墙铁壁。 “太子妃?”侍卫们回过神来,手中兵器却未放下,而是肃然道:“殿下有令,非传召任何人不得擅入,还请太子妃回避!” 赵昔微望了望铁甲森森的侍卫,又望了望婀娜多姿的宫女。 微微一笑:“那我不进去,在这里等总可以吧?” “这……”侍卫们对望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兵器,“您请便!” 袁策和杨仪在殿门口站了半晌,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偷偷溜进了殿内。 “殿下,太子妃来了……” 顾雍还没走,听见这话眸光一闪,看向了太子殿下。 早不来,晚不来,才提到赵子仪的阴谋,这太子妃就来了…… 要说是碰巧,这未免也太巧了点。 李玄夜抬起头,视线落在了殿门外。 宫灯明亮如雪,一袭春水绿的衣衫,腰肢纤细,身材修长,伫立凝望,如一支细嫩的柳丝,在静静等待着春风。 心口忽然就像是被什么掐了一下,有些隐隐生疼。 其实他早就听见了殿外的响动,但一想起赵子仪的所作所为,就下意识地不想看见她…… 他讨厌被控制,更讨厌被人利用女人来控制。 从小到大,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亦或是朝中大臣,存了这样想法的,都被他一一压了回去。 可谁能知道,赵子仪竟然这么狠,为了能把女儿送进东宫,竟然不惜设下自残之计…… 事实证明,赵子仪这狠心一博,博对了。 如果没有赵子仪这么狠的一招,他就算再有想法,也还不会那么快就下定决心。 …… 顾雍素来是个人精,太子殿下这一瞬间的犹疑,他立即明白了该怎么样做。 当下便拂袖起身,拱手一礼:“殿下要是没什么事的话,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出殿门,下石阶,在经过太子妃面前时候,顾雍抬眼轻轻扫了一眼,意有所指地道:“恕下官直言,太子妃以后还是少来崇文殿的好!” 赵昔微有些莫名其妙,稍一思忖便想到了顾玉辞。 心里暗笑,这顾雍,还真是护女心切呢! 她也没心情和顾雍打什么哑谜,就抿唇微笑道:“多谢顾大人提醒。” 李玄夜捏了捏眉心,将心烦意乱的情绪悉数压下,低声道:“让她进来吧。” 赵昔微让锦绣留在了殿外,自己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殿内灯火如昼,紫金铜熏香炉里青烟袅袅,香气清雅冷淡,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她将食盒放在案上,扫了一眼四周。 云灰色的窗纱随风摆动,紫檀木的屏风绣着山水画,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舆图,还有一柄闪着银光的宝剑。 下方的书案布置很整洁,除了笔墨纸砚,还有一叠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公文,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 太子殿下端坐书案之后,黑衣金纹,璀璨耀眼。 赵昔微打量完毕,有些忍不住腹诽,这崇文殿每个角落都透着修心养性的气息,皇帝把十二名美人安排在书房,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她打量着四周的时候,李玄夜的目光就一直在打量她。 看她眸光变幻,看她眼底一一闪过好奇、探究、狡黠、直到最后漾出一抹笑意。 心思敏捷的太子殿下瞬间捕捉到了她这次的来意。 原来是吃醋了…… 不是为了赵子仪之事而来,至少这表明,赵子仪设计的一切,她是不知情的。 他不自觉地就松了一口气。 这一切,是设计又如何?是陷阱又如何? 这些年来,想打他算盘的人多了去了,可又谁真正威胁得了他呢? 再一想,倘若没有赵子仪这一设计,恐怕她就顺理成章嫁入了江夏王府了…… 心口顿时一紧。 算了,只要赵子仪从今往后不再过分,这一次,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太子殿下不是犹豫不决的人,做了决定后,就把那些复杂心思都丢在了天外。 他嘴角涌上一抹笑意,朝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赵昔微酸了一下午的心,立时融化成了蜜糖,绕过书案走到他身边,笑道:“知道殿下还没吃饭,我特意给你做了好吃的!” 李玄夜一把拉住她的手,又捏了捏她的脸,取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赵昔微没想到小心思被他一眼就看破了,顿时脸上一红,用力抽了抽手指:“殿下不饿的话,那我就收起来!” “谁说我不饿?”太子殿下用力一拽,将美人儿就拽入了怀里,暧昧笑道:“孤饿了一个月了!” 赵昔微顿时后背一僵,推了推他:“李玄夜!” 太子殿下埋头在她肩窝吸了一口气,笑道:“顾寒苏来过了!” “啊?”赵昔微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听太子殿下又是一笑,低低凑近她耳边:“孤不用清心寡欲了!” “什么?”赵昔微一怔,抓住了他不安分的手。 “他师父来了消息……”太子殿下眸光闪烁,有意将那句关于花粉的事略过,直简截了当地告诉她:“你身子没什么大问题,至于寒症,只要按照顾寒苏的药方,调养些时日就好了!”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扬眉一笑:“微儿能侍寝了,是不是很高兴?” 赵昔微惊得一下子就坐正了身子:“侍寝?” 太子殿下哈哈一笑,双臂托了托她的腰,暧昧道:“微儿不高兴吗?” “……”赵昔微听出他话语中的揶揄之意,又气又羞,一挣扎就从他怀里滑了出来。 一边整理鬓发,一边斜眸瞪他,气哼哼地道:“这可是在书房!请太子殿下注意仪容!” **** 微儿的醋劲儿比我想象得大多了……原本设定的是她看得很开,实际上写起来发现她还是在意的, 看开-1,吃醋+1 第375章 崇文殿 李玄夜看着她这模样,只觉得说不出的娇俏可爱,那心头最后一丝不快也就此散去。 他看了看那食盒,又是一勾手:“微儿来,我们一起吃饭!” 赵昔微晚膳只吃了两口,现在心情好了,还真有些饿了。 顿时抿唇一笑,飞扑了过来,搂住他的手臂撒娇:“这都是我亲手给你做的!你可全都要吃完,一口也不许剩!” “我们微儿真是心灵手巧!”李玄夜夸了一句,顺手打开食盒,笑容停了停,问道:“这都是微儿准备的?” 赵昔微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看着他:“嗯!” 李玄夜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他亲自将一碟碟菜肴都拿了出来,最后拿出来的是一瓶酒,放在鼻尖闻了闻,笑意淡淡:“这也是微儿准备的?” 赵昔微“咿”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衣袖一翻,已被他按在了窗下。 “你……”她脑子嗡的一下,暗叫一声不好,正要用力去推他,他整个人已俯身压了上来。 后背抵着窗棂上的雕花,硌得她肌肤都是疼的。 可身前的人在一寸寸逼近。 “李玄夜……”她不满抱怨,才叫了个名字,他的指腹便按压住了她的唇瓣。 他的眸光异常的明亮,可是却也莫名的无情,像是霜雪枝头的一点红梅,冷艳孤绝。 赵昔微一抬头,触及这样一道眸光,心里就是一惊。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他在她面前向来温柔如水。 李玄夜抬手,捏着那只小小的酒瓶,微微一勾,瓶塞坠落。 他一手禁锢住她,一手将酒瓶送入唇边。 他没有急着喝,而是含笑睨着她。 赵昔微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股莫名的寒意,从衣袖里钻了进来,让她打了个冷噤。 他垂眸盯着她的脸,那眼底汹涌着的波涛,似要将她湮灭。 他一抬手,将那酒一口饮尽,然后朝她亮了亮瓶口,勾唇一笑:“既然是微儿准备的,孤自然是一口不剩……” 这笑容,温柔又冷酷,多情又绝情。 她瞬间有些恍惚…… 这样的他,好陌生…… “你怎么了?”她只来得及问出这四个字,唇瓣忽然被他狠狠吻住。 赵昔微又急又怕。 忙胡乱去推他,软软求饶:“李玄夜……” 但这一声,并没有让他像往常那样有所收敛,反而激起了逆反之心。 唇齿交缠,那淡淡的酒味融入她的舌尖,让她有些意乱情迷。 他吻得凶狠而冷酷,仿佛一头斗志昂扬的野兽,由不得猎物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平时他的温柔缠绵都让她抵抗不住,更何况他这样蓄意的攻占。 赵昔微只强撑着僵持了片刻,就有昏昏沉沉的感觉袭来,让她无法思考,四肢酸软得使不出任何力气,只能无助地攀在他肩上,任由他一遍遍的采撷。 算了…… 吻就吻吧…… 她有些自甘堕落地想,又不是没吻过…… 在哪里吻不是吻…… 只是,妥协的念头才浮上来,腰上忽然一凉,衣裙已经散落。 “不行——” 她惊呼出声,他已屈膝压了上来。 久不承宠,她还来不及适应,便被他凶狠侵入。 又酸又痛的感觉让她无法承受,但身后就是墙壁,她无处可逃,只得被迫迎接他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攻势。 她又气又羞,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来,就连开口求饶也怕让人发现动静。 这里不是寝殿,这是崇文殿,是他办公的书房。 外面侍卫林立,没有上千也有上百。 随时有个人进来都能看见这一幕…… “李玄夜……”她眼底起了一层迷蒙水雾,语不成声,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我害怕……” 回答她的只是更加强势的占有。 她大脑一片空白,一双手胡乱地攀在他肩膀,身子软绵绵、轻飘飘的,在云端和地狱之间来回游走。 她紧紧地咬着唇,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 赵昔微总觉得今天的他很奇怪。 李玄夜在这种事上比较大胆,但每次他都很有分寸,会顾及她的情绪,不会这样不管不顾一味的掠夺。 不就是给他做了一桌饭,他也不至于冲动成这样吧…… 难道是因为顾寒苏来过了? 或许是忍得太狠了,所以失控了吧…… 昏昏沉沉之间,她觉得只能是这个原因了。 …… 在赵昔微感觉到要昏迷的时候,他终于放过了她。 她缓缓地睁开眼,就对上他冷艳如雪的眸光。 心尖顿时就是一缩。 她下意识地就回避他的视线,可一回避,脸上顿时一阵热辣辣的滚烫。 她整个人如一只八爪鱼,还软软地缠在他身上。 “李玄夜……”她索性搂住了他的脖子,娇声低语:“我好累……” 李玄夜将她放在了桌上,双臂撑在她身侧,微俯下身来,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香汗如雨,粉腮若霞。 衣衫凌乱散落,依稀可见红痕点点。 这一副娇软柔媚的模样,让他才平复的燥热,又如浪潮一般翻涌而来。 他不由自主地又倾身压了上去。 赵昔微忙向后躲了一下,一手抵着他的腰,语气隐有哀求:“李玄夜,饶了我好不好?” 李玄夜手臂收紧,身子悬在上方,看着她。 杏眸含春,楚楚多情。 他在心里无声自嘲了一下,就算明知是设计,他也抵抗不住这诱惑。 他笑了笑,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淡淡问道:“怎么?微儿不喜欢这样?” “我……”她低着头,没有发现他的神色变化,支支吾吾地道:“我……我害怕,你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 他沉默不语,只用指腹来回磨蹭着她的唇瓣。 良久,忽然笑了一声,语气淡漠:“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赵昔微诧异抬头,就看见他眼底一片冰冷。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有此神色,但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一种慌乱,忙抓住他的手臂,问:“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重复了一句,倏然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嘲讽一笑:“跟我在崇文殿欢爱,不就是你想要的?” 赵昔微脑子里“嗡”地一下,炸开了。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堪堪稳住呼吸,声音紧绷地问:“什么是我想要的?” *** 太子殿下开启作死之路了…… 微儿好容易打开的心结,又要锁死了……太子追妻之路又要从头再来了 第376章 胭脂红泪 “陛下给我赏赐了十二个美人,你慌了,对不对?”他淡淡地盯着她,眸光里半点情意也无,仿佛方才那一场欢爱只是梦境,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冰冷,如锋利的长剑,一刀一刀戮着她的心脏。 “所以借着给我送饭的理由,拿出争宠献媚的手段,不惜对我用这种助兴之酒,是不是?” “赵昔微……”他低低一叹,手指抚摸着她半露的锁骨,似有眷恋又似无情,“今日念在你是初次,孤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以后——” “李玄夜!”赵昔微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女人?”她双手抓着衣领,身子克制不住地轻颤,那双杏眼涌上一层明亮的水泽,让他心头蓦然揪紧得生疼。 他沉默地看着她。 赵昔微咬着唇角,努力克制住那想哭的冲动。 “你把我当什么了?”她双眼通红,一字一句问道:“在你心里,我和那十二个宫女没什么两样,是不是?不……”她语气哽咽了起来,“甚至比她们还不如,为了能留住你,不惜放下自尊和你……” 话语戛然而止。 她还以为,还以为他是太过冲动。 原来不是的,他比任何时候都冷静,他就是想要看她失控罢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羞愤和屈辱像海水一般,将她仅剩的自尊淹得一干二净。 她无法再在他面前多呆一刻,无法再多看他一眼。 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哪知双腿仍是软的,身子一晃险些就要栽倒。 李玄夜眼疾手快,几乎是下意识地举动,已伸手将她搂住。 “你放开我!”她才站稳,立即用力推开了他。 李玄夜望着空空的掌心,有一瞬间的怔愣:“赵昔微……” 赵昔微飞快地背转过身,迅速地将衣衫穿好,腰带重新系好。 她的心在颤抖,身子也在颤抖,指尖数次打不上丝绦的结,可她仍是强撑着一口气,一点一点将自己整理好。 再转过身时,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眸子里隐有泪光闪动。 李玄夜沉默看着她,那泪光仿佛有一种魔力,令他的心缓缓地揪紧、揪紧,最后终于败下阵来,柔声唤道:“微儿——” “好了!”赵昔微深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了一个极其淡漠、却极其标准的笑容,然后对着他屈膝一礼:“多谢殿下垂怜,妾身就此告退!” “微儿!”他心头一紧,语气微急:“我只是怕你被人利用!” “利用?”赵昔微脚步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她这时已不仅是羞愤了。 只觉得一颗心,被人捧到最云端,然后又无情抛下。 就这样直直地坠落、坠落,最终啪嗒摔在地面,四分五裂。 她强忍着这种痛楚,看了太子殿下一眼。 眼底满满的失望、伤心、还有无尽的酸楚:“在殿下眼里,情爱是可以利用的吗?” 一语未落,眼眶陡然汹涌。 “赵昔微——”李玄夜脸色一变。 在泪水即将坠落的时候,她迅速转身,箭步冲向殿门。 “微儿!”李玄夜伸手去拉,却只抓到了一抹衣袖,她狠狠一拽,就连那片衣袖也没留给他。 李玄夜站在原地,手掌握紧又松开。 “殿下!”袁策和杨仪急忙而入,看见太子殿下时,忽然一怔:“殿下您……” 刚刚不都还好好的? 怎么一转脸又吵架了? 袁策和杨仪对望一眼,都有些心惊肉跳。 杨仪是个机灵的,忙拱手道:“要不属下把人追回来?” “算了……”太子殿下转过身,只留给两人一个淡漠背影,语气有些疲惫:“她心情不好,都别去打扰她……” “是。”杨仪和袁策抿抿嘴角,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殿下,那十二名美人……” 李玄夜在椅子里坐下,百无聊赖地拿了一本折子,又烦闷地合上丢在了一旁。 这美人是皇帝送来的,他肯定不能就这么把人打发走…… 他沉思半晌也没回答,那头袁策就以为自家主子是默认了,便拱手禀道:“素玉姑姑已经安排好了,美人儿都已服了汤药,殿下要是累了,就叫她们进来服侍着?” “什么汤药?”太子殿下一愣,陡然反应过来。 脸色一沉,想起了顾寒苏的话:“在解药未研制出来之前,太子妃还是不宜有孕。” “袁策,去召素玉过来。” …… 赵昔微提着裙摆一路疾走,锦绣需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方才在书房外头,里面的动静她都听得清楚,还暗自为自家小姐感到高兴,怎么一出来就这眼圈红红的样子? 难道是因为太子殿下不够温柔,让小姐又疼哭了? 又是自家小姐脸皮太薄,太害羞了所以哭了? 她满腹狐疑,也不敢多问,只在心里祈祷可千万别是吵架。 赵昔微踏进寝殿时,素玉正聚集了一堆小宫女,板着脸在偏殿训话。 一见赵昔微的身影,连忙含笑迎了上来:“太子妃……”只看到赵昔微泪盈于睫的模样时,心里陡然就是一跳:“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目光落在她脖子上,红痕点点,瞬间明白了过来,笑道:“奴婢去给您打热水,您好好洗个澡,放松一下?” “嗯……”赵昔微捏了捏手心,狠狠忍住了要滚落的眼泪。 坐在温暖的浴桶里,目光扫过肌肤,那一道道红痕如桃花绽放,无一不是证明着刚刚的欢爱有多激烈。 这瞧在素玉眼里是一桩好事,但此时在赵昔微看来,却是更加羞愤屈辱的证明。 她双手掬起一捧温水,轻轻贴着眼睫,泪水终于肆无忌惮地滑落了下来。 他竟然这样看她。 她以为的情爱,在他眼里竟然是在邀宠献媚…… 在他眼里,她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没有自尊的女人? 就算是她有吃醋的念头,有争宠的想法,那又怎么样呢?她是个普通女人,不想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有错吗? 他要是看不惯,完全可以直接拒绝她。 可他却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羞辱她…… 一想到那一幕,她就羞愤得无法再原谅自己。 可笑她当时还暗自开心,甚至还以为他是喜欢自己的表现…… 这下整个东宫上下都知道了吧,知道太子妃为了争宠,和他在书房…… 她再也无法克制汹涌的情绪,趴在浴桶里哭得双肩颤抖。 **** 我没有正面写太子的内心感受,可能会让人讨厌这章的他…… 但是其实这次吵架,在顾玉辞那章就埋了伏笔……就是366章他当年为什么讨厌顾家那里。翻一翻就理解太子的行为了…… 第377章 避子汤 浴桶里的水越来越凉,门外侍女焦急不安地来回走动,赵昔微也懒得搭理,微凉的水温,让她燥热的身体一点点变冷,也让她汹涌的情绪一点点平复。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伤心的,赵子仪说得没错,天下男儿皆薄幸。 是她太过单纯,被李玄夜一时的宠爱冲昏了头脑。 说什么对她负责一辈子,说什么只对她一个人好……可到头来也是说翻脸就翻脸,不留一点情面。 赵昔微又掬起一捧冷水,静静地把脸贴在手心。 她为什么要这样失望呢? 其实一开始嫁给他,她何曾抱有过什么期待?何曾奢望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她在温存中迷失了自我,渐渐滋生出了贪恋和爱欲。 如今,只不过是回到了原点而已。 从前的她,没有认识李玄夜,不曾是他的太子妃,没有和他肌肤相亲,没有和他卿卿我我,不也好好的活着吗? 只是没了男人的疼宠,天又不会塌,地也不会陷,她何必这样自怨自艾! 那些情爱、那些缠绵、没有了就没有了! 她要好好的活着,即使没有任何人呵护,她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想到这里,她赤着足从浴桶里踏了出来,朝门外命令道:“更衣!” “是!” 锦绣和银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听见自家小姐的声音,立即迫不及待捧着衣服跑了进来。 “小姐,您没事吧?” 银宝拿了棉巾帮她擦拭着头发,目光落在那交错的红痕上,顿时觉得心尖儿都揪起来了。 这这这……难怪自家小姐哭成这样! “我没事,服侍我穿衣吧。”赵昔微恢复冷静之后,那羞愤的感觉也渐渐地平淡了。 已经发生了,时光不能倒流,遮遮掩掩也没意思,为此要死要活更是不值得。 至于李玄夜,他要怎样看待,就让他怎样看待好了。 “是!”锦绣心中松了口气,拿了衣裙就替赵昔微穿上,可触及到她的肌肤时,仍吓得心跳都停了停。 指尖凉得没有一丝温度,寒症尚未痊愈,这一冻万一又落下个病根如何是好? 锦绣心里一疼,差点落下泪来,低声道:“奴婢去拿个手炉来,您先躺在被窝里暖暖身子好不好?” “好……” 本就没吃什么饭,又在书房这么一通折腾,仅剩的一点体力疾奔回来,赵昔微此时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一个字了。 躺在松软的被窝里,抱着滚烫的手炉,她总算回了一口气。 锦绣坐在床边,一边帮她梳着头发,一边柔声细语地劝道:“小姐您别伤心,这夫妻啊,就像嘴唇和牙齿,总有磕着碰着的时候,哪有不吵架的时候呢?俗话说,这床头吵架床尾和,您也别太放在心上,他是太子殿下,脾气未免有些大,有时候一句话说得重了,或是哪件事做得过了,您别放在心上,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赵昔微轻轻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她何曾是个小家子气的人,要只是一句话、一件事,她何必这么生气? 锦绣张了张嘴,就有些劝不下去了。 从归府第一天到现在嫁入东宫,锦绣还是第一次看自家小姐这样伤心。 哪怕是当初被大夫人、二夫人,老夫人不公平对待,也没有这样心灰意冷过。 相处了这么久,自家小姐是个什么性子,她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 越是难过的时候,反而越不声不响,不哭不闹。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突然又想到了那十二个美人,难道是……自家小姐失宠了? 这可就坏事了! 锦绣心里七上八下的,忙又劝道:“小姐您也别太难过,只是十二个宫女而已,就算她们得了宠,也只是个宫女,不可能越过您的位置去……”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赵昔微就淡淡笑了一声。 锦绣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手足无措了半天,又想起了什么,道:“您别伤心,其实太子殿下心里还是有您的,这不,您才回来,就把素玉姑姑叫过去了呢!准是向素玉打听您这边的动静——” 话音刚落,素玉一脸凝重地走了进来。 她手上捧着一碗汤药,欲言又止地道:“太子妃,这是殿下吩咐了,让您……” “您看,奴婢说了,太子殿下还是关心您的吧!”锦绣一喜,却在看见素玉的眼色时,瞬间呆住。 四周突然的寂静。 赵昔微披着被子,爬坐了起来,问道:“是他让你熬的?” 素玉一阵尴尬,想了想才柔声道:“是,殿下吩咐奴婢的,您先喝了吧。” 赵昔微这些日子调养身子,一直在喝药,是以也没多想,就着素玉的手喝了一大口,随口道:“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苦?” 素玉斟酌半晌,也不敢说出来。 赵昔微看着她闪烁的眸光,突然想到了什么,声音骤冷:“是避子汤,对吗?” 素玉眸光一沉。 赵昔微只觉得气血逆流而来,眼前一片金星闪过,身子就是一软。 “太子妃!” “小姐!”锦绣忙一把扶住她。 素玉柔声劝道:“太子妃,你听奴婢说,太子殿下也是心疼你的身体,你现在身子骨没养好,年纪又还小,实在是不宜过早生孩子……” 知道他冷酷无情,却没想到他绝情到了这种地步,连生孩子的机会都不愿再给…… 赵昔微只觉得手脚冰凉,那胃气翻涌而上,“哇”地一下,刚刚喝下去的药全都吐了出来。 锦绣手忙脚乱地捧了水盆过来。 赵昔微伏在床边,五脏六腑都翻腾了起来。 她今天本就没吃什么东西,此时这样干呕起来,除了胃液便是胆汁,那酸涩混合着苦味,一阵阵直冲喉咙口,让她得不到一丝一毫的喘息。 “快来人,快去请太医!”锦绣慌了,眼泪夺眶而出:“银宝,快去找袁策,就说太子妃病了!” “怎么了?”才掀开帘子,就听殿外传来一道冷沉之声。 来人步履匆匆,穿过前殿,踏入中庭,来到内殿,却在碧玉珠帘之外顿了一顿。 赵昔微无力地趴在床沿,目光微垂,一双皂靴闯入视线。 珠帘微动,接着有一截黑底金纹的衣摆停在她眼前。 黑色缎面,金线密织,那象征着尊贵身份的暗龙纹,在灯下灼灼闪耀,宛如日月同升,让她的视线有些恍惚。 宫女齐齐跪了一地:“太子殿下!” 赵昔微眼睫眨了一下,还没有动作,他已俯身,手掌穿过腰侧,一把将她抱住。 第378章 殿下有令,妾身岂敢不从 一群宫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锦绣和银宝又是惊又是喜,悄悄对望了一眼,将眼底弥漫的泪意狠狠收了回去。 还好,太子殿下还是惦记自家小姐的! 素玉也轻轻舒出了一口气。 太子宠太子妃可是人尽皆知的,怎么会一眨眼就失宠了呢? 年轻夫妻,总是有些小吵小闹的,想明白了就好了! 瞧太子殿下这不就来了吗? 只是,下一刻,太子殿下的一句话差点就让她咬了舌头。 “为什么不喝药?”他理了理她垂在脸侧的一缕头发,旁若无人地端起桌上的药碗,亲手执了汤匙,动作娴熟地舀了一勺,送到她有些苍白的唇边。 赵昔微没有挣扎,也没有说话,只轻轻抬了一下眼睫。 平静地接过药碗,平静地一口饮尽,然后平静地放回他掌心,这才微微一笑:“殿下有令,妾身岂敢不从?” 李玄夜一噎。 他保持着半俯身的姿势,定定地盯着她看了半晌,这才直起身来,抬手往旁边一送。 素玉忙躬身接过汤碗,然后使了个眼色,带着一群宫女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一群宫女前脚才踏出殿门,太子殿下手臂一揽,就已将她紧紧抱住。 他的手掌放在她的后颈,前额与她相抵,目光中满是歉疚和怜惜,嗓音有些沙哑,道:“是我不好,不该对微儿说这种话……微儿原谅我好不好?” 赵昔微有一瞬间的怔愣。 这算什么? 才羞辱过她、嘲讽过她、看着她喝了避子汤,转身又来说这些话? 算了,想这些做什么呢? 他好也罢,不好也罢,他都是尊贵的太子殿下。 她笑了笑,语气淡淡:“殿下说得哪里话?妾身怎敢生你的气?今日之事都是妾身不知分寸,以至于惹殿下不快,要道歉的话,也是由妾身来道歉才是。” 李玄夜听她一口一个妾身,心头猛地被扎了一下。 “微儿误会我了!那碗药……”他捧起她的脸,指腹爱怜地抚过她的下颌,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顾寒苏说你身子暂时不宜有孕,我怕你……”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软了下去:“微儿原谅我好不好?” 赵昔微嘴角一翘,含笑看着他。 他心头一动,倏地锁住她的下巴,一低头,缠吻了上去。 仿佛是为了弥补上次的粗暴,这次的吻格外温柔而绵长,细细碾过她微凉的唇角,一寸一寸,缱绻缠绵,将他温热的气息渡入她齿间。 赵昔微手臂随意地放在他身侧,既没有去抱他,也没有去推他,只任由他在自己唇角流连往返。 她累了…… 不想再去做那些无谓的努力和经营,也不想如孩子一般赌气或任性…… 前者她做不到,后者她求不得。 李玄夜这一顿羞辱,让她看清了自己的位置。 他是储君,总有一天要登基为帝,她所需要做的,就是顺从天意。 至于情爱和相守,那不是她可以妄想的…… 相通了,心里也就不难受了。 李玄夜缠吻了片刻,便发觉了不对劲,他离开了她的唇,眸光幽暗地看着她:“微儿……” 他吻过她无数次,抱过她无数次,从一开始她误入温泉,到一个时辰前的书房,她都很容易被他挑起情*欲。 她对他没有一丝抵抗力,只要他轻轻一勾,就软在他怀里任由他掌控。 因此就算她再害羞再紧张,也会在他的引诱下变得热情、变得激动。 他也喜欢这样的她,甚至迷恋这样的她。 但是,在这一瞬间,这一切都消失了。 她的唇是冷的,身子是僵的,表情也是平静的。 “微儿还在生我的气……”他索性翻身上了床,将她抱了过来,目光定定地盯着她,柔声道:“是我不好,没有跟微儿说清楚!”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忽然抬手,捞过床头的棉巾,将她半干的发梢一点点擦干。 赵昔微坐在他怀中,任由他为自己做着这一切,不言不语。 “顾寒苏今日来东宫,特意交代过,说你寒症未愈之前,还是不宜有孕……”他将棉巾甩下,再次抱住她:“微儿误会我了,我做梦都想让微儿和我生个孩子……” 他将她箍在怀里,仿佛怕她一瞬间就会消失一样,紧紧地禁锢住她,语气低沉:“微儿别生气了好不好?我还想和微儿生儿育女,一生一世……” “殿下要孩子,多的是人愿意给殿下生……”赵昔微被他抱得有些窒息,终于扭了一下腰身,目光澄和地看着他:“那十二名美人就在崇文殿排着队,殿下不必把希望寄托在我这个病人身上。” 这话刺得李玄夜表情就是一怔。 他养于殿堂之上,长于帝王之手,从小到大,只有他不高兴给别人看脸色的份。 被人这样冷冷拒绝,还是头一遭。 权力,地位,宠爱,甚至男女情爱,他全都得来容易,从未体验过什么叫得不到。 他眸光淡了下去,问道:“那你呢?” 要是以往,赵昔微定会和他打趣一番,或是抱着他撒娇一番,但崇文殿发生的事犹在眼前,她再也没有半分兴致去跟他调笑,只无谓地抿了抿嘴角,淡淡一笑:“妾身不是谨遵殿下的命令,日日喝着避子汤呢?” “微儿。”他目光一沉,捉住了她的双肩,恨恨道:“说了多少遍了,你身子不好,现在不宜有孕!” “是啊!”她身子往后避了避,讥讽一笑:“所以殿下不必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啊!” “你——”李玄夜周身气息骤然一冷。 赵昔微有一瞬间的后怕。 不论如何,他是东宫之主,以皇帝对他的宠爱程度,真惹急了他,一抬手把她废了也不是没可能…… 可下一瞬,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被他在崇文殿如此羞辱,和废不废有什么区别呢? 一想到那一幕,她的心又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目的,看她沦陷,看她失控? 在他眼里,这样的她恐怕比那十二名宫女还不如吧! 李玄夜冷冷地看了她半晌,一点一点将紧绷的气息收敛。 他低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哄道:“微儿别生气了好不好?是我不好,我一时情急,误会了微儿——”他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我素来讨厌被人利用,也不喜被人控制,所以当时看到那酒,就以为微儿……”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鼻尖,恋恋地道:“微儿原谅我好不好?以后微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给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 太子其实也没错,由于种种不可剧透的原因,他肯定要为爱吃苦。 有读者腻了男女主的亲热戏……这是根据人物剧情走的嘛,原来感情好自然天天亲亲抱抱,这一闹接下来肯定就没了(除非你留言求我撒糖哼哼,,???,,傲娇脸) 第379章 孤想宠幸你呢?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鼻尖,恋恋地道:“微儿原谅我好不好?以后,微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给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太子殿下这样放低身段的一面,赵昔微也不是没见过。 只是,那是在皇帝面前。 他能这样来跟自己道歉,她其实应该大度一点,将这一切轻轻揭过,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继续和他缠绵悱恻——怎么可能?! 如果只是一些小事,不用他这样道歉,她自己慢慢想开了就过去了。 可,这是小事吗? 想到他当时冰冷的眼神,那些带刺的话语,她的心就如同坠入冰窟一般,缩成了一团。 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你是太子殿下,妾身是你的太子妃,哪有什么生气不生气呢?殿下想要我生孩子,我自然只能生孩子,不想要我生孩子,我自然只能喝避子汤……” “微儿——”他皱了眉,打断她:“说了那是为你身子好!” 赵昔微一笑:“是啊,为了我身子好,殿下还是把生孩子的机会留给那群美人吧!” “赵昔微!”李玄夜的脾气终于被勾了上来,他倏然起身,站在床边狠狠地盯着她。 赵昔微无所畏惧地回望着他。 反正已经这样了,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又想了想,她要是真的被他休了废了,她现在该去哪里呢?赵府那个样子,她好像还真无处可去…… 顿时就有些惊醒了起来——她该快点把那铺子开起来,不管如何,有银子傍身,总比流离失所的好…… 正思忖间,太子殿下忽然冷冷笑了笑,问道:“你就这么希望我宠幸别的女人?” 赵昔微心中的某个弦,蓦地绷紧。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她就恢复了冷静。 他可以在崇文殿宠幸她,那么也就可以在那里宠幸别人。 更何况,更难受的她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不能看开呢? 她抿唇一笑,抬眸看他:“殿下是东宫之主,想宠幸谁就宠幸谁!” 李玄夜勾了勾唇角,一抹冷酷的笑意隐隐浮现:“那孤想宠幸你呢?” 赵昔微心头又是一痛。 如果是以往,她会觉得他这笑意是在调情。 可现在,这笑意就格外的刺眼。 仿佛是再一次的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忘记自己的职责。 迎着他的目光,她缓缓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语气淡然:“那殿下可要再去准备一碗避子汤了!” 李玄夜最后一抹笑意,在这一瞬间立即敛去。 他俯下身,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指尖在她唇瓣流连了片刻,似是在回味刚才的那个深吻。 良久,才冷笑一声,一字一句道:“赵昔微,这可是你说的——”话音一落,掌心一收,猛然靠近。 赵昔微僵了僵,忽然反应过来。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存了这样的想法。他把她当什么了? 她浑身颤抖了起来,眼眶渐渐涌现一片水汽,缓缓问道:“李玄夜,践踏别人的自尊,很好玩吗?” 泪光隐隐,宛如朝露。 李玄夜看着她,只觉得心口揪着生疼,就连呼吸都有些凝滞了起来。 他沉默半晌,忽然松了手,自嘲一笑:“到底是谁践踏谁的自尊?” 让他喝那种酒,他心甘情愿认了,明知是引诱,他也上钩了。 他甚至决定不去计较这些,只要她不再生气,不要再不理他。 他何曾这样没有原则过,何曾这样没有底线过…… 罢了…… “微儿……”他笑了笑,淡淡道:“你真的不在意我宠幸别人?” 赵昔微盯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在意什么?”她用力掐着手心,冲他笑了笑:“殿下想宠幸谁,在哪里宠幸,都是你的自由!”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李玄夜周身气息骤然一寒。 他眯起双眸,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她。 肃杀之气迎面而来。 处于这种威压之下,赵昔微下意识地就想逃离。 四周静得可怕,灯花“啪嗒”爆了一声,让她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李玄夜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身去。 他负手立在灯下,侧脸隐在阴影之中,表情有些模糊。 “是!这是孤的自由!”他冷冷一笑,语气决然:“孤何必作茧自缚!” 说完一甩珠帘,大步走了出去。 赵昔微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颗心忽然被狠狠揪着疼。 那疼痛不明显,却漫无目的,顺着心脏直达四肢百骸,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瞬。 寝殿外,一群宫女满脸惊恐,齐齐跪了下去:“恭送太子殿下——” 算了…… 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她总要面对的…… 赵昔微靠在床头,轻轻闭上了眼睛,将那一点泪意慢慢地忍了回去。 夜色深沉,寒风入袖。 李玄夜站在高台之上,心头滚烫的怒火一点一点平息了下来。 一弯银月如钩,几点繁星闪烁。 这夜色比起往日,莫名多了几分寂寥…… 袁策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关切地凑了过来:“殿下,这里风大,您要不还是回去吧?” 李玄夜背着双手,抬头望着远处的天空,没有说话。 袁策就古怪地打量了一眼自家主子。 怒气冲冲地从寝殿出来,却又在前殿停住脚步,守在这高台上不肯离去…… 他茫然地望了望那星星和月亮,又茫然地再看了一眼四周的栏杆,满脑子都是不知所措的问号:这平平无奇的夜色,有什么好看的?还有这普普通通的高台,有什么好呆的? 思来想去,他脑子里灵光忽然一闪,好心好意地劝道:“殿下,您要不还是回崇文殿吧!那十二名美人儿还在……” “去寝殿看看——” 就听太子殿下突然说了一句。 “啊?”袁策一时没回过神来,“您说什么?” 太子殿下面容半隐在灯下,嗓音有些低沉:“你去看看她在做什么,不要惊动旁人。” “啊?”袁策连连发出两个啊字之后,终于挨了自家主子冷冷一瞥。他陡然反应过来,一拱手应了一声是,然后足尖一掠,飞上屋檐,不过瞬间,便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第380章 十二个美人 寝殿内,赵昔微蹲在猫窝旁,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小黑和小白头上揉来揉去。 “喵呜!” 小白乖巧地舔了舔她的手心,小黑则一爪子拍开了她的手。 赵昔微气打不一处来,敲了敲小黑的头:“才喂了你吃的,说翻脸就翻脸,真没良心!” “喵!”小黑纵身一跃就跳了出来,径直钻进了她怀里,又威风凛凛地抬起头,在她手心拱了几下。 赵昔微不满地“哼”了一声:“这下知道错了?我生气了!认错也没用!不会再理你了!” “喵喵喵!”小黑两只前爪搭在她手臂,浑圆的猫眼眯起来,仿佛在抗议她的冷漠。 赵昔微忍不住笑了一声,安抚似的摸了摸它的耳朵,柔声道:“行了,不就是说了句重话吗?你怎么脾气这么大?你看看我,他说了这么重的话……” 喉头忽然一紧。 是啊,他说了这么重的话…… 他那些话何止是重。 他说她争宠献媚……说她不择手段……说她…… 眼眶又有一点凉意漫延开来,她低下头去,抚摸着怀里的小黑,无谓地笑了笑:“你看我就没那么大脾气,他说什么话我都不在意……” “喵喵!”小黑扎进她臂弯,挑衅似的翻滚了一下,那金铃在脖子上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叮当碎响。 “好了好了,不生气了……”赵昔微抱着小黑放回了猫窝,将松软的绒毯轻轻盖在它身上。 她手掌轻轻放在小黑头上,语声缓缓:“你跟他真的像……都一样的坏脾气……” …… 素玉捧着托盘站在帘外,低声道:“太子妃,奴婢给您熬了姜丝肉片粥,您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进来吧!”赵昔微起身。 锦绣忙端了水盆过来。 赵昔微把手放入温水里,有一瞬间的失神。 李玄夜忍受不了猫毛,更受不了猫身上的味道。只要她抱了猫,就必须勒令她洗好几遍的手,不然就不准靠近他。为此特意命令司苑司药二局,研制了玫瑰花露以供她净手之用。 以后他不回来这里,她也就用不上了吧…… 笑了笑,她将手平伸出来,由锦绣细细地擦干净了上面的水珠,决定还是好好吃点东西再说。 袁策悄悄飞上屋顶,悄悄移开瓦片,趴在房檐往下一看。 只见太子妃面带笑意,抬起纤纤玉手,捧了白色小碗,捏起小勺,正小口小口地喝着粥呢。 袁策看了几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后,才将瓦片轻轻放了回去,修长身影在空中一掠,如一缕青烟,转瞬不见。 星月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那寒风却一阵一阵地冷冽了起来。 李玄夜的情绪也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再怎么样,也是个十几岁的女子。 而他久居朝堂,向来自恃沉稳冷静,为何要跟她赌这种气呢…… 她本来就身子不好,如今这一生气,万一引起寒症复发怎么办…… 罢了,男子汉大丈夫,就是再跟她认个错又何妨? 袁策从屋檐无声跃下,落在一旁:“殿下。” “嗯?” 拱手细细禀来:“属下去的时候,太子妃正在洗手,宫女端了热粥上来……”又安慰道:“殿下您放心吧!太子妃看起来胃口很好,脸上还带着笑意,一点都没有哭,也没有想不开的样子!您不是要去书房吗?尽管放心去好了!对了……” 他挠挠后脑勺,讨好一笑:“太子妃如此大度,您正好趁机宠幸宠幸那新得的美人儿……” 李玄夜一开始还有几分冷静,待听到“宠幸美人”这句时,突然就是冷冷一声:“你那么喜欢这十二个美人,就赏赐给你怎么样?” 袁策吓得一哆嗦:“这是陛下赏赐您的,属下不敢,属下有罪!属下再也不提了!” 李玄夜盯着这蠢笨下属半晌,才将心头那股无名怒火压了下去,皱眉问道:“你确定她胃口很好?心情不错?” 刚刚拿话刺他的时候,可是一句比一句凶狠…… “是啊!”袁策信誓旦旦,“属下擦亮眼睛,仔细看了好几眼,千真万确!太子妃胃口很好,心情也很好!” “是吗?”太子殿下挑了挑眉,眸色沉沉地睨了他一眼:“可是孤胃口很不好,心情更不好!” “啊?您为什么心情不好呢?”袁策才一张嘴,顿时就有一阵寒风迎面而来。 太子殿下衣袖一拂,已匆匆下了石阶。 袁策摇了摇头,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哎,这日子没法过了,自家主子自从有了女人,脾气就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才走到抄手游廊,太子殿下脚步又是一顿。 袁策学了个乖,就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是去书房,还是回寝宫?” 李玄夜站在暗处,目光落在前方。 刚刚被她气走的,现在自己又回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又一想,这个女人,还真是没心没肺,他要真的去宠幸美人了,她是不是也能这么好的胃口? 越想心里就越生气。 袁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家主子的脸,生怕错过一点儿不该错过的信息。见他神色明明暗暗,就是不说话,心里顿时就更紧张了。 每次殿下和太子妃吵架,他都要遭殃…… 念头一起,太子殿下突然淡淡开了口:“那她都吃完了吗?” 袁策一愣,这谁守在屋顶看啊? 他半夜上房揭瓦已经很不好了,还趴在屋顶盯着太子妃吃东西,这这这合适吗? 合适! 因为太子殿下冷冷又下了一道命令:“滚回去再看!” “是……” 已经过了子时,寝宫内当值的宫女开始陆陆续续去领了夜宵,坐在偏殿的茶水间里开始默默地用起了餐。 赵昔微把空了的粥碗放在托盘里,对素玉吩咐了几句,准备收拾一下睡觉。 她掀开锦被,手指就是一缩。 被窝很冷,跟结了冰似的。 在这寝殿内,他曾经抱着她,说日日夜夜只宠她一个。 他也曾蹲在床榻前,手指一点点揉着她冰凉的足尖。 他也曾亲自端着羹汤,一口一口喂她用膳。 他还曾为她穿衣穿鞋,为她擦脸洗澡。 …… 他召幸美人的时候,也会对那些美人这样吗? 其实她也不是非要他抱着才能入睡,只是习惯了他身上的温度。 她笑了一笑,没有了他,她难道就不睡觉了吗? 转身来到外间,走到猫窝旁边,掀开毛绒毯,一把抱起小黑,朝内殿走去。 是啊,小猫儿毛绒绒的,暖洋洋的,抱在怀里也是一样的! 袁策返回屋檐,悄悄拿开了瓦片,瞳孔陡然一缩。 他飞也似的掠着游廊而下,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让李玄夜心尖就是一紧。 “怎么了?”不等他行礼,太子殿下已忍不住开了口,“发生什么事了?” 袁策拍了拍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拱手禀报道:“殿下,太子妃把一碗粥都喝完了!” “哦。”站在廊下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太子殿下发现自己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她一受委屈就会呕吐腹痛,还能吃东西,就说明她没事…… 不在乎就不在乎吧,他又不是非要她在乎不可…… 脚步一转,他回身就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去崇文殿!” 袁策忙小跑着跟了上去:“殿下,殿下,属下还有一事没说呢!” “何事?”太子殿下头也不回,只淡淡丢了两个字。 “太子妃,太子妃让猫上床了!” “你说什么?”脚步一顿,太子殿下骤然回头。 **** 袁策喜提十二美人……让我们来恭喜他脱单(不是) 第381章 夫纲不振 赵昔微抱着小黑钻入被窝。 暖洋洋的,毛绒绒的,又不会太过缠人,比他不知道好多少倍……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才进入梦乡,被子忽然被人掀开! 一阵寒风带进来,“喵呜!”一声,赵昔微陡然睁开双眼。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修长手掌,而小黑,正被这只手捏着后颈。 “喵!喵!喵!”小黑被扰了好眠,愤怒得瞪圆了猫眼。 赵昔微视线缓缓上移,就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睡意顿时全无。 银烛皎洁,金纹璀璨。 他精致的眉眼,宛如天上星河,尘世间任何光华,都不及他万分之一。 他将黑猫整个拎了起来,长眉微皱,语气不善:“我不在的时候,你就让这东西睡我的床?” “喵——”小黑悬在半空中,爪子不停地扑腾,仿佛遭受了莫大的屈辱一般,咆哮了一声。 赵昔微忙伸手去抱:“什么东西?它叫小黑!” 李玄夜手臂一抬,赵昔微扑了个空,身子一晃,眼看要从床上摔下来,李玄夜手臂横挡,将她稳稳揽在了怀里。 赵昔微于事无补地推了他两下,索性放弃了挣扎,就由他这样搂着。 李玄夜把猫丢开,改用双臂抱住她,柔声道:“微儿还在生我的气?” 赵昔微垂着眸子,不看他,也不回他的话。 李玄夜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见她不再反抗,这才柔声哄道:“别生气了好不好?” 赵昔微抬眸看向他,嘴角弯了弯:“殿下这是刚宠幸完美人儿?” 李玄夜一怔,忽然勾唇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欢喜地道:“微儿还是在意的,对不对?” 赵昔微也没躲开,就任由他这样捏着,淡淡一笑:“殿下刚宠幸了别人,转身又来抱着我,这不太好吧?” “我没有!”太子殿下被刺了几次,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我没去崇文殿,都是骗你的!” 赵昔微“哦”了一声:“我又没长千里眼,殿下去没去,谁知道呢?” 她越是在这件事上生气,李玄夜的笑意就越是压不住:“哪里也没去!只在前殿站了一会儿,吹了会儿冷风就回来了!” 赵昔微本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却没想到他竟是骗自己的,一时之间有点无言以对。 李玄夜亲昵地吻了吻她的脸,柔声解释道:“微儿正生我的气,我要是跑去书房,岂不是让微儿更加生气……微儿又这么爱吃醋,万一让微儿误会我宠幸了别人怎么办?” 赵昔微丝毫不给他面子:“殿下新得美人,妾身恭喜还来不及,哪里还敢吃醋呢?再说了……” 顿了顿,声音突然淡了下去:“妾身这般不择手段、争宠献媚的女人,哪里还有脸面吃别人的醋?” 她一提这事,李玄夜其实也还是有点生气的,可一看到她那垂落下来的眼睫,那黯然失神的模样,顿时连心窝子都软了,忙道:“都是我不好,不该说那样的话!微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赵昔微垂眸不语。 他肯这样放低自己,倒显得她在拿架子似的…… 可是,一想到在书房的那一幕,她的心里就难受…… 这一瞬间的情绪变化,也没逃过心思细腻的太子殿下,他抱住她的身子,柔声唤道:“微儿……” 他的胸膛一贴上来,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让她的身子僵了一僵,本能地就推了一下,不想再靠近他。 李玄夜执意不肯松手,双臂拥住她,解释道:“我没想宠幸别人,那十二个美人长什么样我都没看清……只是那是父皇赏赐的,我要是第二天就把人送回去,父皇面子上会过不去。虽说父皇待我极好,可我也不能一点都不顾及他的感受……” 他身上的气息扑面而来,莫名让她有些心慌意乱,忙用力推了他一把:“殿下可千万别把人送走,我可不想担上善妒的罪名!” 李玄夜抱得并没有用几分力,被她突然大力一推,身子朝后一倒,连带着两人双双从床上跌落。 床旁边就是八仙桌。 李玄夜本来能躲开的,但他要是躲开了怀里人怎么办? 吃痛闷哼一声,他的后背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八仙桌上。 “啪嗒——” 几个缠枝花纹的茶杯滚了一下,落在地上碎成八瓣。 “太子妃!” 门外有低呼声响起,哗啦啦,所有当值的宫女都冲了进来,一排排像石雕一样呆在门口。 有的张大了嘴巴:不是吧?从吵架发展到打架了?? 有的瞪大了眼睛:完了,太子妃这回铁定要失宠了! 赵昔微趴在他怀里,看看门口的一圈宫女,再看看一地的碎片,有些不知所措。 她不是故意的…… 但显然,在宫女们冲进来之后,这一切就都没也解释的余地了…… 李玄夜这么好面子的人,肯定又要生气了。 算了,这次是她错了,他生气,她也只能认了…… “没事。”太子殿下一手撑在地上,一手还抱在她腰上,云淡风轻地吩咐道:“都出去。” “奴婢遵命!”一群宫女逃也似的就退了下去。 李玄夜也不急着起来,只盯着她笑道:“怎么办?现在整个东宫都知道孤夫纲不振了……” 赵昔微垂头不语。 李玄夜又放软了声音:“之前微儿丢了面子,现在我也丢了面子,不如互相抵消,我们两个都不要面子了,你看好不好?” 哪里有这样道歉的…… 赵昔微哼了一声,不满道:“谁不要面子了?” “是是是……”太子殿下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的面子没了不要紧,微儿的面子还是要的!” 赵昔微哪经得住他这样缠磨,一个绷不住,抿唇笑了一下。 只这轻轻一抿唇,看在他眼里却仿若春风拂来,万树生花,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他一手抱住她,语气恋恋:“微儿,对不起……”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赵昔微红了眼眶,又怕被他看出来,便把下巴藏在了他臂弯。 他低声道:“我从小被父皇养在身边,接触的不是朝臣就是朝政,是以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处理问题。可微儿不是朝臣,我们之间的事也不是朝政……” “只要微儿肯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什么都可以? 第382章 情之所至,无法克制 赵昔微从他怀里抬头:“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他眸光流动,又恢复了以往的自信满满,“微儿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赵昔微犹豫了一下。 只这一下,他立即像猜测到了什么似的,笑道:“微儿不喜欢那十二个美人?” 赵昔微气得睨了他一眼:“什么叫我不喜欢?” “是是是!”李玄夜哈哈大笑,一把将她搂住,亲昵地蹭了蹭鼻尖:“是我不喜欢,不是微儿不喜欢!” 赵昔微哼了一声,没有理他的话。 闹了这么久,她生气是因为这十二个美人吗? 她生气明明是因为…… 她没有记错的话,当时他是拿起那瓶酒就开始变了脸的…… 有心想问问他那酒怎么了,却又想到喝完酒后发生的事,顿时就有些羞于启齿。 或许,她该去问问素玉…… 素玉? 脑子里忽然就想起素玉说过,皇帝赐了两坛子“助兴之酒”…… 李玄夜笑完了,又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你说,把那十二个美人送走好不好?” 赵昔微的思路被他打断,下意识地就顺着他的话道:“你想送给谁?” 太子殿下神色端正了起来,思索片刻,道:“送给袁策怎么样?”又勾了勾唇,“这家伙天天念叨自己娶不上媳妇,正好成全他!” 赵昔微“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眉眼流转,恍若明媚春光。 李玄夜只觉所有的低声下气都值了,不由也笑了起来:“都说美人一笑千金,我们微儿是一笑倾城!” 赵昔微嘴角一抿,笑意顿止,扯了扯他的衣袖:“先起来吧……” 太子殿下抬起手,赵昔微一转脸,脸色顿时大变—— 手心鲜血淋漓。 再一看,地上还有醒目的一道血迹。 是刚刚从床上跌落之时,连带着摔碎了桌上的茶盏,瓷片割破了手掌…… “来——”她才喊出一个字,嘴唇忽地被他按住。 李玄夜急急叮嘱:“别出声,让父皇知道得把整个太医署搬过来!”一语未落,突然怀里一空,她人已经跑向了屏风之后。 李玄夜一笑,跑得这样快,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只是,略一抬眼,笑容顿止。 淡金色的宫灯下,美人儿从屏风后转出,裙摆荡漾,赤足踩过白玉地砖,仿佛月下仙子,踏过满地清霜。 他正看得出神,美人儿已在他面前蹲下,拉过他的手腕,用棉巾浸了热水,一边小心翼翼为他清洗伤口,一边低声轻斥道:“殿下还是小孩子吗?受了伤也不说一声!” 李玄夜任由她抓着自己手,含笑道:“微儿正生着气,我哄微儿还来不及呢,哪顾得上自己?” 赵昔微横了他一眼:“那我要是一直生气,殿下就这么一直疼着吗?” 李玄夜笑了起来,精致眉眼璀璨流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脸上,语气缠绵:“微儿不理我,伤不伤都疼……” 赵昔微忽然有些接不上话了。 她抿唇不语,只顾低着头,为他敷上了止痛的药膏,又缠上一层干净的棉纱,脸上渐渐地有些滚烫…… 真讨厌自己,为什么他两句话就脸红啊! 李玄夜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笑意更加明显了。 一切收拾完毕,才松开他的手起身,腰上忽然一重,已被他拦腰抱了起来。 “李玄夜!”她惦记着他掌心的伤口,也不敢再去挣扎,只攀在他肩上,保持着一点距离,急急提醒道:“小心伤口!” “我没事!”李玄夜笑了一声,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倾身靠了过来:“有微儿心疼,再大的伤都没事!” 赵昔微忍不住反驳了一下:“只是划破了手掌而已,算什么伤……” 又冷冷一哼,“殿下伤别人的时候不比这厉害千百倍?” “是是是!微儿受的伤比这严重一万倍!”太子殿下笑着翻了个身,躺在床上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趁着孤手脚不便,微儿尽管报仇!” 赵昔微沉默了一下,她还真的想好好报复一下的。可这要是一跟他闹,岂不是就表明和好了? 他那样对她…… 想到那些话,委屈就涌了上来。 她望着他,眸光渐渐有些朦胧,语气突然一低:“那瓶酒……” 李玄夜愣住,后又笑了起来:“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他摸着她的脸,柔声安慰:“以后微儿给我喝什么我就喝什么!”又低低一笑,暧昧道:“什么样的都行!只要是微儿准备的,我都喜欢!” “不是我准备的!”她瞪着他,忽然哽咽了起来:“……我没有这样的想法!可你不问青红皂白,冤枉我、轻薄我……” “微儿……”他心里一阵慌乱,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是啊,她说得没错…… 是他不问青红皂白冤枉了她…… 她忍了这么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啪嗒”一声声,落在他的衣襟上。 她凝噎不成声,越加彰显出他的无情:“你根本不信任我……你还故意在书房那样……那样羞辱我……” 李玄夜只觉得心脏都缩成了一团,沉默了一下,才解释道:“其实——” 怀里人哭声就停了停,一双泪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李玄夜喉间就是一堵。 只觉得平生从未这样紧张过,一句话藏在心口,翻滚数次,就是不知如何启齿。 他索性抱着她翻了个身,双臂撑在她脸侧,唇角轻轻地落下,细致地、温柔地吻过她含泪的眼睫、湿润的脸颊。 直到感觉她的哭声渐缓,他才抬起头来,那句滚烫直白的话,终于说了出来:“其实有没有酒,我对微儿都是如此热情……” 他温柔地又落下一吻:“情之所至,无法克制……” 赵昔微哭声戛然而止,瞪大眼睛呆呆的看着他。 李玄夜微微一笑,指腹一点点擦拭干净她眼睫上的泪珠:“你说我冤枉你,你又何尝不是冤枉了我?” 他顿了顿,缓缓道,“我们日夜腻在一处,我对你什么样,你难道不懂?” “懂什么?”她吸了一口气,将泪意忍了回去。 他低低一叹,忽然笑道:“不懂,还是因为在一起的日子太少……” 赵昔微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捏了捏她微红的鼻尖,柔声解释道:“我没有羞辱微儿的想法,从来没有,即使误会微儿准备的酒,我也没有这种想法……当时只是有点生气,生气微儿这样对我——但即使这样,我想着的也是提醒你一下,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更不可能羞辱你,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可你一生气就说那样的话……”她眼眶一热,委屈的泪水又滚落下来,“你不知道那些话有多伤人吗?” “我错了!”李玄夜心中一慌,连忙道歉:“我训斥朝中那些大臣习惯了,一时口不择言……” “我又不是你的大臣……”她眸光楚楚,更委屈了。 “是……”李玄夜一怔,柔声道:“是我不好,我不懂得如何跟微儿相处,不懂得考虑微儿的感受……只要微儿这次愿意原谅我,微儿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她哭声顿止:“真的?” “当然!”他笑了起来,“微儿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赵昔微破涕为笑:“那我想出宫一趟!” **** 和好得有点快……我也不想的,但是写着写着就发现,他们想和好…… 这两章写得不太好,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是文笔有点粗糙,我很不满意(主要是昨天一个朋友遇到烦恼了一直在找我倾诉,我一边写一边听她讲她的烦心事,思路全被打散了。。。)早上到公司没吃东西就先修了一下还是不太满意,大家凑合着看吧…… 第383章 攒够银子抛弃孤 “行!”李玄夜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让袁策率领左右二卫护卫就是了。”然后才问:“你想去做什么?” 赵昔微连连摇头:“不是的,我想私自出宫!” 李玄夜脸色微微一沉:“什么?” 赵昔微眼眶一红,泪水又涌了上来:“你刚刚还说什么都答应我……” 李玄夜顿时没了脾气,笑道:“是是是!我答应了微儿!”忙擦拭了她的泪水,柔声哄道:“你想私自出宫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担心你的安全,让袁策和杨仪暗中保护,如何?” 虽然李玄夜之前就答应过,不拘束她的自由,但是经历了上次遇险的事情,赵昔微也不敢太过放肆,便点点头:“好。” 李玄夜这才问道:“微儿想出宫做什么?” 赵昔微斟酌了一下,才缓缓道:“殿下记得我说的铺面的事吗?乔云浅和崔玉容两个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挑了日子开业,到时候我想去看看。” 李玄夜挑眉,原先只当她是说着好玩的,没想到她还真的一步步计划了起来? 他这表情,顿时又引得她一阵委屈,手指戳着他的胸口,不满抱怨:“你刚刚不是说了什么都答应我的?” “是是是,什么都答应!”李玄夜一把捏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又笑道:“微儿这么执着于开铺子,难道是准备攒够银子抛弃孤?” 赵昔微被他逗得笑了起来:“那可说不定呢!殿下以后要是对我不好,我就带着银子跑路!” 李玄夜一把就按住了她:“你敢!” 赵昔微动弹不得,嘴里娇娇哼了一声:“我为什么不敢?殿下都对我不好了,那自然是有了新欢了,既然殿下有了新欢,那我跑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话没说完,就被他凶狠堵住了嘴。 黑夜散尽,晨光初升。 淡青色的云层舒卷翻涌,清脆的鸟啼声时断时续。 一线金光从天边倾洒而下,巍峨宫殿立时镀上了一层金箔,远远看上去好似人间仙境。 宫人们捧着托盘恭敬立在殿门外,无人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生怕惊动了寝殿内的好眠鸳鸯。 一室春暖,银烛燃尽,只余半人高的鎏金烛台,静静伫立在银屏之后。 碧玉色的珠帘轻轻晃动,银红色的轻纱床帐半掩。 一只柔嫩的手腕从锦被之中伸出,慵懒地横在男人胸前。 “醒了?”太子殿下眸光温柔,像是初春的阳光,暖融融的落在她脸上。 “嗯……”美人儿娇娇懒懒应了一声,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眷恋地蹭了蹭,这还不算,还轻轻嗅了一口。 李玄夜拉过她的手腕,重新放回被子里,这才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一大清早的嗅什么呢?” “唔……没什么……”她呢喃了一声,语气里还带着些许睡意,“就是觉得你的味道好闻……” 李玄夜失笑:“什么味道?” “香香的味道……”美人儿又在他下颌蹭了一下。 她的发丝散落下来,拂在他的胸口,痒痒的,柔柔的,那纤细的腰肢还贴在怀里,香香的,软软的。 这一大清早的,太子殿下顿时有些蠢蠢欲动起来,只可惜一会儿要去上朝,不然非把她吃了才肯罢休…… 他也不是一味沉溺温柔乡的人,便捉住她的腰身,使她离自己远一点,这才揉了揉她的腰窝,低声一笑:“那晚上让微儿好好闻!” 赵昔微痒得咯咯娇笑。 被这么一闹,她睡意也清醒了过来,索性搂住准备起床的他撒娇:“让我再闻闻嘛……” “不许胡闹——”太子殿下站在床边,半抱住美人儿,一根根将她的手指掰开,柔声哄道:“微儿乖,孤要去上朝!” 赵昔微收了玩闹的心思,手掌顺从地穿过他腰侧,为他熟练地整理好衣袍,这才抿唇一笑,盈盈看他:“殿下不洗个澡?” “昨夜不是洗过了?”李玄夜嘴角一勾,忽然俯身下来,低笑道:“微儿是想共浴?”不等她回答,脸色又是一正:“想也没用——下朝之后再说!” 赵昔微却一点儿都没害羞,只管笑盈盈地看他。 李玄夜被看得心头一热,恨不得就此搂住她好好缠吻一番……心念一动,正伸手欲要揽住美人腰—— 那美人儿却捏了个兰花指,送到了他眼下,语气悠悠:“殿下真的不洗澡?” 李玄夜疑惑地看了看她,目光才落在她指尖,表情顿时一僵。 一根猫毛! “赵昔微!”太子殿下回过神,一掀衣摆,就将她按在了床上,“说,哪来的这个!” “李玄夜……这是你身上的!”赵昔微笑得花枝乱颤,一边躲他,一边不忘逗他:“对了,别忘了,被子上也有……” 这一句,仿佛点了穴,太子殿下动作就顿了一顿。 赵昔微一脸狡黠:“殿下快去洗澡,别误了早朝!” 是可忍,孰不可忍! 太子殿下恨恨一磨牙,捉住她手腕压在了头顶:“不去了!” 赵昔微笑得肆无忌惮:“殿下看仔细了,我身上也有呢!” 话音刚落,太子殿下已迅速丢了手。 赵昔微得了自由,一骨碌就坐起身来,伸出双臂又去搂他的腰:“一觉醒来就抛弃人家,殿下好生无情!” “……” 太子殿下毫不客气地就拿开了她的手,一边将她双肩按住,一边朝门外命令:“来人!备水!孤要沐浴!” “是!”早已等候多时的宫人立即应声而去。 赵昔微伏在床头,笑个不停。 太子殿下狠狠一磨牙,又朝门外唤道:“来人——” “是!” “传孤的命令,寝殿内不许养猫!” “李玄夜!”一语落下,赵昔微就抱住了他,一迭声的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让小黑上床了还不行吗?” 太子殿下原则性极强,想也不想就推开了她的身子:“不行!” “殿下……殿下……”她急急地又抱紧他,撒着娇央求:“都养了大半个月了,我舍不得……” 李玄夜本来只惦记着猫的事,被她怎么贴着腰一蹭,顿觉下腹一热。 身前的人儿还没觉察到半点,不仅没离开,反而攀着他的脖子求了起来:“殿下……李玄夜……求求你了……” **** 昨天有人说太子殿下忘了猫毛,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呢? 第384章 一只畜生哪有感情? 身前的人儿还没觉察到半点,不仅没离开,反而攀着他的脖子求了起来:“殿下……李玄夜……求求你了……” 这娇娇软软的模样…… 就是铁石心肠也扛不住…… 但,太子殿下比铁石还铁石! 他深吸了一口气,捏住她的脸,让她的身子离开自己半寸的距离:“美人计对孤没用!” “可是……”赵昔微抬头,眸光楚楚地看他:“你不是说什么都答应我吗?” 太子殿下一时无言。 她表情幽怨:“你说话不算话……” “……” 李玄夜心底一软,但视线一飘,就落在了她衣袖上。 白色的衣衫,黑色的猫毛。 他立即觉得浑身都痒了起来,语气决然地拒绝:“孤说的是人的事!猫的事不在此列!” 她抬袖蒙了脸,语声哽咽:“殿下昨晚还说什么都答应我,还以为殿下一诺千金,没想到一觉醒来就毁了承诺……” “好了好了!”李玄夜心口一紧,忙一把抱住她:“不就是两只猫,孤答应你就是了!” “多谢殿下!” 她猛地拿开衣袖,笑意粲然。 “……”太子殿下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后她得了这句话,岂不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赵昔微也没有真把他吃得死死的。 虽然在李玄夜面前,她会展露孩子气的一面,但她到底不是个任性妄为的人,做事向来有很有分寸,也很懂得考虑别人的感受。 这夫妻之间的关系,比任何关系都需要尊重、包容。对方不喜欢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越界…… 所以用过早膳,赵昔微就立即命人把猫窝搬到了偏殿。 只是,平时威风凛凛的小黑却一反常态地不肯离去,围着赵昔微喵喵直叫唤。 好容易让锦绣拿了两条鱼才引开,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赵昔微看着心里也不舍,又是抱在怀里好声好气的安抚了一番,然后亲自送回了偏殿的猫窝。 李玄夜下朝回来,踏进殿门,小黑又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抢先一跃,就堂而皇之地霸占了赵昔微的怀抱。 赵昔微尴尬一笑,解释道:“我已经把猫窝搬到偏殿了!”又开心地摸了摸小黑的耳朵,说道,“小黑很舍不得我,非要黏着我,你看,养了这么久,它对我也是有感情的……” 太子殿下眉头一皱。 “喵喵喵!”小黑赖在美人儿怀里,示威一般冲着太子殿下叫了几声,似是在附和她的说法。 这恶猫,晚上跟他抢女人,白天也要跟他抢女人? 太子殿下眉头皱得更深了。 赵昔微看到他的表情,生怕他要对小黑灭口,忙抱着小黑就起了身:“我先送它回去!” “喵喵喵~”小黑这回可开心了,趴在美人儿肩头,又冲太子殿下叫了三声。 李玄夜站在原地想了想,突然吩咐左右:“取孤的剑来。” “太子殿下!”宫女们吓得脸色一白,却在看见他的眼神时,收回了求情的话。 为了一只猫,掉了自己的脑袋,这可不划算…… 于是,等太子殿下拎着剑走入偏殿的时候,那殿内的一人两猫,都吓得惊叫了一声。 尤其是赵昔微,抢在黑猫之前,飞扑入他怀里,柔声劝道:“殿下……李玄夜……你答应过我的,我知道你不喜欢小黑,还特意把猫窝搬到了偏殿,你要实在忍受不了,我可以把它们送去厨房……不对,可以送去柴房!” 她语声娇娇,软软哀求:“殿下就算不喜欢小黑,也不能要它的命啊……” 李玄夜任她抱着自己求了半天,眼看她都要急得落泪了,这才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凉凉睨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要它的命了?” “喵!”相对于主人的胆战心惊,小黑倒是个不怕死的,雄赳赳地抖了抖尾巴,面对三尺剑锋,毫无畏惧之色。 李玄夜冷冷一哼,手里丢出一团东西。 黑猫“喵呜——”飞跃而出,精准地就叼住了,然后却没急着走,而是趴在地上,向太子殿下拱起后腰,欢快地又叫了几句:“喵喵喵!” 接着把那团东西叼住,猛然一蹿,消失不见了。 赵昔微望着小黑倏然消失的方向,满脸惊愕:“你给了它什么?” “鸡腿。” 太子殿下收剑入鞘,丢给了身后的宫人,转身洗手去了。 赵昔微:“……” 这大半只烤鸡腿,足有半斤多重,小黑不知道躲在哪里吃得痛快,直到晚上,都再没来过寝殿…… 赵昔微让人看了三四遍,最后得道禀报:“太子妃,小黑已经睡着了!奴婢唤了几声都不理人呢!” 赵昔微目瞪口呆:“养了大半个月,难道它对我的感情是假的?” 太子殿下坐在窗下,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翻着,听见这话抬起头来,呵呵一笑:“一只畜生能有什么感情?它就是饿了而已!” 赵昔微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憋屈的表情。 李玄夜大仇得报,一脸春风得意:“微儿别难过,好好养它,过个十年八年说不定就离不开你了!” “……”赵昔微气得一噎,一掀帘子准备去换衣服,“袁策呢?叫他准备车马,我要出去一趟!” “现在?”李玄夜一挑眉,意味深长地一笑:“现在袁策可没空!不如孤陪你一起去?” 那怎么行?他这一去,到时候整个长街都知道那茶楼是太子妃在经营了! 赵昔微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殿下公务繁忙,这点小事还是我自己去办就行了!” 又笑眯眯地提醒了一句,“我是见乔姑娘和崔姑娘,没准裴真真也在呢!殿下不介意的话,也是可以一起喝杯茶的!” 李玄夜:“……” 赵昔微一边给自己系上披风的领结,一边同帘外的他说话:“袁策怎么没空呢?” 他合上手中的书本,往桌上一扔,笑道:“他正忙着安置那十二个美人呢!” 赵昔微惊愕不已:“殿下,那可是陛下赏赐的人,你就这么随便打发了?”这要是传到宫里去,肯定御史台又要弹劾他忤逆不孝了…… 李玄夜不以为然地笑了笑:“怎么就随便了?孤的侍卫统领,收十二个宫女端茶倒水有什么问题?” …… 赵昔微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有问题!有大问题!” 一抬头,袁策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殿下,不好了!那十二个美人上吊了!” 第385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宜秋宫,整洁亮堂的小院,已被十几名带刀侍卫把守。 白露跌坐在地上,怔怔地望着哭成一团的姐妹们。 皇帝挑选了她们送到东宫,自然不是来伺候太子穿衣吃饭的。对于这种命运,她们惶恐之余,也有一丝莫名的期待——一朝能得殿下宠幸,不说翻身做主,起码不用再为奴做婢的了…… 哪料太子殿下连看都没多看一眼,就把她们一个个无情打发了出去。 不能得太子青眼已是奇耻,又被转送他人,更添一层羞辱,如此一来,还不如三尺白绫往房梁上一搭,挣个贞烈不二的名声,也算是干干净净一辈子。 却又不料才踩着凳子,突然呼啦啦就涌进来十几名侍卫,一刀甩过来,就把她们脖子上的白绫齐齐斩断了。 真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成。 白露咬了咬牙,推开伏在自己身上哭泣不止的人,她把声音放得极低,但又极其镇定:“姐妹们!事已至此,我们哭也没有用,不如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其他人就止住了抽噎,又往门口看了一眼,确定那侍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后,才道:“白露姐姐,太子殿下不要我们,宫里我们也回不去了,我们除了死,还能怎么办?” “是啊……”旁边几个擦着眼泪,有些无措地道:“太子妃如此善妒,即使我们不被打发走,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啊……” “你别急——”白露蹙了眉尖,把食指轻轻放在唇边咬着,一边沉思一边缓缓道:“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去求太子妃吧!” “啊?”这话一出,其他十一个美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白露姐姐,要不是她善妒,太子能赶我们走吗?” “是啊!”有一个就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你没听说吗?陛下才把我们送过来,没两个时辰,她就跟太子殿下吵架了……闹了一天一夜,太子现在要把我们赶出去,这不是为了安抚她吗?你还去求她?你嫌自己死得太轻松吗?” “是啊!她这么爱吃醋,看见我们几个,只怕气得又要跟太子殿下闹起来!” “闹起来不正好?”又有一个冷冷一笑,“反正她都容不下我们,还不如……还不如……”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还不如破釜沉舟,我们十二个姐妹,只要有一个能侍寝成功,也就不用再担心被送人了!” “你说得轻巧……”立即有人反对,“你以为太子殿下是什么男人?我们这样出身卑微之人,想侍寝就能侍寝的?”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其他几个就又有泪水滚了下来,“我们只有成了太子的女人,才能改变这样被人送来送去的命运……” “我们虽然出身卑微,可、可、可我们到底都是来自于清清白白的人家,从小父母也曾教育过我们,女子的贞洁最是重要,如今这样被人送来送去……多丢人啊……”声音渐渐地羞愤了起来,隐有哭腔:“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是啊……还不如死了……”一群人又抱在一起哭了起来。 白露用力地掐着手掌心,直到渗出一丝血迹,她的额头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疼痛让她感到清醒,也让她感到坚强。 这一群人里面,她们都有父母姐妹,都有牵挂的人,所以都把自己的清白看得大过于性命。因为怕自己活成一个笑话,让家人蒙羞,所以宁愿用死来捍卫自己的清白。 可她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没有牵挂的人。 她不在乎清白,她只在乎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镇定的笑容,便显现出几分与这些宫女们都不同的刚毅和冷酷。 接着,她抬起手掌,狠狠一巴掌就抽在了哭着要死要活的那个宫女脸上。 然后嘴角嘲讽一扬,冷冷笑道:“想死的,现在就赶紧去死!” “白露姐姐……你……” 那宫女猛地捂住半边脸,不可置信地惊呼了起来:“你打我做什么?” 白露扬起了下巴:“看到没有?那侍卫腰上就有刀,想死的,直接撞上去,一抹脖子就见了阎王爷!” “姐姐你……”一群人哭声一噎,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不敢了吧?舍不得了吧?”白露嗤笑一声,一拂衣摆干脆利落地起了身,“不想死就起来!我们一起去见太子妃!” “可是……”一群宫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有些发憷:“听说太子对太子妃特别娇宠……万一再把她惹怒了,我们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横竖都是死,死哪里不是死?”白露淡淡笑了笑,“上吊死和被太子妃整死,有什么两样?我们去她面前搏一搏,说不定她为了贤良的名声,也就只好放我们一条生路——” 贤良的名声? 一群人面色一正。 听说太子妃是丞相养在乡下的私生女,归府后又只是个庶女…… 这样尴尬的身份,想要赢得太子殿下的欢心,必定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吧? 那么,她们送上门去了,太子妃就算是做做样子,也要把她们好好安排一下吧…… 几人心里想着,渐渐地收敛了诚惶诚恐的心思,拿了手帕轻轻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然后握住了彼此的手:“白露姐姐,我们听你的。” 太子妃和太子住在同一个寝殿,这是白露没想到的。 白玉石铺就的宫道又宽又直,她迎着寒风,一步步行来,脑子也越来越清醒,冷静。 她并不是一点都不怕,可她知道,她没有退路可言。 她要是认命,被太子这么打发了出去,等待她的就是永远的嘲笑和羞辱,就算同样是为奴为婢,也不可能再有抬头的机会。 来到前殿,出来一名穿着讲究的女官。 白露认得,这是曾经在皇帝跟前服侍过的一等宫女,素玉。 看见她们,素玉面色微沉,但这种变化并不明显,只有训练有素的白露敏锐地捕捉到了而已。 “袁策。” 白露垂首而立,听她向带领自己过来的那名侍卫打招呼,看她微微躬了躬身,又看她有意将眉间的不悦之色收敛,露出一点不卑不亢的笑意来:“太子殿下正和太子妃在里面说话呢,你就带着人往这边来,也不通传一声,下次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第386章 太子妃特别爱吃醋 那叫袁策的侍卫嘿嘿一笑,十分和气地回答:“那没有办法嘛,这一群美人儿哭哭啼啼的,总得有人处理嘛,太子和太子妃正在一处,这可不是正好?让他们两个好好合计一下,如何安置这一群美人儿——” 素玉自动让开了一条路,颔首一笑,道:“话说到这份上,我若不给你这个方便,倒显得是我们太子妃小气似的,你快进去吧。” 袁策笑了起来:“多谢素玉姑姑!” 白露不动声色地跟在袁策身后,心底很快就又分析出来了两个结论:一、太子妃才是真正能决定她们前途的人。二、太子妃也是很在意自己形象的。 穿过一重宫门,进来主殿,又绕过一条游廊,远远地就有小宫女上前行礼:“袁统领。” 袁策脚步一停,也嘻嘻笑着和宫女打招呼:“快去寝殿禀报一声,就说我有事求见。” “好的,请稍等。”小宫女应了一声,转身往里面走去。 袁策便带着一群美人儿在游廊上等候着。 百无聊赖之时,他突然盯着她们打量了几眼,问道:“你们是想见太子妃,对吧?” 一行人都是一怔,茫然地看向了白露。 白露敛去眼底那抹冷静淡漠,换上一脸温柔的笑容,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语声缓缓:“回禀小将军的话,奴婢是想见太子妃,多谢小将军能为奴婢带路,将军恩德,奴婢没齿难忘。” 一连好几个“将军”,袁策听得心中舒服极了,整个人宛如在云上飘一般,笑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姑娘客气了,以后姑娘有什么难处,只管说一声,只要在下帮得上的,定然义不容辞。” “那白露就多谢小将军了。”白露盯着袁策,嘴角一勾,笑出浅浅两个梨涡,顺理成章地就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 “好啊!”袁策十分豪迈地拍了拍胸脯:“看姑娘你特别面善,我就好意多提醒你一句啊——”他压低声音,“你等会儿进去了,切记不要多看太子殿下一眼,记住了没?一眼都别看,知道我意思没?” 白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露出了崇拜的眼神:“多谢袁小将军提醒,白露懂你的意思!” 袁策被哄得飘飘欲仙,心情一好,就又补充了几句:“为什么叫你别看太子呢?第一,你看了也白看,他不喜欢你们中任何一个,你们就别浪费心思琢磨如何打动他了——我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他对女人向来就是这样冷淡无情的样子,当然了,这太子妃是个例外!” 众美人儿神色就是一僵,见过说话直白的,没见过说话这么直白的…… 白露倒是十分淡定,太子当然不是块好啃的硬骨头,这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提醒,她也已经明白了这个事实。 不过明白归明白,她脸上依然挂着温柔的笑容,装作很不解的样子追问:“那第二呢?” “这第二嘛,太子妃特别爱吃醋,这女人的醋意一上来,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这第三呢,太子殿下特别宠太子妃,只要太子妃一哭,就是皇帝陛下来了都不管用,你把我的话都记住了啊,不然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白露听着已经有了九成九的了解,忙不动声色地抓了抓自己的发髻,让头发看起来散乱一些,又顺手摸了摸脸颊,把掌心的灰尘污渍蹭在了脸上。 只那么轻轻两下,整个人就灰头土脸了几分。 自己就算再有几分姿色,都这样了,太子妃也不至于还恨不得要毁她的容吧? 又一想,要是能好好的留在东宫,即使毁了容也没什么…… 想着想着,不免就有些好奇。 这太子妃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手段,能让太子宠到这种份上? 会不会是个骄纵任性的妒妇? 听袁策这话的意思,今天她们的生死可就都捏在她手里了…… 正思忖间,一名黄衣宫女自殿内疾步而出,看见袁策,淡淡一礼:“请进来吧。” 袁策就比了个快进去吧的手势,自己则退了下去。 白露无声又是屈膝一谢,才跟着那黄衣宫女进去了内殿,又规规矩矩地伏地跪了下去。 碧玉珠帘微微晃动,影影绰绰有一道修长身影从座上而起,紧随其后的是不紧不慢的一个声音:“别跪着了,都起来吧。” 声音含着隐约笑意,如珠玉一般清脆悦耳。 光听这一道声音,怎么也让人无法和善妒、骄纵等等词汇联系起来。 不仅如此,还听出了一种纯粹明净的感觉来? 十二名美人俱是一怔,不由得就抬眸看了过去。 只一眼,便有些五味杂陈。 粉腮若霞,红唇似丹。 一袭翠绿衣裙,一条赤色披帛轻飘飘地缠绕在手臂,她身姿轻盈地立在庭前,有如绿波之间的初绽新荷,明媚动人。 她的妆容十分清新淡雅,并不像那些宫廷贵妇们那样,喜欢把珠翠金玉等物戴满全身,但又可从那些小细节中可见精致独特。 比如那乌黑的发髻上,簪了四五朵粉色的蔷薇,一串儿洁白的珍珠自发间垂坠下来,在耳朵旁轻轻摇晃,那细闪夺目的珠光映在白皙的耳垂,好似那画上走出来的美人儿一般灵动可爱。 这是一种不骄不躁、春风化雨的美丽。 饶是她们不想承认,也必须要承认,这一眼,已经生出了一万分的羡慕和十万分的失落。 是啊,生了太子妃这样的好颜色,又何必嫉妒区区十几个宫女?! 素玉躬身向前,递过来一本名册。 赵昔微信手接过来,随便翻开扫了几眼,就又还给了素玉。 这十二个美人,正是花信年华,相貌虽然算不得顶尖的美貌,但那身段儿却真真是…… 不得不说,这曹德还挺会挑的…… 赵昔微在心里小小的感叹了一下,就转身睨向太子殿下,笑道:“陛下果然最疼殿下!” 一排美人垂眸站在原地,听见这话又是一怔。 太子妃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居然这么好脾气地和太子殿下说话? 难道是见了她们的长相,觉得没有威胁了,所以没有一点醋意了…… 这么一想,心里又隐约有了几分希望,忙支棱起耳朵,细细留意太子殿下的反应。 **** 这两天卡文了……这两章用几个视角写了,都不满意,最后决定用白露的主视角……(用配角来衬托主角,是我比较了之后的考虑……算是一种尝试吧)嗨,好不好,大家就凑合着看吧,再改今天又要拖更了…… 其实还是不太满意,(?^?)我感觉自己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水平……希望写完这本以后能有突破吧! 第387章 求太子妃成全 “哦?” 太子殿下短短一个字,就让众人整个心窝子都跟着颤了一颤。 清冷、撩人,像是那细雪枝头的红梅,冷到极致,也能绽放出无尽的艳丽。 原来传说中杀伐决断、冷酷无情的太子殿下,竟然有这么温柔可亲的一面…… “惊蛰、清明、谷雨、小满、白露、霜降……”赵昔微缓缓念出十二个美人的名字,忽地抿唇一笑:“陛下原来给殿下准备了二十四节气呢!” 太子殿下:“十二个也好,二十四个也罢,都交给微儿处理!” “任凭我如何处理吗?”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微儿是东宫的女主人,想怎么样处理就怎么样处理!” “可是……”赵昔微思索了一下,“她们几个不想活了,我要怎么处理才好呢?” “微儿看着办就行!” 众美人儿闻言身子就是一颤。 大魏自开国以来,后宫中的女人是一个比一个狠毒。 高祖时期,皇后性情善妒,宫女给皇帝奉茶的时候,皇帝只是随便夸了宫女的手生得漂亮,第二天,皇后便将宫女的手剁了下来,用盒子装好送到皇帝面前…… 文帝时期有位宠妃,有一把甜美清脆的好歌喉,后来文帝一驾崩,太后就用毒药活生生的把那宠妃的嗓子给熏哑了,从此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如乌鸦哀嚎一样难听…… 最让人心惊胆战的是明帝时期,宫里有位美人生了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颇得帝王盛宠,某日晨起,皇帝抚摸着美人的青丝,说:“若能每日为爱妃梳头挽发,纵是那江山万里也可弃之不顾”。不料此事传到了皇后耳中,一怒之下便把那宠妃的头发剥了下来,一针一针地做成了布偶,悬于龙床之上…… 到了先帝时期,吸取了几代帝王的惨痛教训,不再专宠某一人,而是宠着十几个妃嫔,也因此造就了一群宠妃互相设计,不是这个流产就是那个暴毙,整个后宫没一天是消停的,以至于先帝驾崩时,身边只有一个几岁的小皇子…… 到了本朝,皇帝与顾皇后恩爱情深,后宫拢共也就这么几个人,斗是斗不起来了,可不知怎么,那皇后才诞下太子,好日子没过上几年,就在圣眷正浓之时,突然撒手人寰…… 后宫倾轧,桩桩件件,无一不是触目惊心。 现在太子殿下开了口,那太子妃要是醋意上来,把她们的头发剥下来做成布偶也不是没有可能…… 越想就越觉得恐怖,她们膝盖一软,“噗通”就跪了下去,涕泪齐下道:“奴婢有罪,求太子妃饶命!” 说着不住地往地上磕头,泪水滴落在地毯上,洇湿了一大片。 “你们何罪之有?”赵昔微示意宫女们将她们扶起,淡淡一笑:“这样哭哭啼啼的,倒显得是我小气不能容人似的!” 白露急得心中一跳,忙向前屈膝一礼:“奴婢罪在资质愚钝,有负陛下重恩,无法侍奉殿下左右,奴婢本为卑贱之躯,不敢心生妄念,只愿保全忠贞二字,还望太子妃成全!” 赵昔微目光就是一转。 “保全忠贞”这个要求,听着有点怪,但细思下来又挺合理。 虽然她知道这群美人和太子没有任何接触,但外人哪知这些细节?只会默认她们已经是太子的人了。如此一旦被发落出去,不管以后跟了谁,都贴上了不忠贞的标签…… 这一点,赵昔微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她若是应下了,岂不是就等于默认让她们留在东宫…… 十二个美人,天天在眼前晃着,她现在又没有子嗣,感情根基也不深,万一跟太子殿下有个什么意外,她到时候难受也得忍着,心痛也得笑着…… 她不是不信任李玄夜,而是她不想傻乎乎的把枷锁往自己身上揽。 如果是太子殿下非要扩充后宫,她无权干涉。但在他没有这种想法的情况下,她装这种贤良大度给谁看呢? 这个美人,能从这种角度为自己找到一条出路,还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呢! “你叫什么名字?”赵昔微敛去笑意,淡淡问。 “奴婢白露,原是在尚寝局当差,是为掌设女史。” 赵昔微欣赏聪明伶俐的女子。 但聪明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很难真正信服一个人,因此也就很难真正忠于一个人。 “那你想要我如何保全你的忠贞?”她柔和一笑:“你既然主动来求了我,那必定已有了好的打算,你且说说看?” 其余美人儿都是一脸惊愕。 想不到,太子妃这么好说话? 不是说恃宠生骄吗?不是说酷爱吃醋吗? 怎么看着如此温柔贤惠呢。 白露目光平静地望着赵昔微,一五一十地道来:“奴婢出身寒微,本为卑贱之躯,不敢心生妄念,只求太子妃垂怜,能让奴婢服侍在您的身边,哪怕是做牛做马,奴婢也甘之若饴!” 在外间服侍着的宫女听闻此言,俱是一怔。 素玉和锦绣两个对望一眼,脸色都有些冷沉。 这个白露,胆子也太大了点,竟然直接要求服侍在太子妃身边……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天天腻在一起,服侍太子妃可是最有机会接近太子殿下的! 两人悄悄望向帘内,太子妃翠裳红裙,闲倚榻上,她低垂着头,正拨弄着手腕上的两只玉镯,“叮当、叮当”清脆之声,在空气中幽幽回响。 她的眉间有着淡淡一抹慵懒恬静之色,既看不出她有任何的不悦,也看不出她有一丝的急躁。 仿佛白露这种要求,对她来说和厨房做什么饭、煲什么汤一样普通,根本不值得她有一点点在意。 锦绣就有些着急。 这宫女来头不小,又存了狐媚的心思。 自家小姐这样不上心,以后迟早要被这狐媚子害了去! 她正琢磨着如何提醒一下。 赵昔微已笑了起来,好奇地问道:“你想做我的丫鬟?” “是……”白露目光一片澄净,冷静地回答道:“奴婢求太子妃成全。” 赵昔微不由仔细打量了她一眼。 散乱的发丝,脏兮兮的脸。 388章 保全忠贞 宜秋宫的小院子那么宽敞整洁,这美人才过来也没做过杂活儿,是怎么弄得这么灰头土脸的? 她又扫了一眼其余十一个。 虽然脸上带着泪痕,但都是整整齐齐的。 这么挖空心思的示弱,只为让她放下敌意。 这个白露,可真有意思。 她又不是傻子,难道真能把这样一个人放在身边?没事闲得发慌养条小狼犬,到时候咬着自己可怎么办? 但是,事情已经闹大了,再那么随便打发出去肯定也是行不通了…… “想要服侍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笑容如春,说出来的话却很不客气:“你既是陛下赏赐的人,我若收了你在身边,便不可能让你去做那些低等奴婢的杂活儿,否则便是对陛下大不敬的罪过,到时候传到陛下耳朵里,还不如把你发放出去的好呢。再者,你本是奉命服侍殿下之人,我若让你近身伺候自己,岂不是对殿下的不尊重?” “你想要保全忠贞二字,这也没什么不好,若你果真有心要留在东宫,我也不是不能成全——” 语气一转,杏眸微微一眯,几分狡黠几分利落:“只是,你凭什么让我成全你呢?” 白露毫不犹豫,身子恭敬一跪,后背就伏在了赵昔微脚下:“听闻太子妃深受寒症之苦,恰巧奴婢略通女科,若太子妃肯收留奴婢,奴婢必定倾尽全力,为您彻底解除病痛!” 李玄夜本来一直静静捧着茶,听见这话长眉一挑,淡淡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宫女。 “你懂医术?”赵昔微也有些诧异。 “是,奴婢祖上世代为医,自小就耳濡目染,略懂一些医术。” “哦?”赵昔微就望了李玄夜一眼。 世代为医,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但衣食无忧肯定是没问题的,又怎么会沦落到入宫为奴这种地步? 李玄夜一抬手,袁策悄声向前,他使了个眼神,袁策便一拱手退了下去。 “回太子妃的话。”白露以额触地,虽然没看见座上两人的表情,仅仅凭这一刹那的停顿,便已判断出了他们心中所想。 于是伏在地上娓娓禀道:“奴婢家中虽不算富足,但也是衣食无忧,可奈何一场时疫,家人为了救治那些村民,全都染病离世而去。本来奴婢也活不下来的,祖母将仅剩的一颗秘药喂给了奴婢,奴婢才因此而躲过一劫……那时奴婢年仅八岁,无依无靠,便只好入宫为奴,以求一餐一饭,不至于饿死荒野……” 说到最后,双肩已经隐约有些颤抖了起来。 赵昔微又望向了李玄夜。 “建元四年,疠气流行,亡者无数。”他淡淡一颔首,忽然又道,“当时天下无不惶恐,母后正怀着灵犀,日夜忧心以致积劳成疾……” 顾皇后也是这一年薨逝。 赵昔微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这两件事或许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 或者,可以把这个白露留下来。 但留在身边是万万不可。 这白露聪明得有点过头,隐隐透着一种不同于普通宫女的狡猾,一旦培养了起来,会不会忠于她还两说。 自己的贴身丫鬟,能力可以差,但忠心绝对不能少。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呢,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她不想到时候后悔莫及。 “起来吧。”赵昔微一抬手掌,示意白露起身,“我不喜欢别人一直跪着说话。” “是。”白露就从善如流地起了身,望向赵昔微的眸子里,有着几分泪意,“多谢太子妃。” 赵昔微对这种精准拿捏的感情流露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笑了笑道:“我身边还真缺个懂药理、知医术的人儿,只是,这份差事可比她们端茶递水的要劳累许多,你可想好了?” 白露恭敬答道:“奴婢愿供太子妃驱使。” 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就连李玄夜,也微皱了眉头,捏了捏她的手心,欲言又止。 赵昔微冲他盈盈一笑,丢了一个“放心吧我有数”的眼神,然后转向白露,缓声道:“你明天跟我出去一趟,我带你去见两个人。”又笑着扫了一眼其余人等,“以后你们就都跟着白露,我只管把差事吩咐给她,至于她如何分配给你们,我一概不管,记住了没?” “是,奴婢谢太子妃恩德!”十几个人齐齐磕头,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虽然失去了服侍太子殿下的希望,可她们也免去了被随便送人的噩梦…… 只有白露,这种喜悦中带着一丝忐忑不安。 太子妃要带她见谁? “太子妃要带她去见谁?”一众宫女才退了下去,赵昔微便觉得腰间一痒,整个人已落入了太子殿下怀里。 不待她回答,他已忍不住低笑了起来:“把她们都送去茶楼,微儿可真是物尽其用!父皇若是知道了,定要夸你勤俭持家!” 左右无人,赵昔微便也任由他这样搂着,手臂顺从地攀在他肩上,笑道:“陛下那边,还得靠夫君多多美言几句呢!” 把皇帝送的美人打发去了茶楼,这种事也就她干得出来了…… 一声夫君,李玄夜心窝都酥了,贴着脖颈,又是低低一笑:“孤的人情可没那么好给的——” 赵昔微佯装不知,只管将半个身子伏在他怀里,又拿一双水盈盈的杏眼睨着他,吃吃娇笑:“殿下不卖这个人情,那我只能亲自向陛下赔罪了!” 温香满怀,娇软无骨。李玄夜就有些燥热了起来,但念着她的身子虚弱,是药三分毒,避子汤也不能天天喝…… 这么一想,又平复了下去,他伸手蹭了蹭美人儿的红唇,笑道:“微儿好好求求孤,孤一高兴,说不定就帮你把开业事宜都安排好!” 赵昔微也不躲闪,反而将攀在他肩上的手往回一收,沿着下颌游走几下,便软软抚上他的喉结,妩媚一笑:“那么,殿下想要我怎么求呢?” “……” 太子殿下“嘶”地一僵,立即就一把将她手腕捉住,急急警告:“下来,不准乱摸!” 赵昔微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红唇又贴了上来,在他耳畔含笑低语:“殿下这样,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李玄夜又去捉她另一只手,随口问道:“什么人?” 第389章 孤从不是柳下惠 赵昔微停了闹腾,含笑道:“在一个下着雨的寒冷夜晚,有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男子……” 太子殿下只当她要讲什么要紧的往事,便坐正了身子,认真地听着。 美人儿坐在怀里,仰脸看着他,含情脉脉:“眼看那雨越下越大,这男子一身也都湿淋淋的,他便在一座古庙住下,准备将就着住一晚……” 太子殿下一听就觉得不对劲,皱眉打断道:“你不会认识他吧?” “哎呀!殿下这表情……”赵昔微一笑,又勾住了他的脖子:“像是在吃醋呢?” “好好说话!”太子殿下眉目微沉。 赵昔微看他这样,再也忍不住,伏在他怀里笑了起来。 太子殿下一把将她捉住,连连追问道:“后来呢?” 她止了笑声,但眼角眉梢仍是一片粲然,看得他也跟着弯起了嘴角,笑道:“快说!” “这个人才在庙里睡下,谁知却有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女子也跑了进来……” 太子殿下眼神古怪了起来。 赵昔微吊足了他的好奇心,才一口气说道:“这流浪女衣衫单薄,又淋了大雨,已是奄奄一息了。年轻男子思来想去,便把流浪女抱在怀里,又解开自己的衣裳将她裹住,两人这样抱了一夜,没有任何非礼之举……” “赵昔微!”李玄夜已反应过来,一把就捏住了她的脸:“你敢编排孤?” 赵昔微笑得喘不过气来:“我没有,我只是看殿下如此正人君子,就想起了这个典故罢了——” 话未说完,只觉得身子一轻,他已起了身。 太子殿下屈膝,微一用力,便将她按在了椅子里。 “我错了!”整个人已被他禁锢住,丝毫不能动弹,赵昔微立马求饶:“殿下饶命!” 李玄夜倾身下来,暧昧笑道:“是不是孤最近太过温柔,让太子妃误会什么了?” 灼热的呼吸扑在脖颈,赵昔微一手抵在他胸口,左右躲闪:“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但显然已经太迟。 双手被他捉住,语气陡然凶狠:“孤可从来不是什么柳下惠!” …… 什么柳下惠,简直是一头狼! 直到第二天,赵昔微坐在马车上,还觉得腰酸腿软。 想到早起梳妆时,那脖子上的朵朵红梅,她就下意识地又拉了拉衣领,还觉得不放心,又问锦绣:“能看出来吗?” 锦绣捂嘴一笑:“小姐您担心什么呀?乔姑娘、崔姑娘她们俩都是您的好朋友,您和殿下夫妻情深,她们为您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您呢?” “话真多!”赵昔微脸色一红,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帮我整理一下!” “奴婢遵命!”锦绣笑着帮她理了理衣领,又低声笑道:“小姐今儿气色真好,比以往都要好!” 赵昔微脸上又是一烫,伸手就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你还说!晚上让素玉好好给你立规矩!” “哎哟!”锦绣喊着疼,嘴角却仍止不住的笑:“奴婢这是为小姐您开心呢!” “开心什么?”一阵倦意袭来,赵昔微伏在软枕上,懒懒一哼:“每天都要喝药,以前是喝一味,现在喝两味,整个人都是药味儿了……” 锦绣看着也有些心疼,就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道:“您寒症未愈,还是要好生调养才是……”又拿了一条白狐狸毛的斗篷,轻轻裹在了她肩上,细声细语地叮嘱道:“您身子不大好,受不得累。昨夜总共就睡了三个时辰不到……” “好了好了,我有分寸!”赵昔微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嗔道:“你小小年纪的,怎么越来越婆妈了!” 捏完了才愕然发现,这捏脸的习惯,好像某人…… 锦绣抿嘴一笑,不再多言。 又心疼她身子疲乏,便体贴地跪坐在一旁,替她轻轻捏着小腿:“您不想睡会儿吗?” 赵昔微何止是想睡一会儿,她简直是恨不得睡个天昏地暗…… 只是她真的没多少时间可以偷懒。 今天出来,除了和乔云浅商量一下茶楼开业的事,还要顺便去药铺看看那传说中神奇的仙人草,为除夕宫宴做准备。 李玄夜有心想陪她一起出来,但是她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若事事依靠他的帮助,到头来这铺子和他的有什么两样? 李玄夜见她执意要亲力亲为,也不勉强,只吩咐了袁策和杨仪带着十几名暗卫随身保护。 只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这十几名暗卫一出手,差点闹出了人命…… 谁能想到在天子脚下,离皇宫就只有一道宫门的距离,竟然有人敢贸然抢劫呢?! 事情要从那茶楼说起。 晨光如纱,清风若丝。 稀薄的阳光透过湘妃竹帘,洒下一片五彩斑斓的光华。 窗外两树梅花开得正好,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如堆雪一般簇拥在枝头。偶有微风拂过树梢,片片花瓣轻盈飘进窗台,落在一片天水碧的衣袖上。 翠茗茶楼坐落于朱雀街,对面便是朝廷各大衙署。 鸿胪寺、宗正寺、御史台、太史院……坐在二楼的位置,这些重要机构便尽收眼底。 一个女子静静坐在窗前。 她穿着一身天水色的箭袖服,头上戴了个青色帷帽,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落花飞舞,她缓缓地伸出手掌,接住一朵洁白花瓣。 寒风迎面而来,卷起覆面的轻纱,露出一片绯红薄唇。 “呵……” 唇角一勾,笑意寒凉。 “这茶楼不错……阿昭,去把它买下来?” 她身侧不知何时已多了两名女子,皆是白衣无暇,面容冷冽,却对这个要求有些为难:“大……大小姐,您这……” “怎么了?”帷帽女子问道,“有什么难度?” 叫阿昭的嘴角抽了抽,小心提醒道:“大小姐,我们没钱了——” “嗯……这是个问题。”帷帽女子点点头,手指搁在下巴,沉思片刻,突然又道:“那就把它抢下来!” “……” 两名随从对望一眼,拱手应道:“是!” 那帷帽女子又轻笑了一声,她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望着楼下,语声缓缓:“一眼便能望到承天门,真是恨不得天天坐在这里喝茶呢……” 第390章 光天化日之下打劫 正是巳时,朝议结束,官员们拢着袖子板着脸,陆陆续续地从承天门而出。 从上朝到下朝,前后三个时辰不能进食,官员们早就饿得饥肠辘辘。 一回到各自的衙署,最重要的第一件事不是批阅公文,而是直奔长街——吃早点。 酒香四溢,茶气飘飘,还有一年四季都不断供的冰雪冷饮。 穿红着紫的官员们迈入店内,挑了自己喜欢的位置坐下来,立即便有小二贴心地捧上一壶热茶,殷勤笑道:“大人,这是为您特意准备的乌梅茶,您喝着觉得如何?” “多谢。” “费心了。” “有劳了。” “喏,赏你的钱,拿去打酒喝。” 平日里威风凛凛的官员们,对这些小二却是十分和善友好,毕竟,能在这条街开铺子的,不是权贵就是权贵的亲戚,别看只是个小跑堂的,说不定背后的靠山比自己还大呢! 再加上负责纠察的御史们常常出没,嬉笑怒骂,都有可能成为朝堂之上被弹劾的证据。官员们都人精似的,怎么会在天子眼前给自己找不自在? 各自点了吃食,小二扯开嗓子,一声声通传后厨: “太史院黄大人,鲜虾粥一份,打包——” “鸿胪寺梁大人,鸡汤小馄饨一碗,打包——” “御史台周大人,胡麻饼八个,打包——” “尚书台唐大人,牛肉面两碗,多放牛肉多放面!” “……” 帷帽女子静静立在窗前,看着楼下的官员们,又笑了一声:“呵……” 却在一转身之时,笑意戛然而止。 晨光如金,一名女子从楼下款款而来。 她穿了一袭春水绿的衣裙,罩着一条白色披风,行动时裙摆荡漾,如湖水泛起清波。 纤细如春日柳,挺拔如雪中松。 她上得楼来,在位置上落座,随手解开脖子上的领结,除下蓬松的狐狸毛,露出一张红润的脸庞。 如桃杏一般的颜色,比寻常女子要娇媚许多。 她接过同伴递过来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这才笑道:“多谢乔妹妹!” 声音轻柔,音质清纯,如那檐角的碧玉风铃。 “微姐姐客气了!”她的同伴笑了起来,然后拉着她的手,“咿”地一声,惊讶道:“你脖子上怎么了?” “啊……”她惊呼一声,双手拢住衣领,似嗔非嗔地睨了同伴一眼:“好好喝你的茶!” 这是一双极为精致的杏眼。 眸光徐来,盈盈顾盼,如星河耿耿、银汉迢迢,藏尽天上风流。 帷帽女子不由深深凝望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坐在了窗下。 崔玉容还在好奇不已:“这楼上可暖和了,微姐姐你干嘛还捂着脖子。” 乔云浅比她聪慧,拿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吃你的茶罢,你管人家脖子怎么了。”又捂嘴一笑,递了一个盒子过来:“微姐姐,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赵昔微好奇地打开那盒子,见是一本账册,徐徐翻开,眼前顿时一亮:“云浅妹妹,你可真厉害!” 这上面,将店铺所需的支出项目,都仔细归类罗列了出来,又将那些重点项目仔细地标了红,再用簪花小楷详细标注了解决办法。 乔云浅有学识、有见地,最重要的是有天赋。 这茶楼的经营由这样一个人负责,她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想至此,她不由好奇问道:“云浅,你以前做过生意吗?看起来你很老道呢!” 乔云浅笑了起来,大大方方地道:“不瞒微姐姐,我也是首次尝试,为了做好这个账本,我可是请教了这条街上所有老板娘呢!” 崔玉容连连点头:“还有我还有我!是我去爹爹那拿到的商行名册表!微姐姐,年底分红可别忘了我哦!” 赵昔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少不了你的份。” 她又翻开账本看了一页,若有所思地抬起头来,问道:“可是,为什么要名册表呢?” “没有这名册表,云浅怎么能拿到那些老板娘的资料?” 赵昔微点点头,顿了顿,才安慰似的摸了摸她的头:“你好像忘了,全京城的商行都和云浅很熟……” “全京城……都很熟?”崔玉容震惊了一下,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一掌拍在额上:“是哦!我怎么忘了,所有掌柜的都上赶着讨好乔大人!!” 又捏住了双拳,满脸痛心疾首:“浪费我大半斤生姜啊!呜呜呜!” “生姜?”这回轮到赵昔微震惊了。 乔云浅笑道:“她为了求她爹,用生姜擦眼睛,哭了半缸眼泪!” “噗呲”赵昔微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只是这笑容没有维持多久,眼前一阵雪光闪现,平白无故地就站了两个女子。 她们一身白衣,面容冷冽,淡漠问道:“听说你要盘下这座茶楼?” 赵昔微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这茶楼不是她盘下的啊,是太子殿下送的。 这一怔愣之间,那两名白衣女子面容又更冷了一些:“姑娘请回吧,现在茶楼归我们了。” “什么归你?” 赵昔微还没开口,崔玉容已霍然站了起来:“光天化日之下,你们难道想打劫不成!” “你猜对了。”两人抛了一下手中短刀,表情肃然,“姑娘要是把这铺子给我们,就补偿你一百两银子,不给的话,我们就只能抢了!” “抢?” 此言一出,楼上其余客人吓得就白了脸,“啪嗒”丢下手中的茶盏,提着衣摆就往楼下直冲:“不好了,不好了!有人抢劫!” 一声高喊,窗下两条人影翩然而至。 “嚓——” 剑光出鞘,直直刺出。 两名白衣女子冷笑一声,手中短刀灵活一绕,眼看就要指向赵昔微咽喉。 “哐!”两剑横来,银光交错。 两名白衣女子忙闪身一避,两柄长剑忽然一挑,剑尖如蛟龙翻腾,带起寒芒点点,由上至下,以迅雷之势,刺向小腹。 “噗——”鲜血喷涌而出,两名白衣女子愣了一愣,短刀“哐当”掉落在地上。 袁策和杨仪都是顶尖高手,出手必然就没有留情的道理。长剑又是一点,眼看就要刺向心脏。 “咻、咻、”两下,凌空忽然有两物飞来,不偏不倚,分别砸在两人剑柄。 两名白衣女子神色一喜,正要脱身,突然有十几人冲了进来。 “来人,把这劫匪拿下!”杨仪冷喝一声,暗卫就已将两名女子围住。 “慢——”一道冷淡声音响起。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窗下站着一人。 一身天水碧的衣衫,戴着青色帷帽。 第391章 敢问小娘子芳名? 寒风穿过窗台,点点花瓣飘落,沾染满袖清香。 一群暗卫,三个劫匪,于斗室对峙。 虽都已经收了兵器,那寒冷杀气却越来越浓。 太子妃微服出宫,却在茶楼遇到劫匪,而且劫匪的目的更是匪夷所思——为了和太子妃抢地盘…… 这说出去谁信? 赵昔微盯着对面的人打量了片刻。 青色帷帽之下,绯红薄唇隐见。 她负手转了一圈,忽然一笑:“一个大男人,为何扮成女人模样?” 帷帽之下,笑意寒凉:“何以见得?” 虽然十几名暗卫已将人制住,身边又有袁策杨仪护卫,但赵昔微向来没什么安全感,对于近在眼前的危险,她是万万不可能靠近的。 “你伪装得很好,这一路北上,必定是瞒过了不少人,但却瞒不住我。”她淡然盯着青纱之下的朦胧面容,笑道:“你服用了药物,使声音变得尖细明亮,对不对?” 那人一言不发,只是帷帽下,那眸光一片冷意。 “你从西边而来,日夜急行千余里,对不对?” “你家境不错,养尊处优,并非是江湖草寇,对不对?” “你出身高贵,学识超群,并非是平民百姓,对不对?” “你之所以要抢这座茶楼,是因为你想要打探皇宫里的动静,对不对?” “大小姐……”两名白衣女子挣扎了一下,望向赵昔微的眼神渐渐涌现几分杀机:“她,她……” “老实点!”袁策“啪”地两下,就将她们的穴位封住了。 “……”两人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得瞪大了眼睛狠狠盯着袁策。 赵昔微抿唇一笑,继续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家中有人病了,而这个人必定是个女子,对不对?” 她含笑睨着面纱之下的面容,带着一丝狡黠,一丝嘲弄:“你一定很奇怪,我一个柔弱女子,为什么会一眼就看穿你的伪装?” 帷帽之下,那人扯了扯嘴角,笑意仍旧寒凉。 赵昔微走近了一步:“因为,你身上有药草的味道,这药草正好我认识,叫虞姬草,此草枝叶婀娜,花色艳丽,取之服用会使人嗓音改变。” “你的衣摆有少许黄沙,近日来长安雨雪连绵,西边却是黄沙漫漫;而你袖口处有轻微磨损,这是连夜扬鞭催马导致,至于为何是行千里……”她又是一笑,“因为我进来的时候,在楼下看到你的马了,那可是闻名天下的西域宝马,铁掌都磨烂了,你可真舍得……” “能买得起这样的好马,又丝毫不心疼马儿的健康,可见你家境优渥,养尊处优惯了……出身贫寒人宁愿自己走路,哪怕是骑驴,也买不起这样的宝马,毕竟一匹上好的西域马,千金难求呢……” “这么两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竟然舍出命去给你当护卫,可见你出自世家大族。” “至于你的目的为什么是皇宫……”她转身走到窗前,举目四望,巍峨宫城尽收眼底,“此楼位置绝佳,南临长街,北据城楼,左连衙署,右通东宫……若在这里安排几个心腹,日夜监视,则大半个皇城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的耳目之中,我说得对不对?” 她条理分明,逐条分析下来,那人听得饶有兴致,帷帽之下的脸,表情微动,戒备松懈。 他笑了笑,没有反对,也没有同意,只用那雌雄莫辨的声音,淡淡发出了一个字:“哦?”言罢便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说到你家中的女病人……”赵昔微背着手,又转过身来,朝他自信一笑,然后弯腰,靠近他的肩,低声道:“她是不是……” 语声渐低,微不可闻。 青纱晃动了一下,那人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垂下了头,想要侧耳细细辨听。 忽然一阵香风袭来。 这香味十分独特,有玫瑰、兰花的淡雅,又混合着一丝柑橘、雪梨的清甜,让人一时有些恍惚。 那人怔了怔,来不及反应。 赵昔微已迅速出手,一把扯住遮面的青纱。 那人十分敏锐,身子一闪立即避开。 然而赵昔微动作更快,手指一挑,青纱倏地滑落。 众人都愣住了。 饶是赵昔微早有心理准备,也小小地惊了一下。 这是一张极为艳丽的脸。 一点侠气,三千风流。 浓艳的眉眼冷冷微挑,绯红的薄唇淡淡勾起,如一朵暗夜红花,带着摄人心魄的致命诱惑。 他抱着双臂,懒懒地靠在墙上,眸光似醉非醒,笑得意味深长:“小娘子,男人的面纱也敢随便揭……可真是胆大妄为呐!” 赵昔微一瞬间有些懊恼,但旋即反应过来,狠狠瞪了回去:“你抢劫在先,还有理了?” 他并没有生气,红唇再次扬起,隐约露出几分邪气:“敢问小娘子芳名?” “放肆!”杨仪横剑一挡,冷冷斥道:“给我老实点!否则要了你狗命!” “呵……”他连避一下都不避,只任由那剑架在脖子上,挑衅似的冷瞥向杨仪,笑道:“要我的命?就凭你?” “你……”杨仪气得一噎。 要不是怕暴露太子妃身份,他早就直接把人抓回去了。 “不过……”那人笑意一转,艳丽的眉梢微微一挑,世间万般风情,在这一眼中都黯然失色。 他含笑盯着赵昔微,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撩拨:“若是小娘子想要我的命,在下必定亲手奉上——” 亦正亦邪,亦真亦假,狂放又邪肆。 赵昔微一开始脸上是有些挂不住的。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 “噗呲”她笑了一声,语气不屑:“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以为我跟你一样是强盗么?” “……”他被噎了一下,唇畔笑意却更明显了:“小娘子对我的误会好深……” 他眸光流转,自有一股恣意侠气:“强盗做得,君子做得,王侯将相我亦做得……” 他微侧了头,语声低缓而柔软,略有几分蛊惑:“不知小娘子喜欢我哪一面?” “你、”赵昔微气得瞪圆了眼。 二楼的食客都跑光了,周围全是袁策杨仪的人。 她本是不心虚的,但任由这厮胡说八道下去,谁知道传到李玄夜那里会怎么样? 曾经只不过是崔玉堂兄妹随口说了一句请吃饭,太子殿下都能呛她一整天。 要是生气起来,以后不准她再出来可怎么办? 第392章 喜欢强盗?还是君子? 她这样又羞又急的表情,他却是笑得更欢了,艳丽眉眼微微眯起,敛尽万界春光:“小娘子不喜欢强盗,那明日我便做君子……” “是吗?” 赵昔微脚步悄移,在几步之外拢了双袖,笑呵呵地睨向他,道:“那我比较喜欢你做……” 他长眉一凝,眸光陡然生辉。 “囚犯!” 赵昔微悠悠吐出这两个字,脸色猛然一变,冷声喝令:“袁策,把他拿下,交给廷尉府!” “是!”袁策早就忍不了了,冲上来一掌击出,十几名侍卫立即蜂拥而至,“啪”“啪”几下,扣双肩,压双臂,眼看就要把他捉住。 “唰——” 忽然一道金光闪现。 “咻咻咻”破空之声纷杳而来,十几名暗卫顿觉腕上一麻。 “有暗器!” “小心!” 杨仪和袁策脸色大变,双双一跃,护在赵昔微身前。 “算了……”那人忽然摇头一叹,“还以为多高的武功呢,没想到都是三脚猫!”几个回合之下,他身影已到了窗下,衣摆拂动,随时都能逃之夭夭。 他一手撑在窗棂上,回身笑看向赵昔微,一手伸向她的下颌:“小娘子,还没告诉我你的芳名呢?” 赵昔微冷笑,未曾开言,耳畔突然寒风袭来—— 金纹闪耀,如日初升。 赵昔微眼前花了一下,还没来得及适应这样的璀璨光芒,眼前又是几道银芒乍现。 来人拂袖一扫,长剑自掌心射出,如流云闪电,划破皑皑天光,直取劫匪咽喉。 是李玄夜! 剑指咽喉,轻轻一点,堪堪停下。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戾气,也没有邪气,虽然能取人性命,却并未血溅满堂。 和那个亦正亦邪的强盗相比,太子殿下真是如骄阳一般光明磊落。 赵昔微欣喜回首,他长臂一揽,已将她护在怀里。 她只望了一眼,心口顿时被无数的骄傲填满,她唇角一翘,忍不住搂住他娇声道:“你怎么来了!” “嗯。”李玄夜收剑入鞘,丢给了身后的袁策。 他手掌在她腰侧按了按,见她身子站稳,这才转身走向窗下,看向被制住的那人。 李玄夜负手站在他身前,冷冷的目光先是落在他脸上。 赵昔微忍不住提醒:“他是个……” 李玄夜微一抬手,制止了她接下来的话。 他绕着这匪贼缓缓转了一圈,既没有开口审问,也没有下令抓走,只是那眉头锁得越来越紧,那通身的寒意也越来越深。 赵昔愣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这个匪贼扮成女子,真身是个男的,他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呢? 如果发现了,他怎么一点错乱的表情都没有?还真是……泰山崩于顶前面不改色呢…… 李玄夜走到匪贼面前,突然又停下了脚步,视线紧紧地盯着他。 眉眼艳丽,唇角风流。墨发高束,发带飘扬。 接着视线往下,在他鼓囊囊的胸口扫了一眼,然后毫无悬念地又回到了咽喉处。 赵昔微见他来回打量,以为他在纠结匪徒的真实性别,忍不住就又小声道:“他……” 才说了一个字,就被太子殿下捏了捏手心,只好又顺从地闭了嘴。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李玄夜不想她揭穿这匪贼似的…… 而这匪贼也很奇怪。 整个长安,上到三公九卿,下到柔弱姑娘,她就没有见过不怕李玄夜的。 但这个匪贼是个例外,他不仅一点都没有害怕,反而还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袁策和杨仪抓着他的臂膀,他既不挣扎也不叫喊,只勾唇一笑:“二位轻点!弄疼了我可不好了!” “你——”就算杨仪向来性格平稳,也气得嗓子要冒烟了。 这哪里来的臭流氓! 袁策磨磨牙,手腕狠狠一用力,指节狠狠地钳住他的肩膀,嘴里冷哼道:“都要蹲大狱了还不老实!” “哦?”这匪贼一脸恍然大悟,接着又是一勾嘴角,笑得邪肆而狂放:“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担心你们,万一大狱不收我,各位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闭嘴!”袁策气得几乎要跳起来,一个手刀狠狠就要劈下去—— 才挨着那匪贼的脖子,手腕忽然被人拿住。 袁策诧异抬头,就见太子殿下阴沉着脸。 “主子……”袁策正欲争辩,李玄夜下巴微微一抬,他便只好悻悻地退下。 匪贼笑得更欢了,一脸的幸灾乐祸:“我没骗你吧?你看你这主子比你有眼力多了——” 只是,话没说完,一直沉默的李玄夜忽然冷冷开了腔。 他冷冷笑了笑,道:“你打扮成这样,陛下知道吗?” 匪徒的表情猝然僵住。 李玄夜双手叉在腰侧,双眸微微一眯,威压无声,如潮水涌来。 气氛越来越紧绷,也越来越冰冷,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引发一场战火。 就在大家都以为太子殿下要杀人灭口的时候,他忽然沉声唤道:“杨仪!” “属下在!” “准备车马,将他送去东宫!” 顿了顿,又吩咐了一句:“那两个侍女也带走!” “安排宫女替他上药,不可无礼!” 袁策和杨仪一脸惊愕,却在触及自家主子那冷沉的面容时,陡然一惧,忙拱手齐齐应道:“是!” 李玄夜交代完毕,也不顾旁边呆愣的乔云浅、崔玉容两个,一把将赵昔微拦腰抱起,大步往楼下而去。 长街熙熙攘攘,行人纷纷回头。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养得那么娇? 不过是上个马车,也要自家男人抱着? 赵昔微把整个脸都埋在了他胸口,嘴里不住地嘟囔:“李玄夜,我没事……” “有袁策和杨仪两大高手护卫,谁能伤我一根头发丝啊……”她柔声解释。 “大家都看着呢,御史台的人正在对面酒楼吃饭!”她焦急哀求。 “我还没和乔云浅她们告别呢……人家帮我这么大的忙,我转身就走,不太好吧?”语气隐隐有些无奈。 “……” 说到最后,她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戳了戳他的腰,好奇问道:“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匪贼?” 太子殿下始终沉默,径直将她抱上了马车。 车内温暖如春,四下也没了别人好奇的目光,赵昔微就软软攀住了他的脖子,笑道:“殿下其实不来,我自己也能把那匪徒搞定——” 李玄夜眉目依旧冷冷的,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将她狠狠抵在车厢壁上。 “微儿喜欢强盗?还是君子?”语气淡淡,似笑非笑。 赵昔微后背就是一僵。 还是生气了…… 刚才在楼上就觉察出了他不高兴,还以为只是一时的吃醋…… 她想了一下,索性仰起脸,在他下颌轻轻吻了吻,柔声道:“当然是只喜欢殿下了!” “……”太子殿下嘴角一弯,松了禁锢住她的双手,在她唇上落下一吻,只是语气仍有些不太友善:“自己也能把那匪徒搞定?” “没有没有!”赵昔微又在他喉结上亲了一口,笑吟吟地哄着吃醋的男人:“没有太子殿下保护,微儿寸步难行!” 李玄夜原本心里藏着一股怒火,被她怎么百依百顺地一哄,终于笑了出来,一把将她紧紧搂住,这才低低一叹,道:“你可知这匪贼是谁?” 第393章 去国十年 “他是不是身份特殊?”赵昔微蹙眉思索了一会儿,“我只知道他从西边来、日夜急行千里、家世不凡、出身显贵……” 最关键的是,一个大男人,为什么扮作女子进京? 除非是自己的身份不太方便。 “盗贼做得,君子做得,王侯将相亦做得……” 脑子响起这么一句话,一道灵光乍现,她忽然愣住了:“他……是皇室宗亲?” 李玄夜对她的反应能力颇为赞赏,笑道:“微儿真是聪明!”夸完了,这才补充道:“不是宗亲。” 不是宗亲?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 “忘了告诉你——”他靠在车内的软枕上,神色淡淡地道:“裴贵妃被降为才人后,神志不清了好一段时间,晋王上书陛下,请求回京探母……” 赵昔微瞪大了眼睛:“晋王殿下?” 李玄夜笑了笑,道:“去国十年,分别千里,父皇到底是心软了!” 当今皇帝子嗣稀薄,已成年的儿子仅有两个。 嫡长子李玄夜,次子李乘风。 一个是皇后所生,周岁被立为太子,十二岁参与朝政,到现在已是大权在握。 一个是贵妃所生,八岁那年封为晋王,等待他的却不是锦衣玉食,而是被送往了千里之外的封地。 这一去,便是十年。 现在生母病得奄奄一息,晋王请求回京探望,皇帝不忍再伤儿子的心,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想到裴贵妃现在的境遇,再想到战功赫赫的裴家,她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关系到后宫和前朝,赵昔微也不好贸然议论,便笑着转移了话题:“殿下如此迫不及待把他带回东宫,是要好好叙旧呢?还是替他圆场呢?” “当然不是——”他捏了捏她的脸,笑意淡了下去:“孤是要给他立个规矩!” …… 打理朝政这么多年,李玄夜自然不是只知道儿女情长。 李乘风这一回京,犹如投石入湖,不管他目的是什么,朝堂注定要掀起波浪。 回到东宫,李玄夜换了衣裳,便往丽政殿而去。 杨仪从廊下飞身而下,匆匆跟了上去:“殿下,晋王梳洗完毕,您是现在召他,还是用了膳再说?” “叫他过来一起吃吧。” 李玄夜洗了手,拿过棉巾三两下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才吩咐了一句,门外就响起一道低笑:“一别十年,太子哥哥还是那么有情有义……” 一旁伺候的内侍手一抖,差点把捧着的水盆给打翻了。 这晋王殿下,怎么如此没个正形……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向来沉稳持重,最讨厌那放荡不羁的人吗?就连顾神医这样的,也因为嬉皮笑脸,经常被太子殿下拖出去呢! 果然,李玄夜长眉一皱,扫了殿门口一眼,冷冷道:“你要是不饿,就去殿外候着!” “饿饿饿——”话音刚落,一袭青衣已掠入殿内。 在距离李玄夜几尺开外时,足尖轻轻一点,如飞燕归巢,身姿飘逸地落入座上。 菜肴是才端上来的,热腾腾、香喷喷的摆在案上。 冬日天色昏暗,才过了未时,日光便隐入了云层,殿内的光线便也沉了几分。 一盏盏鎏金宫灯依次点亮,淡金色的光线迷离,席间无端添了几分暖融融。 侍卫们胆战心惊地守候在门外,生怕那没个正形的晋王惹怒太子殿下——到时候,两个都是皇帝的儿子,他们到底是听从太子殿下的命令,把晋王扔出去呢,还是跪下来帮忙求情呢? 等了半天,也没听见预想中的动静。 李玄夜放下碗筷,接过内侍递来的棉巾擦干净手指,便看向了李乘风。 他已换了一身整齐的锦袍,绣着象征着亲王身份的蟒纹,头发也规规矩矩地束起,戴了一只紫金玉冠,但那仪态还是风流难掩,更兼有眉梢之间的艳丽之色,无论如何装扮,依然没有一丝皇子该有的沉肃端庄。 在封地无拘无束过了十年,养成这样一副江湖侠气,他仿佛已和朝廷彻底分离,丢下了一切严苛的教条,也彻底忘了自己皇子身份。 但他身上总归流的是李氏的血,是身份尊贵的皇子,面对状若疯癫的生母,怎么能心平气和? 李玄夜淡淡盯着他,仿佛要看透那艳丽眉眼之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李乘风也没有养成贵族男子该有的吃相,但也不是不知礼仪,毕竟身为一地之王,自有负责皇室礼仪的官员教导。 他仿佛天生风流恣意,不肯遵循任何既定的规矩。 比如喝汤,勺子碰着瓷碗这是不允许的,但他喝了几口,便会漫不经心把勺子向碗底一扔,“叮当”一声,清脆悦耳。 李玄夜一开始听着十分不适,但仍是保持了沉默,直到他一手一只胡饼,一手一盏清酒,低头嚼一口饼,又仰头灌一口酒—— 太子殿下终于忍不住了,两指并曲,在案上叩了两下。 “怎么了?”李乘风抬眸看了过来,绯红薄唇忽然一勾:“我饿了两天,你这偌大个东宫,还不让我好好吃一顿热饭吗?” “……” 李玄夜沉默了一瞬,忍不住提醒:“进食中,勿饮酒。” 一边吃饭,一边喝酒,这是什么江湖草寇的做派。 李乘风一挑眉,毫不避讳眼底的挑衅和好奇。 李玄夜却笑了笑,淡淡道:“伤胃。” 李乘风一怔,也笑了起来,艳丽眉间隐有一丝嘲讽:“就是胃不好,才要饮酒……” 见李玄夜已有不悦,他又笑道:“胃有顽疾,干吃咽着难受啊……” “……”李玄夜眉间一黑,抿唇无言。 直到他一口饼,一口酒,将两个胡麻饼都吃了下去,才道:“让太医看看。” “不用了……” 太子殿下的好脾气并不多,仗着是弟弟就能为所欲为?灵犀那么娇滴滴的女儿家,他也不曾有过任何纵容。 面色一沉,正要唤人,那为所欲为的晋王殿下突然扯了扯嘴角:“建元九年,我离京到封地的第一年,羁旅劳顿,饮食失调,兼之水土不服,以致积食凝滞……时惟盛夏,暑气难消,拖了半个月,便落下了病症……” 李玄夜默然不语。 第394章 别招不该招的人 从感情上来说,皇帝把年仅八岁的小皇子送去封地,确实过于冷酷无情。 这种无情不是亲情上的割舍,而是一种听天由命的放弃。 这么小的孩子,放到千里之外,一个小小的伤寒病痛都是致命的打击,更不要说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 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之下,能不能活下来,全靠天命。 但从帝王的身份来说,皇帝这样做恰恰是一种保护。 一山不容二虎,晋王远在封地,都避免不了朝中那些暗流,若在这皇城之中,便是他不想,也会陷入权力的漩涡。 可储君只能有一个。 这斗争一旦开始,轻则败坏朝纲,重则血染山河,无论结果是怎样,于社稷都是一场灾难。 李玄夜自小就接触朝政,对这种行为自然是很能理解。 但,李乘风能吗? 李玄夜盯着面前这张亦正亦邪的脸,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压下那一丝不悦,好脾气地道:“胃病也不是什么大病,京中名医诸多,好好将养些时日,等开春也许就痊愈了。” 李乘风显然不打算领这个人情,嘴角一勾,极为放肆地道:“既是顽疾,又怎能痊愈呢?” “……” 太子殿下最后一丝耐性磨尽,冷冷一喝:“李乘风!” “怎么了?”李乘风哈哈笑了起来,又倒上一杯清酒,仰头一口饮尽,不怕死地朝他亮了亮杯底,眉梢微挑,笑道:“大哥这里的酒好喝!送二弟一坛子如何?” 见他一味的嬉闹,李玄夜面色一沉:“饭也吃了,衣服也换了,难道还要我带你去给父皇请罪?” 说着就朝门外冷声唤道:“来人!送晋王殿下回宫!” “是!” “等等!”眼看他要动怒,李乘风终于收敛了玩世不恭的做派,正色道:“我这嗓子还没好呢!” 光是这雌雄莫辨的一道声音,到了皇帝面前一开嗓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也不敢保证…… 李玄夜冷冷一笑,训斥道:“你也知道自己这样不能见人?在茶楼你不是闹得挺开心?” 提到茶楼的事,李乘风忽然就想起了那泼辣又伶俐的小娘子…… 三言两语就拆穿了他的身份,一言不合就扯掉了他的面纱,他当时觉得有趣就逗了两句,可谁能想到是太子妃? 他眸光幽幽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弧度:“此事皆是误会一场,太子妃也不是有意要扯我的面纱,兄长可不会为这个吃我的醋吧——” “李乘风!”李玄夜忽然冷冷又是一喝。 李乘风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什么,莫名其妙就顿了一顿,看向了他。 李玄夜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威压无形袭来,李乘风捏着酒杯的手,下意识地就往袖子里收了收。 他恍惚就想起了小时候,他还未离京,李玄夜也还没理政,他们也还算是兄友弟恭。 但每每他犯了错时,李玄夜就会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他,直到他自动承认错误。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这样试探,猜忌,隔阂…… 正神游天外时,李玄夜已从座位上起身,绕过桌案走向窗前。 李乘风不由抬眸跟着看了过去。 他负手立在窗下,目光遥遥看向远处,语气淡淡:“你对父皇有怨,我不怪你,父皇亦不会怪你——” 李乘风“哦?”了一声,无谓地笑了笑,道:“你们想怪我什么?” 让他离京三千里,他乖乖领受了。 母子分离,十年不得相见,他也默默承受了。 现在,他的母妃降为才人,打入冷宫,他还没说什么呢!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怪他的? 配上他这样艳丽风流、亦正亦邪的一张脸,只要有稍微一点玩世不恭都会被放大到无限,更何况他本就没想过要掩饰。 “怪你什么?”李玄夜转过身来,道:“那你告诉我,你避开父皇派去的护卫、隐藏身份绕道入京,和私自回京有何区别?这便罢了,人都已经到了皇城之下,为何还要藏身市井,不肯入宫?” 李乘风一时语塞。 李玄夜扫了一眼他的神情,便已猜到了他心中所想,顿时就有恨铁不成钢的怒意涌了上来:“你以为父皇要杀你?以为我容不下你?李乘风……”他失望地睨了面前的少年一眼,“你以为我为什么同意你回京?是引蛇出洞还是瓮中捉鳖?” 他淡淡地一笑:“以我现在的实力,想要对付你还不至于使这种手段,不是么?” “是啊……”李乘风笑了笑,他素来放荡不羁,可这时却忽然有些苦涩。 “你是父皇的儿子,亦是我的手足,我若伤了你,便是伤了父皇,这个道理很难懂?” 李乘风又笑了一下。 他是皇子,可他的母妃还不是说贬就贬了? 李玄夜似看穿他的想法,又道:“至于你母妃裴氏,她犯下如此罪行,只是被贬为才人,这已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了。” “她怎么了?”李乘风呼吸一滞。 “父皇纵然对你冷落一些,但这些年你在封地肆意妄为到了何种地步,你真当他全然不知?当地官员弹劾你的折子雪片一样,他何曾责备过你?你结交游侠扮作草寇,甚至帮着匪帮对抗当地官府,父皇何曾约束过你?” 李玄夜不紧不慢,徐徐道来:“我没猜错的话,是裴家给你送了信,你以为父皇要致裴氏于死地,于是不顾一切也要回京,是不是?” “我……”李乘风嗓子发紧。 “你母妃落到这般地步,皆因咎由自取。为了你的体面,我便不当面直言了。”李玄夜瞥了他一眼:“等你回宫,父皇自会告诉你的。” “是……”李乘风猜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李玄夜的话语中隐约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他整衣拂袖,拱手一礼:“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李玄夜一抬手,在他走到殿门口时,忽然又唤了一声:“李乘风。” “怎么?”他脚步一停,转过身来。 却见李玄夜站在中庭,双手叉腰,眼眸微眯,冷冷地看着自己。 “还有话?”他眉梢一挑。 李玄夜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将那剩下的责备话语悉数咽了下去,只冷冷说道:“既然回来了,就给我安分点!别招不该招的人,别惹不该惹的事!” 作者答疑: 1、太子没有旧情人、没有白月光,所有的第一次都是女主,女主亦没有。 2、双方都是初恋必然有一个互相磨合的过程,女主不够相信爱情,太子也有防备女主,只是没有正面描写(等剧情有需要了我会写出来) ———— 骂女主作绿茶的,解释一下: 女主是不是谁的附属品,她不可能为了感情丢掉自我、尊严、或是生命。这是她一直追求的东西,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崇文殿那个事吧,可能因为审核删得有些乱,才让人觉得女主在小题大做。但这件事过错当然在于男主,他生女主爹的气,迁怒女主、误会女主蓄意勾引,然后带着这样的心思把女主吃了…… 本来吧,那个地方是不该发生这种事的,女主作为正妻应该规劝男主,但是女主顺从了,事后被他冷冷嘲讽,这确实是羞辱啊。 其实我作为亲妈,都觉得男主不可原谅……居然有人骂女主作,我就惊呆了。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能理解就理解,不能理解就算了吧 ps:才下班,在车上码完的更新,好累……我要瘫痪了 第395章 冷宫相见 在宫里有这样一个地方。 庭前的石阶长满了青苔,低矮的屋檐布满了蛛网,残旧的槅扇断了半根横木,光秃秃的窗棂连一条像样的窗纱都没有,每当寒风透过缝隙吹进来时,便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如同一个女人的哭泣,让人毛骨悚然。 这便是掖庭宫。 夜幕低垂,四下里一片幽暗,住在这里的人没有点灯的资格。 草草用了晚饭,女子们抱着木盆,提着洗衣棒,借着微弱天光,坐在院子里开始浆洗衣裳。 在这样一片寂静中,忽地有一道凄厉的哭声传来,吓得院子里的女人浑身一抖,那手里的木棒“啪嗒”一哆嗦就摔在了盆里。 “是裴才人又犯病了……”女人们回过神来。 “都进来这里了,还不甘心呢?”夜色昏暗,衬着那一张张菜色的脸,显得格外的憔悴而病弱。 “谁知道呢,也许仗着有个儿子,还能出去吧!”有人拧干了衣裳,随手在衣襟上抹了一下,也不管手上还有黏糊糊的皂荚粉,就随便抓住头发挽了个髻。 “听说她儿子封了王呢……哎,比不得咱们这些无儿无女、无依无靠的……”有人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抓起洗干净的衣裳,哗啦甩开,晾在廊下的竹竿上。 “那你的消息可不准,听那送菜的小太监说,她儿子八岁就被送去封地了——” “那可不是自身都难保,怎么还能把她救出去?” 几个女子对望一眼,嗤笑了一声:“哈……” “哈”字梗在喉咙口,忽然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向了门口。 “放肆,见了晋王殿下,还不快跪下!” 低斥声传来,众人才如梦初醒,“噗通、噗通”几下,立即全跪在了冷硬的石板上。 “晋王殿下!?” 小屋子里“嚓”地一声响,窗棂上忽然有了一线微弱的光芒。 又是窸窸窣窣的一阵衣衫声响,是伺候裴才人的小宫女,一手端着油灯,一手小心翼翼地罩在灯芯上,步履匆匆地迎了出来。 李乘风站在房中,手指倏地捏紧。 寒风萧萧,破烂的窗纸如同白幡,在苍茫夜色中悠悠晃荡。 他望着瘫坐在床上的女人,脖子仿佛在一瞬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紧,眼眶里忽然有什么东西飞了进来,刺得他两个眼球都是疼的。 狭小的房间,光线很暗,他用了好大一会儿的功夫,才慢慢地看清了女人的面容。 十年前的那场分别,他牢牢地把生母的容貌刻在了脑海中。 她一袭海棠红裙,上面绣着大朵的金丝团花,她有一双艳丽多情的眼睛,笑容明亮又骄傲。 她还有一头乌黑如缎的头发,喜欢挽着高高的发髻,再戴上金镶玉的凤钗,招摇耀眼,生机勃勃。 可现在眼前这个人,眼窝深陷,面颊蜡黄,嘴上起了大大小小好多水泡,一层层的死皮贴在苍白的唇角……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陛下,你亏欠阿容……” 与其说这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一个刚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女鬼更贴切一些。 李乘风向来自恃风流无限,多年逍遥自在的封地生活,他自认已经将宫中的一切丢在了九天之外。 哪怕方才在紫宸殿,皇帝告诉他生母被贬的缘由时,他眉间依然带着那亦真亦假的笑意。 可此时此刻,到了近前,他才知道,那都是假象。 他站在床前,双脚仿佛有千斤重,嗓子仿佛灌了铁水,既没有办法走近,也没有办法开口。 一别十年,他设想过很多种再见面的场景。 可怎么也想不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裴才人的目光缓缓地聚焦起来,落在了年轻男子的脸上。 李乘风也凝视着她。 两两对望,正当他想唤一声“母亲”之时,裴才人突然身子一扑,双手朝他直直一抓。 “殿下小心——”左右的宫人吓得脸色一白,忙要去挡。 他衣袖一甩,两个宫人就被大力掼在了地上。 他整个人渐渐生出一抹戾气,眸子染上了一抹眼里如血的红。 怒极痛极,他狠狠咬了咬后牙,千言万语在胸腔翻腾,最后化为一个字:“滚!” “是……”宫女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退了下去。 门口十几个跟随而来的内侍,齐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床上,最后垂着眼睑,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廊下。 屋内只剩下母子二人,他终于放任自己模糊了眼眶。 “母亲……” 他好容易发出一个声音,却被一个尖利的声音覆盖住了。 “是不是陛下派你来的?哈哈哈哈哈!陛下知道我是冤枉的了对不对?哈哈哈哈哈——” 裴才人笑得前俯后仰,她扶着床沿,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那笑声却更高亢了,整个上半身都不停地抖动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终于知道自己被那贱人骗了?” 许是情绪太激动,那惨白的唇瓣也变得乌紫了起来,她的眼球诡异地凸出,闪现着异常明亮的光。 她用力抓住李乘风的手臂,指甲死死地掐进了他的肌肉,却仍觉得不放心,摇晃了他几下,喜不自胜地道:“他终于后悔了是不是?他不敢亲自来见我,所以派你来接我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 她忽然一把推开了他,双手拍着床板,那破旧的床顿时飞起尘土无数,呛得她连连咳了起来:“咳咳咳——” “母亲!!” 李乘风再也无法忍受,一把抓住她的双肩,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眼睛,他声音近乎低吼,一字一句地唤道:“母亲!是我!” “你?” 裴才人恍惚地抬起脸来,因咳嗽而变得通红的眼睛里面,不见惊喜,有的只是疑惑、不解、甚至防备。 “母亲,您看清楚了,是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看您了!”李乘风在床榻前跪了下来。 他抓住裴才人的手掌,贴在自己脸颊,双眼闪动着晶莹的泪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面前的女人,语声哽咽:“母亲,是我,乘风。” “乘风……”裴才人愣愣地念着这两个字。 “是我。”他挤出一丝笑容,抬手理了理她散乱的鬓发,柔声道:“我回来了,我回来看您了……” 可是等待他的没有温暖的拥抱,也没有欣喜的话语。 而是…… “啪!” 狠狠地一个巴掌。 第396章 为我复仇 “母亲!” 李乘风吓了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裴才人突然就跳下了床。 “什么乘风乘雨的?陛下呢?我要见他!”她连鞋子都不穿就要朝门外跑。 “母亲!”李乘风心中一急,忙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 “您好好看清楚!”他“噗通”就跪在了裴才人面前,“我是您的儿子啊!” “我的儿子?”她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少年。 李乘风喉咙又是一紧,像是灌了一大口烈酒,烧得他整个胸腔一片灼热。 他握住裴才人的手指,让她抚摸着自己的脸庞,喃喃低语:“母亲,孩儿不孝,现在才回来看您……” 裴才人的瞳孔慢慢地恢复了聚焦,脸上终于浮现了正常的表情,念念有词道:“晋王……乘风……我的孩子……” 她忽然欣喜起来,“儿子回来了!我的儿子回来了!” “是,儿子回来看您了……”李乘风跪在地上,仰脸望着自己的生母,至始至终只能重复着这么一句话。 他也想像那些孝顺儿子那样,说一堆甜言蜜语哄母亲开心。 可是他说不出来。 分别十年,当年的他只有八岁。 只是人世间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情感,于他却是一片空白,无从体会、无从品味。 现在他跪在母亲面前,纵使内心波涛汹涌,却不知道该如何才能亲近她。 “母亲……”他一遍遍的呼唤着,仿若一个牙牙学语的幼童,充满欣喜而眷恋,“母亲……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只是一瞬之间,裴才人的种种狂乱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慈爱的笑容。 她的手指颤抖着,一寸一寸,来来回回抚摸着少年的脸庞:“回来了就好……” 她的眼里含着泪,一点一点,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我的儿子……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微微一笑,仿佛又回到了那执掌六宫时期的风华无双:“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的!” “我一直在盼着、盼着……从日出盼到日落,从夜黑盼到天明……我知道,我能指望的只有你,在这深宫之中,只有你会真正惦记我,只有你是我的希望……” 李乘风笑了起来,他握住了裴才人的手,艳丽眉眼里流动着温柔的光芒:“母亲,我求了父皇,父皇虽然一时没有答应,但并没有很反对……” “真的?陛下他怎么说?” 裴才人眸光一亮,有些激动了起来,不等他回答,又急急道:“不行,若就是这么出去,岂不是白白受了一顿活罪?我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些贱人!” “母亲您别急——” 李乘风牵着她的手,扶着她在床沿坐下,自己则半蹲在床边,缓缓道来:“马上就是除夕,您身子又病着,不宜出门远行,更是受不住车马劳顿……” “什么意思?”裴才人脸色一沉。 “您听孩儿细说……”李乘风只当她迫不及待,就握住她的手,缓缓劝道:“父皇他性情宽厚,虽然待我不似太子那般宠爱,但到底也有几分父子情分,我好好的求他几次,他肯定不会再说什么了……” 裴才人挑了挑眉,盯着他道:“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出门远行,什么车马劳顿?” 李乘风柔声安慰道:“母亲您放心,儿子自会安排妥当,到时候您只管跟着儿子就行了!晋阳虽然没有长安繁华,但我是一地之王,当地官员都不敢拿我怎么样,我在那边也有自己的势力和朋友,您跟着我,再也不用受人约束……” 他说到最后,脸上浮起了潇洒恣意的笑:“母亲,等明年开春,您跟我回封地吧!” “什么?回什么封地?”裴才人猛地就抽出了手,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李乘风点头:“是啊,回晋阳!” 他绯红薄唇微微一翘,俨然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整个晋阳,都是我说了算!” “你!”可是,他等来的却不是夸奖,母亲瞪大了眼睛,失望地看着他:“你回来,就是为了带我回晋阳?” “母亲……” 李乘风愣了愣,分别十年,他根本不懂如何和母亲相处,只好顺着她的话,小心翼翼地道:“那您想去哪里?” “我哪里也不想去!” 裴才人气得嘴角直哆嗦,那才恢复的神智,又有了几分癫狂之态:“我为什么要回晋阳?让天下人看我的笑话吗?” “母亲……”李乘风一瞬间有些手足无措。 “你这个不孝子!” 裴才人眼圈都红了,她望着面前呆呆傻傻的儿子,情绪越来越激动,斥责连连:“那一群贱人!一群小人!他们合伙陷害我,我受尽屈辱,你不为我讨回公道,还要让我灰溜溜的逃离京城?” “不是这样的。”李乘风试图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无情推开。 “你听我说!”裴才人冷冷一笑,“赵家和顾家联手,为了扳倒裴家,所以先从我这里下手。至于最大的贱人——” 她,一五一十的,从南星中毒事件,到自己被冤枉,也包括她是如何报复赵昔微,都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儿子。 “你说,她这样陷害我,把我往绝路上逼,我买通几个山匪给她点教训怎么了?” 她一脸恨意,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竟然也妄想夺我的权!我若是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以后她们姑侄二人联手起来,我岂不是成了她案板上的鱼肉,任他们宰割?!” “母亲……”李乘风皱了眉头,脑子里忽然就想起了那泼辣伶俐的小娘子。 他面色陡然严肃了起来,提醒道:“她是太子妃,您即使要反击,也不该用这样的手段……” “够了!”话还没说完,就被裴才人打断,“那我该怎么办?我就活该受罪吗!” “母亲,孩儿知道您受了委屈!”李乘风忙又劝道,“您要反击是情理之中,可是您不能这样做,这样做置皇家颜面何在?” “那他们也没有考虑过我的颜面啊!” 李乘风忽然有些回答不上来,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擅长应付复杂的感情,只好静静地望着母亲。 “孩子啊……” 裴才人的泪水终于如雨点一般簌簌落了下来,泣不成声地道:“你是不知道,那天下着大雨,我跪在紫宸殿前,身上又冷又痛,哀求陛下听我解释……我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从来没有这样狼狈不堪过……” 她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你知道吗,即使当时怀着你,面对太后百般打压,我都咬牙扛了下来,我这些年来,从未认过输!都是赵昔微……都是这个贱人!” “没有她,我就不会被夺去六宫之权!没有她,我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说到这里,神色陡然凌厉了起来,她一字一句咬牙道:“你现在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地为我报仇!” 吓到我了 昨天午睡醒来,没有一点征兆,耳朵里突然听见吱吱的声音,我以为是办公室的角落里发出来的,也没当回事。到下午那声音越来越清晰,戴着耳机都能听见,我以为是耳机坏了……把音量调到最小还在响……搞得我特懵逼。。 后来也没当回事,我根本就没想过是身体的问题。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房子里安静下来,我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个声音是来自于我身上…… 我以为是耳鸣,但是用心听了好多遍,发现是来自于脑子里。。。。。 吱吱吱吱,很小很细,就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噬咬脑子一样…… 毫不夸张的说,我当时吓得半死了……心脏呯呯直跳,已经想是不是绝症了(我胆子好小) 打开百度看了一下(第一反应居然是百度)(不要学)说是脑鸣……可能是没有休息好,神经太过紧张导致。 好在今天放松了一天症状慢慢消失了,不然我真的要连滚带爬去医院了… 这段时间每天都是到家半夜11点多,然后早上7点又起床上班,每天平均只睡了不到6小时…… 今天不想再动脑子了,更新的事明天再说吧! 生命重要…… 最后说一遍,那个吱吱吱吱的声音真的好恐怖,不是在耳朵里,是清清晰晰的在大脑皮层之下,感觉千万只虫子在啃着脑子……我真的给吓到了。。 ps:其实我本来不想说这么细的 上次熬夜搞得生理期紊乱,在文中随便交代了一句,结果有人质疑我……可能太敷衍吧,所以这次就详细解释一下了 (其实不是敷衍,是我不想说生活中的事,大家是来看书的不是看我分享生活的) 理解等更新的烦躁 要是忍不了可以等完结了再看…… 第398章 不能说的秘密 夜色苍茫,银月如钩。 群山蛰伏在半明半暗的月影下,如沉默的巨兽,在等待着天神的召唤。 “咚!咚!咚——” 随着承天门的鼓声敲响,皇城即将关闭所有的宫门。 两骑骏马似箭,远远地疾奔而来。 侍卫们长矛“唰”地一下就亮了出来:“什么人!” “是我!”那人从马背上跳下来,亮出一枚玉令,声音低沉有力,“我有急事禀报太子殿下!” “哦,是你啊!”领头的侍卫看了一眼令牌,立即讪讪笑道:“失敬,失敬,快请进!” 来人抱拳一礼,旋即足尖一点,飞身掠过屋檐,迅速消失在了宫殿深处。 沿途的侍卫纷纷抬起头来,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和艳羡。 这样好的武功底子,除了太子暗卫还有谁…… 过重明门、经嘉德门,再入崇教门、经崇教殿、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畅行无阻地来到了丽政殿。 烛光如雪,人影如玉。 殿内,李玄夜正召了群臣在议事。 “年关将至,然凉州战事悬而未决,若拖到明年开春,便是敌军大举进犯之时——”李玄夜将奏折合上,语气肃然:“大司农顾雍听令,凉州军所需粮草、棉衣优先供给,限期十日,务必如数送达!” “是——”顾雍躬身领命,又顿了顿,迟疑道:“殿下,军国大事非同小可,最好还是经过丞相复核……” “哦?” 一语未落,上头便有一道沉沉目光扫了过来,太子殿下笑了笑:“军国大事,非同小可——听舅舅这话的意思,孤是做不了这个主了?” “微臣不敢。”顾雍顿时识趣地闭了嘴。 周围人等也纷纷垂下了脑袋,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 东宫詹事何奎犹豫了一瞬,终是缓缓启齿,提醒道:“殿下,丞相虽然告假在家,但朝政大事还是要知悉一下的……” “是啊……”一群人又大着胆子抬起了头。 “啪”地一声,奏折摔在书案,众人的心口莫名就是一紧。 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子殿下召集他们东宫议事,每次都不见赵丞相,一开始大家还以为太子是怜惜丞相的身子,不忍让他摇着轮椅来回往返。 直到后来大家才骤然发现,不论什么大小事,太子直接绕过了丞相就下了命令…… “怎么?”李玄夜起身,目光冷冷地环视了一周,似笑非笑道:“陛下命你们辅佐东宫,孤自认对你们敬重有加,哪料尔等竟然只知有丞相,不知有太子?” “臣等有罪!” 一群人忙俯首认错。 李玄夜又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众人,将冷意堪堪收敛了少许。 作为从小就在皇帝身边长大的太子,他对权术的认知十分成熟,但越是这样成熟,就越加彰显出不近人情的冷酷。 再加上皇帝这大半辈子都活在太后的阴影下,他亲眼目睹了受制于人的痛楚,所以他从小就懂得了一个道理——权力如利剑,只有牢牢握在自己手里才是安全的。 倘若这剑捏在别人手中,那便是将自己置于剑刃之下,随时都有死亡的危险。 因为这份成熟冷酷的认知,他理政不过八年,便已差不多把能掌控的势力都稳稳当当的捏在了手心里。 但赵子仪是个例外…… 满室惶惶然中,李玄夜眸光忽然一紧,一抬手,淡淡道:“进来吧。” 众人愕然抬头,就见廊下人影一跃。 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道青色身影已到了殿内。 再瞪大眼睛,视线落在那人身上时,众人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顿时觉得后背有些凉飕飕的…… 锦衣佩剑,身材高大,这不是东宫的暗卫是什么? 来人风尘仆仆,面容有些凝肃,看向太子时的目光充满了欲言又止。 这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 众人的心尖又是一颤,顿时把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大事,都想了个遍。 顾雍目光也有些闪烁,但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太子殿下的脾气,只瞥了一眼,便迅速拱手,温声道:“今日议事已毕,臣等便先告退了——” “下去吧。”李玄夜挥了挥手。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忙整了整复冠,跟着也是肃然一礼:“臣等告退!” 当所有人的脚步渐渐地消失远去,李玄夜这才坐正了身子,曲指在案上叩了两下,道:“怎样?” “启禀殿下——”暗卫从衣袖里摸出一个信封,躬身向前,置于案前:“这是从沈氏故居搜到的,还请殿下过目……” 李玄夜目光淡淡的落在信封上,方方正正,用黄色纸皮包得严严实实,上面没有署名也没有题字。 他拿起摸了摸,薄薄的一层,大概有十来张书纸。 “这是沈氏生前与赵子仪来往的书信——” 暗卫一句话,他的手指倏地捏紧,猛然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暗卫显然被自家主子的表情吓到了,斟酌着道:“另外还有两件事,关系到太子妃……” “嗯?” 短短的一个字,威压无形,隐有薄怒。 暗卫纵使杀人不见血,却也扛不过这种压力,忙小心地看了看书案上方的那张脸,见没有要发作的迹象,才鼓起勇气一口气说了下来:“第一件事,当初殿下截获的那封密信,并非出自沈氏之手,而是有人故意而为之。也就是说,殿下当初安排太子妃进京认亲,其实背后有人操纵的结果……” “第二呢?”李玄夜淡淡问。 暗卫又是一惊,忙抬眸又小心看了看。 明明没有一丝一毫怒气,却让他莫名感到了冷肃的杀气。 他收了收神色,垂首道:“这第二件事……”忽然有些尴尬了起来。 李玄夜冷着脸,等着他往下说。 这暗卫顿时觉得头大如斗,几经挣扎,才低声道:“这第二件事,便是沈氏一直给太子妃服用一味不知名的汤药,恐怕太子妃自小就有病症……” 他细细的禀报着,却见四周越来越安静,甚至有些不正常,于是奇怪地就抬起头来。 立时就怔住了。 只见太子殿下一手支着额,一手捏着玉镇纸,似乎根本没在听他的禀报。 他呆愣过后,不由低声唤了一句:“殿下?” 第398章 一看你就心情好 太子殿下将玉镇纸在指尖转来转去,没有说话。 他就只好继续禀报:“属下又去各大医馆追踪过,这药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有民间一位老妇说,这是……这是……” 他吞吞吐吐的,有些为难。 “是什么?”太子殿下把玩玉镇纸的动作就是一停,眸光冷冷盯着他。 “那老妇说,是一味媚毒……” 一语既出,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但,并没有等到主子的发怒,更没有看到主子摔东西。 他一时有些捉摸不定,视线就落在了太子殿下掌心。 这是一枚虎形玉镇纸,做工精巧,栩栩如生。 白玉无暇,衬得那修长手指也温润了几分。 太子殿下的指腹落在虎头上,一寸寸的摩挲着,像是抚摸美人儿的脸颊,温柔又多情。 这是生气呢?还是没生气呢? 暗卫忍不住就琢磨了一下。 之前就听说太子殿下十分宠爱太子妃,现在却得知这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如果都是真的,岂不是说明……这一切都是一桩美人计? 按太子殿下以往的手段,指不定废了太子妃也说不定…… 可现在看太子殿下的神色,却似乎有些犹豫不决…… 这倒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哪能说割舍就割舍呢! 这暗卫越想就越觉得复杂,忙又于事无补地解释了一句:“……好在这药性平和,不会夺人性命,亦不会伤其根本,就算伴随终生也没什么……” “什么叫伴随终生?”太子殿下终于抬起头来,冷声问道。 “这个……” 李玄夜一看他的神色,心底便明白了过来。 暗卫追踪了各大药馆都无人认识,只怕吃的不知道是什么秘方。 又一想到她的寒症,原来是两种药叠加在一起产生的副作用。 难怪顾寒苏诊不出来…… 那暗卫站在原地许久,忍不住又开腔提醒道:“殿下您——” 李玄夜望着那泛黄的旧信封,轻轻一摆手,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寒风拂过,吹灭了几盏宫灯。 殿内的光线突然黯淡了下来,太子殿下的面容隐没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中,不辨喜怒。 唯有那语气尽显疲倦:“忘掉你今天所说的每一个字……” “是……” 暗卫不放心地又看了看自家主子一眼,然后躬身退到了殿门口,倏地一掠,消失在了夜色中。 直到殿内殿外所有服侍的人都散了下去,李玄夜才再次拿起那信封,放在眼前端详了两眼,然后从笔筒中拿了一柄小刀,沿着封口处,将信封缓缓地破开。 他动作十分轻柔,像是捏着一层易碎的冰棱,生怕一不小心破损了里面的书页。 信纸泛黄,字迹俊秀中透着孤傲。 李玄夜认得出来,这是赵子仪的字迹。 一封一页,总共十六页。 都是赵子仪的回信,没说什么特别的大事,不过是日常思念之语。 一页页的翻来翻去,目光陡然一凝。 “长安一别,已是十年,每每思及当日,便令我日夜难安。只恨我懦弱无能,不能替沈家复仇……你且等些时日,现下时局不稳,太子尚幼,我须静待时机……” 复仇?复什么仇? 李玄夜长眉微微一皱,当年沈穆被贬,皇帝并没有定罪。为官做宰的,大起大落常常有,这算得上什么仇恨?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又翻开了一页。 “今太子已开始理政,我亦颇得其信任,假以时日,借他之手,必将手刃仇人。” 所以,赵子仪费尽心思地将女儿嫁进来,是为了借东宫的权势复仇? 但是,他的仇人是谁? 李玄夜将那十六封信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就是无法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 ——也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至少根据那寥寥数语,可以推断出几点: 一,赵子仪的仇人势力强大到了一定地步,甚至很有可能,目前皇帝都办不到,所以才不惜赔上女儿,给女儿吃这样的药,只为了摄取他的权势。 二,沈穆被贬郁郁而亡,恐怕不是接受不了被贬,而是被人谋害。 三,沈氏与赵子仪离散,流落乡野不能回京,背后另有隐情。 …… 这老狐狸,到底在谋算什么? 按理说,现在赵子仪身为丞相,女儿在东宫又受宠,地位可谓已达鼎峰,斗倒裴家也是挑挑手指头的事。 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需要他赌上身家性命、甚至女儿的未来? 如果不是怕打草惊蛇,他还真的很想知道,赵子仪若看到这一叠信纸,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又想到赵昔微,眉头又是皱了皱。 以前百思不解的问题,现在就都有了眉目。 为什么会有寒症,为什么找不到解药,为什么调养不好…… 甚至,他也隐隐回味过来,为什么她经不起他的撩拨…… …… 太子殿下向来是行动派,既然有了疑虑,便带着目的回到了寝殿。 赵昔微还没睡,正伏在窗边的书案上,执笔疾书。 她将衣袖松松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灯光柔和地笼罩在她侧脸,莹润皎洁得好似那天上月亮。 “你回来了!”修长的身影倒映在宣纸上,清冷的香气袭来,不用通报也知是谁。 赵昔微搁了笔,起身迎了过来。 她熟练地替他解下外裳,又端了热水,为他净手。 李玄夜一脸温柔,任由她摆布,许是他太过于安静,她有些奇怪:“殿下今天心情不好?” “没有。”李玄夜微微一笑。 “是吗?”赵昔微拿了棉巾替他擦干净手,听见这话就是一停:“那你怎么不说话?” 两人相处这么久,她已经对他的脾性摸到了四五分。 总之,不说话的时候肯定就是不高兴了! 李玄夜是不高兴,但他不想把这些情绪带给赵昔微。 赵子仪的事总归来说是朝廷的事。 赵子仪能把女儿搅合进来,但李玄夜却不是这样的人。 他自认为男人间的事,就该用男人的手段解决。 说到底,赵子仪这样的行为,在他看来极其的自私,且幼稚。 真以为把女儿塞进东宫,就能掌控什么? 他要是个有情义的那还好说,他若是薄情寡义,今天捧在手心明天弃如敝履,又能拿他怎样? “本来有点不好,但是看到微儿就好了!”李玄夜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赵昔微歪头避开,手指抚着脸颊,冲他粲然一笑:“那殿下多看看?” “光看哪里够?”李玄夜哈哈一笑,将她拦腰抱起,往床榻走去,语气渐低:“还有更能让我心情好的——” **** 章节序列错了,我没有修改权限……不过不影响顺序~ 谢谢大家的关心,作者君一个人在外地过中秋,看到后台留言感觉很暖,么么哒,谢谢你们(*?▽?*) 第399章 试探 细碎的吻轻柔落下,沿着颈侧辗转反复。 太子殿下向来耐心极好,但今天的耐心似乎有点过头…… 像是一场猫和老鼠的游戏,追逐不止,纠缠不休,却故意不肯切入正题。 美人儿双臂勾缠了上来,她微热的脸颊蹭在他胸口,水润的眸光软软的凝着他。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太子殿下不是没有躁动,只是比起情欲上的本能,对阴谋的敏感更胜一筹。 经过帝王悉心栽培,又在朝堂浸润多年,他深知世上能杀人的刀有两种。 权力是硬刀子,而美人就是软刀子。前者杀人,后者诛心…… 在不明白老狐狸到底在谋算什么之前,他还真的不敢太过放纵自己沉沦。 赵昔微已习惯了这样的亲密无间,唇齿相缠吻了一会儿,双臂就情不自禁地又勾了勾,腰肢软绵绵的落在他怀里。 等她意识渐渐模糊之时,他俯身贴在她颈侧,语声低柔:“最近寒症有所好转么?” 赵昔微依恋地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娇声呢喃:“天天喝药,好多了……” 李玄夜笑了笑,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才继续问道:“微儿以前可有过病症?” “没有……”赵昔微语气有些无力起来:“以前从来没有寒症的。” 对这个答案,李玄夜也没继续深究下去,只柔声道:“那以前有经常喝药吗?” 赵昔微被他撩拨得浑身发烫,哪里还能察觉他的异样,只顺着他的话往下答道:“有……从我记事起就一直喝药……” “喝的什么药?”李玄夜一口含住了她的耳珠,眸光里一片云淡风轻。 “唔、”她小小的挣扎了一下,嘟囔道:“我也不知是什么药……我娘说我出生的时候不足月,身体底子不好,夏天怕热冬天怕冷,所以需要喝药调节……” 李玄夜又笑了一下,道:“怕热又怕冷,这是什么病症?” “我也不知道……”美人儿再次攀了上来,贴在他胸口娇声道:“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 李玄夜低头细看了一眼,摸了摸她的脸颊,没有说话。 突如其来的沉默,赵昔微终于发现了今晚的他哪里不对了。 虽然还是拥着她、吻着她,但却少了往日的缠绵,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赵昔微不由一愣,这才去回想刚刚的细节。 明明情生意动,她甚至感觉到他的迫不及待,但很快就克制住了。 按下心头的一丝困惑,她顺从地把手从他肩上收了回来,软声道:“我有点困……” 手腕却被捉住,他抱着她坐了起来,笑道:“不急,喝了药再睡——” 说着朝帘外唤了一声:“进来。” 赵昔微推了他一下,悄声道:“今天又没有……为什么还要喝……” 这几日早晚一碗药,她已经喝到想吐了。 早上喝的是调养寒症的温补之药,这晚上喝的自然是防止怀孕的,虽说这是经过特别调配的对身子没什么伤害,可……很苦啊! 李玄夜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低笑道:“不是你想的那个药……” 寒风徐来,珠帘晃动,发出轻轻的叮当之声,他的笑声隐在其中,莫名有种微凉的感觉。 宫女捧着托盘走了进来,恭敬地把一个白瓷小碗放在了桌上,又垂着眼退了下去。 赵昔微正想问是什么药,眸光不经意地落在碗中,忽然脸色一白,整个人突然打了个寒颤。 “你哪来的这种药?”她杏眼瞪得大大的,陡然蒙上一层冷意。 白色的碗,装着红色的汤,那不是一种普通的红,而是如血的艳红,还尚冒着热气,像是刚刚从人身上取的热血,别说是喝,就是多看一眼都让人反胃。 李玄夜只听她这一句,眉间就淡了淡,但仍是好脾气地将她抱在怀里,柔声哄着:“没事,微儿别紧张,这是暗卫新寻得的一味良药……” “我不要!”她罕见地露出了强硬的一面,蛮横地打断了他的话,“让人端走!” “微儿!”李玄夜目光骤然一沉。 无形的威压席卷而来,赵昔微第一次看到他对自己表露这样的一面,一时忘了反抗,只无措地望着他。 “别怕……”李玄夜一瞬间就意识到自己吓到她了,忙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诱哄道:“你方才不是说,怕冷又怕热吗?这药喝了能调节……” 赵昔微回过神来,可那浑身的冷意却没有因为他的安抚而减少。 她双手用力一推,彻底从他温热的怀抱中挣脱开来,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恐惧:“我不喝!” “微儿——”李玄夜抿了抿唇,长眉微微一挑,语气是尽力克制才有的温和:“为什么不喝?” “不为什么!”她反应更激烈了,目光幽幽冷冷,如一头困在陷阱里的小兽,狠狠地盯着面前的野狼,仿佛随时都要扑上来,应付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厮杀。 李玄夜看得心中蓦然一紧。 当初在山上,她与恶狗搏斗,便是这种全身紧绷的戒备。 两人大婚之后,他细心照顾着她,宠溺着她,终于让她一点点卸下了这种状态。 没想到一碗药,就又让她回到了最初…… 他按住她的双肩,将她揉进怀里,轻柔地吻了吻她的脸,低声道:“告诉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可能是亲吻起到了安抚的效果,她这次没有再挣脱,任由他的双臂一点点的禁锢住自己。 她轻轻垂下眼睫,声音仍有些微颤:“我讨厌喝药……” 讨厌喝药,李玄夜能理解,任是谁从小到大长年累月的喝,也接受不了。 但他不能理解的是,她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出来。 他表情渐渐地淡了下来,那唇角也缓缓地抿成了一条直线,长眉微不可见地挑了挑,带着几分薄怒,几分探究,还有几分威严和压迫,一寸一寸地审视着她。 赵子仪设下美人计,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美人儿若也设计他,他就不能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了! 赵昔微迎着他的目光,那汹涌而激动的情绪,缓缓地冷却了下来。 可这种心理上的冷,也带来了身体上的冷。 她坐在他怀里,他的体温触手可及,可她却忽然觉得好冷。 全身每个毛孔都像是结了冰,从四肢到五脏,就连指甲盖都是僵的。 第400章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赵昔微默默地望着他,在他冷冰冰的眸光里,看见自己仿徨无助的面容。她下意识地抓住了被子,语气近乎哀求:“李玄夜……我不想喝……你让人端走好不好?” “为什么?”李玄夜心中一软,修长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声音柔软得像是一朵云:“你怕什么?告诉我,我帮你解决,好不好?” 关于过去,关于阴谋,关于汤药,他都可以派暗卫去查,他有的是耐心等待。 但唯独关于她,她是他的太子妃,是他的女人,他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耗着。 如果她真是赵子仪的一颗棋子,那么真正能保护她的人就只有他。 但前提是她能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全心身的信任他、依赖他。不然,万一赵子仪背后的事牵扯到了前朝,甚至牵扯到某些势力,第一个被牺牲的就是她。 他不想眼睁睁的看她步入这种绝境。 赵昔微抬起双眸,茫然地看着他。 “赵昔微……”他轻柔地捧着她的脸庞,坚定而温柔地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道:“这天下的事,只要我想知道,我便终究会知道……与其让我去问别人,不如你亲口告诉我,是不是?” 她目光一软,似有心动。 轻柔的吻再次覆在了唇角,他语气充满了怜惜和珍重:“不过是一碗药而已,为什么让你如此恐惧?” 即使是媚毒,也没有什么。 只要他不介意,又有什么好说的? 但他不介意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她对他毫无隐瞒。 她依然凝望着他,目光却渐渐地又恢复了冷静,轻轻一摇头,低垂了头,语气很低却很坚定:“不行……” “为什么?”李玄夜的怒意终于一点点浮了上来,他一手勾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对上自己的目光,冷冷问道:“赵昔微,我是你的夫君,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这要是别的药便也罢了,可偏偏是这种药。 以后每一次的欢愉,都等于是在提醒他,这是一场算计好的陷阱。 他怎么可能傻到这种飞蛾扑火的地步? 赵昔微静静地望着他,一片潮气突然直冲眼眶,眼看就要化为水迹滴落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酸楚一点一点压了下去。 李玄夜看她欲哭不哭的模样,心里已有了丝丝愧意,刚想安抚两句,却又见她咬着唇瓣,做好了沉默到底的准备。 他愣了愣,心尖猛地一刺。 他真是吃饱了撑的,在一个女人面前这样低声下气,图什么? 说到底,她是棋子也好,阴谋也罢,只要他无动于衷,又能影响他什么呢? 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他何必画地为牢? “算了!”他笑了笑,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有些不以为然地道:“微儿不想说,那就不说吧!” 言罢,抬手向门外吩咐道:“把药端走!” 赵昔微沉默地看着宫女进来,看着那碗鲜红如血的汤药撤走,心里突然像是堵着一团棉絮,吸了满满的水,沉重而潮湿,让她透不过气来。 相对于她的难受,李玄夜则淡然很多。 许是在朝堂历练得太久,他对于情绪的拿捏已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地步。 只见前一刻还怒意翻涌的人,这一刻就已是风平浪静。 纱帐落下,他伸手揽着她的腰,让她靠在了自己怀里,不动声色地将她的衣领拉好……也不是一点波动都没有,手指拂过软玉一样的肌肤,堪堪停了停。 赵昔微小小地缩了一下。 倒不是排斥他的接触,而是他现在这样的眼神,冷静得没有一丝情欲,不像以往充满了对她的眷恋。 她下意识地就想逃…… 李玄夜将她的慌乱看在眼底,嘴角微微一勾,手指顺着衣领,落在了她腰侧,然后轻轻一收,保持了一个不亲密也不生疏的距离,低声道:“睡吧!” 赵昔微任由他这样搂着,身子绷得紧紧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再次触怒他的逆鳞。 直到听见他平稳绵长的呼吸,确定他已经睡着了,她才勉强松了一口气。 她悄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腰上,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太恐惧,指尖到现在仍是冰冷的。 她习惯了他的温度,习惯了和他拥抱。即使如现在闹了小矛盾,她也渴望靠近他…… 刚才自己的反应确实是太过分了一些,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要怎么样跟他说? 她心乱如麻。 夫妻关系要如何经营?男女感情要如何维护?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束手无策。 他身上的香气淡淡的,若有似无地拂在鼻尖,清冷淡雅,如雪上枝头的一束梅花。 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味道,每夜窝在他怀里,这种淡淡的香气仿佛有一种安神定心的效果…… 犹豫了再三,她还是悄悄挪动了身子,前额贴在他肩窝,轻轻地蹭了蹭,找到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缓缓合上了眼睫。 与此同时,李玄夜眯着的眸子半睁了一下,仿佛是不经意地一个动作,手臂顺势往里一收,将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赵昔微心里装着事,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零乱而破碎的梦境,一个接着一个,一会儿梦见娘亲,一会儿梦见父亲,甚至还梦见了赵府的老夫人……最后梦见的是李玄夜,他冷着一张脸,甩给她一封和离书…… 她又急又气,忙去抓他的手,却被他无情掰开。 她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漠然离去的背影,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滚落了下来。 “李玄夜……” 她终于哽咽了起来。 才一出声,忽然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唤醒:“怎么了?” 她猛地睁开眼,就看见他的脸放大在面前。 “……” 原来是一个梦…… 她一时没有抽离出来,仍欲哭不哭地看着他。 李玄夜半俯着身,唇角微微一勾,笑道:“梦见我了?” 她又是一怔。 昨夜的种种,忽然就涌上了脑海。 他这是不生气了? 那她该说什么呢?该道歉吗?还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正在犹豫,已被他抱着起了身,他半蹲在地上,为她穿好了罗袜,又穿上了鞋子,这才笑道:“一早醒来就红着眼,难道还在生气不成?” 第401章 放纵一次又何妨 “我……”赵昔微顿时有些心虚了起来,按道理,昨天是她不对……现在他主动和解,倒显得她任性似的。 她望着鞋尖上缀着的珍珠,低声道:“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 “微儿可是冤枉我了——”李玄夜替她穿好衣裙,动作干净利落地系好裙带,笑道:“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 赵昔微就又想起了刚刚的梦境,心中瞬间又闷闷的起来,可是这一大清早的,她也不想破坏这难得的好气氛,就抿了嘴唇,眸光软软地看着他。 李玄夜被看得心头一软,将她抱下了床,笑道:“都是我不好,昨天不该跟微儿生气——” “不怪你,是我没有好好跟你说……”赵昔微也不是小性子的人,见他肯给自己台阶,也就反思了一下自己的错误,诚恳地跟他认错:“只是一碗药而已,我不该反应那么大。” 她双手抱住他的腰,仰脸看着他:“其实我不是故意隐瞒你什么,只是一时没想好怎么说而已。” “没事!”李玄夜轻抚着她的肩,笑道:“什么时候微儿想说了再说!” “李玄夜——”她放柔了声音,忽然唤了一句。 李玄夜应了一声,微微松开她的双肩。 她用力又将他抱住,然后把脸贴在他心口。 李玄夜以为她还惦记着昨晚的事,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安抚一下,哪知她却忽然吃吃笑了起来。 “怎么了?” 赵昔微笑完了,这才眸光盈盈地看向他:“殿下的心跳好像有些快呢……” 李玄夜也跟着笑了起来:“微儿甚美,孤心动不已!”一语既出,便收到了她斜眸一瞥,他索性拉住她的手按在衣襟上,道:“微儿不信,亲自摸摸?” “李玄夜……”她抽出手,再次紧紧地抱住他,声音有些恍惚而清冷:“我刚刚梦到你了……” “嗯?梦到我什么?”李玄夜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含笑道:“说来听听。” 她的下巴搁在他掌心,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语气突然一噎:“我梦见你不要我了……” 放在她下巴的手掌轻轻往上,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的红唇。 “梦见你丢下一封休书,转身离开……” 心中忽地刺痛,他忍不住出声打断了她:“赵昔微……” 但他也不知道说点什么才能安抚她,想了想,才捏着她的手掌按在自己心口,柔声道:“微儿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 “以后的事,都交给我来解决……” 他一低头,果断吻住了她的唇。 缠磨一番,直到感觉到她渐渐放松了下来,他才离开了她的唇角,贴在她颈侧柔声细语:“我会好好保护你……” 是阴谋也好,是陷阱也好,既然美人已在怀里,他便索性放纵一次又何妨? 纵使以后会有意外又怎样?以他的身份,难道连一个女人保护不了? 赵昔微被吻得有些头昏脑涨,好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来。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承诺,她首先是有些茫然,然后才是惊讶,最后一颗心就不受控制地砰砰跳了起来。 哪怕是一件微小的事,他也从不吝于回应,更难得的是,态度也从不敷衍。 她细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了吻他的喉结:“李玄夜,你对我这么好……我很开心……” 顿了顿,又循着他的唇,落下柔软的一个吻,郑重道:“昨晚的事,等我想好了,一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 “好。”李玄夜应了一个字,立即低头缠吻了回去。 赵昔微原本也不是有意要瞒他,只是他突然送来一碗汤药,让她心中戒备,再加上这事实在是有点不好说,一时情绪上来,就失去了倾诉的想法。 现在两人和解了,她便想着晚上找个机会好好告诉他…… 哪知道,还没到晚上,这个计划就被一个意外打破了。 乔云浅病了。 …… 乔家富裕,又因常年与各国使臣打交道,府邸修建得别有一番风情。 修竹碧绿,清泉潺潺。 窗棂以绿琉璃为饰,好似那仙境之中的水晶宫一般明亮透彻。 廊下种了十余种不知名的花儿,尽管眼下是寒冬腊月,却没半点儿颓败之感,姹紫嫣红,尽显朝气。 因和乔云浅是私交,赵昔微便也没以太子妃的身份过来探望,更没有提前通知乔府。 但乔夫人仍是个消息灵通的。 她才步入正院,那边装扮整齐的乔夫人就携丫鬟迎了出来。 分寸拿捏得极好,既没有怠慢,也不显张扬。 “太子妃请。”乔夫人满面笑容,亲自端了热茶和点心上来,又微微屈膝一礼,笑道:“也没来得及备下好茶,这茶还是上次从太子妃手里买下的……” “没事。”赵昔微忙亲自携了她的手,扶着她起身,这才端了茶盏,笑道:“我就是听说云浅妹妹身子不适,心里挂念得很,便想着过来瞧瞧,夫人不必拘礼。” “不过是一点风寒,怎敢劳动太子妃大驾!”自家女儿能得太子妃重视,这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乔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儿,从果盘里捡了个橘子,三两下就剥了皮,用白瓷盘装好,推到了赵昔微面前,道:“这是岭南送来的蜜糖橘,太子妃尝尝。” 赵昔微伸手拈了一瓣,吃了一口,点头赞道:“果然不错。” 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嫩藕般的手腕,上面戴着玉石串珍珠的手链,淡青色的玉珠和皎白的珍珠,一个耀眼,一个温润,搭配得相得映彰。 乔夫人的目光毫无悬念的就被吸引了过去,她眸中闪现出惊艳的光彩,然后一笑,道:“太子妃真是会打扮,这珍珠配玉珠做成手链,戴在腕上,可比那金的银的别致多了!” “夫人所言极是。”赵昔微半抬着手,摸了摸那珠子,笑道:“我也觉得很不错呢!” “珠玉养人。”乔夫人颔首,笑道:“太子妃您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去西市逛,那些首饰铺里最时兴的正是您这样的款式,我还说呢,原来是在争相效仿太子妃!” 又一顿,低声道:“只是那价格贵得惊人,十只金镯子也抵不过一串珠玉链!” 一边说,那目光始终如钩子一般,生生地勾着那珠子。 贵妇们对珠宝首饰都特别爱重,看到喜欢的移不开眼也是常事,但乔夫人一个当家主母也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于…… 第402章 装病 不过赵昔微也不是个小气的人,能有人和自己一样的品味,她还是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的,便索性把那手链从腕上摘了下来,笑道:“夫人若是喜欢,就送给你当个见面礼好了!” “啊……”乔夫人小小地吃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是一喜,“那妾身就厚着脸皮收下了!” 她屈膝道了谢,亲自接过手链,爱不释手地摩挲了几番,便笑容满面地招了招手:“竹青,来,帮我戴上。” “是。”那丫鬟垂首向前,才拿起手链,也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没拿住,“啪嗒”一下摔在了地上。 那珍珠顿时散落一地,玉珠弹跳了几下,再落在地上竟然就碎了…… “竹青——”乔夫人面色一白,倏地就站了起来。 “奴婢死罪!”竹青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奴婢愿受责罚!” 看上去十一二岁的样子,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几分稚气。 “没事、没事。”赵昔微忙示意她起身,打趣道:“不过是一副手链而已,又不是什么绝世珍品,摔了就摔了,明儿再让人送你们夫人一副就是了!” “这可如何使得?!”乔夫人忙朝赵昔微挤出一抹笑意,转头又向吓得呆若木鸡的竹青使了个眼色,“快收拾一下,别让老爷知道了。” 摔碎了太子妃的赏赐,太子妃好脾气不计较,可要是让老爷知道了,便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太子妃背后就是太子,这事要往大了说,可是大不敬的罪过。 “是……”那竹青跪在地上,听见老爷二字,身子一抖,泪水就滚了下来,额头往地上一磕,哽咽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知道错了,请夫人饶恕奴婢这一回吧。” “哎呀!”乔夫人见这丫鬟吓得跟丢了魂似的,又不好当着赵昔微的面教训,左右为难之时,正蹲下身,准备自己亲手去收拾—— “夫人起来吧!”一双手堪堪扶住了她,她诧异抬头,就见赵昔微笑着又从头上拔下了一枚花簪,送到了她面前:“那玉珠易碎,便送夫人花簪一支,如何?” “太子妃……”乔夫人又站起了身,喃喃道:“这可怎么行。” 摔了一副手链,不仅丝毫没有生气,反而再送出了一支簪子。 别说贵为太子妃,就是她们贵妇圈子里,也没人这么宽容大度的。心性好的呢,就当对方是个笨拙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轻慢了。那心性坏的呢,指不定就要拿着这事当成把柄,从此捏着对方的短处了。 哪怕是乔夫人向来长袖善舞,不管是内宅间的明争,还是贵妇圈的暗斗,她都是信手拈来从容应对,但首次面对这样行事磊落的太子妃,一时还真有些傻了眼。 “妾身……”乔夫人望着那支精美的花簪,想推辞又有失规矩,想接下又不好意思。 她屈膝半蹲了下来,微微一礼:“妾身管教不严,毁坏了太子妃珍爱之物已是惭愧至极,哪里还有脸再敢收受您的礼物……” 说着话,额头有细汗密密麻麻地冒了出来。 赵昔微蹙了眉尖,淡淡瞥了一眼乔夫人。 她从小跟着娘亲生活,内心对这些尊卑礼仪并不太看重。之所以再送出一支簪子,不过是为了化解乔夫人的尴尬,也避免事后那丫鬟受罚。 谁知道堂堂一品大员的夫人,竟然是这样不解风情的一个人? 罢了,她收起心底一丝怪异,正要收回簪子,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咳咳咳、”乔云浅被人扶着走了进来,嗓音微哑:“微姐姐一片好心,母亲就收下吧……” 一面说,一面就屈膝行了个大礼:“臣女见过太子妃。” “快起来!”赵昔微忙伸手去扶,手指才抓住她的掌心,就觉得干燥温热,没有一丝生病的迹象。 心下顿时了然,又抬眸细看了一眼。 身穿一袭鹅黄裙,外罩一件厚披风,头簪两朵粉茶花,面泛红潮,眉间微锁,看起来不像生病,却又是一副病容。 女儿发了话,乔夫人便双手接过了那支簪子,脸上也一改之前的忐忑不安,笑呵呵地道:“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又看向乔云浅,紧了紧她身上厚厚的狐狸毛披风,那蓬松的毛领子立时包裹住了整张小脸。 屋内烧了地龙,本就比较温暖,这么一裹紧,乔云浅那泛红的脸颊就更红了…… 赵昔微抿了抿唇角,才将那一丝笑意收住。 这么厚的狐狸毛往身上一罩,还坐在室内,没病都要捂出一身病来。 果然,乔云浅稍微聊了两句,就热得有些受不了了,起身向乔夫人道:“母亲,女儿想带微姐姐回房去看鹦鹉,就先不陪您了!” 乔夫人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她的病情,见状狐疑地看了女儿一眼,又疑惑地看了赵昔微一眼:“什么鹦鹉?我怎么不知道?” 赵昔微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看鹦鹉是假,私底下有话跟她说才是真吧。 就微微一颔,点头道:“是呢,云浅妹妹上次说,她养了一对儿极为聪明的鹦鹉,会说番邦胡语呢,我很是好奇,今日既然过来了,不如亲自过去看看的好!” “这样啊。”乔夫人半信半疑,但也不好质疑太子妃的话,就笑着道:“那我让人送你们过去。” “不用了!”乔云浅拉着赵昔微就往外走,连连拒绝:“女儿带着微姐姐过去就行了!” “那要小心啊!”乔夫人不放心地叮嘱道:“可别把病气过给了太子妃!” “咳咳咳、知道了,知道了……” 乔云浅一转身踏入闺房,“吱呀”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她忙不迭地把披风解下,两手扇着风道:“热死我了!” 赵昔微看她这狼狈模样,忍不住噗呲就笑了出来:“好好的装什么病!” “咿?”乔云浅奇怪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她拿起一面小铜镜,摸了摸红红的脸,“我这不是病恹恹的吗?” “谁生病了还有心思梳妆打扮?”赵昔微在她脸上捏了一下,笑道:“难为你捂这么厚一身狐狸毛,说吧,发生了什么大事,害得乔姑娘费这么大心思把我引过来!” “你怎么连这个也猜到了!”乔云浅愕然。 “这也不难猜。”赵昔微笑着在椅子里坐下,“丫头们禀报说,乔姑娘前脚才去了茶楼签了契约,后脚回来就病倒了,你传这个消息给我,可不是暗示我过来瞧瞧么?” 第403章 有了意中人 窗前挂了一只金色的鸟笼,里面养了一只翠绿的鹦鹉。 乔云浅抬手转了转鸟笼,那鹦鹉就直着脖子叫唤了两声:“大小姐、大小姐。” 她摊开手心,把些许粟米递到赵昔微面前:“微姐姐真是太聪明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赵昔微拿了两粒喂给鹦鹉,那鹦鹉就扑棱了一下,叫道:“多谢大小姐!” 赵昔微失笑:“你这鹦鹉不会就只会说一句话吧?” 话音刚落,就听怒冲冲地一道声音响起:“放屁!” “你——”赵昔微目瞪口呆,转向乔云浅:“你怎么教它骂人呢?” “我没教……”乔云浅才开口,那鹦鹉又气汹汹地叫了起来:“骗人!你骗人!” 赵昔微郁闷地看了一眼乔大小姐,很明智的选择了转移话题:“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闭嘴!” 那鹦鹉又叫了起来。 乔云浅瞪了那多嘴的鹦鹉一眼,没好气地道:“再插嘴把你烤了!” “哼!”那鹦鹉才悻悻闭上了嘴。 乔云浅才在桌旁坐下,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赵昔微,一杯握在自己手中,泪水就突然浮上了眼眶:“微姐姐,他们不同意……” “父亲不准我开铺子,母亲也反对!” 赵昔微就知道是这事,并没有很惊讶,只是蹙眉道:“为什么?” 世家大族向来看不上经商,这很正常。但乔家并非是世家,乔夫人也和京中各大掌柜关系密切,加上乔夫人又爱财,按理说并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正思忖,乔云浅已愤然道:“这一切要从我爹新纳的小妾说起了!” “小妾?”赵昔微更不明白了。 “最近大宛国使臣给我爹送了个番邦美人,金发碧眼,能歌善舞,我爹宠她宠得都快赛过我了……不,对我都没那么上心过!”乔云浅语气幽怨,“那番邦美人仗着有我爹的袒护,特别骄纵蛮横,我们送的衣服不穿,偏偏要穿着她那一身花里胡哨的裙子,可那能叫裙子吗?别说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面……” 她撇撇嘴,语气低了下去:“我们乔府好歹也是一等公卿之家,她穿成这样,即便是个侍妾,也丢了我们府上的脸啊。” 赵昔微看她茶没了,又帮她续上,然后静静地等她继续往下说。 送美人这种事,她才经历过,乔云浅不好受她很能理解。 况且,皇帝送给李玄夜的女人,他可以想办法打发出去,大不了也就是私底下好好跟皇帝认个错,事情过去了还是父子。 但乔安身为大鸿胪,负责打理番邦事物,既然是使臣送过来的美人,还真不好送回去…… 不好送是一回事,宠得让女儿都看不下去,又是另一回事…… 赵昔微身为太子妃,也不好在这件事上多评价什么。 乔云浅捧起茶抿了两口,润了润嗓子,道:“我其实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他本来就有好几房妾室,一个个的年轻貌美,但这次不一样……” 赵昔微猛然就想起了乔云浅上次落泪的事来。 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问道:“怎么不一样了?” “这个番邦美人成天穿成这样,我母亲看不下去,就把她叫过来训了几句,结果她态度十分不敬,见着我母亲连行礼都不愿,还说什么这是她们番邦的规矩,即便是乔大人来了,她也不可能会下跪的。” “我听了气不过,就跟她辩驳了几句,没想到,她就哭到了我父亲面前,非要说我欺负她……”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昔微皱了眉头,当初在赵府,她也见识过了内宅的明争暗斗,却想不到乔云浅身为独女,日子也比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心里就有了几分感同身受,连忙柔声安慰道:“她再得宠,也只是一个侍妾,倘若她安分,你就以礼相待,她若是不安分,你就当她不存在,将来你早晚要嫁出去,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 “眼不见心不烦,我也想啊。”乔云浅苦笑了一下,“这妖女,可厉害着呢。她在我父亲跟前挑拨,把我开茶楼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说什么我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比她这样奇装异服还丢人……” “我父亲本来就不太同意,说我堂堂公卿之女,怎么能去经商。被她这么一挑拨,就直接放下了话,说除非我嫁了人,否则他不可能同意我出去做生意。” 乔云浅忍不住红了眼圈:“微姐姐,这样不是断了我的后路吗?” 赵昔微思忖了一瞬,就又有些奇怪:“那你母亲呢?她怎么说?” 乔云浅皱了皱眉头,摇摇头道:“我母亲说,女儿家有一份好姻缘才最重要,说非要做生意也行,得先把婚事定下来……” “定下婚事?”赵昔微一愣。 “是啊!”乔云浅点点头,低声道,“微姐姐,我想求你帮我个忙——” 赵昔微隐约有些明白了。 乔云浅心不在焉地捏着空了的茶盏,语气沉闷:“宫里不是要举行蹴鞠比赛吗?我爹准备到时候给我挑一个……” 谈起未来的婚嫁,她没有半点儿女儿家的扭捏害羞,有的只是无限的惆怅和抗拒:“可是我不想这么随随便便就被安排了,更不想匆匆忙忙就定下来。” “微姐姐。”她拉了赵昔微的手,央求道:“我听说你协理淑妃娘娘在准备除夕宫宴的事,到时候你能不能帮我一把?” 乔家不愿意女儿经商,主要还是怕耽误女儿的姻缘,但问题是乔云浅不想那么快嫁人。 虽然赵昔微没有干涉他人人生的意愿,但是帮她寻求一个折中的法子,也不是不可以。 她想了想,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帮?” “我爹不是想在蹴鞠比赛上挑女婿吗?”乔云浅眨眼一笑,有些狡黠:“我何不借机演一场戏?”她靠近赵昔微,附耳悄声道:“微姐姐,我有个可靠的人,到时候求姐姐安排一下,让他拿个第一名就行!” “可靠的人?”赵昔微愕然,“你有了意中人?” 第404章 选婿 赵昔微离开后,乔夫人来到了女儿的房间。 “怎样?”乔夫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笑眯眯的拉住女儿的手问,“太子妃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乔云浅趴在母亲的膝上,抱着她的手臂撒娇:“我跟你说了,微姐姐是个很宽宏大量的人,你就是不信!” “我不是不信她,我是不信你。”乔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孩子啊,你生下来就是独女,我把你当花儿一样捧在手心,从小就是娇生惯养,哪知世间的万般苦处?又哪知道人心的复杂多变?别说你们从小不在一处长大,就是那知根知底的亲姐妹,也有为了钱财反目成仇的,更有那同床共枕的老夫妻,为了利益闹得你死我活的——” “母亲!”说到一半,乔云浅就抬起头,冲乔夫人娇嗔道:“微姐姐不是这种人!你刚刚也看见了,她连一个小丫鬟都舍不得打骂,又怎么会让我吃亏呢!” “你这孩子……”乔夫人摸着女儿的头发,和风细雨地道:“我老了,膝下总共就只有一个你,虽说女儿迟早要嫁出去,可娘从来都是把你当儿子养的。现在你想谋一份产业,能成当然是最好,就是不成,也不过是浪费几个钱罢了。” 乔夫人目光恢复了往日的清明,望着趴在怀里的女儿,柔声道:“娘不是舍不得钱,也不是想束缚你,娘就是怕你受委屈。” “娘……”乔云浅小声又嘟囔了一句:“微姐姐是太子妃,犯不着为了一点事跟我过不去。” “傻孩子。”乔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正因为她是太子妃,而你是大臣之女,你们之间不是普通的朋友关系,所以才更要小心,否则若得罪了她,就等于是得罪了太子殿下,得罪了太子殿下,你爹在朝中可就难做了,懂吗?” “那您还把人家的手串摔碎了呢。”乔云浅忍不住看了母亲一眼,眸光幽幽,“微姐姐不仅没有生气,还又送了您一支簪子。” “是啊。”提起这事,乔夫人也笑了起来,由衷地赞叹道:“我故意把手串摔碎,就是想看看她的品性到底如何,顺便也想试探一下她对财物的态度。那手串虽说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但首饰之于女子,谁不是心尖肉一般的爱重呢?没想到,她不仅没生气,反而还怕我责罚小丫头,又拔下头上的发簪送给我,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这场尴尬。可见她果然是个性情宽和、胸怀大度之人。” 乔云浅连连点头,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望着乔夫人:“娘,您是不知道,那次我和裴真真去拜访她,就是裴家当时想把真真嫁进东宫的那次……您还记得吧?” “怎么会不记得。”乔夫人目光一凝:“裴家也是昏了头,太子才娶了太子妃,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就急着把女儿往东宫送,可不是等着吃闭门羹么。” 她端起茶抿了一口,不紧不慢地道:“当时裴家还想找你爹帮忙,你爹回来跟我一说,我就提醒他千万要装聋作哑,此事绝不能插手。没想到……”她睨了乔云浅一眼,手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没想到你倒好,跑去跟裴真真见太子妃去了。” “娘。”乔云浅抚了抚自己的额头,不好意思的解释:“我不是想帮真真嘛,你看这样微姐姐都没有记恨过我们,说明她真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放心。”乔夫人敛了笑意,显露出了属于贵夫人的精明之色:“大智若愚、大伪似忠,这表面上越是温柔的人,往往狠心起来最无情。” 语气一顿,表情郑重起来,“女儿啊,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看人不可光看一时的表象。她一个乡下归来的庶女,能一步步拥有现在的一切,肯定有她厉害的一面。你替她打理茶楼,能不能赚钱是其次,切记要拿出十二分的敬重,千万不能得罪她,明白吗?” 乔云浅吃惊地望着乔夫人:“这么说您同意啦?” “我同意有什么用。”乔夫人又笑了起来,“这事还得你爹同意才行。”又道,“做官做到你爹这个份上,我们乔家也不需要再挖空心思往上钻研。别说你是女儿,就算你是儿子,我们也不需要你去为家族经营什么。你爹之所以反对你开铺子,除了有那妖女挑唆的缘故,其实最主要的是心疼你、爱护你,不想你像个男儿一样去拼搏,你懂娘亲的意思吗?” 乔云浅抿唇不语。 “不想你像男儿一样拼搏”这种爱护,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自小就跟着父亲和各国使臣、商人打交道。 她熟知六国语言,能和金发碧眼的胡姬谈笑风生,整个长安城的番邦人士,都特别乐意和她交朋友,就连从西域来的楼兰美人,也把她视作唯一的好姐妹。 那些周游列国、行遍天下的人,告诉了她很多很多有趣的事。 她想要的不是被关在家里做一个娇娇女,她想的是和男儿一样四处去看看…… 想归想,乔云浅到底没有说出来。 她虽然想法大胆,但却是个受过大家族熏陶的贵女,惹母亲不高兴的话,她还是悄悄的吞回了肚子里。 “母亲说得是。”乔云浅拉着母亲的手臂,亲亲热热的道:“父亲不是说了,先把婚事定下来就行吗?” 乔夫人替女儿理了理鬓发,点头笑道:“没错,你父亲说了,只要把婚事定了,你想开铺子就由着你去!” “好啊!”乔云浅想也不想就应下了,眸子微微一弯,淘气一笑:“到时候你们可不能反悔哦!” 乔夫人眉头一皱:“你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娘亲?” 以往跟她说婚姻大事,不是搪塞就是敷衍,想方设法的转移话题,怎么今天这么好说话了? “母亲您这话说的,女儿有什么事能瞒得过您去?”乔云浅握了小拳头,笑嘻嘻地替乔夫人捶着腿,“女儿又不是小孩子了,婚嫁乃人生大事,有什么好哭哭啼啼的!” 乔夫人欣慰地笑了起来,拍了拍女儿的手背,道:“这次宫里举行蹴鞠比赛,那些个青年才俊都会参加,你父亲说了,谁赢了第一名,就选谁做你的夫婿——” 又压低了声音,细细叮嘱道:“你不是和太子妃交好吗?你若有相中的,可千万别害羞胆怯,悄悄的告诉她,让她暗中帮你一把!” 第405章 做人要大度 马车平稳驶过朱雀大街,赵昔微挑起车帘,打量着外面的一切。 正是午时,阳光和煦,散衙的官员们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内街鱼贯而出。 有人抱着厚厚的一沓卷宗,有人提着公厨发放的餐食,也有人坐在老树下的小吃摊旁,吃着热气腾腾的牛肉面。 “两斤酱牛肉,要切得薄薄的,撒上胡椒粉!用油纸包好!”有人走近面摊,高声交代了一句。 附近的官员齐齐笑道:“唐大人,才发了俸禄又来吃小摊,怎么不去得月楼吃顿好的?” 一身绯红官服,留着一抹卷翘的小胡子,正是唐珩。 唐珩冷冷哼了一下,向同僚翻了个白眼:“我们户曹是清水衙门,哪里比得了你们尚书台有油水!” “今天不是才发了腊赐么!”有人一戳他的衣袖,贼兮兮地道:“一会去醉月楼听听小曲、看看舞姿?” “滚滚滚!”唐珩胡子一翘,断然拒绝:“内人准备了松花酒酿鸭子,等着本官早早归家一起吃呢!” “嘁!”同僚哼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竟被一个婆娘管得死死的,哎呀呀,真是世风日下啊!” “胡说!我家夫人那是心疼我,你家夫人不疼你所以才不管你!” 说话间,牛肉已经用食盒装好,唐珩心满意足地提拎着,才一抬步,忽然就是一愣,瞪大了眼睛道:“太……赵娘子,你也出来玩啊?” 赵昔微来不及放下车帘,只好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她的目光落在唐珩手上。 唐珩觉察到她眼底的诧异,忙把食盒晃了晃,讪讪笑道:“我家内人喜欢吃这儿的酱牛肉,下值了顺道带点回去让她尝尝……” “这样啊……”赵昔微当做没看见他脸上的尴尬,笑道:“唐大人对夫人真是体贴!” “哪里是体贴?”远处几个小官员不认识赵昔微,便笑着起哄:“他这叫惧内!” “什么惧内?惧什么内?”唐珩正了神色,板起脸道:“家和才能万事兴,夫妻就该恩爱和睦,怎么就是惧内呢?”又看向赵昔微,“你说对不对?” “唐大人所言极是。”赵昔微淡淡一颔,正要放下车帘,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乡野丫头!哼!” 这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赵昔微指尖一收,倏地扯开车帘,看向了声音的来源方向。 娇小的身材,圆圆的眼睛,那白眼翻得快要上天了,不是赵承羽是谁? “让让,让让。” 有人从人群那头挤了过来。 凤眼红唇,头上插着璀璨耀眼的金钗,通身上下,透着华贵的气派,更惹人注目的是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她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护在肚子上,一看就知道是个双身子的人。 正是徐云娇。 相对于赵承羽浑身带刺的劲头儿,徐云娇现在收敛了很多。她拉着赵承羽的袖子,急急道:“羽姐儿!别乱说话!” 又望向赵昔微,凤眼微微一挑,笑道:“羽姐儿最近心情不好,时常说错话。” 这话说得好听,但姿态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特别是那笑容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轻慢,没有半点该有的歉意。 赵承羽便默认这是在鼓励自己,也就有样学样,昂头一笑:“我可没说错,谁是从乡野来的,我说的就是谁!” 徐云娇张了张嘴,本也想跟着讽刺两句,但一转念又想起了赵子仪。 他最近对自己虽说不是百依百顺,但比起以往那冷若冰霜的态度,总算是肯搬回正房和她同住了。 这小小的变化,已经让她感觉如坠云端,每天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自然是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份幸福是怎么得来的——哪怕她不想承认,也必须不得不承认,是因为赵昔微的缘故。 苦苦期盼了十几年,终于等到了丈夫一点点疼爱,却不是因为他回心转意,而是他选择了妥协。 这种情形,一开始徐云娇是很满足的,哪怕知道他态度转变得太诡异,她也不想计较,只要每天醒来看到他在身边就好。就像是一个饿得狠了的乞丐,只要有一口馒头就好,不管是冷是热还是坏的,能充饥就行。 但人心是永远不知足的,吃够了冷馒头,就会想吃肉包子。有了三分的温柔,就想要七分的宠爱。 再加上徐云娇从小就任性惯了,哪里一下子就能学会经营关系? 是以,她根本不觉得赵承羽骂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只象征性地拍了一下她的头,向赵昔微说道:“羽姐儿年纪小不懂事,你大度一点,别跟她一般见识!” 赵昔微一挑眉,好笑地看着她们两个。 实话实说,她自认为不个记仇的人,也不喜欢在语言上胜过别人,更讨厌和人在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争个长短。 所以离开赵府后,她就把那些勾心斗角彻底放下了。 但,她放得下、看得开,不代表她好欺负。 赵昔微将车帘全部挑起。 围观的众人看到她整张脸,霎时就瞪大了眼睛,想不到,竟然是如此美貌的一个小娘子! 迎着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她没有害羞脸红,只是红唇微微扬起,露出盈盈一丝笑意。 明媚自信,如万树桃花,借尽春风。 “锦绣。”只见那小娘子随口唤了一个名字。 车上就有丫鬟应道:“奴婢在!” “刚刚徐夫人说了,要我大度一点。”她手肘撑着车窗,含笑吩咐道:“你快下去,让她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大度!” “是。”就有一个丫鬟从车上下来。 围观的众人不知所以,都拢起了衣袖等着看热闹。 徐云娇吃过几次亏,心下警觉,立即一扯赵承羽的袖子,低低道:“小心点!” 赵承羽却是个硬骨头,她挣开徐云娇,气汹汹的反驳道:“光天化日之下,她难道还敢打我?” “啪!”话音落下,锦绣扬起手掌,就干净利落地甩了赵承羽一个巴掌。 “你——”赵承羽不敢置信,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个贱婢也敢打我?” “羽小姐,这话可就不对了。”赵昔微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笑得如沐春风:“她怎么是打你呢?她明明是在教你大度啊!” 第406章 打你一个巴掌 “你!”赵承羽气得咬紧牙关,怒道:“你还是这么不要脸!” “微姐儿!”徐云娇也忍不住了,她心疼地揉着赵承羽的脸,怒冲冲地瞪了赵昔微一眼,“她可是你的妹妹!就算是说错了话,你怎么能打人呢?” 要是以往,徐云娇肯定一脚踹过去了,但现在她也只能嘴硬几句,为赵承羽勉强挽回一点面子。 “徐夫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记性不好了?”赵昔微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仿佛刚刚那一巴掌根本不存在似的,语气懒懒的,“刚刚不是你说的做人要大度?怎么打了她一巴掌,你就不大度了?” “我……”徐云娇噎得凤眼圆睁,却半句话也说不上来,“你,你,你……” “我怎么了?夫人管不好自家孩子,我替你教育一下不好吗?”赵昔微轻轻示意,锦绣微微一笑,就又退回了马车旁边。 “是!”徐云娇瞪了半天,只恨恨吐出一个字,她满肚子火无处发泄,气得一扯赵承羽的手就要转身:“别哭了,回去拿鸡蛋好好敷一敷脸!” “慢着!” 才迈开一步,就听赵昔微冷冷一声,“骂完人就走,哪那么好的事?” “那你想要怎样?”徐云娇不甘地回身,“你难道还要把我抓回去不成?” “那倒不至于。”赵昔微敛去笑意,“要她道个歉,不为过吧?” 徐云娇看看红肿着半张脸的赵承羽,又看看寸步不让的赵昔微,如果怒火能烧死人,那现在整个长街肯定全都化成了灰烬。 但是一想到赵子仪,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他,不要再跟赵昔微过不去,她就深深吸了一口气,一点一点的,把怒火忍了回去。 她咬咬牙,一字一句地道:“微姐儿,羽姐儿是说错了话,但你已经教训过她了。” 顿了顿,扯出一个自以为很低声下气的赔笑:“说到底她还小,你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这话一出,别人还没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唐珩把眼睛一瞪,翘着胡子嚷了一句:“都这么高了,还是孩子?” “就是!谁家孩子没事骂人啊?” 围观的人都看出来她偏心,忍不住啧啧议论了起来。 “那还不是大人惯的呗!” “纵容妹妹欺负姐姐,家风有问题啊!” “这……”被人当众指指点点,徐云娇就有些挂不住了,推了推赵承羽,悻悻地道:“快道个歉。” 面对着人群里各种各样的眼光,赵承羽只觉得屈辱到了极点。 她站在马车旁,微微抬起下巴,望着车内的人,往事一幕幕浮现,恨意如潮水翻涌。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世道如此不公? 为什么有的人明明什么优点也没有,却可以拥有这么多?地位,宠爱,权势,富贵……甚至还有亲情。 她想到了自己破碎的家,想到自己的父母。她得到的,至始至终是孤独、冷落、卑微…… 眼泪在眼眶里打圈,她狠狠地盯着赵昔微,语气充满了嫉恨:“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样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 赵昔微笑了笑,平静地直视着她,道:“既然说错了话,就要承担后果,你骂了我难道不该道歉?我打你一巴掌,是为了让你长记性,真要对你赶尽杀绝,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跟我说话?” 赵承羽愣了愣:“你还没有赶尽杀绝?从你回府的第一天起,就处处踩着我一头,到现在依然不肯放过我,赵昔微,你对家人狠毒至此,你比那野兽还不如!” “看在大家都姓赵的份上,我就好心多说两句。”赵昔微笑容冷了下去,眸子里也不见温柔,有的只是无边的淡漠,“你好歹也是千金小姐,就算在憎恨我,也得顾忌一下家族体面不是?总是不分场合、不分状况的就冲上来找茬,闹大了让人看的是谁的笑话?打你一个巴掌让你长点教训,你还委屈上了?动不动就拿身份说事,是啊,我出身是比你低,但那又怎样呢?我从未自轻自贱,也从未怨天尤人,反观你呢?你堂堂嫡女出身,除了捧高踩低,就是阿谀奉承,见着那比你差的就欺压,见着那比你好的就倒贴,你说说,到底是谁比野兽还不如?” 她口齿伶俐,吐字清晰,更难得的是,这么一段话说下来,情绪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围观的人就又抬起头多看了一眼,就见那小娘子坐在车内,挺拔秀丽,仿佛一颗雪中寒松,不论天气如何变化,都始终如一的屹立在山石之间。 “好!说得真好!” 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喝了一声,紧接着所有人就都鼓掌喝彩起来:“这才叫不卑不亢的世家风范哪!” “你、你……”赵承羽站在人群最前面,眼睁睁地看着所有人都在夸赵昔微,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显得狼狈到了极点。 赵昔微淡然地看着那些喝彩的人们,又将视线收回来,落在赵承羽脸上,道:“想要别人的尊重你,首先就要学会尊重别人。老天爷很公平,一个人付出了什么,就会得到什么。付出的是仇恨,得到的也只会是仇恨。你若一直不知悔改,执意要把所有的精力用来陷害别人,最后自取灭亡的只会是你自己。” 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徐云娇,一语双关道:“这个道理,希望你能早日明白。” “你……你……”这么一通话说下来,赵昔微丝毫没乱,但赵承羽听着已经乱了,她嘴唇撅得高高的,搜肠刮肚也拿不出几句体面的话来回复,只生拼硬凑地拿出了一个词语:“巧伪趋利!假仁假义!” 赵昔微扬眉一笑:“妹妹进益了,竟然懂得读史书了?” “你——”赵承羽向来不在读书上用心,哪里知道什么史书?这一下根本听不懂她为什么嘲讽自己,气得七窍生烟,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只能干瞪着眼。 赵昔微看着只觉得可怜又可悲,便也不想再跟她纠缠,抬手一拉,就放下了车帘,马车才堪堪起步,却听外面忽然响起一道痛苦的呻.吟。 “大伯母!大伯母!”紧接着是赵承羽惊慌失措的尖叫。 赵昔微脸色一变,忙拉开车帘,就见徐云娇抱着肚子,瘫坐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也吓得慌了神,有经验的老妇人高声喊了出来:“不好了!这是、这是动了胎气!!” 第407章 她该打 日头一点点地昏暗下去,气温也渐渐降了下来。 但此时赵府里的人,却感觉燥热无比。 丫鬟婆子们满头大汗,捧着热水的、捧着汤药的、还有捧着热茶的,服侍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来来回回在庭院穿梭不休。 众人焦急不安地守在床边,每个人的内心都很煎熬,但都没人发出一丁点声音来,只一瞬不瞬地望着床上躺着的徐云娇。 “老夫人……”徐云娇一睁开眼,手掌就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腹部,声音陡然高亢起来:“我的孩子!” “没事,没事!孩子没事!”老夫人忙握住她的手,一迭声的解释道:“太医说了,你是急怒攻心引起的腹痛,好好躺一躺就没事了。” “我没事?”徐云娇一怔,反应过来后神色一喜,“我没事!我的孩子也没事!” “是啊,佛祖保佑,你和孩子都没什么大碍!”老夫人松了一口气,接过丫鬟手上的汤药,亲自喂给徐云娇:“这是养胎护胎的药,你好好喝了……” 一场闹剧无惊无险地结束,赵昔微也不想再在赵府多作停留,便起身准备离开。 徐云娇喝了一口药,眸光不经意地一掠,瞳孔骤然紧缩,“噗”地一下,一口药就吐在了碗里,连带着溅了老夫人一手的水渍,她也顾不上管,只朝着那个背影厉声喊道:“赵昔微!你给我站住!” 赵昔微就转身看了过来:“夫人,为了腹中胎儿着想,还是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才好。” “你!”徐云娇才缓过来的情绪,立即又狂乱了起来,她失控地抓起碗里的调羹,朝着门口愤怒掷了过去:“你就故意的,趁着我有了身孕,故意跟我过不去对不对?” “云娇……”老夫人吓得白了脸,忙一把扶住她的肩,又朝身后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立即就有三四个人拥上来将她围住,“大夫人,气大伤身,小心身子。” “住口!吃里扒外的东西!”徐云娇一把推开最近的丫鬟,“我哪里气大了?我要真那么气大,早就在大街上气死了!”丫鬟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下去,连带着徐云娇的身子也晃了晃。 “小心,小心啊!”老夫人心尖尖都抖了起来,才扶住她的肩,就语重心长地道:“你啊你,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跟个小姑娘似的毛毛躁躁?你生气归生气,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啊,这一生气就又是砸又是打的,万一再伤了胎气怎么办?” 她这一肚子话憋了好久,本来想着忍忍就算了,可眼看徐云娇这样不长记性,一下子就忍不住全部都抖了出来,“你知不知道,你这胎来得不稳?给我记住了,要少怒少动,好好调养!” “什么叫我毛毛躁躁?”徐云娇凤眼圆瞪,又是气又是急的道:“老夫人,是微姐儿先对我不敬,把我气得晕过去,您怎么能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我?” “云娇啊……”老夫人张了张,有心想跟她仔细掰扯掰扯一番道理,可话到了嘴边又强行忍了回去。 徐氏情绪向来不稳定,现在有了身孕更是狂躁易怒,像是一桶随时都能爆炸的火药,稍微有点火星子就能引发一场巨大的灾难。 “祖母,您误会大伯母了!”赵承羽揉着还未消肿的脸颊,辩解道:“大夫人只不过是好心说了两句公道话,哪知微姐儿现在做了太子妃,眼里根本就没有大夫人这个嫡母!” “哦?”赵昔微就又在椅子里坐下了,好奇地看向赵承羽:“羽妹妹的意思是,此事全是我的错咯?” 她语气淡淡的,神色也懒懒的,看着就像是要坐下来和姐妹随便聊两句那样随意。 但身后站着的侍卫和丫鬟可就不一样了,一个个都是虎视眈眈的,特别是那侍卫,赵承羽有些眼熟,上回就是他拿了剑指着自己的…… 赵承羽不由自主地就挪了挪身子,下意识地就靠在了徐云娇的身边,她梗着脖子冷声道:“你忤逆主母,害得大夫人当街出丑,不是你的错难道是大夫人的错?” “羽姐儿!”老夫人气得银牙紧咬,厉声道:“你给闭嘴!”又颤巍巍伸出一根手指,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命令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现在就去给微姐儿道歉!” “祖母!”赵承羽颤声喊了一句,眼泪就浮了上来。 老夫人向来就不太喜欢她,再加上母亲和离的事,就更加看她不顺眼了。 在这个家里,她说什么都是错的。 她咬着唇,那句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我……” “好了好了!”徐云娇瞪了她一眼,手指一点她的额头,道:“不就是说错了一句话,她不是还打了你一巴掌,真是的,不依不饶有什么意思!” 老夫人忽然觉得有些心累。 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儿媳妇呢?她这个做婆婆的除了受着还能怎么办? 她无声一叹,转而笑着看向赵昔微,好声好气地道:“微姐儿,这事都是他们不对,祖母给你赔个不是。”又放低了声音,“你母亲她有孕在身,脾气自是比往日急躁些,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是个好孩子,就算你什么都不说,祖母也什么都知道……” 徐云娇越听就越上火,忍不住刺了一句:“老夫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可是打了羽姐儿!您不问问羽姐儿委不委屈,却反而给她赔礼道歉?” “徐云娇!”老夫人眉头一皱,脸色阴沉了下来,那叱咤风云打理家族事务的派头而就立时端了出来,她目光冷厉的一扫,道:“我老了,这些年不怎么当家了,你们一个个的,就当我全是聋子瞎子?我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你们闹着闹着总是一家人,可到最后都给惯成了什么样?” 语气一顿,掷地有声:“羽姐儿,她该打!” “祖母既然什么都清楚,那我就也不再多说什么了。”赵昔微起身就往外走,没有丝毫留恋。 出了赵府大门,她才觉察到今天有点异样,那就是:徐云娇闹这么大的动静,吓得整个府上都不得安生,怎么没见赵子仪出来关心一下呢? 但这一丝疑问没来得及细究,就遇见了一个她最不想遇见的人。 第408章 太后召见 正是太后身边的内侍,常公公。 他眉间满是倨傲之色,下巴微微扬起,用那阴柔得有些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皮笑肉不笑地道:“太子妃,太后娘娘有召,请你即刻入宫。”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脸上却是微微一笑道:“知道了,还请公公回禀一声,容我回东宫换身衣裳。” “太子妃,不是咱家不肯通融,实在是太后娘娘有令在先,要你务必在两刻钟内去到长信宫,她老人家可是亲自候着呢,你现在再回去东宫,一来一去可不是就耽误了大半个时辰?” 赵昔微望了望天色,夕阳西下,最后一片余晖撒在大地,昭示着马上就要天黑。 无奈之下,只好向袁策使了个眼色,吩咐道:“你先回去告诉太子殿下一声,就说我不回去用晚膳了,让殿下别等我。” “是。” 袁策拱手应了。 常公公冷眼看着,从鼻子里发出一个不以为然的冷笑。 他表情阴冷,那一张脸皮白得吓人,配上深紫色的嘴唇,像极了一个刚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鬼判官。 虽然已经是太子妃,但赵昔微对太后的恐惧记忆却一点儿没有减少。 她拢了衣袖,将冰冷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捏在手心,尽量保持着该有的仪容,淡然地转身,朝着马车而去。 就在她擦身经过常公公的身侧时,她清清楚楚的听到,他低低又笑了一声,那如鬼魅一般的话语,幽幽在耳边响起。 他说:“见血。” 见血? 什么意思? 赵昔微身子一僵,跟着上车的锦绣“啊”地一下,脚底差点踩空。 还好赵昔微反应迅速,及时地拉了她一把,才不至于摔倒。 “小姐……”锦绣脸色血色全无,担忧地看向自家主子,有些欲言又止。 赵昔微其实也有大敌当前的紧张,但她知道,常公公就在背后盯着自己,于是便微微一笑,顺手将车帘缓缓拉下,又拿了一个软枕舒服地垫在背后,这才云淡风轻地道:“怕什么?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是啊……”锦绣轻轻点头,却还有些惊魂未定地拍了拍心口:“我不是怕别的,我是怕她为难小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昔微淡淡舒出一口气,让心情回归了平静,“到时候我们见机行事就好了。” 说是这么说,但随着马车辘辘驶向宫门,距离长信宫越来越近,她整个人还是不可避免地紧张了起来。 太后出身并不高,王家早些年只是一个游街串巷的货郎。 没有大家族的底蕴教养,就算再有权力,骨子里还有着十足的市井气。 这样的人可怕就可怕在于,他们没有诗书礼仪的压力,也就没有道德上的枷锁。 赵昔微想了想,虽然不知道太后此次召见她的目的是什么,但若真的想要对她下手,还真不需要什么理由。 自古以来,史书记载的那些手掌大权的太后,折磨后宫嫔妃的手段可是一个比一个残忍。 别说她只是一个根基不稳的太子妃,有些太后毒辣起来,甚至连皇帝也敢下手整死的…… 穿过第三道宫门,四周越来越寂静。 马蹄声、车轮声,越来越清晰,仿佛是从人的心脏上碾过去似的,哒哒哒哒,敲得人胆战心惊。 她越琢磨,就越觉得太后此番没安好心。 可是,难道她就束手就擒吗? 赵昔微轻轻撩开帘子,向外望了一眼。 两道又高又厚的宫墙合围,一条幽深的夹道直直地通往内殿,抬头四顾,除了一条线天光再也看不见别的。 此情此景,还真有些请君入瓮的感觉。 一瞬间,她脑子里顿时浮现了无数惨绝人寰的故事。 正思忖之间,外头常公公那阴柔而尖细的声音又响起了:“已到长信宫前殿,请太子妃下车步行。” 在内宫不能驱车行走,这是皇城内的规矩。 锦绣全身都有些僵硬,赵昔微下车时把手搭在她手臂上,依稀感觉到了她在颤抖。 “振作一点。”赵昔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手,低声叮嘱道:“打起精神来,一会儿要留意殿内的动静。若有什么不对劲,记得去找陛下……” 虽然她不知道皇帝到底会不会帮自己,但她总觉得,爱屋及乌,以皇帝对太子的宠爱,不会放任她受太后折磨而不管的吧? 天还没有黑,长信宫就已经点亮了所有的宫灯。 主殿的台基很高,人站在殿前,只能被迫抬起头仰望上面。 赵昔微提着裙摆拾阶而上,每上一层石阶,就感觉自己离地面越远。那黑色的屋檐就在云端,像一只巨兽张开了黑色的獠牙,随时都要将靠近的人们吞噬。 而这只巨兽的主人,她坐在镶满了各色宝石的宝座上,摇晃着夜光杯中的葡萄酒,神色慵懒至极,仿佛她召太子妃过来,压根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赵昔微行了大礼,就低眉敛目地站在了一旁,安静地等候她开口。 直到一杯酒见了底,又有宫女捧了清茶,跪在地上服侍她漱口,她含了一口茶水,然后吐在镶嵌着宝石的金盆里,又拿起白色的软缎,擦了擦戴在指尖的金色指套。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擦拭的不是指甲套,而是能杀人的匕首——金光闪闪,锋利无比,仿佛只要抬手一掐,就能掐断人的咽喉。 伺候的小宫女跪在地上,手臂一直托举着,也不知道是因为太辛苦还是太害怕,竟然也有些颤抖了起来。 直到那宫女几乎要昏厥过去,太后才把软缎甩在了盆里,看也没看那宫女一眼,就拉长了声音道:“来人,把这不懂规矩的贱婢拖出去,杖则二十!” 宫女身子一软,差点没瘫倒在地,但仍强撑着一口气,含泪道:“奴婢谢太后恩典。”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内侍过来,一把揪住宫女的衣领,就拖着往殿外走了。 太后瞥了赵昔微一眼,见她至始至终垂着眸,既没有出声求情,也没有吓得尖叫,狭长的凤眼微微一挑,眼底颇有些意外。 她朝赵昔微一抬手,饶有兴致地道:“小姑娘被太子养了些时日,不仅人变漂亮了,胆子也变大了!” 对于这样轻佻的话,赵昔微不好正面回答,却也不好不回答,只好微微一笑,回答道:“太后娘娘恩泽宽广,做小辈的都是托您的洪福。” “哀家的福泽可不是谁都能享受的。”太后笑了笑,拉长了声音道:“太子妃,你既然享受了哀家的福泽,是不是该回报一下哀家呢?” **** 对于质疑剧情的读者,解释一下,剧情设定的方向就是这样,我自认为是没有崩的(毕竟现有大纲就有2万多字)但是、讲真心话,个别读者觉得不对味的话,我就算是想处理,也感到茫然,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毕竟我是个新手…… 而且最近实在是太累了,主要是身体吃不消……可能做不到像开始那样精雕细琢(那时候我手里可是有20万存稿呢……哭泣,也许应该停几天、存点稿子再说?) 第409章 取血为药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全黑了下来,宫灯照亮了整个内殿。 一柄银晃晃的匕首,静静地躺在黑漆漆的托盘里。 “太子妃——” 太后拉长了声音,懒懒地往宝座上一靠,道:“哀家最近夜不成寐,太医说是气血虚亏,喝了好几日的药却总不见好转,还是宫里的真人说哀家这是顽疾,想要治好不难,只是要取女子鲜血为药引。” 她凤眼斜睨着下方的赵昔微,笑容诡异而阴森:“不知太子妃是否愿意,献上一片孝心呢?” 赵昔微缓缓地抬起头来,视线却没有落在太后脸上,而是越过那金色宝座,停留在那翠玉屏风上。 屏风下面,隐约可见一截绿色的衣摆,上面绣着暗色的莲叶花纹。 赵昔微对自己的记性向来自信,更何况几刻钟前,这身衣服的主人还站在她的面前。 才挨过打,又作妖? 她眯了眯眼睛,嘴角不由浮现一丝冷笑。 看来,还是她太过心软了…… 她念着是一家人,念着是同一个姓,念着闺阁的体面。 却没想到,有的人是不见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赵昔微没有回答太后的话题,而是转身走向了那扇翠玉屏风。 一步、两步、三步…… 太后的寝殿很宽阔,她本来也站得远,从窗边走到屏风处,也有二十几步的距离。 她脚步放得很慢,特意给对方留了一点后悔的余地。 那一截绿衣摆似乎动了动,赵昔微脚步就更轻缓了两分。 此时此刻,她的内心仍然很平静、很淡然。 赵承羽这个祸害一门心思的想着算计她,为此不惜投靠太后。 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她还真是没放在眼里。 不是她自负、也不是她轻心,而是她很清楚,赵承羽这种蠢货在太后眼里,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价值。 不然,在她看向屏风的时候,太后就该动手了…… 赵昔微在屏风前站定,假装打量上面的雕花,又略等了等。 那绣鞋又动了动,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清晰可见。 但是很可惜,有些惊慌,有些害怕,那人始终躲在后面,不肯出来。 既然不肯出来面对,那就不能怪她不留情面了。 “没想到在太后娘娘这里,也能遇到自家姐妹。”她笑了笑,屏风后那人呼吸陡然一滞。 赵昔微却没再给她逃跑的机会,衣袖一掀,手指闪电般探出,猛地就把屏风后的人揪了出来。 “赵昔微!”赵承羽尖叫了一声,忽地又收了声,急急道:“这可是在太后娘娘面前,你别仗着自己是太子妃就敢放肆!” 说完就偷偷将目光看向了太后,见她慵懒地坐在那里,脸上带着好整以暇的笑,似乎对她的话语颇为赞同。 赵承羽就壮胆子,恶狠狠地盯向了赵昔微:“你这个毒妇!你放开我!” 她挣扎了几下,可衣襟仍牢牢地被赵昔微抓在手里,愤恨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她瞬间就忘了这是在太后宫中,怒声斥道:“你害得徐夫人腹中胎儿险些不保,祖母怕你的身份不敢追究你,可太后绝对不会轻饶你!” 一语落下,赵昔微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赵承羽怔愣了一下,涨红的脸霎时间变得苍白,回过神来后又迅速红了回去。 这个野丫头……她竟然敢笑! 在这种时候,她还敢这么讽刺的笑出来! 满殿寂静无声,那匕首还明晃晃地摆在托盘上,就等着割肉吸血,她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赵昔微!你、你好大的胆子!”赵承羽看着她扬起的红唇,心底莫名就产生了一种恐惧,一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个野丫头肯定又要开始撒野了! 但另一个声音又告诉自己,这是在太后宫中,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胡来! “赵昔微!”她眼睛瞪得圆鼓鼓的,语气也趾高气扬了起来:“你识相的话,就赶紧给太后娘娘取血,或许太后娘娘念着你这份孝心,就饶恕了你对徐夫人犯下的罪过!” “取血?”赵昔微一挑眉,好笑的看着她,手指微微一收,就把她又拉进了自己眼前,道:“妹妹倒是提醒了我……” 赵承羽个子娇小,又一直养在深闺,赵昔微抓着她的衣领用力一带,就把她提到了太后面前。 “太子妃!”太后就算是想装作视而不见也不能了,眼皮子懒懒一掀,沉声喝道:“这里是哀家的长信宫,可不是你那东宫,容不得你为所欲为!” “太后娘娘说得哪里话!”赵昔微看也不看咬牙切齿的赵承羽,只管冲太后盈盈一笑,然后慢悠悠地道:“妾身虽然顽劣不堪,可方才听说太后娘娘夜不能寐,心下也是惶恐至极的,您老人家身子不好,我们做小辈的又怎么能放得下心?” 太后听着面色就是一沉。 赵承羽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就挣扎着道:“太后娘娘,她撒谎!她才没有这样好心!您想想,她可是差点、差点害得您的外孙女落了胎啊!” “嗯……”太后抬手,往下压了一压,示意赵承羽闭嘴。 “太后……”赵承羽张了张嘴,一旁的常公公立即阴恻恻一眼扫了过来,她身子顿时就是一缩,既害怕,可又不死心,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太后。 可太后连一点余光都没有给她,不仅没有要替她说话的意思,反而举起右手手掌,闲闲地欣赏着镶金嵌玉的指套,“常英啊,你觉得这金指套配红宝石,配不配哀家的皮肤?” “太后娘娘洪福齐天,天底下任何宝物都配得上。”常英阴柔一笑,又道:“这金银宝石能被您戴在手上,是它们几辈子的修行呢。” “你这张嘴啊,就是会说话。”太后轻轻笑了起来,又瞥向一旁的赵昔微,“不过,论伶牙俐齿,比起太子妃可就差得远了。” “太后娘娘所言极是。”常英也笑着看了赵昔微一眼。 赵承羽面色一喜。 她没猜错! 太后果然要教训这野丫头了! 想想也是,连徐云娇也敢伤害,可不是自寻死路么? 第410章 姐妹相斗 她嘴角浮现一抹得意的笑,暗暗道:赵昔微啊赵昔微,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她暗自思量了许久,却迟迟没有盼来太后的雷霆之怒。 她心里猛地一紧,不由得又抬眸看了过去。 这一看,顿时心就凉了半截。 太后张开十个手指,还在那儿欣赏着指套呢! 赵承羽整个人像是在热锅上烤的蚂蚁,焦躁得几乎要失控了。 十个指套,太后一个个的慢慢看,等看完了,那心里的怒火也差不多要消了。 她好容易抢先进宫,在太后面前火上浇油说了一通,眼看太后匕首都拿出来了,可到头来,这野丫头甜言蜜语几句,太后便这么放过她了? 不可能…… 赵承羽就又看向了赵昔微。 可这一转头,差点就气得跳起来。 赵昔微唇角微微翘起,无声地朝她笑了笑。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笑,她也没有那么气,可这个笑,带着明目张胆的挑衅! 这个野丫头,她竟然当着太后的面这样得意!她怎么能、怎么敢这样放肆! “太后娘娘……”赵承羽气得快要冒烟了,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太后终于欣赏完了指甲套,她目光幽冷的扫了一眼面前的两个姓赵的女子,笑了起来:“太子妃越来越会说话了,哀家以前倒真是小瞧了你。” 赵昔微抿唇一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太后娘娘谬赞了,妾身生来就是个愚笨的,胆子又小,心眼也不开窍,能有今日,全是因太后娘娘调教得好。” “不错……”太后哈哈笑了起来,仿佛被她讨好得十分受用。 赵承羽心中跟针扎一样煎熬不堪,急急道:“太后娘娘,您别忘了,徐夫人还躺在床上呢!” “嗯?”话音刚落,太后笑意顿止,冷冷一眼就扫了过来。 赵承羽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赵昔微冷眼看着,心里顿时后悔万分——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她之前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放过了? “常英啊——”太后掸了掸衣袖,唤道:“把那匕首拿过来!”顿了顿,“碗也端上来!” “是!”常公公不怀好意地一笑,立时躬身将匕首和银碗都捧到了太后跟前。 太后捏着那寒光四射的匕首,在手里把玩了一下,满意地赞叹道:“这匕首是吴越之地铸造的,才开了刃,削铁如泥,取血是最好不过了!” “是呢。”常公公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一眼赵昔微,“太后娘娘,那真人可是说了,您这次药引所需的鲜血,至少得满满一碗才行呢!啧啧……太后您说,太子妃这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赵承羽望着那巴掌大的小碗,又怕又喜地道:“她怎么会扛不住?太后您可能不知道,当初王公子那么大一条猎犬,她可是一簪子下去就刺死了!” “是吗?”太后听了似乎也来了兴致,就问道:“太子妃,那这匕首割肉,你怕不怕?” 赵昔微静静地看着她们一唱一和,那心底最后一丝的恐慌也消失不见了。 迟早都要面对的,她不可能总选择逃避。 她微微一笑,眸光如暗夜流星,闪耀着璀璨的光芒,就那么坦然地望着太后,语速不紧不慢地道:“妾当然怕的,可再怕,也不能失了孝心。” “不错不错!”太后笑了起来:““太子妃是个有孝心的!”笑完了,忽然冷冷一抬手:“常英!” “奴婢在。”常公公应了一声,立即捧着托盘走到了赵昔微身前,阴恻恻地一笑,道:“太子妃,请吧。” 赵承羽脸上顿时充满了趾高气扬的喜悦。 终于!终于来了! 这野丫头的死期终于到了! 不仅如此,这次是太后亲自下的手,可再怪不到自己头上了! 别说是老夫人,就算是相爷、太子、哪怕是皇帝陛下来,这野丫头也难逃这一刀了! 赵昔微拿起那锋利的匕首,白嫩手指轻轻在刀刃上轻轻一滑。 是把好匕首。 她以前经常在山上打猎,对这些刀具也是有一点认知的。 这样一把匕首握在手里,别管是再活蹦乱跳的野兔野鸡,只需要轻轻一割,连挣扎的力气都不会有。 赵承羽看着她迟迟没有动手,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怎么?刚才不都是一口一个孝心吗?现在怕死了?” “妹妹急什么?”赵昔微指尖一绕,那匕首就灵活地转了一下,她用刀背拍了拍赵承羽的脸,徐徐道:“姐姐只是在琢磨一个问题而已,要取满这么一大碗血,肯定不能一点一点地取——”淡淡笑了笑,她微俯下身子,问道:“那么该割哪里才好?是手指?还是手腕?还是喉咙?” 赵承羽迎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 脑子里顿时想起了赵昔微才归府的那一天,她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然后一个猝不及防,就中了她的圈套。 心里的恨和妒再次翻腾而来,她一昂头,恶狠狠道:“我看就割指尖吧!” 倒不是她多善良,而是她觉得,十指连心,一点一点的折磨,才是最好的报复! “不错!”太后拍了拍手掌,没有什么比看人与人斗更快乐了,她兴致勃勃地催促道:“太子妃,既然你家妹妹都发话了,就快点取血吧,你放心,哀家已经让太医候着了,取满了一碗就让太医给你瞧瞧,必定不会伤害你的身子——” 不等赵昔微回答,就立即命令道:“赵承羽,你上去,帮你姐姐一把!” “是!”赵承羽怔了一下后,猛地回过神来,太后娘娘这是要给她一个出气的机会呢! 她一高兴,那心底的防备和恐惧全部都丢在了九霄云外,情不自禁地就伸手去接赵昔微手里的刀:“姐姐不敢对自己下手,就由妹妹来代劳吧——” 最后一个字还在喉咙里没吐出来,掌心忽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啊!” 一声惨叫,血流如注。 她紧紧地捏住了自己的手腕,尖叫着道:“赵昔微!你——” 赵昔微指尖灵巧一转,锋利的匕首轻轻一压,一道红光闪过,赵承羽的手臂又被割了一道! 赵承羽疼得龇牙咧嘴,惊恐哭喊道:“太后娘娘……” “太子妃!”太后也没想到赵昔微来这么一下,倏地就站起身来:“你干什么!” 赵昔微仍捏着那把匕首,不紧不慢道:“我只是觉得,妹妹比我的孝心更足一些!” “赵昔微!”赵承羽几乎要昏厥过去,“你竟敢在太后面前行凶!” “什么行凶?”赵昔微一把又抓住了她的手腕,冷冷一笑:“你好端端的非召入宫,难道不是来孝敬太后娘娘吗?” 写给读者朋友们 今天收到一个差评,理由是我抱怨太多,说我赚钱的态度不好…… 说实话我是有点懵的,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抱怨了?有时候确实写得累啊,把读者当朋友才会说,不然我也没必要告诉大家我的情况。 至于说赚钱的态度,第一网文真赚不到几个钱,靠这个吃饭我早饿死了…… 第二,我现实中赚钱不用受委屈,倒是写书常常被骂。。。 但是我都说服自己接受了,因为自己喜欢,骂我也喜欢。 我很珍惜那些喜欢我的读者,所以个别骂我的我也不想骂回去,因为怕误伤了喜欢我的人,那些人对我来说是知己,他们懂我的文字,我特别珍惜。 所以才会每次都耐心解释。 其实现实中我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虽然这是在写甜宠文,但作者是爽文的个性… (也许下本我该写大女主爽文?没准就掌握了发财密码!) 可以说,我所有的温柔给了男女主,也同时给了喜欢他们的读者。 就算那些让我不舒服的评论在眼前,我也没有说过一句伤人的话。 为什么特意发个单章呢,因为一个差评要n个好评才能补回来…… 不喜欢这本书没什么,我也是个新手,肯定有写得不好的地方,在写书之前我也是个读者,我也有不喜欢的书,但是,不要给差评…… 本来这书上了高分榜的,一个差评就跌到谷底了…… 虽然说写书不为钱,但这是我的心血…… 人人都有自己珍爱的东西,我觉得你们也有。当自己珍爱的东西被损坏,心里难免会不舒服。 第411章 实至名归的野丫头 殷红的鲜血,渗透指缝,然后沿着刀柄,一滴滴无声掉落在地板上。 赵承羽瘫坐在地上,痛得面目扭曲:“你、你藐视太后……你大逆不道!” “呵……”轻笑声响起,赵昔微两指一收,冰冷的刀刃便贴在了赵承羽咽喉处。 银刀如雪,寒芒刺目。 巨大的恐惧袭来,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牢牢地扼住了咽喉,赵承羽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双腿蹬了一下,惊恐叫道:“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在长信宫!” “不干什么。”赵昔微抿唇一笑,弯下腰来,附在她耳边轻轻道:“赵承羽,我真是不知道,你这恨和嫉是哪里来的?是,你过得不如意,可你的不如意,是我造成的吗?” 她嗤笑了一声,声音冷了下去:“你虽然不得父母宠爱,可你起码是父母双全,你又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刀刃贴着肌肤,微冷刺痛,赵承羽一动也不敢动,只狠狠地盯着她。 那眼底,有恐惧,有仇恨,也有绝望,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显得狰狞而疯狂。 “你以为你是怎么得到现在的一切的?”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赵昔微的鼻子:“还不是因为仗着我们赵家的势力!你这个白眼狼!你这个毒妇!” 赵昔微无声地笑了笑,唇角扬起一个冷漠弧度,淡淡道:““白眼狼……是吗?” 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指尖倏地一紧,银白的匕首果断挥出。 前面两刀,别看赵承羽当时鬼哭狼嚎的,但其实她下手都不算特别重。 最多也只能算是破了点皮,包扎一下过个三五天就能恢复了。 但这一刀,赵昔微是奔着赵承羽的指尖去的。 她从小虽然没有练过长枪短剑,但这匕首用着却是最熟练不过——常年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她最常用的就是短匕首。 她的指法已经娴熟到了,闭着眼睛也能剖鱼杀鸡的地步。 腌鱼片的时候,那厚薄均匀尽在掌握之中。 轻轻一划,便是鲜血如雨。 她出手太快,赵承羽一时都没觉得痛,只怔怔的举起指尖,愣了一愣后——忽然看见食指指尖上,少了半片指甲。 “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殿宇! 十指连心,她整个人立即如一棵烫熟了的青菜,在地上卷起成了一团。 一时间痛得连哭都没了声音,只喘息着颤声道:“赵昔微……你好狠毒……” “是啊,我就是狠毒啊!”赵昔微在她面前蹲下身子,将匕首贴在她肩上,干净利落地擦了两下,触目惊心的血迹瞬间被擦拭干净。又将匕首置于掌心摩挲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无情的笑意,声音又轻又凉,如暗夜鬼语:“妹妹骂了我这么久的野丫头,今日我可算是实至名归了……” “你想杀我……”赵承羽终于彻底感觉到了死亡的恐惧,她的瞳孔瞬间放大,“你想杀我!”她重复了一遍后,忽然挣扎着扑向宝座,颤抖着抱住了太后的脚:“太后娘娘,她想杀我!” “放肆!”太后看了半天的热闹,正不过瘾呢,被她这一扑一抱,鲜血就滴在了鞋子上,当即一脚就踹了过去:“没用的废物!” “太后娘娘——”赵承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太后娘娘,为什么?” 不是要取赵昔微的血做药引吗?为什么最后变成了她被削掉了指甲!?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赵昔微缓步走了过来,她把匕首放在托盘里,又从容地拿过那银色的小碗,撩起裙摆,屈膝在太后面前轻轻一礼,道:“太后娘娘需要鲜血为药引,妾身身为太子妃,本是应该尽这份孝心的,可又一想,妾身是您的孙媳妇,这身上还承担着为皇家开枝散叶的责任呢。再加上妾身向来体弱,太医署的药就从没有断过……” 她唇畔含着浅浅笑意,春风徐徐地道:“取血事小,就怕伤了身、影响孕育,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到时弄巧成拙,反倒是落了个不孝的罪名,您说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抓过赵承羽的手指,用那小碗接住汨汨流淌的鲜血,眼睫毛都没眨一下。 “你放开我——”疼痛侵入骨髓,赵承羽满脸都是泪痕,她再也力气去反抗挣扎,只得死死地咬着牙,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滴落在碗里。 赵昔微半点都没有心软,只不紧不慢地继续道:“知道妹妹疼痛难忍,可难得能在太后面前尽一回孝,这点小伤小痛算什么?妹妹再好好撑着,取满了一碗就好了!” 赵承羽差点没昏过去。十指连心,这一点一点的往下滴,要取满一碗,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妹妹别怕,外面就有太医在候着呢!你放心,太后娘娘是个极其仁慈的人,你今日献血有功,太后怎么能让你白白疼一场?” 她抬起明亮的杏眼,盈盈地望着太后:“太后娘娘,妾身求您事后赏妹妹一点子人参燕窝,让她好好补补身体!如此才更显您的福泽深厚,您说是不是?” “你!”赵承羽正觉得头昏脑涨,现在听见这话,又被刺激得清醒了几分,怒声驳斥道:“你放肆!” 人参燕窝虽然好,可这太后的赏赐一送到赵府,岂不是阖府上下都知道今日宫中发生的事了? 哪知,那宝座上,太后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哀家觉得,太子妃说得有理!” “不……太后娘娘!”赵承羽气急败坏,也顾不上指尖的疼痛了,扭动着身子挣扎了起来:“赵昔微,你这个贱人,你要让所有人都看赵府的笑话吗!” 赵昔微无动于衷,只用手指死死地捏住她的手腕,如铁钳一般坚硬稳固,语气淡淡地道:“妹妹现在才知道怕人笑话?是不是太迟了点?” “赵承羽,我一次次的原谅你,一次次的放过你,如果你但凡有一旦廉耻之心,都不该这样一次次的扑上来疯狗一样咬我。笑话?你闹出的笑话还少吗?” 她冷冷一笑,目光落在那殷红的鲜血上:“你若真那么在意尊严,那么,就该好好的受着这份痛!” 第412章 一壶酒的秘密 直到取了小半碗的血,赵昔微才丢开赵承羽的手腕,将碗放在托盘上,又取过白色的软缎擦干净手指上的血迹,这才对着太后盈盈一礼,道:“太后娘娘,妾身已经取血完毕,您看这血可还成?若是不成,妾身还可以为您再取第二碗——” “不——”话音刚落,赵承羽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惊恐地抱住宝座的扶手,尖声道:“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您千万别听她的鬼话!” 以前娘亲常常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会叫。 她想起了第一次和赵昔微交锋,娘亲打了她一耳光不说,还拉着她去长公主府下跪道歉。那天晚上,娘亲搂住她说,娘打你是为了你好,是为了让你记住,那个赵昔微你惹不起。 她那时候嘴硬地反驳道:“不就是个庶女,能拿我怎么样?” 此时此刻,真正的领教到了这野丫头的毒辣,她才知道娘亲说的是对的。 这野丫头,看起来软弱无能,其实是敢杀人的! 她痛苦又屈辱地闭上眼睛,咸咸的泪水流入嘴角,她也没有力气去擦,只像只丧家之犬一样,哭着道:“微姐儿!姐姐……” 她其实很不想这样低声下气,可是她太害怕了,只是削掉半边指甲就已经让她痛不欲生了,这野丫头蛮横起来,再削她一个手指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仅如此,这野丫头搞不好还要闹大到赵府去…… 老夫人是那样势利眼的一个人,肯定又要拿她下刀子,她以后哪里还有活路? 想到这里,那不甘也好、嫉妒也罢,哪里有眼下的小命重要? 她不由得噗通跪在了赵昔微面前,涕泪齐下地道:“姐姐,羽儿错了,求你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份上,就放过我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放过你?”赵昔微柔柔一笑,脚尖踢了踢她的膝盖,语气温和:“把你对我的所作所为,一字一句地亲笔写下来,然后装裱起来,挂在赵府宗祠,我就放过你。” “你、你欺人太甚!”赵承羽眼前一黑,气血翻涌上头,终于昏死了过去。 “放肆!”太后虽然没指望赵承羽能争气,却哪里想到竟是废物成这样,被赵昔微两刀就给吓成了这样? 一场好戏她也看够了,于是重重一掌拍在了桌上:“来人——” 正要吩咐,忽然有一名小内侍匆匆跑了进来,尖着声音禀报道:“太后娘娘,裴才人来了!” “裴才人?”太后眉眼一挑,这才想起来,笑道:“是前不久被贬的贵妃呐!” 话音刚落,一阵急乱的脚步声自廊下传来,伴随着一个尖锐的声音:“太后娘娘,臣妾有要事禀报!” “嗯?” 裴才人跟太后向来不对付,俩人针锋相对了十几年,就算是再难熬的时候,也不曾向太后低过头。 现在突然主动往这长信宫跑,还说有要事禀报? 太后扫了一眼赵昔微,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传!” “臣妾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裴才人在冷宫受了十几日的气,又病又疯的闹腾了好一阵,如今晋王一回来,皇帝就也不好再让她在冷宫住着,就又让她搬回了原来的宫殿。 虽然搬回来了,但这位份却还是才人。 裴才人一出了冷宫,那复仇的气焰就高涨了起来,人有了盼头,精气神也就恢复到了原样——不,应该说比以往更雄赳赳了。 她见过礼后,站在宝座之下,冷冷扫了一眼赵昔微,这才向太后禀道:“太后娘娘,臣妾听闻您要取太子妃的血为药引?” 说话间,目光不经意地一抬,看到了那碗底的鲜血,就往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地道:“太后娘娘!这可万万不能用!她的血,她的血有毒!” “什么意思?”太后皱了眉头,忍不住打量着裴才人一眼,毫不客气地道:“你是不是病情还没恢复?” “太后!”裴才人也顾不上太后语气中的嘲讽,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道:“臣妾方才得到消息,这太子妃服用了一种不知名的媚药!若您以她的血为药引,恐怕会伤害您的凤体!” “哦?”太后就来了兴致,坐正了身子,好奇地看向裴才人:“什么媚药,你跟哀家说说?” 她嘴里漫不经心地问着,似乎根本不相信有这么一回事,但心里却已经警觉起来——那日宫宴她曾赐了赵昔微一杯葡萄酒,那酒里就掺了极为罕见的药。 这件事她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毕竟,就连太子也查不出来,即使查出来,也不知道这药是如何研制的。 区区一个裴才人,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眼皮子懒懒一掀,一抹杀机就悄然无息地浮现在了眉间。 赵昔微也愣住了。 这裴才人,是恨自己恨得发疯了吧? 这种谣言也是能乱说的吗? 但只一瞬,她就想到了那日被山匪劫持的事,正好从山匪身上搜到了一瓶药…… 当时为了她的清白着想,李玄夜也就没有声张。 她自己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对于裴才人的遭遇,她多多少少有点自责。 可现在裴才人却要在太后面前栽赃于她,岂不是自寻死路? 她思忖了一下,就打定了主意不贸然开口,想看看裴才人到底要这么说。 裴才人趾高气扬地瞪了赵昔微一眼,然后转身,对门外高声一喝令:“来人,把太医带进来!” 立时有一名太医,手捧着一个托盘,躬身走了进来。 太后的目光就落在了那托盘上,疑惑道:“这是什么?” “回禀太后娘娘!”裴才人又恢复了往日的骄傲,笑得十分张扬:“这是一壶酴釄酒!” “哦?”太后嗜酒,凤眼挑了挑,“你送这个给哀家?” “并不是!”裴才人亲自端起酒壶,在赵昔微面前走过,才呈送到了太后面前,笑道:“太后娘娘,臣妾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您就等着看好戏吧!” “一壶酒罢了,能有什么秘密?”太后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她倒不是装的,是因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赵昔微身上的毒。 哪知下一刻,太医一个动作,就让太后脸上又浮现了杀机。 第413章 坐山观虎斗 太医拿出一个瓷瓶,恭敬地道:“禀太后,这是太医署新研制的金兰药。乃是一味催毒猛药,但凡体内有毒,喝下去便会口吐淤血,而如果无毒,便没有任何症状。” 太后一招手,太医就躬身呈了上来,她拿过瓶子转了转,又闻了闻,然后笑道:“哀家好像是听刘医正说过!想不到这么快就研制出来了?” “是,才研制出来。” “裴才人!”太后敛了笑意,目光如鬼火一般,幽幽冷冷:“你既然说没有毒,就不如你先试试?” 赵昔微一怔。 太后这个举动,肯定不是袒护自己。 那么在这个情况下试探裴才人,是为了什么呢? 不等她思索,那裴才人已拿过药瓶,瓶口朝下,抖了两下就把里面的药粉全部撒在了酒壶里。 “太后娘娘既然不相信臣妾,臣妾就只好当场试给您看了!”说着,亲手执了酒盏,倒了一小杯,一饮而尽,然后将空了的酒杯转了一圈,明晃晃的笑道:“您这下总信了吧!” “倒是有几分道理。”太后点点头,也想看看裴才人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就笑道:“你说太子妃中了什么毒?” “媚毒!”裴才人高声回答,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殿内守候着的宫人听见这两个字,吓得身子都颤了颤,把头垂得更低了。 她又倒了另外一杯酒,眉开眼笑地端到了赵昔微面前:“太子妃,有毒没毒,不如试试便知?” 赵昔微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你怕什么?这酒我也喝了,我还能害你不成?”裴才人笑得更得意了,“还是说,太子妃对此事,本就心知肚明呢?” 赵昔微笑了笑。 喝,还是不喝,这是个问题。 裴才人都把话挑明了,她若是拒绝,不管她有没有中毒,那么也等于在太后面前承认,她之所以能得宠,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 可她要是喝了…… 谁知道裴才人在酒里放了什么呢? 她站在宝座之下,手指用力掐了掐掌心,半阖上眼睛,调整着微乱的呼吸,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太子妃为何沉默?”太后的声音幽幽响起,“难道说,你当真服用过那等药物?” 算了—— 赵昔微猛地睁开眼,冷冷看向一脸得意的裴才人,道:“让我试药,你可想好了?” “当然!”裴才人斩钉截铁,又不屑一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太子妃既然清清白白,何必这么瞻前顾后?” “裴才人说得极是。”赵昔微点点头,从托盘上拿起酒杯,置于鼻尖之下,轻轻嗅了一下,随意道:“酴釄花当属江南的最好,而酴釄酒又属绍兴最香,江南三月,家家户户采酴釄。这兰陵酿造的酴釄酒,还是差了一点!” 裴才人冷冷一哼,嗤笑道:“不过是一壶酒而已,重要的是它能验出毒物,至于产地,你管它是兰陵还是绍兴?” 太后眉头挑了挑,笑道:“太子妃对酒颇有了解?” “不懂!”赵昔微也笑了笑,大大方方地道,“只是恰巧见过别人酿酒!” 她这么从容自信,裴才人就有些耐不住了,催促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还不喝?莫非是你也知道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怕太后娘娘治你个祸乱宫闱之罪?” 让这个贱人继续拖延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可不能再失手了! 这么一想,就看向了太后。 太后凤眼懒懒一挑,不冷不热地道:“太子妃啊,裴才人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你不如就依她所言喝下这酒,若你是冤枉的,哀家定为你主持公道,你说好不好?” 赵昔微捏着酒杯轻轻转了一下,明媚一笑:“好啊!” 金兰药乃催毒猛药,以那海棠醉的药性,她要真的喝下去…… 想到这里,太后眼底就露出了几分玩味。 虽然她不想这么快就收网,但能坐山观虎斗,也是一件乐趣不是? 赵昔微抬起衣袖,将酒杯缓缓送入唇边。 酒香扑鼻,沁入舌尖,微凉甘爽。 只是抿了一点,心口忽然一窒。 仿佛一条毒蛇,沿着血液蜿蜒而来,钻入肺腑,在胃里翻腾、翻腾。 一阵血腥气直冲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赵昔微牙齿果断一咬,死死地把那股子血气封住。 怎么回事? 她……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一旁的太医也瞳孔猛地一缩,显然是被她的反应给吓到了。 身子一抖,就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太子妃……” “我——”赵昔微张了张嘴,又是一阵血腥气涌上来,她忙又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媚宠之药、试毒之酒……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她真的中过毒? 但,留给她思索的机会并不多,她才想到这个问题时,脊柱突然一麻,紧接着头部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就陷入了一种混沌迷糊的状态…… 她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却觉得胃里更加翻涌,四肢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虚浮地倒退了两步,她忙抓住身后的翠玉屏风,才不至于使自己瘫软下去。 她的意识在流失,力气在流失,就连眼前的光线,也突然变得昏暗无比。 她用力地咬着唇,撑着一丝仅剩的清明,裴才人、太后、常公公、以及那陌生的太医、还有侍立在两旁的宫人…… 一张张脸,各种各样的表情,嘲讽、玩味、阴狠、恐惧、慌乱、无助……如一张张人皮面具,映入她的眼底,放大、放大、漫天旋转,然后又倏地消失,只留下一片令人绝望的漆黑。 倘若,这酒真的有问题,倘若,她真的发生了不测—— 那所谓的媚药之说,便等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她就算是勉强留下小命,也等于是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没想到啊……”是太后阴恻恻的笑声,“太子妃年纪轻轻,倒也懂得如此手段……” “太后娘娘!”是裴才人故意拔高的声音,生怕外面的人听不见似的,道:“这后宫妃嫔最忌讳的便是德行不正,依臣妾之见,太后娘娘您是这后宫最高的主宰,对于那无德妃嫔,您有生杀予夺之权——” 第414章 天子如此,庶民亦然 “哦?”太后呵呵一笑,就问道:“那么依裴才人的意思,该如何处置她呢?” 裴才人到底是执掌过六宫的人,也不完全是个蠢货,听这话就知道太后是在给自己挖坑,便装模作样道:“臣妾如今只是个小小才人,哪里能揣测太后娘娘的心思呢?” “在冷宫住了几日,果然学乖了不少!”太后又笑了笑,“来人——”她唤了常英过来,懒懒地命令道:“去把皇帝请来,哦,再把丞相也请来!” 赵昔微后背抵着墙,听见这最后一句话,突然就是一个激灵。 把皇帝请来,又把她父亲请来…… 这就等于是要昭告天下,太子妃邀宠献媚,德行有失…… “是!奴婢现在就去!”常公公应了一声,经过她身旁时候,又阴森森地笑了笑,道:“太子妃,您就好好等着吧!” 那阴阳怪气的表情,满是嘲讽的笑意,刺得她一阵恶心。 她恨恨的闭上了眼睛。 她就这么输了吗?以这种狼狈的方式吗? 不行! 就算是要输,也不能输得这样不明不白、屈辱不堪! 才振作起来一点,下一瞬,胃里又是一阵痉挛,一口血气翻涌而上。 她嘴里本来就含着半口鲜血,现在再也无法控制,温热的血气蔓过舌尖,眼看就要冲破唇瓣。 四肢虚弱,手指胡乱一摸,恰好摸到了放在案上的那柄匕首。 脑子里难得的有了片刻的宁静。 士可杀不可辱,不如来个鱼死网破,指不定还能赢得一线生机…… 冰凉的刀刃贴着掌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抬手的瞬间,殿外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一道金光直飞入内,以迅雷之势打在了常公公的膝盖。 “噗通——” 常公公跪地的声音! 赵昔微已经虚弱得失去了感知能力,大脑昏沉、视线涣散,一时间也就看不太真切四周的景象。 “放肆!” “胡闹!” 太后与裴才人齐声怒喝。 四周安静了一瞬,似乎那人也没想好该如何辩驳。 “你出去!”裴才人又急切地喊了一声,带着不可名状的慌乱。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笑,亦正亦邪,慵懒疏狂:“我为什么要出去?” 与此同时,仿佛雪光初开,赵昔微眼前一亮,猛地从半昏沉的状态中抽出。 来的居然是…… 艳丽眉眼,绯红薄唇。 一身青色锦衣,绣着暗色蟠龙纹,如此端正贵重的服饰,却也难掩那股子风流侠气。 是晋王李乘风! 他挡在裴才人面前,轻轻踢了踢痛得龇牙咧嘴的常英。 “晋王——”常公公是太后身边的红人,整个皇城内外,从文武百官到后宫妃嫔,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 哦,在太子面前也是要忍气吞声的…… 但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从小就被驱逐出了京城,哪来的脸在他面前摆威风? 一瞬间他咬了咬牙,忍着剧痛,阴恻恻地笑了一笑,跪爬向了那金光闪闪的宝座,道:“太后娘娘,晋王强闯长信宫,要带走太子妃!” 赵昔微惊愕了一下,李乘风什么时候说要带她走了? 但,转念又一想,李乘风已经插手了此事,不是来解围就是来浇油的。 若他解围成功,可不就是让人浮想联翩了么? 太子妃出了事,第一个急着来帮忙的居然是晋王殿下,传出去了更是让她颜面尽失,比用固宠手段还令人不耻…… 这常英,还真是阴损! 别人不知道李乘风的目的,赵昔微却是明镜儿似的。 李乘风是不是个坏人她不能妄下定论,但李乘风肯定不像其母那么愚蠢。 否则,在回宫当天,见到在冷宫的生母,不说闹得天翻地覆,少不得也要叫皇帝下不来台。 但他什么都没做,甚至听说还安安静静地接受了皇帝的安排,在宫外的一座府邸住了下来。 能坦然接受这样不公的待遇,能大方面对这样困顿的局面,要么是个善于隐忍的阴险小人,要么就是个无欲无求的君子。 她自然是不会把李乘风想得太好,但也不认为李乘风是个恶人——毕竟,眼下是他及时出现,阻止了一场即将来临的危机。 “晋王啊,她可是你的嫂嫂……”太后轻轻笑了起来,“今日之事,你确定要插手?” “回太后的话——”李乘风绯红唇角微扬,不以为然地笑道:“孙儿心中只有正义,没有身份。”顿了顿,他眉眼一挑,“即使今日被冤枉的是宫女奴婢、或是贩夫走卒,抑或是强盗乞丐,孙儿亦会挺身而出主持公道。” “是吗?”太后眸光冷沉了下去,“只有正义?没有身份?” “是。”李乘风笑得明亮,“天子如此,庶民皆然!” “好!好!”太后陡然拍了拍手掌,笑着重复道:“好一个有情有义的晋王啊!” 这一个个的,都当她这长信宫是摆设了不成? 太子不拿她当回事就算了,那小子起码手中是真的有权力。 区区一个晋王,还是从小就在封地长大的,在京城什么根基都没有,也敢在她面前这么放肆? 她止了笑,懒懒睨了李乘风一眼,道:“晋王啊,哀家是你的皇祖母,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哀家有些话就不遮掩了——论身份,论地位,你怕是比她都还不如呢,你拿什么为她主持公道?”说到最后,隐有薄怒。 杀人就要诛心。 晋王不是觉得自己挺厉害么? 那么厉害,怎么就沦落到给太子镶边呢? “乘风!” 李乘风自己还没有觉得有什么,那边裴才人已被戳得心尖儿都痛了起来,急急道:“李乘风!你来这里捣什么乱?我是你的母妃,你不信我,反而相信这个野丫头?” 本来是想好好劝劝儿子的,可一提起这茬,就自己先怒火攻心了:“我被她害成这样你不管,居然还想帮着她?儿啊,你怎么胳膊肘往外翻!!” “……” 赵昔微一时有些无语,这个裴才人是怎么打理的后宫?又是怎么和太后斗了十几年的? 她有心想开口,那一口血气就止不住的想吐…… 便只好又死死抿住了唇角,瞪了裴才人一眼。 果然,太后立时哈哈大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扫了赵昔微和李乘风两人一眼,道:“美色惑人呐!” “什么意思?”裴才人说蠢也不蠢,说聪明也不聪明,立即警觉起来,道:“晋王,你——” 赵昔微又怒又急,忍不住厉声打断:“慎言!” 一开口,鲜血上涌。 不好! 她忙咬住了唇角,将剩下的话和着血液死死咽了下去。 一直盯着她的裴才人面色一喜,还没说话,殿外突然响起一道尖细的嗓音:“太子殿下驾到——” 不知道为什么,只听到这四个字,赵昔微紧绷的情绪,顿时就松懈了下来。 那原有的顽强和坚韧,也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软弱无助…… 她抬起双眸,看向门口。 远处的白玉石道上,一袭黑衣翻卷,若蛟龙腾出,拾阶急掠而来。 宫灯如昼,金纹熠熠,拂落星光如雨。 眼眶突然就是一热,两颗泪水无声滑落。 第415章 渡酒 金樽玉盏,宝座翠屏。 李玄夜踏过石阶,疾步入得殿门,才一抬眸,便撞见那道莹莹泪光。 她一手按在心口,一手撑在案上,唇角隐有血色,像是月下水岸的红莲,艳丽而脆弱。 见他望过来,她嘴角翘了翘,似乎是想对他笑,可下一瞬,眉头忽然一皱—— 李玄夜心头一揪,也顾不上四周还有跪了一地的人,拂袖飞身而来,终于在她要晕倒之前,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 手指搭在了她腕间,凌乱的脉搏让他气息猛地一冷:“赵昔微——” 赵昔微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李玄夜皱了皱眉,松了她的手腕,又摸了摸她的后背。 心跳平稳,没有生命危险。 他又望了怀里人一眼,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复又松开。 只是一时晕眩,还好…… 李玄夜扶着她的腰,让她重新站稳了身子,这才握住她的手掌,与她十指交缠,看向了那金光闪闪的宝座。 太后笑了笑,原先的慵懒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阴狠冷酷。 赵昔微站在李玄夜身侧,看见这笑意,胃里翻腾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还没有表现出来,掌心就被他捏了捏,他半侧过头,低声道:“没事。” 说完,他牵着她,走近桌案,拿起那杯未饮尽的酒,置于鼻尖闻了闻。 太后冷笑道:“这可是催毒之酒,太子妃饮用后有如此症状,可见体内毒性至深——” 赵昔微用力拉了拉他的手。 “太子你来得正好,哀家还想让人去请你呢!”她凤眼微微一挑,问道:“太子要是不信,不妨让太子妃喝完这一杯?” 赵昔微顿时脸色一白,腥甜之气顿时直冲喉咙,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捂住嘴。 这酒有没有问题她不知道,但她现在已经隐约猜到一个很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她的症状,似乎真的太过于强烈了…… 才抿了一小口,就已经一直想吐,要真的把一杯喝完,那她的身体…… 李玄夜一手牵着她,一手捏着酒盏,扫了一眼殿内众人,然后手臂横收,将酒盏送到了赵昔微唇边。 众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惊骇有之、慌乱有之、迷惑有之…… 太子妃明显是中了毒,太子殿下还要强行逼她喝完剩下的酒,这是要把太子妃往绝路上推啊! 裴才人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李玄夜!”第一个发出声音的是李乘风,他一步向前,试图阻止:“太子妃是冤枉的,你不能——” 然而这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李玄夜一抬手,玉盏送入唇边,已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这下,就连赵昔微也惊愕住了,她抿了抿唇,还没开口,忽见他衣袖一拂,清冷香气迎面而来,她甚至来不及躲避,那金线暗纹的面料就已将她整个脸覆住。 “殿下……”她张了张嘴,可却没发出一个声音来。 温热的唇落了下来。 这吻来得又快又急,似惊雷,如闪电,毫不犹豫将她封缄。 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赵昔微脑子里“砰”地一声,竟然就愣住了。 李玄夜向来放纵,人前拥吻也不是没有过…… 她还记得,上次策马行过长街,他把她裹在披风下面,在人头攒动的闹市吻她。 但,在宫里他还是很顾及礼仪的,最多也就是牵牵手。 这次可是在长信宫,太后就在上面看着呢!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手指动了动,想要推开他。 不料他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更加搂紧了她,禁锢在了胸口。 不仅如此,似乎是要惩罚她的躲闪,牙齿上下轻轻一磕,在她唇瓣吮了一下。 赵昔微毫无防备,不由低呼出声。 那酴醾酒便从他口中渡了过来,酒香入喉,回味甘甜,让她一时就忘记了挣扎。 心神混乱之时,又感觉他舌尖轻轻一顶,浅尝改为了缠吻。 赵昔微手指猛地颤了一下,无助地抓紧了他的拇指。 他一直很擅长引导她,更何况这次是蓄意而为,于是更显得迫切而强势。 赵昔微很快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软软地伏在他怀里,情意动得太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令她掌心起了湿漉漉的细汗。 最后一丝理智即将溃败,她紧张得身子都开始轻轻的战栗了起来。 这大庭广众之下缠绵,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下好了,关于她用了药的传闻,估计所有人都会深信不疑了…… 但,下一个瞬间,一颗小小的药丸送入了她口中。 “吞下去。”他低低命令。 赵昔微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药,但她并没有任何的犹豫就咽了下去。 苦—— 赵昔微从小到大喝过不少药,酸的涩的苦的辣的,她都能眉头不皱一下的喝下去。 但这颗药却苦得超出了她的认知,让她几乎反射性地就要吐出来。 喉咙一动,他立即以迅雷之势再次吻了上来。 双唇被他封得死死的,赵昔微苦得头皮都是麻的,可却只好把那药和酒一起悉数吞咽了下去。 李玄夜笑了一声,似乎是为了补偿,手臂略松了一些,深吻也改为了浅尝。 他一边轻吻,一边用手掌沿着她后背的肩胛骨,摩挲了几下,然后迅速攀爬而上,按在了她后颈。 接着手指倏地收紧,捏住她后颈上的肌肤,用力揉捏了一下。 赵昔微身子立时就是一僵,抬起水盈盈的眼,半醒半醉地看他。 太后坐在宝座之上,两人唇齿交缠,肆无忌惮的亲密拥吻,都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那脸色一开始阴沉得可怕,只当太子这是故意在她面前挑衅。 到后来却慢慢地有了些耐人寻味。 看这两人的反应,可不像是为了在她面前做戏,而像是真的无法克制的情动呢! 这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正中她的下怀! 李玄夜眸光微动,瞥了一眼太后,按揉在赵昔微后颈的手指,力道继续一寸寸地加重。 其实他并没有旖旎之举。 太子殿下执掌朝政多年,即使再不能克制,也不至于就这么让人捏住自己的把柄。 赵昔微喝了催毒之药,加上被他一番缠吻,眼看就将失去清醒。 被他这样捏着后颈按压了数次之后,翻腾不止的五脏渐渐得到了安抚,腥甜的血气也终于慢慢压了下去。 耳鬓厮磨不过片刻,对赵昔微来说却是过了万年。 病症消退,理智回归,立即从他怀里挣脱。 他低低一笑,宠溺意味明显,下颌微微一垂,眼看又要循着脖颈吻来。 她忙伸手一推,他却在这一瞬间又收回,原来竟是虚晃一招,轻柔地吻落在了额头。 此前的唇齿缠绵,只是为了以唇渡酒。 此前的亲密相拥,只是为了暗中喂药。 这轻轻一吻,才是真正的情意绵绵。 第416章 我是不是中过毒 宫灯明亮,映着她红霞一般的脸颊,秋水一般的眸子,让他心中忽然一动。 便是肆无忌惮又如何? 便是情之所至又如何? 便是在长信宫又如何? 太子殿下向来是个行动派,有想法就从不掩饰,手臂一收,迅速将她拉近,低头就在她唇角又落下一吻。 “殿下——”赵昔微皱了眉,手指在他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双臂一松,她便灵巧从他怀里闪开。 少年夫妻,恩爱至此,那含笑相望的眉眼,便是人世间最好的诗句,也无法形容无法描述。 李玄夜温柔地摸了摸赵昔微的脸,然后揽着她的腰,将她护在身侧,这才从容转身。 他敛去温柔神色,只用那似笑非笑的眸光,看向宝座之上,道:“孤已与太子妃共饮此酒,不知太后是否满意?” 整个殿内一片死寂。 太后才恢复的脸色,又在这一瞬间绷得死紧。 “既然都没有异议——”他笑了笑,目光陡然一沉:“那么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 说罢,也不等太后如何回应,拉着赵昔微便转身走向殿门。 望着那一双人影,裴才人心尖瞬间就是一震。 不可能! 明明赵昔微体内有毒的! 明明那催毒的酒都起了效果! 怎么太子拥吻一番,就恢复过来了? “不可能!”裴才人颤声喊道,“她刚刚都吐血了!吐血了!证明她确实体内有毒!” “吐血?”李玄夜脚步一顿,倏地转过身来,笑了笑,缓缓道:“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孤便要亲手诛了裴家满门,信不信?” 他语气悠悠,可脸上的表情却是那样的冷酷,冷酷到让裴才人打了个寒噤,颤声道:“你,你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要动我们裴家!” 她从未感觉这么怒火攻心过,失声斥道,“你可知道,陛下都不曾动过裴家!你真的要为了她与裴家为敌?” 李玄夜闻言,笑容慵懒了几分,语气随意的道:“什么是为了她与裴家为敌?孤身为一国储君,还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了?” 笑容敛去,语气顿冷:“裴才人,须知富贵满门,皆是君王所赐,你久居后宫,便应懂得这个道理!” “太子殿下!”裴才人眼睁睁看着复仇计划破灭,一时气得脸色铁青。 “母妃!”李乘风忙上前一步,挡在裴才人之前,朝李玄夜笑道:“大哥快回去吧,二弟恭送太子殿下!” “李乘风!”裴才人又痛又恨。 “母妃!”李乘风一把就拉住她的手,一迭声的哄道:“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歇着了,您看劳累了一天这还没有吃药呢——” …… 无奈又焦急的声音渐渐远去,赵昔微和李玄夜一起出了长信宫。 登上马车,她还是向往常那样趴在他膝上,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裴才人膝下有晋王这个儿子,只要闹出来的事还能够收场,皇帝便不会真的狠心下去追究。 而李玄夜也不是个滥杀之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冷酷无情,但相处久了赵昔微也就知道,其实骨子里他是个很宽宏大量的人。 就算上次裴才人买通山贼,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李玄夜最后也没有染指裴家。 所以今天这事就这么收场了,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但也不是一点儿疑问都没有…… 她的手掌仍被他握住,紧紧地,牢牢地,仿佛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消失一样…… 李玄夜一直对她就很好,从不吝啬表达内心的情感。 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感觉到了一点儿不对劲。 想了想,她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子往上贴了贴,将脸颊放在了他胸膛。 这个人,惯于隐藏情绪,也惯于隐藏表情,但唯独不能隐藏的是——心跳。 心跳似乎比以往都要快一些。 赵昔微心头沉了沉,身子又往上蹭了蹭,搂得更紧了一些。 李玄夜本来闭目在养神,忽然睁开眼,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那么喜欢听人心跳?” 宠溺如常。 赵昔微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勾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吻了吻。 “怎么?刚刚没亲够?”李玄夜一把抱住她,将她放在自己腿上,揶揄她道:“那现在没有别人,让微儿好好亲亲?” 说着就低头凑了过来。 “李玄夜!”赵昔微两根手指按在他唇上,软软睨了他一眼,忽然一笑,双手捏住他的下颌,仰头吻了上去。 唇角柔软温热,齿间酒味芬芳。 赵昔微轻柔地吻了片刻,顿时就又隐隐有了那种熟悉的感觉。 头昏脑涨,意识模糊。 她心中微动,索性放开了矜持,双腿跪坐在他身上,双手捧住他的脸,忘情地投入进去。 李玄夜岂能在这种事上让自己的女人主动? 只放任她深吻了几下,立即双手一用力,便将她放倒了在车内。 他倾身而来,一瞬间便从被动化为绝对主动。 或许是她先主动,他这次格外热烈而多情。 外面是整个长安最繁华的街道,此时花灯璀璨,人声喧嚣,无人知道,辘辘行驶过的马车内,竟然有着那么缠绵悱恻的一幕。 车厢内悬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隐有细微的喘息溢出。 细密的汗珠沁在鬓角,一缕青丝散落下来,橘子和玫瑰的香气顿时流动开来,清甜幽远,是她身上常有的味道。 昏昏沉沉的感觉再次袭来,比任何一次都无法抵挡。 …… 赵昔微后来不知道是怎么回到的寝殿。 但她知道了一件事…… 原来这种意识模糊、无法思考的状态,是和他亲密就会发生。 她一直以为,这种情况是正常的…… 或许裴才人所谓的催毒,或许是有原因的? 沐浴之后,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床头,皱眉苦苦思索。 “怎么了?”李玄夜拿了棉巾,半蹲在床边,替她轻轻擦干净足尖的水珠,然后替她套上了罗袜,这才起身,笑道:“果然是体弱,这就累坏了——” “李玄夜!”赵昔微忍不住脸上一红,睨了他一眼,道:“你再这样我就……” 说到这里,忽然止住。 “你就怎么样?”他哈哈大笑,顺手扯过一条干净的软缎,替她细细地擦着一头湿发。 赵昔微脸色更红了,只好抿唇不语。 刚刚被他打断了思绪,想了想,还是戳了戳他的衣襟,问道:“我每次都会晕过去吗?” “也不是吧……”李玄夜站在床头,停了擦头发的动作,含笑摸了摸她的脸:“是我不好……”凑近耳畔,语气渐低,“微儿身体弱,下次我温柔一点!” “你……”赵昔微一把抢过软巾,蒙住了脸。 这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李玄夜乐不可支,忙柔声细语地安抚道:“不是不是,我逗你的呢!”想了想,又道,“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你看你现在不就好好的吗?” 语气轻松随意,但又不敷衍,一如他往常与她相处。 是不是她多心了呢? 李玄夜目光微闪,轻轻按住她的双肩,问道:“微儿怎么了?” 赵昔微看着他的表情,终于问道:“李玄夜,我是不是真的中过什么毒?” 第417章 我来保护你 “李玄夜,我是不是真的中过什么毒?” 赵昔微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在问出这句话之后,放在她肩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赵昔微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情绪,正要追问,李玄夜忽然掩唇咳嗽了起来。 鲜血自指尖溢出,一片殷红。 赵昔微脸色霎时惨白,失声道:“李玄夜!” 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 赵昔微手忙脚乱地抱住他,望着他唇角那一抹艳红色:“这是怎么回事?” “我没事——”李玄夜微微一笑,手掌虚握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是刚刚……”话未说完,身子猝然向前倾倒。 “李玄夜!” “李玄夜……你别吓我……” “是不是那杯酒?”她跪坐在地上,用力抱住他的肩膀,语气陡然惶恐:“那杯酒有问题!” 心口猛地一窒,恨和怒瞬间齐齐涌来。 即使是自己承受痛苦时,她都没有这样强烈的情绪。 “来人!”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传御医!快传御医——” “别……”微凉的指腹压在唇上,他眸光如水一般温柔沉静,低声道:“没事,我没事,微儿别怕……” 他把整个上半身靠在她怀里,嘴角微微勾起,笑容依稀如初,半阖着眼道:“微儿这么抱着,真不想起来……” 他说得轻松平常,可赵昔微却更紧张了。 太子殿下身体一直很好,习武练剑从未落下,别说是吐血,就算是伤害头痛的小病都不曾有过。 “没事……”他捏住她的手心,笑得眸光璀璨,可那声音却一点点的虚了下去,“就是有点头晕,别去请太医,别让父皇知道……” …… 所有服侍的宫人被遣退下去,四周只有宫灯静静地亮着。 赵昔微伏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昏睡的李玄夜。 她见过他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温柔的,宠溺的,热烈的,冷峻的,甚至还有孩子气的…… 可却从来没有见过像现在这样的,无知无觉,昏迷不醒。 她亲自端来热水,打湿了棉巾,一点一点,轻轻为他擦拭干净唇角的血迹,又小心翼翼为他整理了衣领,直将他照顾得一丝不苟,没有半分凌乱的痕迹。 地上很冷,可她忘了要起来,只这样跪坐在他身旁。 她抬起他的手臂,打开掌心,把自己的脸颊轻轻贴在上面,感受着他肌肤的触摸,一片迷蒙的水汽,忽然模糊了眼眶。 “殿下……”她双手捧着他的指尖,细细的摩挲着,低柔唤了一声,却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好。 她怔了许久,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了下来。 “你说过,我们两个是夫妻,同床共枕,生死相依。” “你说过,没有什么比我的安全更重要,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护着我……” “李玄夜——”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我不能让你一直这样昏迷。” 顿了顿,声音瞬间变得冷静:“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去请陛下,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又在床边跪了片刻,眼看着夜色一点一点变得深沉下去。 她终于抛弃了那一丝顾虑。 李玄夜不让她去请太医,不过因为此事涉及到裴才人,怕闹大了影响晋王的体面。 可她却做不到! 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承受未知的病痛,甚至要面临着无边的危险…… 想到这些,她的心就砰砰狂跳了起来。 不,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她放开他的手,帮他掖了掖被子,在他脸上轻轻吻了吻,语气坚定:“以前都是你保护我,现在该我来保护你……” 说完,果断起身。 衣袖却被人倏地拉住。 一声低笑自身后传来:“微儿要怎么保护我?” “李玄夜!”她欣喜转身,甚至顾不得矜持,飞身扑入床边,道:“你醒了!” “嗯,醒了。”李玄夜躺在床上,眸光温柔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一双杏眼微红,淡淡的水迹仍在眼角,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偏偏唇角却微微扬起,一抹笑意淡淡漾开,越发显得明净而脆弱,惹人怜惜。 “你怎么样?头还晕吗?胃里舒服吗?有没有还想吐?”她捧着他的脸,一迭声地问道,语气急促而欣喜。 “我没事了。”才说出这四个字,就迎来她一道审视的目光。 李玄夜索性拉过她的手,往胸口探入,笑道:“微儿摸一下就知道了!” 赵昔微没有躲闪,而是从善如流地就把掌心贴在了他心窝处。 心跳平稳有力,看来果真是虚惊一场…… 看她仍有些犹豫,他又是一笑,手腕一翻,便反客为主,掌心沿着她的衣袖攀爬:“微儿要是还不信,我便现在证明如何?” 赵昔微痒得左右躲闪,一个不小心就扑在了他怀里。 未曾抽出的掌心还停留在他衣衫内。 肌肤光滑紧实,温度比她的略高一些,触感舒服至极。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忍不住就顺手摸了摸…… “嘶——”太子殿下倒抽了一口凉气,忙推开了她少许,“微儿,我饿了!” “嗯……”确定他已经恢复正常,赵昔微也松了一口气,便也止了笑闹,柔声道:“殿下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好不好?” “让下人们去做就行了!”李玄夜一把拉过她,含笑道:“夜深了,微儿累了一天,好生歇着吧……” “不行!”赵昔微扶着他重新躺好,语气颇有几分悠然:“给你做我最拿手的菜,怎么样?” 难得见她如此主动,李玄夜也就不在坚持,只好叮嘱道:“随便做一碗热汤即可,就像上次那样的蘑菇汤我就挺喜欢的!” 赵昔微替他把床帐撒下来:“那就做碗热粥?” 李玄夜想也没想,顺口就道:“都行。” 赵昔微柔声应了,目光又在他脸上扫了一眼,走到屏风出,又停住脚步,回眸一笑:“热粥须得慢熬,殿下怕是要等上一会子呢。” “那我慢慢等便是。” “好。” 珠帘晃动,背影窈窕。 李玄夜的目光一直淡淡追随,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又静静地等了片刻,才敛去笑意,沉声唤道:“袁策!” “殿下有何吩咐?” 立即有一条人影从屋檐掠下。 李玄夜从衣袖里摸出一个小瓶,冷声吩咐:“交给顾寒苏,让他好好查查!” 袁策古怪地盯着瓶子看了看,又捏着凑近鼻尖闻了闻,犹豫道:“殿下,刚刚害得您晕倒的就是这个?” 他淡淡“嗯”了一声,又道:“赵子仪那边,继续追查——” 袁策愣了一下,随即拱手应道:“是!” 第418章 我是你的女人 厨房内,素玉带着一众小宫女站在廊下,目光却止不住地往门内飘。 不是她们不懂规矩,而是实在是太让人放心不下了。 这都快二更了,太子妃不好好在寝殿服侍殿下,怎么突然跑到厨房熬粥来了呢? 难道又吵架了? 可哪次吵架不是太子殿下先放低身段,又是哄又是道歉的?怎么这次太子妃竟然干起了下人的活儿…… 太子殿下呢,这次竟然没有低头? 素玉就想到了上次不小心送出去的一瓶酒,原本她是个好心,想着本来就是陛下赏赐的……能哪料却办成了坏事。 事后太子妃倒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她以后不可擅作主张。 可太子殿下却把她叫去书房,语气冷冷地训斥了一通。 说,孤既然指派了你过去服侍太子妃,便是为了让你好好服侍她,不是为了让你充当眼线盯着她。 又说道,你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孤希望你能懂得做事的分寸。 素玉当即就是冷汗直冒,恭敬领罪道:“奴婢从今以后,定当尽心尽力服侍太子妃。” 虽说此事她没有恶意,但到底是心里没把太子妃当成主子、而是当成太子的附属品,才会犯下这样的错。 也是通过此事之后,她才慢慢地品出来一个事实: 太子妃在太子殿下心里,这分量可不是一般的重呐!比当年皇帝对皇后还要珍重许多! 若皇帝能做到这样事事上心,皇后又怎么会芳华早逝,以至于到现在都无人知道真相呢…… 忽然一阵寒风穿过回廊,素玉只觉得身上一冷,猛地一个激灵,就从往事中回过神来。 天家秘事,虚虚实实,孰是孰非,又怎么是她一个奴婢能琢磨的呢? 她站直了身子,挺直了腰背,又将清明的目光投向了那灶台旁。 那深受太子爱护的太子妃,正站在灶台边,挽起了面料精细的衣袖,露出嫩藕一般的手腕。 本就是个病弱的娇娇美人儿,这厨房的活儿又累又乏,要是一通这么折腾下来,又落下个腰酸背痛的,太子殿下岂不是又要训斥她这个掌事宫女? 可下个一瞬间,素玉便看得心底猛然一震。 动作麻利,下刀灵活,不过三两下的功夫,那一块鸡肉就切成细细的丝,再用碧玉色的小盘装了,洒上细腻的糯米粉,又抹上调制好的酱料,如刚刚抽条的柳芽儿一般均匀滑嫩。 素玉心里暗暗赞叹,果然是聪明伶俐的一个人儿,怪不得太子殿下如此珍爱! 正看得出神,却见她忽然偏过头,露出半张莹润小巧的面容,如初春之花,明亮而璀璨。 素玉是个机灵的,忙上前帮她理了理散落的一缕发丝,柔声道:“太子妃您先歇歇,剩下的活儿就由奴婢来做吧……” 赵昔微也没想一直呆在厨房,便笑着交代了几句,然后洗了手,便往寝殿而去。 李玄夜是对她挺好的。 但这种好,也是有所保留的。就比如,他会瞒着她一些事。 若仅仅是对于朝政大事,她也不会多做留意,毕竟她也没什么兴趣。 但今天这事关系到了自己的身子,她就算是想装傻,也不能了。 既然直接问得不到答案,或许她也是可以巧取的…… 所以,从厨房半途折返回来,她有意留心了一下屋檐。 原先守在这里的暗卫,不见了。 沿着游廊走近两步,便见袁策从寝殿内躬身退了出来,在看见她时,忙又拱手行了个礼:“太子妃……您这么快就回来了?” “是啊。”赵昔微假装随意问道,“这么晚还要出去?” “啊……不是,这个……”袁策挠挠头,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含糊其辞地道:“忽然有些肚子饿了,去吃个宵夜!嘿嘿,宵夜!” “这样啊……”赵昔微抿唇一笑,道:“厨房还有一碗炖好的羊蹄羹,你要是不嫌弃,我就让人给你端去尝尝?” “不了不了!属下忽然想起,娘亲还留了一碗柴鱼花生粥,属下现在就回家去吃了它!”袁策摆摆手,生怕赵昔微再说下去,施展轻功,身形一掠,倏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下。 赵昔微心里就更加确信了几分。 李玄夜肯定瞒着她在调查什么…… “殿下……”赵昔微步入寝殿时,便含笑道:“我刚刚遇到袁策了!” 李玄夜拉过她的手,将微凉的指尖,放在掌心不紧不慢的揉着。 “殿下和他说了什么?为什么他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赵昔微倚在他身边,继续问道。 李玄夜扯开被子,将她卷进了怀里,又顺手把她鞋子脱了,摸了摸足尖和脚心,答非所问地道:“一身都是冷的,你去厨房雕冰了?” 被窝里暖烘烘的,让他身上清冷的香气也甜了几分,赵昔微干脆四肢都缠在了他怀里,十分贪恋地嗅了嗅,又攀着他的脖子吻了吻,然后抬起眼眸,盈盈地望着他。 李玄夜被看得心底就软了几分,轻轻叹了口气,一边暖着她冰凉的脚,一边道:“我让他去调查裴才人的酒,之所以没告诉你,是觉得还不到时候。” 好像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赵昔微把冷冰冰的手放在他领口,他的体温暖着她,让她舒服得弯起了眸子,语气随意道:“那现在到时候了吗?” 李玄夜将她抱紧了一些,想了想,认真地看着她,柔声道:“暂未。” “……” 赵昔微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人还真是个柳下惠…… 美人计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即使现在这样抱她在怀里,他依旧能坚持自己想坚持的事,没有一点儿退步。 她勾住他的脖子,一双眸子能化出水来,柔软而沉默,一寸寸地漫过他的心间,似乎要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将他包围。 李玄夜眉间浮上一抹复杂之色。 赵昔微心中一动,指尖轻轻摸着他的喉结,低声道:“李玄夜,你说过,我们两个是夫妻,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论发生什么,我始终都会站在你身边。我是你的女人,我信任你、依赖你……爱恋你。” 她垂眸掩去羞涩,再抬眸时,明亮坦荡:“那你呢?” “殿下宠我、护我、珍惜我,这些我都知道,我也很感激。”她温柔地亲了亲他的下颌线,“可你能不能对我多一点信任?” 李玄夜深深地凝望着她,心潮忽然汹涌了起来。 可这种汹涌的情绪背后,却是更加无法言说的两难。 他很想问她:“若这一切是你父亲操纵,你该如何面对?” 第419章 你没有必要知道 银烛高照,红绡半掩。 美人肌肤如玉,恍若月下堆雪,莹润生辉。 李玄夜细细抚着她的肩,心猿意马地道:“微儿怎么会这样想?” 赵昔微仰脸看着他,那眸子里的光,终于一寸寸的黯了下去。 李玄夜指尖动作一滞,轻声叹道:“赵昔微……”掌心沿着她的肩胛揉了两下,倏地攀爬至后颈,低头含住了她的唇瓣。 这一吻,如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有些事,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借着肌肤的温度、唇齿的缠绵,来换取片刻的欢愉与抚慰。 赵昔微被吻得头昏脑涨,双手无力地推了推他,含糊道:“李玄夜,你还没——” “明天再说。”他亲吻的动作停了停,随即将她放在了床上,屈膝压了上来。 “不要!”赵昔微捏住他即将探入衣领的手掌,语气急急:“殿下,先前已经……” 细碎的吻沿着脖颈落下,他低笑道:“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 “现在也不能,你还没有告诉……唔……”手腕被扣住,话语也被吞没。 殿内烧着温暖的地龙,他的体温贴着肌肤传来,薄汗湿透软罗衣,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身体比大脑往往更容易被掌控,也更容易被驯服。 他很懂得怎么取悦她,两人日夜厮磨许久,她已经完完全全接受了他。所以在这种事上她几乎没有抗拒过。 可这次却迟迟不能进入状态,只觉得时间从来没有这样漫长过,漫长到她开始有些承受不住。 不被信任的感觉不好受,原本情意绵绵的肌肤相亲,就也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强势索取。 她紧抿着唇忍了一会儿,就有些忍不住了,放在他胸口的手指轻轻挣扎了一下,身子也如弓弦般绷直了起来。 “怎么了?”如此细微的变化,他也从中感知到了她的抵触,顺从地停了下来:“不舒服?” “嗯……”她眉尖轻蹙,“我没有准备好……今天不想……” 对着他温柔的目光,赵昔微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 其实他有隐瞒也没什么,人和人之间,谁能做到真正的坦诚相待呢?娘亲隐瞒过身世,赵子仪隐瞒过野心,她一路走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关系。 只是如今不一样,那些温柔缱绻,总是在证明着,李玄夜跟那些人不一样。 “李玄夜……”她轻轻唤了一声,心底突然有点难以名状的情绪涌上来。 她的手指在他颈侧游弋,一寸一寸,恋恋不舍,似要将他的轮廓描至心底,永远铭记。 “李玄夜,你知道吗?”她语气又低又缓,似从遥远的天边飘来,“你知道这种感觉吗?” “什么感觉?”李玄夜低头看了看她。 才经历了一场半途而废的欢愉,她眉眼间有些慵懒,一头青丝不知何时散落下来,如瀑布一般落在雪白的肩头。 点点薄汗沁透罗衣,如月色下的软玉,春光中的娇花,让人爱不释手。 她仰起脸看他,眸光软软,如泣如诉:“我害怕……” “害怕什么?”李玄夜笑着问了一句,顺手扯过一条棉巾,替她将脖子上的细汗擦拭干净,又顺着衣领往下擦了擦胸口。 他的动作轻柔又细心,赵昔微也就忘了这个举动十分危险,只任由他照顾着,缓缓说道:“我从小跟着娘亲长大,直到她快要死了,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抱住了他,贴着他滚烫的胸膛,喃喃道:“我害怕隐瞒,因为不知道真相到底有多可怕……” 李玄夜为她擦汗的动作突然一顿,怔了一怔,才柔声安慰道:“微儿别怕,一切有我……” 可仅仅只是一句承诺,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苍白无力。 “赵昔微……”他双手撑在她双肩,欲言又止地唤了一句,看见她眼底突然有期待的光芒亮起,在心里无声又叹了一口气。 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突然俯身,低语道:“别害怕,我会保护你……”温柔的吻落在了她的脖颈和耳垂,语声郑重:“不论真相是什么,我都会好好保护你……” 尚未平息的燥热又再次燃起,啄吻不可抑制蜿蜒而下。 “李玄夜,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这种似承诺也似敷衍的态度,终于让她有些生气了,她一手挡住他的唇,一手拉紧自己的衣领,突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我在意的是你隐瞒我,我不想总是做那个蒙在鼓里的人——” 李玄夜抬起头来,眼底有淡淡的失望闪过,却又再次被柔情覆盖了上来,他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声音有些喑哑:“微儿,有些事,我不想你知道,你也没有必要知道——” 他再次含住她的唇瓣,姿态放得很低很轻,“你要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分毫……” 赵昔微偏头躲闪了一下,他不仅没有放弃,反而直接捉住她的手腕,更加用力地吻了上来。 一直隐忍着的委屈霎时间涌出。 她努力保持着冷静,只是想和他好好沟通,为什么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把这种沟通变为肉体上的亲密? “我不想你知道,你也没有必要知道” 是啊,他压根就觉得,她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 她忽然觉得被千万根银针刺了一下似的,心窝子痛得都颤了颤,她呼吸有些凝滞,突然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李玄夜眸光沉了沉,道:“赵昔微!” 这一声完全不同于往日,是一种威严隐隐的警告。 赵昔微喉头一哽,红了眼眶。 李玄夜看得心头一软,忙揽她进怀,吻了吻她的脸颊,柔声哄道:“微儿别生气,我说过的话、许过的诺,我都记在心里,你要相信我……” 这次,赵昔微没有挣扎也没有躲闪,只仰起脸怔怔地看着他,声音轻轻的:“如果我不信呢?” 她杏眼蒙着一层水雾,继续道:“你说你不会伤害我,却不肯告诉我真相,你如何让我相信?” 李玄夜抿紧了唇角,眸光淡淡的,似在隐忍着极大的怒火。 赵昔微看着只觉得更加难受,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不过是中了毒而已,有什么值得太子殿下苦心隐瞒的?难道说,太子殿下怀疑的人是……” 话未说完,已被他冷冷一声打断:“赵昔微!” 他捏着她的下颌,眸光陡然变得凶狠,仿佛要这样把她一点点揉碎了似的。 第420章 真相只有一个 赵昔微偏头望向了枕边,大红色的枕巾上面绣着鸳鸯并蒂莲的花纹,让她心中更加酸涩。 李玄夜沉默着看她,忽然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微儿,生气归生气,不要说气话——” “可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赵昔微打断他的话。 他捏在她下巴的手指松了松,改为抚摸她的脸颊,温声道:“是,我是没有告诉你,但是你不要乱加揣测。” “是啊!我不能揣测!”赵昔微轻笑了一声,语气有些嘲讽:“你可以不信任我,但我却不能怀疑你!” “赵昔微!”李玄夜倏地坐起身来,“你是太子妃,要以大局为重!” “哐当”一下,似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在了心头,赵昔微猛地惊醒。 他静默片刻,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微儿,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能说自然有它不能说的原因。不只有现在这一件,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事,不是谁想知道就一定有解释,也不是谁想追究就一定有真相。你是太子妃,要学会接受这样的情况,不仅如此,你以后还要学会处理这些复杂的事情,我不可能总是有空陪着你哄着你……” 赵昔微静静地看着他。 李玄夜坐在她身旁,语气平静而肃然:“你我不是普通夫妻,我们之间除了夫妻情分,还牵涉到前朝与后宫。有些事,即使感到委屈和伤心,也只能选择隐忍和沉默。因为并不是什么事都一定要有个结果,也不是什么事都要有个对错。” 赵昔微也不是不知道这些道理,但,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一回事。 在大婚的那天,她自以为已经做好了成为一名合格太子妃的准备,但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远远不够。 那些大道理,听别人说,和自己亲身经历,完全是两回事。 她轻轻合上了眼睫,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别说是你,就算是父皇,还有我母后在世的时候,也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 赵昔微睁开了眼睛,表情已经平静了下来。 李玄夜笑了笑,又道:“很多人都会觉得,手掌大权可以想杀谁就杀谁,想灭谁就能灭谁——不可否认确实如此,但,这是朝堂,不是江湖,杀人不是手起刀落血溅五步,杀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要不要杀一个人,并非是这个人做了多大的恶,而是看杀了这个人能得到什么。就比如王家作恶多端,父皇为什么一直隐忍?因为除掉王家势必掀起一阵惊天波浪,甚至会有无辜之人卷入其中,轻则血流成河,重则江山离乱。执掌天下,要的是万世太平,要的是万民臣服,如果只是为了一时的喜怒而杀人、导致无辜百姓受难,那又怎能算是天下之主?” “所以,为什么这些事不能告诉你?因为你是太子妃。”李玄夜目光平静,淡淡道:“为了大局,很多事你不能忍也要忍、不能受也得受,明白了吗?” 他说得确实没错,他是太子,她是太子妃,为了顾全大局,有些事他没有必要说,她也没有必要知道。 赵昔微张了张嘴,又觉得有些多余。 他要隐瞒的不会只有这一件,还会有成千上万件。 或许如他所说,她应该学会忍受。 她低头想了片刻,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话,忽然就有些意兴阑珊,只道:“那我中的是什么毒?” 李玄夜眼神微沉,静静地凝视她片刻,忽然勾住她的下巴,又吻了上来。 不是安抚,不是柔情,而是意图昭昭的撩拨。 赵昔微很快就陷入了丢盔卸甲的境地,头昏脑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坠入一个无边无际的深渊,只剩下眼前的这个吻,是她的救命稻草,是她唯一的光和温暖。 她手臂软绵绵地攀着他的肩,不由自主地回应着他。 情潮汹涌,就在她以为他会进行下一步时,他却忽然放开了她。 怅然若失的感觉,她来不及思考,顺势跪坐在床榻上,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又吻了上去。 但,却被人轻轻捉住了肩膀。 “现在明白了吗?”他语气低沉。 相似的亲密,相似的感觉…… 她顿时反应过来。 她中的难道真的是…… 李玄夜看她惊魂未定的模样,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所以现在肯信我了?” 赵昔微本来还在发呆,经过他这一提醒,就又想起了方才两人的争吵,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信你?”又想到他刚刚那番顾全大局的话语,忽然就有一个可怕的直觉涌现,“殿下怀疑这事牵涉到了朝堂?可给我下毒怎么能牵涉到朝堂?” 话一出口,忽然怔住。 能让李玄夜如此讳莫如深的,肯定不是太后,也不是裴家,更不是顾家。 那么真相可能只有一个…… 她脸色刷地一白,刚刚缠吻过后,身子还有些乏力,只好紧紧地攀住他的肩:“你是说——” “赵昔微!”他掰开她的手,让她坐正了身子,语气隐隐不耐:“我说过了,不要胡乱揣测!” “我……”赵昔微还没从上个问题中缓过劲来,被他这样忽冷忽热地一刺激,忽然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垂着手,漫无目的地捏紧了衣袖。 “赵昔微。”他蹙眉看着她,表情冷峻:“刚刚跟你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 赵昔微回望着他,忽然觉得全身发冷,她缓缓收回手臂,紧紧地搂住了自己。 他没再像以前那样抱住她,没再像以前那样暖着她,只淡淡看着她冷得扯住被子往身上裹,缓缓地道:“你这样,怎么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妃?” 赵昔微猛地抬头,对上了他审视的目光。 才压下去的情绪一股脑儿全部都跳了出来,她忽然有些疲惫。 算了…… 她抿唇笑了笑,扯过被子侧躺了下去。 李玄夜沉默地坐在床榻外侧,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什么,可她也没心力再去管,因为她现在——很冷。 像是突然掉入冰潭深处,彻骨的冷意从脚底而生,沿着骨头蔓延至全身。 她紧紧地裹住了被子,试图驱散一点寒冷。 手指蜷缩了起来,双腿也蜷缩了起来,后背紧跟着弓成了一团,她将自己整个人埋在了被窝里。 可却是于事无补,她整个人像是突然之间失了温,再松软的被子,一贴近她的身体也变得跟冰块一样,得不到一点儿渴望的温暖。 被他抱着睡习惯了,又怎么能不想念那火热的怀抱? 心念才一动,床榻外面就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接着就有一阵熟悉的暖意袭来,是他掀开被子,躺了进来——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一刻钟之前还在缠绵亲吻,两刻钟之前还在肌肤相亲。 而现在,同一个被窝,却是两片天地。 他有他的暖,她有她的冷,互不相通。 “你这样,怎么能算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妃?” 她想起他的话,觉得确实有点不合格…… 不就是冷了点儿,难道没了他的怀抱,她连觉都睡不成了吗? 片刻之后,她发现,还真是睡不着了。 疼…… 腹部如撕碎一般的疼。 寒症又发作了! **** 回了乡下,笔记本充电器被人不小心烧坏了,在某东和某宝同一时间各买了一个……等得望眼欲穿,终于某东下乡比较快,提前送到了…… 第421章 失宠的太子妃 翌日,当第一缕晨曦照进寝殿,宫人们发现了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那就是,太子殿下不理太子妃了! 起因是天没亮的时候,守夜的小宫女们发现,太子妃居然这么早就起床了! 而当她们端着水盆进去服侍洗漱时,又发现更惊讶的事——这次太子殿下竟然没有给太子妃穿鞋袜! 这样劲爆的皇家秘闻,自然是没人敢直接议论,但打探秘密是人类的天性,不到一个时辰,几乎所有在寝殿服侍的宫女就都得到了这个消息。 “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心情都不好,当差的时候注意点。”稍微有点资历的大宫女,便会好心地提醒一下不够老练的小宫女。 “噢,我晓得啦!”那天真的小宫女就点头如捣蒜,“是不是太子妃跟太子殿下又吵架啦?” “可不能乱说!”大宫女忙扯过小宫女往墙角一藏,看看四下无人,这才把脸沉了下来,警告道:“我可没告诉你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吵架了!只是告诉你他们两个心情不好,让你当差的时候机灵一点,别呆头呆脑的往跟前凑!算了,你去跟素玉姑姑说一声,让她调派你去厨房烧水吧!” “那,那好吧!”小宫女被大宫女的严肃吓得脸都白了,忙一溜烟似的就溜去了厨房,又把自己领会的意思偷偷传给了相好的小姐妹:“在寝殿负责擦地的柳芽姐姐告诉我,太子妃和太子殿下不说话了!”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负责在厨房烧火的小宫女就愣了一下,然后抹了抹额头,留下一脸的柴灰,问道:“是不是吵架了?” “嘘!我可没说这话!”小宫女打了一瓢水,踮起脚往锅里倒,压低声音跟烧火的小姐妹说:“你一会儿去送水,遇到银宝和锦绣两个,千万嘴甜一点,不然少不得被她们教训哩!” “嗯嗯!谢谢姐姐提醒!”烧火的小宫女抓起一把豆秸塞进了灶膛,然后拿了小扇子扑扇了起来,看着火烧得旺旺了,这才揪着空儿跟姐妹聊天:“你说,是不是太子殿下有别的女人了?” “你这烂嘴的!”打水的那个拿着水瓢就往姐妹头上敲了一下,“我们可都是在太子妃寝殿当差的,可盼着点太子妃好吧!否则咱们都没好日子过了!” “哎哟哟,豆花姐姐你轻点行不行!”烧火的宫女抱着脑袋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是瞎猜的吗?上次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吵架,不就是因为那十二个美人儿吗?” “哎!那可不知道了!”豆花吭哧吭哧提了一桶水过来,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总之咱们都要机灵点,千万别闯了祸才是正经!” “豆花姐姐说得对!”小宫女连连点头,等去柴房劈柴的时候,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关系好的小姐妹。 于是,等到了吃早膳的时候,“太子妃失宠”的消息,就跟长了脚的风似的,已经暗搓搓地在整个东宫游走了好几遍。 最后传到锦绣耳朵里时,吓得她差点没把手里的食盒给摔了。 提着一颗心踩着小碎步飞快走近寝殿,却见殿门虚掩,安静得落针可闻。 素玉老远就摇了摇手,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太子殿下正在里面。 锦绣忙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素玉身侧,互相见过礼后,才做了个手势,问:“太子妃和太子殿下怎么了?” 素玉知道锦绣是太子妃的陪嫁丫鬟,又是最看重的心腹,便也不想卖关子,压低声音道:“两个都在里面呢,比起太子妃,我瞧着太子殿下的心情更不好。” 锦绣心里“咯噔”一下。 太子殿下的心情更不好,那可不就是和外面小宫女传的谣言对上了? 可不就是说,自家主子失宠了? 她惶恐地望向素玉,用最低的声音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素玉凝重地点了点头,关切地看着她:“估计且闹着呢,你先就别进去了。” “多谢姑姑。”锦绣又道了一声谢,思绪却飘得很远。 她是一路跟着自家小姐过来的,见识过赵昔微这一路的不容易。 小姐现在正是爹不疼、娘不爱的时候,倘若又失去了太子殿下的宠,岂不是雪上加霜吗? 锦绣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是该好好劝劝自家小姐了…… 夫妻嘛,有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而相处得更融洽一些。 而此时,被所有人认为失宠了的太子妃,正被太子殿下抵在榻上审问。 “寒症复发为什么不告诉我?”李玄夜一手帮她揉着肚子,一手撑在她肩头,借此阻止她想逃跑的念头。 赵昔微只好困在他臂弯之间,抬眸笑看着他,道:“我已经不痛了,殿下还要揉吗?” 昨夜她是痛得挺难受的,几次咬住被子才没发出声音来。 许是疼痛让人脆弱,又或者是习惯使然,整整一夜她都没睡着,一直在等待,等待他会把她拥入怀里,像往常那样用掌心温暖着她冻僵的身子。 但一直眼睁睁的看着蜡烛燃尽,天边透出一丝乌金色,他还离她有着半尺的距离。 既然睡不着,也没有强撑着的道理。 她便起身唤了宫女进来洗漱,又吩咐了人去煮一碗药汤来。 她这段时间几乎每日都是两碗药,宫女就也没多想什么。 但太子殿下醒来一看到她在喝药,就皱了眉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喝的药了,毕竟那都是他亲自交代了人开的药方。 只拿过来轻轻闻了一下,便是脸色大变,连衣带都顾不上系好,便一把将她揽入怀里,摸了摸额头又捏了捏手心,见有点冷冰冰的,心里更是一紧,忙问道:“寒症又复发了?” 赵昔微捱了一夜,再多的痛楚和委屈,也已经全部消化了。 本身她也不是个多脆弱的人,只是觉得他对自己特别好,也就被唤醒了小女儿的娇气一面。 这么一夜的无助和冷落,仿佛便是一夜之间又回到了最初,那个淋雨受辱也不曾皱一下眉头的赵昔微。 她悄悄向后移动了半步,含笑道:“多谢殿下关心,刚刚喝了药,现下已经好了!” 第422章 贴身伺候 李玄夜被噎了一下。 她身子向来就不好,他为什么要为了一句话冷落她一夜?又想到这一夜也不知道她有多疼,他是见识过她寒症发作时的痛楚的,可昨夜竟然一声不吭,没半点儿动静…… 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吧。 意识到这一点后,顿时就更加自责了。 “寒症复发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把赵昔微抱着放在了榻上,目光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见她全身都已经穿戴完毕,不免有些郁闷…… 怪只怪自己昨夜一直没睡好,天亮了才合眼,一觉醒来已经迟了,现在想要给她穿衣穿鞋示好一下也不能了。 赵昔微身子一滑,就从榻上溜了下来,还没站起身,又被他捞了回去:“身上不舒服还乱跑!” “我已经好了!”赵昔微被他禁锢在怀里,他的手掌温热有力,从衣衫轻轻探入,贴在肌肤上,温度比她的要高一些,按揉的力度也刚刚好,多一寸嫌重,少一寸嫌轻,不紧不慢,让她一时也有些舍不得拒绝。 送上门的享受,不受白不受! 但赵昔微这么靠在榻上让他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惊奇地发现最后一丝疼痛也消失了。 既然不痛了,也就不需要再辛苦太子殿下了! 她抿唇微微一笑,手指轻轻一推,对太子殿下道:“我已经不疼了,殿下还要揉到何时?” 李玄夜怎么会听不出她语气中刻意的冷淡,可又惦记着她身上正痛着,再加上到底是自己有错在先,便笑道:“微儿想要我揉到何时,我便揉到何时!” 这殷勤小意的模样…… 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昨夜是如何翻脸不认人的了? 赵昔微呵呵一笑,停了挣扎,转而往榻上躺了下来,大大方方地把身子放在了他面前,道:“那殿下想揉到什么时候,就揉到什么时候吧!” 李玄夜:…… 他倒是想一直揉,但马上就有一堆大臣要过来崇文殿议事…… 他只不过是愣了一瞬,那躺在榻上的美人儿就作势欲起身:“殿下公务繁忙,妾身还是不浪费殿下的时间了罢!” “没事!没事!”太子殿下眼疾手快,忙按住美人儿的腰身,又怕自己太重力了,改为轻轻地托着,将她重新放在了榻上,笑道:“公务再忙也不能冷落了微儿!” 情话动人心…… 赵昔微仰躺在榻上,忽然就想起了那一堆让她脸红心跳的情话。 其实也怪不得她险些陷进去,他生了这样一张脸,即便是冷着脸什么都不说,都足以让人心动。 可偏偏他对别人有多冷,对她就有多热情。 这种反差之下,她沦陷得差点失去自我,也实在是正常…… 就比如现在。 谁能想到,在朝堂上那冷酷无情的太子殿下,现在正蹲在榻边,为她按揉着双脚呢? 他的缺点本不多,而最明显的一个优点便是,对人付出时很舍得。 该如何去描述这种微妙的感觉呢? 这是一种足够自信的付出,就好比老天爷要出太阳,压根不会在意是不是有人会抱怨,也不在意是不是有人会咒骂。 华丽丽的阳光普照大地,炫目而张扬。 这是一种天生的底气。 很多人没有。 赵昔微自认为也没有。她不仅在感情上没有,在亲情上也没有。就比如她要对一个人好,是不会这样炫目张扬的。 因为她遭受过冷眼,背叛,嘲讽,伤害。 这些过往的种种经历,已经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让她知道,不要轻易对一个人好。 所以,每次在付出之前都会反复确认、观察、思考,直到认为这个人值得,才会循序渐进的去付出,等一旦认定了对方值得,那么她的付出便不会轻易收回。 可李玄夜不是,他对她的好,似乎不经过任何深思熟虑,是那种什么时候想对她好,就可以随时随地对她好,不需要反复推敲,不需要反复思考,付出时潇洒而利落,没有一点点的犹豫。 可他的好来得快,去得也快。 一不高兴了翻脸就无情。 赵昔微也算是领教过了几次,比起头一次她差点心死如灰的反应,这次她也算是有了一点抵抗力…… 至少她没再心碎落泪了。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这双手,既提得了剑,也握得了笔,而捏起腿来也还是十分不错的。 赵昔微本来一夜没睡好,浑身有点酸疼,被他这样揉捏了半个时辰,简直像浑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舒适…… 她垂着两条小腿,足尖悠悠晃了晃,眸光斜斜睨了一眼太子殿下。 李玄夜倒也不装傻,掌心立即顺势而下,拢住她脚尖轻轻揉了起来。 脚趾头白生生的,带着一抹淡淡的粉色,一个个似那未绽放的莲尖一般,可爱至极。 太子殿下揉着揉着就有些心思浮动了起来,指尖轻轻挠了挠脚心,仰起脸看着榻上的美人儿,低低笑道:“孤的贴身伺候,微儿可还满意?” 赵昔微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点头:“勉勉强强!” 李玄夜站起身来,在她身侧坐下,捏了捏她鼻尖,轻笑道:“那微儿晚上帮孤也揉揉好不好?” 赵昔微翻了个身,漫不经心地道:“等哪天心情好了再说吧!” 至于哪天心情好,那可就不好说了! 李玄夜听她这话,笑意就收了收,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个圈,就低头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恨恨道:“你这女人好记仇……不过是昨夜跟你生了一下闷气,难道要惦记一辈子么?” 赵昔微抿唇一笑,粲然道:“我什么时候生气了?殿下这话可是冤枉我了!” “是是是!微儿没生气,是我生气!”李玄夜彻底没了脾气,“微儿不跟我一般见识!” 赵昔微静默了一下。 李玄夜向来认错都很积极…… 可那又有什么用,他认定的事,不会为任何人更改,只有别人为他改变的份。 她这一微妙的变化,李玄夜看得分明,又在她唇上咬了一下,低语道:“微儿消气了吗?” 赵昔微疼得抽了一口气,他便立即松了口,轻轻抚了抚那一道红痕,道:“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带你去河边看烟花好不好?” 第423章 朕为天下主 紫泉宫殿锁烟霞,碧瓦朱墙缭飞花。 赵昔微跟在内侍身后,穿过梅花飞舞的宫道,行至紫宸殿向皇帝请安。 皇帝正由淑妃服侍着在喝药,看见她在阶下见礼,便吩咐左右道:“太子妃来了,去把那盘樱桃毕罗端来!” 又笑呵呵地向她招手:“这是青州进贡的新品,今早才送到宫里,还没来得及送去东宫。” 碧玉盏,红樱桃。 上面撒了金黄的桂花蜜,入口香软酸甜,十分令人惊喜。 赵昔微忙躬身道谢:“多谢陛下厚恩。” “陛下真是偏心!”淑妃将药碗放在案上,笑道:“这樱桃臣妾连见都没见过!” 皇帝睨了她一眼:“你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抢吃的?” 淑妃娇嗔道:“臣妾的错,臣妾不该嘴馋!” 皇帝被逗得哈哈大笑,手一指旁边的宫人:“两位小公主必定饿了,吩咐伺候的嬷嬷们,取羊乳炖两份鸡蛋羹送过去!” 赵昔微坐在下方,看着皇帝带笑的面容,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有时候,一个男人能不能成为一个好父亲,和他坐在什么位置无关,和他是什么身份也无关。那些所谓出于苦衷不能付出亲情的,只是负心的托词罢了。 她正思忖,皇帝略带意外地问:“太子怎么没一起过来?” 赵昔微敛了神色,笑道:“太子殿下一早就去了崇文殿,应是和大臣们在议事。” “哦。”皇帝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叩了两下,表情有些若有所思。 淑妃察言观色,忙斟了茶奉上来,柔声道:“太子要打理朝政、还要忙于课业,这读书习武都不能落下,眼下又到了年底,自然是比平日要忙些。” “是啊!”皇帝目光在赵昔微脸上扫过,一语双关地道:“只要孩子们能和和睦睦的,这比什么都强!” 赵昔微忙应了一声“是”,顺从地道:“儿臣谨记陛下教诲。”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对她的乖巧十分满意,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太子自幼在朕身边长大,性格未免任性好强一些。你们又是年轻夫妻,少不得有些磕磕碰碰,若是在他那受了什么委屈,你只管跟朕说,朕必定替你好好教训他!” 说完,就乐呵呵地看向赵昔微。 赵昔微怎么会傻到在老子面前告儿子的状? 便微微一笑,回答道:“殿下是比别人略好强些,但论心胸气度,却是极其开阔宽容的,不曾让我受过什么委屈。” “你这孩子真是个实心眼!朕是担心他欺负你!”皇帝嘴上虽然句句都在说太子的不是,但听到赵昔微这么说,还是笑得十分开怀,甚至隐隐有些骄傲的意味。 见她碗里的樱桃只吃了两个,又吩咐曹德:“去御膳房,让他们送两份糯米糕来,要和上次口味一样的。” 这才转头对赵昔微随意道:“糯米糕甜软可口,像你这个年龄的孩子多半都爱吃。然这东西看似甜软,实则黏腻难消,因此到了朕这个年纪,哪怕心里再喜欢得紧,一年到头也就只敢吃那么一口。” 说话间,晶莹剔透的糯米糕已经端了上来。 赵昔微听出皇帝话里的弦外之音,便没有动筷,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淑妃就笑着打圆场:“陛下放心,她还小,正年轻,这甜软的东西多吃两口也没什么。” 皇帝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意有所指地道:“正是因为两个都年轻,朕才放心不下啊。” “这人年轻的时候啊,总觉得要越甜才越好,恨不得蜜里还要调油。等到老了才知道,一生能吃到的甜,拢共也就只有那么几口——”他放下了茶盏,表情淡淡看过来,”酸甜苦辣咸,人生有百味,太子妃可明白?” 赵昔微抬眸凝望着皇帝。 他这番话说得十分平易近人,尽管是有着若隐若现的训诫之意,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压迫感,反而更像是一个普通父亲对着小辈的谆谆教诲。 她静静地琢磨了一下,才恭敬地回答道:“古人有云,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而不谋百味者,便不足谋一食。陛下是为天下主,享受万民供奉,自然是尝遍人间百味。儿臣虽未尝遍百味,却也懂得一食一味皆是陛下恩赐,不敢挥霍浪费。” “朕为天下主,自然要尝遍人间百味……”皇帝缓缓重复了一遍,他似乎对赵昔微的回答十分满意,笑着唤道:“曹德!去把蜀地进贡的二十匹蜀锦,赏赐给太子妃!” 曹德跟在皇帝身边多年,对皇帝的脾气已经是了如指掌。 见此神情,心知皇帝是真高兴了,于是忙躬身应了,又喜气洋洋地道:“陛下,总共就只有二十匹,您是全都赏赐给太子妃吗?” 皇帝就瞪了他一眼:“怎么,你心疼了?” “老奴不敢。”曹德嘴角翘了翘,又看向赵昔微,笑道:“太子妃真是有福气,这蜀锦整个宫里现存的也就只有五十匹呢!” 大概是他的笑容太亲切,赵昔微跟着也跟着笑了起来,正要行礼谢恩时,廊下突然传来宫人请安的声音:“太子殿下。” 赵昔微笑容一凝,李玄夜已大步迈了进来,躬身给皇帝请了安,眼神却瞥向了一旁的赵昔微。 四目相撞,赵昔微下意识地就垂眸不去看他。 李玄夜微微一愣,也飞快地移开了眼,一瞬间,气氛有些莫名的冷淡。 皇帝不由多打量了两人一眼。 这边这个呢,表情看似冷淡疏离,可却隐隐有着一些焦躁,似乎是在生气,又似乎是在关心。 而那边那个呢,低眉敛目,看似温顺,实则却带着几分倔强。 知子莫若父,皇帝目光扫来扫去,就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这两个,必定是吵架了! 而自家的儿子,是下不来台了——那怎么行?!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就将目光看向了淑妃:“太子妃今日进宫,是来与你商量宫宴事宜吧?” “正是呢。”淑妃也是个玲珑七窍心,就牵起了赵昔微的手,从善如流地道:“方才忙着服侍陛下喝药,竟没来得及过问,不如请太子妃移步,去珠镜殿喝杯热茶,咱们慢慢聊,如何?” 赵昔微想起刚刚离开东宫时的一幕,一时也不想再看见他。 第424章 掌中雀 “过两天就是除夕了,带你去河边看烟花好不好?”当时,李玄夜讨好地问她。 赵昔微轻笑道:“除夕不是有宫宴吗?我还要协理淑妃娘娘准备宫宴呢!” 她不是没有想过给他台阶下的。可一想到他那句冷硬的话语,心里就有些发堵。 李玄夜眸光沉了沉,转而又笑了起来,锲而不舍道:“宫宴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是走个过场,敬完酒我就带你出去好不好?” “那也不行。”赵昔微道,“我还要准备铺子的事情呢!” 经过这次争吵,她越发明白了一个事实:越是没有坚实的后盾,就越要努力给自己造一个后盾。那种天下之大、无家可归的感觉,她已经体验了太多次,不想再体验了。 李玄夜突然沉默了一下,目光幽幽地盯着她,语气微冷:“这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除夕,你确定不跟我一起过?” 这语气和表情,赵昔微几乎不用多想,就能确定,他又生气了。 他确实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也绝对不是个气量小的人。 像这样为了一句话而频繁生气,这不太像是他。 也许是她的追问触碰了他的底线,也许是她这个太子妃确实不够合格……总之,赵昔微觉得两人的相处还不如刚刚开始的时候,那时虽然彼此之间没有太多的感情,但却没有这样多的摩擦。 她本想继续拒绝,可一看他眸光半敛,似在期盼着什么,心里就软了一下。 她趴在榻上,手臂半撑着身子,笑问道:“殿下和我的第一个除夕,有什么特别吗?” “赵昔微!”他眉头皱了起来,脸色更加难看了。 赵昔微才软下去的情绪,又被勾了起来。 她或许不是个合格的太子妃,但她自认不是个任性的女人,他不想告诉她的事,她心里再介意也没再追问。怎么到最后他还是不满意? 赵昔微抿着唇,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李玄夜显然是气到了,冷冷笑了一声:“你是我的太子妃,不跟我在一起,想去做什么?我若不同意,你又能去做什么? 赵昔微只觉得“砰”地一下,如从高空坠落,心脏猛地一紧。 “李玄夜!”她从榻上坐起身,抓住他的手臂急急道:“你说过的,不会拘束我的自由——” 见她在意的竟然只是这么一件事,李玄夜突然有种被人彻底忽视的感觉。 他这么捧着她、护着她、宠着她,换来的却是忽视? 他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冷笑道:“赵昔微,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太子妃的身份?” 赵昔微此时已经来不及去计较他话里的情绪。只觉得整个脑子里回响的只有“我不同意”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没有任何杀伐决断的意味,却如一柄无形的利剑,生生地斩断了她一切的念想和希望。 “我若不同意,你又能去做什么” 这句话就像一盆冰水,兜头兜脑地泼在她身上,让她全身每一块骨头都一寸寸冷了下来。 她所得到的一切自由,仍是在他的手掌心绕圈。只要他什么时候不高兴了轻轻一捏,她就只能束手就擒。 曾经的恩爱甜蜜,那情意绵绵的过往,那曾经被他点燃的炙热和希望, 都因这一句话,瞬间变成云烟,一点点的湮灭在风中。 “殿下说得对。”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情绪被压下,只余一抹淡淡的失望,“是我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作为太子妃该做的本分!” 埋藏在心里的话语,如洪水冲破河堤,在这一刻终于悉数吐了出来:“我不该有自己的想法,也不该有自己的情绪,我只需要做到服从你、配合你。我要听你的话,顺你的心,你想要我做什么,我便去做什么,你不想我去做什么,我便不能做什么,你想要告诉我的,我就得好好听着,你不想告诉我的,我就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是不是?” 李玄夜心头一震,仿佛想要说什么,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昔微等了他半晌,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你说得没错,是我忘了自己的身份。” “当初那个雨夜,你说带我回家……你说会给我自由,你说只宠我一个……”她垂下眼睫,语气骤然变低,“那时我以为,自己会是你的心上人,却没想到,原来只是你的掌中雀……” 李玄夜沉默了一瞬,缓缓道:“我只是想保护你——” 赵昔微猛然抬眸。 他伸出手来,似乎想如往常那样拥她入怀,但最终却是轻轻落在她肩上,以一种克制的姿态与她交流。 “有些事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保护你不卷入其中。” “你是太子妃,我是太子,我们不能像普通夫妻那样无拘无束,你也不能像普通女子那样随心所欲——” “现在朝堂并不太平,各方势力都在争斗,太后手中的兵权一天没交回来,你我便一天不能高枕无忧,还有裴家、顾家,甚至你们赵家,谁能保证最后不被殃及?我不想你靠近这些,更不想把你牵扯进去……” 他叹了口气,手指抚摸过她的脸颊:“微儿,太子妃不好做,但你要努力适应——” 赵昔微静静地听他讲了半晌,最后话题又回到了远点,心里忽然有些淡然:“殿下说了这么多,还是要我听话,对不对?” 他眸光幽寒地盯着她,道:“赵昔微!” 她淡淡一笑,冷静地道:“请殿下放心,我会记住你的话,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 李玄夜周身气息骤冷,放在她肩上的手指,捏紧又松开,复又捏紧。 赵昔微看着他冷峻的眉眼,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掌中雀,活得再快乐,也始终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那片天空。 她静默地等待着,等待他的怒火和宣判。 但他最终却是将情绪一点点地忍了回去,直到眼底的冷意全部散去,他才伸出手指,抬起她的下巴。 “掌中雀?”他轻笑了一声,指尖暧昧抚过她的红唇,俯身冷冷道:“我倒还真有点想!”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赤.裸裸的话语,而他的呼吸就在鼻尖,赵昔微就算刻意不去想,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骨子里的倔被激发了出来,她既没有躲闪,也没有开口,只冷静地与他对视。 僵持了片刻,最终是他松了手。 第425章 生如鸿雁 一个大好的早晨,就这么用来吵架了。 赵昔微随便喝了一碗粥和半块香煎鱼,决定还是出去透透气的好——他不准她出宫,那她进宫总可以吧? 她手头还有宫宴事宜要和淑妃商议呢! 谁能想到,才来到紫宸殿两刻钟,李玄夜也过来了。 要不是有淑妃和皇帝解围,她一时还真不知道如何面对他…… “太子妃发什么呆呢?”淑妃亲自端了红漆托盘走过来。 她生得玲珑婉约,身披一袭淡粉色纱裙,手臂缠着春水绿的披帛,纤腰款款,从中庭走来,犹如新绽花朵,摇曳生姿。 她把托盘轻轻放在桌上,柔声道:“我看你早上似乎没怎么用早膳,便吩咐人去小厨房做了些点心,这淡红色的是藕粉山楂糕,那淡绿色的是水晶绿豆糕,用来开胃最好不过。” 赵昔微目光落在那糕点上,天青色的瓷盘,红绿相间的糕点,一团团玉雪晶莹,瞧着浑圆可爱,令人食指大动。 但小公主中毒之事才过去不久,她还真不敢随便吃淑妃宫里的东西,便笑道:“娘娘怎么知道我没用早膳?” 淑妃似乎看穿她的戒备,提起银筷自己夹了一只吃了,温柔的眉眼微微弯起,道:“你和太子殿下正闹矛盾,怎么还能吃得下东西?” 赵昔微怔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淑妃含笑瞥了她一眼,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绣活儿,玉指翩跹,银针飞舞,满池娇的花纹已现雏形。 “娘娘的手艺真好。”赵昔微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我没别的什么擅长,除了在女红上面还算有点进益,闲着没事的时候做点针线活儿,不至于让自己成个废人罢了!” 淑妃做起针线来十分认真,仿佛手上捏着的不是针线,而是她毕生最得意的荣耀,她动作飞快,缕缕丝线在指尖来回穿梭,一朵朵荷花悄然绽放,新鲜得好似才从碧波荡漾的池塘里钻出来。 赵昔微看得有些移不开眼:“娘娘太谦虚了,针线女红也需要天赋,我就怎么也学不好。” “听你父亲说,你熟读诗书。”淑妃略停了停走线的动作,笑道,“你这可是随了你生母,当年沈玉清也是个不爱针线爱诗书的。” “我娘亲?”每次来到淑妃这里,她都会跟自己提起娘亲。 “是啊。”淑妃欣赏了一下绣好的图案,笑道:“京城大家族的贵女们,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琴棋书画自是不必说,有的甚至还精通骑射武艺。而你娘亲则是翘楚中的翘楚,当年你外祖父就她那么一个女儿,你娘亲从小就有才女之名,沈家家风又开明,她自小便是女充儿养,学了一手好医术,又有一身好文采……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连累了她的命运……” 赵昔微无意识地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意思?” 淑妃敛了笑意,表情淡了下来:“你生母医术了得,文采出众,别说是在女儿之中十分出色,便是男子也少有能比得过她的。我不瞒你说,论才情天赋,整个天底下怕是无人能及你生母一半……” 见赵昔微听得认真,她轻叹了一口气,继续低声道:“大概这天赋异禀之人,大多数个性比较孤傲……你生母那时从不屑于和女子们玩,但凡世家贵女们有赏花游园的活动,她都是能拒则拒能推则推,一来二去的这脾气不好的名声也就传开了。” 赵昔微有些惊讶:“我娘亲脾气不好?” 在她的记忆中,娘亲身子虚弱,性格温柔,几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就算她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出娘亲坏脾气的样子。 “是啊。”淑妃看着赵昔微,恍惚看见了当年那个不让须眉的身影,不知怎地,语气就有了几分冷意:“生如鸿雁,却命薄似纸。作为女人,性情孤傲至此,可不是注定一生悲惨么?” 赵昔微听出她语气中的偏见,忽然就想起了老夫人也是这般的态度,心下一沉,不由道:“因为我娘亲性格古怪了些,老夫人才反对她嫁进来吗?” “这倒不是。”淑妃笑着摇摇头,“老夫人是不喜欢你生母,但那桩婚约是早就定下的,也做不出毁坏婚约的事来。” 做不出毁坏婚约的事,那最后娘亲为什么和她流落在外? 淑妃忽然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她才语气凝重地道:“这事,还得怪你生母自己——” 赵昔微这回是真的愣住了。 明明是赵家做得不对,见着沈家落魄便翻脸无情,怎么成了她娘亲的错了? 淑妃看着她,那双微弯的柳叶眼里,有着复杂的情绪:“要不是她性格太孤傲,得罪了皇后娘娘,怎么会变成这样?” “什么?”赵昔微满脸错愕,“我娘亲和皇后娘娘有过什么恩怨吗?” 本朝只有一个皇后,这个皇后自然就是李玄夜的母亲,顾皇后。 淑妃点点头:“是,当年皇后才生下太子,陛下欲请你外祖父做太子的老师,你外祖父也是因为这事,才推辞掉了。” 这事赵昔微倒是听李玄夜提起过。 从他当时的语气和表情判断,他也和自己一样,不知这层缘由。 淑妃提到了皇后,似乎就有些意兴阑珊,再没了往下说的兴致,又重新拾起了针线,开始绣那半幅满池娇的图案。 赵昔微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可知道,我娘亲和皇后娘娘有什么恩怨呢?” “这事啊……”淑妃指尖的绣花针停了下来,语气不再如之前那般淡然,“我只知道那是中秋节的宫宴,不知道怎么你生母就提前离开了。后来就传出皇后娘娘不喜欢她的消息出来……” 赵昔微就想起第一次拜见皇帝,皇帝提起她外祖父和娘亲时的表情。 那时候她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现在忽然就明白了。 她娘亲性格古怪,在贵女圈子里怕是也没什么人缘,又得罪了皇后,后来家道中落,成了个落魄千金,赵家那样趋利避害,又怎么会冒着风险坚持成婚? 于是,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失去家族的庇佑、失去了优越的生活、又失去了深爱的男人,曾经的孤傲,成了所有人笑话她的理由。 曾经飞跃过云端的鸿雁,又怎么能忍受坠入淤泥? 于是,接连经历了这么多打击后的娘亲,宁愿隐居偏僻的乡野,也不肯再回到繁华的长安。 赵昔微忽然有些心酸。 第426章 儿臣看中的人,怎么会比别人差? 在刚刚揭开身世的那些日子,赵昔微偶尔难免也会有些委屈和埋怨。 为什么娘亲要瞒着她这样重要的事,为什么连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肯给她。 现在才隐约明白过来。 如娘亲这般天赋异禀的人,内心是极其骄傲的,她宁愿吃苦受累,忍受生活上的苦难,也要彻底与那些辉煌的过去做出割裂。 是啊,失去的已经回不来,再追忆又有什么用呢? 这些无法触碰的过往,在她脑海里靠着想象呈现,如走马观花一样,轮回闪烁,让她的心底隐隐生疼。 见她沉默,淑妃便转移了话题,问道:“听说你想开个茶楼,准备得怎样了?” 赵昔微还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下意识地就摇摇头:“还没。” 太子殿下都不准她出宫了,她现在还怎么去筹备? 这么想来,心情就更有些怅然了。 淑妃何等玲珑之人,瞬间就知道了重点,便问道:“是太子不允吧?”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当时听说这事,就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话又说回来,妃嫔做生意也不是没有先例,当年顾皇后便是在外面有着不少的产业……” 她含笑望着赵昔微,意有所指道:“这后宫女人的命运,全系于男人一身。你现在年轻,难免有些气盛,不把男人的宠爱当回事,但等以后你就会比任何人都知道,不管你是用什么手段,只有牢牢抓住了这份宠爱,你才有选择要不要的资格。就比如你要开铺子做生意,太子若是宠着你护着你,你再要怎么折腾,朝中那帮大臣也不好说什么,但若你失了这份宠,不说你还开不开得了铺子,就算是你努力开起来了,也怕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赵昔微没有出声。 淑妃看着就叹了口气,有些欲言又止,道:“他是太子,天下有的是女人愿意围着他转,我也不是要你一味的忍受委屈,而是希望你懂得以退为进,以柔克刚,明白吗?” 赵昔微不是不懂这些道理。 可是…… 转念又一想,或许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她自己不是也打定了注意,要好好为自己打造后盾吗? 便轻轻点头:“多谢娘娘提点,我会好好想想的。” 能听取良言,这心性就差不了。 淑妃露出些许欣慰之意,却在一瞬间又冷沉了下去:“你可知,陛下为什么让你做太子妃?” …… “你可知,朕为什么让她做太子妃?” 紫宸殿,皇帝笑容和蔼地看着儿子,也问出了这个问题。 “父皇?”李玄夜一脸惊讶。 “虽说她也算是名门之后,但到底受身世所累,便是做你的侧妃也是勉强。” 皇帝才说出这一句,李玄夜就皱了眉头,打断道:“父皇,太子妃是身世差了点,但其他方面都比别人好得多了!” “哦?怎么个好了?”皇帝眯了眯狭长的凤眼,故意哼了一哼,“朕怎么没看出来?” “她当然比别人好了!”李玄夜也哼了一声,颇有几分自负:“儿臣看中的人,怎么会比别人差?” 皇帝睨了他一眼,饶有兴致地道:“既是这样,为何吵架?” 李玄夜一怔。 为什么吵架? 虽然他不想说出来,但心里却很明白,两人的矛盾到底出在哪里。 又怕引起皇帝疑心,忙笑道:“此事说来都是儿臣的不是!儿臣昨天心情不好,对她发了一通火……其实也没吵架,只不过是她面皮薄,不好意思再看见儿臣罢了!” “嗯……”皇帝闭上了眼睛,悠悠道:“你这么护着她,她知道么?” “父皇——”李玄夜两步就绕到了龙椅背后,一边替皇帝揉着肩,一边从善如流地道:“您一大清早的何出此言?是不是太子妃刚刚惹您不高兴了?若果真如此,儿臣回头必定好好教训她一番——” 皇帝享受着儿子的殷勤,笑眯眯地道:“说错话倒是没有——”顿了一顿,拉长了声音,“朕就是觉得,这孩子身世尴尬了点……” 李玄夜揉肩的动作一顿,想了片刻,才缓缓道:“英雄各有见,何必问出处?若是出身高贵,却心胸狭隘,把那大家族的你争我斗学了个遍,成天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那还不如出身低的好。” “你说得有道理。”皇帝点点头。 “微儿虽然身世稍差,可她心胸开阔、性情和顺,更要紧的是自尊自爱,见着那比自己差的,她从不践踏欺压,见着那比自己强的,她也从不谄媚讨好……更难得的是,懂进退、明事理,即便有时候儿臣有做得不对,也是说两句好听的哄一哄,她也就轻轻揭过不再放在心上……儿臣每日忙于政务,每每感到困倦疲累之时,也是她知冷知热地照顾有加……” 太子殿下一字一句缓缓地道来,本来是想捡点好听的哄皇帝开心,但说到最后自己竟然愣了愣。 平淡的相处,让人容易忽略对方的付出。 东宫上下都知道他照顾太子妃,但却没有人会觉得她也在照顾他。 见他沉默,皇帝半睁了眼,眸光微微一闪,笑道:“背后如此袒护,人前为何还要赌气?” “……” 李玄夜捕捉到他语气中的促狭,猛地反应过来:“父皇……” “你啊!”皇帝拍了拍儿子的手,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这才语重心长地道:“她也就比灵犀大一点儿,到底还是个孩子。你呢,从小就是个沉稳的性子,怎么现在沦落到跟一个孩子赌气的地步?” 李玄夜认真地看了皇帝两眼,见他没有半点儿说笑的意思,就又有些疑惑了起来。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父皇,太子妃刚刚跟您说了什么?”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她跟朕夸你呢!”又补充了一句,“夸你心胸宽广有气度,还说你从来没让她受过委屈!” 李玄夜忍不住唇角一弯。 感觉到皇帝的眼神,又敛了神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道:“父皇刚刚说,当初为什么让她做太子妃?” 皇帝轻咳了一声:“当时朕同意下旨赐婚,除了尊重你的选择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语气陡然转沉,似在梦中呓语,“朕觉得亏欠了沈家……” 第427章 一种补偿 有时候,一个人命运的改变,可能只是因为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 惊才绝艳的沈玉清,曾是整个长安最有盛名的女子。 一手诗文,一手医术,那时的她,如鸿雁飞天,志在青云。 但这一切美好,毁于一场宫宴。 沈玉清不喜欢交际,更讨厌应酬。但皇后点名了这场宫宴,要由沈玉清当场作画。 一则沈玉清和皇后关系不错,二则她是京城最出色的贵女,三则其父沈穆本就负责宫宴礼仪,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皇后这个要求都是合情合理。 这可是最孤傲的沈玉清! 她诗画双绝,但很少外传,千金也难求!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对这场宴会保持了最高的期待。 男子们想看一代才女当场绘画,女子们想看闺中怪人如何献丑。 就在所有人都拉长了脖子等待她出场时,沈玉清直接消失了。 内侍掐着尖细的嗓音宣唱了好几遍,才有一名宫人从屏风后匆匆入内,悄悄地告诉皇后,说沈家小姐提前离席了。 皇后表情僵了僵,还没说话,旁边的太后就慢悠悠地开了腔:“贵为皇后,却连一场小小宫宴都安排不好,是不是有失体统?” 皇后和太后向来不和,在这种时候怎么能认输?便忍着身子的不适,亲自献上了一曲琴艺。 对于沈玉清的任性之举,皇后一开始也没生气。 毕竟她也了解沈玉清的个性有多孤傲,当时她私下里跟沈玉清安排时,便遭到了直截了当的拒绝。 但皇后也是没有办法。 宫宴看上去是帝王之家的宴请,其实是前朝和后宫、还有各大世家的较量。 皇后出身名门,却只是个庶女,为家族所不喜,又受太后打压,再加上帝宠加身,导致朝臣也十分不满,母仪天下的背后,是如履薄冰的疲惫。 而沈玉清为人孤傲洒脱,从来不为这些世俗偏见而束缚,庶女又怎样?宠后又如何?在这种情况下,她仍坚定地视皇后为好友。 或许是皇后太过于要强,又或许是沈玉清太过于自我,总之,这场献画的安排,沈玉清用行动彻底打了皇后的脸。 因为没过一会儿便有内侍来禀,沈玉清骑马出宫门,去曲江池畔赏月去了…… 皇后自认为待她亲如姐妹,却没想到她行事竟然放纵到这种地步,于是便遣侍卫出动,生生把她截了回来。是截,不是接。 当二十飞骑把人带回来的时候,皇后惊讶地发现,让沈玉清提前离席的人,竟然是一个男人。 白衣俊秀,才华无双。 和风华绝代的沈玉清站在一起,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这个人便是赵子仪。 不知是这次事情让皇后留下了偏见还是什么,总之,皇后对两人在一起的事十分反感。 后来更是屡次直言相劝,说赵子仪此人虽然才识过人,但城府颇深很难看透,而你洒脱不羁惯了,他不可能是你的良配。 “他若真的为你着想,便不会由着你中途离席去赏月,他若真的有担当,在我出动侍卫时,便不会由着你承担后果。难道赏月不是和他一起?你们两人不正是情意绵绵?他一个大男人,怎么真的就让侍卫把你截回来?” 沈玉清也生气了:“你派了二十飞骑,将整座桥都包围了,我们不回来还能怎么样?难道要他站出来违逆皇后娘娘的命令?” 皇后冷冷一笑:“你一个女子,为了陪他游玩,都敢违抗我的命令,他怎么就不敢了?” “当你遇到危险时,男人的临场反应就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只不过是二十个侍卫罢了,又不是二十个杀手,他为什么就不敢违抗?不是不敢,是不愿!在他心里,宁愿让你受伤害,也不愿得罪我这个皇后!如此凉薄无情,怎么能是你的良人?” “现在你被感情冲昏了头脑,自然是发现不了这些问题,可是玉清,我敢用生命打赌,日后你一旦遇到危难,他第一个舍弃的就是你!” 皇后这番话可谓掏心掏肺,至亲的姐妹也不过如此。 但沈玉清那时不过十六岁,又是被家人捧在手心的才女,孤傲又纯真、清贵且高雅,根本没体会过生活的复杂,也就不能理解这番良苦用心。 “皇后娘娘,我不喜欢这样!”稚嫩的少女皱了眉头,坦诚地道,“我不喜欢被人干涉私事,更不喜欢被人掌控自由!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别说你管不着,就是我父亲也无权过问!” “你要是把我当朋友,就应该尊重我的选择,而不是要我服从你的想法。” 经过这件事后,沈玉清和皇后的关系便是急转直下。 天赋异禀的人,总是会自信得过了头。 她从来不怀疑自己的选择,哪怕是最后沈家失势,落魄的她带着女儿流落乡野,也保留了骨子里的这种孤傲和纯真。 至始至终,她对年少时的恋人,没有过任何埋怨和悔恨。 但比起当事人的无怨无悔,皇帝却始终良心难安。 他贬了沈穆的官后,沈家就彻底失势了,于是沈玉清和赵子仪的婚约也就迟迟无法落实——外人都传,这是皇后反对导致,其实主要是赵府,为了明哲保身,选择了拖。 赵府拖得起,可沈玉清却拖不起。 其实也不是拖不起,她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可她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尊严。 她那么孤傲的一个人,怎么能活得像个乞丐一样,只为乞讨一桩婚约? 于是,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长安。 她走得果断而彻底,仿佛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彻底擦除了。 皇帝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笑容略有几分无奈:“沈穆是个难得的纯臣,他这一生忠心不二,对朕是尽心尽力,朕却被迫贬了他的官,导致他郁郁而终……” 他低叹了一口气,殷切地望着面前的儿子:“朕让他的外孙女做你的太子妃,也算是一种补偿……朕相信,如果你母后还在世,也会这么做的。” 第428章 殿下已经生气两天了 赵昔微搁下墨笔,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下意识地望向了窗外。 云影漠漠,暗度流光,夜色浅如轻纱,整个寝殿一片宁静。 锦绣和银宝对望一眼,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姐,您和殿下还没和好吗?” 赵昔微将拟好的图纸拿起来,放在唇边吹干,然后细致地卷好,随口道:“什么和好?” 锦绣见她忙完了,忙端了药碗过来:“小姐,您已经忙了两天了,这两天殿下都没有来过。” “是啊!”银宝心直口快,“殿下这两天吃饭睡觉都在书房,您再这样不放在心上,您就要失宠了!” 赵昔微表情一怔:“两天了?这么快?” 其实她这两天真的挺忙的…… 马上就是除夕,除了要准备宫宴,还有着女人之间的应酬。 三公九卿、王公大臣、各大世家等等,都派了自家夫人小姐前来东宫送礼。 甚至连赵府,也送来了好几箱宝贝。有鲜红的珊瑚,碧绿的玛瑙,银闪闪的头饰,珠光四射,璀璨夺目,热热闹闹地摆满了整个庭院。 这无疑是下了大手笔的。 同来的夫人们看了都暗地里直咋舌:这是天上下红雨了?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赵府怎么突然那么大方了? 谁不知道,这赵昔微出嫁那会儿,赵府紧巴巴、苦兮兮的,嫁妆虽不算寒酸,但也绝对不算体面——这可是嫁出去做太子妃啊,娘家要是出手太小气,岂不是让女儿没脸么! 后来又出了二房那样的事,二房媳妇闹和离,一狠心就刮走了大半家底,大家私底下都暗自笑话呢,千攒万攒,一把破伞! 接着崔夫人、乔夫人、何夫人、顾夫人、还有裴夫人,也都携了自家小姐献上了礼物。 赵昔微不似其母那般恣意,就算内心再不喜欢,该做足的表面功夫还是会做,含笑受了她们的拜礼,又命人在近水的春芳阁设下酒宴。 春芳阁下翠烟湖,湖上数十条彩色画船,擅长丝竹的乐工游于湖上。 把酒高台,凤箫声动,游船自水面徐徐而出,清雅的乐声环绕四周,令人宛如置身仙境。 香消烬歇,薰炉犹热。 三两杯美酒映红了脸,一群贵妇千金都有些薄醉。 不管平时对太子妃再有偏见,此时此刻也忍不住露出了敬佩之情:第一次设宴,便能如此周到,可见是个深藏不露的! 崔夫人就和乔夫人含笑点头:“太子妃年纪不大,做事倒是比你我都老练许多,这么多夫人小姐,她招待起来却是胸有成竹,像是从小就在大家族里培养出来似的……” “可不是!”乔夫人捏着酒盏,和左右的同伴轻轻碰了碰杯,眼神瞥了瞥坐在主位上的赵昔微,笑道:“你还别说,咱们都好几十岁的人了,可哪次设宴,不是搞得手忙脚乱人仰马翻的?再看看这群和她年龄相当的女孩儿,我家的云浅,你家的玉容,还有裴家的真真……” 乔夫人扫了一圈,低低一叹:“都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崔夫人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是啊,我家那个,成天就知道跟着哥哥出去瞎玩,哪里懂这些人情往来!”说着扭头一扯裴夫人的衣袖,压低声音道:“姐姐,我看是该请个女红师傅,就算是学不会针线,磨一磨孩子们的性子也是好的……” 裴夫人“哎”了一声,眼神还愣愣地望着上方的太子妃,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道:“妹妹说得是……” …… 好容易结束了这场应酬,第二天,乔云浅和崔玉容又过来了。 三人坐在书案前,认真地计议商量了大半日,最后又留了她们吃饭,等把人送走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在这期间,太子殿下都没来过这边。 贴身伺候在旁的锦绣等人看得心里焦急,好容易张了张嘴,可一看主子忙得像陀螺一样,就只好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好容易等她空下来,又见她提了墨笔,伏在案前正认真写着什么,两人急得抓耳挠腮,可又不敢贸然打扰。 直到赵昔微停了笔,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太子殿下已经两天没过来了……” 赵昔微拿着棉巾正在擦手,听见这话动作顿了一下。 两天没见了啊…… 从两人大婚之日起,还是头一次分开这么久…… 他可能真的生气了吧? 其实赵昔微没有主动去找他,也不是还在赌气,更不是还在计较当时那些话。 比起被他禁止出宫来说,他的信任与否,简直是小事一桩。 为了以后能有出宫的自由,她是不是该去主动示个好、服个软呢? 忙的时候没功夫琢磨这些,这一闲下来,心里顿时就有些五味杂陈。 兜兜转转,还是又回到了以前。 那时在赵府被逼得走投无路,她把李玄夜当成了唯一的光。 其实他也没做错什么,他是太子,而她是太子妃,他们都有各自的责任在身上。 她也不是失望,只是忽然成长了。 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银宝蹙了眉,语气满含忧虑:“要不,奴婢去偷偷打听一下,看看太子殿下正在忙些什么?” 赵昔微沉默着想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抿唇一笑,双眸如暗夜星辰,闪亮而平静。 “不用了!”笑着说道,“就这样挺好的!” “小姐……” 这下,就连性子沉稳的锦绣也急了,忍不住道:“小姐,他可是太子殿下——” 正因为他是太子殿下,所以她才不能这样往上扑。 他那样的天子骄子,上赶着围着他转的人多了去了,要是这样就能俘获他的心,那还有她什么事? 赵昔微整理好衣袖,笑道:“昨日在春芳阁,我见那几树梅花开得不错,我们去剪几枝来,试试做新茶!” 几乎是话音刚落,廊下就响起了一道声音:“太子妃!” 锦绣和银宝惊喜出声:“是袁策!” 赵昔微瞥了两人一眼,丢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朝外头道:“什么事?” 袁策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一看就是匆匆忙忙跑过来的。 他双手一拱,肃然道:“太子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第429章 晾着孤两天两夜 银宝戳戳锦绣的腰,挤了挤眼睛,做了一个“不出所料”的表情,锦绣也禁不住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但下一瞬,赵昔微一句话,就让两个人都笑不出来了—— “那可是不巧了!我正要往春芳阁去折花……怕是一时半会过不去,烦请袁侍卫帮我转告殿下一声!” “这……”袁策头上的汗更多了,求助般的眼神看向了旁边两个丫鬟。 锦绣忙劝道:“小姐,太子殿下召您过去,肯定是有重要的急事,您——” “天黑了花就谢了!”赵昔微轻轻睨了她一眼。 锦绣只好乖乖闭了嘴。 …… 崇文殿内。 李玄夜翻了翻手中公文,又扔在书案上,再捡起狼毫笔,捏在指尖转了几下,又搁在了砚台上。 忙碌让人烦闷,更何况这两天身边少了个人。 手指在案上敲了敲,“笃、笃、笃——”节奏略显急促,如那跳动不安的心。 这女人,两天不见,就没一点想他吗? 打发了人去请她,还那么姗姗来迟…… 从座上拂袖起身,背着手疾步走向殿门,却在门口又止住脚步。 闹矛盾起到现在,已经三天了,她难道还在生气? 夜色如墨,一点一点,将天边晕染成乌黑色。 他负手立在门口,宫灯耀耀,衬着他衣上金纹,如日光跳跃。 直到天边那团水墨越来越浓,将整个崇文殿的上空变成了黑漆漆的一片,他才慢慢地品尝到了一丝异样。 这都过去两刻钟了,她怎么还没过来? 哄也哄了,错也认了……怎么还不肯和好? 算了,大不了让她出宫就是了! 杨仪在屋檐上瞧着,心里就有些过不去,忙悄悄跃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劝道:“殿下,这公务也都忙完了,您不如回去寝殿,或许,太子妃也正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李玄夜转头瞥了他一眼,把手叉在腰上,哼了一哼:“整个东宫都知道孤生气了,她还敢晾着孤两天两夜!” 杨仪抿了抿唇,正想说什么,就听自家主子语气陡然一沉:“你说,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这个……”杨仪又观察了主子一眼,答非所问地道:“您和太子妃是夫妻,她不过来书房,您就过去寝殿——” 话没说完,就被李玄夜凉凉睨了一眼:“闹了两三天,孤还急冲冲地往上扑,传出去叫人怎么想?” 杨仪识趣地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李玄夜迈出一步,站在了廊下。 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沉,这门口的寒风又冷,杨仪只好斟酌着又开了腔:“殿下,这女人都是吃软不吃硬,您不如巧妙示弱一次……” 李玄夜转过身来,挑了挑眉,道:“让孤一个大男人,跟个女人示弱?” 杨仪顿时懊悔得想咬舌自尽。 那不然呢? 这样在风口里站着,万一没有等到太子妃,把您自己给冻病了怎么办? 不过,太子殿下向来强势霸道,能对太子妃把身段放得这么低,已经是出人意料了。 要是换了个人,敢让太子殿下等这么久,说不定早就掉了脑袋了! 太子妃也真是的,再这样晾着太子殿下,就不怕他一不高兴,转头去纳个新宠吗? 他正琢磨,那强势霸道的太子殿下转身入了殿内。 一边走,一边悠悠吩咐:“去告诉太子妃,就说孤染了风寒,不,就说孤晕过去了——” 在书案前又停了步子,语气转为无奈:“算了,就说是食欲不振吧!” 上次他晕过去,可差点把她急哭了…… “是。”杨仪神色一松,可又皱了皱眉,“殿下,说您吃不下饭这成吗?万一太子妃不来怎么办?” “怎么会?”李玄夜在椅子里落座,随手拿起一枚玉镇纸,笑道,“她又不傻,怎么会不懂孤的意思?” 玉镇纸才在手心玩了两下,外头人影一晃,袁策匆匆走入,拱手道:“殿下,太子妃去往春芳阁了!” 香腮似雪,皓腕凝霜,折来一枝梅在手,有暗香盈袖。 春芳阁,赵昔微一袭红衣,立在梅花丛中,人面与花相映,那灿烂红梅便无端端地少了几分风姿、减了几分艳丽。 她是真的来折梅,但跟随在身侧的两个丫鬟却是忐忑不安。 锦绣提着灯跟在身后,为她不停地挑开多事的枝丫,嘴里喃喃提醒着:“小姐……您已经出来快半个时辰了,要不早点回去吧?” 银宝也叽叽喳喳地附和:“就是!您别忘了,太子殿下还在等着您呢!” 晚风阵阵,清香扑鼻,赵昔微抱着好几束红梅,揶揄道:“你们这么胆战心惊的,不如替我去翠烟湖边跪着?” 两人悻悻地闭上了嘴。 赵昔微倚在梅边,笑意灿然:“放心吧,什么时候该见他,什么时候不该见他,我自有分寸——” 话音堪堪落下,眼前忽有金光乍现。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望向对面。 春芳阁上,那人轻裘缓带,闲倚高台,一脸似笑非笑,正打量着下面的她。 宫灯明亮如昼,他衣上的金纹璀璨生辉,令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眸子。 “太子殿下!”宫人们反应过来,齐齐跪了一地。 夜色寒凉,风静花止。 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赵昔微仰头望着他,而他低头凝视着她。 一个在楼阁之上,黑衣如墨,眉目朗朗。 一个在楼阁之下,红衣如花,神色楚楚。 赵昔微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心口有些滚烫,嗓子也莫名有些发紧。 他…… 竟然跑过来找她了…… 明知道她避着他,明知道她故意晾着他,他还是放下身段跑过来了。 她其实也没想过要他怎么样,拒绝见面,只是不想围着他转罢了。 但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比她还能放低姿态…… “微儿。”他温柔地唤她,朝楼下的她伸出双臂,手掌向内勾了两下:“上来!” 这个动作,似曾相识。 他抱她下车、下马之前,都会这样张开双臂,然后指尖微勾两下,示意她扑入怀里。 如春水漫过心尖,如春风拂过心田,短短一个瞬间,万千繁花绽放。 感觉是无法抑制的,习惯是无法改变的。 她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地就想朝他而去,却在抬起脚步时,猛地清醒过来。 她把迈出去的脚了回去,站在原地,微眯着眼眸看着他。 第430章 还不过来? 李玄夜倚在楼上,看她忽然停住脚步,笑意顿敛。 宫人感受到迫人的压力,忙将头垂得更低了。 赵昔微也莫名的紧张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抱紧了怀里的梅花。 但,他只这么静静地凝望着她,片刻之后,忽然转过身,不见了。 赵昔微望着那空空如也的高台,仿佛方才那温柔的呼唤,含笑的眉眼,都是一种假象…… 他可能又生气了吧? 他都主动找过来了,她是该给他回应的…… 但,凭什么每次他只这样招招手,她就要扑过去? 她不是他养的宠物…… “走吧!”赵昔微平静地收回目光,对跪在地上的丫鬟们唤了一声。 才踏出一步,忽传来“铮——”地一声。 她猝然转身,向高台望去。 琴音起,如细雪,似飞花,飘逸梦幻,清透隽永。 都说太子殿下擅琴,但赵昔微并未见他展露过,更没听他提起过。 现在听了才知道,他在琴艺上的造诣和天赋,那些传言永远无法精确描述。 琴为心声,越是厉害的人,就越懂得如何用曲音表达内心的情感。 赵昔微对琴曲了解不多,无从知晓这曲琴音的由来,但她在音律上天赋奇佳,几乎是出于直觉,便能听出这首琴曲的心意。 曲音温柔而内敛,似情窦初开的少年,在月色下思念着心上人,带着一种淡淡的惆怅,又带着无法抑制的欢喜,似怕她不知道,又怕她都知道。 赵昔微驻足默默听了一会儿,便有些痴了。 琴声动人,低柔婉转。就算她不是曲中人,也能深刻体会这曲中意。 更何况,这首琴曲,本就是献给她的。 有缠绵,有爱慕,也有丝丝歉疚。 一声一声,缓慢悠长,似在向她默默倾诉。 那深藏着的情意,那克制住的欣喜,一瞬间齐齐都涌了上来。 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再也无法冷眼旁观,提着裙摆,疾步登入高台。 春芳阁内,一袭金纹落地,他静坐案前,眉目低垂,哪怕只是半个侧脸,不言不语,却也恍若谪仙,令人望而止步。 赵昔微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映入眼底的便是这么一幕,忽然就舍不得再近前一步。 夜色寂寂,天上仅有几颗寒星闪烁。 整个东宫在这一刻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夜空,侧耳细听那飘逸灵动的音符。 临近岁末,太子殿下于高台抚琴,只为取悦她一人。 赵昔微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这一曲有多长,她全部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为他停留。 他修长的手指,他挺直的腰身,他宽阔的肩膀,他俊朗的轮廓,他温柔的眉眼……她的眸光恋恋地在他身上流连,将他一遍遍的在心中描绘。 …… 直到琴音静止,他才抬头。 四目相对,两人无言。 他唇角微微一扬,从容起身,在几步之远外,朝她伸出双臂,笑道:“还不过来?” 话音刚落,芳香袭来,怀中突然一软。 他不由低头看去,便撞进一双眼眸之中。 明媚又璀璨,柔软又多情,让他心弦蓦然一动。 她衣袖上沾染了不少落花,手臂软软地攀在他脖子上,呼吸有些凌乱,低声唤道:“李玄夜……” 三个字才一出口,就被他毫不犹豫地吻住。 …… 有时候,两个真正心意相通的人,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 他们之间似有一根无形的红线,不论那一个人想逃到哪里、躲到哪里,最终都会莫名其妙被拽回来。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将那又惊又喜的表情死死地忍住,但仍从眼角余光溢了出来。 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和好了! 比他们所有人预想的都要简单、而迅速! 所有人都轻轻松出了一口气。 这两个主子,吵架从来不是大吵大闹,也从没有过摔砸器物的举动,但闹起来却更让人心惊肉跳——毕竟,那种情绪外露的,高兴了不高兴了都写在脸上,做下人的一看就知道,今天为了什么吵架、吵得到底有多严重,便也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做,实在什么都不知道,也知道该怎么躲。 但太子妃和太子殿下可就让人头痛了。 这两人个性都较为内敛,有时候闹了矛盾,即便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宫女,也很难应付得来。 为什么吵,吵到什么地步,要怎么样收场,统统没人能观察出来。 照这样钝刀子割肉,谁也不理谁的架势,还以为要闹到明年去呢…… 没想到太子殿下什么都没说,一曲琴音就把人哄好了——也不是什么都没说,殿下说了四个字的! 啧啧,太子妃真是好哄呐!四个字就软了姿态! 宫人们满脸喜气,又朝里面望了望。 太子妃半跪坐案前,双臂紧紧地勾在太子殿下脖子上。 衣袖交缠,纤细的腰肢藏在金纹之下,只余半个背影,却也旖旎得让人红了脸。 “你为什么这么久不理我……”赵昔微现在知道了自己身子的问题,便不敢再太过沉溺,稍微有些情动,便轻轻推了推他。 虽然她忙得没功夫胡思乱想,但……一个人睡真的很不习惯! “没有——”他似乎觉察到她这一微妙的变化,顺从地松了手臂,又留恋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才让她略离开了自己几寸,“前天就想找你了!” “那你为什么等到今天?”她小小的睨了他一眼,心虚中带着几分理直气壮,不是撒娇却胜似撒娇,让他的心瞬间就是一软。 他低笑了一声,将她微散的衣领拉好,这才柔声解释道:“前天看你正在气头上,就想着让你静静也好,正好年底了,尚书台送来一堆紧急公文,一时抽不开身,就想着等忙完了再来找你……” 说到最后,语气就有些不足。 要有心,再忙也能抽开身。 说到底他还是有点负气…… 他自己都意识到了的问题,赵昔微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她眸中立时就有了几许委屈,道:“你故意的,故意不理我,故意睡在书房,故意让我睡冷被窝……” “没有没有!”太子殿下忙将她重新抱紧,一迭声地道:“没有不理你,没有故意睡书房,更没有想要你睡冷被窝——” 语气一顿,笑意渐浓:“微儿是不是想我了?” “没有!”赵昔微红了脸,用力在他腰上掐了一下,“不许胡说!” “好好好,是我胡说!”他强忍住笑意,忽然抬起手掌,捧着一个盒子,送到她面前,珍之重之道:“给你的!看看喜不喜欢?” 第431章 只有你最特别 夜风徐来,高台上衣衫翩翩,更有含笑眉眼,温润流光。 这样一个人,便是多看两眼,都教人痴了神。 “这是我亲自找宫里最好的金匠,专门为你定做的!”他捧着一枚鎏金首饰盒,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等待心上人的表扬,笑容朗朗,隐有得意:“微儿一定会喜欢——” 两人自从成婚后,赵昔微所有衣裳首饰,都是他特意命人定制。 宫里各局皆知太子妃受宠程度,因此人人都是极尽心思,恨不得把毕生手艺倾注其中。加上她也很懂得打扮,本就精美绝伦的东西,到了她身上就更有了光芒万丈的效果。 一时之间,几乎京中所有贵妇,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全都盯着东宫的风向去置办。 这样的日子过惯了,赵昔微渐渐地也就对衣裳首饰没有了太多的期待。 反正每一件都是精美华贵的。 所以现在他突然又捧来一只首饰盒,她还真的没有特别意外的惊喜…… 但,当她狐疑地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眼前还是一亮。 是一串金铃。 晶莹透亮的红宝石,雕琢成米粒大小,以金丝镶嵌,做成细细的一条金链子。 链子上缀着一串儿小铃铛,金灿灿、亮晶晶的。宛如绽放在春露中的花朵,璀璨的金和鲜艳的红,在指尖颤颤巍巍地摇晃,好不惹人爱怜。 “叮当——”转转一摇,音质清透悦耳,仿若林间晨莺。 李玄夜看她眉眼弯弯,似是十分欣喜,便笑着问道:“微儿可知这礼物有何含义?” 含义? 赵昔微把金铃挂在手腕间,对着宫灯照了一下。 金光映皓腕,宝石照雪肌。光是这么看着,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妩媚之美。但若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我不知道有什么含义……”她仔细看了半晌,忽然搂住他,仰脸一笑:“但是我很喜欢!” 李玄夜被她哄得心花怒放,手掌撑在她腰间,上身立时倾压过来。 春芳阁的台基较高,台下便是一面湖水。赵昔微后背靠着栏杆,就也没敢太挣扎,只由他这样压在栏杆上。 “黄金配宝石,至高至贵、至上至强……”他拥着她,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郑重道:“微儿在我心中便是如此!” 赵昔微呼吸一滞,瞬间觉得心底有些热热的。 这世上的女子大多都喜欢首饰。 其实喜欢的不是这首饰的价值,而是被有情人捧在手心的感觉。来自情郎的珍爱之情,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贵重。 此时此刻,赵昔微也像一个被娇宠的小女子一样,体会到了这种甜蜜。 她把脸颊深深地藏在他胸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翘起了唇角。 “这是一条脚链……”他抚摸着她的后颈,在她耳畔含笑低语:“一旦戴上,便是锁定今生来世——” 赵昔微指尖捏着那串金铃,一颗心忽然跳得有些厉害。 他低低一笑,掌心滑至腰侧,心猿意马地捏了两下,嗓音低哑了几分:“等回去寝殿,亲自帮你戴上好不好?” 赵昔微轻推了他一下,低哼道:“我是来折梅花的呢!” “明日再来!” 他手臂一伸,正欲将她抱起,忽见一个信封自她袖中滑出,黑字撞入眼底,眸光骤然一凝:“这是什么?” “没什么!”赵昔微眼疾手快,忙把信封塞回袖中,见他长眉微皱,便又解释了一句:“现在还不能说!” 话一说完,箍在她腰间的手掌顿时一紧。 “我已经看到了!”他低下头,脸色微沉,道:“李?” “……” 这脾气来得莫名其妙,赵昔微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这一犹豫了瞬间,他已停了脚步,一把将她放了下来,语气冷冰冰地道:“哪个李?是李凤仪还是李乘风?” 高台近水,寒意如瀑。 突然离开他的怀抱,赵昔微瞬间有些不适,但身上仍残留着他的体温,让她皱了的眉尖又舒展开来,便又解释了一句:“是帮乔云浅转给李乘风的,她有事求他帮忙。” 话一说完,太子殿下看上去更生气了:“退回去!她自己不会给?” 赵昔微一抿唇,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乔安反对乔云浅经营茶楼,乔云浅便想着让晋王暗中帮一把,但直接求助又怕被驳了面子,只好让赵昔微差人送个信。 他冷冷一哼,目光又瞥了一眼她的衣袖,问道:“要帮什么忙?” 这怎么能告诉他? 此事还在计划中,万一没成功,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赵昔微把双袖往身后一藏,冲他一笑,道:“没什么,就是乔云浅的一些私事!” 哪知太子殿下完全不买账,眸光沉沉地追问道:“什么私事?” 硬的不行,便来软的,赵昔微干脆搂住他的腰,娇声唤道:“李玄夜!” 他长眉一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只用凉凉地眼神看着她。 这人可真是! 赵昔微暗自咬牙,别看他平时一副缠绵贪欢的样子,可到了关键时刻,那可是冷静又持重,丝毫不为美色所惑…… “殿下——”她双臂攀爬至他的肩,顺势勾住他的脖子,仰脸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巧笑嫣然,娇语低低:“我就是帮乔云浅传一句话而已……你怎么连这也吃醋?” “什么吃醋?”太子殿下冷冷一哼,听上去更生气了,“我至于吃他们的醋?” “不至于不至于!”赵昔微杏眸一弯,勾着他的脖子又吻了一下,十分乖巧地道:“不论是李乘风,还是李凤仪……在我眼里都只是一个普通男人罢了!” 语气一顿,眸光越发柔软。 “李玄夜——”她搂住他,娇声重复了一遍:“在我心里,别人都普通,只有你最特别……” 他一个没忍住,低笑了起来。 终于把生气的太子殿下哄好,赵昔微才松了一口气,却忽然感觉腰上一沉,已被他用力搂住。 乍抬眼,便见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问:“哪里特别?” 这小打小闹的暧昧,哪里能难得住如今的赵昔微? 她伏在他怀里,手指悄悄抚向他腰侧,冲他弯起双眸,笑得妩媚又可爱:“哪里都特别!” “赵昔微!”李玄夜“嘶”地抽了一口凉气,忙捉了她的手指,哑声警告:“不许胡闹——” “我哪有胡闹?”她吃吃一笑,表情略有几分促狭:“不过,殿下倒是有一处最特别——” “……” 她眼波轻轻一睨,挑衅又勾人:“殿下是不是不敢听了?” 第432章 一生一世 这有什么不敢? 太子殿下磨了磨牙,呵呵一笑:“微儿敢说,我就敢听!” “真的?”她眨了眨眼,手指悄如游鱼,覆在他胸膛游弋了两下。 太子殿下眸光顿时一变,如暗夜之火,灼灼地盯着她。 她却身子一软伏倒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李玄夜……你在想什么呢?我的意思是……我说的是……” 她笑个不停,抱着他紧绷的腰身:“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殿下紧张什么?” 他的表情变了再变,虽然已经察觉到自己上了当,但仍有些好奇她到底想说什么,便也纵容地笑了起来,问道:“那微儿倒是说来听听?” 她止了笑,手指在他心口轻轻一戳,俏语软媚:“我是说,殿下的心跳特别快……” 他的双臂骤然收紧,直将那一截柔若无骨的腰肢狠狠揉在怀里,又爱又恨地道:“孤还有更特别的,回去让微儿好好体会一番?” 身子紧紧相贴,赵昔微一时没能适应,本能的从他怀里滑出,闪避向旁。 哪知后腰乍然失去重心,手臂晃了晃,“叮当”清脆铃声响起—— 金铃脱手,从高台直直坠下。 赵昔微脑子里“嗡”的一声,忙朝下看去。 一道艳丽的金光划过夜空,在湖面激起一朵水花,瞬间消失不见。 她看着那一湖碧水,又看看空空如也的掌心,只觉得心脏一瞬间被揪了起来。 这是他亲自为她定做的礼物,有着特别的含义…… 李玄夜看到她那失落的眼神,正想说点什么,忽见倩影一闪,她已奔下高台。 “赵昔微!”他只来得及唤这一句,就听“噗通”一声。 台下陡然传来宫人尖叫:“不好了!太子妃落水了!” 他胸口一颤,不及细想,一个翻身,直接从高台跃出。 宫人正忙着救太子妃,便见一袭金纹凌空而至,势如蛟龙,迅速扎入湖面。 宫人们再次尖叫了起来: “不好了!太子殿下也落水了!” 翠烟湖不大,水却很深。细细的一串金铃坠入湖底,便是召集全部侍卫,也不一定能打捞得到。 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李玄夜双臂一拨水浪,沉入湖底。 湖水很冷,湖底很暗,只不过是瞬息之间,在他心里却如度过了万年。 直到眼前出现那片熟悉的红色衣袖,他手掌迅速探出,用力一拦,便将那抹纤腰卷入怀中。 接着衣袖翻腾,直出水面,身形急掠,已将她抱回了湖岸。 “太子殿下!” 一群侍卫飞奔过来,立时整个岸边就“噗通”跪了一地的人,“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李玄夜把人放到了岸上,见她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吓人,手臂也是软软地搭在他肩上,仿佛已失去了呼吸。 “赵昔微——”他的心跳仿佛失去了控制,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 从高台跃下的那一瞬间,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何谓飞蛾扑火,何谓为生死相依。 她若好,他便好。 她若不好,他便也不好。 他手掌撑地,俯身正要给她渡气,却对上了一双含笑眼眸。 “微儿——”他哑声又唤了一句,嗓音有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慌乱。 “我捞上来了!”她仰躺在地上,举起手臂,将那串金铃捧到他眼下,欣喜道:“小金铃好好的!” 晶莹的水珠还挂在眼睫上,她连擦都来不及去擦,只双手捧着那串小金铃,眸光流转地看着他。 青丝如瀑,红衣湿透,眉眼盈盈笑意浓,一树桃花带雨红。 宫灯雪亮,不及她的笑容。 湖水荡漾,不及她的眼波。 此情此景,哪怕是他向来心思敏捷,也突然脑子一空,只能怔怔地注视着她,不能言语。 赵昔微跪坐在地上,等了片刻不见他回应,那一抹失而复得的喜悦瞬间化成了委屈,她睫毛一颤,软软唤道:“李玄夜……” 这孩子气的一声,立时让他心口一紧。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脸颊,指尖从湿漉漉的衣袖探入,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见一切都平稳正常,才用力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的脑袋按在胸口,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四周宫人跪了一地,等待着太子殿下的命令,但他就这么抱着她,既没有起身,也没有开口。 赵昔微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听着他狂乱的心跳,心虚地解释道:“我没事……你别担心,我水性好着呢!”又把那串金铃送到他面前,语气有些忐忑:“就是这金铃进了水,不知道会不会坏掉……” 他这才松开手,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 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沉默着接过宫人递来的棉巾,将她脸上的水珠轻轻擦拭干净,然后将她抱了起来,淡淡吩咐道:“准备热水和姜汤! 语气一顿,沉声道:“不用跟着了!都退下!” “是!” 宫人侍卫如临大赦,匆匆跑了下去。 他一路沉默地抱着她,穿过假山花丛,又绕过九曲游廊,直往寝殿而去。 他的手臂用力圈紧她的腰肢,手指下意识地锁紧,牢牢地将她扣在怀里,让她的身子贴近自己胸膛,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 赵昔微小小地挣扎了一下,却得到了更用力的禁锢,便忍不住吃痛低呼:“李玄夜,你弄疼我了——”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赵昔微怔愣了一下。不过是跳入水里捞个东西,他不至于又生气了吧? “李玄夜……”她软声唤了一句,语气带了点埋怨:“你怎么又生气了!” 回答她的是冷冷一哼。 他一路沉默地抱着她,却没有回寝殿,而是去了汤池。 直到身体被放进一池温热的水中,他才松了手,冷冷斥责道:“现在知道疼了?” 温热的池水包裹住全身,赵昔微舒服得眼眸都眯了起来,见他仍是一脸冰山,便乖顺地搂住他的脖子,含笑软语道:“你别生气了嘛……我只是怕弄丢了你送的礼物而已……” “你还怕我生气?”他哼了一声,恨恨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仍是绷得紧紧的:“不就是个礼物,丢了就丢了!就这么跳进湖里,万一出事怎么办?你知不知道那湖水有多深?要不是我下去得及时,你……” “我会水——”她抬起双眸,冲他一笑,“我水性很好!就算是你……”见他眸光骤沉,便把那句“就算是你不下来我也没事”识趣地咽了回去。 而太子殿下何等机敏,长眉一挑,寒声问道:“就算是我什么?” 她抿唇一笑,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就算是你落水,我也能把你救上来!” “……”李玄夜被她气笑了:“如此说来,孤下半辈子就靠太子妃救了?” “可以啊!”她笑意粲然,“微儿愿为殿下出生入死!” “那还是别死了!”李玄夜凉凉睨她,“留着小命捞金铃吧!” “李玄夜——”赵昔微娇声唤他,柔软双臂再次缠上来,“那可是你特意为我定做的礼物,有着特别的含义……就算是我死了,也不能让它丢了……” 李玄夜气得用力挣了一下,道:“不就是一串脚链?你喜欢的话,以后年年送你一串?” “我不要……”她没有松手,反而仰头凑近他的下巴,轻轻吻了吻,软声道:“我就要这一条!”她细细地吻着他的唇,无限眷恋和柔情,语声渐渐变得模糊,“你说过,戴上便是一生一世……” “赵昔微……”李玄夜哪经得起她这样的主动,嗓音低哑地唤了一声,立即手臂一揽,将她抵在了池子的白玉石壁上。 等赵昔微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 **** 最近状态不好,删删改改无数次,最后全部推翻重写的…… 第433章 除夕 转眼便到了除夕。 丑时初刻,赵昔微便起了床,沐浴焚香、梳妆打扮一番后,只抿了一小盏参汤当作是早膳。 寅初登车入宫,此时天还是黑漆漆的,长街挂满了璀璨的彩灯,入目满是火树银花,锦帽貂裘,一派喜气洋洋。 除夕祭礼,是皇室中最重要的三大礼之一,各种繁文缛节自不必说,等一切礼仪完毕,从宫里出来,已经是正午。 睡没睡好,吃也没吃好,还跪了不知道多少次,赵昔微觉得比大婚还要累上数倍。 一回到寝殿,才换了衣裳,就径直倒在了床上。 “太子妃——”素玉见了急急欲要劝阻,便见太子殿下撩帘而入,立时止了声,改口道:“太子殿下。” 他微微一抬左手,素玉心神一凛,便带着一众宫人都退了下去。 李玄夜见她趴着睡在床上,一双脚还悬在床沿,忙替她把罗袜脱了下来,目光落在白嫩的脚腕上,那一串小金铃映着霜雪般的肌肤,艳丽得让人无法直视。 他的掌心并没有过多停留,只覆在脚踝处轻轻揉了一下,却引得睡意朦胧的美人儿呢喃了一句:“唔……别闹……” “吃点东西再睡。”他低低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别饿坏了。” 赵昔微连翻身都懒得动,只含糊道:“让我睡会儿……” 朦胧中被他将她身子扳过来,仰面重新躺在枕头上,再次沉睡过去。 一觉醒来时,已近黄昏。 四周静悄悄的,廊下高高挂满了大红的灯笼,庭院里悬结着五彩的丝带,绿窗上贴满了栩栩如生的窗花,新年的喜气冲淡了深冬的寒冷,使整个寝宫焕然一新。 锦绣轻手轻脚地走来:“小姐醒了,可要现在摆饭?” “就现在吧!”赵昔微这才感觉到腹内空空。 这是赵昔微在东宫的第一个新年,也是她失去娘亲后的第一个新年。 命运很奇妙,不声不响地带走了什么,又默不作声地送来了什么。 外面爆竹声声,混合着孩童的嬉笑打闹,隔着宫墙隐隐传来,引得在庭院中挂彩灯的小宫女们纷纷扭头张望。 赵昔微放下筷子,笑着问素玉:“昨夜备下的碎金子都包好了没?” 素玉恭敬回答道:“回太子妃的话,金锞子一百个,银锞子两百八十个,另有铜钱一千五百贯,都已按照份例包好了。” 说着便有宫人捧了红漆托盘进来,又问道:“太子妃可是要现在就发下去?” 大红色的荷包,上面绣了金色的福禄花纹,用红色丝绦打了如意结,结上缀着两颗亮闪闪的金珠,很是喜庆。 赵昔微随手拿起一只看了看,又放在了盘中,吩咐道:“现在先发两箱吧,让大家热闹热闹,剩下的等晚上守岁时再发。” “是。”素玉得了命令,便走出廊下,把准备好的铜钱、荷包、金银锞子分发了下去。 说是分发,其实就是准备了一箱箱的散钱,叫几个人随手一抓撒向庭中,金银铜钱坠地,“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小宫女们东奔西走四处捡钱,有些反应略迟钝了些的,手掌抓来抓去半天就是没抓到一个铜钱,气得腮帮子鼓鼓的,直嚷嚷道:“慢点儿!——哎哎哎是金的金的!快捡!” 直惹得廊下的几名大宫女笑弯了腰。 赵昔微坐在窗下,望着庭中这欢乐祥和的场景,思绪忽然飘到了很远。 如果娘亲还活着,能看到她如今在东宫的生活,也会感到开心吧。 锦绣一边打量着自家小姐的脸色,一边替她捶着腿,悄声说道:“小姐,昨儿奴婢在街上遇到柳妈妈,听说了一桩大事。” “什么事?”赵昔微正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但下一瞬,就被锦绣的一句话给惊愕住了,“你说什么?王家托媒?” “是啊。”锦绣起身,拿了一个软枕垫在她后背,继续说道:“就是前几天的事,说是王家托了媒人上门来,准备要求娶羽小姐!不过——” 她重新在小凳子上坐下,“老夫人当时推脱身子不舒服,没见王家托的媒人。二爷却很高兴,热情地招待了一番。那媒人前脚刚走,后脚老夫人就把二爷叫了过去。” “哦?”赵昔微端了茶,赵府的态度让她十分意外,便忍不住问道:“怎么说?” 锦绣斟酌着回答:“老夫人自然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就略批评了二爷几句。” 其实老夫人不是略批评几句,而是雷霆大怒,摔了好一套青花瓷的杯盏—— 一地狼藉中,二爷赵子修坐在窗下,静静地听老夫人怒斥: “我们赵府的嫁娶,哪个不是锦上添花?你大哥娶的是长公主的宝贝,你娶的是首富家的独女,老三媳妇小门小户的是略差一些,但起码是个性情温柔贤惠的,你四妹呢可是进宫做的淑妃娘娘,虽说不是盛宠加身,但也算是独一份的富贵。就连从小养在乡下的微姐儿,也能风风光光地嫁进东宫。怎么到了羽姐儿这里,你这做爹的竟就这么不挑?” “那王家的公子是个什么人?不是我说话不好听,他是模样儿过得去,还是人品过得去?长得贼眉鼠眼不说,还没半点廉耻之心,再说他现在连官职都被革了,整日里游手好闲走狗斗鸡的,这样的男人有什么用?你把羽姐儿嫁过去,岂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羽姐儿虽说不算个聪明伶俐的,却也是我们赵家嫡出的女儿,还是太子妃的妹妹,你这样随便应下这门亲事,你,你你——” “你!”老夫人气得拿手指狠狠地直戳儿子的额头,咬牙怒道:“你让人家怎么笑话我们赵家?又怎么对得起羽姐儿她娘?” 提起袁氏,赵子修就忍不住皱了眉头,反驳道:“母亲,您怎么还护着那泼妇!要不是她把家底掏了个空,羽姐儿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吗?儿子倒是想要叫羽姐儿嫁个更好的人家,可现在我们连份像样的嫁妆都拿不出,她怎么嫁?” 第434章 托媒 “你闭嘴!”老夫人一巴掌打在儿子头上,“你在外头养了人、把原配正室气走了,还有脸提?” 她越看,就越觉得这个儿子格外的不顺眼,说起话来也一句比一句不留情:“你啊你,你自小就天赋平平,文不成武不就的,直到和袁氏结了亲,她拿着娘家的底子扶持你,才让你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现在你倒好,飞黄腾达了,不念着发妻的恩情,反而在外面养起了小老婆!” 说着悲从心来,眼睛瞬间转红:“你父亲去得早,为了让你们能走上正路,我是没日没夜的操心,现在眼看能过几年舒服日子了,却没想到你们都见不得我享福,一天天的净给我添堵找罪受!” “母亲,儿子不敢!”赵子修被骂得有些狼狈,只好解释道:“王家的公子是长得差了点,但对这门亲事倒是十分诚心,那媒人说了,只要我们同意便立即送来十万聘礼,嫁妆也不用我们出。再者,儿子还想劝母亲一句,为人父母不该对儿女的姻缘强加干涉。大哥和我的婚事都是您一手操办,可最后都是一肚子苦水……” “逆子!”话未说完,已被老夫人厉声喝断。 “你这个逆子!”她站起身来,却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身子摇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好在赵子修出手及时,扶住了母亲的手臂。 “母亲息怒!”赵子修忙握住老夫人的手,“儿子只是跟您好好商量,并没有非要同意这门亲事——” “行了!别说了!”老夫人一把抽出衣袖,道:“你以为我听不出来?我人虽然老了,可这脑子还没坏呢!你这是在怪我,怪我让袁氏带走了你的钱,怪我不同意那贱妇进门!是不是?” 赵子修听着这一口一个贱妇的,立时涨红了脸色。 又想到那裴家女子,明不正言不顺地做着自己的外室,就有些底气不足了起来:“母亲,您对香兰的偏见太深了,她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女人……” 一提这话,老夫人怒火更旺了:“什么清清白白?清清白白的好女人能跟你混在一处?明知道你有妻有女,还不知道跟你断绝关系?” “母亲!”赵子修在外游历多年,性情也不羁了许多,遇到这样蛮不讲理的娘,也有些生气了:“以前是您逼着我和袁氏成亲,我为了孝顺您才勉强同意!现在我和袁氏已经和离,桥归桥路归路,她带来的嫁妆也都还回去了,我跟她是两不相欠再无瓜葛,她也不再是我们赵家的儿媳,怎么母亲您还要维护她一个外人?” “什么外人?”老夫人脸上霎时间转为阴沉,“那是你女儿的亲娘!我不维护她,难道高高兴兴把裴氏抬进来?你休想!” 赵子修瞠目结舌:“娘,您不是之前都答应了裴家,此事就这么了结吗?”他脸色有些发青,道,“您难道不知道,要再跟裴家闹僵下去,对咱们赵家没好处——” “忍气吞声难道就有好处了?你忘了那裴贵妃,哦不,裴才人是怎么算计我们家微姐儿的了?” “我……”赵子修一愣。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别说裴家得罪了我们赵家,就算是两家和和气气的,你们这桩丑事,我也不会松口!” 她冷冷一笑,语气强硬又无情:“你在外头,是安置了院子还是购买了田地,要怎么跟那女人厮混在一起,我是管不着。但要是想她娶进门、扶为继室,除非我死了!” “母亲!”赵子修大急,一时也忘了母子俩争执的起因是什么,只顾着说道:“这事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儿子的不好,香兰她是个好女人!” “好女人能做男人的外室?”老夫人走向屏风后的内室,背影挺直冷硬,“我做恶婆婆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便是多做一次又如何?” 母子俩不欢而散,赵子修沮丧地从正院出来,沉郁地在屋檐下站了半晌,一抬眼,却见赵承羽脚步匆匆地从回廊那头而来。 “父亲!”她提着裙摆就跪在了石阶之下,抬起头看着赵子修,一字一句地道:“女儿愿意嫁!” …… 锦绣挑了重要的几句,慢慢讲给赵昔微听着,讲到这里时,心底突然警觉起来,捶腿的动作就是一顿:“您说,羽小姐这么执意要嫁,是不是想借王家的手,好跟您作对呢?” “作对?”赵昔微一笑,浅浅地抿了一口茶,“那我便拭目以待吧!” 嘴上不以为然,但心底还是有了几分防备。 坏人和蠢人哪个更令人讨厌? 对于这个问题,大多数人给不出答案,但大多数人都知道,遇到又坏又蠢的人,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抱着这个想法,到了晚上宫宴开始时,赵昔微便将全部的注意力都留在了赵家那一桌。 麟德殿是皇帝宴饮群臣的场所,主殿建于高台,在这里几乎可以俯瞰大半个皇城。 主殿靠近太液池,淑妃是个细心的人儿,考虑到现在的天气,便命宫人准备了上百个兽耳鎏金暖炉,燃着特制的木樨花香。 水面清波徐徐,耳畔丝竹阵阵。不时有微凉的晚风拂过,挟着又香又暖的气息扑鼻而来,不仅没让人感到寒冷,反而有种心旷神怡的享受。 赵昔微的目光缓缓地在席上扫了一圈,突然一顿。 满座华服,金玉璀璨。 顾玉辞一袭红裙,衣袂飘飘,如天边的一朵云霞,金色的宫灯轮转,照耀着她衣摆上的花纹,仿佛红日初升,顷刻间,整个殿内所有的女子,都变成了单调而平凡的绿叶,万千芳华,只为衬托她一人的绝艳。 真是个绝色女子。 赵昔微再一次发出暗中发出这样的感叹。 顾玉辞和所有她认识的贵女都不一样。 有的女子知道自己的美,但不想展示出来,比如打扮得清新素雅,正含笑给夫人们夹菜的乔云浅。 有的女子不知道自己的美,也不知道怎么展示,比如正忙着碰杯饮酒、笑得开怀的崔玉容和裴真真。 有的女子则是知道自己的美也想展示,但却碍于种种原因不敢展示,比如垂着眼眸,坐在角落里安静喝茶的何满枝。 …… 只有顾玉辞很独特,她知道自己的美,更很喜欢将这份美貌彻底展示出来。 虽然如此,却不会给人孔雀开屏的张扬,有的只是凤凰飞天的气场。 赵昔微正思忖着,却在目光一转时,瞥见顾玉辞的袖子动了动。 第435章 顾玉辞衣裙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石榴花。 花瓣是一片片缝上去的,以珊瑚珠和红宝石为花蕊,衣随风动,宛如蝴蝶翩翩,十分惹眼。 坐在她旁边的裴真真衣着没那么高调,可在头发首饰上却是用尽了心思。额上坠了一条亮晶晶的眉心坠,一头乌发梳成细细的小辫子,以红色丝绸缠绕,虽未着红衣,却也胜过红衣。 两人头挨着头,肩碰着肩正在说着话。顾玉辞十分擅长交际,言笑晏晏间,将裴真真逗得低笑阵阵,看上去比亲姐妹还要融洽。 但,这种融洽的气氛中,却带着一丝丝说不上来的怪异。 那一场栽赃暗算裴贵妃的计谋中,顾家可是主谋。 裴真真或许不知道,但赵昔微却是知道内情的。 一个人背地里不留余地的算计你,明面上却又热情似火的和你做姐妹……这种融洽,背后隐藏着什么呢? 除非—— “嫂嫂!”脑子里才冒出一个念头,一道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思绪。一大一小,两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小跑着奔了过来。 “公主慢点!”赵昔微忙起身,话音未落,已被扑了个满怀。 大的是灵犀,小的是南星。两人都是金娇玉贵的公主,皇帝对孩子向来宠爱,都养得是白白的软软的,抱在怀里就跟两团糯米糕子似的。 两人一左一右,抱着赵昔微的手臂撒娇: “嫂嫂!灵犀可想你了!” “太子妃,太子哥哥怎么没来呀?” 晚宴还未开始,提前来的贵妇千金们,或围坐成一团相谈甚欢,或站在廊下远眺夜景。 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转过头来,纷纷发出啧啧的赞叹:“看看人家这姑嫂感情,可比亲姐妹还好!” 就有人叹息道:“这也是羡慕不来,父亲是丞相,她这个太子妃自然是当得舒心啊。” “这也是命中带来的好福气,论出身黄夫人不高吗?可还不是要受小姑子的气。” “是啊,这都是命。你看周姐姐家里未出阁的小姑子五六个,每到逢年过节都要伺候在饭桌旁,我瞧着都累。” 而被众人羡慕不已的太子妃,此时正一手搂着一个粉团娃娃,笑眯眯地道:“太子哥哥临时有事,在紫宸殿呢。” “哦!”灵犀淘气一笑,凑近赵昔微的耳朵,低声道:“那一会儿我们偷偷出去玩好不好?” 这么娇贵的小公主,偷偷跑出去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负责得起。 赵昔微自然是不会答应她,但也不惹她不快,便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又想去吃什么好吃的?” 六岁多的小南星扬起脸:“她是想去找好朋友玩!她——” 童言无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赵昔微捂了一下南星的嘴,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的人群,低声道:“我知道,灵犀就是想吃糖葫芦了!” “才不是呢!”南星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继续争辩道:“灵犀姐姐才告诉我的,她说那个好朋友家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我也尝过呢!”说着似乎怕赵昔微不信,还从衣袖里摸出两块小糖人,举起来给赵昔微看,“这个好好吃!太子妃要不要?” 小团子的手指胖乎乎的,软绵绵的,那糖人做成小老虎的形状,捏在手里亮晶晶的闪着光。 而灵犀也笑嘻嘻地看着小妹妹,没有一点要阻止的意思。 难怪李玄夜管得那么严。 灵犀没了母亲,皇帝也舍不得把她交给别的妃嫔,就跟以前抚养太子一样,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抚养。 但养女儿和养儿子完全是两回事。 女儿家心思敏感,感情的需求也细致。 随着年龄的长大,很多事情都需要有人细心的引导。 从灵犀这样无遮无掩的态度来看,皇帝多半没有发现女儿的小心思…… 有小心思也没什么,但怕的就是让别有用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 念头突然冒出来,让她心里就是一惊。 与此同时,席间忽然响起了一个慢悠悠的声音:“灵犀这糖看着不像是宫里的呢,难道是外面的?” 赵昔微抬眼看去,正是贤妃。 这个贤妃也算是见过几次面了,但印象却一次比一次不好。 而现在,她满脸笑容,和蔼可亲地看着灵犀,道:“灵犀还有没有?我也想尝尝呢。” 被保护得很好的人都没什么心机,灵犀也不例外。 想也不想就伸手欲向袖子里摸去:“好——” 半个好字才出口,赵昔微便不动声色地抱起了灵犀,笑着看向贤妃,打趣道:“娘娘想吃糖,一会儿我让人给紫兰殿送十斤过去,必定管娘娘吃到开春!” “那还不得把牙都黏掉了!”贤妃打了个哈哈。 赵昔微眨眨眼:“那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娘娘贪吃!” 满殿内响起了欢快的笑声,宫女内侍也偷偷捂住了嘴。 贤妃被这么软刺儿刺了一下,又不好较真,只好也跟着笑了起来,对灵犀道:“你看你这好嫂嫂,可真是护着你呢,生怕我抢了你的糖吃。” 灵犀的手指停在袖子里,一时不知道是那糖该拿出来好,还是不拿出来好。但也许是女孩子天性敏感,光是从这表情和语气里,已感觉到了异样,就眼神投降了赵昔微。 赵昔微将她整个人都搂在怀里,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后背,柔声道:“贤妃娘娘说得对,灵犀的糖是太子哥哥亲自送的,自然是不能给别人吃的。” 众人听了就是一怔,忙笑道:“原来是这样啊!” “怪不得呢,我看那糖人像是朱雀街那老李头摊子上的。” “太子殿下真疼妹妹。” “那当然了,同胞兄妹嘛,自然亲厚些。” “嫂嫂……”而灵犀却瞪大了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赵昔微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就是太子哥哥送的,除了太子哥哥谁还会从外面买糖给灵犀吃呢?是不是?” 说着凑近她的脸颊,低低警告:“要是让太子哥哥知道了,你可再也不能出宫了!” “是,这是太子哥哥送我的,所以不能给贤妃娘娘吃!”灵犀最怕的就是这个,听见这话立即就脑子灵活了起来,冲贤妃甜甜一笑,“还请贤妃娘娘不要生气!” **** 昨天从晚上7点睡到早上7点,这一年第一次睡这么爽,终于满血复活了!……希望月底能存满4万…… 第436章 红颜未老恩先断 赵昔微提着的心才放下去,突然有人轻笑了起来。 “灵犀公主就是讨人喜欢,谁见了都想把她捧在手心。”说话的是明妃。 “难怪在外面也能交到好朋友……我看公主不如求了陛下,让陛下赏这个好朋友一些好玩的呢。” 话说得模棱两可,听在小孩的耳朵里,便是“赏小孩子一点玩具”一样稀松平常。 但听在大人耳朵里便就不一样了。 公主在外面有要好的朋友,这个朋友是男是女?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叫皇帝赏赐,可不就是等于暗示什么? 赵昔微心底有些不悦。 公主是金玉之体,怎么能随便在皇帝面前夸别的“朋友”,一旦开口,轻则传遍宫闱,重则还会被史官记录下来,让世世代代的后人知道,这个公主在外面有什么秘闻。 后宫争斗是常事,但灵犀一个毫无威胁的公主,也值得这样她们明里暗里地使绊子? 灵犀没有母亲,也就没个能靠得住的知心人。现在才这么大的年龄,就有人生了肮脏心思,想方设法的套她的话,等真的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还不知道有什么样的陷阱等着呢! 明妃和贤妃一唱一和,殿内聪明的都听出了这层用意,一瞬间都白了脸色。 聪明的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低下头去摆弄着手帕。 稍微迟钝点的,也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愣愣地扭头看了过来,将目光齐齐投向了赵昔微。 宫宴尚未开始,太后和皇帝还没过来,就连主持宴席的淑妃,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直不见人影。 殿内身份最高的便是明妃、贤妃,和太子妃了。 论理,太子掌权,太子妃受宠,那贤明二妃的地位是比不上太子妃的。 但论辈分,贤明二妃到底是皇帝的妃嫔,太子妃属于小辈,自然是要拿出几分敬意来才对。 现在贤明二妃暗中挑衅,太子妃会如何回应呢? 众人都有了看热闹的心思。 灵犀觉察到了这种敌意,抬头正准备驳斥几句,脑袋突然被人轻轻一按,揉进了怀里。 “嫂嫂……”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却听赵昔微笑了一声。 她只觉得,这笑和往日的亲切温柔不同,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同,只是莫名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冷,像极了早上起来,在廊下摸着那凝结了一夜的霜,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明妃娘娘可真是关心灵犀公主呢。”赵昔微淡淡地道,“我看,不如让灵犀跟陛下说,让陛下赏娘娘一些好玩的。” 明妃掩嘴而笑:“太子妃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陛下的赏赐,岂是我们这些不受宠的妃嫔能得到的。” 贤妃也附和道:“姐姐莫要见怪,太子妃正得盛宠,哪里知道我们的苦处呢。” 赵昔微“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明妃和贤妃双双对望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恼怒。 还以为敲掉了贵妃,自己就能过得好一些。 没想到好处竟然让赵家全得去了! 赵昔微将她们的表情看在眼里,笑道:“两位娘娘生得花容月貌,怎么如此妄自菲薄呢?” 说着眸光悠悠,如流水般在贤妃和明妃之间徘徊,“两位娘娘虽然上了年纪,但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也不至于就到了红颜未老恩先断的地步吧?” “你、”明妃和贤妃也就见过赵昔微那么几次,次次都是看着她被太后压制,那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模样,深深刻在了她们脑海里。 压根就没想到,这表面的温顺乖巧全是假的,其实内里是个牙尖嘴利的! 一时间就没想好怎么回应。 赵昔微也根本不给她们回应的机会:“娘娘作为妃嫔,有体贴陛下之责。纵使陛下对娘娘稍微冷落些,娘娘也应该尽职尽责,好好的反思自己,为什么不能留住陛下的心。现在娘娘不反思倒就罢了,还在人后出此之语,难道是心里对陛下怀有怨恨,觉得陛下对不起自己?” “你……”明妃和贤妃虽然在宫里不算宠妃,但由于是皇帝做太子时就跟在身边的,地位到底尊贵一些,便是皇帝也鲜少给她们难堪的时候。 在后宫中更是从未受过这种气。 如今却被小小年纪的太子妃无遮无拦地刺了好一顿,立即是满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但到底还是要勉强维持一下自己宫中老人的体面的,便在鼻子里轻轻哼了哼,道:“我们脸皮薄、人又老,哪里懂得怎么留住男人的心?”又是呵呵一笑,“我看太子妃倒是很精于此道,听说前阵子陛下赐给太子十几名美人儿,都被原封不动赶走了,哎,女人能做到这份上,真是不容易啊……要不,太子妃教我们几招?” 此言一出,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哪怕是年幼的灵犀,也听懂了其中的嘲讽之意,气得瞪了一眼:“二位娘娘,怎么能这样说太子妃!” “公主别生气!我们是在夸太子妃呢!”贤妃笑呵呵地道,“你太子哥哥宠太子妃,合宫上下谁不知道。御史台为这事可三天两头的上书呢,哎呀,那群老头子,真是的,人家夫妻感情好,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骂太子妃什么‘红颜祸水’,这红颜祸水岂是人人都能做得?” 说着就拿目光戳着赵昔微,只差要原地给她盖上一个“祸国殃民”的帽子了。 “娘娘说得极是!”赵昔微点点头,浅浅一笑,“这红颜祸水,果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就好比以娘娘之姿,怕是这辈子也做不了!” “你,你——” 明妃和贤妃脸色铁青。 这哪里像是个正经的太子妃?哪里像是个正经的高门之女? 殿内其他人却忍不住想笑。 这贤妃和明妃仗着自己辈分高、资历老,平日里在宫里挑拨是非的事儿没少干,以前还有贵妃能弹压一下,现在贵妃降为了才人,淑妃又是个温良柔顺的人,可不就只由得她们俩去了? 哪知碰到了太子妃这样的…… 赵昔微无视掉众人五彩缤纷的表情,望向气得几乎要生烟的两人,“娘娘莫要生气,刚刚你们不是要请教我吗?姿容这方面呢,娘娘是学不来的,可德行这方面,还是可以培养的。” 她扬了扬眉:“看二位娘娘如此好学,那我便勉为其难,教二位如何修习德行吧!” “你……”贤明二妃已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赵昔微心情越发的好,“娘娘莫非对于修习德行不感兴趣?” “啊……”猛地一点头,做恍然状,“原来娘娘口口声声骂别人祸水,自己却也想做祸水!” 第437章 太子去哪儿了 “太后驾到——” “陛下驾到——” 四周瞬间归于寂静。 伴随着这两声宣唱,立时有鼓乐缓缓升起。 “咚、”“嗡——” 礼乐官敲响了青铜大钟,浑厚低沉的钟声,伴随着气势磅礴的鼓点,如飞龙生两翼,越过巍峨宫殿,穿过苍茫夜色,最后落入宫墙之外。 长安城,花灯如昼,火树银花不夜天。 在今夜,这座皇城的统治者,将与千家万户的百姓们一起,共同辞别这旧岁,一起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 宫乐庄严,以帝王之尊,为臣民许愿。 许以国泰民安,愿这山河无恙。 钟声传到大街小巷,人们纷纷推门而出,席地而跪,面对着北方的皇城,虔诚地叩拜。 而此时,皇城内的气氛却格外的冷肃。 鎏金铜炉内,有细如游丝的青烟直出,使得这凝固的空气中,稍有几分香暖。 环佩叮当之中,众人伏地下拜。 “臣女、臣妇叩见陛下、太后。” 手掌贴于地面,额头贴于手背,所有人都保持着这个姿势,恭恭敬敬地跪在那里。 “起——” 凝神屏气等待了良久,才有内侍喊了一声起。 众人心中略定,作势才要起身,便听见上头传来懒懒的一道声音:“刚才闹什么呢?” “回禀太后——” 明妃和贤妃仿佛盼来了救命稻草,忙不迭地开了口。 但却没有顺利的把话说完。 “我听着倒像是在说什么容貌、德行、众姐妹们难得这么齐全的聚在一起,许是在反思己身,要勤勉尽责好好服侍陛下呢。” 淑妃眉眼温柔,凝睇了下方的赵昔微一眼。 在贤明二妃乍然开口的时候,她已经猜测到了发生了什么事。 无论如何,赵昔微是太子妃,和自己一起绑定在这后宫之中。 妃嫔之于她来说,便是一种使命,一种责任,一种职业。 她要尽量把这个角色做到最好,让家族、哥哥、母亲,都分享到这一份荣光。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是选择帮赵昔微了。 “姐姐们能这样为陛下着想,真是令妹妹感到惭愧。”淑妃望向旁边的贤妃、明妃,“两位姐姐真是后宫妃嫔之表率,妹妹自叹弗如。” 贤、明二妃张了张嘴,不等她们开口,淑妃又笑着携了皇帝的手,娇嗔道:“陛下您也真是的,姐姐们这样懂事,您就不赏点什么?” “是该赏。”皇帝温和笑了起来,拍了拍淑妃的手背,“你回头去库房挑两件好玩的,赏给她们两个玩玩!” “好玩的”三个字一出,席间端坐的众人忙咬了咬唇角忍住笑。 淑妃也掩面一笑:“那臣妾就代姐姐们先谢过陛下了。”说着又看向贤妃和明妃:“姐姐们真是好福气,要知道陛下可不轻易打赏,如妹妹这般不得宠的人,可是想都想不来的呢!” 皇帝眼神古怪地看了一眼几个妃嫔,又看了看坐在下边的太子妃,突然问一旁伺候的内侍:“曹德,朕是这样小气的人吗?” 曹德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便含笑道:“陛下对别人小不小气奴婢不知道,但对太子和太子妃倒是顶顶大方的,上回赏赐太子妃,光是蜀地送来的锦缎就用大箱子装了一箱,奴婢倒是担心,您要这么一直大方下去,可是要把整个库房都搬空了。” 皇帝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几匹布料算得了什么!太子妃要是喜欢,改日朕再赏几株上好的珊瑚!” 从皇帝太后一出来,赵昔微便捧着茶坐在席上,要多端庄有多端庄,要多安静有多安静,只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现在皇帝点了名,才起身走到桌前,恭敬行了个礼:“儿臣谢陛下厚恩。” “无须多礼!”皇帝欣慰地点点头,虚虚一抬手,“快起来。” 赵昔微便依言起身,又退回了位置上,安安静静坐了下来。 皇帝就握住淑妃的手,笑道:“这孩子是个乖巧懂事的,就是胆子有点小,以后你得多带着点她。” 淑妃一怔,这意思是要她带着太子妃打理后宫了? 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臣妾自然省的,只是这后宫事务繁杂,怕她一时也学不过来。”又瞥向旁边两位妃嫔,“不知道两位姐姐怎么看?” 贤妃和明妃恨得差点没把后槽牙咬碎了。 早知道就该扶持贵妃的! 现在把贵妃斗下去了,只能被赵家两个女人踩在脚底下了…… 但她们就算是心里再气,也不会蠢到再去提刚刚发生的事了,只好打落牙往肚里吞,假笑了两声违心道:“太子妃乖巧懂事,必定很快就能学习起来。” “有姐姐的支持,那就看她的造化了。”淑妃亲自端了茶水送到皇帝手边,看着他抿了两口,这才又接过来放在桌上,然后又拿了帕子,动作轻柔地替皇帝擦了擦嘴角。 这一系列动作,处处透着体贴柔顺,又难得的没有丝毫谄媚,真真是拿捏得极好,一分一寸都熨帖进了心窝子里。 贤妃和明妃垂手立在一旁,连搭把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淑妃将皇帝伺候得脸上露出了笑容。 在深宫多年,淑妃已从一个只爱针线女红的标准闺秀,变成了一个贤良淑惠的优秀妃嫔。 她伺候完皇帝,又接过宫女手里的托盘,笑盈盈地半跪在太后跟前,执了玉盏奉上香甜的葡萄酒,柔声道:“这是最好的木樨花蜜酿的葡萄酒,请太后润润嗓子。” “你倒是聪明,献了皇帝的殷勤还不忘来我跟前卖个乖。”太后不咸不淡的夸了一句。 淑妃微微一笑,应付自如:“太后这话可真真是冤枉妾身了,妾身笨人一个,哪里有什么聪明?太后是陛下的母亲,妾身偶尔在您面前卖个乖,也没什么别的,只是念着陛下国事繁忙,不能日日陪伴太后,妾身是替陛下略尽孝道罢了。” 一番话将太后所有可能的发难都轻轻推了回去,关键是听着又叫人觉得浑身舒畅,便是退一步也没什么大不了。 太后啜了一小口酒,狭长的凤眼惬意地眯了眯,扫视了一圈左右,突然道:“太子怎么没来?” 第438章 位卑不敢忘忧国 皇帝呵呵一笑,云淡风轻地道:“西凉那边出了点事,太子正召集了几个臣子在处理。” “西凉?”太后眉心一皱,表情瞬间有些阴沉:“哀家怎么不知道?” 皇帝打了个哈哈:“母后自入冬以来一直身体不适,儿子不忍再拿这些烦心事打扰了您的清静,便直接交给太子处理了!” 赵昔微听着,心底有一丝波澜轻轻划过。 西凉战事不利,太后第一在意的竟然不是输赢,而是自己知道与否。 这说明了两个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太子已经逐渐将势力渗透到了军中。 第二,太后手中的军权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牢靠。 所以,西凉那边的消息才得以越过太后,直接到了皇帝或是太子手里。 只是太后这么恋栈权力的人,一时间能接受这种事实吗? 必然是不能…… 如果不能,那么势必引发她强势反扑。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这温暖如春的殿内,耳畔听着恢弘壮丽的乐声,赵昔微突然觉得隐隐不安了起来。 “是不是又输了?”太后坐正了身子,眸光幽冷如鬼火,冷冷地说道:“年年打,年年输,还有什么必要僵持下去?每年送过去那么多粮食和银子,都塞进了无底洞,依我看,不如撤军!” “母后息怒……咳咳咳咳……”皇帝刚开口,忽然连连咳了起来,好像他是急得不行却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样。 他这咳嗽来得太突然,而内侍宫女也离得远,一时也来不及近身服侍。 可淑妃却像是早就有预料似的,双手捧着手帕就凑近了皇帝嘴边。 “咳咳咳……”皇帝搜肠刮肚地咳着,直将整个额头都咳出了冷汗,那一条条青筋都绽出来,热泪也止不住的从眼眶里往外涌。 看着虚弱又可怜,宛如一个旧病缠身的垂垂老者,让所有人都紧紧地为之捏了一把汗。 赵昔微知道皇帝身体不好,也知道皇帝时常犯病。 但这么个情形却还是第一次,一时间也吓得挺直了脊背,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皇帝。 虽然说李玄夜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虽然说皇帝基本上不怎么处理朝政,但她知道,皇帝之于一个国家,如同定海神针之于大海。 他的存在,更多的时候,是一种象征、一种信念、一个符号。 他们到底有没有多强的能力不重要,但必须好好的坐在那把龙椅上。 因为只有那个位置上坐着那个人,这朝堂上的百官才知道自己是在为谁效力,而这天下的百姓才会感到安心。 所以皇权的交叠更替,是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事。 皇帝若突然倒下,第一个不安全的人就是储君…… 和众人担忧恐慌的表情不同,太后则是满脸冷漠,如看戏一样看着咳得气喘吁吁的皇帝,一字一句道:“那赵子敬也是个庸才,他要实在扛不住,就贬了他的职,叫他滚去沓中屯田好了!” 淑妃正在帮皇帝擦脸,听见这话手指僵了僵,但仍是什么都没说。 赵子敬,就是赵府的三爷,一直在西凉打仗。 太后这个时候提出撤军、贬将,若说不是针对赵家,还真没有人会信。 而且撤军贬将不是简单的小事。 军国大事,牵一发而动全身,谁能保证自家不被殃及呢? 一瞬间,那席间的众人也白了脸色。 当然,有人忧愁就有人欢喜。 就比如坐在贤妃左边那桌的裴才人。 她走出席位,来到皇帝和太后的宝座之前,屈膝一礼,道:“妾身愿为陛下、为太后分忧!” 她这话一出,皇帝就止了咳:“哦?” 太后脸色更加难看了:“你一个深宫妇人,能懂什么?” 裴才人嘴角扯了扯,好容易才将那不屑的表情压住,道:“妾身虽然居于深宫,却也不敢忘了忧国之心。西凉扰我国境多年,若现在退兵,势必会引发贼人乘胜追击……” 裴家尚武,几代人都是以军功起家。 是以家中女子皆是从小耳濡目染,对军国大事颇有一些见解。 裴才人寥寥数语,便将敌我势力分析完毕,又点出了不能退兵的几大理由。 皇帝听着渐渐地就露出了赞赏之色,看向她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许。 “……太后想退兵贬将,也是有原因的。那赵子敬既然打不了胜仗,何必还让他苦守西凉?耗费了国库的银米事小,折损了大魏的国运事大啊!” “裴才人这话说得有道理!”太后听着听着,就转阴为晴,“继续往下说,你有什么好法子?” 有了太后这句话,裴才人就如有了定心丸,乐呵呵地道:“既然进退两难,那么如今之计,便是取之折中。” 皇帝一愣:“怎么个折中?” 裴才人笑道:“陛下忘了,臣妾的爹爹和哥哥,都是您的好将军吗?” 一言落下,满殿皆惊。 特别是太后,表情意味深长了起来。 这个裴才人,也不是那么蠢嘛。 也是,要真那么蠢,怎么能执掌六宫那么多年? 或者,借她的手一用,也是不错的选择…… 皇帝眸光暗了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唤了一声:“阿容……” 阿容是她的小名。 轻轻的两个字,在裴才人心里却是卷起万丈惊涛。 他还是念着她的…… 他利用她、算计她、事后一脚踢开她,他任她跪在雨里、把她送入冷宫、看她受尽苦楚……但,他最后还是心软了,让她见到了儿子,让她搬离了冷宫…… 她其实也没什么好怨恨的。 他是不宠爱她,但他也不宠爱别人。她比谁都清楚,淑妃受宠不过是假象。 所以她也没什么好嫉妒的,她从不嫉妒他传召了谁过夜,也从不嫉妒他赏赐了谁珠宝。 反正,他给了她别的妃嫔都没有的两样东西——权力,子嗣。 她这么想着,那心里的坚冰也开始融化,眼底有泪光闪烁,朝皇帝伸出手掌,喃喃道:“陛下……” 皇帝似乎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了,表情变得柔软而温情,低低道:“阿容……朕……” 裴才人凝视着面前的帝王,期待他说出自己想听的那句话。 但,皇帝的唇角动了动,那剩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娘娘,娘娘……” 一个宫女跌跌撞撞地跑进殿内,“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被打断了好事的裴才人目光骤然凌厉,怒喝道:“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奴婢该死!”那宫女浑身发抖,只知道重复一句话,“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回事?”太后一掌拍在桌上,“来人!” “是!”两旁的内侍得令,一把抓住宫女的肩膀,拖着就往门口走。 “奴婢知罪!”那宫女忽然失声大喊了起来,“奴婢撞见太子殿下和裴姑娘……” 第439章 宫闱秘辛 宫闱秘辛总是最能抓人心肝。 那宫女是在内廷负责洒扫的宫奴。钟声响起的时候,她想着贵人们已经开宴了,便准备偷偷溜去暖房里偷个懒,却在路上撞见了这样的一幕。 太后皱了眉头,问道:“你确定没看错?” 满堂静默中,人人都捏紧了袖口,偷偷支起耳朵,屏住呼吸,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太后明鉴!”那宫奴跪爬了几步,“奴婢路过延英殿时,看到裴姑娘跪在路边,头发都散了,首饰也掉了,衣裳……”说着有泪水掉了下来,语气转为抽噎。 “好好说!”太后没什么耐心听一个宫奴哭哭啼啼,冷声又喝了一句。 “是……”宫奴惶恐地看了她一眼,吞吞吐吐地道:“衣裳、衣裳也破了……” “什么?” 众人都震惊得抬起头来。 寒风乍起,廊下的大红色宫灯忽然转暗,杀气凛凛间,那猩红的灯光似一道道鲜血,从夜色之中飞出,坠落在地毯上、槅扇上,凝结成为一团团红色的暗影。 宫廷宴会,在民间百姓看来,这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听着最庄重的礼乐,看着最华丽的舞姿,一饮一食,一言一笑,都是如天人一般,尊贵圣洁。 但其实坐在这里面的人却比谁都清楚,宫宴上的戏码一出比一出热闹,争宠、设计、刺杀、下毒……在历朝历代的记载中层出不穷。 薄酒一杯,春风一度,美人被天家看上,从此荣宠加身,福泽满门,甚至还有可能载入史册,名垂后世…… 更何况,早先裴才人还是贵妃的时候,宫里就传出过消息,说裴家想把嫡女送进东宫给太子做侧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是不了了之。 当时这事在京中引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浪,贵妇们私底下聚在一起,都暗暗嚼舌根,有说是太子妃善妒,容不得太子纳妾,有说是太子妃擅宠,把太子拿捏得死死的,更有人离谱的猜测,说是太子妃服用了驻颜秘药,养得肌肤通透如雪,令太子爱不释手…… 谣言越传越玄乎,但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怀疑过一件事,那就是太子妃专房独宠的事实。 因此,这些私房密话,不管是出于恶意还是善意,都隐隐透着几分不可捉摸的艳羡。 身为高门贵妇,即便锦衣玉食,却也要坐看丈夫依翠偎红,不得不拿出那贤良淑德的姿态,只为求得一个齐全的好名声。 在这围炉品茶的惬意午后,又有仆妇们匆匆进来,各自来到各自的主子身旁,附耳悄声禀报着什么。 不是这个府上的小妾寻死觅活,便是那个家里的婆婆勾心斗角。 可偏偏那太子妃就不用受这种委屈。 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全京城最时兴最精致的款式。 出入有近卫保护,受气有太子撑腰。 没有恶毒婆母,没有刁钻小姑,没有黑心妯娌,更没有那狐媚小妾。 这样舒服的好日子,便是梦里想想,都要笑出声来…… 贵妇们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命好二字才解释得通。 便只能无奈一笑,忍不住叹息道:“真是天底下的好事全叫她全得了,那不好的是一点儿都不沾啊!” 但此时此刻,众人突然觉得,是该收回这句话了…… “哐当”一声脆响,有杯盏掷出,将众人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放肆!”皇帝霍地站起身来。 “陛下——”淑妃低低惊呼,忙伸手去扶,他却瞬间恢复了康健,手臂大力一甩,将淑妃推得几乎摔倒。 “陛下息怒!”其他几个妃嫔也吓了一跳。 “陛下!”淑妃从地上爬起,来不及整理妆容,迅速就跪在了皇帝面前,急急道:“太子是您亲手培养的储君,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拉住皇帝的衣袖,泪盈于睫:“这贱婢污蔑太子殿下,为的就是让您父子离心,陛下您可千万别上当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皇帝一个箭步就冲下了宝座。 才疾出两步,又骤然止步,振臂高呼道:“御前侍卫何在!” “臣在!”阶下立即有人肃然响应。 “陛下饶命!”那宫奴失声尖叫了起来,“奴婢说得都是真的,奴婢不敢欺瞒陛下——” 向来温厚仁爱的帝王,少见地露出了一脸凶狠之色,仿佛一头杀红了眼的雄狮,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狠戾无情的气息。 他望着跪在面前的宫奴,从齿缝之间迸出来冷冷的几个字。 “拖下去!割去耳鼻!腰斩喂狗!” “慢——” 殿内突然响起一道急急的声音。 众人惊愕地抬起头,看见太子妃跪了下来。 “太子妃,这不是你该说话的时候。”皇帝转过身来,正沉浸在暴怒之中的他,衣袖一扫,狠厉道:“谁再求情,一并斩杀!” 帝王之怒,血流成河。 赵昔微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冷酷无情的一面,让她内心小小的发怵了一下。 淑妃也吓得跪了过来:“太子妃!”语气又低又冷,似有隐隐警告。 “皇帝,哀家有几句话要说。”看了半天的好戏,太后似乎心情越发的好了。 她唇角有意无意地扬起,眸光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懒懒地笑道:“发生这样的事,太子妃作为太子的嫡妻,有想法也正常,陛下何不听她说两句呢?皇帝偏心太子到了这种地步,恐怕难以让百官信服!” “母后——”皇帝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行啦!”太后笑得眼角都起了皱纹,抬手往下压了压,“太子妃刚刚想说什么?”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哎呀,要哀家说啊,太子妃也别委屈,这事啊责任就在你!要是当初好好的留着那一群美人在东宫,尽心尽力地伺候着太子,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怎么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呢?” “……” 殿内众人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这王家果然是毫无底蕴……就算是到了太后这样的位置,开口还是那么的粗俗难听。 但,再没有底蕴、再粗俗难听,她们也得默默地忍着。 第440章 不是吃醋的时候 太后显然对众人的反应感觉很满意,这么些年来,前朝后宫都对她及王家颇有微词。不外乎就是嫌弃王家出身低微罢了。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喜欢看这些人跪在脚下,跟条家犬一样摇着尾巴由她摆布使唤。 她丹凤眼微挑,重复又问了一遍:“对了,太子妃刚刚想说什么?” 众人的注意力瞬间就转移到了赵昔微的脸上。谁能想到,前一刻还让天下女子羡慕不已的太子妃,这一刻就要成为了笑柄? 这人啊,不能全靠命呐! 赵昔微掐了掐掌心,让自己尽可能的冷静下来。 现在不是拈酸吃醋的时候。 太后说这种话,无非就是要刺激她等着看她哭闹不休罢了。 她要说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那肯定是假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来由的相信李玄夜。 不需要证物、不需要证人、更不需要盘问,她的直觉就是如此的相信他。 换个角度想,就算是真的……她更不该有什么情绪! 私底下,她可以跟他生气、跟他哭闹,但在众人面前,她其实一刻也没有忘记——他是太子,她是他的太子妃。 他们两个,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赵昔微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陛下,儿臣认为此事必然是个误会!” 迎着一张张等着看好戏的脸庞,她语气冷静又坚定,“裴家小姐和儿臣也算是朋友,她性情是略活泼一些,但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是啊!”一直不敢吱声的裴老夫人和儿媳一起也跪了下来,“太子妃说得对,此事必然是个误会!” “嗯……”皇帝点了点头。 那裴才人回过神来,又惊又怒地道,“陛下!此事定是有人暗中陷害,求陛下彻查!” 裴真真是她娘家的侄女,她曾经是想过将其送进东宫为侧妃,但光明正大地送进去,和这样不清不白的在一起,可是两回事! 此事若是真的,他们裴家岂不是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彻查?”皇帝手指压了压太阳穴,语气略有几分疲惫,再不复方才的激动,“怎么个彻查法?” 裴才人咬牙,恨恨地盯着地上的宫奴:“那当然是把这贱婢交给诏狱,严刑拷问,直到揪出背后指使之人!” “不错!”太后“啪啪”击了几掌,迫不及待地道:“那就把她抓进大牢,好好审问吧!” “太后娘娘!”赵昔微心中大急,一步抢在那宫奴身前:“妾身有话要说!” “哦?”太后饶有兴致地笑道,“你这孩子到真是心眼实在,都这个份上了还替他说话。” “不!”赵昔微坚决地摇摇头,否认了她的话:“妾身不是替谁说话,妾身只是相信太子殿下!” 她转身看向那宫奴,语气陡然间变为冷酷:“你说你是宫奴?” 那宫奴早吓得浑身都瘫了,此时听见有人问话,下意识地就回答:“是。” “你在延英殿撞见的殿下?” “是。” “裴小姐头发散了?” “是……” “衣服也破了?” “……”那宫奴略抬了抬眼,迟疑了一瞬,道:“是……” “天那么黑,你确定看清楚了?” “我……”那宫奴一阵心慌,有些答不上来了。 赵昔微看穿她心底的情绪,又向前半步,微俯下身子,唇畔浮现一抹冷冷笑意:“你仔细想好了再回答,到底看清楚了没?” “奴婢……” 迎着这样一双寒意迫人的眼睛,宫奴没来由的就打了个冷颤。 她张嘴嘴巴,一瞬间觉得口干舌燥,呼吸都有些困难了起来,宛如一条渴得半死的鱼儿。 赵昔微不给她思索的机会:“你既然是最下等的宫奴,必定是没机会天天见到太子,又是怎么一眼就认出来的?就算能认出殿下,你又是怎么一眼就知道那是裴姑娘?这宫里女人那么多,你凭什么一口断定是她?” 嗤笑了一声,“本宫倒是不知道,原来你一个小小的宫奴,倒是长了一双火眼金睛!” “奴婢……”那宫奴嗫嚅道,“奴婢负责过几次宫宴,裴小姐每次都有入宫参加,便看着脸熟了……” “是吗?”赵昔微笑了笑,抬袖随便指向席间,问:“那你认识她吗?” 宫奴壮起胆子看了一眼,表情有些茫然。 赵昔微随便又指了一个:“认识吗?” “奴婢……” “那这个呢?这个你总该认识吧?”赵昔微的指尖在半空中一划,落在一袭红衣上。 “不认识!”那宫奴忽然伏下身子,语无伦次地道:“奴婢记不住这么多……” “那可是巧了!”赵昔微一笑,悠悠道:“这么多人你都记不住,就偏偏记住了裴姑娘,看来可真是有缘分呢!” “不不不,不是的!”那宫奴又急又怕,“奴婢当时本来也没认出是裴小姐的,是听见裴小姐自己说出来的!” “她说是裴小姐就是裴小姐?”赵昔微讥讽一笑,“那我还说刚刚那个穿红衣的是裴小姐呢,你信不信?” 顾玉辞美目一转,含笑道:“太子妃可真会开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赵昔微睨向顾玉辞,突然道:“阿辞表妹这身衣裳可真是华丽,是在哪家做的?我得空也想去做一身穿穿。” 顾玉辞也不是个吃素的,笑容狡黠了起来:“太子妃穿的都是宫中定制,那市面上的俗货怎么入得了眼?” “那可说不定哦。”赵昔微眸光悠然,“定制的衣裳穿腻了,偶尔也想穿穿市面的款式!” “这个嘛……”顾玉辞一愣,接着掩袖咳了一声,一时有些接不上话。 赵昔微好整以暇地等候着她。 众人都没看懂,一个宫奴撞见了太子和裴家姑娘的事,太子妃却只关心顾小姐的衣服,这是唱的哪一出? 一片寂静中,太后忽然笑了一声。 “太子妃倒真是看得开,都这个时候了,还把心思放在穿衣打扮上。” “不过——” 她端起酒杯摇晃了两下:“太子宫里也是要添新人了——”又瞥向皇帝,“哀家提醒你一句,现在西凉战事吃紧,正是要用人的时候,你可莫要寒了裴家的心!” 第441章 饮共连理杯 “这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抬个位份罢了!”太后又笑吟吟地望向赵昔微,“不知太子妃意下如何?” 赵昔微无声一笑。 当事人还没出现,太后就急着要赐位份了。 太后真的要把人往东宫放,哪里能轮得到她有意见? 她看向皇帝,想要从他脸上寻找一丝表情,来判断他的态度。但是很可惜,皇帝也正用这样的眼神审视着她。 他什么也没说,但这样的沉默便等同于什么都说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在听见“西凉战事吃紧”几个字时,就已经把那残留的个人情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身为太子妃,没有拒绝纳妾的权力,但却有主持纳妾的义务。 这个道理,赵昔微懂。 半晌,她冷静地开口:“儿臣认为,此事不妥。” 等着看热闹的众人嘴巴张了张,听见她这话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什么意思? 等等,她们没听错吧? 太子妃竟然直接拒绝了?! “太子妃,你要考虑裴家的名声!”太后掀了掀眼皮子。 “是啊。”赵昔微点头,“正是出于考虑裴家的名声,所以才不能如此草率!” “是吗?”太后冷笑。 “仅是一个宫奴的胡言乱语,怎能决定一个名门闺秀的终身大事?”她提起裙摆,在宝座下盈盈下拜,坦诚地望着皇帝:“陛下,此事到现在为止都未经过证实,真相到底如何还未可知,若只是这宫奴看花了眼,又或者是一场误会,那此举岂不是伤了皇家的体面,同时亦坏了裴家的名声?” 皇帝的表情终于微微动了动,眯起的眸子中有闪烁精光射出:“嗯?” 赵昔微留意着他的神色变化,又道:“陛下刚刚也看见了,儿臣不过是随便盘问几句,那宫奴却是支支吾吾一个字也答不上来,所以儿臣认为,此事必然大有蹊跷,还请陛下明察。” “太子妃的意思是有人设计陷害?”太后笑意森森,“那不如交给廷尉府好好审审?” “不!不需要审问!”赵昔微没有任何犹豫,“此事只不过是误会一场而已!” 太后处处挖坑,但赵昔微怎么会傻到往里面跳? “等太子殿下回来,真相便自然揭开了!” “哦?”太后坐直了身子,“你凭什么如此坚定?” 此时皇帝将手指搭在了扶手上,目光如炬地盯着她。 赵昔微摸了摸掌心,一片湿漉漉的冷汗贴着肌肤,她压下心间冷意,扬眉冲座上的掌权者从容一笑,话语落地有声:“凭我对太子殿下的了解!” 李玄夜踏入殿内之时,恰好就撞见这一幕。 那笑意,如星河之璀璨,似百花之明媚。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安排,就这么照进了他心底的最深处,让他的心跳骤然有些加快,嘴角也情不自禁地勾了勾。 不过这笑意只浮现了一瞬,他就迅速回过神来,脸色顿时一冷。 赵昔微看到他,眼底笑意渐浓,娇声道:“殿下怎么才来?酒都冷了!” 眸光如水,若有似无地瞟着他,三分嗔怪七分柔情。 “好端端的怎么就惹上了人家姑娘” 即使是无声的交流,他也读出了她心中所想。 李玄夜笑了笑,对周围或惊或疑的眼神视若无睹,径直牵起了她的手,在皇帝左侧第一席的位置落座,奉酒的宫人上前,跪在一旁为他斟了葡萄酒,又轻手轻脚地退至翠屏之后。 他执了酒盏,姿态优雅地在唇边闻了闻,却没有急着送入口中,只偏头看向身旁的赵昔微,“听说我们微儿失宠了——” “什么失宠?”赵昔微一愣,瞬间有不好的预感。 清透的玉盏在修长的指尖轻轻转了几下,他抬起衣袖,眼底有笑意升起,才饮了半口,手臂忽然横伸,将玉盏递至她唇畔,含笑低语道:“食共并根穗,饮共连理杯……微儿陪孤共饮如何?” 赵昔微本想拒绝,但瞥见四周那各种各样的眼神,立即就改了主意。 要看?就让你们好好看看! 她忽地一笑,然后低头,就着他的手,缓缓喝了剩下的半盏酒。 四目相对,脉脉如诉。 整个大殿,立时陷入一片寂静。 大庭广众之下,还有皇帝和太后盯着,这太子对太子妃宠得也过于张扬了……而这太子妃也太不知收敛了! 美酒入喉,薄醉上头,染红了桃腮,浸透了杏眼。 “都这个时候了,殿下还有心情玩笑!”她轻抚着滚烫的耳垂,幽幽瞪了他一下,低声抱怨道,“你知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话未说完,唇上忽然一软。 他夹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虾灸送到她唇边,笑意温柔:“发生什么也不能饿着微儿!” “……”赵昔微小小的无语了一下。 但是被他这么一提醒,才想起这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还真的饿得胃里有些难受……便顺从地张开嘴,小口地咬住了烤虾。 虾肉酥嫩鲜甜,入口弹牙细腻,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李玄夜见她喜欢,索性把那整盘虾都端了过来,又旁若无人地卷起衣袖,摆开了把一桌子美食都要喂下去的架势。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把眼睛往哪里放才好。 赵昔微一开始还有些脸皮薄,但奈何美食的诱惑力太大,他挑的又都是她最喜欢的口味,便索性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了。 如此几番,直到她几分半饱,他才放下筷子,淡淡扫了一眼四周。 殿内虽然已经开席,但众人都傻愣愣地盯着太子给太子妃喂食,见他突然停了动作,顿时就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大家怎么不吃?”太子殿下坐正了身子,把手指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地敲了敲,态度看起来十分平淡,没有半点要为难谁的样子,甚至还有着少见的亲切之色,道:“难道是因孤来得迟了,对孤有什么怨言!” 众人回过神来,忙躬身应道:“吾等不敢!” “那就是了!”他点点头,又朝皇帝笑道:“儿臣掐准了开宴时辰,本不会迟到,只是过来的路上发生了一些意外,以至于拖延了两刻钟,父皇不会生儿臣的气吧?” 第442章 尽一回孝道 从太子进来的那一刻起,皇帝就软了心肠,现在又看他神色从容淡定,举止沉稳得体,只觉得自己这儿子果真是处变不惊,有成大事者的风范,哪里还生得起来气? 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声道:“不生气不生气!好端端的,父皇生你的气做什么?” 这样好的父子关系,赵昔微简直有些嫉妒了…… 原来是捏了一把汗的,还担心这事会让皇帝和太子之间生了嫌隙,还在想太子要怎么样才能化解,哪里想到就这么轻飘飘的几句话,皇帝就换上了一副乐呵呵的笑脸! “父皇不生气就好!”太子殿下转向席间众人,那脸色就沉了下去,似笑非笑道:“孤不过是去偏殿换身衣裳,怎么就变成了临幸了美人?孤倒还真是不明白,你们谁给解释解释?” 这话谁敢接? 便是跪在地上的那宫奴,也被他这气势给吓得傻了。 但,有一个人却看人不嫌事大。 这个人便是太后。 “哀家听说,那美人是裴家的姑娘?现在人在哪里呢?”她意味深长地一笑,“难道殿下要效仿典故来个金屋藏娇?” “太后这话可真是冤枉孙儿了!”李玄夜笑了笑,道:“孤和裴姑娘只是路上遇见,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怎么就要金屋藏娇了?” 太后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怎么在意,反更慈爱了起来,语重心长地道:“太子尽管放心,哀家和陛下都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你若是有意,不如现在就抬了位份,哀家看着封个良娣就不错……” “皇祖母可真是大方呐!良娣的封号说给就给!”李玄夜唇角一勾,“可孤说了,只是路上相遇而已,若就这么封了妃,以后孤常在宫里宫外行走,遇到女子不计其数,怕是皇祖母这封号是不够给呢!” “相遇?”太后从鼻子里发出了轻轻一哼,姜到底是老的辣,很快就意识到这小太子是等着她追问呢,她偏跳过了这个话题,只道:“哀家不在乎你和她有什么故事,哀家只是觉得如今事情闹大了,若是不给个位份,怕是白白的耽误了人家姑娘!” 话说到了这份上,似乎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皇祖母说得是。”李玄夜敛了笑意,换上了一副孝顺模样,恭敬回道:“孙儿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教皇祖母如此操心,实在是愧疚难当!”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太后哈哈一笑:“裴家那孩子机灵乖巧,又甚为孝顺,哀家喜欢得什么似的。若她做了你的良娣,为皇家开枝散叶的先不说,就是时常来长信宫陪伴哀家说说话,哀家也是心满意足了!” 又是一叹,略有几分怅然:“你母后去得早,太子妃又身体弱,哀家劳累了大半辈子,可惜从未享受过儿媳孙媳侍奉左右的福气……” “哦?”李玄夜长眉一挑,做恍然大悟状,无奈道:“既然皇祖母如此喜欢裴姑娘,那孙儿便只能尽一回孝道了——” 一言既出,满堂惊愕。 这就要纳下了? 太后凤眼微挑,隐有得意。 皇帝眼含担忧,沉思不语。 就是那座上的千金小姐,表情也有些复杂,纷纷看向了赵昔微,有同情,有怜悯,有幸灾乐祸。 男人的宠爱啊,就是这样靠不住。 你看,刚刚还温柔小意地喂你吃东西,转瞬间还不是就纳了新人? 赵昔微虽然相信他,但一时也有些没琢磨透他的意思。 什么尽孝?难道他打算为了敷衍太后,把裴真真留在东宫? 那这事可就有些棘手了…… 不论如何,只要进了东宫,便是太子的女人。 她和裴真真性格根本不一样,以后要如何相处才能融洽? 她正在默默盘算,却又听李玄夜笑了一声,道:“皇祖母这么喜欢裴姑娘,孙儿却不曾察觉,实在是不孝不顺!如今既然皇祖母发了话,儿臣便顺水推舟卖个人情好了!” 他一抬手,笑着吩咐道:“传孤的话下去,宴席结束后,留裴氏女于长信宫礼佛,侍奉太后左右!” 众人惊得下巴几乎都要掉下来了。 这这这……这是要把人送给太后? 官宦之家把女眷送入宫中,陪伴太后、皇后、甚至太妃等人礼佛抄经,也是常有的事,一则可以拉近家族和皇室的关系,二则也能提升该女眷在京中的名气。但这种事好归好,那些贵夫人和千金小姐却没几个是真心愿意的。 这侍奉太后太妃礼佛,可不是每日抄个经念个文就行的,得整洁身心,戒断荤腥,红尘俗事不能沾惹一点半点。说白了,和把人送去道观学习差不多……别说什么封妃晋位了,就是正经婚事都得先搁下。 试问谁愿意放弃养尊处优的好日子,跑进宫里去做这种苦差事呢? 太后立即就沉了脸:“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玄夜笑得春风徐徐,和顺地道:“是孙儿疏忽了,皇祖母操劳半辈子,也该好好享享福了!就这么小小的一个要求,做孙儿的怎能不满足?” 纵使太后老谋深算,一时间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你!” “皇祖母觉得不够?”太子殿下更加来了劲头,又扫了一眼席上众人,语气悠悠:“不够的话把阿辞表妹也加上!有两个大家闺秀陪着您,为您日夜礼佛抄经,定教您心情舒畅,万般如意!” 顾玉辞正在看热闹呢,陡然听见他念了自己的名字,手指没来由的就是一抖。 但只不过是一瞬间,又镇定了心神,挤出一丝笑容,道:“殿下说笑了,阿辞笨手笨脚的,怎么能陪伴太后礼佛呢……” “表妹真是谦虚。”太子殿下笑着看她,但那眸色里却是一片深沉,甚至让她感受到了隐隐的杀气,不容置喙地道:“阿辞谋略过人,和太后一样都是不让须眉的人物,孤觉得整个长安城,没人比你更适合留在长信宫!” 太后顿时就觉得有一股无名火自心头腾腾而起。 裴真真就算了,还添上一个顾玉辞?当她这长信宫是什么了?他不要的女人都往她宫里推? “李玄夜!”她双眸微眯,冷笑道:“太子妃才是哀家正经的孙媳妇吧?你既然这么有孝心,怎么不把太子妃留下,陪伴哀家礼佛抄经?” 第443章 太子妃娇弱得很 太子殿下早有准备,立即回道:“皇祖母您是不知道,太子妃她身子娇弱得很,冷风吹不得,冷水沾不得,就是连孤的日常起居都照顾不好,怎能放心她去侍奉您呢?” 他说得堂堂正正,甚至还牵了赵昔微的手,放在掌心捏了捏。 这份袒护,张扬肆意,不加一丝一毫的掩饰,让殿内所有人看了都觉得有些眼热。 太后便把怒气转移到了赵昔微身上:“那怎么行?太子妃身为哀家的亲孙媳妇,礼佛抄经这种事怎么能不参加?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宫宴结束,就命太子妃一道留下吧!” 又呵呵一笑,看向李玄夜:“知道你们恩爱,哀家也就留她个三五日就放回去。太子不会是连这几日都舍不得吧?” 看你小子敢不敢承认! 哪成想,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道声音:“是啊!” 这两个字不轻不重,不疾不徐,漫不经心中偏又带着几分郑重肃然,让满殿的人都震了一震。 赵昔微也有些怔愣住了,情不自禁地抬头望着他。 他对她笑了笑,依旧握着她的手,道:“皇祖母猜对了,孤与太子妃恩爱非常,是一日、一时、一刻也不能分离!” “是吗?”太后干笑了两声,“那太子妃可真是有手段!” 一瞬间,那充满审判意味的目光,如锋利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刺了过来。 赵昔微到底脸皮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时也有些受不住。但迎着那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又怎么能退让? 右手悄悄从袖中探出,小尾指缠上他的衣袖,轻轻一勾。 李玄夜双臂下意识收了收。 赵昔微眼底闪过一抹狡黠,顺势倚进他的怀里。 几分娇气,几分羞赧,还有着几分挑衅。 太后何曾吃过这种闷头亏?便是当年强势如顾皇后,也不得不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来。 哪里像如今赵昔微这样? 太后越看就越觉得无名火起。 这浑身上下一副狐媚劲儿,以后要真成了皇后,可不是一个祸乱宫闱的主儿? 不行! 绝不能容忍! “赵昔微!”太后敛去假笑,板起脸道:“你身为太子妃嫔,怎么不劝诫太子几句,反而还顺着杆往上爬?不是哀家说话难听,这后宫女子一言一行都要谨记贤德二字,你倒是全忘了?罢了!到底是养在乡野的,没人教你规矩分寸,哀家就派几个尚仪女官好好教教吧!” 这话刺耳至极,赵昔微猛地抬头,看向太后。 李玄夜也察觉到了她的反应,手掌在她腰侧轻轻一按,表情淡了下去:“皇祖母!” “怎么?教她规矩也不行?”太后皱了眉头,“这也不行哪也不行,你娶的是太子妃还是一尊佛?你别忘了,你是太子,是一国储君!就是宠也得有个度!这样捧在手心供着,你就不怕满朝文武笑话你?” “太后!”李玄夜脸色沉了下去,眸光冷冷。 “哀家说得有什么不对?”太后笑了一声,语气强硬道:“哀家摄政多年,三公九卿都管得,你的太子妃管不得?” 太后所言倒是不差。皇帝刚继位时年幼,朝中大小事务都是她亲力亲为,后来熬到皇帝成年,可又常年病着,内忧外患一大堆,都是她撑着挡着,直到现在太子成年了,肩上的担子才勉强松了一些。 但太子不像皇帝好拿捏,更不似皇帝那般好性格。 太后虽然心里很不喜,可到底顾着大局,没彻底撕破脸。 此时她突然翻脸,满殿内的人都变了色,低着头恨不得把整个人藏到桌底下去。 皇帝低低劝道:“母后息怒……” 赵昔微坐正身子,正想开口,却被他手臂一揽,又揽入怀中。 “皇祖母!”他捏着她微凉的指尖,语气凝肃:“这些年来,前朝后宫都是皇祖母说了算,父皇与我亦无怨言,但,也是有例外的。” “你——”太后张了张嘴,才说出一个字,就被一声冷笑打断。 他目光平静地看着太后:“这个例外便是东宫。孤是东宫之主,东宫的一切,包括太子妃——”顿了顿,“都不容任何人过问!” “皇祖母想给妃嫔立规矩,父皇后宫不是好些人么?”他站起身,依然赵昔微的手,道:“至于太子妃,自有孤亲自来教,用不着皇祖母费心了!” 赵昔微站在御座之下,与李玄夜并肩而立。 她微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四周。 千万枝宫灯如明亮繁星,照得内殿雪白透亮,宛如月下的水晶世界。 殿外万株繁花盛开,团团簇簇,如霞似锦,花影与烛光互相交错,留下一片锦绣明辉。 原来,这座皇宫是这么的美丽。 第一次入宫,她害怕得一整夜没睡着,担心自己小命不保。 第二次入宫,她在宫门口呕吐不止,闭上眼都是血腥的场面。 再后来入宫,太后要取她的血,裴才人要她的命。 …… 那时候皇宫对她来说宛如阴暗潮湿的牢笼,里面住着一只只青嘴獠牙的怪兽,时时刻刻准备着将她撕碎。 直到现在,身边有了他。 他让她知道,敌人没那么可怕,也让她确信,他会保护她…… 赵昔微突然有些感动。 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人这样保护过自己。娘亲没有能力,所以把她交给了父亲。而父亲有能力却没有决心,所以把她送入了东宫。 只有他,站出来挡在她身前。 她侧过头,满含柔情的凝视着他。 他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回望了她一眼,袖中的手指与她紧紧相扣。 赵昔微唇角一翘,一抹笑意悄然升起,如暗夜梨花,皎洁动人。 他心头一动,忽然揽住她的腰,向着宝座上方从容一礼:“父皇,方才多饮了几杯,现下感觉有些不适,儿臣便先告辞了!” 赵昔微也跟着屈膝一礼:“儿臣告退。” 皇帝瞥了一眼面前的两人,眸中满是无奈,又有无法隐藏的慈爱。 今天太子占尽了上风,把太后气成这样,他就觉得有些头疼……哎,老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 皇帝揉了揉太阳穴,十分不耐烦:“快去吧,省得再招你皇祖母生气!”又看向太后,满脸赔笑道,“这孩子被朕惯坏了,母后别跟他一般见识!” 太后呵呵冷笑。 皇帝碰了一鼻子灰,又扭头做恶狠狠状,道:“看在今天过年的份上,朕就先放过你一回!回去给朕好好抄一百遍孝经!” “父皇教训得是!儿臣回去后自当好好反省!”太子殿下从善如流地应了,那态度要多恭顺有多恭顺,和方才那忤逆不孝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临转身时,还不忘又朝太后行了个礼:“皇祖母,孙儿失陪了!” 太后气得捏紧了手中的杯子。 **** 跟了个新项目,中午没法休息,晚上还要随时待命,我的快乐一去不返了 第444章 想办法让他死心 李玄夜走到殿门,又倏地收住脚步,回身看向殿内,嗖嗖扫了几眼席上宾客。 才松出一口气的众人,立时就又打了个颤。 便有一位红衣内侍走向前来,躬身询问道:“殿下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他表情淡淡的,随意道:“哪个是乔安家的姑娘?” 内侍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看了看他身旁的赵昔微,又看了看他,结结巴巴道:“殿下,您……您……”难道看上了乔家姑娘? 正舌头打结呢,那边席间已有几人盈盈下拜:“臣妇、臣女拜见殿下。” 内侍恍然回过神来,忙一指左边那个年轻少女,介绍道:“头上簪了粉色茶花的那个,就是乔大人的独女。” 又小心翼翼瞥了一眼太子殿下,见他依旧淡淡的,便暗自揣摩了一下,于是好心的又添了一句:“那个圆脸的,是崔大人家的姑娘。” “嗯……”太子殿下微一点头,目光在两个少女脸上掠过,还是没什么表示。 那内侍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心说莫非是两个都没看上? 就又悄悄瞟了瞟赵昔微,顿时就有些了然。 是了,太子妃生得已是数一数二的美人,相比之下,这乔、崔两位姑娘最多只能算是小家碧玉了。 胡思乱想的不只是这内侍,还有乔夫人和崔夫人。 方才闹了这么一出,裴真真到现在还躲着没出来见人呢。 难道是…… 乔夫人是摸过赵昔微底细的,所以就镇定许多,但对着太子殿下,也是不敢贸然抬头。 赵昔微柔声道:“两位夫人快起来吧!”又向乔云浅和崔玉容一笑,“两位妹妹也快起来!” 她倒不是怕李玄夜看上她们中的谁。 主要是上次帮乔云浅送信的事,差点惹他生气了。 当时两人才和好,那封信还没送出去,就为了捞金铃跳进水里给泡坏了。 后来为了重新修好,她还特意去崇文殿请教了修书匠。 李玄夜才下去的醋意又涌了上来,捏着她的脸说什么“我的事都没见你这么上心过”、“你到底是谁的太子妃”、“这不会是一封情信吧给我瞧瞧”、“乔安家的女儿和晋王倒也般配”、“若是真的我帮忙撮合也行”之类的话。 赵昔微惊得险些没把信纸撒出去。 乔云浅只是请李乘风帮个忙而已! 要真让他摆在台面上挑明了,这事可就不好办了! 急得忙搂住他,又是亲又是哄,连连否认“哪有我可上心了”、“才为了殿下的礼物险些送了小命呢”、“怎么会是情信你想多了”、“不要乱点鸳鸯”、“更不准告诉她爹爹”安抚了好一顿。 现在李玄夜突然问乔云浅是谁,显然是对这事上了心…… 赵昔微见几人神色惶恐,便拉了拉他的手,提醒道:“她们年纪小,你别吓着人家了!” 李玄夜可能也觉得自己太不给面子了,就笑了笑,问乔云浅:“听乔安说,你会六国语言?” 乔夫人瞳孔猛地一缩,满脸惊吓的样子。 “回太子殿下的话。”乔云浅垂着眸,轻声回答道,“臣女少时曾和爹爹游历四方,去过西域南诏等国,会一些番邦语言。” 乔夫人已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忙抢着她的话,急急道:“殿下别听她胡说,她这么笨嘴拙舌,大字都不识几个,哪里懂什么番邦语言!” 虽然满京城的人都恨不得把女儿送进皇宫,以图飞黄腾达荣耀满门。 可乔夫人却不想。 乔夫人娘家富裕,有个喜欢到处游历的父亲,幼时也曾跟随他出过远门,最远的是坐着四五层楼高的大船,沿着河道一路南下江东,见识的世面大了,那眼界自是比那些深宅妇人要宽广许多。 她快四十岁的人了,总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偏偏这个女儿又聪明伶俐,说话做事比那些个公子哥儿都强。 别人家的姑娘从小就关在闺房学习针线女红,而乔云浅则跟着做官的父亲到处游玩,有时候还跑去鸿胪寺跟那些金发碧眼的使臣们谈天说地,小云浅在语言上的天赋便很快显露了出来,才不到十岁,就已能和各国使臣毫无阻碍的交流了。 引得衙署内那帮官员们啧啧称奇,乔安也常抱着女儿笑称:“若为男儿身,可掌文译院!” 但到底不是男儿身,总归是要嫁人生子。即使聪明伶俐,也只能在内院里慢慢耗尽这份天赋。 这要是换了别人也就只能认了,但乔夫人偏偏就不甘心。 相夫教子的生活也不是不好,但一想到自家女儿的才学就要这么被埋没,她就有些遗憾。 便特意和乔安吹枕边风,说咱们家女儿自小就聪明好学,你看京中谁家的公子堪可一配? 乔安做了几十年的鸿胪寺卿,自然是知道这通晓六国语言是多么可贵的优点。两口子琢磨来琢磨去,最后一拍大腿,不如入赘一个女婿! 只要人品好模样好,家世薄点都没关系,最要紧的是对他们的宝贝女儿好! 乔夫人越想越远,再一看太子,顿时就更加紧张了。 太子虽然样样好,可到底是储君,以后是要登基为帝的,到时候三宫六院的,一群妃嫔数都数不过来,而她的女儿这么娇贵,怎么能忍受得了深宫的寂寞? 不行,得赶紧想办法让他死了这条心! 不过是短短一瞬间,乔夫人的脑子里却如走马观花一般,闪现过各种各样凄凄惨惨的画面。 李玄夜看她神色变幻,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看向了赵昔微。 他不过是随便问两句话,怎么乔夫人这神色如此惶恐不安? 赵昔微摇摇头,也同样是迷惑不解。 太子殿下就也没多想,为了表示安抚,就随口夸了一句:“听太子妃一直夸乔姑娘才学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可见乔夫人教女有方!” 一语落下,乔夫人不见松懈,反而脸色更难看了,呵呵干笑道:“太子殿下谬赞了。” 李玄夜眉头一皱。 这乔安平时挺能说会道的一个人,怎么家中夫人竟是这般的不识趣? 以晋王那不着调的性子,以后要真的和乔家结了亲,那这后院可就热闹了…… **** 乔夫人是一个很精明、但又绝对爱女儿的母亲。 第445章 晚来天欲雪 夜色朦胧,花灯在长街连成一片,将整个长安城装点得流光溢彩。 朱雀门内,各部衙署亦是灯火通明。 小官员们没有参与宫宴的资格,一群人正忙着收拾案台整理卷宗,门窗新贴了门神和对联,沿廊挂上了辟邪桃符,直将里里外外打扫得焕然一新,好迎接元日新春。 太常寺的乐工正在调试新作的乐曲,而不远处的长街,乐坊的伶人也正在演练新编的歌舞。 临街的酒肆里,胡姬美人怀抱琵琶,玉指轻拨,歌喉轻启,低低吟唱——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赵昔微趴在车窗正看得出神,忽然肩上一软。 李玄夜取了披风将她裹住,也掀帘向外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含笑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赵昔微被逗乐了,放下车帘钻回他怀里,嘻嘻笑道:“太子殿下是要带我去喝酒吗?” “好啊。”李玄夜捏了捏她的脸,道:“带你去喝长安最好的酒!”又挑了挑眉,笑意深长:“不知微儿酒量如何?” “不好!”赵昔微乖乖认输,“甜酒也就只能喝两口。”见他满脸揶揄之意,立即改了主意,拉长声音道:“不过也是有例外的——” 洁白的狐狸毛,掩映着桃花般的面容,越发显得玉雪可爱,娇媚撩人。 太子殿下看得有些心痒,便抱着她倚在了软枕上,一边揉着她凝脂般柔嫩的耳垂,一边心不在焉地道:“什么例外?” 赵昔微吃吃一笑,顺势攀住他的脖子,俏语嫣然:“那要是殿下喂的就不醉……” “……”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立即就坐正了身子。 赵昔微扑倒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 “赵昔微!”被戏弄了的太子殿下一把按住她的腰肢,低声提醒:“这里是朱雀门,外面有御史巡查,正经一点!” “人家哪里不正经了?”赵昔微扯过他的袖子蒙住半边脸,歪着头眨了眨眼:“我明明说的是上次在长信宫的事……是你自己想歪了!” “嗯。”李玄夜点头,“确实是我想歪了!”手掌一游,从腰侧探入,勾唇低笑:“那不如我们歪到底?” “李玄夜!”她一闪身灵巧避开,嘟囔道:“这是在车上!” 这话一出,他笑得更深了:“车上怎么了?我们又不是没有过——”说着就在她腰窝挠了两下。 赵昔微受不住痒,笑得喘不过气来,一边推开一边躲闪:“李玄夜、太子殿下、我错了……别挠了……再挠我就生气了!” 李玄夜念着她的病症,也就没继续逗她。 哪知动作一停,她又是一笑,搂住他的脖子悄悄道:“既然我们又不是没有过,那殿下为何还如此紧张?” “……” 李玄夜倒也不跟她计较,只含笑捏了捏她的鼻尖,没有回答。 赵昔微越发觉得有趣极了,索性在他怀里跪坐下来,两根手指勾住他的衣领,尾指滑入衣中,贴着锁骨轻轻一蹭。 “……”男人气息明显一乱,眸光幽暗地看了她一眼。 对他如此反应,她似乎很开心,笑得双眸微弯,却无关风月,如孩童得到了糖果、夜空得到了星辰、鲜花得到了春风,只是一种单纯的满足。 他有些好笑,屈指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你几岁了?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她唇角微翘,笑得任性:“我在摸太子殿下的锁骨呢!” 太子殿下长眉一挑。 撩拨他很好玩? 但却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往车厢上一靠,由着她抚上双肩:“微儿喜欢摸,那就多摸摸吧!” “真的?”她眼波一转,忽然抬起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柔软的红唇轻轻在他喉结上擦过。 一股酥麻感觉直抵心脏。 他掌心一翻,动作如电,赵昔微只觉得手腕一沉,尚未有挣扎的余地,不知何时已被捉入身下。 他上身倾压下来,眼看就要转守为攻—— 她却吃吃低笑了起来:“李玄夜……” 在这种情况下,哪里还禁得起她这么一声? 太子殿下顿时觉得所有的自控力都灰飞烟灭,只遵循着本能,低头去追寻她的唇。 温香软玉,近在咫尺,滚烫的吻就要落下。 她伸手,指腹压住他的唇角,表情狡黠又可爱:“殿下如此禁不住撩拨,万一再有谁设下美人计可怎么办呢……” “美人计——”李玄夜停在上方,低低念了一遍这三个字,突然笑出声来。 赵昔微看他欲念骤收,不知道为什么,也“噗呲”跟着笑了起来。 她笑得明媚灿烂,仿佛一丛被精心呵护的蔷薇,收起了所有为自保而生长的野刺。 初见时的那个孤单少女,身上携着的幽冷和倔强,已全部化成了柔软的嫩芽,再缓缓抽出粉色的花苞,无忧无虑地在他的手心舒展、绽放。 那些曾经被克制住的天真可爱,也随着这一朵花开的时间,悄然呈现。 她也不过是十七八的年纪,也是个会撒娇会淘气的孩子。 李玄夜心中一动。一把拉过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吻了一下。 赵昔微笑盈盈地看着他。 那知他这么吻了一下后,掌心忽然一收,迅速锁住她的五指,赵昔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以迅雷之势封住了嘴唇。 显然是为了报复她方才的挑衅,这吻极尽挑拨和引诱,一点一点,从唇角至颈侧,细细的碾磨吮啄,纠缠不休。 这个病症一天不好,只要他稍微用点手段她就无处可逃……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浑身软得跟在云上飘似的,他的吻如同一把火,烧得她四肢百骸都滚烫了起来,她只得语不成声地求饶:“殿下……” 李玄夜止了亲吻,但唇角仍停留在她唇上,似笑非笑道:“还敢不敢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立即弃械投降,信誓旦旦地道:“再也不敢了!” “那还摸不摸了?”他拉着她的手指按在领口处。 被唤醒的情潮仍未平复,只是这么随便一触碰,都让她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 “不摸了!”她猛地抽回手,还往后退了两寸。 “那美人计呢?”他领口微敞,结实平滑的肌肤渐隐渐现,莫名有些诱人…… “不了不了!”赵昔微连连摇头,换上一副崇拜神色,语气坚决道:“殿下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怎能为女色所惑!” “那可不一定!”他拢好衣领,朝她眨了眨眼,“若是微儿的美人计,我还是会乱的!” 他这话似假还真,还带着几分暗示,显得她真的引诱过他似的…… 让赵昔微怔了一下,没来由的就想起了两次吵架,都跟这“美人计”有关。 特别是后面那次,他追问她小时候喝过的药,为此闹得有点严重。 她喝的药确实不是什么良药。 第446章 痴恋一生 有一味药,汤红似血,味苦如毒。 从记事起,赵昔微就一直在喝。 这药很苦很苦,苦到每次喝完她都吐得天昏地暗,甚至两天内都吃不下任何东西。苦到如今再次想起时,喉咙里都会涌上那股子苦味,无法阻挡地直冲胃底。 她不知道这药的名字,也不知道这药的用处,因为沈玉清从不告诉她,更不让她多问。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有什么不足之症,又心疼沈玉清拖着一副病体,风里雨里的为她上山采药,便按下心头百般的抗拒和疑问,只懂事的一口气把药悉数灌下去,哪怕事后呕得肝肠寸断,她也从不抱怨一句。 因为她知道,她是沈玉清在这个人间唯一的念想,同时她亦坚定的相信,沈玉清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这样的依恋,在她十三岁那年,一个夏日午后被打破了。 那天刚刚下过一场暴雨,厚重的乌云如吸饱了水的烂棉絮,一动不动的挂在头顶,而暴烈的阳光并没有因此减弱,空气黏湿而闷热,狭小的卧房宛如蒸笼,即使是坐着什么都不做,那黏糊糊的热汗也跟蒸馒头似的往外冒,直将人的衣衫全都湿透。 酷暑难耐,别的孩子要么去河里游泳了,要么去山中纳凉了,而赵昔微却哪里也不能去,她要守在床边照顾生病的娘亲。 她穿着一身葛布粗衣,袖子高高的卷起,露出白白的胳膊,手里拿着蒲扇,一刻不停地扑扇着。 窗外的野蝉没完没了的鸣叫,病弱的人受不得这种打打扰,沈玉清伸出有些颤抖的手,嘱咐她别忘了往凉饮里面加甘草水。 这是她爱喝的,沈玉清即使烧得迷糊,也没落下。 她笑着应了,顺手拿了湿棉巾擦干净沈玉清额头刚刚冒出来的汗珠,把眼底的恐慌和无助深深地掩藏下去。 沈玉清声音有些虚弱,细细地又交代了她一些话,不过是晚上记得好好吃饭,吃完饭记得吃药之类。 赵昔微向来听话懂事,都一一柔声应下,再起身赤着脚向厨房而去。 少女初长成,纤长如初柳,虽然有些瘦弱,但坚韧风姿依稀可见。 沈玉清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 这些年来,苦也好累也好,都是值得的…… “微儿!”赵昔微走到门口时,忽听屋内唤了一声。 她忙收起眼底淡淡的泪意,驻足转身,笑看向床上:“娘,怎么了?” “没什么……去吧,去吧,娘要好好睡一觉……”沈玉清扶着床沿。 赵昔微觉得娘亲似乎有什么心事,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告诉她,这心事可能还很难解决。 她心里也跟着乱糟糟了起来。 赵昔微现在想起这些,才知道淑妃所言不假。 沈玉清生下她后隐居山林,应该是做了很大的改变,比如变得温柔和顺,变得隐忍谦让……但,骨子里终究还是那个孤僻任性、不善沟通的性子。 所以很多事,赵昔微根本没办法从沈玉清那得到答案,她只能自己去观察和判断。 在这种环境下,也不知不觉地养成了她骨子里的疏离和敏感。 晚上,她照例端了水盆,一边蹲在地上帮沈玉清洗脚,一边琢磨着如何开口时,沈玉清却主动说了出来。 只是那句话,却犹如一道巨雷,劈得她愣在当场—— “娘需要你的血,做药引……” 话开了个头,剩下的就没那么艰难了。 沈玉清医术了得,却医不好自己的病,就算是以血为药引,也不一定能彻底治好。 但即使是这样,也不能放弃。 除了想要好好的活下去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只有找到有效的药方,才能确定这到底是什么病。 作为一个精通医术药理的人,连自己得什么病都不知道,这是比死亡更无法忍受的事情。 “微儿,不要怪我……”沈玉清将她的手掌放进手心,用力地握住,“我必须搞清楚自己这是什么病……”顿了一顿,声音有些飘忽不定,“只有搞清楚了这病因,我才能弄清楚很多很多事……” 赵昔微倒也没那么娇气。 一则她劈柴打猎,没少被割破过手指,流血什么的便是家常便饭,这算不上多大的事。 二则她知道沈玉清说的是真的。 沈玉清虽然不擅长沟通,导致有意无意隐瞒了她很多事,但有一点她可以确信,就是从不欺骗她。 要么不开口,那就是一点儿风声都不会透露,而一旦决定开口,就肯定是和盘托出了。 要不是生就了这样的个性,又怎么能做到把身世秘密隐瞒这么多年呢? “你轻点……”沈玉清看着她用匕首划破手指,看着那鲜红的血液一滴滴掉进药碗之中,心疼得揪了一下,“够了够了,十几滴就好了!” 赵昔微眉头都没皱一下,径直拿了纱布,将还在流血的手指包住,然后伸到沈玉清面前,笑道:“方才太急,没注意伤口有点深……” 沈玉清心都软成了水,一边帮她把伤口包扎好,一边有些歉疚地道:“娘懂医理,自己的病自己清楚,这个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个药方能医好我了……” “没事!”赵昔微反而安慰她,“我们慢慢来,一定会治好的!” 早熟的少女不知不觉,已经学会了隐瞒心事。 沈玉清现在的身体连自己穿衣洗脸都有些吃力,又岂能是这血引能治好的? 当然……或许苍天有眼,给了她们母女这种意外也说不定…… 她垂下眼睫,把泪水一点一点,忍了回去。 她三岁喝这种药,一直喝到现在十三岁,原来是为了给娘亲做药引。 而她根本没有机会去计较这样合不合理,因为她想留住娘亲的生命…… 只要能让娘亲好好的活着,即使要耗尽她全部的鲜血,她也愿意! 但老天并没有听见她的祈祷。 沈玉清的身体急转直下,而她喝药也越来越频繁,取血也越来越多。 从以前的一个月喝一次、到后来的半个月喝一次,最后变成一天喝一次,甚至一天喝两次。 如她这样敏感,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她们最后的努力,可能要失败了…… 又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沈玉清再次昏迷过去时,她终于克制不住,泪如泉涌。 她想起昨夜娘亲拉着她的手,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情蜜意,对她说:“微儿,你本该有更好的生活……去吧,去找他,回到他身边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沈玉清的眼睛,明亮又璀璨,宛若宝石。 或许世人都误解沈玉清,但她永远不会。 因为见识了那一刹那的眼神。 儿女情长,痴恋一生。戏台上唱来,总觉得不够有说服力。 真正的用情至深,只需要一个眼神。 第447章 给殿下的新年礼物 人一旦习惯了温存,就会变得娇气。 曾经十三岁的少女,可以在生母面前坦然自若地割肉取血,但如今嫁作人妇后,再次回忆这些往事,却莫名有些伤感和委屈。 赵昔微趴在李玄夜怀里,声音轻得仿佛呓语:“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时你突然把药端上来,我那么抵触,不是因为怕苦,也不是怕疼,更不是怕血……” 她说了几句,忽然又止住话头,双臂用力抱住了他,喃喃低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怕什么……自从归府认亲后,我便很久不提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是不想她,也不是忘了她……我……” 她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索性抬起头,用那双有些朦胧的眼睛看着他,嗓音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耍赖:“你知道吗?就算我不说你也肯定能知道的对不对?” “嗯。”回答她的只有简短的一个字。 却让她的喉咙陡然绷紧。 “我知道。”他的声线偏冷但不尖锐,音调有力但不刚硬,如清泉漱玉、月下霜雪,比少年多几分端正,比青年又多了几分纯雅,听着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他说他知道…… 她仰脸,怔怔的看了他半晌。 他还说了些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楚了,满脑子都只有这一句。 一股热气从心头而起,她忽然红了眼眶,喃喃问道:“你知道什么?” 李玄夜笑了一笑,低头看了她一眼。 就在她以为他会敷衍了事的时候,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头顶,安抚似的摸了一下。然后顺着她的脸颊,一点点落下来,放在了她的肩上。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双肩轻轻按了一下,然后又自手臂滑落,最终落在她的掌心。 肌肤相触,十指相接,她的掌心被他牢牢握住,自他指尖传来的力量,坚定、温暖、包容。 而很奇怪的是,就是这么平常不过的一个小动作,她心底压抑着的情绪,竟然就彻底得到了释放。 如同埋藏在青绿石苔里的小草,经历了漫长的寒冬,等来了朝阳和雨露,等来了春风和彩虹。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他指节与她相缠,指腹压着她的手背,声音低缓轻柔:“现在微儿身边有了我,我们会相亲相爱,直到白头偕老,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也不会有人需要你拼命拯救……” 他捏着她的手指,放在唇边,目光清明地注视着她,郑重道:“你的人生再也不会有分离——” 赵昔微又是一怔。 那些难以宣之于口的情绪,如藤蔓一样缠着她的过往,每每在暗夜梦回之时,都无可抵挡地侵袭她的心脏,让她一次次被迫体验至亲分离的孤独。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生母死后,毅然投奔了赵府,过上了相府千金的富贵生活,接着又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宠爱的女人。 所有人都觉得她命好,别人做梦都得不到的东西,她是想什么就有什么。 可是没有人知道,她为了挽留沈玉清的生命,做了很多努力。 一开始只要取十几滴血,到后来沈玉清虚弱得连进食都成问题时,她索性割破指尖送进生母口中。 以血养病,虽然疗效不大,但只能拖住一日,也算是一日的留恋。 如果有需要,就算是割掉她身上的肉她也不会犹豫。 可问题是沈玉清的病,找不出病因。 没有人知道,在面对生母一次次昏迷时,她曾是多么的无助和绝望。 这样的痛苦,体验过一次的人,就再也不想体验第二次…… 现在有人能懂得她深藏在心底的想法,她怎么能不感动、不软化?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低下头去,把脸颊贴近他的胸口,听着他平稳用力的心跳,恋恋地道:“李玄夜,你真好……世上第一好……” 他低低笑了一声,大手揉了揉她的后脑勺,用力将她按在怀里。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他眸光忽闪了两下,有些明灭不定。 看来,她完全不知道那药有那种效果…… 沈玉清让她服药十三载,难道真的是为了取血做药引? 或许,该去查查沈玉清的病…… 赵昔微被他抱了一会儿,情绪恢复了平静,柔声唤道:“殿下……” “嗯?”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严肃道。 “什么事?” 她双手攀上他肩膀,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语声中就有了些撒娇的意味:“马上就是新年了,可是我没给殿下准备礼物呢?” 他任由她这么缠在身上,笑道:“微儿现在送也来得及!” “嗯……” 赵昔微小小的语塞了一下。 她其实就是随便说了一句,还以为他会推让几下,说什么送不送都无所谓,没想到他竟然就这么应下了…… 有心想转移话题,但瞥见太子殿下那充满期待的眼神,就有些不忍心。 然而她歪着头想了想,却实在想不出该送什么才好…… 太子殿下捏着她的耳朵,突然道:“我想要一个礼物很久了,就是不知微儿愿不愿意给……” 赵昔微看他满眼柔光,一时就也没个防备,顺着他的话就问:“什么?” 他勾唇一笑,忽然凑近过来,暧昧低语了一句。 赵昔微回过神来,俏脸一红,轻轻推了他一下,嘟囔道:“殿下!” 李玄夜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昔微气得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不许笑了!叫外面的人听见了!”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他止了笑声,但唇角仍噙着笑意,道:“那微儿送不送?” 赵昔微娇哼了一声,抬手扶了扶头上松动的花簪,没有理他。 他拂袖整衣,一本正经地道:“日有中道,月有九行……太史院灵台郎夜观天象,据说今晚诸事皆宜……”语气一低,“不如就今晚如何?带你游曲江好不好?江水悠悠,画船荡漾,美酒飘香,笙歌缭绕——” 赵昔微被他说得脸颊通红,忙伸手捂住他的嘴:“李玄夜!” 他顺势捉住她手腕,轻轻吻了一口,笑吟吟道:“微儿真聪明,我一说就懂了!” 第448章 太子妃的男宠 赵昔微只觉得指尖一热,迅速丢开了手,睨着他道:“这要什么聪明不聪明的,我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是是是!”他又大笑了起来,“微儿什么都懂!”又搂住她的腰肢,诱哄道:“既然这样,那微儿送个女儿好不好?” 赵昔微推了推他没推开,只得半依在他怀里,气哼哼地戳着他的胸口,斜睨着他道:“你说女儿就是女儿?” 李玄夜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说了不算!微儿喜欢什么,我们就要什么!” 赵昔微被他逗得“噗呲”笑了出声,嘴里却仍哼哼着:“那我都喜欢!” 话一出口,才觉得失言,立即就捂嘴了嘴。 “哈哈哈哈——”太子殿下从未笑得如此畅快过,一把捏住她柔软的手掌放在下巴蹭了蹭,朗声道:“那我们就都要!”说着就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得意地道:“微儿终于答应了!” “……” 赵昔微愕然:“我什么时候不答应了?” 既然是夫妻了,生儿育女,不是自然而然的吗? “你忘性倒是大!”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太子殿下就顿了顿,惩罚似的掐了一下她手心:“上次把我气得一夜没睡,这就忘了?” 赵昔微抿了抿唇,忽然想起两人第一次闹矛盾的事来…… 那时候他说,想要一个实至名归,心甘情愿…… 也怪不得他生气,那时候的她对他是有着防备和疏离的。 说到生儿育女,她下意识地就想逃避,因为那时对她来说,这是被迫完成的任务,是人生彻底被绑定的标志。 而现在,她再也没有那种抵触和排斥,提及生孩子,她第一瞬间想的竟然是喜欢…… 而李玄夜见她忽然沉默,心里就是一紧。 之前顾寒苏叮嘱说她不宜有孕,她就一直在调理身子,现在寒症虽然快好了,但到底余毒未解,这身子骨还是娇弱得很。 当然也不是说不能怀,而是女人生产形同过鬼门关,身子越弱危险就越大…… 她身上这毒一天不解,就一天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药毫无头绪,谁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症状等着呢? 他忙低声安慰道:“微儿要是没准备好,那我们就再等等!” 赵昔微自然是也想到了这茬,有心想问问他关于自己中毒的事,但看他没有主动提起,就知道他还是不想告知,她也不想破坏这份你侬我侬柔情蜜意的气氛,便仰脸在他下巴吻了吻,柔声道:“好……”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马车在曲江池畔停下。 按照历朝律例,皇城脚下是要实行宵禁,一到天黑就要关闭坊门,不许再出来喝酒作乐的。 但当今天子仁德,特意下令,除夕至元宵这半个月内,各街各坊均不闭市。而城中居民,上到达官贵人,下到三教九流,都可以自由出门,宴饮游玩。 李玄夜和赵昔微在车厢内都更换了常服,但从车内下来时,仍是让四周的人群眼前一亮。 空气都静了一瞬。 男的俊,女的娇,一个气度翩翩,一个体态婀娜,自长街那头携手而来,真真好似那画上走出来的仙子,怎么都看不够。 便有好事者忍不住议论了起来:“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也不认识。”街边,有位大娘扯了一下同伴的衣袖,“哎,你看那郎君,这气势,这相貌,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你妯娌娘家的嫂子家的哥哥,不是在掖门司当差吗?打听一下是哪个衙门的贵人?” “打听什么?”同伴叽叽喳喳地回答道:“这一看就是三品往上的青年才俊,能是我们能攀得上的?”幽幽叹了口气,“你没见旁边还有个小娘子么?一看就是他女人,你家翠儿长得是挺标致的,可若是和那小娘子比,就还是差得远了!” 人群里就有人哼了哼:“不就是长得好了点嘛,你怎么跟没见过男人似的!” 众人回头看去时,见是一个提着酒坛的窈窕女子,立时就是讪讪一笑,打趣道:“徐娘子,不忙着在酒肆数钱,怎么出来街上逛了?” “那还不是怪你们咯?好端端的都堵在这路口,搞得我这酒楼的生意都不好做了!”徐娘子一手叉腰,一手托着酒,妙目轻轻一勾,似娇似嗔,顿时众人就都觉得有些魂不守舍了,忙让开一条路来。 赵昔微和李玄夜就正好走到酒肆门口。 徐娘子立即换上一副能甜死人的笑脸,双手托起那玲珑小巧的酒坛,喜气洋洋地道:“两位贵客,本店新进了西域来的金桃酿,进来尝尝?” 李玄夜本是无心进去的,但赵昔微第一次出来逛夜市,看见什么都觉得有趣和新奇,便忍不住搭腔道:“金桃酿?里面有桃子吗?” “哟!这位娘子您是外地来的吧?”大魏民风开化,女子经商者众多,都练就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本事。 徐娘子亲热地拉住赵昔微的手,一边往里带一边缓缓道来:“这金桃酿可不是用桃子做的,而是说呀,酿这酒的女子,名叫金桃——” “……”赵昔微默了默,本来也没什么,但身侧的太子殿下唇角一勾,无声地传来“傻子”两个字。 赵昔微轻哼了一声,斜眸瞪了他一眼。 “两位——”徐娘子就愣了愣,寒暄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说是夫妻吧,哪里有谁家男人这么没地位的?被自家娘子当众甩脸子,居然不生气? 说不是夫妻吧,看这眉来眼去的样子,又着实亲热得紧…… 再一看这男人生得相貌俊朗,心里就又打了几个转。 难不成是…… 又见那小娘子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极为精美奢侈,就有些了然地暗暗点头。 这酒肆老板娘常年和各色人等打交道,这世上的人,千奇百怪什么样的没见过?更对京中贵妇圈子里,那些风雅之事了如指掌。 不免就朝赵昔微露出了深以为然的笑容:女人啊,还是得有钱有貌,要什么样的男宠没有?就算是清贵俊雅如眼前这位,可不也得伏低做小吗? 第449章 徐娘的爱慕 太子殿下见老板娘看自己的眼色一变再变,就微皱了眉,轻轻咳嗽了一声。 徐娘子掩袖吃吃而笑,朝赵昔微偷偷抛了个媚眼,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压低声音道:“娘子,您这小郎君脾气挺大的呢。” 一语未了,太子殿下又重重咳嗽了一声,眼风如刀,嗖嗖刮了两下。 徐娘子抱着酒坛子,笑而不语。 赵昔微莫名其妙地看了两人几眼,只觉得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似的,便抿唇一笑,应和着道:“确实脾气挺不好的!” 徐娘子眸光就又飘了起来,旖旎多情地在那俊俏郎君身上扫过:“这男人嘛,脾气大也没事,相貌俊俏才是最主要的!” “呃……”赵昔微又多看了太子殿下一眼,见他眉心一团黑气涌现,顿时就来了兴致,重重一点头:“老板娘所言极是,男人生得俊才是最重要的!” “哈哈哈哈娘子真是爽利,这性格我喜欢!”老板娘乐了,一把拉着赵昔微的手就亲亲热热地往里面走,“我和妹妹一见如故,今儿的酒我请了!” 藏在屋顶的袁策和杨仪悄悄跃下,不动声响地近前,向太子殿下做了个请示的动作。 李玄夜难得带赵昔微出来玩一次,怎能轻易亮出身份? 微微一摆手,那两名侍卫便如闪电一般消失在原地。 饮酒作乐的食客们,只觉得空气中突然有一股寒意袭来、又突然消失。执着杯盏的手就是一抖,有人睁开迷蒙醉眼,觑了一眼门口,只觉得光影朦胧,似乎有两道青影从屋顶越过,如雷似电,若鬼若魅,顿时吓得酒意全无,忙擦了擦眼睛,待细看时,却只见一名相貌极为英俊的年轻男子,负手立在原地。 醉客继续满上了一杯酒,嘟囔了一句:“这金桃酿劲儿可真大,不过是喝了半坛,眼都花了……” 赵昔微踏入酒肆,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那徐娘子拿起桌上的碧玉小盏,手脚麻利地倒了半杯:“看娘子面相,似乎不是京城人?” “是呀,才从外地过来,入京探亲呢!”赵昔微正好也不想表露身份,就顺着她的话给自己编了个身份。 徐娘子热情地将酒盏送到她的唇边:“难怪!” 又眼神飘飘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郎君,见他负手而立,眸光冷峻,神色淡然,浑然没有那些常常在酒肆厮混的男人那种醉生梦死之态,心下顿时一凛,语气就也一改之前的魅惑妖娆,柔声道:“郎君看着倒像是京城的,就是面生得很,想必鲜少过来我这醉仙楼?” “确实不曾来过。”太子殿下笑了笑,径直接过酒盏,拂袖落座。 老板娘和赵昔微都有些愕然。 太子殿下捏着酒盏,置于鼻尖闻了闻,又抿了半口,见味道清冽甘醇,不似烈酒,这才递给赵昔微:“喝吧。” 虽然两人当众共饮也不是头一遭,但在坊间酒肆如此行径,赵昔微还是有些遭不住,一抹红霞立时染上粉腮。 徐娘子越看就越验证了心中猜测,一面感叹这男宠真是体贴,一面又忍不住羡慕这娘子会挑人。 不光是长得俊,还会疼人,就连喝酒这种小事,都要先帮娘子亲口试毒—— “娘子真是好有福气啊!”徐娘子那眼中满满的艳羡都快要溢出来了,“你这小郎君是真真心疼你呢!” 赵昔微小口饮了半杯酒,羞涩笑道:“哪有……” 说完,绣鞋轻挪,不轻不重地踩了那不安分的脚背一下。 这边和老板娘聊天呢,他一个劲的踢自己鞋尖做什么? 还能不能好好喝酒了? 太子殿下拿着菜单,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任由她这么踩着自己,屈指轻轻在桌面叩了几下,便有伶俐的伙计跑了过来,眉开眼笑地道:“公子,您要点菜?” “一品雪霞羹,一品鲈鱼脍、一碟箸头春、一碗白龙曜、一碟金乳酥,再来一盅芙蓉汤。”李玄夜淡淡吩咐了下去。 那伙计不住地点头,等他说完立即就伸手欲要接过菜单:“贵人您请好呢,小人这就吩咐后厨第一个给您先做!” 却不料,那贵人手臂一收,把菜单递到了旁边的美人面前:“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那伙计就是一愣,呆呆地看向了桌上几人。 这带娘子出来喝酒的也不少,但点个菜都要过问娘子的,还是头一份! 被这么多人盯着,赵昔微也不知是羞得还是醉的,只觉得脸隐隐有些发烫,便笑道:“再添一道脆笋丝吧!” 不一会儿菜肴上齐,便引得座上客人频频回首。 一个是红粉美娇娘,一个是冷面俏郎君。 那美娇娘唇角带笑,粉面含春,更有杏眸盈盈,好似那秋水长天,说不出的潋滟动人。 那俏郎君则凤眼微凝,薄唇轻抿,修长玉指持着银筷,宛如梅花枝头一簇白雪,纵然清冷,也难掩无边风流。 这还不是最惹人注目的。 真正让人大开眼界的是,那俏郎君夹起一筷子菜,竟然旁若无人地送到美娇娘唇边。 啧啧啧…… 这画面,叫人要有多眼热就有多眼热。 明儿说书先生肯定又有了新的话本了! 就是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公子,这么没出息地围着女人转呢? 然而这边的赵昔微就没那么好的享受了,她总觉得,太子殿下这含笑的眉眼中,似乎隐隐透着一股杀气。 难不成这酒肆藏着什么机关,机关里藏着杀手? 就不由扫了一圈四周,甚至连楼顶那横梁上雕着的花纹都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到缘由。 四周除了饮酒作乐的公子哥儿,就是围炉谈笑的贵妇小姐,还有便是进进出出的伙计和乐师……这满堂喜庆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埋伏啊…… 老板娘是个极为体贴的人儿,见她不停地打量着四周,就朝屏风后招了招手,便有懂事的小伙计清退了旁边的酒席,又打了个响指,清了清嗓子,唤道:“把长安十二郎请上来。” 不过顷刻间,那对面的珠玉帘幕缓缓拉开。 四下里就响起一片喧嚣。 欢呼声、抽气声、喝彩声……这排场,宛如天女下凡。 **** 刚听了一段广播剧,姜广涛真的神仙声音~忍不住给大家安利一下(不过我们太子不是这种声音嘿嘿) 第450章 他有皇位要继承 李玄夜捏着酒盏,指节倏地绷紧,长眉冷冷斜飞,周身冷意顿现。 十二名白衣翩翩的美少年,捧着乐器鱼贯而入,对众人肃然一礼后,席地跪坐与堂前。 丝竹声起,满堂惊叹。 赵昔微正夹着一只糕点往嘴里送,乍然一抬眸,就差点被呛了一下。 老板娘自然是注意到了,便提着裙摆,衣袖飘飘地走了过来,俯身靠近赵昔微,含笑耳语了一句。 赵昔微目瞪口呆。 老板娘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笑道:“别叫你这小郎君听见了,他看起来醋劲大着呢,少不得一会儿又要跟你闹脾气……” 赵昔微还没从上句话中回过神来,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难为情地问道:“那个……你刚刚说什么?就是那十二郎什么来头?” 老板娘投了一个“别害羞我也是过来人”的眼神,笑得妖娆至极:“娘子从外地来的,不知道这京中风俗吧?其实没什么的,这京中那些有头有脸的老板娘,谁出门不带两个聪明体贴的小郎君呢?” 又压低声音道:“你看着是头一次,有些害羞也是正常,这些人若有看得上的,私下里告诉姐姐,姐姐雇了车送去贵府,亲自与妹妹饮茶论道……” “什么??”赵昔微如遭雷击,这才反应过来老板娘是什么意思,立时一张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但来不及顾念着害羞,就瞥见了太子殿下那要杀人的眼神,马上就又是一个激灵,忙连连拒绝:“不不不,老板娘,你听我说……” 难怪他喝酒时那眼神要杀人…… 老板娘却以为她是顾及小郎君吃醋,便咯咯地笑出声:“你怕什么?让他们几个公平竞争,谁对你更贴心,谁就能留在你身边!哎呀——” 又眨了眨眼,亲亲热热搂住她的肩膀:“妹妹你别担心,你那小郎君醋意是大了点,但看着还是挺围着你转的,你要真的挑几个喜欢的带回去,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赵昔微表情古怪了起来:“不是,我是说……这个……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呵呵干笑了几声,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绝,摸了摸额头的冷汗,突然推开热情似火的老板娘,无奈道:“老板娘,我这是为你好啊!” 这要真把这美少年送给她,你这整个酒肆都别想开张了! “为我好?”老板娘一腔热情被泼了一盆冷水,猛地就瞪圆了眼睛,“怎么是为我好了?” “嘘!”这回轮到赵昔微谆谆教诲了,她拍了拍老板娘的手背,压低声音提醒道:“赶紧让那十二个人撤了,不然等会惹怒了他,大家可都没好果子吃——” “什么?撤了?”老板娘糊涂了,来这醉仙楼的女客,谁不喜欢点几个美少年饮酒弹琴的?她张口结舌地道:“什么没有好果子吃?你那小郎君也不像那种暴虐的性格啊?” “啊……”赵昔微一边留意着太子殿下的表情,一边劝说着云里雾里的徐娘子:“你有所不知,我这小郎君他……” 话说到一半,坐在对面的李玄夜重重又是一咳。 赵昔微心中一动,忽然改变了注意,抓着徐娘子的手臂,冲她顽皮一笑:“他是家中长兄,平时对我管教颇严!而我自幼随他浪迹天涯,事事以他为首!” “哦……”徐娘子恍然大悟。难怪看着那么亲昵,又是喂饭又是共饮,就说呢,夫妻之间怎么有丈夫这么体贴的? 忽然又眼前一亮,一把握着赵昔微的手,一边瞟着桌上的俊俏“兄长”,一边悄悄问道:“那么请问姑娘,你这兄长是否婚配?” “……”赵昔微眨了眨眼,“老板娘你……” 不是吧? 老板娘红唇一弯,风情万种地道:“不瞒你实说,我第一眼就看上了你家兄长……”说着“哎”地一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底浮现丝丝愁绪,“姐姐从小就命苦,父亲去得早,家中又无兄长,只剩下个寡母和幼妹,我十三四岁起便是里里外外一肩挑,偌大个家业都靠我一个人独自苦苦支撑……” 说着拿手帕擦了擦眼角,泫然欲泣:“妹妹你是打外地来的,可能不知我的难处,这京中的商行当铺,除了那袁家的女诸葛打理着一半,剩下的便都是我徐窈窕名下……我现在已经二十有八,眼看就要三十了,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郎君,老母亲也没个孝顺体贴的女婿,便有心想着等哪日看中个顺眼的,便收入家中让他替我管管钱财看看账本……” 赵昔微欲言又止:“徐娘子那么有钱,何必这么想不开……” 但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又被徐娘子抢住了话头:“妹妹年轻,哪里知道阖家团圆夫妻恩爱的好处呢?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都这么大年龄了,还没生下个一儿半女,将来即使家财万贯,又能交给谁来继承?” “但是……”赵昔微抿了抿唇,心说娘子你可是看错人了,他可继承不了你的万贯家财,他可是要继承皇位啊…… 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太子殿下的真实身份告诉她时—— “别但是了!”徐娘子亲热地拉着她的手掌,“妹妹是打外地来的,是不是还要回老家?没关系……只要你那兄长愿意,我可以把这家业交给小妹打理,随你们二人天涯海角!” “……”赵昔微生平第一次被震惊到了。 都说京城的女子热情奔放,也听说过挺多女子主动追求心仪的男人。 但热情奔放到徐娘子这种地步的,还是让她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她犹豫不定,徐娘子只当是在权衡利弊,便信誓旦旦的拍了拍胸脯:“妹妹要是想留在京中也没事,我便把所有家产分给你们兄妹二人!” 无语归无语,但对于这种赤诚的感情,赵昔微还是小小的感动了一下,然后就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娘子这份好心,我替兄长谢过你了!但是,我家兄长不能和娘子在一起——” 第451章 她可是你妹妹 无语归无语,但对于这种赤诚的感情,赵昔微还是小小的感动了一下,然后就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娘子这份好心,我替兄长谢过你了!但是,我家兄长不能和娘子在一起——” “啊?”徐娘子脑子“嗡”地一下,只觉得一颗芳心瞬间碎裂成了八瓣儿,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不可置信地道:“为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不够美?” “啊……不是不是!”赵昔微忙替她合上镜子,连哄带骗地道:“徐娘子美若天仙,便是我身为女子见了都要移不开眼,谁会觉得你不够美呢!”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忽然狡黠一笑,计上心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兄长他……” 仿佛有一头冰水兜头兜脑泼下,前一刻还热情似火的徐娘子,这一刻顿时变成了冰天雪地里的一座冰雕。 …… 赵昔微同情地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步态款款地重新回到座位。 她一坐下,那浑身杀气的太子殿下就冷嗖嗖地盯了她一眼,那声音也跟刀子似的,问:“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赵昔微忍住笑意,执起筷子,亲亲热热地夹了一只金乳酥送到他碗里,见他酒盏空了,于是又起身,殷勤地替他斟了酒,这才重新端起自己的碗,笑道:“快点吃完我们去看烟花,否则等会儿你就走不了了!” 李玄夜怎么会轻易被她糊弄住?冷冷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就跟淬了毒的利剑似的,面无表情的又问:“你把她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赵昔微拿起酒杯又饮了小半口。 金桃酿里虽然没有金桃,但这酒却也算是名副其实,入口清冽,口齿留芳,回味甘甜,最难得的酒劲温柔,不会醉人,果真是最适合女子饮用的。 但只喝了一口,掌上忽然一空,酒杯已被人夺去。 “你干什么!”她扁了扁嘴,嘟囔道:“我还没喝完呢!” 太子殿下把酒杯放在指尖,轻轻转了几下,表情看起来十分不好惹:“一会儿买两坛回去,让你慢慢喝?” “好啊!”赵昔微酒量确实不行,而这金桃酿恰恰是入口不怎么样,其实后劲绵长,一时贪杯连饮了三盏,这会子已有几分醉意涌了上来,听他这话也无心去分辨他的语气,只当他真的要给自己买酒,便是吃吃一笑,身子已软软地扑了过来,抱住他的手臂娇滴滴地道:“要你喂给我喝!” “……”太子殿下的不好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忙将她身子扶了扶,让她好好坐正,又捏了捏她的脸,道:“你这酒量也太差了点……” 话音才落,忽听耳旁风动。 他左袖一抬,将赵昔微拉入怀中,然后右手横扫过桌面,二指并拢,却见一道银光自指尖而出,“咻——”掷向对面,接着“噗通”一下,打得来人屈膝而倒,然后“啪嗒”一声,银光坠地。 是一根银筷。 整个过程,恰如流云蔽日,紫电照空,从出手到御敌,不过是一个眨眼之间。 赵昔微惊得酒意也醒了三分,定睛一看地上跪着的人,就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急声道:“徐娘子,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徐娘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赵昔微忙摸了摸她的手,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定她真的没事后,才松出一口气。 李玄夜出手虽然快,但却并没有取人性命的目的,只打在了她的膝盖上,其受伤程度,最多也就和摔一跤差不多。 但,徐娘子皮肉没受伤,可那心灵的伤口却有点深…… 赵昔微也不是不能理解,前一刻还信誓旦旦要为他付出家产追随一生,下一刻就被他一根筷子打得趴跪在了地上…… 这换谁都会难受…… 但很显然,赵昔微猜错了…… 徐娘子不是为了这事难受。 而是…… 她呆立在原地,对太子殿下瞪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地道:“你……你……你……”她结结巴巴了半天,就在太子殿下满脸不耐烦的时候,她突然痛心疾首地斥道:“你这个禽兽!” “?”太子殿下将疑问的眼神投向了赵昔微。 赵昔微也是满脸茫然。 她刚刚虽然编了个善意的谎言,但没说他坏话啊…… 徐娘子咬牙切齿,把下半句说了出来:“她可是你妹妹!” “妹妹?”李玄夜眯了眯眼睛,有一丝寒光闪现。 那头徐娘子冷冷一笑:“就算是不能人道,也不该招惹自己的妹妹——” 痴情女子丢下这一句话,无情地转身离去,彻底地抛弃了一见钟情的美男。 “什么不能人道?”那美男缓步走近,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按在她肩头,微俯下身,挑眉问道:“微妹妹?” “我……”赵昔微呵呵干笑了一声。 他低下头,唇角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笑得有些危险、有些暧昧:“看来微儿对我的表现不太满意?” “没有没有!”赵昔微扶着椅子,向后靠了靠,但一开口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又猛地摇摇头,“不是不是!” “嗯?”他勾唇一笑,揽住她的肩,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态,与她暧昧相拥,语声渐低了下去:“微儿说说,哪次不满意?” “不不不!”赵昔微酒劲儿又有些上头,只觉得他的声音莫名带着一种诱惑力,像是柔软的羽毛轻轻挠过心窝子,让她有些痒痒的,但残存的清醒让她知道,现在紧要之计是哄好这尊佛…… 两个念头交缠拉扯,就让她一时有些迷糊混乱。 身子软绵绵的,脑子也乱糟糟的,她下意识地就搂住他的脖子,红唇循着他的下颌线往上,吻上了他的唇。 “赵昔微!”太子殿下身子倏然绷紧,忙去掰开她的手指,“这里是酒肆!有人看着呢!” “我知道……”怀里人杏眸半睁,却似盛满了满天星光,璀璨明亮。 “知道还胡来!”太子殿下指腹轻轻压了压她的红唇,桃花一般娇柔的触感传来,让他也有些心猿意马…… 她握住他的手指,唇角扬起一抹慵懒弧度:“可是只有这样才能治住你呢……” 第452章 下辈子 从醉仙楼出来时,已近夜半。 徐娘子正在酒肆门口迎送酒客,软腰斜倚,星眸顾盼,言笑间尽是万般风情—— “宋夫人来得正巧,酒肆才上了新鲜的守岁酒,您进去慢慢喝!” “吴公子慢走,您要的玉露香还没到货呢,改明儿新进了货,我亲自给您送去——” 赵昔微和李玄夜手牵着手,从酒肆内出来。 徐娘子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你们……” 赵昔微挣扎了一下,却被他用力一捏,手臂往内一收,整个腰肢已被他圈住。 “你们……”徐娘子扯动着面部肌肉,挤出一个机械的笑容,“二位……今天的酒菜可还满意?” 太子殿下睨了身边人一眼,见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便在她腰侧捏了一把,似笑非笑道:“怎么不说话,妹妹?” 犹如五雷轰顶,徐娘子瞳孔猛缩,整张脸都快要崩裂了。 “啊……这个……”赵昔微抬起头来,冲徐娘子讪讪道:“金桃酿挺不错的!” “确实不错!”太子殿下呵呵一笑,温柔地捏着“妹妹”的小手,春风徐徐道:“哥哥再给你买两坛?” “不了不了!”赵昔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连忙硬着头皮继续装傻:“兄长教训得是,妹妹再也不敢放肆了……” 太子殿下才不会轻易上当,只瞥着她脸颊上的红云,悠悠道:“现在知道错了?” “是是是!”赵昔微恨不得马上挖个地洞把自己藏起来,忙一迭声地认错,“哥哥教训得是!”又压低声音催促他,“我们快走吧!再不走就看不到烟花了!” 再不走,肯定会有人认出他们的身份,到时候这误会闹大了可就麻烦了。 她可不想明天宫里传遍了“太子和太子妃在外面假装兄妹”这种流言…… 但太子殿下显然当哥哥上瘾了,甚至还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妹妹真乖!” “……”眼见着徐娘子表情一变再变,赵昔微整个人都不好了,只得低声下气道:“是微儿错了,微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太子殿下不为所动:“哦?”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只能使出杀手锏了—— 赵昔微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左右摇晃了几下,语声温软柔媚:“哥哥、大哥哥、好哥哥,微儿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微儿这一回,好不好嘛……” “……” 一双眼睛眨呀眨的,继续抱着他手臂摇:“大哥哥,我们是现在走呢,还是等会儿走?” “……” 太子殿下立时就抽出了衣袖:“走!” “哎!”赵昔微忍俊不禁,忙跟了上去。 只留下表情崩得拼都拼不回来的徐娘子,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花灯明亮,行人如织,长街愈显喧嚣。 沿途商铺林立,色彩鲜艳的丝绸织锦,五光十色的珠玉首饰,金发碧眼的胡姬美人,还有鬼灵精怪的杂耍艺人,叫人看得是眼花缭乱,处处彰显着一片盛世繁华的景象。 赵昔微多喝了几杯,这会儿被夜风一吹,就有些晕乎乎的,只得由他牵着手缓步前行。 而太子殿下怎能放过这样好的报复机会? “这发簪不错,妹妹戴着肯定好看”、“这糕点也不错,妹妹不喜欢吗”、“小兔子就别算了,妹妹已经有两只猫了”,一路行来,不停提醒她“妹妹”的身份。 沿途的摊贩见两人亲密无间,都忍不住纷纷竖起了大拇指,直夸太子殿下“真是个好哥哥”。 兄妹关系亲厚的常有,但花钱这么大方的哥哥不常有! 这不,妹妹只是拿着货物在手里多看了一眼,那边哥哥就命随从掏出了钱袋子呢! 于是一个个的都挤出最热情、最体贴的笑容,喜气洋洋地朝赵昔微打招呼:“小姑娘,新进的玫瑰胭脂,快来看看吧!” “红蝶坊的口脂,又香又甜,替你哥哥买一盒?” “小姑娘小姑娘,这珍珠最配你了,来两斛带回去呀!” 赵昔微这辈子没收到过这么多的殷勤。 “谢谢大娘!” “谢谢摊主!” “我就看看!” “下次再说吧!” 应付完这个敷衍那个,一条街走下来,笑得脸都僵了。 而那始作俑者还没有半点要收敛的意思,十分“体贴”地摸着她的头,安慰道:“妹妹不用心疼银子,有看上的只管买——” 又引得两边摊贩喜笑颜开,纷纷赞叹:“这真是亲大哥!” “……”赵昔微郁闷得真想当作从不认识他。 直到满街喧闹渐渐远去,赵昔微才松出一口气,气哼哼地掐了一把那装哥哥上瘾的人,揶揄道:“太子殿下这么喜欢做人家哥哥,当初怎么不让陛下封我做公主呢?” “嗯?”太子殿下长眉一挑。 赵昔微嘴里含着才买的雪片糖,轻哼了一声:“不是吗?” 忽又一笑,朝他弯起双眸:“做公主可比做太子妃舒服多了呢……” 她掰着手指数了起来:“有自己的食邑、有自己的封地,还有自己的府邸、侍从、幕僚……” 太子殿下一边牵着她往前走,一边淡淡点头,看起来对她的胡说八道十分配合,等她说完了,才微顿住脚步:“就这些?” “就这些!”赵昔微噗呲一笑,松开他的手去旁边摊子看东西去了。 她只是说着逗他玩的,哪知他重新又牵起她的手,低笑道:“微儿喜欢当公主,那下辈子我就做驸马——” “……”赵昔微一个没忍住,当街哈哈笑了起来。 长街繁华,千万盏灯火在夜色中闪烁,连成一片朦胧而璀璨的星光。 而她立于这片星光之下,用罗帕遮住了半边脸颊,笑得双眸弯弯。 对着外人,她向来是一副端庄守礼的样子,但对着他,还是颇有一番小女儿之态,时不时的撒个娇,闹点小脾气。但是如现在这般开怀大笑,还是头一遭…… 他不自觉地也扬起了唇角:“有这么开心吗?” “当然了!”她仰脸看着他,眸光流动,颇有几分自得:“殿下下辈子宁愿不要皇位,也想和我在一起呢!” 李玄夜笑了笑,道:“微儿要是喜欢,那我这辈子也可以不要!” 第453章 有人欺负我 赵昔微转过身,手里拿着才买的烤鸡翅,突然愣在了原地。 只是一句随口而出的话,却如珠玉坠落,“叮当——”脆响,掉进了她的心湖。 她手臂半举起,两串色泽金黄的烤鸡翅定在眼前,诱人的香味弥漫在四周, 十几年的人生,她体会过与生母死别,体会过被家人利用,更体会过被上位者踩在脚底。 而他一生下来就被皇帝捧在手心,即便是朝堂上暗流汹涌,储君身份也从未动摇丝毫。 她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心口忽然翻涌起滚烫的热潮,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回应,但又不想让他看穿,便低下头去,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转了转手里的竹签。 “怎么?傻了?”他看了她一会儿,笑道:“是不是觉得我世上第一好?” 赵昔微抿了抿唇瓣,也笑了起来:“那可不行,你还是要吧!” 想了一下,她似乎觉得这样有些太平淡了,便殷勤地将鸡翅送到他眼前:“听说这是全长安最好吃的烤鸡翅!给你先吃!” 前一刻还是世上第一好的太子殿下,下一刻就变了脸,猛地退后一步:“不吃!” 赵昔微看看鸡翅,又看看他,忽然拿出手帕,将竹签上面油脂擦拭干净,手背蹭了蹭他的衣袖,笑嘻嘻道:“现在总可以了吧?” 他立即抽出袖子,无情地拒绝:“不要!” 赵昔微乐了,冲他直眨眼:“你不是说,为了我连皇位都可以不要吗?”幽幽睨他一眼,软欲含怨:“说得那么好听,原来都是骗人家的——” “……”太子殿下语塞了。 他盯着那鸡翅,脸色变幻了好几下,终于一挑眉,轻嗤一声:“不就是一只鸡翅,这有什么不能?” 赵昔微嘻嘻一笑,倏地又将鸡翅收回:“算了,这样好的东西,还是让我我一个人独享吧!” 鸡翅是才烤好的,尚冒着热气,上面撒了孜然和花椒,又酥又嫩,香气四溢。 好吃的东西总是隐藏在大街小巷,就是皇宫里的山珍海味,也比不上夜市小摊上的一口小食。 两人并肩行走在长街,人来人往,车马如梭,她一袭青绿色纱衣,夜风忽来,吹起衣袖飘飘,灯光如星落,在裙摆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华,恰似那绿竹浮暖光,初荷向晚照,妩媚天成。 任是那最冷面无情的侠客见了,也要驻足回眸,投去惊艳的眼神。 只是…… 再定睛一看时,就有些绷不住表情了—— 这般妩媚天成的美人儿,手里拿着的却是两根烤翅…… 赵昔微感觉到行人异样的眼神,也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了。 这当街吃东西的行为,确实有点不太适合太子妃的身份。 若是叫御史台的官员瞧见了,必定又会连夜写一道奏折送到皇帝面前——但,都溜出宫来街上玩了,又何必还在乎身份呢? 她想了想,还是戳了戳太子殿下,不确定地问道:“我这样……要是被人认出来,会不会有事?” 李玄夜脚步一顿,睨了她一眼。 美人和鸡翅,绿衫和明灯,怎么看都不相称,但却莫名有种可爱的感觉…… “你怕什么?就是被认出来——”他呵呵一笑,揶揄道,“你不会告诉他们是我妹妹吗?” 赵昔微一噎,气得瞪了他一眼:“你妹妹在宫里呢!” 话语刚落,一道清脆而急促的声音划破耳膜:“哥哥!” 赵昔微诧异回头。 还没说话,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嗖嗖嗖!”夜空之下,忽有十几条青影从天而降,在空中双臂平挥,一个鹞子翻身,敏捷穿行过座座高楼,衣袖翻卷,掀起寒风阵阵迎面扑来,众人忙抬袖捂住眼睛,哪料头顶又是“咚咚咚”几声,等再放下袖子时,那十几条人影已踩着人头飞掠过至前。 十几条人影齐齐落地,拱手肃然行礼:“小姐!” 男女老少避让不及,自动就分出了两丈宽的一条大路出来。 “这谁家的小娃娃,这么大排场!”众人看直了眼,大户人家的小姑娘都养得娇贵,出门都是带着丫鬟婆子一大堆,这原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可眼前这个,带的可是武功高强的侍卫! 再一看这小姑娘的打扮长相,就更加忍不住啧啧称奇。 身穿红裙金绣,戴着璎珞项圈,好一个粉雕玉琢的玉娃娃! ——正是皇帝的掌上明珠、太子殿下的亲妹妹,灵犀公主。 李玄夜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赵昔微暗叫不好。 太子殿下最不喜欢的就是一群侍卫在闹市上蹿下跳。 这群人为了保护灵犀,少不得要做出一些有失体统的事来——比如刚刚从空中飞跃而起时,踢落了临街酒肆的几块招牌;而贴着人群穿行时,又无意撞到了两个小摊,咕噜噜地滚了一地的货物;就是为了分开乌泱泱的人群时,也不得不推了一把那些来不及退散的妇孺,以至于小孩子的哭声、妇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灵犀到底还年幼,又是被皇帝亲自抚养在身边,以皇帝那宠孩子的劲儿,未免也是娇惯得近乎放纵。 她根本就没发觉自己造成了什么麻烦,只站在十几步外,委委屈屈地喊:“哥哥!” 当着这么多人,李玄夜倒也没有直接发火,只是沉声命令道:“过来!” “是……”灵犀甩开身后几个侍从,提着裙摆飞奔了过来。 “哥哥!”她似乳燕投林,飞扑进李玄夜怀里。 “好了!”李玄夜摸了摸她的头,“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 灵犀猛地抬头,小嘴一扁,带着几分赌气、几分伤心、几分怒火,冲他告状:“哥哥,有人欺负我!” “怎么回事?”李玄夜皱了眉,冷冷扫了一眼四周的侍从,那群侍从立即就是后背一凉,却又不好开口,只得哭丧着脸看着彼此。 刚刚发生的事,是他们做下属的能置喙的么? 赵昔微看看这群侍从,又看看灵犀,再结合李玄夜刚刚这话,心里就有些了然了。 他没有直接问是谁欺负的灵犀,而是问发生了什么事。 而灵犀抱着他的手臂,抽抽噎噎了起来:“呜呜……” 赵昔微摸了摸灵犀的肩,手掌滑落往下,在她掌心捏了捏,见体温知觉都正常,便稍稍放下心来,半搂住她的身子,蹲下来柔声道:“灵犀,发生什么事了?” **** 笔记本按键坏了。。。当初为了码字特意买的mac……没想到这么快就快了…(?o????o???).゜查了一下修一个按键还挺麻烦。。。。 第454章 一见知君即断肠 “呜呜呜……”灵犀把脸从李玄夜怀里挪开,蹭进了赵昔微怀里,孩子气地滚了几下,瓮声瓮气的道:“嫂嫂你真好!” 不像那个哥哥,她哭了半天,他还无动于衷! 李玄夜站在一旁看着,眉头皱得更深了。 赵昔微却是极有耐心,一遍轻轻拍着灵犀的后背,一边含笑又问了一遍:“那么你告诉嫂嫂,是谁欺负我们灵犀呢?” 灵犀抬起头,看向对岸,气呼呼道:“是他!” 对岸是曲江池。 宫殿连绵起伏,彩灯逶迤数十里。 画船悠悠荡于碧波之上,仕女们坐在船头,或怀抱琵琶,或手持香扇,或趴在船沿,伸出纤纤玉手,拨弄着船下水浪。 一派珠围翠绕、花团锦簇的热闹景象中,独有一个白衣翩翩的年轻公子,捏着酒壶立在船头。 正是顾寒苏。 赵昔微的目光落在了他身旁。 一、二、三、四、五…… 总共九个美貌女子围在他身边,有的持着香扇,有的提着花灯,还有的抱着琵琶…… 好一副醉卧花丛的画面! 顾寒苏听见这边动静,转过头来,冲灵犀一亮手中的酒壶,扬眉笑道:“灵犀,快上来,给你喝喜欢的桂花甜酒!” 灵犀止了抽噎,一双微红的眼睛水润润的,好似小兔子一样,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水榭里搭着戏台,有伶人在上面咿呀咿呀地唱了起来: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歌声低回婉转,如泣如诉,在水面悠悠飘荡,引得画船上的女子纷纷喝彩,和这边的沉默不言形成鲜明的对比。 顾寒苏尴尬了一瞬。 “哟……怎么哭了?”他总算看见了灵犀脸上的泪痕,一掀衣摆,从画船上跳下,身姿轻盈地落在灵犀面前,微俯下身,含笑柔声道:“谁惹我们小灵犀伤心了?” 又悠悠瞥了一眼李玄夜:“是不是你哥又管你了?啊,下次你跟我说,我帮你骂回去!”他衣袖一挽,摆出一副要为灵犀主持公道的架势,往太子殿下的肩上重重一拍:“你啊,就这么一个亲妹妹,为什么不知道多疼疼人家呢?你看看,不就是出来玩玩吗?今儿过节,你何必……哎哟——” 一声痛呼,就听见“咔嚓”一下,手腕已被太子殿下牢牢扣住。 身后船上,众女子看得分明,立时就倒抽一口凉气,有人手忙脚乱,扑在栏杆上急急喊道:“师兄,大师兄!” 又有人一跺脚,气呼呼道:“那位公子什么来头?怎么敢对我们大师兄这样不敬!” 还有人托着腮做花痴状,喃喃道:“生得真俊哪……比大师兄还俊呢……” 顾寒苏气得也忘了疼,一回头冲船上女子恨恨呲牙:“柳霏霏,你说清楚,谁比谁俊?” “嘿嘿!”叫柳霏霏的女子面色一红,眸光在太子殿下身上一飘,又回到顾寒苏脸上,十分讨好地笑道:“师兄当年在江州可是第一美男呢!” 但是现在又不是在江州,现在是长安。 柳霏霏那眼神若有似无的,又忍不住瞥向了太子殿下。 若说是长安第一美男,那可能就不属于师兄了…… 师兄也生得俊,但生性风流、放荡不羁,不论是见着谁,哪怕是村头的小娘子,也要花言巧语逗弄人家几句……虽然他也没什么坏心思,更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姑娘家的坏事,但这样的人,总说不上来缺了点什么。 如今见了面前这位年轻公子,一下子就全都明白了。 男人,长得再好看也是个花架子,最惹人爱慕的,还是那骨子里的威仪和持重。 你看他,身姿如松,气势如虹,携着三分霜雪的冷气,三分雷霆的杀气,还有几分便是骄阳的正气。 这样几种气质糅杂一身,只远远看一眼,便能叫人打心底里生出畏惧来,便是这世上最善于魅惑男人的妖精,也得收敛起满心的旖旎遐想,不敢再多有造次。 那风流倜傥的师兄倒是个好相处的,可这种能给她压迫感的男人,才更让人觉得好特别…… 柳霏霏站直了身子,又伸手将微露的衣领遮了遮,生怕自己失了分寸没了礼仪。 “柳霏霏!”看见自家师妹对着别的男人流露出仰慕,顾寒苏瞬间觉得不平衡了,“你这丫头,怎么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师父他是怎么教的你?咱们师兄妹行走江湖,最要紧的是团结一心,知不知道?等过几天师父来了京城,我定要好好的告你一状——” “你有完没完?”李玄夜一把丢开了他的手腕,附带杀气凛凛的一瞥。 灵犀和柳霏霏双双开口:“什么碗里锅里?”、“你怎么说话的?” “不是不是!”顾寒苏变戏法一样从衣袖里一摸,手心就多了一盏小小的莲花灯,献宝一样送到灵犀跟前:“灵犀,这是我专门送你的新年礼物,喜不喜欢?” “哼!谁稀罕?”灵犀噘了噘嘴,又睨向画船上的那群莺莺燕燕,闷闷道:“你那些师妹呢,也有吗?” “这个……”顾寒苏笑意一僵,随口就道:“怎么会呢,她们哪里值得本神医亲手送礼?” “真的?”灵犀半信半疑。 “真的真的!”顾寒苏举起两根手指,信誓旦旦,“真的不能再真了!” 话音才落,背后忽然传来几声娇滴滴的呼唤:“大师兄!” 灵犀愕然抬眼,就见几个少女趴在栏杆上,每人手里都捧着一模一样的莲花灯。 作为皇帝的心头肉、本朝最金贵的小公主,灵犀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嘴角一扁,两滴晶莹地泪珠儿就挂在了眼睫上,眼看就又要哭了。 这还不解气,夺过他的莲花灯,小手一抬,便朝对面掷去。 李玄夜眸光一变! “啊——”船上的那群少女齐齐惊呼,“小心!” 花灯在空中抛出一条明晃晃的弧线,直奔柳霏霏面门而去。 灵犀扔的时候带着怒气,压根就没看对面的人,所以也没有想过,这样会不会砸到人。 其实也怪不得灵犀大意,毕竟这花灯也是用透明的鲛绡制成的,拿在手里比一只桃子也重不了多少。 但,柳霏霏到底是女子,哪怕是擦破了一点皮,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第455章 一曲银瓶引 “霏霏!”顾寒苏腾空而起,飞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一道寒风飘过。 却见是船上有一道倩影飞出,双臂一振,如彩练当空,一收一放,已将那花灯收入袖中。 接着横袖挥出,指尖一抖——花灯斜飞,以一道直线射来,势如闪电,不偏不倚,弹中灵犀。 “砰”闷响起,灵犀“哎哟”一声,猝不及防,身子朝后仰去—— “灵犀!”李玄夜眼疾手快,抢在她摔倒之前托住了她后背。 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之间,四周的侍卫反应过来后,立时惨白了脸,呼啦啦围了上来:“主子!” “柳依依!”顾寒苏也吓到了,出手捏住了那少女的手臂。 柳依依站在柳霏霏身前,甩了甩手臂,气得骂道:“喂!大师兄,她刚刚可是差点伤了二师姐!你怎么这么吃里扒外!?” 顾寒苏留意着灵犀那边的动静,见她倒也没有哭闹,勉强松了一口气,瞪了柳依依一眼道:“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没个轻重!” 柳依依毫不客气地瞪了回来:“那我也是个孩子,你怎么不帮我说话?” 顾寒苏语塞了一下。 柳依依算来也就是十五岁,说不定比灵犀大不了几个月呢。 怎么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净招惹小孩子呢! 罢了,他顿了顿,笑着解释道:“那她这不是不小心吗?” 柳依依玩着自己的袖子,不以为然地白了他一眼:“那我也是不小心的!” 这态度,这语气,就差没把“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把我怎么样”写在脸上了。 顾寒苏又瞥了一眼太子殿下,不由暗自叫苦,心说“我自然是不会把你怎么样,但这位可就真说不定了,你难道以为个个都像你师兄那么怜香惜玉好脾气么”几句话来回在嘴里翻滚,却不好说出口来。 便哂笑一下,继续苦口婆心谆谆教诲:“哎呀,我的亲亲师妹,你忘了师父怎么教育我们的了?师父老人家说了,我们学医之人,要有仁者之心,还要有济世之德……” 话说到一般,就被船上几个愤然打断:“大师兄!你变了!你以前最疼师妹了!” 顾寒苏:“……” 那边灵犀忽然“哎哟”又是一声,他仿佛是被挠了一下心肝似的,立即转身冲了过去:“怎么了?是不是打疼了哪里?我给你把把脉——” 正要卷起灵犀的衣袖,却被李玄夜一掌拍开:“滚!” “这……”顾寒苏急得不行:“我这不是担心灵犀吗?我可是她的专用大夫,她身子不适我能丢下不管吗?” 灵犀从李玄夜臂弯里探出半个头,气势汹汹道:“谁要你管!” “好好好,我不管!”顾寒苏也不生气,好声好气地赔着小心:“是顾某人非要管,是顾某人担心灵犀受伤,这总行了吧!” 灵犀唇角翘了一下,可一转脸,看见柳依依,立时又不高兴了:“你先前可不是这样的!先前不是说要陪师妹喝酒、没空跟我玩吗?怎么现在有空管我受不受伤了?” “谁说的?我什么时候说了?”顾寒苏矢口否认。 “师兄!”柳依依的就不依了,瞪着一双细长柳叶眼,挑起一双弯弯柳叶眉,故意捏着娇娇滴滴的嗓音,道:“你不是说了,今晚要陪我们划船、游湖、听曲、许愿、放烟花吗?怎么遇到这么个不懂事的小娃娃,师兄就要食言了呢?” 灵犀听她这么撒着娇,一口一个师兄,着实亲热得紧,那才缓下去的一口酸气,又涌了上来,她噘着嘴,气鼓鼓道:“顾寒苏!你敢!” “灵犀乖……”顾寒苏左右为难,只得先糊弄不懂事的这个,扯出一抹迷死人的笑容,柔声道:“这几个漂亮姐姐才从江州过来京城,这人生地不熟的,我作为师兄怎么不能好好陪一陪呢?灵犀乖乖的跟着你哥回去……等明天一大早我就给灵犀拜年,好不好呢?” “你……”灵犀才说了一个字,李玄夜已经忍不住了,微一抬手,冷声道:“来人!” “是!” 立时,那十几个侍卫就围拢上来。 “送灵犀回去!” “是!” “哥哥!”灵犀一急,眼看又要哭了。 “不许胡闹!”李玄夜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和但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现在回去,今天发生的一切我就既往不咎。” “我……”灵犀扁扁嘴,又把眼泪忍了回去。 赵昔微忙拉住李玄夜的手,柔声劝道:“今天是除夕夜,马上要放烟花呢。我看就让灵犀等会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灵犀吸了吸鼻子:“嫂嫂说得对!” 李玄夜没有说话。 赵昔微点头一笑,给侍从们递了个眼色,道:“都散了吧。” “是!”侍从们如获大赦,立时悄然四散开去。 灵犀立时眉开眼笑:“多谢嫂嫂!你真好!” 话音刚落,就被李玄夜敲了敲脑袋:“不许淘气!” 赵昔微噗呲一笑:“既然都来了,不如我们也去湖上看看?” 顾寒苏也笑呵呵地附和:“对对对,就去我那条船上吧——”一面说,一面偷偷留意着灵犀的表情。 这么玉娃娃似的小姑娘,方才那一只花灯这么打在身上,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哪里…… 太子殿下一抬衣袖,恰恰遮住了他的视线,道:“好好喝你的酒去!” “你凶什么?”顾寒苏哼了哼,嘟囔道:“兄妹俩一个比一个蛮横,能不能讲点理啊!” “讲理?”太子殿下脚步一顿,话里带话地道:“你再招惹灵犀试试?” 顾寒苏微微一怔。 灵犀自然是没懂其中意思,只觉得哥哥替自己出了一口恶气,得意洋洋地横了一眼过去。 而顾寒苏对上她的表情,那双向来风流多情的眸子里,突然有一瞬间的幽暗。 赵昔微也愣了一下。 顾寒苏看了灵犀一眼,嘴角一翘,扯出一抹儒雅笑意,风度翩翩地道:“灵犀金尊玉贵,草民自然不敢!” 说完也不等灵犀回应,衣袖一拂,飞身上船,自顾自喝酒去了。 只是这回却不再坐在一群师妹之间了,而是挑了个清静的位置,对着夜色,举杯畅饮。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戏台上,戏子的唱腔愈见低柔:一曲《银瓶引》正终了,引得船上的女子纷纷掏出帕子,泪光隐隐,好不感伤。 紧接着琵琶声起,又有清丽歌声传来。 赵昔微坐在船上,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到了一种异样。 第456章 到底有多少个好妹妹? 听完戏,喝了酒,就到了赏烟花的时辰。 烟花直冲云霄,红蔌蔌,绿漪漪,宛如漫天星光洒落,将整个长安城妆点得明亮如昼。 赵昔微抬头,望着墨色的夜空。 今夜的长安城,和她出嫁那日一样,流光溢彩,绚烂动人。 那日她身边有他,今日她身边也有他。 那场烟花下,她穿着新嫁衣,戴着黄金冠,一步一步走出赵府,蓦然回首时,只见满天光华流转,成千上万朵烟花腾空而起,照亮了她脚下的路,也照亮了她黯淡的心房。 但那时,他们两人是有着距离的。她跟在他身后,不敢多看一眼,不敢多走一步,生怕一不小心乱了皇家的规矩,为自己和家族惹来杀身之祸。她谨记着教导女官的叮嘱,谨记着他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从未想过和他之间会有什么感情。 而如今,他们十指紧扣、亲密无间,他们和世间最寻常的夫妻那样,并肩共赏这盛世繁华。 她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身边的他。 夜空清透,流光璀璨,朦胧光影交错,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姿,愈发显得俊美无俦、威仪隐隐。 她抿了抿唇角,将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掩了回去。但只这么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也被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轻轻一捏她的手指,低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突然这么看我?”他含着笑,柔声问道。 “因为觉得烟花好看。”偷看被人抓了个正着,她摸了摸微热的脸颊,掩饰着心底的羞赧。 他抬头看了一眼夜空,又低头看了一眼她,唇角笑意忽然深浓了起来,仿佛捕捉到了她内心隐秘的小心思,但仍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追问道:“觉得烟花好看就看我?” “是啊。”她弯起了双眸,笑道:“当我觉得烟花好看时,就会想看你呢!” 他低低而笑:“是吗?” “画船也好看,花灯也好看,夜色也好看……”她悄悄舒展了一下手掌,反缠住他的指节,含笑低语道:“因为有你在身边,所以我觉得一切都好看——” 如此良辰美景,如此甜言蜜语,饶是李玄夜向来冷静自持,也压不住那股蓬勃而出的喜悦,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笑,就引得周围好几道目光齐齐探来。 别人不知道太子殿下性情,只当这小郎君和小娘子好不恩爱,真真是羡煞天上神仙也,也捂嘴跟着笑了起来。 可顾寒苏却是最熟悉他性情不过的,此时见他旁若无人地朗声大笑,隔着人群默默望一眼,脸上就是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 那边一群小师妹也小小惊讶了一下,特别是柳霏霏,当下就陷入了沉思——还以为这是冰山似的一个阎王爷,没想到笑起来竟是这样光风霁月的洒落……不过,也不知道他身边那女子是谁?不知道那女子说了什么?怎么一句话就能把他逗得那样开怀? 柳霏霏越想就越觉得一头雾水,忙扯了扯顾寒苏的衣袖,好奇地问道:“大师兄,你那几个朋友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个嘛……”顾寒苏正独自凭栏,喝得有点飘飘然,加上他和几个师妹从小一起长大,向来就没什么隔阂,被她这么一扯,身子就歪了过去,神秘兮兮道:“师兄说出来了,你可不许大惊小怪啊……” “嗯嗯!”柳霏霏被勾起了熊熊的好奇心,十分乖巧的重重点头。 顾寒苏呵呵一笑,对于亲手毁掉太子殿下烂桃花这种事,他感到义不容辞:“那我就告诉你吧,我跟你说,你以后少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而且他性情冷酷不近人情,你招惹了他,他一不高兴就能灭了咱们师徒一窝——还不带有骨灰的那种!” 柳霏霏骇然,可又一瞥那“冷酷公子”,见他眉眼含笑十分温润,就又有些半信半疑:“不是吧?这样俊俏的郎君,居然生性如此暴戾?” “我骗你做什么?”顾寒苏板起脸,一脸的正气凛然:“喂,二师妹,说了你多少次了,男人不能光看脸,那种越是长得好看的,对待女人就越残忍……” 柳霏霏以袖掩唇,“咳”了一声,幽幽道:“可是我觉得师兄你也挺好看……” “那我是个例外啊!”顾寒苏整了整衣领,复又执起酒盏,从里到外都透着儒雅端庄:“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如你师兄这般,知冷知热温柔体贴怜香惜玉的?” “哦……”可惜柳霏霏压根就对他没什么兴趣,只有些遗憾地叹息了一声,看都没看风流师兄一眼。 倒是惹得柳依依飞来几道白眼:“师兄你废话好多!” 顾寒苏摇摇头,觉得一副好心被当做了驴肝肺,真是不值! 忽然想起了灵犀对李玄夜唯命是从的样子,心里莫名就是一酸。 都是做兄长的,怎么轮到他,就那么卑微呢? 柳霏霏托着腮想了想,又凑近来问道:“那师兄的意思是,叫我以后远离那个人,看也不能多看?” “对对对!”顾寒苏点头如捣蒜,孺子可教也,这二师妹还是可以好好提点的! 柳霏霏眼珠儿一转,然后冷哼了一声:“那你怎么不远离人家的亲妹妹?你不怕被他杀头?” “哈哈……”顾寒苏干笑了两声,“这个嘛……那小姑娘从小体弱多病,一直是我在为她配药,从十岁到如今,我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所以我待她就像待你们一样,都是我的好妹妹!” 柳霏霏斜着眼睛看他,也回以呵呵干笑:“那师兄到底有多少个好妹妹?” 她又不瞎,他刚刚为了那小姑娘都差点跟依依师妹生气了!这哪是一般的好妹妹能有的待遇? 顾寒苏举起酒壶,直接喝了一大口,然后一擦嘴角,回首一笑:“师妹说得是!师兄的妹妹确实有点多了——你瞧我现在不是躲得远远的吗?” 柳霏霏轻轻一哼,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那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嘛!”顾寒苏露出了老父亲一般欣慰的笑:“不是师兄要约束你,而是那个人我们真的惹不起!” 第457章 九个妹妹有什么了不起? 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附过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喜欢长得俊俏的,改日师兄为你亲自挑选几个,保证一个比一个温柔,一个赛一个殷勤,如何?” “几个?那是几个?”柳霏霏一愣。 “你想要几个?”顾寒苏也是一愣。 柳霏霏神色一喜,悄声道:“那我想要十个行不行?” 顾寒苏“嘶”地一声,险些从船上栽下去。 好容易扶着栏杆再次站稳了,又忍不住侧目端详了一下柳霏霏。 这才几年不见,二师妹都变这样了?果然隐居山里是不行的,你看看,好好的一个姑娘家,竟然就这么色胆包天了! 柳霏霏摸了摸脸,满是疑惑不解:“我脸上有脏东西?” 顾寒苏忙摇头:“没有没有!” “我变丑了?” 顾寒苏忙否认:“不是不是!” “那就是我长漂亮了?” “哪里哪里……啊!”顾寒苏一个嘴瓢,立即改口:“哪里哪里都漂亮!” 柳霏霏呵呵一笑,两根纤纤玉指就捏上了他的喉管:“那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干嘛?” “啊……”顾寒苏回过神来,摸了摸下巴,沉思道:“其实你要十个还是八个,我都没意见,就是师父肯定不许,要是叫他知道了,说不定要打断我的腿啊……” “这有什么?”柳霏霏少见多怪地瞪了他一眼:“要是师父在,说不定亲自给我物色了!” “啊哈?”顾寒苏吓得不轻:“师师师师师父他他他他他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印象中,师父老人家他仙风道骨一尘不染啊! “这怎么就不正经了?!”柳霏霏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伸出手掌一个个手指头数了起来:“我虽然医术武功都很好,可我到底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那些上山下地种药采药的粗活儿,总得有人干吧?还有那配药试药的危险事儿,总不能让我亲自出马吧?不说十个,五个总得要吧?” 她嫣然一笑:“我已经安排好了!这五个人,一个帮我种药、一个帮我采药、一个帮我捣药、一个帮我喝药,剩下的一个就去后厨做饭吧,师兄你要是有意见,那这些活儿就都交给你来干?” “没意见没意见!”顾寒苏艰难地把话吞了下去,挤出一个还算谦和的笑意,道:“只是,师妹,这么多男人围着你,你还有心思研习医术吗?” “为什么没有?”柳霏霏翻了一个白眼,“他们做他们的,我忙我的,怎么就没有心思了?”她柳眉一拧,瞬间反应过来,一抬腿就横扫了过去:“顾寒苏!你好不要脸!” 顾寒苏抱着左腿跳了起来:“喂,二师妹你讲不讲理……” 恰好灵犀正提着花灯从人群钻了出来,一看见这一幕,小脸儿就是一垮,小嘴儿就是一扁。 顾寒苏只觉得后背一麻,声音都变了一个调:“灵犀,她是我师妹……”一面说,一面向柳霏霏使了个眼色。 “没错!”柳霏霏重重点头,抬起一只手掌,报复性的一笑:“小妹妹你不知道吧,像我这样的亲亲师妹,我们顾神医有九个呢!” “嘁!”灵犀也不是什么卑微的个性,听见这话倒是不哭闹了,反而扬起头来,嗤笑道:“九个妹妹有什么了不起?我要是想的话,九十九个妹妹都没问题!” 说完,眼刀子狠狠挖了两人一眼,抱着花灯气呼呼地走了。 柳霏霏被噎得半天没缓过神来,站在原地愣愣看向顾寒苏,道:“师兄,这小姑娘好大口气啊!一开口就是九十九个妹妹,她爹知道吗?” 顾寒苏默了默,无奈道:“你要是知道她爹是谁,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她爹是谁?”柳霏霏来了兴致,“比我们师父还厉害吗?” 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那边的李玄夜,好奇地道:“看那公子的身手武功,似乎不在你之下啊?他爹不会是武林高手吧?那可好了,师父马上就要入京了,到时候让他们爹和咱们师父比试比试?我想知道到底谁更厉害!” “你少做梦了!”顾寒苏无语的咳了一声,“别说他爹了,咱们师父见到他也得跪!” “不是吧?”柳霏霏惊愕不已,“师父可是最顶尖的高手哎!他这么厉害吗?”眼神又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看那公子挺直的腰,再看那修长的腿,再看那宽阔的肩……目光来来回回上上下下一扫,顿时觉得就有些心痒痒了…… 这么好的身材,内力肯定很深厚吧,她却不能好好跟他比试一下,想来真是太可惜了…… “咳咳咳——”顾寒苏眼看她眼神越飘越不像话,忙把话题转了过来:“你刚刚说师父马上进京,到底哪天来啊?有没有个准信?对了,他为什么不跟你们一路?” “这我哪知道?”柳霏霏收回目光,从桌上果篮里捡了一只苹果,也不拿小刀,直接两手抱住,“嚓”地一声,就掰开了两半,递了半边给顾寒苏,面不改色地道:“师父他行踪不定,就连江湖最有名的春风阁都打探不到他的消息,他要去哪不去哪,又怎能是我这个小徒儿能知道的?” 顾寒苏看着那半边苹果,嘴角抽了抽,隐隐有些发憷:“几年不见,师妹你内力这么深了?” “一般般吧!”柳霏霏“咔嚓”,咬了一大口苹果,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弱女子行走江湖,没点武功护体怎么行?难不成天天等着英雄来救?”嗤笑了一声,“哪有那么多英雄!” “师妹有这份觉悟,师兄欣慰至极!”顾寒苏点点头,锲而不舍地问:“那师父为什么没和你们一路?” “其实是一路的,后来到了金州地带,师父说要探望一下故人,就让我们先行一步了!”柳霏霏愣了一下,喃喃道:“师父隐居多年,也没听说在外面有什么故人啊……师兄你知道吗?” 顾寒苏眉头一皱:“金州?”目光陡然凝肃了起来,“不会吧……” 第458章 处江湖之远,居庙堂之高 “怎么突然提起金州?”李玄夜亦是一愣。 绚丽烟花照彻夜空,无数盏花灯悠悠荡漾,飘于水中。 “你忘了吗?我在金州长大的呀!”赵昔微撩起裙摆,在船边坐了下来,水池掀起微风,钻进她的鞋袜,带来一点点沁心的凉意,让她缩了缩鞋尖。 金州,有她幼年的记忆,也有她娘亲的坟墓。 长安有她的父亲,但却不是她的家乡。 沈玉清死在金州的乡下,按照她的遗愿,葬在了长安之南、金州之北的青麓山。 金州离长安不远,快马也就一日的路程。 “微儿思乡了?”李玄夜跟着也坐了下来,一手捞起她飞扬的裙角,压在了膝上,随口道:“等开春天气好了,我带你去看看就是了!”又抚了抚她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柔声道:“你要是学会骑马了,想去探望就更方便了,我们挑最好的千里马,半日便可来回。” “好啊!”赵昔微心底最后一丝伤感都被他抚慰得妥妥帖帖,她把脑袋半靠在他肩上,听着耳畔的欢声笑语,看着天上的满天烟花,忽然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我虽然是在金州长大的,但是却只去过一次金州城……”她语声温柔而平静,缓缓道来,“那是四五岁的时候,娘亲要去见一位故人……” 那日也正是除夕之夜,那位故人一袭青衣,腰佩青铜剑,眉目温润流光,笑容克制却透着暖意,让她不由自主地就想亲近一些。 他含笑抱了抱她,语气充满了遗憾和疼惜:“清儿,你要是信得过,就把孩子交给我吧,我已有了两个徒儿,她要是过去了也有个玩伴……” 沈玉清卷起衣袖,放在桌上由他诊脉,语气淡淡的:“你这话说的,我只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我自己的孩子,就算是我只剩下一口气,也不能交给别人手中去,别说是你来养,就是他我都不放心。” 小小的赵昔微仰起脸,好奇地问:“他是谁呀?” 沈玉清和那人对望一眼,然后笑道:“他呀,他是娘亲的一个朋友。” 赵昔微摇头:“我问的不是这个他,是那个他。” 那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沈玉清又换了一只手诊脉:“微儿说的那个他不是这个他?娘亲说的这个他就是那个他啊,不知道你想要问的是哪个他?” 赵昔微一下子就被绕了进去了,望着沈玉清想了半天,才想说“我问的那个他不是眼前这个他”时,那人已经帮沈玉清诊断完毕。 不知道他交代了一些什么,向来沉静如水的沈玉清,忽然眼底浮现了点点水光。 赵昔微记得很清楚,娘亲蹲下身子,一把抱住她,狠狠地将她搂在怀里,就像恨不得把她揉进肚子里一样,语气坚决而毅然:“不管是哪个他,谁也不能从娘亲身边带走你!你是娘亲的心头肉,只要娘亲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亲自照顾你长大,任是谁也不能把你带走,除非娘死了……” 那人似乎十分不忍,背转过身去,语气低缓:“清儿,你这是何苦……” 他雇了车,亲自把她们母女送了回去。 临别之时,他又从身上取下一个锦囊,掂了掂,是碎银子的声音,他恋恋地望了一眼她们母女二人,将钱袋子抛了过来:“保重,好自为之。” 走了几步,又停了脚步,他叹了口气,终是转身过来,再次折返过来,矮下身蹲在她面前,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发顶,低声道:“我姓柳,名寄山。微儿要是以后遇到什么难处了,记得去江州找我!” 他显然知道,沈玉清不会找他,也显然知道,赵昔微日后一定会遇到难处。 现在想来,或许他早就知道,沈玉清活不长了吧? 只是赵昔微并没有去找过他,因为后来沈玉清将往事和盘托出,她选择了求助生父。 至于娘亲这个只见了一次的朋友,也就尘封在了记忆中。 “柳寄山?”李玄夜神色一正,“我记得,顾寒苏的师父姓柳,名寄山……” 赵昔微有些惊喜:“这么说来,我差点和顾大夫成了师兄妹?” 李玄夜又皱了眉头,缓缓道:“昔日你外祖父门生遍天下,所授者皆为朝中才俊,从没听说过有江湖人士——” 处江湖之远,居庙堂之高,这两者就像是黑白两个世界,很难产生什么交集。 若朝臣结交江湖人士,那更是要被弹压的罪过。 赵昔微有些愕然:“我听说他一直隐居,会不会是改名换姓了呢?” 李玄夜笑了笑,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淡淡道:“或许吧。” 赵昔微心口“砰”地一下,莫名觉得这样的他,有点陌生。 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灵犀抱着满怀的花灯小跑了过来:“哥哥嫂嫂,我们去放河灯吧!” 一面说,一面把三盏花灯放在了桌上。 花灯精巧可爱,做成了莲花的形状,一看就是用了一番心思。 李玄夜问:“你从哪里弄来的?” 灵犀抬了抬下巴,得意一笑:“喏,是对面那个卖花灯的老婆婆送的!不过我也没白白占老人家的便宜,我塞了一块银子给她呢!” 又把一只墨笔塞进赵昔微手里,撒娇道:“这里许愿真的很灵验,嫂嫂快把心愿写下来!” “是吗?”赵昔微含笑接了笔,却不知如何落笔。 她是不相信神灵的,更不相信许愿能灵验。 多年前,沈玉清病症复发时,她曾向神灵祈祷过无数次,但没有一次灵验过。 若苍天真有眼,又怎么会让人间有这么多生离死别? 灵犀趴在桌旁,托着腮微一沉思,便写下了自己的愿望,然后捧着花灯在船头跪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整个花灯放入水中。 小小的灯顺着水流,荡荡悠悠,飘向远处。 灵犀双手合拢,闭上眼睛,虔诚地许了个愿。 赵昔微静静看着她,心道为什么同样是被皇帝亲自抚养的人,太子殿下怎么就如此沉稳持重,一点都没有这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呢? 正思忖着,那“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却执了墨笔,铺开白色的宣纸,提笔而就,落下数字,然后卷好,再把花灯递了过来:“拿去放了。” 第459章 海晏河清共白头 “你……”赵昔微目瞪口呆,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样纯真的时候,不由有些好奇:“你许的什么愿?” “你说呢?”他含笑不语,反问道:“难道微儿不知道我的心愿?” 他能有什么需要许愿的事?一切的一切,权势、地位、感情,于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 除了还差个孩子…… 赵昔微想到之前在马车上,他说的要她送个礼物,顿时脸上就升起两朵红云。 似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他点头又是一笑:“微儿真聪明!” 赵昔微气得直瞪他。 灵犀已许完了愿,回头见两人一笑一怒的模样,不由问道:“你们说什么呢?怎么又把嫂嫂惹生气了!” “没什么!”赵昔微忙挤出一个笑,转身去放花灯去了。 清波徐来,花灯盛开。 赵昔微挑了一个人少的地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花灯,偷偷看了一眼。 这一眼,便是惊鸿一瞥。 李玄夜写得一手好字,落笔刚劲有力,字迹端正清雅,亦如其心志和情意。 白色的小纸条,不过二指宽,一行小字,均匀得体。 “海晏河清共白头。” 在这样绚丽的夜色下,当水面点亮无数盏花灯,大家都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灵犀坐在船头,托腮望着水中,眼神充满了憧憬:“传说曲江池畔有神灵,要是在这里许下愿望,来年就一定会实现!” …… 赵昔微倒没什么心思期待愿望能不能实现。 因为不小心多喝了几杯酒,从画船上下来时,被冷风一吹,她就有些醉意袭来了。 再加上这一天实在是累得不行,回到东宫后,由李玄夜抱着去洗了个澡,甚至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就已困得睁不开眼了。 “微儿,赵昔微!”眼皮沉沉之时,迷糊糊糊的,耳畔听见他唤了几声:“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忘了什么?”酒意微醺,她半睁开杏眸,嗓音慵懒柔媚,像是馥郁浓稠的桂花甜蜜,莫名撩人。 “你说呢?”被忽略了的太子殿下报复性地咬了一口她的耳垂,“不是说好送我礼物的?” 她痒得咯咯娇笑了起来,双臂软绵绵地推了推他:“可是好困……我们明天再说吧……” “是吗?”他的掌心沿着腰侧滑落,停在她白嫩如玉的脚上,那一串儿金色的脚铃系在脚腕,红宝石摇摇曳曳,衬着软玉一般散发着柔光的肌肤,仅是一眼,便已叫人心神荡漾。 “赵昔微。”他嗓音低哑了几分,火热的吻落在了她颈侧:“给我生个孩子吧。”手掌已探入衣衫,贴着肌肤游走,多情又温柔。 朦朦胧胧间,赵昔微忽然也生出了几分渴望,倦意和情潮双双涌来,让她语气有些软绵绵的:“那……那把药停了?” “微儿也想的是不是?”李玄夜低低一笑。 他喜欢她的温柔,但更喜欢她温柔表象下的棱角。大多数情况下,她会选择顺从他,但关于重要的抉择,她却有着自己的坚持,哪怕是夫妻之间的亲密,她若是不喜欢的时候,她绝不会一味地承受,而她喜欢的时候,她也不会隐瞒自己的情意,会任由自己如花儿一般舒展、绽放。 “李玄夜……”她捉住他的手腕,嘟囔道:“明天还要去宫里拜年呢……” “没事,晚点也没关系,父皇不会说什么的。”李玄夜一寸寸吻过她的锁骨,柔声诱哄道:“那今天把药停了,好不好?” 那避子的药是顾寒苏配的,虽然没什么副作用,但是她也喝得有些腻了…… 现在寒症倒也没有再发作了…… 赵昔微倦意沉沉地想着,他清冷的声音染上了几分欲色,贴着她的颈侧,低低耳语:“我们不等了,好不好?” 赵昔微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他们肌肤相亲过那么多次,但他从未如此急切过。 或许是今晚气氛特别好,也或许是真的想要个孩子…… 她还来不及思考这一细节,身体已不由自主地做出了最本能的回应。 柔软的腰肢如细柳一般缠了上去,她放任自己的感情脱笼而出,抱着他柔声道:“好……” 只是简短的一个字,便唤醒了男人灵魂深处的占有欲,同时带来了千军万马的攻势。 外面的喧嚣尚未停歇,笙歌燕舞阵阵,烟花炮竹声声。 却没能掩盖住殿内这一场旖旎情事。 伴随着那柔媚入骨的低吟,还有那金铃摇曳的碎响。 “叮当”一声声清脆悦耳,仿佛悬挂在檐角的风铃,在狂风暴雨之下飘摇晃动…… 云收雨歇后,已到了丑时。想到明天天不亮就要进宫,赵昔微顿时就有些后悔,一口咬在他肩上,还不解气,又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都是你害的!”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不该引诱我们微儿!”得到了满足的太子殿下十分好说话,吻了吻她桃花一般红润的脸颊,表情隐有得意:“这会儿怎么不困了?”又在纤腰上揉了一把,语声忽然一低:“索性别睡了……” “我困了!”赵昔微身子如游鱼一般,从他怀里滑出,接着一把抓过被子蒙住脸,便将自己整个人藏在了被窝里面。 太子殿下双手抱了个空,又翻身覆了上来,含笑道:“这就抛弃我了?微儿真是无情……” 赵昔微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只得由他胡闹了一会儿,眼看才平息的浪潮又要涌起,便气哼哼地扔了一句狠话:“不许再闹了!再不睡你就下去!” 太子殿下看她恼羞成怒的模样,只觉得心尖尖都是软的,哪里还忍心再招惹她? 身子却一动不动,只抽出手臂重新将她抱入怀里,柔声道:“微儿累了,快睡吧!” 她的腰肢细软纤长,哪怕是隔着厚厚的被子,抱在臂弯中也是堪堪有余。 仿佛碧水池塘里,那顶着濛濛细雨抽出的一支嫩荷,这般纤弱,又是这般的娇媚,只要他稍微一用力,便会被折断似的…… “嗯……”她低低呢喃了一声,已进入了梦乡。 太子殿下抱了好一会儿,看她呼吸逐渐绵长平缓,这才松了手,将她轻轻放在了床上,又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眸光落在她如玉的脸上,忽然暗沉了下去。 门外传来宫女的声音:“殿下,厨房已备好了药汤……” 他回过神来,淡淡打断道:“下去吧,不用了。” 第460章 恭贺殿下新春 或许累到极致,赵昔微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被人叫醒时,还有些懒洋洋、软绵绵的。 “给太子妃拜年,祝太子妃新年吉祥,万事如意!”素玉领着十几个贴身大宫女在帘外恭敬下拜。 赵昔微坐在铜镜前,望着脸颊上那浓艳的一抹桃红色,只含笑简短吩咐道:“去准备好赏钱,凡是来往这里的,不论品级身份,一律都包了红封赏下去;崇文殿内今日仍有官员当值,须得按规矩供给双份餐食……” 她一一吩咐着,底下人便恭恭敬敬地垂首立在原地,人人皆是字字句句地回应着。 “是。” “知道了。” “奴婢遵命。” 收拾妥当,又穿上大红的新衣,戴上纯金的头冠、配饰,直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妆点一番,就连指甲都染上了淡红的颜色,头发丝儿都洋溢着新年的喜庆。 李玄夜比她还忙,天还没亮,东宫那群属官就在正殿外候着了。 新的一年,属官们表忠心的积极度特别高。 一番繁琐的礼节之后,又要进献新年贺礼。 东宫作为储君之宫,虽然幕僚班子不大,但也是五脏俱全,必要时候,仅凭这群人就也能保证朝廷正常运行。 说白了,这群人的重要性,比朝中那帮老臣还要高得多。 因为老臣不一定是太子自己人,但东宫属官却是从立储第一天起,命运就和太子绑定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这些人对太子殿下是十二分的敬重和忠心,生怕自己有什么纰漏,让这位大权在握的太子记了仇,让自己无缘无故吃了冷板凳…… 怀着这样的心情,一群人的新年贺词写得是文采飞扬、又臭又长…… 太子殿下耐着性子听到第十九本时,忍不住一挥手,打断了内侍的细长嗓音:“行了!贺词都放这里吧!各位也饿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这……”一群属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第一个动。 这大年初一就给他们甩脸色,那今年一年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不免就又细细瞧了瞧太子的脸色,神清气爽,眉目朗朗,实在是看不出来有不高兴的端倪啊…… 又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两旁站着的袁策杨仪,不停地眨巴眨巴眼睛,进行一场无声的交流。 “太子殿下又和太子妃闹矛盾了吗” “没啊” “那太子殿下难道昨夜又睡书房了” “怎么可能” “那太子殿下为什么一大早就脾气不好” “殿下什么时候脾气好过” “也是哦” “……” 几个来回之后,众人心里更忐忑了,眼睛梭梭地又偷偷望了望殿外。 而太子殿下根本没那份体察臣属的心思,只拂袖起身,淡淡吩咐道:“杨仪,去库房把赏赐搬过来,按名册发放下去,不得有漏!” “是。” 一提到赏赐,众人就又眉开眼笑了起来:“微臣谢太子殿下!” “行了,领了赏早些回去吧,除了崇文殿内当值的,其余人等全都回去歇着。” “是!” 等他终于把这群属官打发走,已到了到了卯时末。 赵昔微与李玄夜一起乘坐了轿辇,一起进宫去给皇帝、太后拜年。 因今日是大年初一,入宫不是请个安、磕个头那么简单,除了群臣及贵夫人之间的应酬,还有后宫妃嫔之间的礼数,别的不说,那些赏赐的茶水糕点,多多少少是要礼节性的吃一两口。 所以赵昔微的早膳便只能吃了个两分饱,首先是喝了半盏参汤,然后吃了一碟子五谷饭,又捡着清淡的蔬菜吃了几样,之所以吃这几样东西,一来是为了防止饿得整个人蔫蔫的没有气色,恐伤了皇室的颜面,二来求个五谷丰登的吉庆,以代表对民间疾苦的体谅。 只是赵昔微还是有些羡慕太子殿下。 虽然都是进宫拜年,可太子是一国储君,除了皇帝太后之外,无需应酬任何人,自然也就不用饿肚子了。 她睡也没睡好,吃也没吃饱,还要强忍着浑身的酸软,在承天门内下了轿辇,一路上不断有大小官员上来拜年,挺直腰板一路到太极殿时,已是累得有些头昏眼花了。 新年初一,属于大朝,皇帝特意在太极殿接受万臣贺岁。 太极殿东西两侧,都是重要的官员办公地点,赵昔微和李玄夜踏进太极门时,左右方位已站了不少的人。 新春贺岁不比除夕晚宴,除了朝廷要员以及有品级的命妇之外,其余人等并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赵昔微略微松了一口气。 人少一些,礼节就简单一些,她也就能轻松一些。 赵昔微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忽然就有些怔愣住了。 紫袍玉带,舒眉朗目,即便是坐在轮椅中,也丝毫不减风流。 这个人,只能是当今丞相、太子的岳丈、她的亲爹,赵子仪。 近一个月未见,赵子仪气色好了许多,应是减少了公务上的劳累,又加之行动不便只能呆在府里养病的缘故,他皮肤更白了一些,昔日那略显坚硬的下颌线条,也柔软了些许,整个人多了几分闲云野鹤的从容,少了从前那种运筹帷幄的敏锐。 而他的身侧,则站着徐云娇,她挺着腰,手掌习惯性地放在腹部,虽然尚未显怀,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双身子的人。 即使这样,她依然没忘了处处照顾赵子仪,时不时地替他掖好衣领,又不停地摸摸他的手背,检查他是不是不舒服。 赵昔微忽然觉得有些心情复杂。 徐云娇这般的用心、这般的爱重,也不知道是他的福气,还是他的厄运? 或许他是幸运的,失去了一个深爱他的女人,却又得到了另一个深爱他的女人。 赵昔微正胡思乱想着,手心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发什么呆?”太子殿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赵昔微的思绪被拉回了现实,那边赵子仪已迎了上来,坐在轮椅上拱手见礼:“下官赵子仪,恭贺殿下新春!” 他乃百官之首,他这么一声,其他百官也就站了出来,一瞬间呼啦啦的,就都遥遥见礼:“恭贺殿下新春!” 第461章 群臣贺岁 “免礼。”李玄夜没看百官的表情,只特意看了一眼身侧的赵昔微。 见她表情如常地和诸位夫人谈笑,即使对着徐云娇,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就如同对着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夫人一样,仿佛在她们之间从未发生过那些恩恩怨怨,也从未有过任何私人的交集。 他不由投向一个赞许的表情,藏在衣袖里的手指,顺着掌心往上,在她手腕上按了按,柔声道:“困了?” 赵昔微摇摇头,对他笑道:“没事。” 但下一刻,表情立时就怔愣住了。 有小内侍躬身从内殿而出,手里端着福禄花纹的红漆托盘,托盘里摆着一只红釉色的小盏,走到赵子仪面前时,又将腰弯得更低了一些,喜气洋洋地道:“相爷,这是我们曹公公特意吩咐给您沏的热茶,曹公公说了,外面天寒地冻的,叫您暖暖身子。” 这话一出,众人就都愣了一愣。 曹公公便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内侍,曹德。 曹德不会擅自对哪个朝臣如此巴结,所以他的心意,便是皇帝的授意。 众臣子拢着袖子,偷偷看了一眼殿外,再看看那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只觉得脚趾头都冻得有些生痛。 此时天色尚早,外面还有些灰蒙蒙的晨雾,寒风拂面而来,他们从寅时初就等在这里,早就冻得骨头都麻了。 皇帝半句体恤的话都没有,可这赵丞相推着轮椅过来才不到半个时辰,皇帝立马就心疼了…… 果然是皇帝身边最器重的臣子啊! 再一看,那立在西面的顾国舅,那心里的不平衡似乎又好受了一点点。 国舅爷也跟他们一样,冷风吹着呢,别说皇帝没半句表示,就连太子也没有格外照顾。 小内侍殷勤地捧了热茶,半蹲在轮椅旁,专程敬给赵子仪。 赵子仪却没有去接,只是以手掩唇,微微咳嗽了起来。 徐云娇神色一紧,忙一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柔声问道:“您是不是风寒又犯了?要不,妾身给您弄个汤婆子来,暖暖手也是好的。” “咳咳咳——”赵子仪一连咳了十几下,咳得赵昔微平静的心弦也跟着绷紧了起来——毕竟是血肉亲情,就算她再生气他,再疏远他,可不代表她一点都不关心他的死活。 赵子仪咳嗽和皇帝不一样,皇帝咳起来才是真的可怕,额头青筋根根绽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咳出眼泪来,那副模样,真的没半分九五之尊的威仪可言。 相比较而言,赵子仪咳得就十分克制而优雅了。 不仅不见泪光和汗水,就是脸也没红一下,只是那后背微微拱起,显出几分病弱之相,其他的实则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他这么不紧不慢地咳着,那小内侍也就只好安安静静地半蹲半跪着,手里还得托着那热茶高举过头顶。 不一会儿,小内侍就有些脸红脖子粗了,细密的汗珠也从额头沁了出来。 两相对比之下,这小内侍倒更像是个病人。 这种表现,若是在别处到也罢了,可这是在太极殿,别说是丞相,就是太子,到了这殿门之前,也得恪守宫规礼仪,不得有任何僭越之举。 赵子仪就算是病得奄奄一息了,只要还有半口气,也得把那茶杯好好的端起来。 赵昔微就看了李玄夜一眼,见他表情淡淡的,似乎根本没对这一幕放在心上。 又看了看徐云娇,她一颗心都悬在赵子仪身上,只顾着替他擦脸抚背,根本就没意识到这是多么傲慢的行为。 赵昔微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是太子妃,赵子仪的功劳,不会分享给她半分半毫,但赵子仪的罪过,她却是推脱不掉。 “小公公。”她语气淡淡的,主动唤了一声那内侍。 那内侍总算有机会得以转动了一下脖子,扯出一个比哭难看的笑意,但仍极力保持着身为奴婢的恭敬:“太子妃,您有何吩咐?” “没事。”赵昔微一笑,正要端起茶盏时,徐云娇却忽然伸手。 赵昔微就收回了手,淡淡看向徐云娇。 “多谢小公公,替我谢过曹公公。”徐云娇道了谢,将茶盏亲自捧起,放在唇边尝了一小口,见温度适中,才半弯了腰,小心翼翼地送到赵子仪的唇边,十足十的体贴:“相爷,您喝茶。” 赵子仪止住咳嗽,歉疚地朝那小公公道:“劳烦你了,本相这个身子……哎……咳咳咳……前儿感了风寒,到今天都不见好……咳咳咳……” 小内侍是个机灵的,忙将头垂得更低了:“丞相说这话可是折煞奴婢了,能为丞相奉茶,是奴婢的荣幸,何来劳烦之说。” 徐云娇就笑了起来:“你倒是个乖巧的。” “多谢夫人夸奖,奴婢不敢领受。”小内侍已经是伏在地上了。 “有什么敢不敢的,我看你果然是个好孩子,快起来罢!”徐云娇十分享受这种虚荣,立时心花怒放。 那头老夫人就低沉咳了一下,徐云娇笑意就僵在了脸上,显然没反应过来老夫人的用意。 赵昔微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累。 这是皇帝身边的小内侍,他们的恭维,是你一个臣子家眷能受吗?可她不仅受了,还受得那么坦然,那么骄傲,甚至还把内侍当家奴似的夸了夸…… 赵子仪位极人臣,夫人却是这般的不知世事,可想而知明里暗里得罪了多少人…… 好在老夫人是个极其有头脑的,见状忙亲手扶了那内侍起身,又恭恭敬敬地对小内侍嘘寒问暖了一番,这个小插曲总算告了一段落。 而徐云娇不仅毫无察觉自己犯了什么错,还在一心一意地照顾赵子仪。 看着这样的一幕,赵昔微忽然觉得,或许,废了双腿的赵子仪,对于徐云娇来说却是一桩好事。 身体健康的赵子仪是不肯亲近她丝毫的,甚至从不会给她献殷勤的机会,徐云娇就是有千万般的本事,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而现在的他行动不便,她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便是他求之不得的需要。于她来说,攒了几十年的柔情蜜意,终于有了个堂堂正正的出口。 第462章 肚皮没个动静 徐云娇弯着腰,捧着茶盏,极其小心翼翼地喂着他茶水:“相爷,茶水烫不烫?” 她弯腰的动作略显艰难而僵硬,一旁的老夫人提着一颗心,左右的崔夫人、乔夫人等也捏了一把汗,纷纷出言提醒:“徐夫人,你是双身子,小心些。” “不妨事,不妨事。”徐云娇笑着将空了的茶盏放在茶盘里,又拿手帕替赵子仪擦了擦嘴角,这才缓缓地扶着自己的腰,很吃力地站了起来。 只是一个喂茶水的动作,都让她有额头累出了细密的汗珠儿来。 周围的几个官员看得心惊肉跳,忙拱手一笑,恭维道:“丞相大人真是好福气!” “是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哪!” 赵子仪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回应一下徐云娇,然而乍一抬头,却对上了赵昔微的目光,唇角一抿,便成了一条直线,那一句简短的回应,就也封缄在了喉间。 赵昔微看着,突然觉得有些悲哀。 苦心等候这么多年,熬死了情敌,熬来了春天,也不过是这样围着男人转,没有半点自我…… 也难怪沈玉清不屑于留在长安。 试想一下,以沈玉清孤傲好强的性子,是能接受自己挺着肚子给赵子仪喂茶呢,还是能接受看着徐云娇给他喂茶? 要是她,她也会选择远走高飞。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地就又抬头,看了看身侧的李玄夜。 而他也正好在看她。 四目相对,她那小小的心思没逃过他敏锐的洞察力。 他的指腹压在她手背,摩挲了几下,虽然什么都没说,却给她带来了莫名的力量和温暖。 但这种感觉并没有坚持太久。 等到皇帝、太后出现时,她在冷风里站了半天,身子本就不多的能量已耗得差不多了,突然这么屈膝跪下,整个人忽然就是一软,还好李玄夜眼疾手快,及时地拉了她一把,否则就要磕在了御座前沿了。 皇帝今日精神状态很好,气色也很健康,一眼看见她的破绽,也没说什么,只笑呵呵地向身边一挥手,看了曹德一眼。 那曹德是跟在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一个眼色就已经懂了皇帝的意思,忙端了热茶上来,躬身道:“这是才熬的姜茶,太子妃暖暖身子。” 众人听得明白,那心头又是一凛。 姜茶驱寒,皇帝倒真是看重太子妃呢。 赵昔微忙伏地又是一拜,十分恭顺地道:“儿臣谢陛下恩典。” 皇帝一抬手,笑得十分慈爱:“别拜了,都起来吧。”又特意叮嘱赵昔微:“你身子弱,受不得寒,这太极殿风大,一会儿和太子早些回去吧。” 赵昔微十分感激,但皇帝说让她走,她哪里敢真的应下?她又不是太子,不是皇帝亲生的孩子,哪里能真的一点儿分寸都没有?正想含糊几句应付过去,那边太子殿下抢先开了口—— “儿臣替太子妃谢过父皇!” “……”赵昔微噎了一下,忍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 太子殿下又捏了捏她的手心,向她投来一个“放心”的眼神。 赵昔微瞬间脸上一红,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了。 太后坐在上方,轻笑了一声,语气十分不善:“太子妃身体如此虚弱,竟是连一点寒风都吹不得,那又如何能为皇家绵延子嗣?”又转向皇帝,淡淡道:“既然太子妃身子没调养好,这几年内是不能指望她开枝散叶了,哀家看着也是心急如焚呐!皇帝你不急吗?” “母后多虑了!”皇帝呵呵一笑,温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做长辈的,操这么多心多累啊!母后您为了儿子劳累了大半辈子,儿子是十分的自责内疚,可恨这副身体总不见好,只能日复一日地拖累着母后。现在这孙儿的事怎能还让您忧心?您就听儿子一句话,眼不见为净,由着他们折腾去吧!” “瞧皇帝说得,多轻松!”太后却不卖他的账,眼皮子一挑,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要是真的不操心,你怎么心急火燎地往太子宫里送了十几个美人?听说还被太子送走了?你啊你,你说你这当爹的,是不是好心没成个好事?” “母后……”皇帝讪讪一笑,语气软了下来:“今儿是大年初一,儿子这不是想要让您开开心心过个好年吗!” “哀家哪开心得起来?”太后微抬了下巴,眼神似针尖一般,戳向赵昔微的腹部:“这太子妃成亲也有些时日了,肚皮却总也没个动静,哀家还怎么能过个好年?” 这话一落,所有人的眼皮子都跳了跳。 都知道太后不喜欢太子妃,但在大年初一、群臣贺岁的时候,突然出来指责太子妃“没有身孕”,这确实失了皇家的体面。 到底是市井小户女的出身,做事总带着市井流氓的气息! 不过又一想,当年先帝驾崩,内忧外患一大堆,是这个毫无根基、家族力量薄弱的年轻太后,凭借着那股子又狠又毒的野蛮劲儿,将这一大群自诩谙熟权谋的大男人死死压住了。 不仅如此,连皇帝也给她压得死死的,凡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都得经过太后首肯,皇帝才有召集群臣商议的。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太后能把持朝政这么久,靠得肯定不仅是杀人。 今天能站在这里向皇帝贺岁的,有辅佐帝王的肱骨老臣,也有投奔太后势力的新党,更有因为利益绑定而依附于东宫的后起之秀。 但无论是什么立场派系,无一例外的是,这里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狐狸中的狐狸。 所以,对于太后的挑衅语言,自然是不会有任何不该有的表情。 众人把头垂得恰到好处,规规矩矩地看着自己的脚尖,就连那视线垂落的角度都出奇的一致。 整个大殿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太后抬起手掌,一边欣赏着自己新定制的点翠指套,一边缓缓道:“哀家老了,这朝政上的事也操心不动了,就想着含饴弄孙颐养天年,就是不知道太子妃怎么看?” 太后这话已经不是暗中敲打,而是明目张胆地施压了。 第463章 太不近女色了 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齐齐看向了赵昔微。 有同情、有好奇、有惊愕,但更多的是来自于那些朝臣的冷眼旁观。 要知道,当初东宫太子妃的位置,各大世家都争破了脑袋。 这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一群重臣,谁没有挖空心思、变着花样地接近东宫,就为了能把自家女儿往太子身边送。 就连深藏不露的顾国舅,当初也动了歪心思。 只要能让自家女儿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还愁拿捏不住年轻的太子吗? 然而令人绝望的是,太子虽然年轻,那心志却异于常人。 毕竟,皇帝在他身上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十几年的亲自教养,他已是最合格的一位储君,想要用女色去迷惑他、控制他,那简直是好日子过到头了。 于是,本朝第一个踢到铁板的臣子,便是太子的亲舅舅,顾雍。 近水楼台却未能先得月,姑舅亲也不一定能亲上亲。 美人计失败后,顾雍被太子殿下亲自贬离了京城。 太子殿下这杀鸡儆猴的手段堪称完美,那蠢蠢欲动的朝臣全都吓得从梦中惊醒过来。 连夜就翻箱倒柜搜出自己藏在书架后面的秘密计划,又哆哆嗦嗦地亲自擦亮了火折子,把那些个锦囊悉数丢进了炭盆里,直看着那一张张的美人画像烧成了灰烬,还觉得心有余悸,复又提起茶壶,淋了一大壶冷水。 烧得焦黑的锦囊、混着化成灰烬的绢丝,在冷水里悠悠打了个转,最后全部灰飞烟灭,没留下一点痕迹。 从此,东宫风平浪静。 再也不会骑射归来时,路上突然冒出一个我见犹怜的美人儿,跪在马前哭哭啼啼; 再也不会参加酒宴时,席间突然涌上一群身娇体软的舞姬,扭着纤腰暗送秋波; 更稀奇的是,那些个才貌双绝的世家贵女,也一夜之间像是被软禁了似的,再也没人隔山差五地往宫里跑了…… 毕竟,这年纪轻轻的小太子,竟然是这么一个冷酷无情的人。狠起来连自己的亲舅舅都不放过,谁还敢再去送死? 臣子们的这变化太明显,以至于皇帝都有些不习惯了。 某天午睡醒来,半倚在龙榻上,长叹了一口气,问:“曹德啊,你说说,太子这是不是太不近女色了点?这以后谁还敢把姑娘嫁给他?” 曹德给皇帝捧了汤药来,笑眯眯地道:“陛下您真会说笑,太子可是您亲手栽培起来的储君,他什么样,这世上还有谁比您更了解呢?” 皇帝哈哈大笑,接过药碗,喝了两口,又问道:“对了,贵妃娘家的那个小姑娘,今天没进宫?” 曹德拿拂尘扫了扫龙榻下的金丝红地毯,撩了衣摆跪坐在地上,替皇帝捏起了腿来,慢悠悠道:“陛下要真觉得裴姑娘合适,怎么没下圣旨赐婚呢?” “你这个人精!”皇帝把盖碗放下,摇了摇头道:“朕倒是想下旨,可也得太子有这份心思哪!” 说完,眉心又不由自主地紧皱了起来。 他是不是把太子培养得太优秀了些…… 想当年他十六岁的时候,都已经有了三个妃嫔了。 而太子却一心扑在朝政上。 皇帝双手背在身后,沉默着在殿内踱了几步,忽然又道:“曹德啊,你说,太子的学业是不是太重了些?每日里习文练武,十几个老师守着,朕看着也怪累的……” 曹德依旧噙着笑意,不紧不慢地回答道:“陛下放心,这世上没有人比您更了解太子。” 皇帝瞪了他一眼:“少跟朕说这些场面话!”又觉得自己有点太紧绷了,便放柔和了表情,温声道:“你也知道,身为人父有多不容易,他现在才十五岁,心志尚未成熟,朕如何放得下心?朕这不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么?” 曹德抿了抿嘴角,心说老奴一个太监,怎么懂得您身为人父的感受呢? 不过,他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对于皇帝此时的忧虑,也是有所理解的——谁家儿子有这么六亲不认的冷酷手段,谁心里都要捏把汗…… 但,太子幼年丧母,皇帝长年病着,还有个那么强势的太后,若没点冷酷的心肠,以后如何能坐稳这天下? 曹德想着,便笑着安慰皇帝道:“陛下放心,太子现在还小,又或许是缘分未到,所以对女色毫无心思,若日后缘分来了,说不定他就主动向您请旨赐婚呢!” 见皇帝眼角渐渐露出几分笑意来,他心下松了口气,就也和皇帝开起了玩笑:“依奴婢看,陛下您只需要担心一件事——” 皇帝的笑意顿时就收了起来:“什么事?” 曹德“噗呲”笑了出声,打趣道:“您该担心的是,不知道该是怎样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才能入得了太子的青眼呢?” “哈哈哈哈!”皇帝心情大好,抬腿迈出了殿门:“你这滑头,越来越油嘴滑舌了!朕现在就去书房,跟太子告你一状,叫他给你点颜色瞧瞧!” “哎哟!”曹德一跺脚,小跑着跟了上去:“陛下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可不敢惹太子殿下啊!” …… 皇帝说笑归说笑,对于曹德这句提醒,还真没放在心上。 只是没想到的是,还真被曹德说中了。 当太子向他提出要请旨赐婚的时候,他是又激动又高兴又有些担心。 激动的是这孩子终于开窍了。 高兴的是他不久后就能抱上皇孙了! 而担心的则是,太子看中的,竟然是赵子仪的女儿…… “赵子仪那个女儿?”皇帝一开始还以为是赵承燕,就有些犹豫:“那孩子朕在宫宴上见过一两次,虽然看着知书达理,但却过于小家子气了点……”又哈哈一笑,拍了拍儿子的肩:“当然,太子要是喜欢,朕也没什么意见!” 太子眉头一皱:“父皇,是赵子仪和沈玉清的女儿!” 皇帝的笑容瞬间僵住。 太子忙绕过龙椅,殷勤地给皇帝捏起了肩,和声细语地道:“父皇,她到底是沈氏后人,当年沈穆可是一代名士,她身为沈穆的亲外孙女,资质又能差到哪里去?再说了,父皇您不是对沈穆之死深有愧意吗?若儿臣娶了他的外孙女,岂不是弥补了您心中的遗憾?” 第464章 早日开枝散叶 不等皇帝说话,李玄夜又笑道:“父皇难道是担心她的出身?这您大可放心,她虽然生在乡野,但却是知书达理聪明有加。儿臣看中的正是她这份坚韧的心志,若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娇小姐,到时候如何服侍儿臣的起居,打理东宫的庶务呢?对了,忘了告诉您了,这次冀州赈灾,还多亏了有她相助呢——” “赈灾?”皇帝眉心一皱,将信将疑:“她一个弱女子,竟然还懂这些?” 太子殿下便将早就准备好的账册奉送过来:“父皇您看,这都是她为儿臣整理的!” 皇帝一连翻了几页,一脸震惊地抬起头:“赵子仪这个女儿,真是不简单哪!” 曹德在一旁,心里腹诽了一句:能让太子殿下动心,当然不简单了! “行吧!”皇帝合上账册,抚掌沉吟了片刻,抬手唤道:“取笔墨来,朕要拟诏书!” “是。”太子殿下铺开了明黄的锦缎,又亲自研了最好的松香墨,一道赐婚圣旨捧在手心,立即撩袍下拜:“儿臣多谢父皇!” “去吧去吧!”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忽然觉得眼窝有些热热的,心头也有些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教他一时莫名有些难受,便敷衍地挥了挥衣袖:“快去准备,争取明年给朕生个小皇孙!” …… “哀家今日多喝了两杯,皇帝难道是嫌哀家话多了?” 太后不紧不慢地声音再次响起,把走神的皇帝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幽幽的声音,在沉寂的大殿格外刺耳:“还是皇帝如今腰板硬了,觉得哀家管得太多了?” 皇帝眉间一敛,倒也没有任何不悦,反而换上一副温醇笑容,道:“母后这话可是冤枉儿子了,母后教诲,儿子字字句句都听着呢,怎么会嫌您烦呢?” 太后扯了扯嘴角,呵呵笑道:“皇帝既然发话了,那哀家就再多嘴几句。太子妃既然自己不能生,就应该为太子张罗张罗,挑些好生养的女子选入东宫,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 皇帝那一抹温醇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太后一而再再而三的生事,照这个情形下去,太子妃一直无孕,说不定还要影响到前朝的安稳…… 他心里一沉,眼神不由就朝御座下方看了过去。 而那群站着的大臣们,视线也就跟着一转,直直地落在了赵昔微脸上。 都这种时候了,她还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一脸端庄地坐在那里,仅是这份置身事外的从容,就让人颇觉意外——这还是那个雨中擅闯朱雀门、跪在地上淋得浑身湿透的乡下私生女吗? 被众人这么打量,赵昔微眉头也没皱一下。 只见她伸出两根纤长如玉的手指,姿态优雅地托起茶碗,揭开盖碗,一边缓缓撇着茶沫,一边淡淡笑道:“太后娘娘此言差矣,妾身只是在调养身子而已,怎么就是不能生了?” 众人脸色剧变。 皇帝也惊得一身冷汗。 这丫头,当初看着多么温婉懂事,怎么嫁给太子才多久,就也变得这么任性了? 真是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太子妃——”才开口,便听见下方的太子轻轻一咳,皇帝几乎是条件反射式的,就把话又吞了回去。 却犹觉得有些不放心,于是便斜了自家儿子一眼,无声警告了一眼。 李玄夜朝皇帝点了点头,淡淡一笑。 太后脸色也沉了沉,但很快就又笑了笑:“哦?能生?” 只这一声,就已有了几分叱咤风云的气势。 “咳咳……”赵子仪咳嗽了起来,他抿了抿唇,还没开口,太后那眼神嗖嗖几下,冷刀子似的就掷了过来:“怎么,赵丞相摄朝政事还不够,还想想过问天子家事?” “下官不敢。”赵子仪立即就收了想法。 这下,别说是那些命妇,就连那些臣子,也觉得后背发凉,冷汗嗖嗖地就贴着衣裳下来了。 但赵昔微却是半点惧色都无。 太后看她不顺眼不为了别的,是因为她姓赵,又因为她嫁入了东宫,成了太子妃。 这条凶险之路,从她回到长安第一天起,就注定了没有回头的余地。 她害怕过,退让过,隐忍过,但事实说明,退让隐忍换不来和平。 太后的目的就是除掉她、除掉赵家,换一个更信得过的人,当这个太子妃! “谁说我不能?”赵昔微眉梢轻轻扬起,笑意里藏着几分锋芒,“我的病情如何,太医署诸位长官可是清清楚楚,至于调理身子服用的药物,也是尚药局诸位大人亲自调配——” “黄大人!”她说到此处,陡然冷声一唤。 立时人群里有个穿着红色官服的臣子出列,毕恭毕敬地道:“下官黄本初,太子妃有何吩咐?” 赵昔微眯起双眸,语声沉沉,威仪隐隐:“当初本宫身子抱恙,殿下召了太医署诸人,是刘太医初诊、黄大人复诊,你们都说的是‘身寒体弱、气血不足,细细调养几个月便也就恢复了’……我倒是想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不能生了?难道是太医署诸位官员合谋陷害本宫?又或者是你们诊断失误,给我配错了药?” 黄本初顿时觉得整个人凉了半截。 这么一连串的问题,似炸雷一样,一个个的丢下来,他该怎么回答啊? “这个……” 黄本初苦着脸,斟酌了半晌,才出了一声,太后就阴恻恻地一笑:“黄本初啊,你也快六十岁的人了,在太医署做了四十年的官,可不能一步踏错,步入万丈深渊呐!” “是……” 黄本初这下觉得整个人全凉了。 太医不好当,太医院的长官更不好当。 大年初一进宫贺岁,就遇上了这样的事,他这一年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他躬着身子立在御座下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上方坐着的人,额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层冷汗。 太后、皇帝、太子、太子妃…… 都冷眼盯着自己呢! 太后说太子妃不能有孕,而太子妃抓他出来问话,这不是拖他下水当替死鬼吗? 其实谁都知道,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场。 毕竟也是在朝堂呆了几十年的人,这么个问题也没有难倒他。 他微一思索,便含笑道:“回禀太后、太子妃,下官确实是这么说的,太子妃身寒体弱,气血不足,须得仔细调养些时日。” 这话模棱两可,全看你怎么听。 你若存了心,非要说太子妃不能有孕也是有道理的;但若据理力争,说只是调养身子,这也说得过去的。 第465章 女色误国 赵昔微自然是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境地。 后宫生存不易,一个不能生育的罪责落下来,宠爱、权势、利益,统统都要化为灰烬,几乎就等于宣告这个女子的死亡。 虽然她对生育之事不怎么上心,但,难道这就可以任由太后拿捏? 她冷冷笑道:“事关天家子嗣,黄大人可要仔细说明白了,不然若是教人听偏了、听错了,而导致耽误了本宫的身子,一切后果可是由你来承担呢。” 当着这么多人,说起能不能生孩子这个话题,她一点小女儿的羞怯之态都没有,神色大方、气度从容,就像是在讨论一件再普通不能普通的小事一样。 黄本初暗地里是叫苦不迭。他在太医署当了这么久的官,这后宫的贵人来来去去的也见了无数个,便是当初强势聪敏如顾皇后那样的,也是有些忌讳问医的,顾皇后好强又要面子,每每身上有些宫寒病痛的,都是能忍则忍能瞒则瞒,恨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才好。 可这太子妃却一点顾忌都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底下还有自己娘家人呢,也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把事儿挑明了。 黄本初越想就越觉得不可思议,不由就把眸光稍稍一转,看向了一旁的太子殿下。 却见太子殿下端坐椅中,双手放在扶手上,一脸的冷峻和肃然。 那一副天威难测的样子,任是谁看了心尖都要颤抖一下。 只是,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眸光里却藏着丝丝缕缕的柔情,似花似雾,轻轻的,软软的,锁定着太子妃。 就算黄本初行医多年,已是见多识广,但骤然看到太子殿下这样的一面,还是有些不太自在。 见过女子缠绵夫君的,没见过男子这样缠绵妻子的…… 他正腹诽着,那太子殿下似有察觉,眸光陡然转冷,如利箭一般,直插心脏。 黄本初脑袋一耷拉,把视线对上了自己的脚尖。 太子对太子妃的情意那么明显,他这个时候得罪了太子妃,怕是明天就该进棺材了。 虽然得罪了太后的后果也很可怕,但挣扎再三,他觉得还是只能得罪太后了…… 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已迅速做出了最有利的判断,拱手就朝上头一礼,笑吟吟道:“太子妃多虑了,您虽然身体虚弱一些,但孕育子嗣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太后眼皮子一掀:“哦?照这么说,太子妃可以生?” “是啊!”赵昔微抿唇一笑,大大方方的道:“张张药方尚在卷册,白字黑字可为凭证,太后若是不相信黄大人所言,现在就可以命人去太医署调阅卷宗。” 说着,也不待太后发话,便望向李玄夜,笑意转为明媚,语声也变得娇柔:“殿下你看怎么样?” “准。”太子殿下也跟着笑了起来,“太子妃说要怎么样,便就怎么样!” “……” 众人又默了默。 那些看着太子长大的白胡子老臣,双手拢着袖子,抬眼望天,无语凝噎。 太子妃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小太子,以后怕不是个昏君罢? 他们呕心沥血苦心栽培,好容易养出了一棵勤勉政事、雷厉风行的优秀苗子,就这么毁了? 果然是女色误国啊! “不必了!”太后也想到了这一点,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十分难得的选择了退步:“哀家也是关心则乱,太子妃的身子既然没有问题,那就早些生个小皇孙才是正经!” 一场风波就要平息,众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管平时是多么的尔虞我诈,但在大年初一的早上大家还是很渴望吉祥喜庆的,但凡是有点体面的人,都不想落下这样一个“开门红”。 但,偏偏就有人不在乎体面。 “太后娘娘您也别太心急。”西侧下方,有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无奈地转头。 正是徐云娇。 她手掌抚摸着腹部,柔声道:“这子嗣可是急不来的,您看看我,谁能想到三十有四了,竟然也能怀上呢!” 太后亲生的孩子只有一个,就是长公主。 而长公主又最疼徐云娇。 所以太后也就爱屋及乌,对徐云娇也是百般爱护。 而且,太后本身也不是什么恪守礼仪教条之人,对于徐云娇的失礼之举便也没什么计较,只笑着道:“你母亲怀着你的时候,灵台郎夜间观星,便说过你是福星转世,这样的福气也就只有你能得了!” “谁说不是呢!”徐云娇越发得到了鼓励,挺了挺腰,显现出微微隆起的腹部,几分得意便轻轻从眸光中泄了出来。 “有些人啊,天生福薄,就算是能生,也不一定生两个呢!”她有些挑衅似的看向赵昔微。 想当初,还没出嫁那会儿,这野丫头仗着赵子仪的偏心,天天骑在她头上,险些害得她和赵子仪和离。 这出嫁之后呢,偏生又有几分狐媚手段,竟把个冷心冷面的太子哄得那是一个团团转,将这么一个粗丫头捧在手心疼得什么似的。 别说是她看不下去,就是前朝的那帮臣子,哪个私底下不是吹胡子瞪眼的? 亏她母亲还说,多一个孩子多一条路,说什么微姐儿做了太子妃,她这个嫡母也跟着有面子! 可实际呢? 这野丫头嫁出去后,不说为家族争取一点利益,反倒在太子面前告恶状,惹得太子对赵家颇多不满。 瞧这白眼狼似的行径,哪里当赵府是娘家?哪里当她是嫡母? 可哪知道老天有眼,见不得她受这种恶气,见不得她白白被欺。 所以赐了她一个孩子! 现在,她站在丈夫旧情人的女儿面前,终于觉得扬眉吐气了。 是啊,你生母是赵子仪最爱的女人,那又怎样?你是太子最宠的女人,那又如何? 你还不是怀不上孩子!还不是得眼睁睁看着我大着肚子! 她满脸的志得意满,那眼底的挑衅毫不掩饰。 李玄夜眸光一沉,放在扶手上的手指骤然一收,正欲开口—— 赵昔微突然以袖掩唇,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李玄夜一愣。 就见她细眉一挑,望着徐云娇,似笑非笑道:“生一个怎么了?徐夫人难道觉得,太后娘娘只生了一个,不如你有福气?” **** 最近颈椎病犯了,疼得头都不能动一下。。。提了请假,结果还被抓着加班到10点,呜呜呜实惨。。。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码字啊(?^?) ps、今天第一次做鸡翅,超级成功!一口气吃了5个!又简单又美味,甚至想写一个教程分享一下~ 第466章 愿作鸳鸯不羡仙 “你——”徐云娇被噎得怒意顿起,如海水般翻涌而来,正忍不住要怒斥几句,却有一道咳嗽声传来:“云娇……咳咳咳……” 徐云娇一低头,见坐在轮椅上的丈夫正淡淡地注视着自己。 紫衣金冠,剑眉星目。 风从中庭穿过,拂起他衣袖飘飘,是那样的清隽出尘,那样的风度翩翩。 满殿公卿沦为凡夫俗子,唯有他一人灿若星辰。 而此时,他眉头微微一皱,脸上隐有几分焦急。 徐云娇凤眼就瞪了起来。 关键时刻,他又要偏心这野丫头了! 怎么,她肚子里还怀着一个呢,他难道能为了这个野丫头,跟她一个有着身孕的人发脾气吗? 立时就挺了挺腰,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赵子仪的目光在她腹部轻轻一扫,那眼底的情绪霎时间就都褪了个干干净净。 徐云娇扶着他的椅背,一边弯下腰去替他捏着肩,一边不解气地狠狠剜了赵昔微一眼。 而上头的太后看着这一幕,眉心就是一拧。 什么时候开始,这徐云娇竟然变得这么伏低做小了?竟然被赵昔微这么欺负也不敢还嘴了?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徐云娇好歹也是长公主亲生的女儿,就这么忍气吞声?是当她这个太后是摆设? 一股怒火突然自肺腑腾腾而起,瞬间就填满了她的胸腔,让她的心脏似要爆炸了一样生疼。 她也不是没被人气过,但被个小丫头气成这样,还是头一次。 她这一辈子,从一个卑微的宫女,凭借着自己的聪明才智,成为御前奉茶的女官、再又从最低等的妃嫔、一步步成为执掌六宫的皇后、到最后,她终于成为垂帘辅政的太后。 这六十多年来,她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别人不能受的痛,她受了,别人不能吃的苦,她吃了。她从一个黄花少女,变成了垂老妇人,她爱的,她恨的,都早她而去,彻底的离开了人间。 这座皇城,孤独、冰冷、压抑,但让她无比迷恋。 每到朝会之时,她一袭绣着金丝凤凰的长裙,缓缓登上那镶金嵌玉的凤凰宝座,看着那底下跪着的王侯将相,她就会觉得,所有的痛和苦,都是值得的。 泱泱帝国的权柄执于她手,万众苍生的命运系于她身。 她疯狂迷恋这种感觉,以至于让她不惜顶着那群腐朽老臣的骂声,也要牢牢控制着皇帝,甚至想控制太子,从而实现她内心深处最狂妄的想法。 终有一天,她要彻彻底底地掌握最高的权力,享受至尊无上的荣耀! 但,这条路上,出现了一个绊脚石。 就是赵家。 本来想着是拿捏住赵昔微私生女的身份,以此逼着赵子仪倒向自己,却没想到,太子竟然直接把这丫头娶了,不仅如此,还似乎对这丫头挺上心。 呵! 太后从鼻子里发出冷冷一个声音。 还以为太子是个多有出息的,没想到也是个烽火戏美人的昏庸种子! 不过—— 当那些过往恩怨摆在面前,到那时,江山和美人,这小太子会如何抉择呢? 念头一转,太后那双丹凤眼轻轻扬起,便有一抹隐秘而诡异的笑,缓缓从眉梢淡淡涌现。 一切都差不多了。 是时候该收网了…… 怒火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满心欢畅。 她端起酒杯,轻轻摇晃了两下,看那暗红色的葡萄酒在半透明的琉璃盏里缓缓流动,笑道:“太子妃真是好伶俐的一张嘴,论福气,哀家自然是比不过你的。”又含笑瞥了一眼李玄夜,“你有太子如此宠爱,别说是生一个,就是十个八个也不成问题,是不是?” “……” 底下众官员俱是汗颜。 就是大户人家的婆婆,也没有这样逼着儿媳生孩子的。 这太后娘娘倒好,挑了个大年初一的好日子,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个劲的搁这上演催生大戏呢? 你想演,可我们不想看啊…… 不过命妇们却对这些事格外感兴趣,虽是垂着眼,但耳朵却是支棱得高高的,满心眼儿乐津津的听着,只恨不得这出戏再热闹些、再热闹些。 毕竟,亲眼所见了一场宫闱之争,也算是人生一大传奇。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里,太子殿下笑了笑,然后看向了赵昔微。 他的眸光明亮、温柔、坦诚,如暗夜之下的星辰,静静地照亮她的世界。 赵昔微迎着他的注视,报以粲然一笑。 他对她的百般纵容、万般维护,上到皇帝太后,下到宫女侍卫,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但赵昔微最喜欢的,却是他对自己的放手。 他支持她、保护她,但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当她是个三岁小孩,他并不是处处都想插手、事事为她出头。 赵昔微以前不相信,为什么会有人能为了感情付出所有,为什么会有人痴恋一生死心不改。 她目睹了沈玉清一生的悲剧,心里本该是不可能再去相信这种天上人间的传奇。 而此刻,她突然就体会了诗文里所说的——“愿作鸳鸯不羡仙”,只要遇到了对的人,这世上确实是有一种感情,能让人可以彻底为之沦陷的。 有他站在身后做后盾,她更觉得自己不能退缩和软弱。 入得宫门深似海,她以后要面对的惊涛骇浪还会有很多,而太后的打压,只不过是一朵小浪花。 她扬眉看向太后,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太后娘娘所言极是!” 说着轻轻拉住了李玄夜的手,笑意温柔,“我当然是福泽深厚之人了,不然怎能得殿下这般宠爱呢?” “至于太后娘娘的吉言,我便也厚着脸皮收下啦!”她双眸微微一弯,隐有几分可爱:“不管是十个八个,还是一个两个,都是太后您的好重孙,您一定都会很喜欢的,是不是?” 太后所谓的生十个八个,不过是嘲讽之语。 她既没有唯唯诺诺选择回避,也没有怒目相向选择反驳,而是坦坦荡荡的就把话题给接住了。 用这种轻松又淡然的态度,轻拿轻放,就把太后的刁难给这么化解了。 众人暗中不住地点头,就是一旁捏着一把汗的赵老夫人,也投来了赞赏的目光。 微姐儿,不愧是我们赵家的好孩子! 不等太后出声,皇帝第一个笑了起来,他哈哈了两声,抬手指着赵子仪,道:“赵卿家,你看看你这女儿,果真是你亲生的,像极了你年轻时候,也是这般的能言善辩!” 第467章 年少之事 赵子仪眼神温柔地落在赵昔微脸上,见她笑意盈盈,没有半点儿委屈,也跟着笑了起来:“微臣当年很能言善辩吗?” “是啊。”皇帝心情非常好,拂了拂衣袖,满脸亲切地道:“当年你还未成亲,还是朕的散骑侍郎,有一回,我们两个骑马出去游猎,朕的坐骑不小心踩踏了城郊农户的庄稼,一群农妇把我们两个围起来,说要赔偿,结果朕一摸袖子,糟糕,忘了带银子——” “这都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陛下竟然还记得。”赵子仪微微地笑,恭敬中带着几分疏离,全然不似皇帝嘴里那般的君臣情深。 惹得太后冷冷睨了一眼。 而皇帝却似一点都不在意,仍含着笑缓声道来:“一群农妇几十个啊,朕也不可能亮出身份,更不好伤了百姓的和气,要不是有赵爱卿你这样能言善辩的人跟在身边,怕是要闹出大笑话来了。怎么,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赵子仪拱手一礼,摇摇头道:“年少之事,太过久远,臣都不记得了。” “这样啊……”皇帝敛去笑意,表情中似有几分遗憾,目光悠悠一扫,见徐云娇正体贴地替赵子仪捏着肩,便又是一笑,道:“人未老去,怎能健忘?年少之事,朕可是记得很清楚呐……” 帝王的语气淡了下来,瞬间染上几分寂寥。 “那时候,朕与皇后初相识……” 不知是害怕回忆,还是体贴皇帝,赵子仪很识趣的没接这话。 在座无人不知,当年帝后夫妻情深,后来皇后早逝,皇帝过于悲痛,以至于落下了心疾和头风的病根。 甚至皇后离去的头几年,皇帝仍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时常站在宫殿最高处,遥望着皇后的陵寝,默默感伤。 帝王重情,于臣子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比如公文堆积的尚书台,比如战报频传的将军府……所有政事都等着皇帝来操心,可才经历了丧妻之痛的皇帝显然力不从心。 不仅如此,皇帝还养成了喜欢和臣子回忆过往的习惯。 到后来太后忍无可忍,直接下了一条命令,谁要是再陪着皇帝回忆过往,谁就别来上朝了,一时间吓得诸臣见皇帝一表露悲伤,便拔腿而溜。 于是,那些天人永隔的痛苦,无法言说的思念,孤独的帝王只好一人慢慢咀嚼,消化。 但不幸中的万幸,便是皇后留下了两个孩子。 望着小太子和小公主,饱受折磨的帝王终于清醒过来,做出了一个令众人瞠目结舌的举动——将两个孩子接到自己寝宫,亲自抚养。 他很快就把悲痛化为了父爱,反正朝政之事被太后牢牢把持,他便索性窝在寝宫,将全部心血都放在了太子身上。 于是群臣再次迎来了更巨大的一个灾难——以前皇帝是无心处理朝政,现在皇帝是故意推掉朝政。 皇帝养育孩子的这十几年,也正是太后党羽崛起的十几年。 眼看党争越来越严重,甚至于拥护太后称帝的声音甚嚣尘上,就在众老臣都捏了一把汗的时候,十三岁的太子开始协理朝政了! …… 这样的过往,不仅群臣不想回忆,太后也不想回忆…… 因为,太后呼风唤雨了几十年,一转头却忽然发现,皇帝培养了一个小狼崽子。 这狼崽子的性格一点都不像皇帝,皇帝仁厚宽容,他就冷酷无情,皇帝优柔寡断,他就雷厉风行,皇帝孝顺乖巧,他就叛逆任性…… 最关键的是,这小狼崽子心志成熟远超常人,她现在想控制他也来不及了。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权力逐渐流失,太后恨得就是牙根痒痒。 每日里为国操劳,累得心力交瘁,还得和这小狼崽子周旋…… 这种事,一旦回忆起来,太后就跟被针扎一样的难受。 而还有一个人,比太后更难受。 这个人便是徐云娇。 她整个少女时期,都是围着赵子仪转的,整个长安都知道她痴恋着他,但他从不和她多说一句话,也从不多给她一个眼神,她趴在太常寺的白马上,躲在海棠花下看他读书练字,看他吟诗作赋,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后来某个午后,她看见他笑了。 但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窗下的另一个少女。 那个少女,就是沈玉清。 徐云娇的心,一下子就裂成了八瓣。 她怎么也没想到,赵子仪喜欢的女子,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那时候的沈玉清在贵女圈里简直就是一个刁钻的异类、一个聪明的怪人。 醉心诗书和医术,从不参与贵族少女的踏青和宴饮,没有谁愿意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当然,其实也不是不愿意,毕竟其父沈穆的名气那么大,谁不想巴结巴结他的独女呢?但沈玉清可不是个好相处的,她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半点情面都不讲,半个笑脸也不肯给。 好几次,徐云娇想试着接近她,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征服这个矜持清贵的男人,都只得到了她一通驳斥。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的一个女子,能得到他的爱慕? 徐云娇觉得,一定是她的冷傲孤僻吸引了他。 于是,便也暗暗模仿她,哪知道,终究是画皮难画骨,这傲气给她学了个通透,那傲骨却没得来半分——没过几年,沈玉清发现赵家迟迟不肯迎娶,便干净利落地收拾包袱连夜离开,自此便彻底消失了。 可徐云娇对着自己痴恋的男人,却做不到这样骄傲。 明知道他心里没有自己,明知道他一直忘不了那个女人,明知道他答应娶自己只是迫于情势,明知道这场婚姻会成为所有人的笑话,她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嫁给他。 情到浓时怎忍舍,爱到深处无怨由。 …… 往事涌上心头,当年无怨无悔的少女已经尝遍了冷落的滋味,在后宅大院中一点点磨掉了当初的炽热,哪里还能像当初那般不求回报? 徐云娇替他捏着肩,气得就是用力掐了一下。 赵子仪眉心一皱,盯了她一眼。 徐云娇就有几分赌气,依旧掐着他的肩。 她都怀着他第二个孩子了,他就不知道哄哄她吗?明知道她不高兴了,还不能给点好脸色! 赵子仪只这么盯了她一眼,就淡淡转过了视线。 **** 温馨提示:铺垫过去,是因为快要进入虐的情节了(灬??灬)我自己都有些舍不得…… 要是吃不了刀子的,可以攒一下 第468章 眉来眼去 徐云娇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也不管皇帝太后都在看着,恨恨抱怨了一句:“要是换了沈玉清,她会对你有这么好吗?不可能!” “……” 赵子仪又盯了她一眼,眼里风轻云淡,一点她想要的东西都没有。 徐云娇一点都不觉得尴尬,又补一句:“这世上,这样痴心的女人只有我一个!” 赵子仪无声一笑。 她立即收了怒意,喜道:“你也这么认为?” “……” 徐云娇向来娇蛮任性,此时竟还有这种小女儿般姿态,看在旁人眼里,倒颇有几分天然可爱。 若是那些识情有趣的男子,怎么着也会软了心肠,说上一两句柔情蜜意的话逗逗她开心。 但赵子仪早没了少年心性,只觉得这样很无聊。 他若无其事地收了视线,淡淡道:“天子御前,注意仪容。” “你、”徐云娇顿时就拉下了脸来,“天子御前如何,你那宝贝娇娇女,不也和太子眉来眼去的!” 真是气死了! 那个野丫头,还敢当着太后皇帝的面牵太子的手呢,太子那满脸的柔情,是个人都能看见! 怎么轮到她,赵子仪就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 她的命怎么就那么苦! 太后坐在上面看得真真儿的,那才散去的怒意又卷土重来,脸色阴沉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虽然情绪不外显,但那眸光却是幽幽冷冷,如暗夜之中的鬼火、幽林深处的狼顾,直直地穿透人的衣裳,让人赤裸裸地无处可遁。 当初徐云娇和赵子仪的婚事,是太后做的主。 不管他当时内心多么的不情不愿,但亲是他迎的,堂是他拜的,好处也是他得的。 娶了徐云娇之后,大长公主没少在太后面前帮他说好话,太后念着这份情,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赵家,这才有了赵子仪青云直上的机会——否则,以当时太后全权掌管朝政的实力,想要捏死他一个年轻小子还不是跟吹吹灰一样简单? 好你个赵子仪,现在成了百官之首,就开始过河拆桥了是吧? 你难道真的以为,你现有的荣华富贵是皇帝给的?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哀家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 哀家能让赵家崛起,也能让赵家覆灭! “呵呵!”太后冷冷一笑,怒声道:“赵子仪!” 声音高亢有力,众人条件反射式的就是一颤。 就连皇帝也变了脸色,转头小心翼翼道:“母后——” “啪”地重重一声,是酒盏顿在桌面的声音。 太后霍地从宝座上站起身来。 她穿着一袭金丝凤凰大袖衣,这么突然一起身,便掀起一阵凌冽寒风扑向众人。 宫人慌忙跪下,及时托住了她长长的裙摆。 这可是寸缕寸金的凤凰羽衣,若是一不小心脏了破了,哪怕是一根小小的丝线,也得要了她们这群奴婢的脑袋。 “滚下去!” 太后大力一甩衣袖,宫女们吓得脑袋一缩,整个上半身就伏在了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 “太后娘娘息怒!” 霎时间,哗啦啦的,内侍宫人、朝臣命妇,就都跪了一地。 皇帝站起身来:“母后息怒,赵卿家——” “谁惹母后生气了?难道是因为孩儿来迟了!” 一道笑吟吟的声音,自殿外飘了进来,划破了满殿的冷寂。 话音刚落,又是一道笑语飘了进来:“母后,孩儿给您拜年来了!” 众人循声望向殿门外。 一副色彩明丽的画卷映入眼帘。 此时朝日初升,云霞淡染,大红的云纹地毯从殿前一直铺道到了御前。 而盛装打扮的大长公主出现在地毯尽头。 她头戴着金灿灿的衔珠金凤钗,身披着红艳艳的缕金流花裙,由一群宫女拥着款款行来。 裙摆盈盈,衣袖飘飘,似一丛盛开在六月的红花,热烈而鲜活。 太后一怔,表情豁然开朗:“宜阳来了!” 大长公主提着裙摆,在丹陛之下恭敬下拜:“宜阳给母后拜年,给皇弟拜年,祝母后身体康健,祝皇弟万事如意。” 皇帝步下御座,亲自扶了她起身:“皇姐行此大礼,倒显得我们生分了!” 太后也笑着招手:“快过来,快过来,给我瞧瞧。” 宜阳含笑扫了一眼四周,视线在徐云娇和赵子仪身上稍一停留,然后不留痕迹地掠过,落在了赵昔微和李玄夜身上。 “微姐儿!”宜阳并没有应太后的要求向前,而是转身左走了两步,在赵昔微桌前停下,嗔道:“早就一直盼着你来公主府做客,却总也盼不来!”一面说,一面亲热地握住了她的手,笑语盈盈:“瞧这白里透红的,气色是越发的好了!” 眸光就落在了她的手腕上。 肌肤莹白耀眼,泛着淡粉的光泽,似上好的桃花软玉,更似一枝初绽的凝露蔷薇。 手腕上戴了两只碧玉镯,款式十分别致,不过是香葱一般细长,戴在腕上,显得纤细又轻盈,只轻轻一伸手,便能发出叮当的细响,令人觉得悦耳至极。 京中女子在穿戴上向来精雕细琢,华贵非常,别说是穿戴首饰,就是小小的指甲上,也是花尽了心思。 先是用各种精贵的香脂香露,细细的养护着,再用新鲜的花瓣研磨成汁,将指甲染成色彩艳丽的颜色,更有心灵手巧的,用金笔在指甲上描了精巧可爱的花朵,成为时下最风靡的一种装扮。 而赵昔微却一直素着一双手,因今日是新春,才在指甲上染了淡淡的红色。 宜阳目光流转,就笑道:“前儿不久得了一盒上好的满堂红,染指甲是最好不过的,我给你留着呢!” 赵昔微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并不是很适应,便礼节性地浅浅颔首,含笑道:“满堂红产自天竺国,途经数千里才传入长安,如此珍贵的东西,不如留给府中两位妹妹吧。” “她们两个?野猴儿似的!只配用菜园子里的生姜!” 这话一出,惹得皇帝哈哈大笑起来:“皇姐你可真会说笑!” 太后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你这张嘴啊,打小就爱胡说八道,这都是做奶奶的人了,还是改不了!” 第469章 牙齿被老鼠叼走了 “母后可是嫌弃女儿老了?”长公主今年才五十岁出头,但她保养得好,除了眼角有些细纹,那皮肤都还是光亮弹润的,看着也就是四十不到。 说话间,有宫女奉了茶来,又端了新鲜的瓜果点心上来。 “知道自己老了,还不知道穿厚点!”太后嗔怪了一句,转头吩咐宫人:“去,把我才做的那条貂毛毯拿过来,宜阳的膝盖受不得寒。” 大长公主拂袖落座,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热茶,又笑道:“这不管几十岁了,只要回到母亲这里,儿臣便还是个孩子!” “就你这滑头!”太后全身的阴冷之气瞬间消散无形,只剩下满满的宠溺和慈爱,俨然一个最普通的老太太,见着了自己那个嫁做人妇的女儿,只惦记着叫人给她拿吃的喝的。 “去把徐州进贡的金丝软糖端上来,宜阳她从小就爱吃。” “再把雍州进贡的羊乳茶烫一烫,这羊乳比我们长安的好,没有一点腥味的。” …… 殿内的气氛变得融洽了起来,宜阳端起了羊乳茶,才将注意力放在了徐云娇那边。 徐云娇这一胎怀得突然,甚至可以说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早不怀,晚不怀,赵子仪废了一双腿,成天只能坐在轮椅上的时候,这孩子突然就来了…… 宜阳这样精明的人,得到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怀疑。 于是便借着探望女儿的由头,私底下拉着赵老夫人打探消息。 “哎,我们家娇娇啊,就是从小便给娇惯坏了,跟相爷闹了这么多年,要是我都受不了她了!没想到相爷倒是都忍了,这还真是欢喜冤家,越吵感情越好呢。” 而老夫人又怎么能看不出亲家母的意图? 但那茶续了好几遍,话都兜了好几个圈子,就是装糊涂打哈哈:“可不是吗,他们打刚刚成亲起就这样,一开始我也心惊肉跳的,也是没少操心哪!记得有一回,我们家玹儿有次应酬喝多了几杯,回家就没轻没重凶了云娇两句,这下可好,把个云娇气得当场直哭,我劝了这个劝那个,是一宿没合眼啊。” 她絮絮叨叨地回忆起往事,又握着长公主的手,笑道:“亲家母哪,有句话说得好,‘不痴不聋,不做家翁’,我们做长辈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闹去吧,等慢慢的心性定下来了,自然也就恩爱了!” 一番话,四两拨千斤,将长公主才萌芽的疑惑,一点点全都堵死了回去。 或许是她想多了? 难道赵子仪收了心,要和娇娇好好过日子了罢? 从感情上来来说,这赵子仪落了个半残废,而徐云娇半分嫌弃都不曾,还一门心思地伺候他,这样的付出,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动容。 但,理智如宜阳,深深的知道,想要找到问题的真相,不能光看感情,而是要看利益。 因为感情是最能作假的,但利益却不会。 那么,赵子仪在这个时候,选择和娇娇生孩子,能得到什么利益呢? …… 不一会儿,打扮得焕然一新的妃嫔们也齐齐过来了。 皇帝这辈子也没选过一次秀,后宫总共也没几个人。 刚刚登基的时候朝堂不安,太后为了稳定人心,便从一众大臣家里挑了几个世家女子选入宫中,哪知这一入宫便如同进入了庵堂,一年到头也难得被召幸一回。 不过,皇帝虽然冷淡六宫,但好在性情十分温和,从来没有特别喜欢过谁,也从来没有特别厌恶过谁。既然大家都一样的不受宠,也就不用去挖空心思琢磨如何争宠了。 是以这些妃嫔虽然没怎么享受过雨露之恩,但在宫里的日子倒都是一等一的安逸。 而且最要紧的是,他不像别的皇帝那样热衷扩充后宫,这十几年来,除了一个淑妃,这后宫就没有添过新人。 没有新人也就意味着没有攀比,大家都是宫里的老人,就算是最年轻的淑妃也三十出头了。 眼下这么十几个齐齐跪在地上拜年,太后扫了一眼,就又有些不爽了。 皇帝当这一群妃嫔都是摆设,也就没几人能有孕育机会。 淑妃抱着不足一岁的瑶光公主,给太后和皇帝拜了年。 六岁的南星公主开始换牙了,说话的时候声音软糯糯的,奶声奶气地叫着父皇,但因为没了两颗牙齿,听起来就像是“父房父房”,惹得皇帝哈哈大笑,一把抱过来放在膝盖上,让她张开嘴看了看牙齿,打趣道:“是不是背着你母妃偷吃了糖,半夜被老鼠叼走了?” 南星抱着皇帝的手臂,乖巧回答道:“才不是呢!是昨晚吃饺子的时候掉的!那两颗牙白白的,小小的,可好看了!” 皇帝再次笑了起来,模仿着她的语气问道:“那白白的两颗牙,你有没有收起来呢?” “收起来了!”南星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母妃帮我用锦囊装起来,藏在了珠镜殿的屋檐上!”又歪着脑袋问道:“可是,为什么要把牙齿放在屋檐上呢?” “哦——”皇帝含笑点头,十分耐心地解释道:“因为南星掉的是下牙啊,要往屋檐上扔,这样才能往上长。” 南星恍然大悟:“那我要是掉了上牙,就埋在土里!” “是是是!”皇帝哈哈大笑,“下次再掉牙了,叫曹德去帮你埋,埋在御花园可好?” “好啊好啊!”南星拍着小手,又嘟了嘟小嘴:“不要曹德,要父皇帮我埋!” “好好好!”皇帝一口就应了下来,“父皇帮你埋就是了!” 南星高兴得什么似的,坐在他膝盖上举起了小手:“父房真好!” 淑妃忙提醒了一句:“南星,父皇有头风,受不得闹,你声音小点儿。” “不要紧,朕今天好多了!”皇帝说是这么说,但抱了一会儿南星就觉得有些累,便将她放了下来,又转头吩咐曹德:“一会儿灵犀来了,就把赏赐都分下去吧!” “是。”曹德躬身应了,道:“听凤阳殿的掌事姑姑说,灵犀公主昨晚睡得有些迟,许是起得晚了,奴婢去看看?” 第470章 簪花 “没事没事,让她好好睡吧!”皇帝摇摇手,笑道:“都别去打扰她!” 这时,有内侍进来通传,说晋王殿下到了。 “叫他快进来!”皇帝的笑意就收了几分,那内侍一愣,还没说话,皇帝又不耐烦了起来:“磨磨蹭蹭的,太子都来了,他怎么才来?” 李玄夜正执了酒壶要倒酒,听见这话动作一顿,看向赵昔微,忽然问道:“上次乔安的女儿,找晋王做什么?” “那事啊……”赵昔微想了想,便把乔安反对乔云浅开茶楼的事简单提了一下。 李玄夜皱了眉:“为什么不找我?” 赵昔微嗅到了这语气中的不悦,顿时就有些心虚,讨好地道:“那不是因为这事太麻烦嘛?殿下每天忙于朝政,我怎么能因为这样一点小事麻烦你呢!” “哦?”李玄夜看着她,目光很不友善:“怎么个麻烦了?” 乔安不让女儿开茶楼,他直接召乔安过来吩咐一句便是,难道乔安还敢违抗他的命令不成? 赵昔微抿唇一笑,从他手里接过酒壶,斟了一杯酒,亲自送到他唇边,语声娇柔:“毕竟这是乔安的家事,若是由殿下做这个主,不免会落下口实,惹御史台弹劾——” “那又如何?”他捏住她的手腕,从她手里接过酒杯,不以为然地道:“御史台哪天不弹劾我了?我什么时候在乎过?” “是是是!殿下不在乎!”赵昔微“噗呲”笑了出来,幽幽睨了他一眼,道:“可是我在乎,我不想因为自己连累了殿下。” 李玄夜看了她一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顺势捏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指,笑道:“可是我愿意让微儿连累!” 赵昔微忙抽出手指,羞恼得瞪了他一眼,低声道:“那么多人看着呢!” 李玄夜虚握着空空的掌心,微微一笑。 等晋王进来的时候,一年一度的贺岁钟鼓也正式敲响了。 但仍缺了两个人,裴才人和灵犀公主。 裴才人为什么不来,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但当着晋王的面,也不好表现出来。皇帝笑意淡淡,也没多问什么,只让人把新春的赏赐抬了出来。 赵昔微却惦记着灵犀,想到在船上的那场小闹剧,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是不是昨夜吹了寒风,累着了?” 那花灯虽然不大不小,但灵犀可是真正细皮嫩肉的娇公主,被人故意拿东西这么打在身上,恐怕还是头一次。 “她就这样,贪睡。”李玄夜把面前的樱桃酪推到她面前,笑道:“不像我们微儿,再累也能起来!” 晶莹剔透的琉璃盏,盛着鲜艳欲滴的红樱桃,点缀在雪山似的奶酪上,恰似晨起梳妆的美人儿,红唇玉肌,透着冷艳如霜的光华。 “你又取笑我!”赵昔微脸上一红,立时就想到早上起床时的事来。 昨夜被他闹得太晚,醒来全身乏力,早上他叫她起床,她索性就抱着他耍赖。 哪料就惹得他…… 她一边躲,一边笑,正好叫外头掌事女官听见了,便清了清嗓子,隔着殿门高声提醒道:“太子妃,今日是大年初一,您要进宫给陛下拜年,不能误了时辰呢!” …… 赵昔微越想越觉得窘迫,忙低下头去吃樱桃酪。 李玄夜看她比樱桃还要红的脸颊,唇畔勾出一抹愉快的笑意。 群臣念完长长的贺岁赋,接着就到了赏赐年礼的环节。 赵昔微抬眸看去,顿时觉得眼花缭乱。 几十名穿着绯红宫装的宫女,从屏风侧袅袅而出,各人手里均托着一只海棠描金的红托盘,上面放着一大盘金灿灿的金叶子,又有红纸金字书写的福字,还有一些精巧可爱的玉器等物。 但这都不是最让人夺目的。 最别出心裁的是,皇帝还准备了鲜花。 用金累丝提梁小花篮装着,一簇簇堆叠在一起,如云似锦,姹紫嫣红,将整个大殿装扮得一片宛如春日花海。 皇帝笑眯眯地道:“这是南诏国进贡的新品种,御花园的花匠培育了小半年,没想到正赶上了时候,一夜之间全开了。朕见了十分高兴,特意分赐与诸位同赏。” 他说完,那群宫人便屈膝半跪在了金丝红地毯上:“请贵人簪花。” “谢陛下隆恩。” 众人躬身下拜,就又有十几名宫女上得前来,伸出纤纤玉手,为诸位王公命妇簪花。 大魏男女皆风流,簪花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更是一种尊贵无上的礼仪。 赵昔微觉得很新奇。 她少时随沈玉清生活在乡野,虽然也从说书先生嘴里听说过这种雅事,但亲眼所见还是头一遭。 皇帝赐的花样式繁多,红艳艳的牡丹、黄灿灿的菊花、白晃晃的茉莉、粉嫩嫩的芍药、还有绿茸茸绿萼梅…… 在寒冬腊月,培育出娇艳的花朵不难,赵昔微回到赵府时,在花园里就见到了一大圃鲜花。 而在宫里,淑妃的珠镜殿,也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儿。 她还记得第一次去珠镜殿的情景,寒风徐来,花海起伏,如云霞翻卷,泛起层层红浪。 东宫也配备了暖房和花匠,若她想的话,培育出四季鲜花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赵昔微觉得没必要。 她爱花,但爱的却不是它们好看,而是爱它们香甜馥郁的味道,爱它们在自己手中变成老少皆宜的茶饮。 一株名贵品种起码得安排三四个人悉心照料,等花开了剪下来送入房中,最多也就只能看个两眼便就枯萎。 真正是每一朵花开,都是银子掉进水里的声音。 御花园养了这么多花,妃嫔也就那么十几个,皇帝自己也看不过来,分赐给大臣,倒也算是一份心意。 赵昔微暗暗想着,觉得皇帝看似温和平淡,可骨子里却是极有人情味的。 **** 注:古代男子簪花,与礼制有关。 《宋史·礼志十五》:礼毕,从驾官、应奉官、禁卫等并簪花从驾还内。 《宋史·舆服五》:“中兴,郊祀、明堂礼毕回銮,臣僚及扈从并簪花,恭谢日亦如之。 第471章 太子妃身体虚弱,伺候不了人 赵昔微暗暗想着,觉得皇帝看似温和平淡,可骨子里却是极有人情味的。 又觉得遗憾,倘若皇后没有早早的故去,此时也该和皇帝一起,坐在这里接受群臣贺岁,那又会是何等恩爱和谐的情形呢? 她这边有些惆怅,而那边的命妇们却都很高兴。 乔夫人指着一朵重瓣山茶,笑道:“我就戴这个吧,正好我们家云浅也喜欢。” “是。”宫女便拿了花枝,轻轻为她插在了发髻左侧。 清丽雅致,不媚不俗,果然是乔云浅喜欢的风格。 崔夫人就挑了一朵娇嫩的粉芍药,亲手替崔岩戴在了官帽中间,又取了同样的一朵,为自己簪好,这才拿着宝镜细瞧了两眼,显得十分满意:“你看着怎么样?合适吗?” 崔岩咳了一声,不自然地扶了扶官帽:“夫人选的,自然是合适的。” 惹得上头皇帝忍俊不禁,手指着两人笑道:“崔卿家配这粉色,甚好甚好!” 赵昔微则挑了一小枝红梅。 李玄夜虽然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喜欢腻歪,但实际上并不是个招摇的个性。 她敛眉想了想,将几朵小小的梅花摘了下来,然后取了一条红色丝绦,三两下打了个酢浆草结,再把一朵朵梅花固定上去,变成了一条梅花络子。 她起身,笑吟吟道:“我来替殿下簪花吧。” 红色的梅花,缠绕在红色的绳结上,漂亮又新颖。 李玄夜笑了笑,伸出了左手,道:“那就系在手上吧!” 群臣逮着机会开始溜须拍马:“太子和太子妃可真是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不知道就有哪个不识趣的,一下子就说得顺了嘴:“是啊是啊,当年皇后也为陛下亲自簪花呢!” 皇帝表情一黯,那边太后就重重地咳了一声。 众人立时噤声。 空气静谧了一瞬,太后不咸不淡的又说了一句:“太子妃,你来替哀家簪花吧。” 赵昔微一愣。 抬头看去,见两个宫女手捧托盘,已跪在了太后左右。 两朵碗口大的红牡丹,静静地躺在托盘上,等待着她为太后簪上。 服侍太后簪花是妃嫔的规矩。 论理,她作为太子妃,是该主动上前做这些事的。 只是赵昔微不想。 太后向来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她又何必再卑躬屈膝讨好呢? 而现在突然点名要她近前服侍,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赵昔微略一迟疑,太后已有了几分不悦:“太子妃难道病得连花都拿不起了。” 大年初一说这种话,已是恶意满满。 李玄夜长眉一挑,扫了一眼对面的宫妃,淡淡道:“皇祖母想要簪花,可召贤、明二位娘娘近前。” 被点了名的贤妃、明妃都是一震。 太后点名太子妃服侍是假,要刁难太子妃才是真,这个当口,太子叫她们两个出来,这岂不是要她们做替死鬼吗? 装死总比真死好,所以两人都低下了头去,专心致志地玩着自己的手指甲。 “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后坐正了身子,眸光冷意森森:“新春佳节,哀家是她的太婆婆,她作为孙媳妇,伺候太婆婆有什么问题?” 眼看气氛就僵了下来,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时候,可不是和太后翻脸的好时机。 太后手里到底还有实权,这么硬碰硬肯定是不行的。 身形微动,还没动作,手指已被人捏住。 李玄夜将她护在身侧,看向太后,语气淡淡:“太子妃身体虚弱,伺候不了人。” “你!”太后手掌用力一抓,狠狠按在宝座的扶手上。 这么多年来,她接受了无数次群臣朝贺,可还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一次次地被挑衅底线。 太子和她作对是摆在明面上的事,人人都知道他从不给她面子,她也是为了顾全大局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现在,竟然为了个小姑娘,让她如此难堪! 她很久不杀人了,是不是让太子误会了什么? 空气安静得落针可闻。 皇帝哈哈笑了一声,忙劝道:“母后息怒,太子就这性格,您别跟他一般见识,都是儿子不好。” 一面说,一面向曹德瞪了一眼。 曹德赶紧两步走过来,接过宫女手中的托盘,乖顺地跪在太后面前。 太后冷笑了一声:“皇帝你不用这么敷衍,当年皇后不能伺候,现在太子妃也不能伺候,说到底,是我这个老婆子没福气罢了!” 语气陡然生硬:“你们要是嫌哀家碍眼,哀家明天就把虎符兵权一并交出,寻个清净的庵堂自个过去!” “母后——”皇帝脸色一变,急忙道:“军国大事,非同儿戏,母后可千万别说气话!” 实在不是他反应过激,而是因为边境几个大将是太后的心腹,都只听太后号令。 太后一手交出虎符,当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一边交出兵权,一边就住进了庵堂,那可不就是军心大乱,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他自然不允许发生! “母后!”皇帝能在太后的压制下安然无恙的坐了几十年的皇位,靠的不仅仅是仁慈的心肠,也不仅仅是柔软的姿态,而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机敏。 他呵呵一笑,和声细语地劝道:“母后想要孙媳妇伺候,这有什么难的?太子原也是怕太子妃身子不好,一时情急才出此顶撞之语,他自小就是这样的性格,母后您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您也别迁怒太子妃,这孩子虽然年纪小,但儿子看着却是个很知礼孝顺的……”说着就笑眯眯看向赵昔微,拉长了语气:“太子妃,你说呢?” 皇帝都拉下脸面来了,赵昔微也不想再僵持下去。 太后挟持兵权,以王家行事的作风,不管不顾闹得朝野动荡也是做得出来的…… 电光石火之间,她已迅速理清了这层利害关系。 识时务者为俊杰,为了一时的委屈而拉整个朝堂下水,对她、对李玄夜都没有什么好处。 “陛下说得是。”赵昔微想到这里,忙应了皇帝的话,柔声道:“服侍太后是儿臣的本分,太后娘娘既然有簪花的雅兴,孩儿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呢?” 一面说,一面握住李玄夜的手,使了个眼色。 第472章 太后今天很不爽 日光耀耀,如朦胧金纱,透过槅扇洒下几道金线。 赵昔微的目光落在花盘上,微微一凝,眼底有几丝诧异闪过。 牡丹花雍容富贵,层层叠叠粉白娇艳,花蕊上凝露若珠,而花叶之下,却摆着一只小金剪。 立在太后身侧的一名宫女便含笑道:“这牡丹名为帝王锦,枝叶最为粗壮,若就是这么簪在发中,恐伤了太后凤体,还请太子妃修剪了再簪。” 天子御前,任何利器都不该出现。 赵昔微望着那把小小的金剪,指尖在袖子里动了动,迟迟没有伸出去。 她虽然以前未接触过宫廷,但在婚前宫里派了教导女官,对于宫里的规矩都仔仔细细讲解了一遍。 什么东西可以碰,什么东西打死也不能碰,尚仪是把嘴皮子都说得起了死皮。 在宫里生活,能不能得到贵人的喜爱是其次,千万别掉了脑袋才是正理。就算是得了宠,有些规矩也是半点也错不得。 赵昔微谨记着这条道理,便是在李玄夜面前,也从未有过触犯规矩的时候。 她只不过迟疑一瞬,前三排的几个大臣就变了脸色:“这、这、这……” 他们记得,在前朝,曾有武将因携金器入殿而被斩首的。 就是在本朝,也曾有官员不小心把裁纸刀落在公文中,后来尚书台主官也疏于检查,厚厚的卷册呈至御案上时,皇帝一打开,薄薄的一柄裁纸刀赫然在目。 御前侍卫执着长戟一拥而入,差点把几个官员当成刺客当场斩杀。 现在这金剪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说要让太子妃剪花……众人霎时间觉得冷汗泠泠,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算了。 “你们慌什么?”太后嗤声一笑,随手拿起了一枝红色的牡丹,闭上眼睛轻轻嗅了两下,然后睁开眼睛,语带嘲讽:“哀家就是觉得这花枝太过于尖锐,想要修剪一下罢了!你们就一个个的大惊小怪的做什么?这么小的一把剪刀,能要了尔等的性命不成?” 又轻轻转动了一下花儿,表情懒懒的:“还是你们觉得,哀家会拿着这剪刀伤了皇帝?” “微臣不敢。”大臣们心下又是一慌,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选择了装聋作哑。 太后眼皮子一掀,又瞥向了皇帝:“这么些年来,哀家待皇帝如何,别人不明白,皇帝你还不明白?” 皇帝生母早逝,幼年登基,太后既有养育之恩,又有辅政之功,可以说是付出了一生的心血也不为过。 可这心血付出得太多,也是一种罪过。 因为她是个女人,所以她不该占着朝堂的位置。 但她偏偏就要占了,不仅要占着,还要光明正大的占着。在朝堂上设了她的凤凰宝座,每逢大朝她必然参加,军国大事第一个插手过问。 人人都觉得她十恶不赦,背地里都骂她牝鸡司晨,可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不过是做了女人不能做的事罢了! 太后今天很不爽,正确的来说,应该是这小半年她都很不爽。 她扬手丢下花枝,双肩往宝座上懒懒一靠,睨着皇帝,冷冷道:“这么些年来,哀家杀过的人数也数不清了,若真的存了陷害皇帝的心,皇帝还能有今日?” 李玄夜倏地起身:“皇祖母!” 皇帝目光微微一闪,抬手挥了两下:“太子快坐下。”又对太后笑道,“母后觉得花枝不好,那就该好好修剪,免得伤了母后发肤,叫做儿子的惶恐。” “不错。”见皇帝如此示弱,太后心里憋着的那口气顿时消散了不少,“还是皇帝孝顺,哀家算是没白疼你!” 皇帝呵呵笑着,脸色愈发黯淡。 太后打压完了这个,又惦记着她真正的目标是太子妃,便又转过头,看向赵昔微:“太子妃,皇帝都发话了,你还愣着做什么呢?” 她的目光幽幽的、冷冷的,就像是一头潜伏在暗处的野狼,盯着一只落入陷阱的小绵羊:“哎,哀家知道你是个七巧玲珑心,什么事都是比别人谨慎些。这原也是好的,毕竟你出身不显,凡事多动动脑子总是没有错处的,只是哀家想提醒你一句——”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像是一个知晓全局的棋手,那样的云淡风轻不可捉摸。 “有时候啊,把事情想得太复杂,这对你没有好处。你要知道,人这一生,很多意外都是难以预料的,福也好、祸也罢,这都不是你能决定的。幸与不幸,是生下来就注定的,逃不过也挣不脱。太子妃,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昔微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之感。 印象中,太后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更不喜欢和她这么长篇大论,那现在突然对自己说这么一番话,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呢? 内心风起云涌,但表面上依然是波澜不惊,恭顺地回答道:“妾身愚钝,人又年轻,没什么见识,不敢揣测太后娘娘的意思。” 太后又笑了起来,带着一种诡异的关切:“人活得长了,很多事就看懂了。太子妃虽然年轻,但哀家觉得你是个聪敏的人儿,才有心想好好提点提点你,相信不久后,你很快就会懂得哀家这番好意。” 赵昔微心里“砰”地一下,像是巨石落入水中,激起朵朵浪花飞溅。 “好了好了。”长公主适时地出来打圆场,嗔怪道:“母后真是的,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些做什么,看把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吓成了这样。” 赵昔微自然不是吓到了,她只是在思索着太后的用意。 “不久后,你很快就会懂得哀家的好意”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长辈对小辈的教诲一般普通,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出于天生的敏锐,她觉得这话背后藏着什么秘密。 难道不久后,会发生什么事? 心里藏着心思,表情就淡了几分,但对于长公主的解围,她还是很感激的。 从感情上来说,长公主应该讨厌她的,毕竟她的存在,于徐云娇来说是一种不可磨灭的痛苦。 可长公主却从来没有表露出哪怕是一丁点的嫌恶,甚至在每次她被太后刁难的时候,都是长公主出来调和。 第473章 太后娘娘请息怒! 赵昔微自认为自己是不够这种分量的,一则她和长公主接触不多,算不上有什么私人感情,二则长公主身份尊贵,用不着讨好她这个太子妃。 那么长公主屡次三番的对自己示好,这背后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太后满意地扬起了紫红色的唇角,笑道:“你这孩子,一把剪刀就吓成这样,可比皇后差远了!” 又看向皇帝,“皇后在世的时候,那可是个要强的性子,当年皇帝在小灵山遇刺,她可是一人一马,冒着刀光冲出重围,护着皇帝回了宫——” 皇帝的脸色瞬间一白,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曹德吓得忙去服侍,他抬手一推,生硬地拒绝了。 曹德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喃喃道:“陛下……” “没事,没事。”皇帝捂着胸口,咳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气息微弱地道:“朕没事,朕只是一时难受……” 曹德低下头去,掩饰住眼里的心疼。 皇帝有心疾,还有头风,受不得什么刺激,特别是关于皇后的那些往事,轻易碰不得…… 哎! 这么一个长情的皇帝,怎么就不能与皇后白头偕老呢? 曹德这里心疼了一大团,可太后却是一股无名火起。 好好的一个皇帝,怎么就这么没出息! 不就是死了一个皇后,天底下女人多了去了,值得你落得一身病? 她冷眼看着,直到皇帝才止了咳,便拿出了那辅政太后的强势来,话里带话地道:“这么多年了,皇帝还没有放下,可真是个痴情种呢!” 这种话,太后也不知道刺了皇帝多少次了。 他是先皇最小的一个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当时太后还是皇后,膝下无子,便看中了他收养在身边。 两人虽然是母子,其实却并无几分真情。 一个是需要母亲庇护的弱势皇子,一个是需要儿子巩固地位的强势皇后。 这么多年来,皇帝早已习惯了太后这样刻薄的言语。 但他习惯了,太子却不习惯。 太后的话一落地,李玄夜便抬起了一只手掌。 立时有两名侍卫落在殿门:“殿下。” 锦衣皂靴,威风凛凛。 那腰上佩着的宝剑,寒光闪闪。 提剑入殿,形同谋反! 那些臣子和命妇们何时见过这种场面,有胆小的吓得一哆嗦,已经软绵绵地半栽在了椅子里。 相较而言,反倒是那些宫妃们镇定许多——毕竟,她们记得真真儿的,上次公主出事,太后要拿太子妃当替罪羊,太子可是直接出动了十几个侍卫呢! 太后“啪”地一掌打在扶手上:“太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皇祖母您别慌!”李玄夜变脸比唱戏的还快,只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敛去全部锋芒,只含笑柔声道:“皇祖母方才不是想要修剪花枝吗?孙儿就是觉得这金剪太不利索了!” 又踢了踢跪在最前面的一个臣子,漫不经心道:“一个个大惊小怪的,丢不丢人?孤这么讲道理的人,岂能与那种滥杀无辜之人相比?” “……” 群臣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从地上爬起身来,还不忘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十分真心的吐出一句:“殿下怎么能是那种人!” 太子是被皇帝捧在手心长大的,从一生下来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身边有效忠于自己的亲兵,由他全权掌握,别说是闯个殿,就是直接要皇位,皇帝也不会说什么! 太后怎么听不出来李玄夜是故意恶心她的? 当即就气得是脸色铁青,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崩出来的:“李玄夜!” “孙儿在!”李玄夜掌心一收,应得是那叫一个从善如流、乖巧孝顺。 但那姿态就没那么恭敬了,他双手叉在腰侧,气定神闲地吩咐那两个侍卫:“去,帮太子妃搭把手,服侍太后簪花!” “……” 两个侍卫对望一眼,一下子没敢动作。 他们虽然愿意为太子殿下赴死,但……帮太后娘娘簪花这种事,他们两个大男人,合适吗? “李玄夜!!”太后拍案而起,她本就不是个什么体面人,这下子气得狠了,更是半点儿太后的架子也不要了,疾步就冲下了宝座。 “太后息怒!”群臣脖子一缩,又跪了下去。 就连赵子仪也脸色微变:“太后娘娘,请息怒!” 徐云娇也吓得跪了下去,偏她不会说话,只想什么就说什么:“太后娘娘您别生气,太子妃不肯服侍您簪花,妾身愿意服侍!” “你闭嘴!”话音一落,就被太后狠狠啐了一口,“蠢货!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我……”徐云娇无缘无故被骂了一句,脸色立时涨得通红。 凭什么骂她?又不是她的错! 奈何不了那野丫头,就知道拿她出气! “娇娇!”长公主眼看要坏事,忙一个箭步就扶着她起身,囫囵劝道:“你是双身子的人,别动不动就跪着,太后娘娘骂你是为你好,还不快起来!” 徐云娇撇撇嘴,借着长公主的力站直了身。 长公主安抚好女儿,又要去安抚母亲,才挤出一个笑,就对上了太后那风雨欲来的表情,心里顿时大叫不妙。 忙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皇帝。 皇帝也有些无奈,姐弟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就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不是他们不想劝,而是劝不了。 太后的脾气很不好,长公主比任何人都了解。 但太子的脾气更不好,皇帝也比任何人都了解。 要是上去劝,指不定起到反作用…… 太后从来没有这么怒火攻心过。 这小狼崽子,自从成亲后,是越来越张牙舞爪了! 赵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送个女儿进来,日日夜夜给太子吹枕边风,合着一起对付她呢! 她牙关紧咬,拿手指头狠狠地指着李玄夜:“哀家可是你的皇祖母,你竟敢让两个侍卫来羞辱哀家!” “皇祖母这话可就冤枉孙儿了!”太子殿下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姿态不够孝顺,便放下了叉在腰间的手,改为负在身后。 他长眉微微一挑,笑容温和有礼,俨然一个谦谦君子的模样:“皇祖母想要孙媳妇亲自伺候左右,孤作为孙儿岂能袖手旁观?只是孙儿到底是一国储君,不便亲手为皇祖母簪花,只好由这最信得过的侍从代劳了——” 又是一笑,不疾不徐道:“皇祖母放心,这两人佩的是削铁如泥的青锋剑,比起那金剪好用多了,若他们二人出手,定将那花枝修剪得干干净净,保证不伤害皇祖母一根头发!” **** 最近工作好忙,累得失眠了,我妈知道了生怕我会累得猝死,催我赶紧辞职,叫我好好码字不要断更!【我妈真好!我要攒着稿费给她送礼物!】 第474章 天底下最爽的事 群臣伏在地上,眼角却不停地睃来睃去。 在众人心中,太后也算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但此时他们才知道,比起太子来,太后还是差得远了! 他即使是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做着桀骜不驯的事,但却没有一点儿嚣张蛮横之色,有的只是端正清雅,威仪赫赫。 就好似他就该这样说、就该这样做,一点都不会让人觉得他忤逆不孝。 太后的手一直抬着,看着四周纹风不动的臣子,突然意识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这些墙头草,已经开始倒向太子了! “你——”她张了张嘴,只觉得眼前忽然一黑,“啊”地一下,就朝后倒去。 “太后娘娘!” “母后!” “快,宣太医!!!” 太极殿乱成一团的时候,裴才人居住的昭庆殿却一如既往的沉寂。 往年的新春庆典都是她在张罗,而今年她却只能一个人坐在殿内,宫女在软榻上铺了厚厚的羊绒褥子,然而却驱不散那种孤独带来的冰冷。 外面传来阵阵钟鼓之声,是群臣参拜皇帝的时辰到了。 她微扬起头,双眼蓄满了憎恨,冷冷看着向外面。 宫殿楼阁,张灯结彩,已是新年第一天,可她还是没有等到复位的诏书。 皇帝到底想要怎么样? 难道让她顶着才人的位份过一辈子? 儿子是堂堂晋王殿下,自己却从贵妃变成了才人,这种巨大落差带来的尴尬,如针尖一样刺痛着她,让她睡里梦里,都感觉四周充满了嘲笑的声音。 由奢入俭难,在高处呆久了的人,突然跌落低谷,无时无刻不是煎熬。 越是煎熬,恨意就越深。 她沦落到这种地步,都拜那个贱人所赐! 宫人们抬着一株黄灿灿的橘子树走了进来。 在看见她孤寂的后背时,忙支支吾吾地道:“回禀主子,这是陛下赏赐给您的,说是给您的新年礼物,寓意吉祥如意。” 这是一颗非常漂亮的橘子树,硕果累累,圆滚滚的橘子似金娃娃一样,头挨着头脸挨着脸,密密麻麻地挂满了一树。 裴才人头也没回一下,只不屑道:“橘子树?陛下的花样倒是新鲜!” 宫人垂下头不敢回答。 她转过头来,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别的娘娘宫里呢?都送的什么?” 宫人神色一喜,忙讨好地道:“回主子的话,这橘子树陛下只赏了您!别的娘娘都没有,您是独一份!” 裴才人拔高了声音:“本宫问的是别的娘娘送了什么!” “娘娘恕罪!”宫人绞着衣角,为难地道:“奴婢打听过了,陛下给其他娘娘送的是一副桃符,一对儿福字,还有一包金叶子……这些都是和去年一样的份例,今年御花园的花儿开得好,陛下还赏赐了每人两枝鲜花……” “够了!”裴才人气红了眼,一脚就踹在了宫人身上,“蠢东西,别说了!” “奴婢知道错了!”宫人被踢了个猝不及防,在地上跪爬了两步,冒死劝道:“主子您别生气,陛下能在大年初一给您送来这样一颗橘子树,说明他心里还是念着您的,还是对您有情分在的,您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啊!” 这一树的橘子,是皇帝用金丝线亲手系上去的。 当然并不是全部都是皇帝系上去的,皇帝只系了一个,剩下的一树是交代了曹德,让他带着一群小内侍,一个个打了如意结,然后再挂上去的。 就算是这样,这也算是天大的君恩了,怎么能算作是敷衍呢? 裴才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突的暴跳,那才恢复过来的神志,又要变得失控起来。 她想要的是什么,是恢复位份! 送一颗橘子树来,当她三岁小孩糊弄呢? 她一把扯下几个橘子,发疯了似的朝门口砸去:“滚!给我滚!” “噗”地一声,砸中了匆匆跑来的一个内侍。 那内侍满头是汗,气喘吁吁地道:“娘娘,娘娘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什么好不好的?”裴才人抬起腿又要踢过去,在看清来人的脸时,又收了回来,没好气的道:“本宫让你好好盯着外面,你就是这样盯的?” “太后,太后她她她晕倒了!” “你说什么?”裴才人手掌下意识地一捏,饱满的橘子被她长长的指甲狠狠掐入,空气里霎时间充满了橘子的芳香。 “娘娘不是叫奴婢好好盯着太极殿吗?奴婢奉您的命令,仔细盯着呢!”内侍忙擦了擦脸上的汗,“这不,太后娘娘一晕倒,奴婢就赶紧跑来告诉您呢!”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晕倒了?”她眸光忽然一亮,唇畔浮现一抹难耐的喜悦之色:“终于啊……这老太婆,终于不行了么?” “娘娘……不是您想的那样!”内侍忙近得前来,压低声音道,“是被太子气得晕过去了!” “哦?”裴裁人双眉一扭,“怎么回事?” “回禀娘娘,是这样的……”内侍便将簪花之事一五一十告诉裴才人,“太子为了护太子妃,就命侍卫携剑入殿——”末了又补充了一句:“千真万确,奴婢在廊下可是瞧得真真的!” “好啊!真是好!”裴才人忍不住鼓起了掌,“又是为了那个狐媚祸水!太好了!” “娘娘?”内侍一愣。 裴才人笑了起来,眼角眉梢俱是畅快:“来人,梳妆伺候!本宫要去长信宫,给太后拜年!” 裴才人盛装打扮一番,步步生莲地来到太后寝宫时,已经过了午后。 长信宫内点燃了安神的熏香,一线游丝自鎏金铜炉内袅袅而出,宫人们木雕一般伫立在屏风两侧,就连呼吸都刻意的控制到了最轻,生怕惊醒了躺在凤榻上的贵人。 寒风静止,明亮的阳光从窗外折射进来,落在织锦绣金的床幔上,如精灵般四处跳跃。 裴才人守在榻前,唇上染了新的口脂,两颊施了薄薄的香粉,打扮得喜气洋洋,一如她蠢蠢欲动的内心。 天底下最爽的事,就是看敌人不爽。 特别是看到太后因不爽而病倒在了床榻上,那就更是爽上加爽,双倍的爽! 她盯着太后沉睡的面容,唇角几乎要翘上天了。 这可恨的老妖婆! 活该被那狐媚子气死! 第475章 不就是仗着太子的宠么? 哈哈哈哈! 就是可惜了,没来个两败俱伤! 裴才人正在心里偷偷乐着呢,猛地就对上了一道鹰隼般锐利的视线。 太后一睁开眼,首先就被太阳光给刺了一下。 再眯起丹凤眼细瞧,映入眼帘的是一身桃李般浓艳的宫装,视线再往上移,是叠云般高耸的发髻,点珠缀玉的步摇轻轻晃动,还有那一张明艳如花的笑脸…… 她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太后您醒了!”宫女呼啦啦地就跪了一地。 太后的手指轻轻按在太阳穴上,目光凌厉地扫了一眼四周,没有说话。 宫女们吓得不行,忙战战兢兢地问:“太后可是要用午膳?” 太后没有搭理她们,又收回视线,冷冷睨向了塌前的裴才人。 大太监常英见状,就拿拂尘抽了一下最近前的宫女,斥责道:“不长眼的东西,太后才醒来,怎么吃得下东西?还不快去厨房,煨一盅暖暖的参汤给太后润润嗓子!” “是!” 宫女立时散了个干干净净。 殿内只剩下裴才人和太后,气氛霎时间变得诡异起来。 裴才人还是贵妃的时候,和太后是百般的不对付——太后看不上贵妃的莽撞,贵妃看不上太后的强势,可其实论那种粗野狠厉劲儿,两人又可以说是同为一类。 贵妃那时是死心塌地效忠皇帝的,她谋权谋利,不为别的,只为了她的儿子能更风光一些、更尊荣一些——毕竟皇帝满心满眼里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儿子,她的皇儿如此备受冷落,她这个娘的若是不多争取一些,以后哪里还有他的出路? 六宫大权在握,离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这么多年来,她处心积虑,一心只想往上爬一些、再往上爬一些。 然而这后位似乎长了脚,她每进一步,它就远一步,她退一步,它则又近一步。不管如何,永远都离她一步之遥。 这种摸得到却够不上的感觉,像是猫爪一样挠着她的心窝子,叫她半刻也不得安宁。 虽然顾皇后在皇帝心中地位不可动摇,但她是皇帝身边第一批妃嫔,无论资历还是家世,亦或是情分,她有这种野心也不算什么特别不可饶恕的事——毕竟太子生母死了,给太子另外找一个母后的事也不是没有,太后与皇帝可不就是吗? 可哪里知道,她皇后之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就是太后! 理由很简单,太后不喜欢她、不喜欢裴家——裴才人的祖父是先帝亲封的平原侯,作战风格骁勇顽强,在军中威信十分高,这样一个人,什么都好,可最不好的一点就是,他不是太后的人。 所以不管皇帝是真情还是假意,太后这边都是严防死守,怎么样也不能成全裴家出个皇后! 两人明里暗里斗了多年,一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的状态,但让太后高兴的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太子妃,直接把裴贵妃变成了裴才人。 太子妃…… 太后一想到这三个字,心口那团才熄灭的火,又熊熊烧了起来! 裴才人看她眉心一黑,立即就伸出手来,极为殷勤地扶住了她的肩:“太后可是仍有不适?”又压了压唇角,将那抹幸灾乐祸压了下去,做出一脸孝顺模样:“都是那个狐媚子!把您给气成了这样!” 说着“哎……”地一声,幽幽一叹,又是夹枪带棒地道:“您说您,就这么当场给气得晕死过去,可不是就叫那狐媚子更加得意了吗?” 太后气得心尖直抽。 但是,到底是多年的掌权,养成了她一副强大的心脏,即使是从昏睡中骤然醒来,她也能瞬间恢复到斗志盎然的状态。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伸出脚去,示意裴才人。 皇帝在女色上冷淡,裴才人甚少伺候过人,太后这么一伸脚,第一瞬间就是愣了愣。 太后冷眼瞧着她。 裴才人只犹豫了一下,就蹲下身去,亲自捧起了那双灰鼠毛的绣鞋,手法生疏地套在了太后脚上。 她要恢复位份,可皇帝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只有从太后这里入手。 而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太后铁定是容不下那个狐媚子了,她此时不趁热打铁拉拢一下太后,更待何时? “裴才人倒是来得挺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有孝心呢——”太后穿好了鞋子,又一指架子上的衣裳,示意裴才人服侍自己穿衣。 裴才人气得暗暗咬牙。 这老妖婆,将她当做宫婢使唤呢! 这么刁钻,也就该那狐媚子能治你! 但暗骂归暗骂,她也知道此时不得不低头,因为,这老妖婆是她唯一翻盘的机会。 她压下心底的愤恨,手忙脚乱地替太后穿好了衣服。 太后又一伸手,指着桌上的缠枝花茶盏。 裴才人只得乖乖奉了茶,表面上堆着殷勤的笑,可心里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怎么着?你那么能使唤,怎么也使唤不动你那宝贝孙媳妇啊? 太后接过茶,漱了口,再把茶盏往裴才人手里理所当然的一推。 裴才人笑意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太后仿佛对她的表情没看见似的,眼皮子一掀,瞥着她那精心描画过的黛眉,道:“瞧你这红衣红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有多大的喜庆,是听说哀家病了,给你高兴坏了?” 裴才人恨不得大声回答一句是,但审时度势,还是掐着温柔的声音,道:“太后这话可是折煞妾身了,正是因为太后病了,妾身才特意梳妆打扮一番,好叫您看着喜庆些呢。” 不然呢,难道叫她穿一身白,跪在床头哭? 倒也不是不可以……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她一定会哭得很痛快的! 太后笑了笑,对她这虚假得不能再虚假的殷勤表示了接受,开门见山地问:“说吧,你能帮哀家做什么?” 裴才人眉梢一跳。 没想到,这老妖婆竟然比她还迫不及待…… 看来,是真的恨毒了那小狐媚子啊! 赵昔微啊赵昔微,这下,你可是真的死到临头了! 她看着太后许久,淡淡一笑,终于开口道:“那狐媚子能如此骑在您的头上,不就是仗着太子的宠么?您动动手指头,叫她失了这份宠不就行了吗?” 第476章 温柔的淑妃 “嗯?”太后目光一凝,审视着面前的裴才人。 裴才人索性撩起裙摆,在凤榻前跪坐了下来,一边为太后捏着腿,一边柔声道:“先前是妾身太过心急,才做出买通山匪这样鲁莽的事来……太后您就不一样了,您可是大权在握,想要叫她失宠还不是小菜一碟?” 她微抬起头,凑近太后耳畔,低低说道:“我听说,柳寄山回来了……” 太后眸光陡盛:“柳寄山?他居然回来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他还敢回来……”裴才人笑了笑,表情有些恍惚:“这回,怕是陛下的心疾又要犯上好一阵子了——” 太后眸光闪了闪,竟有一丝杀机乍然而现,问道:“这和太子妃有什么关系?” 裴才人心里诧异,但也没多想,毕竟那狐媚子不知收敛,太后若是痛下杀手,也不是什么怪事。 她摇了摇头,缓缓道:“您忘了吗?上次妾身以酒试她的毒?她那个症状,明明就是体内有毒!”” “哦?” “那柳寄山可是第一医仙,到时候您通过他,略施小计好好一查,就知道赵家用了什么手段了——”裴才人得意一笑,“您想想,太子最痛恨的就是这种事,当年为了一杯酒,连亲舅舅亲表妹都下得了手!要是太子知晓了这一切,还能再留她在身边?没了这么个狐媚子吹枕边风,赵家又凭什么再碍着您的眼?” …… 拜完年,太子、皇帝又换了礼服,在太常寺诸位礼官的陪同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宗庙祭祀。 赵昔微不用参加这种祭拜,出了太极殿,却突然被淑妃拉住了衣袖:“太子妃既然都进了宫,不如去珠镜殿喝杯茶?” 赵昔微站在殿前的白玉石阶上,小小的愣了一下。 但淑妃却朝她眨了眨眼,低声道:“我有些话要同你私下里说说。” 能有什么话,非要私下里才能说? 带着满腹疑问,赵昔微踏入了珠镜殿。 淑妃亲手奉了茶,又端来了一碗尚冒着热气的桂花酒酿丸子,柔声道:“你这一大早就进了宫,必定是没吃什么东西,先吃点热的垫垫肚子。” 赵昔微接过甜白瓷的小碗,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迟迟没有送入唇边。 她来过珠镜殿好几次了,但没有一次吃过这里的东西。 相较于徐云娇这种娇蛮任性的女人,淑妃这种恰到好处的温柔,反而更让她有所防备。 经验告诉她,越是任性的人,反倒是越简单。他们的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喜欢什么、憎恨什么,一眼就能被人看透。 可一个人越是能做到温柔顺从,那么心思就越是缜密谨慎,他们善于掩饰自己真正的情绪,即使是朝夕共处,也很难观察出他们真正的想法。 淑妃显然就是这种人。 她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利用自己不足一岁的女儿扳倒贵妃,并且事成之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即使皇帝知道了真相,也只会选择原谅她。 因为这个局,说起来算不上多复杂,只是一连串的偶然碰在了一起罢了。 要有多深的城府,才能把人心拿捏得那么精准? 反正赵昔微是自诩不如的,换作是她,她做不到拿自己的孩子当棋子,哪怕是有万无一失的布局,她也不会冒这个险。 有些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愿做。 “多谢娘娘一番好心,只是方才多吃了两块糯米糕,再吃不进别的了。”赵昔微放下碗,目光落在翠屏旁,那里摆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白地瓷瓶,里面斜斜插着几枝绿意盎然的修竹。 淑妃喜欢花,殿前有一大片云霞般灿烂的花海。 宫墙深深,守卫森严,这一簇簇鲜艳的花朵,是不可忽略的一抹温柔。 可赵昔微知道,草木花树,并不一定全是温柔的,因为生活在山林,她从小就知道,有些花草,比刀剑更危险,比野兽更致命。 她心里浮起一丝异样,就又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眼四周。 淑妃殿内的观赏之物,除了玉器古玩,就是常青绿植,没有一瓶花。 这就很值得神思了。 其实她的神情并没有外露很明显,只不过是眸光稍稍一凝罢了,但如淑妃这般细致的人儿,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只是淑妃很聪明,并没有直接解释什么,而是不动声色地端起了碗,朝外面吩咐道:“明玉,太子妃不饿,把这碗糯米丸子赏给小丫头们吃了吧。” “是。”明玉走了进来。 淑妃把碗交给她,又一指那瓶绿竹,嗔道:“说了多少遍了,这绿竹娇气得很,需要勤换水,怎么就是不记在心里?你看那叶子都发黄了。” “娘娘是不是记错了?这绿竹昨儿才换过水呢!”明玉立即笑着回答。 “是吗?”淑妃声音顿了顿:“我怎么没见你换过?你还是快去换了吧!”又打趣道,“我看太子妃都瞧了那竹子好几眼了,肯定是嫌咱们珠镜殿的人懒了!” 明玉是个伶俐的,很快就应声下来:“娘娘教训得是,昨儿奴婢吩咐小宫女换水的,许是一时忘了也是有的,都是奴婢疏于管教,让她们偷了懒。” 又含笑向赵昔微道:“太子妃可是觉得这绿竹丑?奴婢也觉得不好看,劝娘娘折几枝红梅摆在桌上,看着既大方又雅致,可娘娘说,南星公主活泼好动,那花摆在桌上少不得要被她扯着玩,砸了花瓶事小,伤了公主手掌事大,所以就不许我们再养什么花儿朵儿,只挑这笨重的竹子养。” 一番话,就不露痕迹地破解了才萌芽的怀疑。 “娘娘爱女心切。”赵昔微淡淡一笑,从善如流道:“公主金尊玉贵,确实要注意些才好。” “那是呢。”明玉笑了起来,立时有几个小宫女进来,小心翼翼地抬着那笨重的花瓶出去换水了。 南星公主也从殿外跑了进来。 “太子妃,太子妃。”南星一看赵昔微,就丢开奶娘的手,飞扑进了她怀里:“南星好想你呢,还想去给你拜年,没想到你就来了!” 第477章 男人骨子里是不爱孩子的 “是吗?”赵昔微生怕南星摔着,便微俯下身将她搂住,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我也很想南星呢,所以就过来给南星拜年来了。” “哇!”南星开心地扬起头,奶声奶气地撒娇:“我其实除夕晚上就想找你玩!只是看到太子哥哥跟你在一起,就不敢了!” 赵昔微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 都说皇家无亲情,但李玄夜对弟弟妹妹们都颇为友爱,只是他总拿出一副大哥哥的样子管教他们,如此一来,不论是灵犀还是南星,就都很怕她。 “你笑什么?”相对于灵犀的天真可爱,才六岁多的南星鬼灵精怪得很,一下子就看穿了赵昔微的心思,拍着手嚷嚷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提太子哥哥你就开心!” “……” 赵昔微脸一红。 有这么明显吗? 她明明是觉得很好笑啊…… “喔!你脸红了!”南星扑在她怀里,一双眼眨呀眨,“我说对了是不是?” “……”赵昔微再次语塞。 “好了好了,南星,不许胡闹了。”淑妃轻轻一笑,示意奶娘把南星抱了下去,“带去暖阁玩去吧!” 又含笑望着赵昔微,柔声道:“这孩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小嘴越发刁钻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嘴里这么说着,但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宫人都自觉退了下去,四下无人,淑妃才道:“看来,太子待你是真的不错。” “还好吧!”赵昔微心虚地咳了一下。 淑妃就又多看了几眼,见她粉腮如春,杏眸含情,心里已明白了一大半。 那压在心头的巨石,也轻轻落了下来。 当初这丫头回府,她就担心得一夜没睡好。这丫头,这么个出身,就怕被太后捏着把柄,以此要挟赵家。 后来又听说,江夏王府去了赵府,似乎有联姻之意。还听说这是太子和陛下授意的。 她也是暗暗捏了一把汗,这么个养在乡下的丫头,如何能嫁入王府?更何况,江夏王府可是太后那边的人!这要真的成了亲,别说给家族带来助益,指不定还得拖累娘家几分…… 再后来,就是赵子仪为了赈灾而身受重伤,不知道怎么就感动了太子殿下,突然向陛下请旨,要求赐婚…… 事情变得太快,让淑妃怎么也想不明白。 太子那么个冷心冷情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动了心,要娶这丫头为太子妃? 若只是为利益,娶燕姐儿岂不是更好?毕竟那可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又有长公主做后台。 可若说是为感情,这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一个是养在乡下的丫头,一个是生于皇城的太子,哪里能有什么交集? 思来想去,淑妃觉得,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便派了自己身边的得力心腹过去,仔仔细细地教了这丫头几天。 不指望这丫头能为家族出一把力,更不指望这丫头能如何抓住太子的心,只求她嫁入东宫后,别惹怒了太子,殃及家族才是。 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这丫头倒真是个有福气的,不仅在东宫站稳了脚跟,还能让太子这么捧在手里。 淑妃越想,心里就越定了下了一个主意。 她站起身来,手掌在赵昔微肩上轻轻一按:“对了,今天叫你来,是有样东西要送你。” 赵昔微有些奇怪,淑妃已转入屏风之内。 少顷,又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盒。 “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只是我这做姑母的一份心意。”这是淑妃头一次以姑母自居,她握住赵昔微的手掌,将那盒子塞进赵昔微怀里:“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娘娘——”赵昔微狐疑地打开,立时怔住:“这……” 这是一套小孩子的衣裳,五彩的丝线绣着几头小老虎,栩栩如生,活泼可爱。 淑妃的绣工确实十分了得,就算赵昔微不太懂女红,也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花样是一等一的精致。 但是…… 给她送小孩子的衣裳…… “你别光顾着害羞。”淑妃柔柔地笑着,语气却是坚定了许多,“你们现在才成亲不久,感情正是最深的时候,趁早生个一儿半女的,以后你的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赵昔微抚摸着那光滑的面料,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生孩子这种事还好遥远。 一辈子这种事就更遥远了。 见她沉吟不语,淑妃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道你们两个感情好,少年夫妻嘛,自然是比旁人恩爱许多,但,未雨绸缪也是必须的。你要知道,这男人啊,骨子里是不爱孩子的。他们爱的是孩子的母亲。也就是说,哪个孩子是感情最好的时候怀上的,以后哪个孩子就是他最疼的那个。他是太子,即使现在东宫只有你一人,但以后等他登基为帝,难道还能只有你一人?到那时候,女人多了、孩子也多了,你哪里能有现在这般自在?” “嫡长子有多重要……”淑妃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轻轻道:“你是太子妃,姑母不说穿,你也懂得吧?” 赵昔微当然懂得。 但是,她总觉得,这些是谋划不来的…… 男人要喜欢,你什么时候生,他都一样的喜欢。 男人不喜欢,就算是嫡长子,也是一样的被冷落。 淑妃心里暗中有些焦急。 这孩子,怎么那么不开窍呢?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处境?顾家和裴家都盯着东宫呢,就想着什么时候把女儿送进去! 而且,她这个做姑姑的,也和顾家达成了联盟…… 淑妃望着赵昔微,意味深长地道:“你以为,皇后故去了那么多年,凭什么能被陛下惦记一辈子?”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处境?顾家和裴家都盯着东宫呢,就想着什么时候把女儿送进去! 而且,她这个做姑姑的,也和顾家达成了联盟…… 淑妃望着赵昔微,意味深长地道:“你以为,皇后故去了那么多年,凭什么能被陛下惦记一辈子?” 第478章 注意:先不要看,章节重复了,一会儿修改 话说到了这种份上,若再不表个态,就是没有眼色了。 赵昔微决定顺着淑妃的意思。 她将盒子盖上,笑道:“多谢娘娘提点,您今天的话,我回去后会好好想想的。” 淑妃点点头,放在她肩上的手掌轻轻一拍,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不要怪姑母啰嗦,你母亲去得突然,徐云娇又是那个样子,很多事都得你自己慢慢去领悟。” 赵昔微含笑道了谢。 不论淑妃这番话到底是不是真心为自己好,但眼下对于生孩子这种事,她已经没了之前的回避和消极,更多的是有了坦然和乐观。 她想起李玄夜私下里的温柔,突然内心升起了一些小小的期待。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他会是怎样的一个父亲呢? 晚上李玄夜回到东宫,赵昔微捧了金盆,服侍他净手。 李玄夜伸出手来,笑问道:“听说淑妃给你送了礼物?” “是啊。”赵昔微替他卷起衣袖,将他的手浸在水里,笑着回答:“是一套小孩子的衣裳,淑妃娘娘的绣工极好,我看着不错便收下了。”又小小的抱怨了一下,“她也真是的,现在就急着送衣裳……” 语气有了几分孩子气。 李玄夜一笑,细看了她一眼。 没有害羞或者逃避的神色,只像是在诉说一件普通小事一样。 柔嫩的指尖抚上手背,带来丝绸般滑腻的触感,李玄夜唇角微勾,暧昧道:“微儿也觉得太慢了?”语气一低,渐含诱惑:“那我们抓紧一点?” 赵昔微睨了他一眼,一把扯过棉巾,为他擦拭着手掌上的水珠。 李玄夜特别喜欢她这样似娇似嗔的模样,相较于冷静坚强的一面,他觉得这样的她更真实一些。 他笑着接过棉巾,三两下自己擦干净手掌,然后将棉巾一甩,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向床榻走去。 赵昔微把脸伏在他胸膛,情不自禁翘起了嘴角。 他们要是真的有了孩子,他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吧? “李玄夜……”她身子被放平在床上,半仰着头,眸光软软地看着他,柔声唤了一句。 “怎么了?”李玄夜替她脱了鞋子和罗袜,顺势拢起掌心,暖着她有些微凉的脚踝。 赵昔微感受到他的体贴,觉得整个心窝都是暖暖的,不由弯起了杏眸:“我在想,我们要是有了孩子,殿下会是怎样一个父亲?” 突然问他这种话? 是不是证明她也有期待? 话说到了这种份上,若再不表个态,就是没有眼色了。 赵昔微决定顺着淑妃的意思。 她将盒子盖上,笑道:“多谢娘娘提点,您今天的话,我回去后会好好想想的。” 淑妃点点头,放在她肩上的手掌轻轻一拍,露出了欣慰的表情:“不要怪姑母啰嗦,你母亲去得突然,徐云娇又是那个样子,很多事都得你自己慢慢去领悟。” 赵昔微含笑道了谢。 不论淑妃这番话到底是不是真心为自己好,但眼下对于生孩子这种事,她已经没了之前的回避和消极,更多的是有了坦然和乐观。 她想起李玄夜私下里的温柔,突然内心升起了一些小小的期待。如果他们有了孩子,他会是怎样的一个父亲呢? 晚上李玄夜回到东宫,赵昔微捧了金盆,服侍他净手。 李玄夜伸出手来,笑问道:“听说淑妃给你送了礼物?” “是啊。”赵昔微替他卷起衣袖,将他的手浸在水里,笑着回答:“是一套小孩子的衣裳,淑妃娘娘的绣工极好,我看着不错便收下了。”又小小的抱怨了一下,“她也真是的,现在就急着送衣裳……” 语气有了几分孩子气。 李玄夜一笑,细看了她一眼。 没有害羞或者逃避的神色,只像是在诉说一件普通小事一样。 柔嫩的指尖抚上手背,带来丝绸般滑腻的触感,李玄夜唇角微勾,暧昧道:“微儿也觉得太慢了?”语气一低,渐含诱惑:“那我们抓紧一点?” 赵昔微睨了他一眼,一把扯过棉巾,为他擦拭着手掌上的水珠。 李玄夜特别喜欢她这样似娇似嗔的模样,相较于冷静坚强的一面,他觉得这样的她更真实一些。 他笑着接过棉巾,三两下自己擦干净手掌,然后将棉巾一甩,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向床榻走去。 赵昔微把脸伏在他胸膛,情不自禁翘起了嘴角。 他们要是真的有了孩子,他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吧? “李玄夜……”她身子被放平在床上,半仰着头,眸光软软地看着他,柔声唤了一句。 “怎么了?”李玄夜替她脱了鞋子和罗袜,顺势拢起掌心,暖着她有些微凉的脚踝。 赵昔微感受到他的体贴,觉得整个心窝都是暖暖的,不由弯起了杏眸:“我在想,我们要是有了孩子,殿下会是怎样一个父亲?” 突然问他这种话? 是不是证明她也有期待? 可一个人越是能做到温柔顺从,那么心思就越是缜密谨慎,他们善于掩饰自己真正的情绪,即使是朝夕共处,也很难观察出他们真正的想法。 淑妃显然就是这种人。 她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利用自己不足一岁的女儿扳倒贵妃,并且事成之后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即使皇帝知道了真相,也只会选择原谅她。 因为这个局,说起来算不上多复杂,只是一连串的偶然碰在了一起罢了。 要有多深的城府,才能把人心拿捏得那么精准? 反正赵昔微是自诩不如的,换作是她,她做不到拿自己的孩子当棋子,哪怕是有万无一失的布局,她也不会冒这个险。 有些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愿做。 “多谢娘娘一番好心,只是方才多吃了两块糯米糕,再吃不进别的了。”赵昔微放下碗,目光落在翠屏旁,那里摆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白地瓷瓶,里面斜斜插着几枝绿意盎然的修竹。 有些事不是不能做,而是不愿做。 “多谢娘娘一番好心,只是方才多吃了两块糯米糕,再吃不进别的了。”赵昔微放下碗,目光落在翠屏旁,那里摆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白地瓷瓶,里面斜斜插着几枝绿意盎然的修竹。 第479章 注意:先不要看,章节重复了,一会儿修改 来不及了,为了卡点呜呜呜 “是吗?”赵昔微生怕南星摔着,便微俯下身将她搂住,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我也很想南星呢,所以就过来给南星拜年来了。” “哇!”南星开心地扬起头,奶声奶气地撒娇:“我其实除夕晚上就想找你玩!只是看到太子哥哥跟你在一起,就不敢了!” 赵昔微忍不住“噗呲”笑了出来。 都说皇家无亲情,但李玄夜对弟弟妹妹们都颇为友爱,只是他总拿出一副大哥哥的样子管教他们,如此一来,不论是灵犀还是南星,就都很怕她。 “你笑什么?”相对于灵犀的天真可爱,才六岁多的南星鬼灵精怪得很,一下子就看穿了赵昔微的心思,拍着手嚷嚷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一提太子哥哥你就开心!” “……” 赵昔微脸一红。 有这么明显吗? 她明明是觉得很好笑啊…… “喔!你脸红了!”南星扑在她怀里,一双眼眨呀眨,“我说对了是不是?” “……”赵昔微再次语塞。 “好了好了,南星,不许胡闹了。”淑妃轻轻一笑,示意奶娘把南星抱了下去,“带去暖阁玩去吧!” 又含笑望着赵昔微,柔声道:“这孩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这小嘴越发刁钻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嘴里这么说着,但唇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宫人都自觉退了下去,四下无人,淑妃才道:“看来,太子待你是真的不错。” “还好吧!”赵昔微心虚地咳了一下。 淑妃就又多看了几眼,见她粉腮如春,杏眸含情,心里已明白了一大半。 那压在心头的巨石,也轻轻落了下来。 当初这丫头回府,她就担心得一夜没睡好。这丫头,这么个出身,就怕被太后捏着把柄,以此要挟赵家。 后来又听说,江夏王府去了赵府,似乎有联姻之意。还听说这是太子和陛下授意的。 她也是暗暗捏了一把汗,这么个养在乡下的丫头,如何能嫁入王府?更何况,江夏王府可是太后那边的人!这要真的成了亲,别说给家族带来助益,指不定还得拖累娘家几分…… 再后来,就是赵子仪为了赈灾而身受重伤,不知道怎么就感动了太子殿下,突然向陛下请旨,要求赐婚…… 事情变得太快,让淑妃怎么也想不明白。 太子那么个冷心冷情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动了心,要娶这丫头为太子妃? 若只是为利益,娶燕姐儿岂不是更好?毕竟那可是堂堂正正的嫡出,又有长公主做后台。 可若说是为感情,这就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了。 一个是养在乡下的丫头,一个是生于皇城的太子,哪里能有什么交集? 思来想去,淑妃觉得,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便派了自己身边的得力心腹过去,仔仔细细地教了这丫头几天。 不指望这丫头能为家族出一把力,更不指望这丫头能如何抓住太子的心,只求她嫁入东宫后,别惹怒了太子,殃及家族才是。 如今看来,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这丫头倒真是个有福气的,不仅在东宫站稳了脚跟,还能让太子这么捧在手里。 淑妃越想,心里就越定了下了一个主意。 她站起身来,手掌在赵昔微肩上轻轻一按:“对了,今天叫你来,是有样东西要送你。” 赵昔微有些奇怪,淑妃已转入屏风之内。 少顷,又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紫檀木盒。 “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只是我这做姑母的一份心意。”这是淑妃头一次以姑母自居,她握住赵昔微的手掌,将那盒子塞进赵昔微怀里:“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娘娘——”赵昔微狐疑地打开,立时怔住:“这……” 这是一套小孩子的衣裳,五彩的丝线绣着几头小老虎,栩栩如生,活泼可爱。 淑妃的绣工确实十分了得,就算赵昔微不太懂女红,也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花样是一等一的精致。 但是…… 给她送小孩子的衣裳…… “你别光顾着害羞。”淑妃柔柔地笑着,语气却是坚定了许多,“你们现在才成亲不久,感情正是最深的时候,趁早生个一儿半女的,以后你的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赵昔微抚摸着那光滑的面料,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生孩子这种事还好遥远。 一辈子这种事就更遥远了。 见她沉吟不语,淑妃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知道你们两个感情好,少年夫妻嘛,自然是比旁人恩爱许多,但,未雨绸缪也是必须的。你要知道,这男人啊,骨子里是不爱孩子的。他们爱的是孩子的母亲。也就是说,哪个孩子是感情最好的时候怀上的,以后哪个孩子就是他最疼的那个。他是太子,即使现在东宫只有你一人,但以后等他登基为帝,难道还能只有你一人?到那时候,女人多了、孩子也多了,你哪里能有现在这般自在?” “嫡长子有多重要……”淑妃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轻轻道:“你是太子妃,姑母不说穿,你也懂得吧?” 赵昔微当然懂得。 但是,她总觉得,这些是谋划不来的…… 男人要喜欢,你什么时候生,他都一样的喜欢。 男人不喜欢,就算是嫡长子,也是一样的被冷落。 淑妃心里暗中有些焦急。 这孩子,怎么那么不开窍呢? 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处境?顾家和裴家都盯着东宫呢,就想着什么时候把女儿送进去! 而且,她这个做姑姑的,也和顾家达成了联盟…… 淑妃望着赵昔微,意味深长地道:“你以为,皇后故去了那么多年,凭什么能被陛下惦记一辈子?” 这赵昔微哪答得上来? 感情大多数没有道理可言,外人喜欢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但越是真挚的感情,发生得就越是出人意外,就像是流星坠落,来得突然而闪耀,却教人无法找到痕迹。 “而太子,又怎么能得到陛下这么多宠爱?” 她抬起头来,目光幽幽望向了殿外,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但不知怎么,赵昔微却感觉出了一丝落寞。“因为皇后在最好的年华认识的陛下,也是最好的年华生下的太子,后来人再怎样聪明乖巧,也不可能越过皇后一头去。微姐儿,姑母知道,你是个淡泊的心性,但你现在是在后宫,你可以不为自己打算,可你要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第480章 我喜欢你 李玄夜知道后,搂着她调侃道:“有了这个偏方,以后太子妃可就再也不会‘病倒’了!” “那还不是你惹的?”赵昔微掐了一把他的腰。 她就是主动了一下下,哪料他那么能折腾…… 李玄夜哈哈大笑,顺势捉住她的手指。 赵昔微娇声一哼,抽出手来,那眼波横着他:“你就知道欺负我!” “那太子妃可是冤枉我了!”李玄夜把她的指尖放在唇边啄了一口,语声温柔多情:“我疼微儿还来不及,怎舍得欺负你——” 昨夜的缠绵犹在脑海,只是这么轻轻一吻,都令她瞬间红了脸。 她手指一缩,语气顿时有些心虚了起来:“还说不是你……” 李玄夜对她的反应已是了如指掌,只这么细微的一个变化,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他勾唇一笑,从善如流的就点头认错:“微儿说得对,都是我不好,是我昨晚欺负了微儿……”说着轻轻抚上她的腰肢,心猿意马地道,“那今晚微儿报复回来?” “……” 这么隐晦的暗示,可恨她却听懂了。 赵昔微脸更红了,忙去捂他的嘴:“你还说!” “好好好,不说了!”李玄夜乐不可支,长臂一揽,就抱着她一起翻倒在了床上。 “李玄夜……”赵昔微瞥了一眼殿外,轻轻推了他一下。 这才吃过晚饭,宫人们正在帘外忙着收拾呢! 他低笑了一声,横腿压了上来,低头在她肩窝处轻轻啄了几下,声音渐渐模糊:“微儿不是也很喜欢吗?” 赵昔微呼吸一凝,连忙求饶:“我还累着呢!” 李玄夜闷声一笑。 她贴身穿着一件春水碧的轻罗软衣,衬着那莹润白皙的一截脖颈,宛如杨柳湖畔的浅浅春色,是一种朦朦胧胧的妩媚。 他吻得不轻不重,算不上刻意撩拨,但赵昔微却是招架不住:“李玄夜,你不能……” 细眉微皱,眸光涟涟,再加上楚楚可怜的语气,让他心头又爱又怜。 李玄夜最好的一点就是有分寸,见她眉宇间倦色浓浓,便知她还没恢复过来。 昨天是真的把她累坏了吧。 他微微一笑,亲吻的动作停了停,但却不想就这么放过她,追问道:“快说,喜不喜欢?” 这话赵昔微哪里说得出口? 眼看着帘外人影晃动,宫人来来回回,虽然经过素玉的严格教育后,不会再有谁闯入进来,但大家又不是聋子瞎子,只要多抬一下眼皮子,就能知道这边的动静。 这么危险的距离,这么暧昧的气息…… 赵昔微倒抽了一口凉气,跟他小声商量:“你先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你先说。”太子殿下不吃这套。 “李玄夜!”赵昔微受不住痒,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先前的楚楚可怜也就消失不见,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明媚动人。 李玄夜心中一热,柔声道:“微儿很喜欢,是不是?” 赵昔微掩唇吃吃一笑。 李玄夜目光陡然一盛,如烈日一般灼灼盯着她,几乎要把她烧化。 “殿下……”她仰躺在床上,手臂情不自禁地攀上他的腰,然后顺着后背一路往上,轻车熟路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语声柔媚撩人:“我喜不喜欢,殿下还要问吗?” 李玄夜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却仍是耐着性子磨她:“我知道是一回事,你说出来是另一回事!” “……”赵昔微望着他,那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轻轻绕了回去。 他的脸离得很近,眸光明亮若暗夜星辰,更添了几分风流。 “李玄夜……”赵昔微情不自禁唤了一声,脸上隐隐有些滚烫了起来。 他唇角翘起,纵容地看着她。 赵昔微身子半撑着靠近他,语声低低:“你很好,我很喜欢……” 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就也没什么害羞了,她勾着他的脖子,主动亲了亲他的下巴:“只要跟你在一起,不管是做什么我都很喜欢……” 李玄夜心口一震。 对于她喜欢他这件事,他是很自信的,即使一开始她疏离犹豫,他也从不怀疑最后的结果。 但知道归知道,当听她说出口时,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不过,太子殿下到底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怔愣不过一瞬间,他已采取了最直接、最果断的方式—— 多年的朝堂历练,使得他于同龄人少了几许青涩。就算是男女情事,也是熟练沉稳的风格。那些少年人情窦初开时特有的害羞、无措、紧张,这些情绪不曾在他身上明目张胆的出现过,即使有,也是惊鸿一现,很快就消散在隐秘的心底深处。 他擅长行动,他对自己的判断向来很自信,所以他不需要反复分析、推敲、验证。 所以这份感情中,从他第一次确定自己的心意起,他便始终占据主导地位,始终比她先行一步。 赐婚、成亲、表白,都来得坦荡而迅速。 但赵昔微显然并不是很能跟得上这种节奏,所以每次都要滞后几步。 就像此时此刻,目眩神迷之际,她却在暗暗懊恼。 天地良心,她只是一时开心才主动亲一下他的,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 一阵头昏脑涨,四肢已软得如在云端上飘,但她不是个放纵的人,昨天她是真的累坏了,今天再由着他闹腾,那不久后她肯定会真的病倒…… 她气息有些凌乱,张嘴正要拒绝他下一步时,哪料衣带一落,让她下意识的就低呼出声。 第481章 公主病了 赵昔微一阵头昏脑涨,四肢已软得如在云端上飘,但她不是个放纵的人,昨天她是真的累坏了,今天再由着他闹腾,那不久后她肯定会真的病倒…… “殿下……”她气息有些凌乱,张嘴正要拒绝他下一步时,哪料衣衫恰被解开,掌心游入,贴着她的肌肤,让她下意识的就低呼出声。 这柔媚入骨的一声,与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最好的鼓励。 赵昔微脚趾一缩,无力地挣扎了一下:“别……” 只吐出一个字,手腕就已被捉住,他俯下身来,温热的唇贴在她耳侧,声音微哑:“你刚刚说,不管做什么都很喜欢——” “我……”赵昔微噎了一下,索性耍赖:“我说的不是这个!” 李玄夜怎么会被这种小伎俩难住?低低一笑,禁锢住她扭动的腰肢,果断道:“那就做了再说!” “……” 赵昔微欲哭无泪。 正在想着明天该找个什么借口称病时,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殿下,太子殿下!” 是内侍的声音。 “有人来了!”她一把抓住那不安分的手。 “没事,他们不敢进来。” “那也不行!” 殿外一直有守夜的人,但那是都是宫女。 想着外面有个内侍在那等着,赵昔微顿时就完全冷静下来,屈起手肘支开他的身子,抱着被子半坐了起来。 李玄夜没有起身,手指仍落在她领口之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赵昔微一掌拍下他的爪子,娇哼道:“外面找你呢!” 李玄夜低笑了一声,将后脑勺枕在她的腿上,收回衣衫中的手,放在她腰上,朝门外淡淡下了命令:“先退下!” “……”仿佛是得了生死令,门外脚步顿时静止。 李玄夜被打断了兴致,丢下话,便仰躺着抬眸望向赵昔微。 粉腮红润,杏眸含春。 美人儿情动的样子最是迷人,还真舍不得就这么放弃…… 他伸长手臂,勾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低头,红唇贴上他的唇角。 赵昔微拗不过,只得蜻蜓点水一般,飞快的亲了一下。 他唇角一勾,涌现一抹阴谋得逞的得意,上半身一抬,手掌顺势按住她后脑勺,就要缠吻起来—— 这个人可真是放肆! 赵昔微恨恨推了一下,但她这点力气对他来说,无异于蚍蜉撼树。 又不好开口,只好被他勾住,任由采撷。 一边应付着他的缠吻,一边支着耳朵一直留意着外面。 外头那内侍倒是乖巧,还真就这么安安静静等着了…… 然而太监不急赵昔微急。 太子殿下向来放肆,再这么下去可就又…… 她在心里腹诽着,那内侍似乎也有些反应过来了,等了片刻,见太子殿下还沉溺在温柔乡里,脚尖便开始来回来回挪动了起来,隔着殿门,都能感觉到那焦急不安的情绪。 赵昔微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李玄夜这才松了手,重新在她腿上躺好,目光暧昧地落在她有些红肿的唇上,懒懒朝外面开了声:“何事禀报?” “禀殿下!”外头那内侍如临大赦,噗通就跪在了地上,语气急促道:“公主,公主她病了!” 李玄夜脸上的暧昧一下子消失了,猛地坐了起来:“怎么回事?” “凤阳宫来人说,说是腹痛。” 问话间,已三两下整理好衣袖,瞬间就是恢复了往日里那威仪隐隐之态,哪里还有半分沉沦温柔乡的样子? 那小内侍仍在一五一十地禀报:“大年初一就有些不适,只是不甚严重,掌事姑姑怕打扰了陛下的喜庆,便没有禀报,哪料今晚突然发作起来,已经晕过去了……现在陛下急得什么似的,还望殿下赶紧过去……” 腹痛? 赵昔微也起了身,手脚麻利地穿好了衣裳,宽慰他道:“肚子痛也不是什么大病,许是吃了生的冷的,都有可能。” “嗯。”李玄夜脸色紧绷着,眉间一点柔情都无,对上她关切的目光,才勉强软和了几分,道:“先过去看看再说。” 出了寝殿,那小内侍忙提着灯笼就在侧边引路。 李玄夜又问了几句关键信息。 “太医去了么?” “去了,只是一下子也诊不出病情。” 李玄夜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小内侍可能觉得自己打扰了太子殿下的好事,一路上都惶恐地低着头,现在听出他语气中的薄怒,更是吓得膝盖都有些发软:“太医署当值的大人全都在呢,但每人诊断的病情都不一样,有说公主是肠胃不适,有说公主是受了寒,还有说公主是……是葵水初至……” “袁策!”李玄夜一边听着,迈出了殿门,忽然抬手唤了一声。 立时夜空下有道人影自屋檐跃下,袁策拱手听令:“属下在!” “去济世堂,请顾寒苏立即入宫!不得耽搁!” “是!” 殿前的车道上,已备好了入宫的车马,他一掀车帘,先行踏了上去,又伸出手来,拉着赵昔微上来。 车马一路疾奔,出入几重宫门,来到灵犀住的凤阳宫时,一路所见,跪了一地的宫人。 一片鸦雀无声中,惟有一道无所顾忌的哭声,划破整个大殿的夜空。 正是灵犀,伏在皇帝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昔微略松了一口气,提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稍微放回去了一点。 还能这么大哭,说明就不算什么大病。 公主娇贵,太医说葵水初至,那么若是一时受寒导致腹痛也是有的。 对于腹痛,赵昔微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皇帝正抱着灵犀在怀里,一手忙着拍着灵犀的后背,一手端着药,低声下气地哄着道:“乖,灵犀听父皇的话,把这碗药喝下去,喝下去就不痛了……” “我不要,呜呜呜!我不要喝药!”灵犀满头的冷汗,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许是太过于疼痛,她的手指紧紧地掐住皇帝的肩上,抽抽噎噎道:“我不要喝药,灵犀好疼,父皇救救灵犀……” “好好好,不喝不喝。”皇帝语气也带了几分哽咽,一迭声地道:“灵犀乖,有父皇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李玄夜在一旁看得皱了眉。 这样闹下去,药也喝不成,病也好不了,熬到天亮怕是都没个尽头。 “我来吧。”他伸手,从皇帝手里接过药碗。 皇帝这才抬起头来。 赵昔微顿时一愣。 只不过是一夜之间,皇帝就像是苍老了十岁似的,双眼通红,面容憔悴,倒像是病的人不是灵犀,而是他自己。 皇帝叹了一口气,还没说话,灵犀就张开双臂扑向了李玄夜:“大哥哥!” “哎呀呀,小心点!”皇帝吓得就是一抖,好在李玄夜早有准备,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 早有宫人抬了椅子过来,李玄夜便在床头坐了下来,一手搂住灵犀,一手将药碗递到了她唇边:“生病了怎么可以不喝药?” “我不要,太苦了!”灵犀才说了几句话,哎哟一下,又捂着腹部痛了起来。 **** 昨天发的章节是乱的,后来替换掉,但是有些站外读者还是看不见。。【无奈】 ps,后来又被审核删了个七零八落,我也改不回去了,大家凑合看吧,缺字少句的地方自行脑补也可以的? 第482章 故人长绝(上) 济世堂。 夜风习习,绿竹沙沙,廊下悬挂着的红色灯笼轻轻摇晃。 一群穿红着绿的少女,围坐在炉子边,一边剥着糖栗子,一边嬉笑个不停。 柳依依提着一坛子酒:“师兄,你快尝尝这个!这是醉仙楼最新出的酒,叫什么金桃酿!糖栗子配酒,越喝越有!” 柳霏霏正拿着一本剑谱,虚空比划着,听见这话手势一改,横掌便劈了过来:“好你个柳依依,中午问你有没有酒,你还说没有!那你现在这是什么?” “师姐饶命!”柳依依抱着酒坛子就溜,一边跑还一边不忘大喊:“大师兄救我!” “就是叫师父来也没用!你还欠着我三两银子呢,你还敢买酒喝!”柳霏霏追了上去,“赶紧还我钱来!” “我没钱!这上京来到处都要花钱,哪里还有钱还你!”柳依依双手叉腰,“想要钱,等明年还差不多!” “没钱你还喝酒!”柳霏霏一脚就扫了过来,“把酒给我,抵债!” “你有本事来抢啊,抢到了就算你的!” 柳依依做了个鬼脸,足尖一点,擦着屋檐飞身而过。 柳霏霏展臂跟上:“你这死丫头!敢跟师姐叫板了!反了不成!” 顿时,一红一绿,飞檐走壁,缠斗在一起。 坐在窗下的顾寒苏抬起头来,摇摇头,无奈一笑。 哎,他的师父柳寄山一生未娶妻,落得个无牵无挂逍遥自在。 这样的隐世高人,大多有个孤僻古怪的性子,但柳寄山有一点,特别让人匪夷所思,那就是——酷爱收养孤女。 他记得,八岁那年,师父突然问他:“一个人在山里练功很孤独吧,你想不想要个小师妹?” “好啊好啊!”他似懂非懂点点头,又皱起了眉头,问:“可是师父,您不是说要终身不娶吗?跟谁生的小师妹?”又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师师师师师父!您您您您您您不是在外面有什么风流债吧!”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不过想想也是满惊喜的呢! 从此以后他有了师娘,那师娘就会做好多好吃的,他就再不用每天吃师父做的夹生饭了——顾寒苏尚在襁褓中时,被生身父母弃于河边,是柳寄山将他捡来,收养在身边。 当时柳寄山一袭青衫,形容憔悴,正是失意之时。 看见放在河边的竹篮,里面这么小小的一团,白白的,软软的,跟奶羔子似的,一时怜悯,便带回了山上。 师父那时候已经百念俱灰,只想寻个无人的山野,了此残生。然而望着嗷嗷待哺的小奶羔子,他突然改变了注意。 这么小的孩子,若就这么丢弃荒野,肯定撑不过一夜,他细心养上几岁,到时候再找个好人家送走也行。 柳寄山离开京城时,囊中有些余钱,加上他又懂医术,对于带孩子这种事倒也不难。 只是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从牙牙学语到熟读医书,三岁就能认百草,八岁就能倒背千金方,一看就是学医的好料子。 再加上长得也是粉嫩可爱,玉娃娃似的,柳寄山养着养着,就有些不舍了。 于是,给顾寒苏一个像模像样的人生,他从颓靡中振作起来,在山下开设了一间小小的医馆。 师父说:“我救了你,而你也救了我,若没有遇到你,为师或许早就离开了人世……” 至于师父为什么这么灰心,顾寒苏从未听他提起过。 他只是隐约猜出,师父当时的落魄,似乎和青梅竹马的一个女子有关…… 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师父挂念多年,郁郁不忘呢? 正当他遐想连篇时,师父眉心一黑:“你这小子脑子里装的什么呢?!”一掌拍在他的小脑袋瓜上,“为师说的是给你收养一个师妹!” 看来,师父真的要孤独终老了…… 被一掌拍碎了梦想的顾寒苏顿时沮丧起来,闷闷地“哦”了一声,问道:“哪里的小师妹?” “过两天,师父去一趟山下,要见一位故人……”师父背着手,一双眼睛望着天边,表情有些恍惚。 师父这天下山,几乎把家里能带上的积蓄都搜刮了一遍,又置办了一身新衣,取下多年不佩的青铜剑,当收拾得干净清爽的师父站在面前时,顾寒苏惊讶的发现,这个从来都是不修边幅的男人,居然是这么仙气飘飘的一个美男子…… “师父师父!”他眨眨眼,戳了戳师父的腰,神秘兮兮地道,“您今天打扮得这么好看,不会是要去见心上人吧?” “……”师父把重重的钱袋子系在了腰上,没有说话。 顾寒苏转了一圈,锲而不舍地追问:“师父师父,那个小师妹不会是你的女儿吧?” “不是。”这回,师父说话了,但声音有些冷郁。 “啊?”顾寒苏听出他语气中的异样,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师父,你不喜欢这个师妹吗?” “没有。”师父戴上了帷帽,透过黑纱,顾寒苏似乎看到了他眼底有一道光,一闪而逝。 “那这个小师妹到底什么来路啊?”顾寒苏更加奇怪了。 “到时候再跟你说。”师父丢下一句话,翻身飞上了马背。 但,顾寒苏再也不能知道这小师妹是什么来头了,因为第二天晚上,师父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是两手空空回来的。 不,准确的说是,身无分文的回来了。 师父走的时候,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当了,换成了鼓囊囊的一袋子钱。 回来的时候,钱袋子没了。 顾寒苏傻眼了。 他惦记山下那家饭店的烧鸡很久了,还等着师父给钱买两只大鸡腿呢…… 这下可好,他不仅吃不上鸡腿了,反而还得连着吃上整整大半年的素! 捧着一个半生不熟的烤红薯使劲啃着,小小的顾寒苏觉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至于师父这一趟下山,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也没心情打听了。 但是,师父却变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他后来给孤儿寡母问诊,绝不收一个铜板,甚至见着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还会解囊相助。 这不,这二十几年来,师父一口气给他收养了十二个小师妹…… 第483章 故人长绝(下) 顾寒苏收回思绪,从竹篮里挑起一根晒干的药草,放在鼻尖闻了闻后,摇摇头,又重新捡了另一枝干花,对着灯笼细细看了看。 一抬眼,顿时抽了一口凉气。 阿归和阿当抬着一簸箕搓好的药丸,从廊下而来。 缠斗的两人扶摇直上,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又骤然跃下,坠落院中。 柳依依被堵截了好几招,眼看要落了下风,忽然双臂一抖,衣袖拂来,一把抓起簸箕里的东西,“噗噗”几下,宛如雨打芭蕉,洒向柳霏霏胸前。 “啊——”几声惊呼同时响起。 “砰——”阿当和阿归不会武功,被两人这么一撞,连躲都不知道怎么躲,就这么呆呆地看着簸箕摔落在了地上。 “哗啦啦——”那一簸箕黑色药丸散了一地,滚入石缝的草根底下。 阿当阿归望着空空的双手,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依依姐,这是我们才配好的药丸……” “柳依依!”顾寒苏一拍桌案就站了起来,“你们两个,给我捡起来!” “啊?不是吧!” 柳依依和柳霏霏双双回头,一脸骇然:“师兄,这药丸只有绿豆大小哎,这地上石头缝里都是草,你让我们怎么捡??” 顾寒苏双手一拢,摆出了一副无情模样:“我不管,捡不完不许睡觉!” 引来柳依依和柳霏霏怒目而视: “顾寒苏,师父交代你好好照顾我们,你就是这么照顾的?” “顾寒苏,你这是倚老卖老、仗势欺人!别以为你是大师兄我们就怕你!” “你还敢提师父?”顾寒苏气笑了,双手一叉腰,“师父知道你在京城闯了这么多祸吗?我跟你们说,那天在曲江池的事,要是让师父知道了,你们两个等着罚跪吧!” 又引得两人双双发问: “什么曲江池?” “为什么不能知道?” 顾寒苏呵呵一笑,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领。 “曲江池?”柳霏霏眼珠儿一转,瞬间想起了那冷着脸的公子,顿时来了兴致:“喂,大师兄,那位公子莫非有个了不得的身份?” 柳依依闻言也凑过来:“那个小姑娘呢,就是骂你的那个,她什么来头?” “什么骂我?”顾寒苏眉心就是一黑:“人家什么时候骂我了?你哪只耳朵听见的?” 柳依依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喂!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到底我是你师妹还是她是你师妹?”又恨恨道,“那么娇蛮任性的一个小丫头片子,你也当宝贝似的护着!” “人家乖巧可爱得很,哪里娇蛮任性了?”顾寒苏嗤笑了一声,目光从她身上扫了一遍,满满的嫌弃:“你不看看自己,一天天的翻墙爬树,上房揭瓦!” “你……”柳依依一跺脚,跟发怒的野猫似的冲他磨牙。 “你什么你?我说错了?”顾寒苏衣袖一撸,挑眉睨了过来:“你当街把人家小姑娘打了,人家哥嫂在一旁就看着呢,还有那么多护卫守着,也没说你半个不是吧?” 柳依依自知理亏,便有些讪讪:“我其实也没用几分内力,那花灯砸在她身上,大概就弹弓打在身上差不多,她最多就是疼一下下罢了。” 顾寒苏瞪她:“什么叫只是疼一下下?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又摸了摸下巴,冷哼一声:“要不是你大师兄跟她哥关系好,你以为她哥能放过你?” “好了好了!”柳依依被训得有些挂不住了,小嘴一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哥要是有意见,直接冲我来就好了!” 柳霏霏也重重点头:“那小姑娘的哥哥,一看就是身手比咱们都要好……” 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柳叶眼如星星一样扑闪了几下:“对了大师兄,跟他在一起的那个女的,是谁啊?我瞧着他对那女的可温柔了,不会是他心上人吧……”又是一震,话音陡沉:“你刚刚说什么哥嫂……他他他他成亲了??” 顾寒苏哭笑不得:“不成亲也不是你能想的啊!” “啊?为什么?”柳霏霏愣住,“我有那么差劲吗?” 顾寒苏张了张嘴,还没说出口—— “你很好。” 忽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 几人惊喜转头。 只见来人一袭青衫,腰佩青剑,挎着一个旧的起了毛的青布包袱,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师父!!” 围着炉子的一群小师妹抛下手中的烤栗子,如燕子似的飞扑了过来:“师父您可算来了!” “师父您再不来我们就要被大师兄欺负死了!” “是啊是啊,大师兄不仅没有照顾我们,还帮着别人欺负我们!” “是吗?”柳寄山看向顾寒苏。 “哪有的事!我冤枉!”顾寒苏忙亲自扶了柳寄山,“师父您累了吧,先进屋去喝口茶!” 一边说着话,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柳寄山踏进了屋内。 一群人围着柳寄山,有的忙着接过他手里的行囊,有的忙着替他解了风衣,还有的端来了热水。 “师父,这是徒儿给您烧的热水,您泡泡脚!” “师父,这是徒儿给您泡的热茶,您润润嗓子!” “师父,徒儿什么都没准备,徒儿给您捏捏肩!” “好了好了!”柳寄山微微一笑,拍了拍几个徒弟的脑袋,将目光投向了顾寒苏。 而顾寒苏也一直在打量着柳寄山。 几年前,顾寒苏学有所成,师父对他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要把大好青春浪费在山林里,叫他出去闯荡历练一番。 于是他便下了山,一直在江湖游历,和师父一直都是书信联系。 这么多年不见,师父竟然白了头发…… 当然,师父年轻时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即使白了头,也没有影响他的容貌,反而倒显得更仙风道骨了一些。 只是,师父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这么快就白了头? 他带着满腹狐疑,将探寻的目光又扫了一遍师父的脸,还是把话题都咽了回去:“师父,您好端端的,怎么不跟师妹们一起来呢?听师妹说,您半道绕路,去了金州?” “嗯。”柳寄山垂眸,端起热茶,喝了一口,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顾寒苏看着他脸上一闪而逝的冷郁,就想起了那年的事来。 那年师父说,要下山去见一位故人。 而这回师父进京途中,突然转道金州,也说是要探望故人…… 故人…… 这位故人,到底是谁呢? 又有着什么不可言说的往事,让师父每次都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第484章 召你即刻入宫 夜色四合,鹧鸪声声。 充满着药香的室内,师徒二人对坐无言。 良久,柳寄山放下茶盏,缓缓开口:“为师此番入京,是为追查……” 才说了半句,外面忽然马蹄嘚嘚,如奔雷急袭。 师徒二人抬起头,借着桔红色的灯光,看见一人飞骑,从长街那头奔来。 那人速度极快,风驰电掣一般,只一抬眼皮的功夫,已凌空而至。 “吁——”他在门口勒停骏马,翻身落地,裹起一阵寒风扑面而来。 柳寄山手掌立时按在了佩剑之上。 顾寒苏站起身来:“师父……” 青影急掠,那人已经站在了眼前:“顾大夫!太子有令,召你即刻入宫,不得有误!” “太子?” 一声惊呼,趴在门外偷听的师妹们齐齐瞪眼:“大师兄,你你你你居然认识太子!” “这……”奉命前来传话的正是袁策,他一扭头,就看见这群花红柳绿的美人儿,立时也瞪大了眼睛:“顾大夫你……你这医馆怎么那么多女人??”反应过来后,那整张脸都黑了,“你你你真是……” 真是风流成性! 难怪自家主子不准顾大夫靠近灵犀! “不是你想的那样!”顾寒苏连连解释,“这都是我的师妹!师妹!” “对对对,我们都是顾大夫的师妹!” 一群小师妹从小习武练剑,在江湖无拘无束惯了,面对太子侍从,别说没有半点畏惧,反倒是充满了好奇,一个个小脑袋整整齐齐叠成了一排,趴在窗上盯着袁策上下打量。 “这腰身,这肩膀,这手臂,这剑,这玉……啧啧啧……”柳霏霏摸着下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师姐你注意点!”柳依依看不下去了,用力一按她的肩膀,“你昨天还惦记曲江池畔的那位公子呢!” “你知道什么?”柳霏霏压低声音,嘟囔道:“那位公子那般贵气的做派,只能远远看着,而这个侍卫嘛……”语气一转,嘻嘻笑道:“这呆头呆脑的,让他帮我砍柴最好不过了!” “嘶——”话一出,引得几个师妹齐齐翻了个白眼:“这可是太子的侍卫,帮你劈柴?” “那怎么了?”柳霏霏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你没瞧见,太子有求于我们师兄吗?” “是哦……”十一个脑袋有齐齐转了回来,趴在窗棂上往内看。 袁策站在门内,门外一群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毫不避讳,一字不漏都传进了他耳中。 他刚刚进来的时候,只一眼就已经数清楚了。 一二三四五……足足有十二个! 这顾大夫居然十二个师妹? 太过分了! 太子殿下后院都没这么多女人! 而且这群女人也太放肆了,对着他一个大男人上看下看指指点点,像话吗? 连太子妃身边的宫女都比她们有礼貌! “师妹啊……哦!我明白了!”作为太子的贴身侍卫,袁策见过的大阵仗也不少了,比如带人直闯长信宫、提剑进太极殿这种事都经历了。 但唯有一点,太子从不去酒肆乐坊玩乐,而且他自己不去,身边的侍卫也不能去,所以这么一群莺莺燕燕围观自己,他一时还真有些傻了眼,愣在原地连自己来干什么都忘了。 顾寒苏把窗子哗啦一下推开,那一排排小脑袋立时就矮了下去:“大师兄……” 顾寒苏面无表情把窗“啪嗒”关上,转过身来,向目瞪口呆的袁策一笑,强行把话题扯了回来:“这么晚了,殿下何事召见?难道太子妃寒症复发了?” “不是……”袁策才吐出两个字,一直没出声的柳寄山已皱了眉头:“太子妃?可是你之前信中所述的病症?”又脸色一沉,“那个药……” “是啊!”顾寒苏抢先截断了他的话,又不便当着别人的面直说,只含糊道,“也不只是药,师父您随徒儿一起去看看就都明白了!” “为师正有此意。”柳寄山将茶盏放下。 “不是太子妃!”袁策回过神来,抬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大声道:“是公主,公主病了!” “公主?”顾寒苏正提了药箱,听见这话面色一变:“灵犀怎么了?” “说是腹痛。”袁策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对身后马车上的两个人交代着,“太医院一群太医诊了半天的脉,就是没个确定的说法。” “又是腹痛?” “又是腹痛……” 马车内,顾寒苏一脸惊讶:“师父,您是不是已经知道病情了?” 柳寄山眸光一闪,答非所问:“寒苏,师父听说,太子妃就是赵子仪的女儿?” “是啊。”顾寒苏更惊讶了,“怎么了?” “没什么……”柳寄山十指交叉,放在下巴处,眼底一片深沉,似外面那漆黑的夜空,看不清里面藏着什么情绪。 顾寒苏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落在他指缝上。 因为太用力,那里显现出了几道泛白的印子。 “居然是她……”柳寄山喃喃发出了声音,“我真没有想到……那孩子会成了太子妃……” 顾寒苏听得云里雾里,可看师父的神色,又不敢贸然追问,只好默然等着他往下说。 可他却突然又不说了。 顾寒苏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便试探性地问道:“师父,您认识太子妃?” “见过一面,不算认识。”柳寄山淡淡一笑。 “驾!”因是太子急召,驾车的马夫心急火燎,用力抽打着马儿,催得马车如生了翅膀一样,转眼间已驶出了街坊,入了朱雀门。 “车上何人?” “有令牌吗?” 守城的侍卫远远大喝。 袁策一马当先,亮出手中玉令:“太子有令,传顾大夫入宫!” “啊!”那人立即笑着赔罪:“是袁大哥啊!恕小人眼拙,您快请进!” “驾——”袁策没空理会他的谄媚,缰绳一夹,催马直入,众人只觉得脸上寒风袭来,那马车已过了承天门街。 车内,顾寒苏一脸错愕:“既然见过,怎会不认识呢?” 柳寄山低低一叹,没有说话。 就在顾寒苏以为他会沉默到底时,他又幽幽开了口,还是那样没头没尾—— “当年,我曾想把她带回赤金山,但她娘亲不同意……” 第485章 太子实非良配 “啊?”顾寒苏彻底震惊了。 当年师父说要给他带个小师妹来,合着是小时候的太子妃…… 不对,等等…… 他跟太子妃也算不上多熟,但有关她的身世还是听过那么几耳朵的。 从一个身世卑微的孤女,成为丞相府的千金,又一跃成了东宫太子妃。 这种令人神往的传奇故事,茶楼酒肆里那些说书先生,就已经至少说了不下十个版本了。 有的说,她生得貌美若仙,令太子一见倾心,早在几年前就暗中将她留在了身边……要不然,怎么解释那时太子谁都看不上呢? 又有的说,她回归赵府后备受欺凌,恰好某次太子微服至赵府,遇到那楚楚可怜的美人儿被后母打骂,一时心有不忍,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好事……要不然,怎么解释后来太子百般刁难丞相夫妇呢? 还有的就更离谱了,说她长期服用一种药,能使肌肤白嫩生香不说,还能令男人神魂颠倒,嫁入东宫后便将太子给迷得丢了魂儿……要不然,怎么解释太子一改冰冷性情,将个美人儿宠得没了边? …… 种种传说,褒贬不一,顾寒苏听到时,往往都是一笑了之。 因为只有他知道,太子妃这病症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知道。 他只知道太子妃中了毒,可他用尽毕生所学,查遍天下医书,就是没查出来,这毒到底怎么解…… 现在师父居然说他和太子妃有过交集,看样子,太子妃的生母,便是师父口中的那位故人了! 他一时也顾不上细察师父眼底的异样,只欣喜道:“那太子妃的毒可就有解了!师父您一会儿就给她把把脉!” 却不料柳寄山轻轻摇了摇头。 顾寒苏心尖就是一紧:“不是吧?难道这毒解不了?”又想到太子那冷刀子似的眼神,嘴角就又是一绷:“她当时中毒,是我第一时间诊治的啊,我记得很清楚,那药性明明没多重的,就是有点复杂而已,怎么会解不了呢?” “是啊,药性不重……”柳寄山眉间又呈现出那种冷郁的神色,轻声道:“寒苏,你从小就尝遍百草,十几岁便名震天下,却为何判断不出她的病情?” 顾寒苏一愣,有些犹豫:“可能是徒儿学艺不精……” “不。”柳寄山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 顾寒苏满脸疑惑。 柳寄山手指松开,复又握紧,嗓音有些发干:“因为她服用过两种药……” “两种药?”顾寒苏愣了愣,后又恍然大悟:“难怪脉象变幻莫测,原来是两种药混用了……”眉心一拧,又追问道:“混的是什么药呢?” “我也不知道。”柳寄山眼底闪过一片茫然,低声道:“要是早两年,我还能亲口问问阿清……” 阿清,就是沈玉清。 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我当年生她的气,气她一意孤行,气她自甘沉沦……当年山下一别,我便暗中发了誓,如若不是她主动求见,此生再也不要相逢。”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手背上,语气中尽是苦涩和不甘:“我若知道会变成这样,当时说什么也该把那孩子带走……” 顾寒苏呆呆地望着师父,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 “可我忘了,她连赵子仪都不愿主动求见,又怎么会再想着与我相逢?”柳寄山凄然一笑,“她那个人,又孤傲,又倔强,宁愿死也不会求男人……” 顾寒苏从未见过师父这样的一面,虽然不知道沈玉清和师父到底有过什么纠葛,可想到这生死茫茫的遗憾都是师父一人默默承受,顿觉十分不忍,连忙柔声安慰道:“师父您也别太自责,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况且沈氏虽然故去了,但她的女儿现在已经是太子妃,很是受太子宠爱,一会您见了就知道了,徒儿绝对没有骗您!” …… 或许是被“很受太子宠爱”这句话震撼到了,又或许是也想着快要见面了,柳寄山把脸从手背上抬起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儿,然后一点一点,将脸上的情绪一一收敛了回去。 马车进入了内宫,四周陷入一片寂静。 宽阔的白玉宫道上,持着长戟的侍卫来回巡逻,除了靴子落地的声音,便是兵器划破空气的声音。 车内两人也没再说话。 顾寒苏望着师父白发下略有些疲惫的侧脸,总觉得师父有些心事重重,但又不知道怎么问,只好就任由他这么沉默着。 直到下了车,两人站在偏殿外,等候内侍通传时,才听见师父低低说出了一句话。 “太子……实非良配。” 顾寒苏一怔。 这短短半个时辰内,从师父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给他带来了震惊又复杂的感觉,最难受的是,每一句话他都没有发言权。 但这一句,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儿发言权的。 “师父,您这话可就不对了。”顾寒苏双手拢着袖子站在廊下,眼睛留意着来来回回的宫女,想看看有没有眼熟的人——灵犀身边几个大宫女他都认识,内侍通传太慢了,他有点等不及想知道灵犀的情况了…… 他心不在焉地道,“您不要听到太子两个字,就觉得他冷酷无情,虽然也的确是冷酷无情——” 语气一顿,“但对太子妃可真是一心一意,您要说这都不是良配,那天底下就没有良配了!”又一笑,“师父您别担心,这门婚事可是丞相点头同意的,就算是看在丞相的面子上,太子也不可能冷落了太子妃啊!” 柳寄山双手背在身后,仰头望着天空,没有说话。 此时,内侍曹德匆匆从门内而出,微一躬身,急急道:“顾大夫,请速速入内,陛下和殿下都等着呢!” 一抬头,目光落在柳寄山身上,身子明显的震了震:“陆,陆,陆大人?怎么是您?” “怎么是你?” 柳寄山入得殿内,皇帝猛地站了起来,也露出了和曹德一样震惊的神色:“陆爱卿?” 李玄夜喂灵犀喝完了药,顺手擦了擦她的嘴角,抬起手腕,把药碗往旁边一送,眸光不经意一瞥,猝然直起腰身,看向来人。 “陆爱卿?”他眸子一眯,一瞬间就判断出了来人的身份:“太宰陆子山?” 第486章 杀机 太子殿下负手立于中庭,眸光微冷,威仪隐隐。 宫门大开,列戟森森,有殿前武士无声靠近。 一片冷肃、凝重的气息笼罩而来,众人顿觉四肢僵硬,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了起来,如被死神于暗夜之中勒住了脖颈,那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将咽喉收紧、收紧、再倏地锁住。 太子殿下动了杀机! 武士们摆出阵型,分为两翼,从东西两侧包抄而来,眼看已呈瓮中捉鳖之势。 而柳寄山立于包围之中,青衣飒飒,白发飞舞,宛如一枝石崖上的青竹,面对风霜雨雪,傲然伫立。 顾寒苏第一个反应过来,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干着嗓子道:“殿下,他是我师父!” 见李玄夜冷着脸一言不发,补充了一句:“是我让他来给太子妃看病的!”说着话,已抢先一步,挡在了柳寄山身前,道:“师父,你快告诉他,你认识太子妃!” 此言一出,武士们身形一顿,迟疑看向了太子殿下。 第一次感受到“太子妃”三个字的分量,柳寄山表情终于微微有了一丝变化,也抬眼看向了太子殿下。 一路从南方北上,在长安之南、金州之北,见到了她的墓碑。 她葬在一座小山上,站在她的墓碑前,能看见长安,能看见宫城,也能看见赵府。 坟茔被修整得很好,一条青石子小路,周围种着耐寒的绿菊和青松,环境清幽而整洁,是她生前最喜欢的氛围。 守墓的老伯看见他,堆起了满脸的笑,许是一个人在这山里呆得有些闷,又或许是看见他沉郁的表情,便有一搭没一搭的主动跟他说了几句话。 “这位小兄弟啊,人死如灯灭,你也别太难过了!” 老伯拿了一把大花剪,一边修剪着才长出来的花叶,一边说道:“这位娘子还算是有个福气的,死后还有那么多人惦记着,这不,前儿丞相府才托人来烧了纸钱,没几日东宫也来人上了香……”他手上动作不停,“嚓嚓嚓”几下,碎叶纷纷,落了一地。 柳寄山没有搭理他,而是在墓碑前坐了下来。 而老伯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看你衣着打扮,是从外地来的吧?哎,没想到沈娘子还有外地的朋友!” 沈玉清和赵子仪未成婚,至死也不是谁的妻,虽然赵府曾提出要以妾室之位把她的牌位迎回去,但却还没有来得及行动,赵昔微便已经嫁入东宫。 老伯知道这样的身份特殊,便以“沈娘子”来相称:“人啊,还是得有个一儿半女的,你看,这沈娘子生的女儿作了太子妃,这一辈子也算是值了!” “你来迟了几日,要是再早些,说不定能遇到太子的人哩!那两个侍卫穿得可真是好啊,那一身衣裳少说得好几两银子,还有那腰间佩着的宝剑,还有那骑着的骏马,这一声行当,没个百八十两是下不来的!你要是早几日来,我帮你多多美言几句,就说你是沈娘子的旧友,说不定你也能去东宫谋个差事什么的!” 老伯又剪下一簇松叶,笑道:“你别看我这小老儿我成天呆在这山中守墓,可我其实在太子跟前也算说得上话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跟那个姓袁的侍卫喝过一次酒,那个年轻人可真是不错,半点架子都没有,临走还送了我二两碎银子呢……” 老伯笑得眼角起了一层皱褶,不住地点头,“真是个心善的人儿,就是有点呆头呆脑的……” 老伯说了一堆,见那坟前的男子始终沉默,便放下了花剪,又转进不远处的木屋里,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只碧绿色的酒壶。 “呐,小兄弟。”他把酒壶递了过来,安慰道:“来都来了,也别干坐着,就敬杯酒吧!” 柳寄山接过酒壶,仰头灌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洒在了墓前。 他坐在她的墓碑前,吹了半日的寒风,看了半日的细雪,听了老伯半日的唠叨。 满耳朵回响的只有一句话—— “沈娘子的女儿作了太子妃。” 太子妃,太子…… 那个孩子,居然嫁给了太子! 他骤然站起身来,将青色布包往肩上一挎,足尖轻点,衣袖轻拂,一眨眼的功夫,已掠下山林。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他念着这句话,冒着寒风,一路疾行,终于在半夜抵达了长安。 此时此刻,当他站在殿内,见到太子时,心中那不详的预感更真实了。 这些年,他虽然远在江湖,但朝堂的事也略有耳闻,都说陛下仁慈宽厚,而亲手抚养的太子则是冷酷无情,虽然年纪轻轻,却是行事老辣,把一群老臣弹压得服服帖帖,甚至就连执掌朝纲多年的太后,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柳寄山当年也算是惊才绝艳的人物,对这种传言,深感不以为然。 他少时入宫,也曾伴君数载,皇帝那样优柔寡断的人物,能培养出多冷酷的太子? 如今见了,他才知道绝非虚言。 只是,这样一个人,真的是那种儿女情长之人? 他不信。 赵子仪当年也是满腔痴情,骗得阿清团团转,可最后呢? 最后沈家倒台,赵家可是迅速与之切割! 更何况是要继承大统的太子? 顾寒苏满脸错愕,望望这个,看看那个,见都是僵持着没有出声,顿时心急如焚,又冲李玄夜干笑了一下,重复道:“你快让这群侍卫下去,这真的是我师父,他听说了太子妃的寒症,特意过来把脉的!” 李玄夜冷着脸,不为所动。 他知道顾寒苏有个医术高超的师父,也曾想过尽快召其入京,但此时见着了本人,他却不这么想了。 柳寄山,真名陆子山。 沈穆最得力的学生有两个,一个是赵子仪,一个便是陆子山。 但和出身名门的赵子仪比,陆子山的身世要卑微得多,幼年失去双亲,沈穆见其聪慧,又怜其遭遇,再加上自己无子,便将其收养在膝下,授以全部心血,只望着将他能传承一二。 陆子山也不负所望,年仅十三便已入选侍中,伺候皇帝笔墨—— 第487章 相逢 陆子山也不负所望,年仅十三便已入选侍中,伺候皇帝笔墨—— 这可是份平步青云的好差事,毕竟每日群臣上奏都要经过皇帝批复,没有比这个职位更能接触到核心机密的了。 但没过几年,皇后病逝,伤心欲绝的皇帝一时丢下了朝政,只一心想着抚养太子,陆子山的官职也就成了虚设。 ……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能让李玄夜起了杀心的,却是源于前几日追查所得的一些旧事。 柳寄山目光从太子身上移开,毫不意外地落在了他身旁的女子身上。 当年山下一见,那女孩儿才只有四岁,一团稚气,眉眼清莹,好似一棵带着晨露的嫩芽,脆弱中隐有倔强。 如今再见,嫩芽儿已长成了一株花树,不见脆弱,不见倔强,只有明媚柔和。 他紧绷的表情动了一下,眸光微闪,几度凝噎,似乎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李玄夜眉头一皱,抬手护在赵昔微身前。 四周的武士手中长戟“哐当”一声,时刻准备着擒贼护驾。 “太子殿下,这是我师父!”顾寒苏急得不行。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来个野蛮的法子时,柳寄山忽然怔怔出声:“微儿!” 这么喊了一声,他疾走两步,在距离赵昔微一丈开外,又猝然止步,只那样看着她,道:“我去过金州了,得知你进了京,成了太子妃……” 他的语气算得上十分克制,但仍有些微微颤抖:“我这才知道,寒苏信中说的太子妃,竟然是你——” “我没想到会是你……我没想到你娘她去得那么快……不,我该想到的!”他的情绪有些汹涌了起来,手指握紧又松开,然后又握紧,语气又低又急,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我没想到的是,赵子仪竟然这么迫不及待!” …… 武士们见他如此激动,不由抓紧手中长戟,却在收到太子殿下一个眼神时,齐整整地垂下了手臂。 相对于别人或激动,或惊愕的反应,赵昔微作为当事人却有点怔愣。 主要是她和眼前的柳寄山只见过一面,还是四岁的时候。 那时她还曾经想过,这个人会不会是她的父亲……但是娘亲告诉她只是一个普通朋友,她有些失望,就再也没把这个人多放在心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那次见面,柳寄山摸了摸她的头,给了她一只鼓囊囊的钱袋子,靠着这些钱,她和娘亲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所以,对于这个印象模糊的柳叔叔,她还是心存感激的。 不过就算是有感激,可现在也隔了十多年。 她又不是个特别热情的人,乍一见面,他就说了这么一堆莫名其妙的话,她一下子还真的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应对。 虽然她知道,柳寄山肯定和娘亲关系很不错,他此时的脸色的情绪是做不得假的,还有那些颠三倒四的话语,都可以证明,他真的很在乎她。 作为一个外人,他的关心甚至比她的父亲还要明显。 至少,她记得很清楚,她在那个雨夜,在朱雀街拦下马车时,赵子仪脸上的激动,比现在的柳寄山要淡很多。 不过…… 想到赵子仪,她立时就注意到了柳寄山的那句话。 “我没想到的是,赵子仪竟然这么迫不及待!” 什么意思? 赵昔微抿了抿唇角,很聪明的把话题抿了回去。 李玄夜眯了眯眼睛,多看了柳寄山一眼。 忽然捏住了赵昔微的手指,笑了笑,道:“柳神医隐姓埋名多年,此番入京,只为给太子妃诊脉?” 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这个身份特殊的柳寄山,赵昔微一时觉得有些难为情,眸光一转,轻轻瞪了他一眼,手指飞快挣脱,然后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一下脚步,让自己离他远一点儿—— 太子殿下向来放肆,尤其是喜欢在人前牵牵小手……便是当着太后也敢亲她…… 谁知道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呢! 这个小动作,柳寄山看得分明,眉间一沉,立即就又涌现了一抹冷郁。 李玄夜似乎对他这种反应十分满意,唇角一勾,把手放在了背后,再回头时又是一脸威仪:“嗯?柳神医?” 四周的武士都是看他眼色行事的,见他表情不对,手中兵器立时一扬,有些蠢蠢欲动。 顾寒苏正坐在床边,给灵犀诊脉,听见动静急急转头,正要劝说。 方才还沉浸在激动情绪中的柳寄山已然回过神来,拱手一礼,肃然道:“草民作为阿微的师叔,帮微问诊,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只是,除了问诊,草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对殿下讲——”话音一转,他眸光冷冽起来,寸步不让地盯着李玄夜。 想到赵子仪,她立时就注意到了柳寄山的那句话。 “我没想到的是,赵子仪竟然这么迫不及待!” 什么意思? 赵昔微抿了抿唇角,很聪明的把话题抿了回去。 李玄夜眯了眯眼睛,多看了柳寄山一眼。 忽然捏住了赵昔微的手指,笑了笑,道:“柳神医隐姓埋名多年,此番入京,只为给太子妃诊脉?” 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这个身份特殊的柳寄山,赵昔微一时觉得有些难为情,眸光一转,轻轻瞪了他一眼,手指飞快挣脱,然后不动声色的挪动了一下脚步,让自己离他远一点儿—— 太子殿下向来放肆,尤其是喜欢在人前牵牵小手……便是当着太后也敢亲她…… 谁知道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呢! 这个小动作,柳寄山看得分明,眉间一沉,立即就又涌现了一抹冷郁。 李玄夜似乎对他这种反应十分满意,唇角一勾,把手放在了背后,再回头时又是一脸威仪:“嗯?柳神医?” 四周的武士都是看他眼色行事的,见他表情不对,手中兵器立时一扬,有些蠢蠢欲动。 顾寒苏正坐在床边,给灵犀诊脉,听见动静急急转头,正要劝说。 方才还沉浸在激动情绪中的柳寄山已然回过神来,拱手一礼,肃然道:“草民作为阿微的师叔,帮微问诊,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只是,除了问诊,草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对殿下讲——”话音一转,他眸光冷冽起来,寸步不让地盯着李玄夜。 第488章 古怪择婿的条件 她忍不住微微一笑,轻声唤了一句:“柳叔叔……” 她这么一笑,李玄夜也就跟着笑了起来,重新牵起她的手,问跪在地上的柳寄山:“哪三个条件?” 柳寄山依然保持着那毕恭毕敬的姿态,一字一句道:“第一、三年内不得有孕;第二、永远不得纳妾。” 说了这两句,他语气一顿,微抬起眉眼,望着太子殿下。 赵昔微愣了愣。 不得有孕、不得纳妾…… 娘亲怎么会立下如此古怪择婿的条件? 但细细一想,沈玉清这一生被情所累,怕女儿走向自己的老路,因此在女儿婚姻大事上格外慎重些,这似乎也说得过去。 三年内不得生子,一是可以避免那些把子嗣看得大过天的家庭,二也是可以给女方一个缓冲的时间,若是将来夫妻二人不和,没有孩子的情况下也能落个轻松自在。 不得纳妾也算不上什么特别无理的要求,虽说这些世家大族都是妻妾成群,但也有一些男人信守承诺,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且,娘亲立下这条件的时候,正是和她隐居乡野的时候,那些普通农户之家,也没这么多钱财养小妾通房。 在沈玉清的计划中,女儿能嫁个有情有义的普通男子,就是最好的归宿。 她再也没想过回到京城,也没想过让女儿嫁入富贵之家。 所以这还真不是什么特别惊世骇俗的要求。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她嫁不是普通男子,而是太子殿下…… 四周落针可闻。 武士们捏紧了手里的长戟,目光如利刃一样,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白发男子。 这个柳寄山,还真是活腻了! 不得有孕,不得纳妾,和太子谈这两个条件,岂不是等于明摆着让太子没脸吗? 别说三年,就是一年没有孩子,就要考虑休妻了! 还不让娶小老婆?朝中上下,哪个男人能接受这种事? 太子是宠太子妃没错,但这种话如果都能答应,那简直是把自己的面子扔在脚下给人踩! 柳寄山依旧四平八稳地跪在那里,语气坦然而坚定:“此乃阿微生母遗愿,请太子殿下应诺!” 赵昔微脚步一动,靠近柳寄山半步,迟疑道:“柳叔叔——” 她觉得有些为难。 虽然她内心也有着那么一点点幻想,但幻想终究是幻想,她对自己的处境还是很清楚的。 现在柳寄山这么一说,她都替李玄夜觉得,有点下不来台…… 她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把这场面圆回来,手心忽然一紧。 李玄夜捏了捏她的手,懒懒道:“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要求呢,既是微儿先母遗愿,孤——”淡淡一笑,“孤应诺便是!” 他的话音刚落,赵昔微骤然抬眸,她的身子有些绷紧,指尖跟着也缩了一下。 因为太过惊愕,她一时忘了该用什么表情,只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有些无所适从地看着他。 李玄夜对她好,将她捧在手心宠着她,暖着她,这她都知道。 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曾经有过试探,有过猜疑,还因为性格和身份的原因,两个人有过一些不大不小的矛盾。 他有他的骄傲,她也有她的倔强,他们不像那些传奇话本中的恩爱夫妻,不是倾慕已久,不是缘定三生,他们是一点点磨合过来的。 两人走到现在,她就算是再有心结,也被他给解得差不多了。 但是这种细水长流的情意,要说有多深厚,也是不太可能的。 而现在,他竟然应诺下了柳寄山的条件,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赵昔微第一反应是震撼,第二反应便是—— 太子殿下这么骄傲一个人,他得多放得下身段! 忽然有一股热流直冲心口,顺着血液直达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是滚烫的。 在这种烫意的驱使下,她一瞬间便放下了所有的冷静。 一个冲动,便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指。 李玄夜含笑看了她一眼,眸光中隐有宠溺。 赵昔微靠在他身侧,微仰着头看着他,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她知道自己这个笑肯定很没有矜持,很不符合太子妃的身份。 但她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就是很开心、很甜蜜、就是想对他笑! 柳寄山看着眼前的一对年轻男女,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一样,身形微微一晃。 皇家最看重的便是子嗣,而宫墙中最不可少的就是妃嫔。 他还以为,太子会断然拒绝,然后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不可能。 可谁知道,太子居然答应了。 他提出这个要求,还真不是为了考验太子对阿微的真心。 相反他只是想要让他们别那么多真心…… 毕竟,感情没那么深,将来就不会那么心痛。 轻轻一咳,他清了清嗓子,又道:“殿下,还有第三个条件呢!” 李玄夜似乎看穿了他的小伎俩,笑得从容不迫:“你只管说。” 柳寄山突然一撩衣摆,从地上起身。 他脊背挺直,手掌自然而然地按在了腰间——这是练剑之人常有的动作,不过这是宫内,他进来的时候自然是被搜过身、除下了一切利器的。 但只是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也没逃过太子殿下的眼睛。 李玄夜眸光骤冷,左手一抬。 “嚓——” 持着长戟的武士霍然而起,锋利的兵刃就已架上了他的双肩。 “殿下!”赵昔微正要开口,就被李玄夜捏住了掌心。 “太子殿下戒心未免太强了些!”柳寄山微微一笑,两根手指按在长戟顶端,轻轻一推,道:“殿下才应下诺言,便要取人性命,叫我如何放心?” 赵昔微忙道:“柳叔叔,你误会了,殿下他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外人都传李玄夜冷酷无情,但赵昔微知道,他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当然,他要真的想杀人,大概也不会这么客气了…… 柳寄山的笑,就僵在了唇角。 他冷郁非常地看了赵昔微一眼,欲言又止:“阿微……” 李玄夜似乎被他这种内伤一般的表情给取悦到了,摆了摆手,对殿前武士道:“都下去吧,不用守着了。” “是……” 第489章 三尺微命 武士们也看出来了,太子压根没想杀柳寄山。 再加上太子妃冲他一口一个叔叔的叫着,若真有个伤皮挂彩的,太子妃必定是要一哭,他们谁承担得起后果? 霎时间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好几根长戟架在肩上,虽然没有杀人,但也让人有些难受。 柳寄山摸了摸有些刺痛的脖子,微微一笑:“第三个条件,受草民一剑。” “柳叔叔!”赵昔微眉尖一皱,唤了一声。 真当李玄夜是个好说话? 真的惹他生气了,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她忍不住提醒:“纵然这是我娘亲意愿,可你也不能——” “阿微!”话没说完,柳寄山便出言打断,他面容凝肃,缓缓道:“当年我为你娘亲诊脉,得出她身患奇症,欲将你带走,让她一个人好好养病,但她执意要将你留在身边,拖着病体也要亲手抚育你长大,你可知道,你是她一生最大的牵挂?” 赵昔微眸光一黯,语气有些酸涩:“我知道……” 柳寄山淡淡点头:“她立下这三个条件,是为你思虑深远。”他望向李玄夜,语气一沉,“殿下若连与草民过招的决心都没有,草民又如何能信你对微儿的承诺?” “……” 赵昔微瞪大眼睛,竟然被他这通理直气壮的大道理给说得有些信了……信他个鬼! 太子是天之骄子,是国之储君,怎能拿性命冒险? 再说了,她又不是几岁的小女孩,还需要这种你死我活的戏码才能相信他的真心吗? 真不真心,是看他平时能不能事事尊重你、包容你、体贴你,而不是要他拿生命开玩笑! “柳叔叔!”她向前一步,眸光淡然:“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可刀剑无眼,怎能轻易出手?若是伤了你,或是伤了殿下,叫我如何自处?依我看,娘亲这第三个要求,就这么算了吧!” “阿微。”柳寄山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还年轻,不知人性复杂……空口许诺容易,以身试险难得……”他无奈一笑,“你可知道,你娘为什么要立下这第三条要求?” 这赵昔微还真不知道,她压根不知道沈玉清还有过这种计划,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 柳寄山表情复杂:“当年你亲生父亲,对着你外祖父许诺过,此生非你娘亲不娶。” 赵昔微一怔。 手指无意识的蜷缩起来,掩饰住了她内心的抽痛。 是啊,他许诺过要娶她,最后她到死也没能嫁给他。 可见,空口诺言,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柳寄山又叹息道:“我曾得你外祖父恩惠,是他抚养我长大成人,亦是他教我诗书礼仪,他待我如亲生,我却没能保护好你和你娘亲……我……”他眼眶微湿,艰难道,“我……实在心中有愧!” “这不怪你……”赵昔微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是娘亲自己选择的路,愿赌服输,怨不得旁人……” “这是你娘曾经托付给我的事情,我若不按她意愿完成,岂不是有负于她?便是受伤也好,只要能为你做点什么,我也算是心中放下了……”见她沉默不语,便改为谆谆善诱道:“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让太子殿下亲自挑个场地,周围再布上几百个高手,如何?” 李玄夜眸子一眯,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他十二岁理政,朝中大小事务,皇帝都全权交付于他,那些三朝元老也多有在他面前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造次的。 如今却被一个改名换姓的江湖人士,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的要挟,耐心早就有些耗尽了。 要挟他,倒也就算了,看在赵昔微那一声叔叔的份上,他也不是不能忍。 但胡说八道这些做什么? “陆子山!”他长眉一挑,威仪隐现:“当着孤的面挑拨离间,你可真是活腻了!” “不敢!”柳寄山拱手一礼,微微笑道:“某三尺微命,不敢冒犯储君之威,只不过是为了替阿微娘亲完成遗愿罢了!”又眸光一瞥,“太子殿下难道是不敢?还是不能?亦或是不愿?” 他眼底光芒闪烁,带着一份不为人知的隐秘深意。 李玄夜冷冷一笑,手指按在了佩剑上:“你这意思,孤要是不答应你,那对微儿就是虚情假意了?” 柳寄山半点儿惧色都无,声音和缓如初:“草民没有这个意思。” 李玄夜指节微动:“别以为微儿叫你一声叔叔,孤便能容你放肆。” 柳寄山垂下眼睑,作温良状:“若殿下为此事斩杀草民,草民是死而无憾、死得其所、死得所愿。” 一口气说了三个死字成语,那壮士断腕的气势便萧然而上。 李玄夜怎么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要挟之意,气得笑了:“自古以来,死谏之士千千万,有为社稷死、有为君王死,像你这样的,还真是新鲜!” 他也不是脾气好,只是方才提到生母时,赵昔微眼底的黯淡,叫他有些心疼…… 而柳寄山还在挑战着他的耐心:“在草民心里,阿微比社稷君王重要千万倍。”又催促道,“殿下手中长剑都要出鞘了,为何迟迟不与草民比试几招呢?” 李玄夜一笑:“哦?孤以前怎么不知道,微儿有这么个好叔叔?” 柳寄山一噎。 太子殿下在嘲讽别人这件事上,向来还没有落过下风,见他满脸沉郁,便乘胜追击:“柳神医这么看重微儿,之前怎么不出现?现在说这么多废话,想证明什么?” 柳寄山翕动嘴角,说不出话来。 他倒是想出现…… 如果他要是早出现,怎么可能还有这桩婚事! “太宰陆子山……”太子殿下轻轻念出他真名,淡淡道来:“当年陆大人少时有名,年仅十三便御前行走、侍奉笔墨,可谓风光无限前途无限,却突然辞官隐居,这背后是何种缘由呢?” 忽地唇角一勾,几分快意渐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莫不是被所爱之人拒绝,心生狼狈,所以选择逃离?” **** 这个铺垫好长啊,写得我好枯燥,但是好多伏笔要铺展,所以又不得不写,(╥╯^╰╥) 第490章 你幼不幼稚 柳寄山瞳孔猛地一缩,手掌按在心口。 李玄夜冷眼相对,没有半点怜悯。 空气瞬间冻结。 赵昔微有些于心不忍,忙扯了扯他的衣袖,提醒道:“顾大夫正在为灵犀诊脉呢,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又含笑看向柳寄山,柔声劝道:“柳叔叔,您这一路也累了,为我诊脉的事,不如等明儿再说,到时候我在东宫备下酒菜,为您接风洗尘,您看怎么样?” 柳寄山虽然古怪,但却莫名给她一种可靠的感觉。 说来悲哀,她曾对生父赵子仪寄予了信任,可是父女之间,至始至终少了点什么。 如今见了柳寄山,她才明白,缺少的是那种可靠的感觉。 在赵府,她需要时刻提醒自己,要成为一个得体的相府千金,事事以家族为首,才能得到赵府的认可。因为她知道,这些都得靠自己去争取,父亲能顶着压力将她认下就已经是很不错了,她不可能再要求他做什么,也不想自己成为他的累赘。 事实上她做得很好,面对一次次的危机,她都选择以命相搏,于是才一步步得到了祖母的喜爱,在赵府立住了脚跟。 可是,倘若她做得不好呢?倘若她不敢去拼呢? 那她面临的将是什么? 父亲会像柳寄山这样,冒着掉脑袋的罪名,替她出头、为她撑腰吗? 她不敢保证。 当然,她也不需要…… 她不需要任何人为自己死,不想要任何人用生命来证明对她的爱。 所以她也不想看到柳寄山跟太子死磕第三个条件。 娘亲的遗愿固然重要,但是她好好过日子也很重要。 两者不能全,那只能选择向前看了。 她相信,只要她过得好,娘亲一定也会开心的。 但,柳寄山显然是个很固执的人——能选择隐居山林的人,骨子里都有着致命的孤僻和倔强。在这点上,柳寄山和沈玉清还真是如出一辙。 “阿微!”柳寄山皱了眉,肃然道:“这是你娘亲托付于我的愿望,我不能如此敷衍了事——” 相比太子殿下就好说话得多了。 赵昔微这么扯着衣袖一劝,他就敛了杀机,安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指。 然后笑了笑,步下台阶,走到了柳寄山面前。 他双手叉在腰上,缓步绕着柳寄山转了一圈,笑道:“念在微儿唤你一声叔叔的份上,孤今日便饶你这一次。” “饶我一次?”柳寄山捏紧了拳头。 这小子如此狂妄,如何能信他对阿微的好? 他站着一动不动,任由李玄夜审视着自己,冷声道:“殿下连和草民过招的勇气都没有吗?” 李玄夜笑了一声:“孤身为一国储君,为何要自降身份,与你一个江湖人士过招?” 柳寄山眉心一拧,声音提高了些许:“那么,若以后微儿遇到危险,殿下也自持身份,选择回避吗?” “陆子山。”太子殿下唤了一声,嗤笑道:“几十岁的人了,还玩你死我活这一套,幼不幼稚?” 柳寄山仍僵持在原地,没动。 李玄夜睨了他一眼,又道:“你口口声声要和我过招,无非是想试探我对微儿有几分真心,是不是?” 柳寄山脸色更难看了:“你什么都懂,你就是不愿!” 李玄夜几乎要被他气笑了:“陆子山,你好歹也曾是天子御前的红人,怎么这么幼稚?”他抬起一只脚,轻轻踢了一下柳寄山的腿弯,淡淡道:“难为你这么一身的好内力,却落下个孤独一生,你知道为什么吗?” 柳寄山一愣。 李玄夜笑了笑,缓缓道,“两个人在一起,最要紧的是能不能让她过得开心,是不是能让她活得自在。而不是非要制造些什么误会、伤害、挫折、甚至生命危险,才能证明是不是付出了真心。” 语气一顿,“口头承诺也好,生死相随也好,这些都是试不出来的。一个人若是存了心要欺骗,什么样的话不能编?什么样的事不能做?” 他看着柳寄山,目光淡然:“你若疑心我,我便是今日受你十剑,以后也依然疑心我;而我若要不可信,便是今日让你十招,以后也依然是不可信。你拿这种东西来要挟我,这难道不是幼稚?” 柳寄山身形一动,眸子里满是震撼。 他活了几十年,手底下徒儿一堆,从来都是他教育那些孩子们如何做人做事。 但是对于情之一字,他实在是比孩子还不如。 就如眼下,太子殿下这么一通驳斥下来,他突然觉得,以前自己好像都做错了…… 李玄夜看他这副表情,瞬间觉得有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快感,继续道:“便是这朝堂之上,想要知道臣子是否忠诚,也不能光看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须知男人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发誓拼命起来,可是一个比一个狠——”笑了一声,“你我都是男人,这些道理难道不懂的?” 柳寄山露出了目瞪口呆的表情,那向来仙风道骨的形象,生平第一次有些崩裂了…… 仔细一想,他似乎还真是不懂…… 他虽然幼年身世坎坷,却得到了老师一心一意的爱护和栽培,长到少年时便负有盛名,后来人生失意便索性隐居山野,从未见识过真正的人心险恶…… 所以他拿着阿清的遗愿当做圣旨,一心想要试验太子殿下的真心。 可现在才明白,他和阿清都错了。 是啊,即使试出来又怎么样,一定是真心吗?即使这一刻是真心,以后能永远真心吗? 又一想,这小子竟然这么心思深沉,阿微以后可不是任由他控制? 不行…… 他这边忧虑重重,而太子殿下则是神清气爽。 李玄夜衣袖一拂,从容转身:“来人,给柳神医看茶!” 话音刚落,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一声声的抽噎。 “我不喝,我不要!” 是灵犀从昏睡中醒来了。 赵昔微忙转身入内殿。 灵犀坐在床上,顾寒苏捧着一碗汤药倚在一旁,低声下气地道:“灵犀乖,喝了就不会肚子痛了!” “我不!”灵犀仰起脸来,眼泪一串串的如珍珠似的滚落:“我不要喝,顾大夫求求你,我不要喝这么苦的东西!” 第491章 有什么事瞒着朕 皇帝坐在床头,手忙脚乱地帮女儿擦着眼泪,劝道:“灵犀喝了药,父皇就赏你最爱吃的糖葫芦,好不好?” “我不要!”灵犀更委屈了,撅起小嘴,泪眼汪汪道:“难道我不喝药,父皇就不给我糖葫芦吃了吗?”一阵哽咽,泪水又滴落下来,“父皇不疼灵犀了,连糖葫芦都不准灵犀吃……” “准准准!”皇帝哪里受得了女儿这么可怜的样子,当下连连认输:“灵犀喝不喝药,父皇都给你准备了好吃的糖葫芦!” 李玄夜声音一沉,唤道:“灵犀!” 说着接过顾寒苏手里的汤药,命令道:“喝了它!” 灵犀肚子正痛着,哪里受得了他这种态度,当下就又是眼眶一红:“哥哥……又凶我……” 皇帝就瞪了儿子一眼:“有你这么做哥哥的吗?没看见她肚子痛着呢!”又忙拍着灵犀的背,低声下气地安抚道:“你放心,等会儿父皇替你好好教训他!” 李玄夜一手抚在灵犀头顶,皱了眉头:“你都十五岁了,喝个药还要一堆人哄着?” 灵犀抬起朦胧泪眼,抽抽噎噎:“可是太子妃喝药,你也哄着啊……” “……”这回轮到太子殿下噎住了。 赵昔微忍不住扶额。 这么一堆人都搞不定个孩子,再哭闹下去,免不了又要沾了寒气,到那时腹痛可就得拖个三五天了。 皇帝这么个哄孩子的法子显然是不行的。 而李玄夜的教诲,她也是听不进去的。 赵昔微想了想,弯下身子,抱住了灵犀的肩,柔声劝道:“灵犀,如果不喝药就会一直肚子痛,所以痛和苦,灵犀只能选一个……” 给孩子做选择题,就不能由着她自己选。 吃糖和喝药,那肯定是选择吃糖了,哪个孩子会选择喝药? “我都不要!”灵犀一张小脸皱巴巴的,看起来十分可怜,“嫂嫂,灵犀不喝好不好?” “不喝当然也行啊!”赵昔微摸了摸她的额头,拿帕子擦了擦上面的汗,笑了起来:“可是你要是不喝,就会一直痛,痛到最后还是得喝,到那时痛也痛了,苦也吃了,你说是不是亏大了?” “我……”灵犀扁扁嘴,“那我……” 赵昔微不给她犹豫的机会,当机立断,从顾寒苏手里接过药碗,也不用勺子,直接送到了灵犀唇边:“这碗药灵犀若是喝上一个时辰,那就是苦了一个时辰;若是一口全部咽下去,那就是只苦了一口,灵犀是个大人了,知道该怎么选吧?” 灵犀猛地抱住了碗:“那我一口气喝完!”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虽然喝药的过程还是有些不顺利,但好歹在一刻钟之后,灵犀已经乖乖的躺下了。 皇帝抹了抹额头的汗,起身向殿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都过来!朕有话要问!” …… 皇帝常年病着,紫宸殿的地龙烧得特别暖,赵昔微站在御座之下,手心热得起了一层细细的汗。 顾寒苏捧着墨迹未干纸张,面色冷肃地呈于案前:“陛下,灵犀公主的寒症,似乎和太子妃有些类似!” 赵昔微眼皮一跳,第一反应是看向李玄夜。 她似乎记得,她的寒症,是由于中了毒引起的。 而且,她中的不是一般的毒。 难道…… 念头一起,心脏骤停了一下。 “和太子妃类似?”皇帝却不知道内情,只当是普通腹痛,皱眉道:“女子体弱,好好调养着也就好了……”又忽然表情一凝,问道:“朕前些日子听太医说,太子妃的寒症调养得快好了?” 赵昔微没有回答,而是扯了扯李玄夜的衣袖。 她的寒症是不发作了,可是她那个症状并没有好转啊…… 最要紧的是,太子殿下不肯告诉她,所以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毒。 想到这个她就觉得有些委屈。 当时为这事她气了气了,哭也哭了,他就是不肯让步,她有什么办法? 李玄夜握住了她的手,缓缓开口:“和太子妃类似?” 他只这么反问了一句,也不知道具体问的是什么。 顾寒苏斟酌了一下,回禀道:“是!” 柳寄山瞳孔微缩。 他已经极力掩饰了自己内心的情绪,但一直留意着他神色的太子殿下仍是捕捉了这一个表情。 皇帝是身体不好,脑子却是极其好使,眼皮子一扫,就注意到了几人的神色变化,立时就冷冷发出了一个字:“嗯?” 顾寒苏手臂一抖,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眼眸。 柳寄山两手握拳,依旧盯着赵昔微,眼里郁色浓浓,如化不开的夜色。 李玄夜面沉如水,将视线直直地落在那白纸黑字的张药方上。 而赵昔微则拉着他的手,眼底有困惑、有紧张、还有一些复杂…… “都看着朕!”皇帝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啪”地一下,一掌就拍在了桌子上,带起纸张飞舞落地,宛如雪片纷纷。 逆光中,天子抬起手,指向李玄夜额头:“说!你有什么事瞒着朕?” 曹德还是第一次见皇帝这样情绪失控,大惊失色道:“陛下……” “退下!”皇帝恶狠狠就是这么一句。 曹德只好躬身退回了屏风之后,还不忘担忧地望了太子殿下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不要惹陛下生气……” 殿内只剩下四人,面对着盛怒的皇帝。 而这四人又是各有各的想法。 顾寒苏看着柳寄山,柳寄山看着赵昔微,赵昔微看着李玄夜。 而李玄夜立在御案之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父皇不必心急,这寒症大多数女子都有,灵犀病症和太子妃类似也不是什么奇事,太子妃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若灵犀能按时服药,相信也很快就会恢复。” 他一口气说完,似乎怕皇帝再起疑心,便笑了笑,补充道:“父皇要是不信,明日叫太医署那几个去一趟东宫,为太子妃诊一下脉?” 顾寒苏也忙道:“陛下要是不放心,草民现在就可以给太子妃看看!” “行了行了!”皇帝一心系在女儿身上,再加上压根也没想多,便就这么被糊弄过去了,只沉吟道:“既然这样,那就叫太医署明天好好守在灵犀那边吧!”又一挥手,“你们也都累了,快回去歇着吧!” “是。” 几人出了紫宸殿的石阶,尚未步出龙尾道,李玄夜突然停下脚步。 顾寒苏和柳寄山跟在后面,脚步也跟着一停。 他没有回头,只对着两人冷冷丢下一句话:“明日辰时,至丽政殿候命!” 第492章 我会保护好自己 出了宫门,已经到了后半夜。 赵昔微累得不行,一登上马车就困得睁不开眼,索性趴在李玄夜腿上睡了一觉。 等回到东宫后,一番净手更衣,重新躺到被窝里,睡意反而消退了一半。 她翻了个身,终于觉察出了不对劲。 从宫里出来,他就一直沉默不语,就算是现在睡在一起,他也是淡淡的。 他仰躺在枕上,一只手臂还像从前那样环在她腰间,态度说不上疏离,但也绝对不是热情。 还是头一次,没有一点温存…… 回想着宫里发生的事,赵昔微心中一动,主动贴着他的肩窝,轻轻蹭了蹭。 李玄夜手臂收紧,箍着她的腰肢微一用力,就将她整个人拉入了怀中。 果然没睡。 赵昔微趴在他身上,目光如轻纱般覆在他的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探寻。 李玄夜手掌抚上她的肩,睁开了眼睛:“看什么呢?” 眸光沉静,语气淡然,没什么不对劲。 但又很不对劲! 两人同床共枕这么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私底下是何种神情。 温柔的,热烈的,多情的,主动的…… 但绝对没有这样心如止水的! 赵昔微伸出双臂,轻轻搂住他的脖子,又细细打量了一下。 李玄夜由着她这么看,等了一会儿,见她还没有移开视线的打算,便一挑眉,道:“还没看够?”说着话,目光一垂,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领口,立时低笑了一声,“微儿不怕明天起不来?” “……” 赵昔微一低头,脸上一红,立时身子一伏,借势趴在他胸膛,将那一线春光遮挡得严严实实。 但这样的紧密相贴,却带着几分撩拨的意味了…… 一抹炙热涌上心口,太子殿下眸光一凝,眉眼间冷淡迅速褪去,放在她肩上的手指下意识地一滑,就贴着衣衫滑入了后颈。 赵昔微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知是因为她已经熟悉了他的触摸,还是他已经了解了她的感受,只这么云淡风轻的一个动作,都让她身子反射性的一僵。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掌心温度比她的肌肤要略高一些,就这么贴在她后背上,让她既想靠近,又想远离。 李玄夜显然也意识到了她的反应,低笑了一声,道:“原来微儿贪恋孤的美色!” 赵昔微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一时就也忘了他之前的异样,只这么伏在他身上道:“我要睡了!” 要是以往,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但现在她话音刚落,那贴在她后背的手掌就抽了出来,重新勾住她的腰肢:“那就快睡吧!” 赵昔微才下去的异样,就又重新涌了上来。 她掀开被子,蹭着他的胳膊靠了过来,将下巴搁在他的肩窝,一瞬不瞬看着他。 “怎么?” 这个人,可真是沉得住气啊…… 赵昔微支起身子,还是主动开了口:“你有心事瞒着我……” 李玄夜眸光一动。 赵昔微立即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李玄夜……”她轻轻唤了一声,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眼含眷恋地凝视着他:“你说过,我们两个是夫妻,我们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她语气柔软多情,充满着妻子对丈夫的爱意,“你说话,每一句、每一字,我都记在心里呢……” 李玄夜对上她清澈见底的眼睛,心中似有一根琴弦,蓦地绷紧,发出“铮”地一声,震得他胸腔微痛。 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他看见自己的面容倒映在她星辰般的瞳孔里,让他无法回避,无法隐藏。 “微儿放心。”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他微微一笑,道:“我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也都记在心里,不会忘记。” 他的指尖抚上她的唇:“柳寄山说,空口诺言容易、以身犯险难得,我说他幼稚鲁莽,拒绝与他过招——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昔微笑了起来:“因为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而死!” 她握住他的手指,放在自己唇边,目光明亮的看着他:“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即使不可避免发生了,我也一定会想办法自救。不会空耗着任由人宰割,然后把你拖入绝境……” 她的语气坚定而自信:“我不会等着谁来救,我会保护好自己,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话未说完,李玄夜就按住了她的唇角。 “我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凝视着她,语气温柔:“若真有那么一天,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来救你……” “李玄夜……”赵昔微忍不住唤了一声。 “嗯?” 可唤完这一句,她突然又不知道说什么,呆了一呆。 她对男人的情爱从来没有什么信念,不,应该说她对人世间所有的感情都没什么期待。 父母亲情是上天安排的,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嫁给他,虽然她有过一半的选择权,可也不是在情深意动之下做出的主动抉择,是走投无路之下裹挟着利益的权衡之举…… 她活到这么大,从来没奢望过会有人无缘无故的给予自己什么。 小时候她被迫学习保护生母,长大了她被迫学习保护自己。 她的想法中,从来没有等待别人来救的道理,她要靠自己的力量活得好好的,所以她一直都在努力争取对自己有利的东西。 为了认祖归宗,她可以不顾形象在雨里下跪;为了立足赵府,她可以豁出性命与恶犬搏斗;为了顾全大局,她可以忍气吞声被嫡母刁难…… 但是遇到他后,好像一切都变了。 她这才知道,原来她也可以和那些小姑娘一样,可以脆弱,可以哭泣,可以撒娇,也可以无理取闹…… 见她抿着唇半晌无言,他便抬手在她唇上一蹭,低声道:“想什么呢?” 赵昔微低头看他,忽然一笑。 李玄夜仰躺在枕上,又问:“笑什么?” 最后一个字尚在喉中,唇上忽然一热。 她俯下身来,主动吻住了他,柔软缠绵:“你真好,我喜欢你……” 床上的人手臂一翻,倏地就把她按在了身下:“那微儿可以喜欢更多一些!” 第493章 温柔乡 缠吻渐深,赵昔微有些晕乎乎的,下意识就问了一句:“那要是你不好了呢?” 他低低一笑:“怎么会?” “那万一呢?”她不依不饶。 “不会有万一!”他语气坚定,又是一笑,“微儿还是不愿完全信我……” 她咯咯娇笑,攀着他的肩撒娇:“就是想听你说……” 这种小问题怎么能难得住太子殿下? 啄吻蜿蜒而下,情话顺口而出:“我发誓,此生只对微儿一个好,只宠微儿一个,日日夜夜都只宠你一个……”太子殿下说着反守为攻,也问了一句:“那万一我不好了,你怎么样?” “那我能怎么办?”她缠着他的脖子,一双杏眸盈盈如水,狡黠而笑:“我就只能离开你咯!” 话音刚落,腰上一沉,已被他屈膝压了上来:“你敢!” 她理直气壮:“你都对我不好了,难道我还求着你好?” 他唇角一勾,暧昧低笑:“你可以求着试试——” 金丝绣的床幔扯落下来,帐中语声渐渐模糊。 “我为什么要求你……” “真的不求吗?” “不求……” “真的吗?” “呜……不求……” …… 第二日醒来时,已到了午后。 天空飘起了雪粒子,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北风呼啸穿过回廊,摇曳着屋檐下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之声。 外间的窗下,锦绣带着几个小宫女,正围坐在小火炉边,烤栗子吃。 寒冷并未影响寝殿内分毫,烧了暖和的地龙,又燃着淡淡的鹅梨香,空气流动,呼吸之间,都是又香又暖的气息。 赵昔微从被子里探出手来。 身上酸痛尚未褪去,衣上仍有他的气息…… 她望着帐顶绣着的芙蓉花,唇角不由翘了起来——难怪男人都爱温柔乡,这样舒服的被窝,她也不想起来啊…… 那睡到中午就中午吧! 要是外面有人问起来,就说她病了! 反正她称病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翻了个身,正想再睡一会儿时,锦绣在外面听见声响,忙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栗子,掀帘走了进来。 就见一截嫩藕似的手臂放在锦被外面,顿时就大惊,道:“这大冷天的,外面又下着雪,您怎么能把手放在被子外面呢?您寒症才好了一些,万一又侵了寒气,又痛起来可怎么办?” 赵昔微只好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笑道:“这殿内那么暖和,哪里来的寒气?你怎么越来越像个老婆子了!” “那您可就冤枉奴婢了!”锦绣一笑,伶牙俐齿地道,“这不是太子殿下吩咐了吗?殿下早上起来时,交代了奴婢们要好生照顾着您,还特意说了外面冷,不能让您受了寒,奴婢哪里敢违抗呢!” “殿下还说了,您要是累的话就继续睡……”又放低声音,“厨房炖着补身子的燕窝粥呢,您得好好调养着。” “……” 赵昔微脸上一红,下意识地就将衣领拉了拉,又觉得这样不太好,便瞪了她一眼:“你话怎么那么多?还不快服侍我洗漱!” “奴婢这是为您好!”锦绣嘴里笑着,朝外头吩咐道:“快进来伺候吧。” 立时便有十几名宫女鱼贯而入,美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盘里放着各色衣裳首饰、金银器具等等。 一个个的轻手轻脚,不论是服侍她洗漱还是更衣,都是拿出了十二分的小心,仿佛她是个琉璃做的娃娃,轻轻一碰就要碎了似的。 赵昔微却有些不太适应。 她从小就自己照顾自己惯了,就是未出嫁前,还在赵府做小姐的时候,屋子里总共也就四个贴身丫鬟,一些饮食起居上的小事,她都是自己能动手就动手,没有养成被一群人围着伺候的习惯。 后来嫁入东宫,早上醒来李玄夜喜欢帮她穿衣穿鞋,她一开始也有些受宠若惊。 而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这群宫人小心得有些过了头。 她脚尖才一动,还没挨着地,就有人抢先跪了下来,连连道:“太子妃您别乱动,奴婢给您穿鞋袜!” 手臂才一抬,还没够得着床头的架子,就有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肩:“太子妃您小心,奴婢扶您起床!” “……” 诸如此类,等她下床,四周已经跪了一地的宫女了。 才一抬头,目光微微一扫,那群宫女就已捧着金盆送到了面前:“奴婢服侍您洗手!” 赵昔微把手放入盆中,温热的水漫过手背,暖暖的,柔柔的,她语气就也慵懒了几分,含笑问道:“我只不过是对外说身子不适,又不是真的病了……你们一个个的紧张成这样做什么?” “这……”几个宫女面面相觑,又把视线投向了锦绣。 锦绣便笑着解释道:“这是素玉姑姑吩咐的,说您现在停了汤药,随时都有可能怀上,因此饮食起居一点儿也是马虎不得,这万一要是有了呢?” “……” 赵昔微无语了一下,摸了摸有些滚烫的脸颊,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也不是说有就有的啊……” “那可就说不定!”话音刚落,素玉捧着托盘走了进来,将那瓷白的小碗放在桌上,语气肃然:“您和殿下都年轻,孩子的事可真是说有就有的!奴婢不是跟您开玩笑,您身子骨本就弱,现在又停了药,就得十二分的小心!” 又扫了一眼四周的小宫女,道:“太子妃身边都是些小丫头,奴婢不得不多盯着些。” 赵昔微也知道她说得有几分道理。 又想到自己身上那未解的毒,虽然现在也没什么大的问题,但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况? 她突然就有些犹豫了起来:“要不,还是继续喝药吧?” “那岂不是因噎废食?”素玉忙劝道:“太医不是天天都给您看着吗?实在不放心,还有顾大夫呢!” 提到顾大夫,语气陡然一沉,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赵昔微坐在铜镜前,拿了一对柿子形状的耳环放在耳侧比对了一下,顺口问道:“今日顾大夫来了吗?” 话音刚落,一屋子的人都噤若寒蝉。 赵昔微转过头来,面露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回太子妃的话……”素玉和锦绣对望一眼,最终还是锦绣开了口:“顾大夫和他师父一起来的,不知道说了什么,太子殿下生了很大的气……” 太子殿下生气? 赵昔微也没放在心上,就顺着话继续问道:“然后呢?” 锦绣抿抿唇,为难地道:“后来听说,殿下召见了丞相。” 第494章 你如何解释? 雪越下越大,如浮光流锦,自长空摇落。 宽阔的白玉石道尽头,有一名女子撑伞而来。 她身披着一件大红色绣金斗篷,纯白的狐狸毛掩映着莹润的脸庞,行走时衣摆带起一阵寒风,卷起绿色的裙裾微微荡漾,如风举荷叶,泛起层层清波。 丽政殿戒备森严,上百名执戟武士一字排开,另有无数佩刀侍卫来回巡防,如此重重威压之下,来来往往的所有人,都习惯板着一张冰山似的脸。 但,不经意地一抬头,还是不由得瞪直了眼,轻轻抽出一口凉气。 女子步态轻盈,如春风拂柳,只一愣神的功夫,便已到了殿前。 一群侍卫这才看清来人,瞬间回过神来,反射性地就垂下了眼睛,恭敬道:“前方是政务重地,还请太子妃止步!” 赵昔微就停了脚步,在距离殿门数丈远的地方站住了。 丽政殿是东宫主殿,非重要臣子不得入内,这个规矩她当然不会忘记。 若非今日之事迷惑重重,她也不会贸然过来。 风雪越发紧急,手中的伞越来越沉,微抬起头,便见伞布上面已经覆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花。 她轻轻转动了一下伞柄,“扑簌簌”的几下,积雪自头顶摇落,似琼花朵朵飞舞。 锦绣陪着站了片刻,只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得不行。 她看看天,又看看殿门口的侍卫,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小姐,这会子雪又大了,不如奴婢去找袁策,让他帮您通传一声?您一直站在这里等,万一受了寒可如何是好。” “没事,再等等吧。”赵昔微拢紧了斗篷的毛领子,摇了摇头。 突然过来本来就是逾矩,侍卫拦着不让进是情理之中,她没什么好在意的。 锦绣只好宽慰道:“小姐您也别太担心,相爷是百官之首,殿下此番召见,或许是为了国事也未可知。” 赵昔微笑了笑:“我担心他做什么?” 锦绣一愣,心说您要是不担心,怎么一听见太子殿下召见相爷,连饭都来不及吃就赶了过来呢? 又有些觉得无奈,自从那次相爷不知道做了什么,惹得小姐生了气,父女关系便疏淡了不少。 要是还能像刚刚回府时那样,多好啊。 锦绣想着就笑道:“小姐不说,奴婢也知道,您心里到底是惦记着相爷的。上次他为您剥了一筐新鲜的橘子,您虽然依旧生着他的气,不肯跟他见面,可转头他走了,您却吩咐我们,将那橘子一个个的晒干做了果茶呢……那橘子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值得您怎么捣腾吗?还不是您心疼相爷的好意吗?” 赵昔微抬头望着银白色的伞骨,默然不语。 锦绣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相爷和徐夫人越来越恩爱,再过几个月,徐夫人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小姐和相爷怕是只会越来越疏远了。 赵昔微听得叹气声,便侧目睨了她一眼:“我都没发愁,你发什么愁?” 锦绣知道她是嘴上要强,便笑道:“奴婢这是替相爷担心呢!”又压低声音,“殿下今天心情很不好,一会儿您的态度千万要软一些……” 赵昔微点头。 锦绣暗暗松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生了这么大的气,也不知道和相爷有多大的关系。 万一要真的和相爷生了嫌隙,夹在中间为难的只会是自家小姐。这若是不好好处理了,恐怕还会牵连殿下和自家小姐的感情…… …… 殿内,传说中很生气的太子殿下正闲坐椅中,两手指节交叉放在桌上,目光淡淡地落在书案之下。 紫衣华衫,玉带金冠,眉间沾了几点飞雪,纵是寄身轮椅之中,也难掩清气纵横。 他眸色微暗,语气低沉:“殿下是怀疑微臣?” 李玄夜笑了笑,随手拿起案头一本卷宗,“啪”地扔了下去。 恰逢一阵寒风涌入,卷宗“呼啦啦”翻起数页,一行行墨色小楷,端正如碑刻。 赵子仪俯下身去,伸长了右手贴在地面去捡。 因腿伤未愈,他身子不太灵活,弯腰的动作有些迟缓,目光一凝,已看清了封皮上的字。 “这是皇后宫中卷宗。”赵子仪直起腰身,眼底微有疑惑。 李玄夜往椅子上一靠,双目微阖,道:“你如何解释?” 赵子仪表情一震,说不出话来。 李玄夜睁开眼,一抹冷意涌上眉间:“为什么?” 赵子仪捏着那本卷宗,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府中看书,收到通传,说太子急召。 他还以为是赵昔微发生了什么事,一时心急,连披风都来不及穿一件,就这么换了官服匆匆而来。 小厮抬着他的轮椅从马车上下来时,他尚未坐稳,一抬眼,脸色微变:“是你——” 一袭青衣,满头白发。 寒风瑟瑟,那人立于长街,仙容道骨,宛如世外青竹。 “是,我回来了。” 他微微一笑,眉眼间隐有敌意,“一别多年,师弟可好?”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了轮椅上,一抹讶然自眼底闪过,旋即作惋惜状:“师弟这双腿……” “我还好。” 赵子仪掸了掸衣袖,迎着他的目光,从容回答:“师兄当年不辞而别,让小弟好生挂念——”视线上移,落在了他的发间,长眉微微一皱,亦作关切状:“师兄这头发……” 四目相撞,两人皆是一怔。 别后重逢,昔日少年都变了样。 一个废了腿,一个白了头。 岁月无情,谁也没资格嘲笑谁。 还是赵子仪先从情绪中抽离出来,轻轻一咳,这才注意到他身侧的顾寒苏,眉心立即一紧,神色间不复之前的从容:“东宫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太子妃病了?” 相逢的喜悦本就淡得可怜,这么一句话,立时就冲得一丝都没有了。 柳寄山双眉一拧,那敌意和怒意又翻涌而来:“发生了什么事,师弟难道不知道?” 赵子仪面有疑惑:“我知道什么?” 顾寒苏欲言又止:“丞相,您进去了就知道了。” “难道是微儿……”赵子仪一个激灵,立即一拍轮椅的扶手,呵斥左右:“快!推我进去!” 第495章 臣不知情 “皇后与沈玉清是一样的病症,灵犀与微儿是一样的病症——” 太子殿下屈指重重叩在案上,语气冰冷,“建元三年,中秋宴,皇后与沈氏对酌……赵子仪,你作何解释?” 作何解释? 赵子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猝然抬头:“殿下!臣不知情!” “你不知情?”李玄夜猛地起身。 “那么,微儿从小便服用一种药物,那药可致宫寒、甚至不孕——”李玄夜双手撑在书案上,冷冷俯视着他,一字一句道:“赵子仪,此事你作何解释!” “沈氏与皇后……”赵子仪喃喃重复了一句,无力道:“臣不知情……” “微儿自小服药……”他下意识地又念了这么一句,猛地抬起头。 他双手手掌倏地收紧,手指乏出一节节的青白,紧紧地抓着那本卷宗,似垂死之人紧握住最后的稻草,他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大口大口的呼吸了几下,这才勉强吐出一句话:“这些,臣都不知情!” “你不知情?”李玄夜忽然探出手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冷笑了一声:“你和沈氏联系这么多年,你怎会不知情?” “殿下!”赵子仪捏着卷宗,手背抵在李玄夜臂弯中,眼底满是不可思议:“殿下暗中调查微臣?” “是啊!孤若不调查,岂不是做了傀儡不自知?”他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你说是不是,岳丈大人?” “我……”赵子仪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狼狈的神色来,不知是因为被李玄夜揪着衣领喘不过气,还是一时太着急,他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不同于以往的轻咳,这次是咳得面颊呈猪肝一样的紫红色,冷汗一颗颗自额头沁出,那向来挺直的脊柱也弯了下去,仿佛一个稻草人,无力地任人摆布。 这样一个人,若说能威胁到东宫什么,未免有些太过抬举。 但,一想到皇后、沈氏、灵犀、赵昔微……种种病情,竟然都跟这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就控制不住心底腾腾而起的杀机。 “说来可笑。”李玄夜自嘲一笑,揪着他衣领的手掌一松,“孤躲过了顾家,躲过了裴家,却偏偏栽在了你手里——”语气一顿,几乎是咬着牙:“……赵子仪,你真是个好丈人呢!” 赵子仪半是跌落,半是瘫坐,掉回轮椅之中,“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一连咳了好几十下,终于勉强找回呼吸,再抬眼时,表情苦涩:“臣是暗中与沈氏保持了多年的书信联系,可臣并不知皇后病情如何,更不知微儿服药良久……” 他扯了扯唇角,浮现一抹凄凉笑意:“沈氏是个孤傲倔强的性子,她不让臣知道的事情,臣便是站在她面前也无从知晓……”他手指一松,卷宗悄然滑落,他也没去管,只用掌心覆住眼眸,语气微有哽咽:“若臣知道,又怎能放任不管?” 语速陡然转急:“便是臣要以微儿为棋、以图控制殿下,也不至于要伤她的身……臣虽然不是个好父亲,可臣对微儿满心愧疚,便是不能怜爱,也绝不至于加害!” 说到最后,近乎哀鸣:“臣若真的知道这些,又怎能任由沈氏病入膏肓……” 他似乎再也克制不住汹涌的情绪,双手用力压在眉心,再也没发出一个字来。 李玄夜冷冷看了他一会儿,背转过身,望向了窗外。 赵子仪平复了情绪,缓缓放下了双手,道:“殿下刚刚说,微儿服用的药物,会导致宫寒不孕?”他微微扬起头,看着太子殿下的背影,嗓音干哑:“这可都是真的?” 话一问出口,心口顿时一窒。 他想起了那次赵昔微回府,她用带着嘲讽的语气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是啊,我身子不好,连顾大夫这样的神医,也诊不出来是什么病症。” “我恐怕一年半载都不能有孩子,所以,我也无法博得太子殿下的欢心,更不要说利用孩子在东宫站稳脚跟了!” “爹爹,在你心里,孩子是可以利用的吗?” 那时她只当她是跟自己说气话,只当是闹别扭,还斩钉截铁的告诉她,大不了偷梁换柱帮她假孕…… 如今回想起来,微儿那激烈的情绪,竟然都是有缘由的。 她眼中含泪、声声质问的场景,犹在眼前,令他此时此刻,犹如万箭穿心。 他的视线牢牢地锁定李玄夜,他头一次用这种有些卑微的语气,也是头一次用这种近乎乞求的姿态,哑着嗓子有重复了一遍:“殿下贵为储君,可以调动天下名医,你一定能把微儿治好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李玄夜转过身来,皱了皱眉。 赵子仪情急之下,顾不得臣子身份,双手用力摇动着轮椅,滚动着轮子,滑到了窗边,执着追问道:“殿下?微儿到底怎么样?” 李玄夜嗤笑了一声,没有回答。 他也不是故意要看他着急,但他就是懒得跟他废话。 他又转过身,回到了案前,徐徐落座。 赵子仪一颗心七上八下,此时已经完全丢了风度,胡乱摇着轮椅又绕了半圈,追到了书案边,连连问道:“殿下请陆子山回来,是为微儿看病?陆子山怎么说?不,陆子山的医术在沈玉清之上,有他出手,一定会治好的!” 见李玄夜没有搭理自己,又不敢太过确定,忙一把抓住书案边沿,焦急求证道:“殿下,微儿她身体到底如何?” 李玄夜笑了起来,冷冷睨着他,不留一丝情面:“身为父亲,女儿的身体如何,竟然要问别人才知道,你可真是个好父亲!” “我……”赵子仪噎了一下。 但他能在朝堂平步青云,靠的也不仅仅是皇帝的倚重—— 只一瞬便反应了过来,当即也是呵呵一笑,反击道:“微臣这个父亲当得确实惭愧,只是殿下身为微儿的夫君,难道也是一问三不知?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殿下若任由微儿这么病着,到时候天下人岂不是要看你的笑话?” “赵子仪!”李玄夜狠狠唤了一声,几乎要被这番强词夺理的话给气笑了,“你要不要脸?” 第496章 伤口撒盐 “赵子仪!”李玄夜狠狠唤了一声,几乎要被这番强词夺理的话给气笑了,“你要不要脸?” 赵子仪嘴角一僵:“若能让微儿好起来,微臣这张老脸不要也没什么……” 一名锦衣侍卫悄然而入,躬身在案前一礼:“殿下……”轻轻一唤,眼尾扫向一旁的赵子仪。 赵子仪便垂下眼睑,将双手置于膝上,慢条斯理的抚平了官服上的皱褶。 对于存在感的拿捏,他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说。”耳旁听见太子殿下说了一个字。 那侍卫嗓音有些尴尬,斟酌着道:“禀殿下,太子妃来了,在殿外候着有小半个时辰了,您看是……” 赵子仪愕然抬头。 微儿来丽政殿?!这里岂能是她能来的地方! 难道是听说他的事,着急了? 这孩子,怎么那样冲动—— 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李玄夜揪着自己的衣领,那周身浮动的凛冽杀气,足以说明太子正在气头上……微儿现在过来,岂不是撞在枪口上了! 心念电转,赵子仪目光一瞥,就见太子殿下皱了皱眉。 他心中焦急,下意识地就开口:“殿下……” 两个字还在唇边,就听太子殿下语气一沉:“为何不让她进来?” “这……”袁策语塞,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可是丽政殿……没您的命令,守卫也不敢放人进来啊……” “行了!”太子殿下一抬手,打断了他的啰嗦:“外面冷,快让她进来!” 声音虽然还有着几分不悦,但已比之前和缓许多。 赵子仪眉头一跳,忍不住就多看了太子殿下几眼。 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难道是装的?故意为了迷惑他? 正思忖间,身后环佩叮当,有脚步声传来。 “殿下!”声音不疾不徐,如春风拂过绿叶,给人一种阳光明媚的暖意,“我带了新茶和糕点过来,你要不要尝尝?” 赵子仪一回头,就看见赵昔微提着裙摆踏入殿内。 她摘下头上带着的狐狸毛帽子,露出一张莹润光洁的小脸,两腮冻得有些红扑扑的,似初绽的桃花一般,一双杏眼微微弯起两道月牙儿似的弧度,从一进来,那眼神就跟蜜糖一样黏在太子殿下身上,连个正眼都没给他。 哪里有一丝一毫是为了他过来的样子? 赵子仪抿了抿唇角,好容易才将那一句“微儿”咽了下去。 太子殿下瞥见老丈人一脸郁结,顿时心中暗爽,但仍觉得远远不够,伸出手,微微一勾,含笑道:“微儿来得正好!丞相与孤谈了半日国事,想必早就饿了——” 便有侍女将食盒呈了上来。 赵昔微卷起衣袖,亲手把糕点拿了出来,一碟碟的摆在案上,最后又提起一只嵌花小银壶,拿碧玉小盏斟了一茶,含笑道:“今日风雪正好,取梅花蕊上的细雪,与橘皮、玫瑰一起烹制而成,殿下尝尝看,味道如何?” 至始至终,没提一句赵子仪。 李玄夜笑了笑,接过茶置于鼻尖轻轻一嗅,却不急着品尝,而是抬眸望着赵昔微。 她罩了一件红斗篷,一圈蓬松的白狐狸毛围在肩上,耳垂上戴了一对珍珠耳环,一颗颗圆润皎洁的珍珠在腮边轻轻摇晃,映着那一截软玉似的修长脖颈,莹莹生辉,比月下的白雪还要一尘不染。 早在她踏入殿内时,他的怒气便已去了大半。 而现在香茶甜点,佳人含笑,那残存的一丝余火便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但—— 太子殿下怎么会那么轻易饶人的? 他长眉一挑,忽地看向赵子仪,春风满面地道:“如此好茶,本该与丞相共享,怎料微儿只准备了孤这一盏……” 赵子仪眉心一黑。 微儿再冷落老夫,那也是老夫的女儿!用得着你小子在伤口撒盐? 呵呵干笑了一声,从容拱手:“殿下喜欢喝就多喝点,微儿出嫁前,亲手制了几饼好茶给微臣,微臣便是日日喝、月月喝,也足足能喝上个几年……今日这茶,殿下便独自享用吧!” “哦?” 太子殿下轻笑了一声,就觉得有些手痒痒了。 虽然同杯共饮这种事他做的也不是头一次,但他也不能一点都不考虑微儿的感受…… 她自尊心极强,又有着很明显的边界感,要是拿她这么气赵子仪,说不定回去就要不理他了,到头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强忍了几下,才忍住了把茶盏送到美人儿唇边的想法。 温热的茶水入口,唇齿生芳,舌尖都是玫瑰和橘子的味道,心头立时涌上淡淡的温柔。 赵昔微看他神色,便知差不多了,于是轻轻拿起银筷,夹了一枚软糯糯的玉露团,主动送到了他唇边:“这是厨房才做的,我吃了觉得好吃,舍不得都吃完,特意给殿下留了这两个!” 李玄夜眸光一闪,眼尾轻轻一扬,颇有几分意外。 赵昔微的手仍这么伸着,眸中笑意盈盈,就这么等着他。 李玄夜心中微叹。 他是铁了心要好好挫一挫赵子仪的,最不济私底下也要给予相应的惩戒。 她要是上来就替赵子仪求情,他还真的不一定会应允。 偏偏她什么都不说,摆出一副和赵子仪恩断义绝的态度,只满心满眼里只有他一个…… 他一时还真的硬不下心…… 于是,就这么被美人儿服侍着吃了几个糕点,又饮了两盏茶,眼看赵子仪的脸色黑得似锅底一样,就差没当场跪下来劝谏一番了,太子殿下这才一挥衣袖,淡声开了口:“丞相也累了,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先退下吧!” “是——”赵子仪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见她依旧半个眼神都不肯给自己,那满心的憋屈简直快要爆炸了。 今日太子只是疑心,便起了杀心,要是以后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怕…… 再看微儿这殷勤的小女儿家模样,分明是对太子用了情的。 他越想就越难受,可满肚子的忧虑,却是一句也不能说。 “微儿——”尽管如此,他仍是放柔了声音,对着那张梨花般洁白的侧脸,轻轻唤了一句。 赵昔微正夹了一团糯米糕,手臂忽然僵了僵。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但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无措,还是落在了李玄夜眼中。 第497章 我舍不得 赵子仪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话题,语气有些不自然:“府中新得了青州来的樱桃,爹爹知道你爱吃,都给你留着,要是什么时候想吃了,便命人只会一声,爹爹派人来接你回去……”声音低了下去,有些讨好的意味,“要是嫌麻烦,爹爹给你送过来也行,就是不知道微儿有没有空……” 赵昔微只觉得喉咙里堵了一团棉絮,教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一开口就先哽咽出来。 自上次在赵府决裂后,赵子仪曾多次要求探望,都被她冷漠回绝了。 她现在是太子妃,居于东宫后院,只要她不想见,他就没办法再能见。 于是父女二人这么久以来,除了大年初一给皇帝拜年之外,私底下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她是怨他,怨他自私,怨他无情,怨他操纵人心。 可她也没办法真的割舍。 她失去了娘亲,父亲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仅存的亲情…… “那微儿……爹爹今天就先回去了。”赵子仪等了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便只好选择了放弃,才转动了一下轮椅,又忽然转了过来,和声细语的叮嘱道:“陆子山虽然为人怪异点,但他医术精湛,为人也信得过,你以后就放心让他替你调理身子,知道了吗?” “爹爹回去了,你记得按时服药。” 他突然像变了个人,仿佛一个老迈的妇人,对着不懂事的女儿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才带着满满的担忧,叹息着转身离去。 从书案到门口,也不过是几十步的距离,但他却没了刚刚进殿时的灵活自若。 手指用力抓了好几下扶手,都险些脱手没抓住。 自有侍卫上来扶,却被他固执地拒绝。 侍卫只好退到了两边,看着他艰难地转动着轮椅,缓缓出了殿门。 赵昔微低垂下头,尽量不去多看一眼他的背影。 但那车轮转动,吱吱呀呀,似碾过她的心间,让她整颗心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直到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她才陡然回过神来:“殿下?” 李玄夜抬手捏了捏她微蹙的眉心,柔声道:“都走了,还难受?” “没有……”心底的小情绪被人窥破,她有些此地无银的解释道:“我就是不想看见他……” “微儿不想看见他?”他微微一笑,将她放在了椅子里,自己站在她面前,一边捏着她的手指,放在掌心轻轻揉着,一边低头留意着她的表情:“那以后都不见了如何?” 赵昔微手指立时一缩。 却被他及时捏住。 她的指尖冰凉,他一点一点慢慢的揉着,心也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为了替赵子仪求情,她在殿外生生冻了这么久,抱在怀里跟从冰水里捞出来似的…… 若是真的赵子仪有个什么见不得人的野心,她难道还要这样? 他难道还能真的就这么放过? 他指尖从她衣袖探入,触及肌肤,也是霜雪般的冰凉,声音不自觉就冷了下去:“为了他冻成这样,你傻不傻?” 指腹贴着肌肤,一热一冷,带来奇异的触感,令她身子就是一颤。 李玄夜何等敏锐,立时就察觉到了她的变化,手掌下意识就捉住了她的手腕。 第一个念头是“怎么那么敏感——” 正低了头,即将吻住她的唇瓣时,第二个念头霎时间就冒了出来。 “她的病症——” 亲吻还没落下,已经停止。 柳寄山说,赵昔微病症复杂,如果想要找到解药,首先是要查出来当年她喝的是什么药。 而今天赵子仪的神情,似乎也不像是说谎——毕竟,就算是想利用女儿控制他,也首先得保证女儿的身体才是。 如今她反应那么明显,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他保持着欲吻不吻的姿态,思忖了几个瞬间,她便睁开了眼睛,疑惑道:“怎么了?” 李玄夜眼神幽暗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他一直想着等问题解决了再告诉她,但现在事情好像往着越来越扑朔迷离的方向发展了。 赵昔微想起他刚刚的问题,以为他还在生气,便主动攀着他的肩,让他微俯下身来,柔声解释道:“我也不全是为了他,我主要是怕殿下太生气,又不敢贸然闯进来……只好站在外面等着人通传咯……” 李玄夜气得一把掐了她的腰肢:“那我要是不让你进来呢?” “你不会的!”她嘻嘻一笑,仰起头来,半是耍赖半是撒娇地望着他:“你舍不得!” “是……”李玄夜又是一怔,指腹抚上她的红唇,微微一笑:“我是舍不得……” 她顿时娇娇笑了起来,勾着他的脖子,主动吻了吻他的下巴。 李玄夜身子一绷,手臂放在她后背,刻意让自己保持了冷静。 她似乎不太满足于这样浅浅的接触,柔软的吻了几下后,便改为跪坐在椅子里,直起腰身吻他的唇。 她的吻倒也没什么情欲,只是一种缱绻的依恋,但却比意图昭昭的撩拨更让人心痒难耐,无法自控。 李玄夜极其克制地回应了她几下,心底的警觉越来越深—— 他从温存中抽离出来,捧着她的脸,柔声道:“微儿,这段时间,都不要和赵子仪见面了,好不好?” 赵昔微愣了一愣,她还沉浸在刚刚那个吻中,下意识就问道:“为什么?” 他的指腹沿着她的脸颊抚摸着,正在想着用一种不伤害她的方式回答,她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是不是灵犀和我的病症,都和他有关?” 李玄夜心神一凛。 她放在他肩上的手指,倏地蜷缩了一下。 李玄夜忙伸手搂住她的腰,安慰似的将她按在怀里,想了想,才缓缓道:“当年你母亲与我母后交好,母后时常召她入宫小聚,有一年中秋,二人对酌,后俱是腹痛发作……” 赵昔微猛地就从他怀中挣扎出来:“你是说,我娘亲和皇后是一样的病?”两人对酌之后都发生了腹痛,那么……她睁大了眼睛,“那她们喝的什么呢?” 又想到他召见赵子仪,顿时脸色一变:“此事和我爹有关吗?” 她一连问了三个问题,都准确抓住了要点,李玄夜只好再次抱住她,安抚道:“也不能说是一样,只是说有可能是一样……你爹他似乎也是被蒙在鼓里……” 他摸了摸她的脸颊:“之所以叫你不要和他见面,是因为在真相未查明之前,一切皆有可能……”语气转为肃然,“微儿,我不想你出任何意外……” 第498章 入宫侍疾 带着满腹心事,赵昔微连着两日都提不起精神,一直到了正月初七,宫里传来消息,说灵犀的寒症已经有所好转。 赵昔微长舒出一口气,哪知绷紧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下,便又见有内侍急急跑来,说是皇帝病了。 皇帝生病,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李玄夜站在廊下,脸色微白。 赵昔微还是头一次看到他这副神色,慌乱了一下后又陡然回过神来:这个时候,说什么也不能乱了阵脚! 忙打点了传消息的内侍,又吩咐了袁策去准备车马,一切安排妥当,这才和李玄夜一起入宫探望。 紫宸殿前,寂静无声。 乌泱泱的一群太医守在殿门外,看见太子大步而来,忙齐齐摆手,压低声音道:“陛下他睡着了,此时不宜打扰。” 李玄夜脚步一顿,脸色稍有缓和:“怎么回事?” 太医便一五一十禀来。 皇帝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因为照顾灵犀累着了。 李玄夜眉头就又是一皱,声音沉沉地问:“不是让太医署轮值吗?怎么由陛下亲自照看?” 太医署长官忙伏地下拜,惶恐道:“下官冤枉啊!下官按照殿下的命令,昼夜不分地在公主殿前轮值,可陛下他他不放心,非要自个也过来陪着……” 话没说完,就被冷冷一斥:“陛下要陪你们就任由他陪?” “下官知罪!” “下官该死!” 立时就噗通噗通跪了一地的太医。 赵昔微忙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劝道:“陛下累了这么两日,好容易才睡个好觉,这么一群太医守着,反倒是扰了陛下好梦……” 太子殿下就抬了抬手:“都退下吧。” “是——” 一群太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只觉得这太子妃简直是菩萨临凡普度众生,起身时便都忍不住齐齐投来敬佩的目光。 都说伴君如伴虎,他们是伴太子如伴虎。 想到太子妃要日日夜夜伴在这样一只老虎身边,他们就觉得有些自己不是世界上最惨的人。 只多看了一眼,就又惹得太子冷冷一个眼刀飞了过来:“还不快滚?” “是是是!” 霎时间,一群人就退了个干干净净。 几个妃嫔也慌手慌脚地赶了过来。 皇帝的后宫人少,勾心斗角也少,这些女人虽然没有享受过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荣耀,但也算是过得安逸而舒适。若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无宠又无子的,到时候靠谁去? 于是三三两两的跪在殿外,都忍不住悲从心来,那哽咽声哪怕极力隐忍,也时断时续地透过槅扇传了进来。 李玄夜揉了揉眉心。 赵昔微见状便主动转出殿门,站在阶前宽慰道:“各位娘娘不要心急,陛下只是一时累乏了,太医已经诊了脉,说是睡一会儿便好了。这天寒地冻的,娘娘们也要保重身子,还是快先回去吧。” 十几个妃嫔就愣了愣,犹犹豫豫着不知道要不要起身。 皇帝病了,她们来探望是职责所在,更是情分所在,最重要的是,这是表忠心的最佳时机。 若人都没见着就这么回去了,不说自己失了职,便是皇帝也会寒了心,本来就不怎么受宠,以后岂不是更加被冷落了? 别的妃子这么想着,也不敢表现出来。 那贤妃和明妃仗着有太后的宠,又自恃有几分地位,便有些不乐意了,微抬起下巴,睨了赵昔微一眼。 虽然不言不语,但那脸上的愤懑之情,却是半点遮掩都没有。 一个仿佛在说:“太子妃可真是何不食肉糜,你天天被太子宠在手心,哪里知道我们独坐孤灯的滋味?” 一个又仿佛在说:“那可不是,陛下好端端的病了,我们心急火燎的来探病,她就要这么打发我们回去?安的什么心!” 有了个带头的,接二连三的也就都不服气地哼了一哼,还把裙摆一撩,跪得更靠前了一些。 赵昔微无奈。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她们的想法,只是表忠心也要挑对了时机,只这么干巴巴的跪着,皇帝能有什么感受? 便含笑劝道:“娘娘们担心陛下,这份心意我是知晓的,只是陛下现在才睡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按理说,娘娘们非要跪着,我也不该多说,只是今日天又这么冷,万一陛下这一觉睡到夜里,娘娘们难道也跪到半夜去?” 又望向贤妃和明妃,挑眉道:“娘娘们可想好了,一会子我回去了,便没人再会请你们起来了。” “这……” 几个妃嫔只是演演戏客套一下,谁真的要在这里跪上一夜? 立时就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讪讪地起了身:“各位姐妹,太子妃说得有理,我们还是都起来吧。” 深宫寂寞,若没点儿能耐,也没办法过上太平日子。 赵昔微也不想为难她们,就笑着点点头,道:“娘娘们快回去吧,一会儿等陛下醒了,我便让曹公公马上给大家送信,怎么样?” 一群妃嫔的脸上,就浮上了几分感激:“那可就多谢太子妃了。” 众人携手离去,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嘀咕了起来:“你们还别说,这太子妃做人就是比淑妃好。” “是啊,这个淑妃,平日里陛下那么宠她,如今陛下病了她竟然都不过来!兰姐姐派人过去叫她,她说什么小公主昨夜没睡好,不能与诸位姐妹一起来探病了——你们听听,有个女儿,了不起?” “是啊是啊,说这话可不是故意气我们几个吗?偏她语气还温柔得什么似的,我一口气堵在心窝子就是没处发……” “哎,淑妃温柔是温柔,就是让人看不透。还是太子妃这样坦诚的好。” “谁说不是呢,难怪太子喜欢太子妃。要是我,也喜欢这样的。” 便又人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她坦诚是因为她现在受宠,等再过几年,太子有了新欢,又或者是她爹失了势,她还不是得跟咱们一样,学会演戏!” “说得也是……” 声音细细碎碎,吹散在风中。 赵昔微站在白玉石阶上,若有所思。 倘若有天,赵子仪失了势,她会是什么处境呢? 第499章 问心有愧 思忖间,殿内传来皇帝的咳嗽声。 赵昔微忙转身入殿。 皇帝半欠着身子正咳得不接下气。 曹德跪在地上,手里举着个铜盆。 李玄夜坐在床边,一手扶着皇帝的肩,一手正拿了热棉巾替皇帝擦脸。 赵昔微轻步走了过来,也挨着他跪坐下来,然后取了干棉巾在水里浸湿,轻轻拧干,递给他备用。 李玄夜不由多打量了她一眼。 床头的兽耳小香炉里,沉香燃尽,她已不动声色地重新换了新的,又顺手捧过汤药,轻轻的吹凉。 他微微一笑,觉得心里更轻柔了些。 这个时候,跪在外面哭闹也好,守在里面煎熬也好,都不如安安静静的做一些实事。 李玄夜的动作十分娴熟,三两下就把皇帝伺候得清清爽爽。 赵昔微就捧了温度刚刚好的药递了过去。 皇帝半倚在龙榻上,由他们两人服侍着喝完了药,这才半睁了眼皮,神色倦倦地开了口:“方才跪在殿外哭的是谁。” “是各宫的娘娘。”赵昔微如实回答。 李玄夜冷哼了一声。 皇帝就低叹了口气,淡淡笑道:“随她们去吧,都是陪伴了朕几十年的人,她们想什么,朕哪里不知道?曹德——”又唤了一声,吩咐道:“回头去库房找些新奇的玩意儿……算了,就赏些热乎的羊汤吧,就说朕念着她们吹了冷风,补补身子。” “是。”曹德应了一声。 赵昔微惊讶了一下。 还以为皇帝会生气,却没想到会是这么大度。 皇帝又问道:“朕听着,似乎没有淑妃和裴才人?” 赵昔微回过神来,忙禀道:“儿臣未曾留意,只是听娘娘们提了一嘴,说是小公主昨儿没睡好,淑妃娘娘得晚点儿才能过来看望陛下……” 虽然她对淑妃没什么特别的感情,但是,好歹也都是赵家的人,能帮一把的时候,她还是不吝啬帮一把的。 “嗯……”皇帝点了点头,又皱了眉:“小公主没睡好?是南星还是瑶光?曹德,快,让人看看去!算了,用了晚膳朕亲自过去看看……” “父皇——”李玄夜哭笑不得,按住他的肩,道:“太医说您要静养,您就好好歇着吧!您再这样,儿臣只能搬回宫里来守着了!” 曹德也是一脸忧心:“是啊,小公主有淑妃娘娘照顾,不会有什么事的!” “行吧……”皇帝却还是不放心,交代道:“一会儿你们两个代朕过去瞧瞧。南星才换了牙,必定胃口不怎么好,看看淑妃都给她吃的什么……” 他虽然带着病,满脸都是倦容,但说起话来却是不疾不徐,条理分明,给人一种温水般舒服的感觉。 “儿臣知道了。”李玄夜自是应下。 皇帝笑了起来,抬手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臂,表情里尽是欣慰:“你虽然脾气任性些,但对这些手足向来是爱护有加,朕很放心。” 赵昔微一惊。 李玄夜怔怔唤道:“父皇,”语气有些低沉。 皇帝就顺势握住了他的手,眼睛却是看向了赵昔微:“太子妃方才做得很好……难得你小小年纪,行事竟如此沉稳大度,全不似那些只会哭哭啼啼的深宫妇人……”笑了笑,淡淡道:“太子妃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朕都赏你……” 赵昔微忙道:“这是儿臣应该做的,怎么能要陛下的赏赐呢。”她抿唇一笑,十分乖巧的模样,“陛下若真是疼爱儿臣,便好好养着身子,这就算是对儿臣最大的赏赐了。” 皇帝笑了起来,眸子罕见的明亮。 “好孩子,你是个好孩子。”他牵过来她的手,覆在李玄夜掌心,让他们两人的手叠在一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有你这样懂事的孩子陪在太子身边,朕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赵昔微越听就越觉得这话不对劲…… 一个异样的念头响起,立时让她手指反射性的一僵。 皇帝仍在继续念叨着:“做人难,做天家人更难。朕这一辈子,有大半日子都是病着,于国事上,朕不算是个好皇帝,但朕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可谓是问心无愧……若非说有两件让朕挂怀于心的,便是你母后与她的外祖父……” 天子垂老,也是普通人的模样,他眸光一黯,无奈叹息道:“沈穆是个忠臣,朕知道,他对朕忠心耿耿,是朕没有办法,只能罢了他的官……” 声音越来越低,近乎呓语。 赵昔微听不太真切,只好竖起了耳朵去辨听。 “他离别那天,正下着大雨,他跪在宫门向朕辞别,朕不能去见他……朕问心有愧……” 赵昔微不由望向李玄夜。 见他眉间微蹙,一脸沉思的样子,就更奇怪了。 皇帝和外祖父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堂堂天子这么多年不能释怀? …… 一个疑问没解开,又添了新的一个。 两桩心事加在一起,赵昔微这下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皇帝的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只好好的休息了一夜后,就也恢复了过来。 两桩心事加在一起,赵昔微这下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皇帝的病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只好好的休息了一夜后,就也恢复了过来。 赵昔微和李玄夜在宫里守了一夜,第二日出宫时,雪后初晴,天色如洗。 正月初八,通往紫宸殿的宫道上,穿红着紫的官员们穿梭其中,各大衙署开始恢复了热闹。 朝廷只给了七日的春假,官员们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意犹未尽地望了望挂在房梁上未来得及吃完的腊肉,又开始了起早摸黑去上朝的痛苦日子。 赵昔微望着明晃晃的朝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回一趟赵府。 李玄夜不让她去,她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朝廷只给了七日的春假,官员们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意犹未尽地望了望挂在房梁上未来得及吃完的腊肉,又开始了起早摸黑去上朝的痛苦日子。 赵昔微望着明晃晃的朝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要回一趟赵府。 李玄夜不让她去,她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500章 日日夜夜为你素手煎茶 “是啊!”赵昔微杏眸一弯,笑容颇有几分自得:“是我亲手绘制的图纸,是不是很厉害?” 李玄夜被逗乐了,点头笑道:“不错!微儿以后有钱了可别忘了分我一半!” 赵昔微也哈哈笑了起来,双臂软软一攀,便勾着他的脖子,软眸轻睨着道:“那就要看太子殿下好不好说话咯?” “孤在微儿面前向来很好说话!”李玄夜这点默契还是有的,一口吻在她脸颊上,问道:“说吧,是不是想出宫了?” “知我者殿下也!”她欢喜地在他脖子上啄了一口,然后眸子一眯,狡黠笑道:“我其实也不想出去,但是乔安一直不支持乔云浅开茶楼,万一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为难她怎么办?若我去了,乔安多少要给点面子!” 李玄夜轻轻托着她的腰,一手抬起信封看了看,长眉一挑:“本朝女子经商比比皆是,乔家姑娘不就是开个铺子,乔安能有多不同意?” 赵昔微一看骗不到他,便软声求饶:“是我想出去看看,殿下就让我出去吧!” 李玄夜捏了捏她的脸,问道:“你想去看谁?” 其实光明正大以太子妃身份出宫的自由,李玄夜一直从没限制她。 但排场太大,声势太大,光是侍卫宫女就得上百人,更不要说沿途设置幕布屏障什么的了…… 这么一来,赵府肯定早有准备,那她还怎么从赵子仪嘴里套话呢? “当然是看热闹了!”赵昔微反握住他的手指,放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含笑道:“茶楼开业,来的都是客人,不是看热闹,还能看谁?” 李玄夜哈哈一笑。 笑完了,将她一把抱着,转身放在了窗边的美人榻上,自己却不坐下来,只站在一旁,微俯下身看她:“微儿想见赵子仪?” “……” 赵昔微语塞了一下。 他瞒自己的时候倒是一点破绽都寻不着,而她想要瞒他点东西,压根没有机会。 既然如此,那只能软磨硬泡了—— “嗯……是啊!”她红唇微微一抿,巧笑嫣然:“上次不是做了新茶吗?殿下喝了是不是很喜欢?”说着话,仰起脸儿,抱住他的手臂,轻轻摇了摇,姿态要多乖巧有多乖巧:“那茶里面加了晒干的橘子,是他亲手剥的……” 眸光楚楚,令人好不怜惜。 可惜太子殿下才没那么容易陷入美人计。 他长眉又是一挑,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是说好了,微儿的茶只给我一人喝?” 赵昔微又噎了一下。 但如此刁难,也难不倒如今的她了。 双臂从他身后轻轻环了上来,纤腰借势软软一贴,就蹭进了他怀里。 唇畔带着笑意,三分狡黠、三分淘气、还有几分软媚,宛如一只常年在森林里与百兽嬉戏的精灵,而那满怀的香气,恰似那林中盛开的一丛幽兰,让人不仅舍不得推开,反而还渴望与她拥抱。 眸光似盛满了长天秋水,清透润泽,被这么盯着,就算是铁石心肠也要化为绕指柔。 她红唇一翘,软眸含情:“殿下要是喜欢,妾身以后日日夜夜为你素手煎茶……” 李玄夜不为所动。 她索性支起身子,在榻上跪坐下来,双手也从后背抚摸而上,勾上了他的脖颈。 一面含笑看着他,一面拿手指指腹轻轻贴着他脖子摩挲了几下—— 相处这么久,太子殿下最吃哪一套,弱点在何处,她也是了解甚多的…… “殿下和你的父皇日日都能相见,而妾身和爹爹却几个月都不能见面……”指尖若有似无地滑过他的喉结,声音幽幽怨怨,似娇似嗔:“只能成天被你困在寝殿,人家好不可怜……” 李玄夜眸色暗了几分,看起来更不好说话了:“他对你那么不好,你还这么念着他!” “可是我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赵昔微才说出前半句,便惹来太子殿下冷冷一瞥,立时便把剩下的半句咽了下去,粲然笑道:“现在有了殿下了!”捧着他的脸,语气忽然转为认真,“殿下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李玄夜一个没绷住,唇角一弯,笑了起来。 “你跟谁学的?”他又爱又恨地捏了捏她的鼻尖,“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甜言蜜语?” 赵昔微噗呲一声也被自己逗乐了,嘴里却道:“那还不是跟你学的?怪我咯?” “我?”太子殿下摸了摸下巴,第一次深思起这个问题来:“我说了很多甜言蜜语?” “是啊!”美人儿重重点头,一脸的无辜。 太子殿下蹙眉,细细一想,似乎还真是…… 只是…… 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李玄夜……”她似乎对这样的他感到万分开心,唤了一声后,便跟个孩子似的笑个不停,柔软的腰肢便贴在他怀里抖个不停,撩得人方寸大乱还不自知—— 她扯起衣袖,半遮住桃李一般灿烂的笑颜,娇声道:“是你把我带坏了!你还不认罪!” 眼角眉梢满满的孩子气,李玄夜看得心尖一软,一个冲动,便忍不住拥她入怀,低声笑道:“是是是,孤有罪……那今夜由太子妃好好惩罚一番?” “……”赵昔微笑声顿时就停住了,气哼哼地瞪了他一下,轻轻一挣就从他怀里滑了出来。 “好了不闹了!”太子殿下重新将她搂了一下,嘴角仍噙着笑意,大度地道:“你这么想回去,那便回去吧——”说着拂袖在案前落座,手掌一抬:“左右二卫听令!” 虽然是私底下出宫,但暗中随行的侍卫却是必不可少。 赵昔微坐在一旁,听他一条条简单扼要交代了下去,又看他提笔匆匆落下数语,接着便有数名面熟的侍卫悄声而入,领受了命令后再悄然而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干净利落,又透着一种一丝不苟的肃然。 赵昔微看着看着,就觉得心窝子有些热热的。 他说为了保护她,叫她暂时不要靠近赵子仪。 但她真的想去见赵子仪的时候,他也没有强硬阻拦,而是这么一桩桩,一件件地替她都安排好了。 第501章 殿下真是不害臊 虽然只是出个门而已,但其中所有的细节、意外,她能想到的,他想到了,她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有些安排她觉得有些小题大做,比如见到赵子仪,吃什么、喝什么,都专门安排了人暗中盯着…… 有些安排她觉得格外细致妥帖,比如遇到徐云娇,说什么,做什么,都也安排了人以防不测…… 但不管这些安排她是否需要,都让她觉得很好很贴心。 等他一一交代完毕,侍卫们一个个领命而去,为她这次出宫,开始分头布置行动。 她才放任自己笑了起来,痴痴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待最后一个侍卫的脚步声消失,太子殿下舒展了一下身子,整个人闲闲的靠在了椅子上,然后抬手一拍了拍大腿,朝她慵懒唤道:“微儿,上来!” 他的姿态分明是威仪隐隐,可却有种说不出来的万种风流,赵昔微忍不住抿唇一笑,一时也忘了羞赧,只循着他的召唤,飞扑进他的怀里,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怎么?被我感动得傻了?”他一手抱着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然后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取笑了一句。 赵昔微也不想反驳他,只顺着他的话笑了起来:“是啊……被殿下感动得傻了呢!” 李玄夜没想到她居然承认了,不由哈哈大笑,一手圈紧了她的腰肢,又继续逗她:“那我还有更感动的,微儿想不想了解一下?” 这点小打小闹的情话哪里还能吓得住她? 只见她软软地攀住他的肩,吃吃娇笑了起来:“殿下真是不害臊……” 他低低一笑,手指在她腰窝轻轻一挠:“只在微儿面前不害臊……” “哈哈哈——”欢笑声不时从殿内传出,如蝴蝶一般飞出很远。 …… 虽然已经过了正月初十,但赵府的春节气氛依旧不减。 因赵子仪在府中养病的缘故,为了图个好彩头,徐云娇比往日任何一次春节都要勤快,特意买了上好的红绸和彩灯,亲自盯着人将整个内宅仔细布置了一番,于是整个赵府是前所未有的喜庆,举目之处皆是张灯结彩,甚至比朱雀街新开的茶楼还要热闹几分。 赵昔微才下得轿来,站在大门前陡然一抬眸,看见那铺得满地的红地毯,差点怀疑府中刚刚经历了什么婚嫁喜事。 又一想,赵承羽和王范的婚事怕是也快了吧? 那惊喜瞬间就变成了叹息。 王范那样的纨绔子弟,不,说纨绔子弟都是在夸他了,那种人简直是禽兽不如。 也不知道赵承羽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就为了和她赌气,所以要选个这样的烂人赔上自己的终身,是不是太轻率了点? 赵昔微想到这里,就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她不喜欢赵承羽,但不喜欢归不喜欢,却也不希望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就这么跳入火坑。 或许,老夫人那么爱惜家族荣耀,会拿出雷厉风行的手段,把这门婚事阻止也说不定…… 她正思忖着,老夫人的声音已远远地从门内传来:“微姐儿——” 因是才得了信,老夫人一时也来不及盛装打扮,只换了衣裳稍微拢了发髻,再戴了一套新的头面,便由三夫人徐氏和大夫人徐云娇左右扶着,步履匆匆朝着门口迎了出来。 报信的小厮交代了,说太子妃是私下到访,为的就是不想要太大的排场,老夫人也就不好到门外去接。 隔着朱红的高门,视线只剩下这么方方正正的一块。 老夫人乍然抬眼,便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金绣红衣,彩凤辉煌。 高高的发髻如云叠,红润的面容似桃李,亭亭的身段若莲枝…… 这是她的微姐儿!这是她赵府长房的长女! 老夫人屈膝正要下拜见礼,随行的锦绣等人立即就先一步扶住了她:“哎呀,老夫人,咱们小姐说了,就当是回来给您老人家拜个晚年,您可千万别客气!” 老夫人听着这热切之语,心里就更加喜欢了。 这个微姐儿,真不愧是她的孙女儿!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不公,可却一点儿都没记恨在心上,全然不似府里头这两个,一个呢锦衣玉食却是空有出身,眼里就只有自己的那一点点利益,丝毫没有一点点为家族着想的担当;一个呢娇生惯养却是腹内空空,心里无时无刻不是惦记着和姐姐攀比,别说指望她能给家族争光了,指不定还要拖赵家的后腿…… 而三房的那两个孩子,母亲徐氏的资质摆在那里,又能出色到哪里去? 看来,以后赵府能靠得住的,也就只有微姐儿了。 老夫人心里就是一叹,不由得亲手牵起赵昔微的手,才唤了一声“我的微姐儿——”便哽咽住了,那眼角的泪意也就有些忍不住了,隔着朦胧视线,恍惚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见粉白娇嫩,如三月枝头的桃花似的,下意识地就抬起手帕,擦了擦眼角,再次去细瞧—— 短短十日不见,她的微姐儿似乎气色红润了许多,那下巴也不似之前那么尖尖的了,说是胖了,身段又还那么纤细,说是瘦了,可那手心捏在手里都软绵绵有肉了许多…… 总之,就是一天比一天美貌了许多! 老夫人就记起,上次在宫里贺岁时,太子殿下旁若无人地给微姐儿喂糕点的场景来。 哎,这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只可惜当时自己不该太过固执看不上沈氏,否则她也不至于沦为个庶出的身份…… 老夫人一时是开心、激动、心疼、后悔,各种情绪交织而来,那眼泪更是这么也抹不干,吓得左右的女眷一个个都慌了神,“老夫人、老夫人”地劝个不停。 赵昔微也有些没回过神来。 虽然她心里也曾渴望过老夫人的疼爱,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老夫人对自己会有这样哭成泪人的时候。 说到底,她也不是什么无情的人,更何况对着老夫人那满头的银丝,又怎么狠的下心冷漠相对? 于是便放柔了声音好声好语地宽慰着,甚至还一口一个“祖母”地唤着,好容易才将老夫人的情绪抚平,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正房。 第502章 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才落了座,不及丫鬟们奉上茶来,老夫人便携着赵昔微,紧紧地搂入了怀中,满含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眼泪又盈满了眼眶:“微姐儿,祖母从年前盼到现在,你总算回来看祖母了!” 赵昔微忙掏出手帕,亲自替老夫人擦了眼泪,柔顺地道:“微儿其实也一直想来看祖母,只是宫中事务繁多,抽不开身……” 她这只是客套话。 东宫的妃嫔就她一个,太子殿下又不是沾花惹草的性格,她每天在后殿乐得个安逸自在,日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哪里有什么事务缠身? 若非要说一条理由也不是没有。 那就是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有时候吃了午膳又觉得困乏,索性又睡上一个时辰…… 赵昔微这么一回顾,便觉得有些脸上有些滚烫。 老夫人却只当她是对自己心生愧疚,便一个劲的摸着她的头发,连连安抚:“不碍事不碍事,你现在不比旁人,你是东宫太子妃,别说是太子内院那么一堆事,还有宫里的事要忙呢!”又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叮嘱道:“祖母旁的倒也放心,只是有一条需要你记住——微姐儿,你在宫中行走,千万千万要记得好好孝敬陛下,他才是你正经的长辈,知道吗?祖母只盼着你好,你好了,祖母就好,我们赵家就好……” 赵昔微听着心里一叹。 对于老夫人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大家族祖母来说,一个孩子在她那能不能得宠,骨肉亲情是其次,能不能为家族撑腰、是不是能在夫家掌权,这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今日来的不是她,便是赵承羽、赵承燕,只要她们能像自己这样,能为家族赢得荣耀,能在夫家站稳脚跟,老夫人一样是这么激动热情的…… 都说深宫之中没有真情,可这高门大院的,又哪里有呢? 有几个婆子抬着食盒进来,立在帘子外的周妈妈忙上前接应了,又领着几个伶俐的小丫鬟轻手轻脚地布置好了宴席。 赵昔微在东宫住了几个月,身处其中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回来赵府,才觉得赵府颇多不自由,便如这来来往往的仆从们,虽然人人脸上都带着完美无瑕的笑,可细看之下却处处透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 不像东宫的那群宫女,虽然怕极了太子殿下,但井然有序之下藏着的是朝气蓬勃,大家闲下来时,凑在一起都是说说笑笑宛如姊妹。 在这样刻意的氛围中,丫鬟们给八仙桌铺上了龙凤呈祥的金丝桌布,玫瑰椅上也设了八宝联春的织锦坐垫,又将一套全新的梅花凌寒粉彩碗碟依次儿摆放好,这才排排在帘后站定,齐齐屈膝一礼:“请太子妃、老夫人用膳。” 老夫人却不急着先起身,而是仍搂着赵昔微,眼含慈爱地道:“前些日子,青州杨家给咱们家送来了十斤新鲜樱桃,说是家里自己种植的,用幕布围着做了个暖棚,娇贵得什么似的,养了大半年,入冬后才得了这么一筐……” 她笑得眼角起了深深的皱纹,“祖母命人取花蕊上的雪,将那一筐樱桃仔细养藏着,就为留着给你做樱桃酪呢!” 或许是觉得她在东宫站稳了脚跟,这次回来,老夫人的疼爱明显远超府中其他人。 赵昔微开始是有一点不适应的,但或许是习惯了李玄夜那种无微不至的好,所以老夫人的亲热也就不觉得太突兀了,她也就是那么迟疑了一下,便很快就坦然接受了。 她此时才突然明白,为什么有的人面对别人的示好会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会有忐忑不安的顾虑,其实说白了,还是因为没有享受过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 一个人,只要体会过了真正炙热的情意,那么以后即使遇到再怎样过分的殷勤、再怎样虚伪的讨好,也是从容面对,不会有任何起伏。 她抿唇一笑,主动搭上了老夫人的手臂,柔声道:“祖母,外面摆饭了,我扶您起来,咱们一起去吃饭。” “好,好,好。”老夫人乐得开了花,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连连夸赞道:“微姐儿,这几个孩子里,真真数你最孝顺!祖母有了你这样的孙女,真是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这话一出,临窗坐着的赵承羽、赵承燕姐妹俩,脸色就是一变。 什么叫她最孝顺? 您忘了,她在朱雀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拦着相爷的马车,叫相爷承受了那么多弹劾的事了? 您忘了,她才回府的时候,为了一碗剩饭,把咱们府上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的事了? 您忘了,她拖着羽姐儿横穿大半个园子,丢到二夫人面前理论的事了? 您忘了,她当着太后的面,把羽姐儿手指割破,任由鲜血流个不停的事了? …… 敢情这野丫头做了那么多狠毒的事,最后祖母您来了一句“她是最孝顺的”?还什么“前世修来的好福气”! 姐妹俩一时都气得险些没晕过去。 赵承燕倒还好,是个沉得住气的,只见她放下茶盏,附和道:“祖母这么疼微姐姐,微姐姐当然要好好孝顺您了!” 老夫人听出她话语中的幽怨,但却只装作不知,只笑了起来,嗔怪道:“你这丫头!难道我疼你不是一样的?” “燕儿不敢!”赵承燕将眼中酸涩掩住,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祖母也疼燕儿!” 老夫人笑呵呵道:“我知道,你也是个乖巧的!” 原本,祖母这样一句夸奖也是很喜欢的。 赵承燕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府上最受宠爱的孩子。 她从小就被祖母带在身边,每天晚上祖母都将搂着她在怀里,慈爱地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我们家燕姐儿最乖巧,最懂事,也最漂亮!” 那时她心里比喝了蜜糖还甜。 可现在,两相对比下来,她发现她已经不是最受宠的那个了。 那种失落的酸楚填满了心窝,叫她黯然地垂下了眸子,长长的眼睫覆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深沉的暗影。 第503章 她现在是太子心尖上的人 赵承羽不屑地瞟了一眼。 嘴里轻哼了一声:“燕姐儿,人比人气死人,人家现在可是太子心尖尖上的人,我们整个赵府的前途都系在她身上,祖母能不好好疼着她么?” 相较于赵承燕,赵承羽的酸劲儿早就过了。 早在赵昔微回府之时,她就有过这种失落的感觉了,那时候她迫不及待想联合赵承燕一起对付赵昔微,但赵承燕却犹豫不决,以至于误了最好的时机。 现在这野丫头已经飞上枝头,想要再打下来可就难了! 赵承燕忙抓住她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少说两句吧,知道她是太子心尖上的人,你还去招惹!” 赵承羽忍不住抱怨道:“你也知道现在不能招她了?早知道叫你听我的,你非是不信,还说什么远离她就是了,现在倒好,你不惹她,她也找上门来,你看是不是白白受气?叫我说,以后咱们都是被她踩在鞋底的命!” “你……”赵承燕使劲掐了一把她的手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羽妹妹,你怎么老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呢?” 赵承羽撇撇嘴,满脸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她大不了再给我一刀啊!” 赵承燕忙去捂她的嘴,又瞥了一眼上头的赵昔微,贴着她的耳朵低声叮嘱:“你可千万别再跟她硬碰硬!我早不支持你那样做,是因为我看穿了微姐儿!你别看她表面上文静温柔,其实是个最心狠无情的角色!你要真把她惹急了,说不定真的会再给你一刀……” 声音很低,但仍清晰的传进了赵昔微耳中。 “你瞧,祖母现在多疼她?而再看看你自己,如今是爹不疼娘不爱的,你若是不夹起尾巴做人,还能怎么办呢?” “……” 不得不说,赵承燕是有点小聪明的。 可有的时候,有点小聪明的人,比那种纯粹的蠢人更让人反感。 她死死拿准了赵承羽喜欢攀比的性格,这一句句劝说的话,不仅没有起到丝毫的作用,反而激起了赵承羽心底的不平。 “她敢!”赵承羽立即暴怒,刷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妹妹你别冲动!”赵承燕一下子就按住了她,“你忘了?她当着太后的面都敢割你的肉!” 赵承羽下意识的就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气得紧咬住了牙关:“我没忘!” 虽然这道伤口并不算太严重,可她白嫩如玉的指尖却永远留下了一道疤痕,红红的,鼓鼓的,仿佛一条蚯蚓绕着手指,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赵承羽越看就越是恨:“总有一天,我要加倍的还回去!” 赵昔微听得分明。 本来她是不想搭理的,毕竟,到底都是名义上的姐妹,要是桩桩件件都计较起来,累人不说,也对家族名声不好。 当然,她也不是多想照顾家族的面子——毕竟刚刚回府的时候,赵承羽暗中欺压她,她可是二话不说一个耳光就扫过去了。 但之前那么做是有原因的。 她不是一个喜欢发泄情绪的人,做任何事,得看是不是维护了自己的利益。如果不是,就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和力气。 那时候之所以和赵承羽锱铢必较,只是因为那时候她在府中地位不稳,需要用这种强硬手段来捍卫自己的利益。 如果当时她不狠狠教训了赵承羽,那么她也就不可能在赵府立足,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的都会轻慢她,欺辱她,别说想要得到老夫人的重视,便是在府中想要保证一饭一食都难。 事实证明她这样做是对的。 拿赵承羽立了威,府里下人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敬畏。 …… 但现在她已经是东宫太子妃,李玄夜待她很好,尊重她,爱护她,她已经不需要再为了生存去争抢什么了。 所以也就没必要再因为一点事闹个鱼死网破了。 ——但,虽然不闹归不闹,当着她的面俩人还敢这么嚼舌根,是不是当她是个软柿子了? “哐当”不轻不重的一声,赵昔微将茶盖碗放在桌上。 正在下方咬耳朵的两人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就撞上赵昔微含笑的眉眼。 别看私底下悄悄话说得那么雄赳赳,可一对上这样的笑,两个人气势就不自觉的都矮了一截,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赵昔微好笑地看了两人一眼,唇角微微勾起,漫不经心问道:“两位妹妹说什么呢?” “我们……我……”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结结巴巴的,一下子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毕竟,这野丫头能装成那么一副娇娇软软的样子骗过太子殿下,却骗不过她们两个…… 她们两个比谁都清楚,赵昔微打起人来有多凶狠,闹起事来有多不按常理出牌…… 也不知道刚刚她们咬耳朵的话,她听了多少去。 又不知道,她听了之后,是不是又想大闹一番? 以老夫人现在对她的宠爱,她真要发作起来,自己还不是只能跪着认错的份儿? 赵承燕为难地咬着唇瓣,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子绝望来。 想到自己一个待字闺中的相府嫡女,却生生地被一个乡下来的庶女给压了一头,就觉得人生再也没有奔头。 两姐妹惶恐无措的样子,落入了老夫人眼底,就是心里一叹。 作为祖母,她怎么会不知道两个孩子在跟微姐儿攀比? 可,她不可能再当微姐儿是那个才回府的庶女了! 微姐儿现在什么身份,你们是什么身份?怎么一个两个,都跟中了迷魂药似的,就这么不清醒呢? 天家就只有一个太子,她已经嫁入东宫,又俘获了太子的心,你们拿什么和她比?就算是你们有再大的出息,再大的能耐,又不可能再比她更有前途了! 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决定对两个孙女的失落视而不见。 早晚要认清现实的,不如就现在叫微姐儿挫一挫她们的锐气也好。 可坐在两个孩子身边的徐云娇就不乐意了。 她挺着腰,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来回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一双凤眼刻意往上翻了一下,冷声道:“燕姐儿,什么事把你吓成这副样子?你的亲娘就坐在这里呢!” 第504章 鸡飞狗跳 老夫人才下去的怒气,被她一句话就激了上来。 本来就看不惯徐云娇这样趾高气扬的小性子,在以前只不过念着家族的和气,只能明知道委屈了微姐儿也得装不知道。 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微姐儿在东宫得了势,哪里是你这个后母能得罪得起的? 老夫人当即便目光沉沉的扫了过去,吩咐道:“云娇啊,我和微姐儿还有几句话要讲。丫头们方才说饭菜都准备好了,你先出去看看那些菜式,顺便试试口味如何,有没有咸了淡了的,记住,微姐儿不能吃冷的、不爱吃油腻的,若是冷了腻了的就撤掉,叫厨房重新做知道没?” 老夫人一口气交代下来,徐云娇的白眼翻到一半,立时一愣。 她没听错吧?叫她去试菜? 这老太婆,是拿她当管家婆子使唤呢? 可真是捧高踩低的一把好手! 不就是做了太子妃而已,这么回一趟娘家,就要她当牛做马的伺候着,那要是以后当了皇后娘娘,她的苦日子岂不是没个头了? 她一脸惊愕,不敢置信道:“老夫人!我可是府上的当家主母!您怎么能……” “云娇!”话没说完,就被老夫人冷冷喝断。 “正因为你是当家主母,我才吩咐你做这些!”她语气沉沉的提醒道。 “老夫人!”徐云娇向来我行我素惯了的人,哪里有这种大局观,当下便气得脑子发昏,反驳道:“知道你疼微姐儿,可我是双身子的人,你怎么能叫我去试菜!” “大嫂……”三夫人孙氏一看气氛不对,忙出言劝道:“老夫人说得是,您是府上的当家人……” “行了,你装什么老好人!”徐云娇瞪了她一眼,不满地道:“这个家谁爱当谁当去,我可不稀罕!” 孙氏被这么一呛,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袁氏和离出去了,现在府上的媳妇就剩下她和徐云娇。 徐云娇这话谁都听出来了,显然就是在讽刺她想夺权掌家。 但她性子极其柔软,只自己愣了一下,便又换上一副温婉笑意,好声好气地劝道:“看大嫂这话说的,您是丞相夫人,又是长房长媳,这个家换谁来当都没有你合适。” 徐云娇呵呵一笑:“什么当家主母,说得好听罢了,我就是个苦命人,哪里像别人,走到哪里都被人捧着手心呢!” 赵昔微端起茶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几个吵。 反正徐云娇再怎么看她不顺眼,再怎么跟她过不去,也不敢再碰她一个手指头。 她无所谓,但老夫人却气得七窍生烟。 要不是当着赵昔微的面不好发作,指不定这会子都开始拍桌子骂人了。 “云娇!”她高声一喝,生怕徐云娇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连连训斥道:“赵府是微姐儿的娘家,你是微姐儿的嫡母,如今微姐儿回来一趟不容易,你好生招待才是正事,说这些乱七八糟的的做什么,没得伤了微姐儿的心!” 伤了赵昔微的心事小,要是传到东宫去了,太子怎么能忍得了? 太子肯定不会跟徐云娇一个妇人计较,到时候岂不是又要把玹儿叫去东宫训斥一通? 想起上次儿子半夜被召进东宫挨骂,就心窝子是抽抽的疼。 越想就越看徐云娇不顺眼。 这个妒妇! 沈氏都死了,你怎么就还是放不下那些过往? 微姐儿一不吃你的粮食,二不花你的银子,人家沈氏独自在乡野把孩子养这么大,从来没拿着孩子的事来威胁你的地位,你倒好,把微姐儿当眼中钉肉中刺一般,恨不得吃了才痛快! “徐云娇!”老夫人咬着牙唤了一句,极力隐忍住满腔怒火,喝令道:“来人,大夫人累了,扶她下去歇息!” “我、”徐云娇立时就委屈上了,“老夫人,你怎么能偏心至此!” 她一个有身孕的主母,竟然要被婆婆逼着伺候一个庶女? 再说了,她可是长公主府上的嫡女! 从小娇生惯养着长大,父母舍不得给一句重话,就连宫里太后娘娘,也得给她几分面子! 凭什么嫁到你们赵家来,要受婆婆这样的欺压! 她凤眼一瞪:“我算是看出来了!哪怕是我再低声下气,也只能是给这野丫头做垫脚石!”一个挺腰就站了起来。 一旁的赵承燕吓得脸色煞白:“母亲小心!”忙扶住她的腰,却被徐云娇一把推开。 不是她不疼爱自己的女儿,实在是赵昔微坐在上面,那表情中的漫不经心,狠狠地刺痛了她。 都是十六七的女儿家,怎么她生出来的就是这样不中用的一个! 不就是说了几句气话,燕姐儿就吓得小脸煞白的,那以后要是真跟这野丫头对上了,岂不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 她立时就伸出一跟手指头,恨铁不成钢地戳着自己女儿:“你啊你,这么畏畏缩缩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徐云娇!”老夫人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冲地涌了上来,便再也顾不上大家族的体面,劈头盖脸地训斥了起来:“你生的种还能像谁?难道像我的玹儿不成?我的玹儿十几岁便出入朝堂,三十出头便挂印拜相!微姐儿也是玹儿生的,年仅十七嫁入东宫,侍奉太子尽心尽力,宫中事务也是打理得井井有条!什么畏畏缩缩,啊?你倒是说说,你这话说给谁听?” “老夫人息怒!”孙氏立即就跪了下去。 “老夫人小心身子!”贴身伺候的周妈妈也跟着跪在了地上。 立时大大小小的仆妇丫鬟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赵承燕咬着唇瓣,揪着手帕,左看右看,见大家都吓得白了脸,也就只好跟着跪了下来。 赵承羽最是不情不愿,但也不敢僵持。 满屋子里,就只剩下徐云娇挺着腰站在那里,气鼓鼓地与老夫人对视。 老夫人气得狠了,一口气说了这么几句,便有些喘不过气来,抚着胸口顺了几下,又抬起手指,颤巍巍地指向徐云娇,咬牙道:“我知道,你是见不得我过几年安生日子,便想着法子的折磨我!” “老夫人这话说得,可真是笑死人了!” 第505章 伤了胎气可怎么办 徐云娇以前的隐忍,只不过是为了迎合赵子仪的感情,不得已才做出的让步罢了。 如今仗着自己肚子里有了个小的,哪里还有让着老夫人的道理? 便把眼睛一斜,冷冷笑道:“我也知道,老夫人原是看不上我,只不过是看中了我娘家的实力!如今赵子仪是一国丞相、微姐儿是东宫太子妃,你们有了更好的靠山,便觉得我不中用了想一脚踢开了!” 她越想就越觉得不值,眼泪如豆子一般,突然洒落下来,泣道:“这么看不上我,当初怎么不娶沈氏呢?当初何必要让我过门呢?如今我燕姐儿都那么大了,肚子里还有个小的,还要受你这一老一小两个的欺……我……” 她双手掩面,背转过身,倚在窗台放声哭嚷起来:“我一心一意的侍奉相爷,每日里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谁知竟落得个如此下场!只不过一个养在乡下的庶女,婆婆竟然逼着我给她试菜!我主母的脸面往哪搁啊?” 她哭得肝肠寸断,一声声地好不凄凉。 “如今赵玹这个样子,是谁给他日夜揉腿?是我!是谁给他端茶递水?是我!是谁伴他研墨写字?还是我——” “我为他做了这么多,我图的什么?还不是想要个夫妻恩爱、家庭和睦?可谁知道,婆婆竟然这么偏心……” 徐云娇性格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毫不掩饰、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她这一哭,压抑在心底的十几年的酸楚、哀怨、痛苦,统统都涌了上来,一时就怎么也都刹不住,任由一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管伏在窗下的小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妈妈忙小心翼翼的劝着:“大夫人,您是有身子的人,可不能这么哭,万一伤了胎气可怎么办呢?” 徐云娇哭得更厉害了。 “我这一嫁到底图的什么?我自己伏低做小就算了,难道我的孩子也要跟着受这种气?” “哇——”地一下,她突然捧住心窝。 “夫人!”周妈妈忙去抱她的肩,“您没事吧!” “哇——”又是一下,正好周妈妈靠近过来,徐云娇那一口酸水就全吐在了她的衣袖上。 “大夫人!” “母亲……” “大嫂!” 一时间,所有人都傻了眼。 “大夫人您消消气,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腹中胎儿想想啊!”周妈妈也顾不上满身的污秽,只一下一下的顺着徐云娇的后背,柔声劝着她。 老夫人本来正在气头上,可一看她这模样,那怒火再这么旺盛,也就只能狠狠压制了下去。 这三十好几的当家主母,哭起来竟然还这样惊天动地,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可思议。 可那又能怎么办,这儿媳是自己选的。 打不得骂不得,讲道理也听不得,难道叫她一个白发老太太,也这样不管不顾的哭着? 便深深地叹了口气,使了个眼色吩咐左右:“还不快照顾着!” “是。”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忙垂着眼掀帘而出。 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挑帘而入。 端着金盆的、拿着棉巾的、举着茶盘的、托着药碗的、还有捧着痰盂的,一个个的全围拢在徐云娇脚边跪了下来,替徐云娇擦脸的擦脸,揉腿的揉腿,喂药的喂药,真真是众星拱月一般的伺候。 赵昔微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突然想尽快见到赵子仪,尽快和他谈完,然后尽快离开这里,回到李玄夜身边。 赵府是她名义上的娘家,但却不能给她家的温暖。她在这里,感受不到任何亲情的温馨,有的只是勾心斗角、互相伤害。 相比较这样鸡飞狗跳的场面而言,她还是更喜欢和李玄夜腻在一起。 和他在一起,即使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书案旁,静静地给他磨着墨,她也能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身放松。 李玄夜所拥有的一切,无疑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复杂得多。 但他所呈现出来的一切,却是比这里任何一个都简单得多。 他不像老夫人那样,为了利益把她高高捧起; 他不像两个姐妹那样,因为出身把她狠狠踩低; 他也不会像徐云娇那样,情绪说来就来对着一群人大吼大叫; 他更不会像她那个亲爹那样,感情里掺杂着各种各样的成分。 至高者,最低;至刚者,最柔。 他对她,生气也好,冷漠也好,温存也好,从来都是放得下身段,放得下面子,给了她最简单纯粹的真情。 徐云娇的哭声低了下去,但抽抽噎噎的仍是时断时续,像是一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孩。 赵昔微听着她的哭声,心底忽然涌起一层淡淡的异样,便中断了思路,抬眼向她看去。 只见徐云娇半倚在软榻上,因为哭得狠了,平时的骄蛮之气倒去了个七八分,只剩下疲乏和脆弱,泪光点点,气喘微微,像是经过一夜狂风暴雨的红海棠,纵使摧折,仍不减娇艳之色。 赵昔微突然就明白了这异样来自于什么。 徐云娇哭闹成这样,赵子仪居然还没有出现。 有什么要紧的事,能比得上孕妻更重要呢? 他没有第一时间赶来,肯定不是没人给他送信,只是他觉得这不重要罢了。 看来,夫妻恩爱只不过是假象…… 而徐云娇看着强势任性,实际上在赵府一直压抑着自己,活得卑微而弱势。 婆婆只看重她娘家的势力,丈夫只当她是个挂名的妻子,女儿也不够贴心。 她真正想要的,赵府给不了,于是便迁怒于赵昔微罢了。 只是,她何时能明白,她的悲剧不是来源于沈玉清,而是来自于赵子仪本身? 爱上赵子仪这样的男人,即使没有情敌存在,即使他心里有你,又能怎么样呢?譬如沈玉清那样,也不是落得个卧病在床,耗得油尽灯枯吗? 正思忖着,忽然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相爷来了!” 围跪在徐云娇榻边的人群立时起了身:“相爷!” 门帘啪嗒微响,轮椅辘辘转动。 赵昔微转头看了过去。 赵子仪坐在轮椅中,由人推着出现在门口。 碧玉色的珠帘轻轻摇晃,黄梨花木的门框之内,隐约投下一抹淡青色的剪影。 那剪影由远及近,模糊的面容慢慢变得清晰。 天色蔼蔼,云影叠叠,在他眉间洒落几点银辉。 他端坐在轮椅之上,一双皂色鹿皮靴,一袭淡青色的云纹素纱袍,发束一只翠玉冠。 最清贵的气质,最疏冷的颜色。 他微微扬起脸来,目光越过跪了一地的仆从,落在赵昔微脸上。 四目相对,那清贵疏冷瞬间转为温润柔和。 他唇角动了动,一抹极浅的笑意还是隐约浮现:“微儿回来了。” 声音淡淡,但没有人听不出来,他嗓音中的激动。 第506章 尴尬的外人 满屋子的人都停滞了一下。 大夫人都哭成这样了,没想到相爷赶过来,竟然一个眼神都没给? 不闻不问就算了,一过来就只关心太子妃,这样明显的区别对待……按理说也算不上区别对待,父亲关心女儿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太子妃可是他养在外面的女儿啊,大夫人正因为她哭闹着呢,相爷这可不等于是火上浇油? 以大夫人这样的性子,万一再次闹起来,还不知道场面有多难看呢! 周妈妈拿棉巾沾了加盐的热水,在替徐云娇敷着眼睛,听到赵子仪这句话,动作一僵,迟疑地望了过来,眸光一转,又看向了老夫人。 “相爷!” 还没想好说什么,手臂忽然被人一拨,徐云娇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你答应过我,只要我事事让着她,你就一心一意待我——”她双眼通红,盯着赵子仪,“你还许诺过我,只要我生下这个孩子,你就和我做一对恩爱夫妻!” “难道你说的恩爱夫妻,就是这样?难道我一个嫡母,还要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她的质问一声比一声还高,如同锋利的针尖,一下一下的戳着他的脸皮:“赵子仪,你说话啊!” 赵子仪眉心一皱,沉沉唤了一声:“徐云娇。” 才吐出这么两个字,老夫人就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跟微姐儿争风吃醋就算了,丈夫私底下和你说的话,怎么也好意思往外说? 这满屋子都是丫鬟婆子呢! 三十好几的人了,这言行举止,哪里有半点儿主母该有的样子! 老夫人把一肚子怒火都忍了回去,只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赵子仪一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 他这一停顿的功夫,徐云娇情绪又涌了上来,气得声音都带了颤音:“赵子仪,答应过我的话,你是不是都忘了?我就知道,你是哄我开心的!我……” 眼看她越说越不像话,老夫人忙打断了她的哭诉:“玹儿忙了一上午,想必也饿了吧?”又一抬手,吩咐仆妇们,“快把饭菜都摆上来!” “老夫人——”徐云娇气得直瞪眼。 但姜到底是老的辣,老夫人掌管内宅多年,怎么会给她再次发作的机会? 便微抬了下巴,威严的横了一眼,冷声下了命令:“还有你,哭了这半日,也该累了!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赵子仪立时敛去神色,颔首微笑道:“母亲这一提醒,儿子还真是有点饿了!” “相爷!”徐云娇又喊了一声,“你就不为妾身说句公道话吗?” “我都知道了。”赵子仪淡淡一摆手,道:“你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不等她回应,又笑看向老夫人这边,“方才儿子进来时,闻到羊肉的香味了,是做了羊肉汤么?” “不是羊肉汤。”老夫人就哈哈笑了起来,随手指向一个端着铜炉的仆妇:“前几日唐珩差人送来了一套铜锅,又送了一些他夫人亲手做的酱料,是用……用什么秘制的来着?” 仆妇将铜炉置于食案上,笑着答道:“是沙姜。” “对,就叫沙姜。”老夫人“哎哟”一下,“切成碎沫子做成蘸酱,配着牛羊肉一起吃,说是南方人吃火锅都这样。” 赵子仪微微地笑:“这个唐珩,对吃倒是挺有讲究。” 老夫人点头:“这羊肉还是他亲自挑选的呢,既新鲜肥嫩,又没有膻味,还真是行家。” 说着话,铜锅、餐碟、一盘盘鲜嫩的牛羊肉,都一一端了上来。 三夫人见气氛活跃了,就也笑着加入了话题:“老夫人您可别被他诓了,南方人也不是全都这么吃火锅,最起码我们江南不是!” 老夫人就笑问道:“那你们江南是怎么吃?” “我们吃火锅讲究底料,熬好一锅骨头汤,放上鸭血、粉丝、脆笋、萝卜打底……” 三夫人娓娓道来,她有一把百灵鸟似的嗓音,说起话来低柔婉转,听着十分舒心,老夫人不住地点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人性情柔顺,口味也清淡些。” 徐云娇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丈夫是个城府深的,婆婆是个老辣的,妯娌是个嘴甜的,几人这么一唱一和,她就是十张嘴也说不过啊! 看这其乐融融的样子,她这个当家主母,反倒成了个尴尬的外人。 三夫人瞥见徐云娇的表情,忙站起身来,笑道:“老夫人说得哪里的话?配菜多是因为我们江南气候好,所有蔬菜长得鲜嫩罢了。说来也怪,我嫁到京城后,倒是换了口味,原先喜欢的那些脆笋吃着都觉得一般般了,老夫人您说,这是不是咱们家油水太好,把我的嘴养刁了?” 老夫人被哄得笑眯了眼:“那是没吃上好的笋!” 又对抬着食盒的仆妇们交代,“咱们庄子上才送了好些新鲜瓜果,正好有才从泥里挖的春笋,你去切一盘最嫩的来,让她吃个爽!” 仆妇忙笑着应了。 三夫人就屈膝微微福了一个:“那儿媳妇就先谢谢娘了!” “一家子人,说什么谢不谢的!”老夫人对她的柔顺乖巧十分满意,便又道:“还有去年过冬熏制的腊肉,一会儿你拿几斤过去,这可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好货。” 三夫人也是个玲珑心:“托老夫人的福,才能吃上这么多好东西,想当年我做女儿时在江南老家,都吃不上呢!” 老夫人哈哈大笑:“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又不是山珍海味。” 周妈妈也笑着插了一句嘴:“东西虽轻情分重,您疼儿媳妇,儿媳妇自然也就感激您。” 几人越说越开心,直接晾着哭红了眼的徐云娇,谈笑如常,仿佛刚刚那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从来没发生过似的。 赵昔微暗自佩服的同时,也有些为徐云娇感到可悲。 就算是你再骄纵任性,遇到老夫人这样的,也就只有哭的份。 又想到前几天皇帝生病时,宫里几个妃嫔哭闹不止,但她却没有晾着不管,而是好声好语的劝着她们,事后皇帝知道了,不仅没有计较,反而还命人送去了赏赐加以安抚。 第507章 我一定要把你送上皇后的位置 但凡内宅的家务事,都离不开情理二字。 是把情字放在前面,还是把理字放在前面,这是一门学问。 对于徐云娇,赵昔微从未恨过,相反站在女人的角度,她还有些同情。 当然,同情是同情,但对于今日之事,她却没有插手的想法。 一是因为她是嫁出去的女儿,赵府的事轮不到她插手;二是因为她不想做一个老好人。 徐云娇对她的怨恨太深了,不管她拿出什么样的诚意,都不能改变两人之间的矛盾。 心存善良,但也要保持警惕,不能盲目对人施予好意。 说话间,有几个小丫鬟捧着添了玫瑰香露的温水,服侍大家洗了手,大家重新落座,午膳就算开了席。 一时间屋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井然有序。 三夫人带着两个孩子一桌,赵承羽、赵承燕姐妹俩一桌,各自又另有四个嬷嬷、两个丫鬟服侍着。 “微姐儿。”老夫人留意到赵昔微的沉默,生怕自己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便拉着她的手,笑眯眯道:“虽说你是太子妃,但今天咱们这是家宴,就别再另起一桌了,你就做祖母身边,就当是陪祖母一回。” 徐云娇闹了半天也没劲,又没人愿意给她台阶,正是骑虎难下的时候,好在赵承燕还算聪明,扶着她劝了几句:“母亲,这是厨房才做的山药芙蓉糕,吃了补气血的。” 一边替徐云娇端了汤,一边又端了一小盅虾丸汤,送到赵子仪面前,十足孝顺地道:“这是您最爱吃的,女儿一早吩咐厨房做的,父亲尝尝可还好?” 赵子仪看了这个女儿一眼,依言接过了汤,还未喝,就淡淡开了口:“给你母亲也端一碗吧。” 徐云娇却压根不领情,冷冷哼了一声,满是不屑。 赵承燕吓得又去看父亲的脸色。 见他跟没听见似的,这才又柔声劝徐云娇:“您要是不坐,女儿可就也只能站着了,一会子饭菜凉了,女儿上哪吃去呢?” 徐云娇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在了赵子仪对面。 老夫人嘴角带着笑,但眼底却是淡淡的,只吩咐了一声:“起锅吧。” “是。”铜锅下面放了炭盆,里面的骨汤早就滚烫了,小丫鬟们手脚伶俐地揭开锅盖,一个拿着小漏勺,一个拿着长长的木筷,然后将薄薄的羊肉倒进勺子里,用筷子翻煮两下,然后果断捞出,肥嫩的羊肉就呈在了小碗里,鲜香诱人,热气腾腾,瞧着便令人食指大动。 就在大家才拿起筷子的时候,周妈妈捧着一个粉彩的炖盅,放在了赵昔微面前,然后含笑一礼,恭敬道:“太子妃,这是特意给您准备的。” 是一小盅炖汤,如水晶般晶莹剔透,上面点缀着几颗红红的枸杞,看着像汤,却更像糖水。 饶是赵昔微在东宫吃过了山珍海味,也有些没认出来:“这是……” 老夫人就抬眼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这道菜名叫银丝汤,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个,它还有个名字。”又握住了她的手,关切地看着她,“叫求子汤,喝了很有用的。” 赵昔微惊得险些没咬了舌头:“祖母,您……” 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叹了一口气:“当年乔夫人一直怀不上,就是喝了这个,第二年就生下了那个宝贝独女。” 赵昔微内心有些复杂。 倒也不是她不放心这碗汤,而是她没觉得孩子这种事是求来的。 老夫人见她神色犹豫,就更加歉疚了:“这是祖母的不是,要是当年早些把你寻回来,仔细养在身边,哪里至于让你身子这么弱……” 赵昔微就想起自己才进府的时候,老夫人那嫌弃的态度,和现在形成鲜明的对比,感觉就更复杂了。 她要是没有成为太子妃,又或者没有得到太子的宠,老夫人还会这么想吗? 怕是绝无可能吧。 心里虽然明白,但她也不会表现出来,就顺从地拿起汤匙,尝了一小口,笑道:“多谢祖母。” 老夫人又道:“这孩子的事也急不得,先把身子调养好才是正理,这十月怀胎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你本就体弱,须得拿出十二分的谨慎才是。” 这话说得倒是在理,赵昔微听着就点头笑道:“是呢,我也是这么想。” 老夫人神色一正:“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赵昔微抿唇一笑,正好有丫鬟上了一道清蒸鲈鱼,她便抬手夹了一块鱼肉,放在老夫人碗里:“祖母您吃鱼。” “好,好,好。”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这才拿起了筷子。 大家族吃饭的规矩一点都不比东宫少,更何况这顿饭大家吃的是心思各异,吃完饭,丫鬟们端了热茶上来,大家漱了口,一时间气氛又归于了安静。 赵昔微正想着开口,要跟赵子仪单独谈谈时—— “微儿。”赵子仪放下茶盏,“随我去书房,为父有话要和你说。” 竟然主动找她谈? 赵昔微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瞒着自己? 顾不得徐云娇那气得几乎要喷火的双眼,她徐徐从座上起身:“好啊,我也正好有事情想和爹爹谈。” 只是,当父女二人对坐在书房时,赵子仪却突然沉默了。 赵昔微捧着热茶,看着他满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的疑问越来越深。 “微儿……”他的眸光忽然坚定了起来,终于开了口,却是叫赵昔微差点呛到了一口茶——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你送上皇后的位置!” 这哪跟哪? 赵昔微满脸错愕:“爹,您把我叫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是。”赵子仪从果盘里拿起一只橘子,用小刀轻轻划了两道,三两下便利落的剥开,用小盘子装好,推到赵昔微面前,语气微凝:“太子起了疑心,恐怕局势会对你不利。” 语气一顿,骤然转冷,“但无论如何,只要有爹还活着,你就一定会是皇后——” “父亲!”赵昔微皱了眉,忍不住打断他,“殿下起了什么疑心?是和灵犀的病情有关吗?还是有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 赵子仪愣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你要相信爹爹!” “我没说不信啊。”赵昔微眸光一冷,忽然轻声问道:“爹,是赵家需要一个皇后,对不对?” 第508章 圣旨到 赵昔微猛地捏紧茶盏。 “微儿——”赵子仪急忙解释道:“不是,爹不是这个意思!” 赵昔微已没有当初那么容易激动,只笑了笑,平静问道:“爹爹要扶持一个皇后,为什么不直接扶持淑妃娘娘呢?” 她忽然有些生气。 她真是吃饱了撑的,竟然担心他的安危!还忍着对徐云娇的反感,就为私底下和他好好谈谈! 当她是什么了? 为家族谋利的棋子?舍身赴死的卒子? 赵子仪能在朝堂脱颖而出,本身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他自认为不是个多看重感情的人,只是对着她的反问,莫名就觉得有些内疚。 他怔了怔,一时也忘了辩解,只顺着她的话下意识说道:“陛下心存旧爱,而淑妃膝下无子,她没有做皇后的可能。” “可那不是还有爹爹你吗?” 赵昔微笑意寒凉,瞥着面前的男人,淡淡道:“你既然可以保我当上皇后,那应该也能保淑妃成为皇后吧?” “不能。”赵子仪摇摇头,嗓音有些低沉:“她就算被立为皇后,也不可能完成我的心愿——” 赵昔微一愣:“什么心愿?” “当年你娘那场病,与皇后有关……” “什么?”赵昔微瞳孔一缩:“娘亲——” 正要往下说,门外忽然响起一阵匆忙脚步声。 “相爷!圣旨到了!” 圣旨? 这个时候突然传旨? 赵昔微还在上个问题中尚未回过神来,只捏紧了手中的茶盏,对门外的响动浑然不觉。 赵子仪已将轮椅一转,转头看向窗外,冷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属下不知。”廊下那声音急急回禀:“才得到消息,宫里传旨的太监已经出了朱雀街,正往相府而来,现下恐怕已经到了仪门外。”迟疑了一下,“看着像是有赏赐……” 赏赐? 赵昔微回过神来。 通常皇帝赏赐臣子,需要有司拟定赐品、再经由库房核对,一道道流程下来,基本上没个三五天的时间是搞不定的。 怎么突然说赏就赏了。 更何况,现在年都快过完了,还赏赐什么? 赵子仪整了整衣领,又拂了拂衣袖,从容问道:“来传旨的是谁?” 然而,只下一瞬,那放在袖上的指尖就是一顿—— 只听见门外回禀道:“是曹公公和常公公。” 这下,就是赵昔微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曹公公,就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其地位不可不高,不就是赏赐个东西,竟然安排曹德亲自前往,这简直相当于皇帝亲临。 而常公公,则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这两人能聚在一起当差,罕见程度等同于太阳从西边和东边同时升起。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皇帝太后一起派人过来? 满腹狐疑地来到正院,赵府女眷已跪了一地,一个个微垂着头,视线规规矩矩的落在青石砖铺砌的地板上。 老夫人已重新换了衣服,听见轮椅吱呀从廊下传来,陡然抬头,满眼忧虑:“玹儿——” “没事。”赵子仪摇动着轮椅,靠近了老夫人,和颜悦色地安慰道:“母亲放心,儿子已让人打听过了,说是陛下送了赏赐过来……” 老夫人就轻轻松了一口气:“阿弥陀佛,是赏赐就好。”又看向赵昔微,“微姐儿,过来祖母身边。”又吩咐道,“羽姐儿跟燕姐儿一起跪后面去。” 赵承燕忙低声应了一句是,自己挪了挪膝盖,顺从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 赵承羽呆滞了一下,好像压根没反应过来一样,直直地盯着老夫人,不满道:“祖母,嫡庶有别,尊卑有序,按照规矩,这里本来就是我的位置!” “羽姐儿!”老夫人低低一喝,又不敢太大声,只好紧咬着牙缝,训斥道:“快跪到后面去,别让宫里的人看了你的笑话!你老大不小了,要听话!” 赵承羽气结,可又不敢继续反驳,便嘟了嘟嘴,一骨碌爬起来,在经过赵昔微身旁时,把下巴一扬,冷冷哼了一声。 正好有小丫头拿了崭新的软垫过来:“太子妃请。” 赵昔微轻提裙摆,才跪了下来,便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如毒刺一般直直地刺了过来。 身后跪着的正是赵承羽。 没了老夫人的压制,她显然更加趾高气扬了,又阴阳怪气地刺了一句:“攀高必跌重,今日捧得这样高,等明日摔下来时,那才够狠呢。” 赵昔微本懒得理论,却听她又讥讽道:“在前面又怎么样,难道就比旁人尊贵了!” 赵昔微就笑了笑,道:“妹妹此言差矣,位置在前还是后,看的不是身份尊不尊贵,而是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赵承羽反驳:“我没有,难道你有?” “是啊,我有。”赵昔微侧过脸来,粲然一笑:“妹妹以后若有了这个本事,祖母自然也会高高的捧着你。” 赵承羽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赵昔微说的是实话。 老夫人这样看重家族利益的人,如果她要是也能像赵昔微一样,在某一天能为家族带来荣光,老夫人肯定也会一改现在的态度,重新把自己捧在手心。 可是,她拿什么在家族中出头呢? 满院子鸦雀无声。 无人知道,在满地的人群中,有一颗怨恨的种子在悄悄发芽。 赵昔微脊背挺直地跪在前排,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 寒风穿庭而来,卷起片片飞花,在空中轻盈打了个转,然后静悄悄地落在她的发间,她也无暇去顾及。 接旨是个苦差事。 接圣旨更是苦差事中的苦差事。 更何况,今日来赵府传旨的,是皇帝太后一起派来的。 这双重的巨大压力之下,就连徐云娇也没了脾气,手指头不安地绞着手帕,膝盖悄悄一挪,靠近了赵子仪。 一刻钟过去了,传旨的人还没有到。 两刻钟过去了,门外依旧静悄悄。 直直等了多半个时辰,在满院子的人都开始抑制不住内心的焦躁时,门外这才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众人屏住了呼吸,拿眼角看向门口。 一双黑色的靴子出现在视线内。 紧接着是一片绯红的衣角。 接着便有一道紧张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哎哟哟,太子妃,快快请起,这大礼奴婢可当不得!” 第509章 陈酒一杯 又一迭声地嘘寒问暖:“丞相大人可好?陛下可念着您呢,只盼着您身子早些恢复,还和从前那样出入宫廷呢。” 正是曹德。 众人轻轻吐出一口气,紧绷着的神经才缓过来,便有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传来。 众人立时就觉得后背一凉,险些没瘫倒在地上。 这声音,尖细阴柔,宛如阴司地狱的一缕游魂,就算是梦里听见,也要吓得爬坐起来。 “赵大人啊,咱家给您道喜来了。” 正是太后身边的常公公。 常公公捏着一柄拂尘,虚空一扫,目光幽幽地落在赵子仪身上,笑得意味深长:“赵大人,今儿个真是喜鹊飞上枝头啊,这不,陛下特意给您赐酒来了!可巧不巧,正好太后娘娘今日心情不错,她老人家说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命奴婢亲自陪着曹德跑这一趟,一则是为了看看大人您的身子好些了没,二则是想要奴婢看着您接了旨才放心。” 说着话,又轻轻一甩拂尘,尖声尖气地吩咐身旁的小内侍:“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好东西呈上来?” 大红描金的托盘,铺着金线丝绣的黄绸,上面放着一只翠玉酒壶。 赵昔微的目光就落在了酒壶上面。 这是一只很普通的酒壶,普通到赵府随便拿出一只,都比这要精致好几倍。 这就更为古怪了。 皇帝肯定不会随便拿着一只酒壶就赏赐给臣子,总得要有个特殊之处吧? 赵昔微就把目光投向了曹德。 曹德眉眼一垂,躬身道:“午时一刻,陛下得了一壶陈年佳酿,特意命奴婢给丞相大人送来。” 说完,便后退了小半步,显然再也不肯多说了。 赵昔微皱了眉头。 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能琢磨出什么意思来?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他是个身体病弱但情绪很稳定的人,总不能真的心血来潮,给赵子仪送来这么一壶陈酒吧? 就算是真的心血来潮送来这么一壶酒,也不至于让太后这么积极…… 怔愣间,赵子仪已一拱手,肃然见礼:“陛下隆恩,微臣惶恐,请二位公公代为传话,下官必定亲自入宫谢恩。” 老夫人双手贴地,领头叩拜了下去:“臣妾领合府女眷,叩谢陛下隆恩。” 说完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封,亲自打点了几个内侍:“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曹德忙推辞:“哎呀,您可太客气了,奴婢怎能受您老人家的礼。” 态度十分的恭敬。 而常英则一如既往的倨傲,眼睛看都没看老夫人一眼,接过红封在手里掂量了几下,然后径直塞进了袖子里,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你倒是个识礼的人儿,不枉我们太后这么关照一番。” 老夫人呵呵的笑,不卑不亢回道:“什么礼不礼的,老身可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大过年的,图个好彩头。” “彩头啊……”常英点头一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你可真说对了,你们赵府这回可真是中了头彩!” 又一抬手,吩咐道:“来人,给丞相和太子妃斟酒!” 赵昔微手指倏地捏紧。 这酒,必定有问题! 老夫人双眸一眯,陡然射出两道寒光。 不动声色就挡在了赵昔微身侧,又掩去眼底神色,摆出一副雷打不动的笑脸:“太子妃不善饮酒,再加上一直在服药,更是不宜饮酒,陛下厚恩,不便推辞,不如就由老身代劳吧。” 赵昔微有些意外。 没想到,老夫人会替她挡酒,还挡的是皇帝赐的酒。 正要开口,常英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老夫人啊,咱家也想让你代劳啊,但陛下那边说不过去啊!这酒要是丞相和太子妃不喝,咱家倒是没什么,就怕曹公公没法交差呢!”他拿眼睛一瞥躬着腰的曹德,“曹公公,你说是不是?嗯?” 曹德拢着袖子正在数着地上飞舞的花瓣,被他这么一点名,就不得不抬起头来。 迎着一双双疑惑的眼睛,他呵呵干笑了一声,斟酌着道:“老夫人,知道您疼太子妃,可奴婢也是奉命行事。” “这……”老夫人嘴角抽了抽,那笑容就僵硬了。 “曹公公!”赵子仪忽然唤了一声,“既是陛下赏赐,微臣怎能不受?”说着话,一抬手,从容一笑:“容下官先尝尝,再让太子妃尝,如何?” “丞相……”曹德眸光微微一闪,似有一些犹豫,但也就只有那么一瞬,便欣然答应:“这样也行!”又转向常英,笑道:“常公公,你看如何?” “行吧!”常英等得一脸不耐烦,挥挥手道:“快倒酒吧,喝完了咱家好回去复命!” 便有两个小内侍躬身上得前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了酒壶盖子,又捧了一对儿碧玉色的酒杯,微倾下壶口,清透的酒水缓缓注入杯中。 滴答滴答,如雨水潺潺,自屋檐坠落,煞是好听。 常英紧紧盯着小内侍的的动作,直到两个杯子都满上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不多不少,正好两杯。” 他捏了个兰花指,不阴不阳地笑道:“赵大人和太子妃一人一杯,可千万不要浪费哦。” 小内侍捧着酒杯,在赵子仪面前躬下身子:“丞相大人,请。” 赵子仪从容接过。 徐云娇立时脸色大变,失声唤道:“赵子仪!” 赵子仪微微一笑,什么话也没说,捏着酒盏就要往唇边一送—— 赵昔微捏紧了手心,狠狠地用力往肉里掐,直到感觉到疼痛,才勉强克制住去夺酒杯的冲动。 皇帝突然给臣下赐酒,这种故事,在历朝历代都有过。 不管是正史记载,还是民间流传,每个故事都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 但相同的是,大多数被突然赐酒的臣子,都会死于非命。 虽说当今皇帝仁慈,从来没有滥开杀戒,也从未陷害过忠臣。 但,帝王心思难猜,谁也说不准这杯酒到底是什么用意。 赵子仪在权势里翻滚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个? 可他就是眼睛也没眨一下,甚至还带着一抹极其温良的笑意。 他轻轻合上眼,缓缓一抬手,陈酒芳香如故,自鼻尖钻入肺腑,让他恍惚如梦。 他认得这个味道。 当年…… 念头一响起,双眸倏地睁开。 就是这个味道! 当年的一切一切,那些困扰在他心头、十几年无法解开的谜底。 在这一刻,突然都有了答案! **** 最近忙得大姨妈推迟半个月了,微儿痛经好了,作者要病了……哭 第510章 绝命之赌 赵昔微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紫衣金带,玉冠风流。 他执着碧玉色的酒盏,唇角微抿出一线弧度,面容中渐渐浮现一丝温柔。 如果…… 这酒有问题,那就由他来承受,也算是护她一次周全。 如若不然…… 就来一次绝命之赌! 以他的命,赌她的锦绣前程,赌她的风光无限,更是赌她的一世安好! 赵昔微眼睁睁看着他抬起手,看着他微倾酒杯,看着他喉结微动。 心口忽然一窒,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灼了一下,滚烫而疼痛。 他明明知道这酒有问题,他明明有拒绝的机会。 他是一国丞相、百官之首、太子岳丈,皇帝就算是突然要赐死他,也不可能一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完全可以盘问曹德几句的。 可他没有。 赵昔微只觉得心脏生生的揪着疼。 自归府认亲以来,府中所有人都觉得他偏心她。 可她作为当事人,却一直看不透他。 他处心积虑,他淡薄寡情,他野心勃勃。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男人,所以她和他之间,一直不远不近、不亲不疏、不舍不离。 可他现在,从容不迫饮下这酒。 原来…… 他也是愿意保护自己的,他也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父亲…… 视线陡然模糊。 她愣愣地看着他,寒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袖,山海云纹翻腾,在她眸中形成一片紫金交错的斑斓光影。 所有复杂的感情、所有起伏的情绪,在这一刻忽然分离、忽然静止,忽然被抽丝剥茧,只剩下一个最简单、最纯粹的念头。 这是无法抹去的、刻在骨子里的、流淌在血液里的,属于她和他的,亲情。 朦朦胧胧中,她手指倏地张开,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赵子仪的唇角才沾了一点酒味,忽然耳旁风动,一股大力袭来。 “爹爹!” 猝然抬眸,指尖已空。 他眉头皱了一下,眸光微微一凝,沉声道:“微儿……” 老夫人也有些惊慌:“微姐儿,不要冲动。” 虽然皇帝突然赐酒之举,但在老夫人看来,皇帝就是天一般的存在,若就这么乖乖的顺从,说不定还有一丝挽回的余地,可若是把事情闹大了,定是必死无疑。 徐云娇一心只系在赵子仪身上,一把就扑过去扶住了他的肩膀:“相爷!”她掰着他的手臂,七手八脚地检查了一下,见赵子仪安然无恙,便又抬眼看向赵昔微,眼神里满是讶然,“你……” 她似乎没组织好语言,迟疑了几下后,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算是有良心,相爷没白疼你一遭!” 赵昔微捏着酒盏,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她好像没说要替赵子仪挡酒吧?她只是抢过酒杯而已,怎么徐云娇这话说的,倒像是她要替赵子仪送死了一样…… “啪啪”两声,常公公击了两下掌,悠悠然笑了起来:“好一个父慈女孝啊!” 他抱着拂尘,绕着赵子仪踱了几步,阴森森地道:“既然你们父女俩都抢着要喝第一杯,那咱家便成全了你们——” 赵昔微眉尖一挑。 还没开口,徐云娇生怕她反悔,立时就补了一句:“常公公您误会了,太子妃愿意先喝!” “徐云娇!”老夫人气得身子一晃,还是周妈妈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才站稳身子,便挺直起背脊,不容置否地道:“微姐儿方才吃了温补的汤药,不能饮酒!” 徐云娇愕然:“老夫人!相爷可是您亲生的儿子!” 为了这么个野丫头,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推出去? 老夫人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这个蠢货! 知不知道什么叫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皇帝这酒是不是毒药还未可知,若不是毒药呢?玹儿他身为臣子胆敢抗旨,那岂不是也是个死? 若是毒药的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玹儿今天勉强侥幸逃过一劫,后面还有的是法子赐死! 但微姐儿就不一样了。 她现在深受太子宠爱,不论是不是毒药,不论后果如何,事情是在赵府发生的。 你们作为娘家人,就这么让太子妃喝了,到时候太子能放过我们赵家? 所以,不管是什么情形,只有保全微姐儿,才能保住大局,保住赵府! 老夫人这么三两下,就把利害关系给掂量清楚了。 那慌乱的情绪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镇定和威严:“徐氏,你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叫亲生不亲生,难道不亲生,就不该疼了?” 老夫人说完,就狠狠盯了徐云娇一眼。 如果不是为了保持大家族的体面,她真是恨不得把徐云娇绑起来,然后一条破布塞进嘴里去。 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徐云娇还真是不明白。 不仅不明白,她压根就没懂老夫人有意把话题岔开,“不是亲生的几个字”落下,如针扎了一下,刺得她猛地一个激灵。 她忍不住嚷了起来:“她不是我亲生的,我自然是不指望她为我做什么!可相爷那么疼她啊!为了她,相爷饱受御史弹劾,为了她,相爷耗光了所有俸禄!” 她又气又急,口不择言地道:“性命攸关时刻,她为父亲抵挡危险,不是应该的吗?” 老夫人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这门亲事。 早知道,还不如把那个孤傲的沈氏娶进门呢,虽然沈家落魄了,可那沈氏是真聪明啊! “徐云娇!”她双眉一拧,端起大家族婆婆的架子,教训道:“我们这样的官宦人家,食的是君王之俸禄,受的是万民之供养,陛下圣旨面前,哪里有什么父母子女的说法?” “老夫人!”徐云娇眼圈通红,满是不可置信。 “行了行了!”常公公看了半天的婆媳大戏,也觉得有些疲乏了,拂尘一挥,打断了两人的争执,下了定论:“赵老夫人,你是这里年纪最大的,是丞相先喝,还是太子妃先喝,你就好好想想吧。” 说罢,就一撩衣摆,在廊下的靠椅上坐了下来。 第511章 身系满门荣耀 常公公翘起了二郎腿,半眯着眼慵懒地道:“不急,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告诉咱家一声就成。咱家今天反正没什么事,你老人家慢慢想,咱家有的是时间等。” 说着一抬手,接过了小内侍捧着的茶,气定神闲地抿了起来。 摆明了一副下定决心要耗到底的样子。 “这……” 院中响起了一片抽气之声,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觑。 “微姐儿,这酒——”老夫人虽然早就有了决断,但真的面临抉择时,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女,内心如千万只利爪在撕扯一样,左右都是疼。 一个是赵家的顶梁柱,一个是赵家的未来,不论是牺牲哪个,都是巨大的灾难啊…… 她迟疑了一会儿,视线深深地锁定着轮椅上的儿子,定定地看着他。 似乎要将他的轮廓,他的五官,一点点嵌入自己的脑海里。 “玹儿,你父亲去得早。”她抬起手来,慈爱地放在了儿子的肩上,语气苦涩但却带着莫名的坚毅,“为娘把你们几个拉扯大,什么样的苦都吃过,什么样的难都挨过,只为着能让你们几个成材,继续你父亲曾经的荣光……”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愧疚:“娘亲这一辈子,对得起你爹,对得起先祖,就是对不起你……” 赵子仪望着满头白发的老夫人,情不自禁唤了一声:“母亲……” 老夫人凝望着他,一字一句道:“小时候娘亲就一直叮嘱你,你是家中老大,肩上的责任比任何人都重,所以娘亲不许你有任何出格的事,容不得你有半分懈怠。就算是娶妻生子,娘亲也想着为你一手安排,就怕你一步错、步步错。因为你肩上扛着的,是我们赵氏的荣耀,你身上担着的,是我们满门的生死。” 她眸子里渐渐涌现一片淡淡水光:“玹儿,不要怨娘……” 赵子仪也有些动容,握住了老夫人的手,喃喃道:“母亲,儿子……不怨。” 老夫人微一颔首,终是狠狠咬了咬牙,转头看向赵昔微,淡声道:“微姐儿,把酒给你父亲,让他先喝。” 赵昔微站在两步之外,听见老夫人这话,怔了一下。 与此同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密密麻麻,如针尖,似麦芒,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许,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这种身系着满门荣耀的感觉,还真不太好受…… 特别是徐云娇,那眼神更是恨不得直接把酒灌进她嘴里才甘心。 赵昔微垂下眼睫想了一会儿。 不管是作戏也好,还是为了利益也好,又还是真的想要保护她也好,老夫人能和赵子仪达成共识,选择在这个关头,做出保她的决心,她还是挺感动的。 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只要保护过她的,不论目的是什么,她都愿意好好报答。 她笑了一笑,再抬眸时,杏眸如水,清透生辉。 而盯着她的众人,瞳孔骤然一缩。 只见她轻轻抬起手臂,绣着云鹤的袖子微微一滑,露出小半截柔嫩的手腕。 冰肌玉骨,月华霜光。 徐云娇吊着一颗心,如在热锅上翻来覆去的煎着。 那一截手臂莹润皎洁,刺得她眼睛生痛,而那指尖捏着的酒盏,就好似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刃,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她忍不住质问:“赵昔微,你到底要做什么?” 赵昔微仍在看着自己的手腕。 刚刚抢过酒盏时,酒水不小心洒了出来,落在手腕上,如泪痕,似春露,在天光映照之下,折射出闪烁的银光。 老夫人发话,是不得已;赵子仪喝酒,是躲不掉。 可她却没有这个顾虑! 若连这么点事都解决不了,若一个常公公就叫她哭天喊地,那她这个太子妃岂不是白当了? 她为什么要嫁给太子?为什么要立足东宫? 是为了给这些人继续踩踏的吗? 当然不是! 她为的就是有权势傍身,面对恶人可以痛痛快快的反击! 她指尖轻轻一动,看那酒杯微倾,一线酒水如注,不动声色地沿着手腕缓缓而下,直将那衣袖慢慢洇湿了一大片,她才勾起唇角,蓦然转身,唤道:“曹公公!” “哎……”曹德正拢着袖子低着头,一只一只数着地上的蚂蚁,猛然听见这么一唤,条件反射式地就应了一声,挤出满脸笑容,恭敬回道:“太子妃有何事吩咐?” “吩咐倒也没有。”赵昔微笑了笑,对着近前的一个内侍一招手,那内侍便捧着托盘走近。 她顺势把剩下的半杯酒放在托盘里,状似随意地问道:“陛下赐的这酒,可有跟公公说过什么?” “这……”曹德面有犹疑。 赵昔微又是一笑,眉眼盈盈地看着他,柔声道:“曹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自然是知道陛下的性子如何,也自然了解太子的脾气如何。今日陛下赐酒于赵府,连太后都惊动了,可见不是小事。既然不是小事,那么迟早本宫都会知道的,对不对?” 曹德眉眼一垂,就有些直打鼓了。 是啊,太子妃这话说的没错。 皇帝心软又宽厚,而太子冷酷又无情。 这今日赐酒之事,虽然看起来不可回转,可万一皇帝改了主意呢?以太子的脾气,难保不会揪出个替死鬼出来……到时候他岂不是两面不是人? 赵昔微见他神色松动,便又道:“曹公公尽管放心,本宫只是随便问问,你若确实不知道,本宫也不会怪你。”又转向众人,笑道:“诸位都可作证,若是陛下追责,则由本宫一人承担,和曹公公没有半点干系。” 曹德心里一叹。 这个太子妃,也太会拿捏人的心思了。 话说到了这份上,他要再是一点风都不透,就太不会做事了。 “禀太子妃。”曹德微一颔首,以示礼数,“这酒是从甘露殿找到的。” “甘露殿?” 所有人都惊愕地抬起头来。 赵子仪也愣住了:“皇后寝宫?” “是的。”曹德斟酌着道:“太子妃,容奴婢多一句嘴,陛下已经命人查证过,这酒是当年沈娘子送给皇后的中秋之礼,所以,您还是喝了为好……” 第512章 陛下要赐她死! 赵昔微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灵犀生病、柳寄山回京、皇帝赐酒、以及她的病症,再到眼前这杯陈酒,……这几件事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正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将它们一点一点的串联起来。 难道—— 沈玉清和皇后曾是闺中好友。 而皇后曾极力干涉过沈玉清的个人感情。 后来皇后意外病逝。 而沈玉清则远走他乡,隐居山林,此生都没再回过京城。 现在,她和灵犀都有着相似的寒症。 …… 如果说这是巧合,这未免也太过于巧合了! 但要说是人为的呢? 沈玉清可是医术高手!又怎么会连自己是什么病都不知道? 按着这个思路推断下去,那么所有可疑的人都指向了一个—— 赵子仪! 电光石火之间,她胸口猛地一震。 忽然知道为什么太后会这么急不可耐,派了自己最信任的心腹过来盯着了。 因为赐酒这件事,实在是堪称两绝。 皇帝怀疑赵子仪陷害过皇后! 如果赵子仪喝了这杯酒,就是保全了君臣的体面。 如果赵子仪拒绝了这酒,就代表着他是陷害皇后的凶手! 至于这酒有没有毒,他是不是被冤枉的,这都不要紧,要紧的皇帝要一个态度。 难怪他不解释,难怪他不追问。 常公公翘着二郎腿坐在廊下,将赵昔微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就从鼻子里冷冷“哼”地一声,装模作样道:“太子妃啊,咱家看在太后老人家的份上,就多跟你废话一句——” 他掸了掸衣袖,阴恻恻一笑:“这酒,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似乎觉得就这么一句嘲讽有点不够,又嗤笑了一声,拉长声音道:“别以为仗着有太子宠,就可以为所欲为——”语气一顿,“你还年轻,很多事不懂,尤其是这宫里,今日捧得越高,明日就跌得越重。” 这话一出,老夫人脸色猛地剧变。 还没说话,那边厢赵承羽抢先笑了出声:“公公所言极是,小女深以为然!” “羽姐儿!”老夫人再也忍不住,一个巴掌就扫了过去:“常公公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啪!” 闷响一声,赵承羽捂着脸,瞪大了眼睛:“祖母你打我?”她眼眶瞬间浮起一片泪花,哽咽着叫道,“这野丫头太子妃之位都保不住了,你为什么还要护着她?” 老夫人一阵血气直往头顶上涌,伸出去的手掌在空中微微颤抖,厉声道:“你给我闭嘴!”又一扭头,命令道:“来人,羽姐儿言行失态,冲撞了宫中贵人,把她带下去祠堂跪着!” 赵承羽虽然向来不受宠,但老夫人一直是把她当娇娇女对待的,就算是上次陷害赵昔微失败,老夫人也是把过错都推给她身边的下人,明面上这么不留面子,还是头一次。 为什么? 以前母亲在府中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言不合就打她,骂她,禁闭她。 但那时她哭闹了一番之后,还是会得到母亲几句好言好语的安慰。 但现在母亲不在了,父亲也成天被外面那个贱寡妇勾走了魂,为了能和那个寡妇厮守在一起,竟然选择了住在外面不回家! 她是真正的没娘教,没爹管了。 所以祖母也看不起她了! 赵承羽捂着脸,流着泪呆呆地看着老夫人,只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多余的人。 她好恨…… 恨她娘,既然不甘心相夫教子只想做生意,那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 既然生下了她,为什么又要轻易和离,让她连形同虚设的家都没有? 既然和离了,为什么又不带她走,把她一个扔在赵府,让她孤孤单单受人轻视? 她恨她爹。 既然不喜欢娘亲,为什么又要成亲?终生不娶好好过你的逍遥日子不行吗? 既然成了亲,为什么又终日不归家?可知道,她从小到大,有多羡慕那些被父亲宠在手心的女儿! 既然不归家,既然看上了别人,为什么又还要带回来?她不在乎父母是不是和睦啊,没有感情的父母,也是父母! 现在,她连冷冰冰的父母都没有了! 他们虽然还活在这个世上,可对于她来说,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是啊! 就像赵昔微,虽然她的母亲死了,可她的母亲是爱她的! 她泪水如雨点洒落,视线模糊,恨意却格外分明。 她死死地盯着赵昔微。 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明明什么都比她差,可却不管怎么样都比她幸运! 所有的恨意,在这一瞬间就都找到了出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恨赵昔微,但她就是恨。 赵昔微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让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自己的不幸。 如果没有了这面镜子,发生在她身上的这些悲剧,她也许永远都可以假装不知道! 泪水吧嗒吧嗒掉下来,滚落在青石板的地上,赵承羽失声喊了起来:“祖母!您还没明白吗?陛下赐酒,就是要赐她死!祖母您醒醒!她不可能再为赵府带来一点利益了!” 老夫人哪里想到她会说这些,顿时气得整个人直哆嗦:“宝珠!宝珍!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带下去!” “是!” 两个得力的老妈妈回过神来,立时上前按住赵承羽的肩膀:“羽姑娘,走吧!” “你们放开我!”赵承羽恨得龇牙咧嘴,“你们这些狗奴才,本小姐也是你们能碰的!” 老夫人狠起来连儿子都能牺牲,更何况区区一个孙女儿? 立时大喝:“堵住她的嘴!” “祖母您会后悔的——”赵承羽才吐出这几个字,一个婆子当机立断,脱下脚上的鞋子,往她嘴里猛地一塞。 “唔——” 赵承羽挣扎不已,可哪里抵得住几个老妈子的力气? 不过是呜呜嚷嚷了几声,就已经被拖着出了院子。 赵昔微望着她一路不停踢着的脚跟,眉尖越皱越深。 赵承羽和太后走得近,她是知道的。 虽然太后看不上这个草包,但,现成送上门一把刀,利用一下,何乐而不为呢? 哭喊声渐渐远去,常公公忽然不阴不阳的开了声:“现在清静了,太子妃该喝酒了吧?哦……”他呵呵一笑,“莫不是怕喝了这杯酒,再也没机会享受太子妃的风光?” 第513章 见色忘友 刚才赵承羽哭闹的时候,他的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这会子更是难看至极,阴森冷郁,半人半鬼的,瘆人得很。 赵昔微笑了一笑,云淡风轻。 能不能当太子妃,是太子殿下说了算。 而且,就算不是太子妃了,她就得摇尾乞怜吗? 她望着那酒杯,手臂轻抬,正要开口—— 突然,门外传来通禀,尖细高亢,一声比一声急切: “陛下驾到——” “太后驾到——” 话音落,朱红的院门应声而开,明黄的帝王仪仗赫然入眼。 一排排护卫持着长枪短剑,踩着整齐的步伐,如浪潮滚滚而来,“咚、咚、咚”如铁锤敲打着地面,节奏沉稳而压抑。 帝王亲临,还有太后同行,这样的排面,怕是天上地下头一回。 院中才站起来的众人,立时“噗通”一下,齐整整地又跪了下去:“叩见陛下、叩见太后!” 四周鸦雀无声。 只有膝盖下的衣摆,在地面上窸窸窣窣摩擦作响。 这院子里,除了几个主子曾入宫拜见过皇帝,剩下的丫鬟仆从们,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贵人也许就是宫里传旨的太监了。 哪想到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仅能有幸得见天子,还能见识一下传说中叱咤朝堂、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 所有人都吓得绷紧了神经,屏住了呼吸,那视线更是移都不敢移一下,只垂着眼望着自己的膝盖。 脚步缓缓,自院门而来。 “一、二、三、四……” 众人情不自禁跟着默数。 刚好数到第四十九的时候,那步子戛然而止。 曹德已迎了上去:“哎哟,陛下您怎么亲自来了……这里有奴婢呢!” “怎么了这是。”一道偏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都跟他们说什么了?朕就是没事来转转,看把他们一个个吓得。”衣袖一拂,含笑吩咐:“大伙别跪着了,都起来吧!” 就听见赵子仪恭敬回禀:“陛下亲至寒舍,微臣不敢造次。” “你我之间,还客气什么?”皇帝哈哈一笑,煞是和悦,又一摆手,对地上跪着的仆从们道:“都起来吧,朕不喜欢跪着一地的人,看着闷得慌。” “是。” 惶恐地应了一声,众人这才犹犹豫豫的起了身。 也不敢多看皇帝一眼,只拿眼睛瞧着脚尖,规规矩矩地四下退散,但也不能退得太远——天子驾临,做下人的不可近前,也不得远去,近前是冲撞,远去是失礼。 于是,一圈儿人就都挪到了厢房的墙边,跟木雕似的垂着眼定在那里。 常英从椅子上起身,施施然的上前,扶住了太后,换上一副谄媚的嗓音:“太后娘娘,您来得正好,奴婢让人斟了酒,正准备让太子妃喝呢!” “嗯……”慵懒的一声儿传来,是太后开了腔:“太子妃要喝酒,那真真是极好的。” 太后穿着一件极华丽的拖地长裙,宽大的袖子上,用金色丝线绣了一双展翅高飞的凤凰,手指上戴着镶嵌了宝石的护甲,头上插着一对儿金灿灿的凤钗,从头到脚都透着一种精心养护的尊贵。 她的视线越过其他人,落在了赵昔微身上,略闪过一丝意外。 这丫头,居然没半点惊慌失措,还算是有几分胆色——那又如何?摊上今天这样的事,赵家就算是再有手段,这丫头也飞不出手掌心了! “太子妃,这酒可是陛下从皇后宫里搜出来的,哀家听人说,这是当年你生身母亲送给皇后的。” 她意味深长地睨着赵昔微,“说起来,皇后与你生母,当年可真是一对儿闺中密友啊,皇后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往沈家送一份,那沈氏出入后宫如入闺房一般随意自在……” 赵昔微静静地听着,心里慢慢地对沈玉清有了更深层的一点了解。 京中这些人对沈玉清都没什么好的评价,大概是因其过于孤僻,又过于自负。 但现在看来,那些评价却是有些不公。 ——沈玉清出身清贵之家,父亲又是绝世大儒,从小便天资聪颖,又兼得医术无双,再拥有皇后娘娘这份坚定的友情,还得到了名动京城的才子爱慕……如此种种,光是拿一条出来,就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了! 可偏偏她却不懂得圆滑处世,一味的我行我素,人情往来全凭个人喜恶,这样一来,怕是无意中不知道惹了多少敌意还不自知。 赵昔微就想起了隐居山林后的沈玉清。 那时候的她已经学会了隐忍,学会了温柔,也学会了谦虚。 离开京城后,她一点点磨掉了锋利的棱角,也隐藏了天才的光芒,更是尘封了鲜艳的过往,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只为三餐而奔波的普通农妇。 从云端坠入泥沼,她终于活成了世人所认可的样子,但世人却没有原谅她曾经的格格不入…… 赵昔微代入沈玉清感受了一下,就有种悲伤的情绪突然压在了胸口。 要有多么坚强的心志,才能坦然接受这么坎坷的人生? 要有多么顽强的体魄,才能强撑着煎熬过了种种苦痛? 太后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幽幽回响:“哎,当年你生母真是出够了风头啊,只是可惜,是个见色忘友的女子,就为了一个男人,父母也不顾了,名声也丢了,神魂颠倒的,竟然还和皇后闹了脾气。说实在的,她要是好好的听皇后的话,就算是沈家失了势,她在京中也依旧是独一份的富贵……” 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你瞧瞧她,非要铁了心一条道走到黑,以至于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甚至还害苦了你,啧啧,真是不值啊!” 又看向赵昔微:“可见这女子啊,书读得多了就是不好,容易被书上那些才子佳人的传说迷了眼,只是个男人而已,哪里值得她这样赔上一辈子?太子妃你说是不是?” 太后出身市井小民,虽然这些年执政掌权,但骨子里的市井习性是半点没改。 这番话说得粗鄙又轻佻,别说是赵府等人脸上挂不住,就是皇帝也有些不自然,轻轻咳了一声。 赵昔微正在感伤着,听见最后这么长长的一段,就立时从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第514章 说一句公道话 “太后所言,恕妾身难以赞同。” “哦?” 迎着太后嘲讽的目光,赵昔微微微一笑,淡淡回应道:“人各有求,有的人活着,是为了个情字,有的人是为了个义字,也有人是为了功、为了名、为了财、为了利、如此种种,只不过是人的志向罢了,又哪里能用值不值得来衡量呢?” “你……”太后的笑意立即就凝固了。 赵府其他人也吓得一时没回过神来。 这个微姐儿,怎么敢在太后面前头头是道反驳这么多? 皇帝却是点点头:“不错,太子妃说得不错!” 赵昔微又笑了笑,继续道:“难道说追求功名利禄,就比重情重义的更值得吗?若是这么说,又何来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的故事?那尾生抱柱、伯牙绝弦之典故,又有何意义?” 太后只不过是想趁机嘲讽几句,却没想到反被她引经据典辩驳了一通,立时就有一股无名火蹿了上来,嗤笑道:“你跟哀家说这么多没用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赵昔微抿唇一笑,十分恭敬的又福了一个:“妾身只是想替那些重情重义的女子们说一句公道话——这天下对女子的苦难多有不公,最是那些痴情女子,她们因为太过于重情,以至于落了个凄凉的下场,于是一直饱受世人的嘲笑冷眼。可,妾身却认为,这本不是她们的过错,而是那些薄情男子的错。世人放着那负心汉不管不顾,却最喜欢揪着个弱女子讨伐不休,这难道不是其软怕硬、助纣为虐?” 她挺直背脊,眸光平静,从容道来:“如果重情重义也是一种过错,如果人人都贪权慕利,那这朝堂之上,还有谁会忠君爱国?这普天之下,又还有谁能一心为公?” “你——”在朝堂上搅动风云,向来是不让须眉的太后,对上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头一次只能干瞪眼。 “微儿!”赵子仪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低低唤了一声。 赵昔微冲他笑了笑,声音还是那般的温柔,表情还是那么的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犀利刻骨:“世人颠倒黑白,对薄情寡义之人太过宽容,却对重情重义之人太过残忍,为了掩饰自己背信弃义的行径,便扯什么值不值得来遮羞罢了!” “赵昔微!”太后手掌“啪”地一下,按在常公公的手臂上,暴怒欲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知不知道自己死到临头?” “太后娘娘别急!”赵昔微半点色变都没有,只不动声色退了半步,以防太后突然的袭击——嘴上要占上风,身体也不能白白受罪。 她站在离皇帝斜侧的位置,就算是太后想要一脚踢过来,也要先考虑一下是不是会伤及皇帝。 太后也算是个老狐狸,哪里有看不懂的? 于是气得手掌狠狠一收,那长长的护甲就掐进了常英的手臂上,痛得他“嘶”地一下,半口凉气还没抽上来,太后又狠狠的一脚就踢在了他腿上:“闭嘴!” “是……”常英一脸憋屈,识相的咬住了牙关。 赵昔微笑吟吟地扫了一眼太后,又看了一眼皇帝,不疾不徐道:“敢问太后娘娘、敢问皇帝陛下,是薄情寡义之人值得您信任,还是重情重义之人值得您信任?” 太后的怒火已达到了顶点。 本来是想着来看一场好戏,看这乡野丫头是怎么死的,哪想到竟然被她当众闹了个没脸! “你、你、你——”她气得嘴唇都紫了。 赵昔微知道今日之事远不会那么容易结束,便索性放开了性子,选择先发制人:“太后娘娘这么激动,是不是觉得妾身说得很有道理?” 不等太后发声,她唇角又是一勾,笑得明媚无邪:“妾身也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你你你!”太后这辈子还没被这么气过。 就算是太子那个忤逆不孝的小狼崽子,也是单刀直入的刺上几句了事,哪里有过这样拐弯抹角骂人的时候? 她气得狠了,但又不好发作。 毕竟赵昔微这么有理有据的一段话下来,已经牢牢占据了道德制高点——你要是为这个翻脸,那就是在昭告天下人,太后喜欢薄情寡义之人,太后不喜欢忠心耿耿的人! 女人之间的口舌之争重要,还是臣民之间的口碑重要,她又不是蠢货,怎么会不分不清楚?又怎么会让人钻了这个空子? 便只咬紧了牙关,狠狠地继续掐着常英的手臂。 可怜常英再不复之前的倨傲威风,只痛得嘴巴一抽一抽,又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来。 赵昔微双手交叠放在腰间,优雅且恭敬地一礼,态度无比乖巧、无可指摘:“太后娘娘的想法,妾身明白了。妾身今后一定勤勉自励,做个情有义的孙媳妇,定不辜负您老人家的信任!” 一阵天旋地转,太后险些要气晕过去了。 连忙又死死掐了一把常英,直感觉到指甲根传来疼痛,才回转了几分情绪。 她也是老糊涂了,今天是来看笑话的! 怎么被这贱丫头三言两语的一刺激,就忘了正事! 呵! 跟她斗,还嫩着呢! “很好!”太后强压下心头翻腾的怒火,冷冷笑了一声:“太子妃能有这份孝心,当真是真真的好!”她狠狠咬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道:“那么,太子妃先把这杯酒喝了?” 怎么又把话题转回来了? 赵子仪眉头一皱,拱手才准备开口—— “皇祖母有命,孙媳妇怎敢不从?”那边厢,赵昔微已抢先接了话。 “微儿!”赵子仪急得连轮椅乱转,“这酒……” 赵昔微望了望天色,又望了望屋顶。 刚刚太后等人来的时候,暗中潜伏在屋顶的袁策等人就消失不见了。 算着时间,太子殿下该到了吧? 虽然她不知道这酒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隐秘往事,但她就是没来由的相信李玄夜。 他聪明敏锐、沉稳冷静,不会做出冲动的决定。 最要紧的是,他说过会保护她。 不过,她也不是非要他出现才行! 没有他,她也有办法保护自己…… 第515章 以身涉险 赵昔微心中主意已定,就扬眉朝太后一笑:“太后娘娘想要孙媳妇喝酒,孙媳妇自然是要喝的,只是这酒刚刚洒了不少,还得麻烦常公公重新倒一杯!” 这有什么难的? 太后迫不及待想看一出大戏,就也没多想,只吩咐常英:“你去,给太子妃亲自满上!” 常公公被太后掐了十几下,这么一声命令,简直是得了救星,忙抽出手来,亲自捧着酒壶,倒了满满当当的一盏酒,呈至赵昔微眼前,拉长了声音,道:“太子妃,请——” “多谢常公公。”眼看赵昔微抬起手臂,太后面色就是一喜。 等她喝下去,就有好戏看了! 皇帝目光一凝,手掌抬了抬,似乎有些不忍:“太子妃,此酒——” “皇帝怎么了?”太后眉头一挑。 皇帝回过神来,手掌又垂了下去:“没事,没事,朕没事。”一连说了三个没事,他的眸光就黯淡了下去。 赵昔微心里就咯噔一响。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皇帝的反应古怪中透着一丝诡异,诡异中又有着几分慈悲,慈悲中又有着几分恐惧。 该怎么形容呢? 赵昔微想起了小时候抓野兔的事来。 野兔都藏在山林草窝里,周围布满了荆棘,有时候甚至还有蛇虫。 她每次偷偷靠近草窝,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窝蛇,或者一堆毛毛虫。 但再担心再紧张,她还是得必须去扒开那厚厚的茅草。 因为娘亲又病了,她得抓几只野兔子去卖钱——卖了钱才能给娘亲抓药。 现在,皇帝这种复杂的情绪,就像是那个时候的她。 而她,就是那草窝里的小兔子。 皇帝这伸出去又垂下去的手,是一种既想放弃,又想抓住的态度。 太后眼皮子一撩,脸色就沉了沉。 皇帝这样的性子,实在是不堪大任。 优柔寡断、耳根子又软,这么些年来,要不是有她辅佐,能坐稳这江山? 刚刚在宫里,不是还心急火燎的很?搜查酒壶时,不是还雷厉风行的很? 怎么被个小姑娘长篇大论一通,就想反悔了? 那可不行! 太后冷冷一哼,眸光立时就锐利了起来。 她可是等了好久才等来这么一天,就想看赵家和皇帝反目成仇呢! 怎么可能让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是心疼了?”太后讽刺地笑了一声,扬起紫红色的唇角,慢悠悠地道:“当年皇后生产之时是如何痛苦挣扎,难道皇帝忘了?” “朕没忘!”皇帝手指一颤,猝然抬眼:“皇后生产之时,痛了两天两夜,朕怎么可能忘记!” “是啊,两天两夜!太医束手无策!”太后笑着接过他的话,“哀家记得,当时上百个太医,无人诊断出皇后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目光落在了那壶酒上面,语声一寒,“陛下难道不想知道,真相到底如何吗?” 皇帝一怔,手掌下意识地捂了捂心口。 曹德吓得脸色都白了,忙上前去托住他的手肘:“陛下,您别急,您可千万别急……” 没有人比他更明白,皇帝有心口痛的毛病,太后这么一刺激,万一发作起来…… 他惊得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只一边替皇帝揉着后背心,一边轻言细语地安抚:“陛下您别想太多,虽然这酒是沈娘子送给皇后娘娘的,可也未必就是真的有什么猫腻。况且,当年皇后视沈娘子如亲姐妹一般,就算是两人后来生了嫌隙,到底还是有昔日的情分在的……” “哦?”太后听出这话有为赵府开脱之意,立时就不乐意了,又添了一把火,刺激皇帝道:“如果这酒真没有猫腻,皇后为何宴饮之后突然腹痛?太子妃和赵丞相又为何不敢喝?” “这……”曹德的底气就有些不足了。 说实话,当事人都故去了,当年之事到底怎么样,还不是看皇帝怎么想? 可皇帝一遇到皇后的事,就冷静不下来。再加上赵家这个犹豫不决的态度,很难不让人怀疑…… 赵昔微就看向了赵子仪。 见他眉心微皱,神色端凝,丝毫没有表态的意思,就捏了捏手心。 不要说皇帝不信任赵子仪,就是她,也不敢太相信。 只是,若说他为了和沈玉清在一起,就加害于皇后,她还是不相信的。 倒不是相信他为人良善,而是……沈玉清在他心里没有重要到这种地步。 他的感情要真的有这么深,又怎么会至于让沈玉清流落乡野那么多年,而自己则娶妻生子平步青云? 很显然,相对于男女情爱,赵子仪更在乎功名利禄。 那么一个在乎功名利禄的人,就更不可能为了一段感情去冒这个陷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陷害皇后,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如今皇帝已经有了疑心,再拖下去,不仅对赵府,就是对她,也是百害无一利。 所以,今天这是一定要喝了…… “陛下!”赵昔微心神一凛,突然开口道:“这酒果真是我娘亲送给皇后娘娘的吗?可有人证物证?” 酒要喝,但主动跳入陷阱的事,她也绝对不会干。 “嗯。”相比赵子仪的沉默,皇帝倒是坦诚许多,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是你娘亲送的,这酒叫长安月,是沈家秘酿……”又耐心解释了一句,“皇后不是寻常妃嫔,日常起居饮食,皆有专人记录在案。” 说了两句,就又咳了起来,“咳……” 随驾的几个小内侍吓得双腿就是一软:“陛下……” “把丹参养心丸拿出来!”曹德常年照顾皇帝,已练就了临危不惧的镇定,“陛下不过是咳嗽了一下,急什么急!” 赵昔微陷入了沉默。 是沈家的酒,就一定是沈家做了手脚吗?有人记录,就一定不会出错吗? 但皇帝正是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经不起任何刺激。她这种疑问,不但不能提,反而还要很好的掩饰起来。 因为如果这么追查下来的话,皇后宫里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可服侍过皇后的人,少说也有上千人,这样的腥风血雨,没有一个人能承受得起。 皇帝也许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选择了代价最小、也最为温和的方式——赐酒于赵府。 看来,她只能以身涉险一次了…… 第516章 等太子殿下共饮 “陛下——”赵昔微伸出手来,恭敬道:“儿臣愿意饮下此酒!” 皇帝的咳嗽陡然一停:“太子妃?”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赵昔微冷静地与他对望,语声朗朗,掷地有声:“我是沈氏后人、是赵家子孙、更是东宫妃嫔!我愿意以一己之力,还沈家一个清白、还赵府一个清白,也还陛下一个真相——” “你……你不怕?”皇帝紧紧抓住了椅子的扶手,上身微倾,沉声重复道:“这酒如果有毒,你便是个死……你不怕?” 赵昔微一撩裙摆,笔直地跪了下去:“愿为陛下分忧,儿臣不惧!” 此言一出,皇帝目光陡然大盛,情不自禁地抚掌一叹:“好!” 这话妙就妙在,她既没有替沈家辩解,也没有替赵家喊冤,而是选择了表达忠心——只要能替陛下找到真相,就算是死,我也心甘情愿。 当久了皇帝,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有一身铁骨的诤臣,也有贪生怕死的奸臣,更有一些深藏不露的权臣,这些人有的怕死,有的不怕死,但鲜少有人会这么振聋发聩地向他坦诚宣誓。 “好!好一个不惧!” 皇帝突然激动了起来:“果然是太子看中的人!有情有义有胆识!” 说着就睨了一旁的赵家人一眼。 作为娘家人,你们可真是狠心呐! 他这个做天子的,都有些不忍让太子妃冒这个险,就怕有个万一——真要是这酒中有什么猫腻,太子那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怕就怕这酒没什么问题,以太子那个性子,肯定要跟他生气…… “不错,果然有情有义!”太后长袖一扫,冷声命令道:“常英,还不快上酒?” “是。”常英双手捧着满满当当的一杯酒,“请太子妃,饮酒!” 赵昔微此时是跪在皇帝面前的,按规矩,常英也应该跪下来。 但他不仅仅没有跪下,反而还微抬着下巴,用鼻孔俯视着赵昔微,一脸的倨傲和轻慢,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似的。 赵昔微云淡风轻的一笑,手臂微抬,朝着酒杯而去。 四周静得可怕,静得连一片花瓣落下来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老夫人双腿一软,无力地扶着身旁的老妈子,双眼无神地盯着她,嘴里喃喃念着:“微姐儿……我的微姐儿……” 她活了几十年,自认为酸甜苦辣都尝了个遍,大起大落也见过不少,但真正体会到大厦将倾的危机,还是这一刻。 皇帝和太后就在眼前,她最看重的孙女就要命赴黄泉,然而她这个做祖母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能做。 从接旨到现在,一直还算镇定的赵子仪,也颤声喊了一句:“微儿,不……别喝!” 皇帝猝然直起腰身:“赵子仪!” 这一声,急切又严厉,带着质问、不解、以及隐隐杀气。 所有人都是一怔! 皇帝一向是温和的,仁厚的,便是再生气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呼之欲出的杀气。 赵子仪显然感受到了皇帝的情绪。 但他也就是愣了一下,接着衣袖一翻,轮椅猛地一转,眼看就要向着赵昔微冲来—— “来人——”皇帝瞳孔一缩,正欲号令左右。 千钧一发之际,赵昔微触及酒杯的手,倏地收回。 “等等!”她一声娇喝,四周蠢蠢欲动的侍卫便是一顿。 “微姐儿?” “太子妃?”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有疑惑的,有惊愕的,也有欣喜的……一道道视线,纵横交错在一起,如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牢牢地锁定了她。 赵昔微提起裙摆,施施然起身,冲皇帝盈盈一礼:“陛下,儿臣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太后正等着看好戏呢,一看她又不喝了,立时就忍不住怒火了:“你又怎么了?” 赵昔微轻轻扬起宽大的袖子,微微一笑,向皇帝从容一礼,道:“方才不小心让酒水打湿了衣袖,若就这么在陛下面前饮酒,恐失了礼数,还请陛下给个机会,容儿臣换身衣服再来。”” “放肆!”皇帝还未开口,太后冷冷一喝,命令道:“太子妃抗旨不遵,给我拿下!” “这……” 四周的侍卫们迟疑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没敢动。 众所周知,眼前这位可是太子殿下心尖宠……谁那么不长眼,敢第一个冲上去? 侍卫们不敢,但有人敢! “是!”常英捧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凑到了赵昔微眼下,语气十二分的轻慢:“太子妃,咱家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这酒是你自己喝,还是咱家服侍你喝?” 赵昔微就多看了他一眼,眸中闪过一丝嘲弄。 这是当她必死无疑了? 常英眼皮子一掀,训斥了起来:“太子妃!太后和陛下都等着呢,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太后面上浮现几分愉悦,就掐着嗓子又补了一句:“咱家早就说了,别以为有太子殿下撑腰,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太后和陛下面前,该有的孝心和敬意,那是一丝一毫都不能少!” 太子殿下撑腰? 为所欲为? 赵昔微噗呲笑了出声。 常英就是一愣。 “常公公这话可真是有趣!”她唇角一勾,那双弯弯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人。 “什么叫仗着太子殿下撑腰?什么又是为所欲为?本宫听着倒是不大明白,还请公公详细指点一二!” 她眼里分明是带着笑的,可那眸光却是凛凛如霜,无端端就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后退。 “这……”常英还是头一次看到她这样的一面。 成为太子妃后,赵昔微向来是以娇柔温软的一面示人,突然强势起来,别说是常英拿捏不定,就是太后和皇帝,也愣了一愣。 主子没吱声,做奴才的气势立时就矮了半截。 常英扯了扯嘴角,强自镇定道:“太子妃不肯喝酒、故意拖延时间,不就是在等太子殿下?咱家没说错吧?” “哦?”赵昔微闻言就是一笑,“那还真是被你猜对了!”眸光一转,颇有几分自负:“本宫还真是在等太子殿下——”轻瞥了一眼门外,笑意渐浓,“等他与我共饮!” 第517章 敬酒不喝喝罚酒 常英表情一僵,脸部肌肉抖了两下。 赵昔微信手取过酒杯,却没有往唇边送,只捏在掌心轻轻转动了几下,漫不经心地道:“方才公公说,叫本宫别敬酒不喝喝罚酒——” 她盯着面前这个太后身边的心腹,一脸似笑非笑:“本宫很是好奇,敬酒又如何,罚酒又如何?公公不妨解释一下?” “赵昔微,你不要太过分!”太后凤目一瞪。 “你……”常英正犹豫着,太后这一发话,他立时就硬气了起来,呵呵一笑,道:“太子妃这话问得正好!这酒呢是陛下所赐,你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除非你想抗旨……至于什么是敬酒,顾名思义,咱家端到你面前,倘若你规规矩矩的喝了,咱们就相安无事,这就叫敬酒;倘若你推三阻四的不喝,咱家就只能多有得罪了,这就叫罚酒!” “哦……”赵昔微淡淡颔首,“如此说来,那我就是非喝不可了?”听着似乎是做出了让步。 “当然!”常英挺了挺腰板,恢复了原有的倨傲轻慢。 太子妃又怎样?有太子撑腰又如何?眼下可是皇帝和太后都在呢,量她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 赵昔微又是盈盈一笑,然后抬起左手,托住杯底,缓缓靠近唇边。 “微儿!”赵子仪大急,轮椅似箭,一梭就蹿了过来:“不要!” 皇帝猝然起身。 “哗——”地一下,四周的侍卫齐齐亮出兵器。 赵昔微掌心一顿,对这一切变化置若罔闻,只笑看着常英,问道:“公公见多识广,可听说过除了敬酒和罚酒,还有第三种酒?” “什么?”常英一时没反应过来,诧异一抬眼。 赵昔微眸光一沉,掌心倏地一翻。 “哗——”地一下,常英脸上突然一阵凉意。 赵昔微出手极快极狠,常英毫无防备,就这么兜头兜脑被她泼了一脸。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常英自己也瞪大了眼睛。 直到冷冰冰的酒水自额角顺流而下,滴落在了他的脖子上,衣领里,湿漉漉、黏糊糊的一片,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太子妃、太子妃、太子妃……”他狼狈到了极点,但冰冷的酒水糊了满脸,一双眼睛又痛又痒,视线朦朦胧胧的,只得胡乱拿手背擦了擦眼睛,道:“这是陛下赐的酒!你竟然,你竟然——” 他又气又急又怕,怎么也想一句合适的话来。 在这宫里活了几十年了,跟在太后身边耀武扬威,从前朝到后宫,谁见了他都得拿出三分小心。 哪里有这样一言不合就给他难堪的? 不不不,最要紧的不是给他难堪,而是当着太后的面,给他难堪! 打狗也要看主人呢! 他狠狠揩了一把鼻子上滴答流淌的酒水,正要开口。 “赵昔微!”太后气得声音都发颤了:“打狗也要看主人,当着哀家的面,你竟敢放肆至此!” “太后娘娘,您这话可没有道理!”赵昔微抿唇一笑,目光清明地望向她,道:“常英欺我辱我在先,我只是泼他一杯酒,略施小戒而已,怎么能算作是放肆呢?” “好!好!好!好你个赵昔微!”太后厉声喝道,“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是——” 侍卫们齐齐应了一声,却还是没敢近前一步。 “传哀家的懿旨下去!”太后突然发了狠,用力咬着牙,从齿缝里一字一字蹦出来一段话:“太子妃行事嚣张,有失妇德,今着其迁出东宫,移居永巷,没有哀家的允许,任何人等不得探望!” “母后!” “太后!” 皇帝和赵子仪双双惊呼了一声。 尤其是皇帝,比赵子仪更着急:“母后,朕答应过太子,绝不插手东宫后院的事——” 话未说完,太后“啪”地一掌就拍在了椅子上,“哀家连军国大事都能插手,后宫之事怎么就不能过问了?” 最后一个字音尚在喉中,大地忽然震动,门外喧嚣四起。 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疾驰而来! 太后仍在厉声下令:“来人,把她押下去,关起来——” 四周一片寂静,像是被密封住的地窖,只有她的声音空旷回响。 太后说了一半,下意识地抬眸,瞳孔骤然紧缩! 李玄夜! 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袍,外罩着同色狐狸毛披风,耀眼夺目的金与冷寂孤傲的黑互相呼应,衬得他的轮廓格外锐利而精致。 他负手立于石阶之上,寒风卷起他的衣摆,腰间配着的玉饰轻轻晃动,有一下没一下的撞在佩剑之上,发出幽冷沉肃的叮当之声,带着几分寒气,几分杀气。 满院子的武士,不知何时已跪了一地,正垂着头等待着他的命令。 赵昔微站在廊下,与他隔着几十步远,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 李玄夜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打了个转,在看见她衣袖上的酒水时,眸色陡然一沉,冷冷开了腔:“怎么回事?” “我——”赵昔微还没回答,太后突然截断了她的话,怒气冲冲道:“太子这是向哀家兴师问罪呢?一言不合就把酒泼在常英脸上,这就是你亲自挑选的好太子妃?!” “嗯?”李玄夜的目光就落在了赵昔微脸上。 李玄夜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打了个转,在看见她衣袖上的酒水时,眸色陡然一沉,冷冷开了腔:“怎么回事?” “我——”赵昔微还没回答,太后突然截断了她的话,怒气冲冲道:“太子这是向哀家兴师问罪呢?一言不合就把酒泼在常英脸上,这就是你亲自挑选的好太子妃?!” “嗯?”李玄夜的目光就落在了赵昔微脸上。 赵昔微静静地回望着他。 以太子殿下的能力,发生的这一切,应该早就在掌握之中了吧? 只是,敏锐如她,还是从他眉眼间找到了一丝异样。 正觉得惊讶,他忽然笑了笑,掌心微动,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以太子殿下的能力,发生的这一切,应该早就在掌握之中了吧? 只是,敏锐如她,还是从他眉眼间找到了一丝异样。 正觉得惊讶,他忽然笑了笑,掌心微动,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第518章 杀机 “皇祖母已经安排好了?”太子殿下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压根就没有反驳的意思。 “正是!”太后心中好受了些许,起码,太子平时叛逆是叛逆,但也不至于为了个女人就发疯! “这样啊……”太子殿下又笑了笑,“迁出东宫、移居永巷……”他淡淡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声陡然低沉,“那皇祖母的意思,便是将太子妃打入冷宫了?” “哀家可没这个意思!”太后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睨着赵昔微,呵呵一笑:“不过她违抗了圣旨,又冲撞了哀家,两桩罪状加在一起,就算是哀家不惩罚她,太子也不会就这么放过吧?” 李玄夜轻轻“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赵昔微。 花叶摇乱,满庭寒香。 美人儿眉眼盈盈,静立庭中。 微风拂过,轻罗软袖翻卷,仿佛流光泻玉,有种翩然若仙的灵动。 在这种时候,她难得的没有半点儿惊慌变色,不仅如此,在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时,红唇突然一勾。 这一笑,皎洁明媚,恍如万树梨花。 当着一院子的人,太子殿下就是一怔。 太后就嗤笑了一声。 都到这种时候了,还眉来眼去的呢?这可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呐! 略提高了声调,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太子不会是舍不得了吧?啧——”又看向皇帝,一脸意味深长,“莫不是太子早就知道,这酒里的猫腻?哎,皇帝啊,不是哀家说你,你就算不为皇后想,也要为灵犀想想呐……” 皇帝脸色微变:“母后……”唤了一声,顿时焦躁了起来,转向李玄夜,犹豫道:“依朕看,不如你搬回宫里,让太子妃禁足一段时间,你看如何?” 自己的儿子什么样,做父亲的哪里有不明白的? 想查赵家的事,就不可能避开太子妃。 而有这么个美人儿天天围在太子身边,太子如何能秉公行事? “皇帝可真是仁慈呐!”太后冷笑了一声,“她对哀家如此不敬,难为你还一心想护着她!” 又扫了一眼满脸酒水的常英,眸光陡然迸射出两道凶狠的光:“别说是哀家身边的人,就算是哀家宫里的一只苍蝇,一个蚂蚱,那也不是不能随便碰的!” “更何况——”顿了顿,话锋一转,“太子妃泼掉的这杯酒,可是导致皇后难产的元凶!如此大逆行径,若就这么轻轻放过,太子可对得起你母后?” 李玄夜抿着唇角,没有回答。 赵昔微捏了捏手心,忍不住就有些紧张了起来。 她倒也不是怕被禁足,更不是怕被打入冷宫。 她就是有些不安。 太后如此言之凿凿,一口咬定这酒有问题,这背后必定藏着什么阴谋。 而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怀疑的种子一旦萌芽,便再也无法遏制住那些疯狂的幻想。 被怀疑的人,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 更何况…… 连她都不敢打包票,说赵子仪是真正清白之人。 而且最难的是,以她的身份,她还真的不好过多插手。 现在的情况很不利。 李玄夜怀疑赵子仪,皇帝怀疑赵子仪,连她也无从相信赵子仪。 但原先李玄夜怀疑归怀疑,还是给了她回赵府的自由。 可,倘若真如太后所言,这杯酒,就是导致皇后难产而死的真凶呢? 他会如何处之? 赵昔微不知道。 她垂下眼,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大概会真的依太后所言,把她打入冷宫吧……看皇帝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想要支开她,让李玄夜着手追查…… 漫长的沉默,长到让赵昔微的指尖传来阵阵凉意,才听见太子殿下淡淡笑了一声。 赵昔微猝然抬眼。 便见他一只手轻轻按在剑柄上,唤道:“赵昔微!” 语气幽冷低沉,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只是这么三个字,便有种无形的杀气涌来。 赵昔微就愣了一下。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他变脸速度太快,让她一下子有些反应过不来。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以来,便是他最生气的时候,也从未对她有过这种杀气凛然的一面。 “李玄夜——”她不由轻轻念了一下他的名字,眸子里有着淡淡的茫然无措,“你……” 一个字才出口,眼前寒光闪现。 是剑刃! 赵昔微的瞳孔一缩,身子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李玄夜常年练剑,他的身手如何,赵昔微不清楚,但此时此刻才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出手之快,势如闪电,剑尖横直,对准她的咽喉! 耳畔传来风声,剑声,还有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赵昔微只退了半步,就定住了身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她是个惜命的人,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想回避。 但她也是个倔强的人,实在是逃不掉的危险,她也会选择直面。 就比如眼下,在太后想要死、皇帝选择默认的情况下,李玄夜再挥剑相刺,她绝无可能逃得了。 既然逃不了,那为何不选择面对? 于是,反应过来后,她就这么定住了身子。 眼看着那剑刃刺来,带起冷冷的杀气,令她的肌肤都有了薄薄的凉意。 她目光幽幽地看着他,冷静、柔和、如雪如风。 眼看那剑刃就要刺穿咽喉,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一剑,能缓解这次危机,也是好的…… 但,却迟迟没有等来那疼痛的感觉。 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就见那剑尖堪堪停在了脖颈,离她的肌肤不过半寸。 他捏着剑,双眸微眯,冷意隐现。 赵昔微淡然地望着他。 李玄夜出手时,动作十分凌厉干脆,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也正是这么一下,让她突然意识到,朝中那些有关太子殿下冷酷无情的评价,绝非虚言。 同床共枕了这么久,他也是说有杀机就有了…… “太子殿下!”赵子仪突然扑了过来,像不要命似的,一手挡在了她身前,一手抓住了剑刃,“此事和微儿没有关系!殿下有什么事冲着微臣来便是!” 第519章 冷酷无情的太子 “铮——” 他用力之大,令那剑刃微微一抖,发出了清晰的震颤之声。 李玄夜捏着剑,没有松手,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殿下,刀剑无眼!”赵子仪这时才是真正的急了,冷汗大颗大颗自额头坠落,脸色铁青得可怕,眼底燃气暴怒的火光,“你要杀要剐,冲着下官便是,微儿何其无辜!” 李玄夜无动于衷,眸光中冷意更盛。 赵子仪加重了指尖力道,狠狠地攥住了锋利的剑刃,掌心瞬间一片殷红,他近乎嘶吼道:“太子殿下!不要逼臣!”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凝聚在那剑刃之上,但太子殿下习武多年,内力远非常人可及,便是如顾寒苏之流也要落个下风,更何况是赵子仪一介文臣? 只僵持了一会儿,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殷红的鲜血至指缝流出,如一颗颗鲜艳的红豆,沿着剑身,缓缓滴落。 “父亲!”赵昔微心中狠狠刺痛,一股热气翻腾而出,千言万语都噎在了喉咙口,只哽咽叫道:“你快放手!” “不……”赵子仪却笑了起来,“爹说过,只要有爹活一日,就要护你一日……” “爹!”眼看他的血染红了整个手腕,赵昔微狠狠一咬牙,抬手就要向剑刃抓去—— 身形微动,李玄夜指尖倏然一收。 她抓住时机,顺势侧身,一手护住赵子仪! 剑锋如霜,擦着她的发丝,让她心尖就是一缩。 她经历过很多危险,经历过很多袭击,但没有哪一次有这一次那么惊心动魄,仿佛置身阴司地狱,呼吸之间甚至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李玄夜,是真的冷酷无情! “太子殿下——” 有尖叫声再次响起。 恍若闪电划破长空,一道淋漓的鲜血,飞溅而出一道弧度,在青石板的地面上留下一道暗红,令人触目惊心。 赵昔微根本来不及感受疼痛。 耳畔传来“噗通”一声,有人痛苦闷哼,栽倒在地上, 她惊愕抬眼,只看见一滩血淋淋的颜色,随后便有清冷香气袭来,一只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拂,恰好落在她眼前,挡住了那一片殷红血色。 她眨了眨眼,视线所及,只是一片耀耀金纹。 “李玄夜!!”太后暴喝一声,“你在做什么!那是哀家身边的人!那是伺候哀家的人!那是哀家最信任的常英!” 赵昔微这才反应过来。 拨开挡住她视线的袖子,微抬起头,看向站在身侧护着自己的人,目光充满了探寻。 他…… 杀了常英?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她瞬间浑身就是一个激灵! 本来,以李玄夜目前的能力,他要杀谁、什么时候杀,都是他的自由。 但—— 太后手上有兵权。 太后在朝中还有一股坚定的势力! 以前他就因为忌惮这些,太后做得多过分,他也没真正触过她的逆鳞。 现在,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杀了常英! “一个内侍而已,皇祖母何必如此痛心?”他收回长剑,也懒得擦上面的血迹,直接插入剑鞘,然后丢给身后的侍卫,这才懒懒一笑,道:“这个内侍不太懂事,以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惹得皇祖母心烦意乱——” 最云淡风轻的语气,最冷酷无情的手段。 他拿出手帕,缓缓地擦干净手,那金线密织的衣袖随着动作缓缓翻卷,折射出绚丽夺目的光芒,明亮而强势,如同日华流转,朗照大地,俯瞰众生。 他将手帕也丢给身后的侍卫,含笑看向太后:“今日也是孙儿一时情急,知道皇祖母舍不得他,改日必定挑几个伶俐乖巧的,亲自送去长信宫赔罪,皇祖母您看如何?” 还能如何? 太后看看地上躺在血泊之中的常英,又看看面前春风徐徐的太子,忽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提示:这章等会儿看,作者君正在赶更新,嘤嘤嘤我写完了贴上来,刷新一下就好了!【捂脸遁走】 ———————— 赵昔微根本来不及感受疼痛。 耳畔传来“噗通”一声,有人痛苦闷哼,栽倒在地上, 她惊愕抬眼,只看见一滩血淋淋的颜色,随后便有清冷香气袭来,一只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拂,恰好落在她眼前,挡住了那一片殷红血色。 她眨了眨眼,视线所及,只是一片耀耀金纹。 “李玄夜!!”太后暴喝一声,“你在做什么!那是哀家身边的人!那是伺候哀家的人!那是哀家最信任的常英!” 赵昔微这才反应过来。 拨开挡住她视线的袖子,微抬起头,看向站在身侧护着自己的人,目光充满了探寻。 他…… 杀了常英?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她瞬间浑身就是一个激灵! 本来,以李玄夜目前的能力,他要杀谁、什么时候杀,都是他的自由。 但—— 太后手上有兵权。 太后在朝中还有一股坚定的势力! 以前他就因为忌惮这些,太后做得多过分,他也没真正触过她的逆鳞。 现在,在这种情况下,他突然杀了常英! “一个内侍而已,皇祖母何必如此痛心?”他收回长剑,也懒得擦上面的血迹,直接插入剑鞘,然后丢给身后的侍卫,这才懒懒一笑,道:“这个内侍不太懂事,以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惹得皇祖母心烦意乱——” 最云淡风轻的语气,最冷酷无情的手段。 他拿出手帕,缓缓地擦干净手,那金线密织的衣袖随着动作缓缓翻卷,折射出绚丽夺目的光芒,明亮而强势,如同日华流转,朗照大地,俯瞰众生。 他将手帕也丢给身后的侍卫,含笑看向太后:“今日也是孙儿一时情急,知道皇祖母舍不得他,改日必定挑几个伶俐乖巧的,亲自送去长信宫赔罪,皇祖母您看如何?” 还能如何? 太后看看地上躺在血泊之中的常英,又看看面前春风徐徐的太子,忽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 他将手帕也丢给身后的侍卫,含笑看向太后:“今日也是孙儿一时情急,知道皇祖母舍不得他,改日必定挑几个伶俐乖巧的,亲自送去长信宫赔罪,皇祖母您看如何?” 还能如何? 太后看看地上躺在血泊之中的常英,又看看面前春风徐徐的太子,忽然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第520章 失宠的太子妃 “真的假的?太子妃真的失宠了?” 随春苑,几个宫女凑在一起,一边咔嚓咔嚓嗑瓜子,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一个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信誓旦旦:“千真万确!是太子殿下亲自下令的呢!” 一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怎么可能?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多好啊,就差捧在手心了,怎么可能突然失宠?打死我我也不信!” “这有什么不可信的?男人嘛,不都是这样?”一个就吐出一块瓜子皮,一脸早就料到了的样子,“新鲜劲儿一过就弃了,宠了太子妃这么久,腻了呗!” “啊?不是吧?”其余几个就愣了一愣,却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你从哪听来的?别是谣传吧?”” 又有人哼了一声:“那还有假?我听厨房烧水的大芳姐姐说的!” “厨房的大芳?她不是干些烧火劈柴的杂活儿吗?怎么消息比咱们还灵通呢?” 那人声音一低,神秘兮兮的掩着唇,对几个同伴说道:“听说昨夜都没要过水呢!” “是啊是啊!”就有一个就附和着点头,“虽然太子还歇在太子妃那里,但今早天没亮就起床去书房了!” “要水?”那个就听得一头雾水,“姐姐,这也不能证明就真的失宠了啊!” “哈……你这呆子!”其中有人就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取笑道:“又不是才进宫的小丫头,这都不懂,掌事姑姑都没教过你吗?” “没有啊!”那宫女越听越迷糊,嘴巴一扁,抱怨道:“我一进来就被打发到这旮旯来了,又不用去太子妃跟前伺候,哪懂那么多大道理……哎,你们见过太子妃吗?” 她话题跳跃太快,其他几个就愣了一下:“没有啊,咱们这些干粗活的人,哪有机会见太子妃?” “我跟你们说啊,我上次见着太子妃了!是得了锦绣姐姐的吩咐,去给太子妃的偏殿搬花呢……” 几个宫女立即来了兴致:“快说说,太子妃长什么样?好看吗?” 小宫女嘿嘿一笑:“我就远远的瞧了一眼,太子妃可真真是个美人儿呢!穿着水粉色的裙子,抱着一只白猫,笑起来温温柔柔的,看见我搬着花一头的汗,还叫人赏了我一碟子甜汤来着!哎……” 小宫女就又是一叹:“你们说,这么好的太子妃,怎么就失宠了呢?” “哎呀……”有人抬头望了望天,幽幽道:“你也别难过了,一会儿就能见着太子妃了!” “什么意思?”小宫女呆住,拿着瓜子都忘了往嘴里送。 “说是今儿过午,太子妃就搬来咱们这里住了。” 所有人就顿了一下,满脸的不可思议:“搬来咱们这里?随春苑!?” 几个人齐齐抬起头,不约而同地扫视了一圈四周。 这里是东宫最偏僻的一处院落,虽说修葺得挺好,房间安静宽敞,家私器具一应俱全。 可这儿一年到头都没个人过来。 只有她们几个当闲差的,每日里没事打扫打扫卫生,修剪修剪花草,剩下的时间便是聚在一起说闲话。 她们几个宫女住着,都快要闷得发芽了…… 这要是太子妃搬过来,难道不是等于打入冷宫? 曾经被太子那么宠在手心,一下子这么从高处跌落下来,太子妃能承受得住吗? 太子妃要是承受不住,岂不是就要发泄在她们身上?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觉得手上的瓜子,就有点嗑不动了。 感觉到了大难临头,前一刻还聚在一起姐姐妹妹的人,后一刻便丢了手里的瓜子皮,转身钻进了厨房忙活去了。 这宫里的饭,吃一顿少一顿。 马上就要迎接失宠的太子妃,她们还不趁着最后的机会,好好满足一下自己吗? 忙手忙脚底做了一锅白米饭,又加了一大勺黄豆酱,再加上几滴芝麻油,又从后院扯了一把野葱,加上两个炒鸡蛋,胡乱拌匀,几个人狼吞虎咽吃了一大碗,便愁眉苦脸地站在廊下,等候太子妃过来。 整整一个上午,随春苑四处都弥漫着这种悲伤压抑的气息。 到了后半日,赵昔微等人搬进来时,这群宫女就躲在小角落里,一动也不敢动。 有人唉声叹气,有人垂头丧气,有人绞着手帕,有人捏着衣角。 那叫一个可怜兮兮! 直到后半日,一切安顿下来,她们才慢慢回过神来。 那传说中已失宠的太子妃,竟然半点悲戚之色都没有! 太不可思议了! 感到惊讶的不只有这些小宫女,还有赵昔微身边的几个大宫女。 其中最耐不住的就是银宝了。 她蹲在小火炉旁,架着铁丝网,拿了竹签串着几个鸡翅,翻来覆去的烤着,眼睛却止不住地往一旁睃去。 赵昔微正拿着一束娇艳粉嫩的芍药,专心致志地修剪着多余的花枝,长长的眼睫微垂,白皙的指尖翻飞,神色要多安静有多安静,看不出半点儿心烦意乱。 银宝越看就越心急。 倒不是心急别的,而是自家小姐这么随遇而安,以后难道要在这里终老? 又看了一下对面坐着的几个。 锦绣在剥花生,玉兰和珍珠在烧水,素玉带着几个二等小宫女,忙着在布置卧房。 她终于忍不住了:“小姐啊,太子殿下让您搬出来,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又气哼哼的嘟囔了一句,“好的时候暖洋洋,不好的时候冷冰冰,变脸比变天还快!说捧起就捧起,说扔下就扔下,他当您是什么了!” 锦绣吓得忙看了一眼外面,见那些个小宫女都躲得远远的,这才转头训斥道:“你小声点!祸从口出知不知道?如今可不比往日,咱们小姐正是落难的时候,你说话做事,都比从前要多几分小心,可千万不能拖了主子的后腿!” 银宝不满地哼了一声,铁丝网上,鸡翅烤得滋滋冒着油,诱人香气阵阵扑鼻。 “殿下什么都不说就把小姐禁足了,还让咱们搬来这偏僻小院子里,我还不能抱怨他一句了吗?” “那也不是你能抱怨的!”锦绣瞪了她一眼,又瞥了廊下的赵昔微一眼,低声道:“我们小姐都什么都没说呢,你急什么?” 银宝撇撇嘴:“我看啊,咱们小姐是用情太深,被辜负了还不知道……” 第521章 一个人睡怪冷的 锦绣听得心惊肉跳,一把就狠狠踩在了她脚背上。 现在这种时候,还说这种话,岂不是在小姐心尖尖上剜肉吗? 她记得,小姐上次和太子殿下吵架,趴在浴桶里哭得眼睛都红了。 这次不哭不闹,一句怨言都没有,看着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自家小姐的性子,锦绣是最清楚不过的。 小姐看着柔软淡然的,骨子里却最是倔强好强。 要不然,又怎么会入京认亲?又怎么会嫁入东宫,一步步走到现在? 越是难过的时候,就越不肯表现出来。 也就是在太子殿下身边,露出了小女儿之态,跟朵娇花似的,爱哭爱闹了起来…… 自家小姐是怎么一点点和太子殿下培养起来的感情,锦绣作为最贴身的大丫鬟,可是了解得清清楚楚。 虽说外人都觉得,太子殿下宠小姐宠得不像话,可,自家小姐难道没有付出真心吗? 从一开始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到后来的亲密无间,相亲相爱…… 甚至为了保护殿下送的礼物,小姐奋不顾身跳进了寒冷的湖水里。 如此种种,难道不是爱得太深吗? 如今突然被这么抛弃,要说不难过,怎么可能? 银宝咬着唇,眼眶渐渐地红了。 玉兰和珍珠也被这种情绪感染了,蹲在地上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回心转意,把小姐接回去,哎!千万别……” 千万别就这么一拍两散了…… 半句话到了唇边,猛地就闭了嘴。 素玉带着几个小宫女走了过来,微微一礼,禀报道:“太子妃,奴婢方才已带着人细细检查过了,随春苑总共二十二间房,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不错,园子里的山石、暖房里的花草、厨房现有的蔬果、便是花厅暖阁里的器具、摆设,都妥帖合宜,并无一丝纰漏,这些都不用另外添置什么了——” “后院沟渠倒也干净,只是年久不修,积了不少污水,奴婢已经让两个老妈子去疏通了。” 赵昔微轻轻点头,听她一五一十地道来,没有一丝怨恨或是愤怒的情绪,只含笑静静听着,偶尔过问几句: “过几日可能还要下雪,取暖的木炭可还足够?” “书房可曾打扫干净了?再添上两瓶迎春花,窗纱就糊春水绿的好了。” “被褥换上那套桃红色的吧,看着暖和些。” “石阶上生了一些绿苔,一会儿命人仔细地除了,若不然容易踩滑了摔着人。” “原先这边的几个洒扫丫头,月例银子就按二等的给,不要欺负了她们去。” “晚上守夜的人也可以再缩减几个,只挑几个得力可靠的,上下夜错开了伺候,不用再安排那么多了。” “余下来的人,便跟着锦绣一起做针线活儿吧,马上开春了,做两套春衫——” 素玉是这里年龄最大的,也是这里经验最足的,又曾经在皇后宫里当过差,是以在这种时候,她的表现尤为镇定。 但听着听着,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她没听错吧? 太子妃这是打算在这里长久的住下去了? 又是把卧房书房都重新布置了一遍,又是把丫鬟婆子都安排了一遍,甚至还打算自己动手做春衫了——众所周知,太子妃的衣裳都由宫里的绣娘专门定制的,现在太子妃竟然开始准备让自己手下的人做,这可不就是…… 素玉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太子妃啊,太子殿下此举确实有些心狠无情,可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啊。 这不,随春苑虽然偏僻,可却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真要打入冷宫,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地儿给您住? 您这么无欲无求的,难道就真的认命了? 又或者,您是跟太子殿下在赌气呢? 这可不太好…… 他是太子,是要继承帝位的,怎么可能围着您一个人转呢? 她正琢磨着,赵昔微淡淡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一会儿再弄些新鲜的蔬菜来,晚上咱们还吃火锅。” “什么?” 几个宫女都震惊了。 银宝捏着两根烤鸡翅,瞠目结舌地道:“小姐,您,您,您,您……”她结结巴巴了好几下,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只记着吃火锅!” “为什么不呢?”赵昔微把花枝插进天青色的玉瓶中,目光又恢复了从前的冷静,笑容淡然,“难道他对我不好了,我连饭都不吃了?”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觉得无言以对,又似乎哪里有点不对…… 素玉斟酌了片刻,还是劝道:“太子妃,容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太子殿下虽然下令禁足了您,但心里还是有您的……早上他去书房的时候,还特意交代了奴婢好生伺候着您……而且……而且这随春苑也是他安排了人过来打扫的,您虽然住在这边,可吃穿用度,还是像从前那样供给的,就连您吃的糕点羹汤,也还是让厨房做好了送过来……”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又急急道:“可见殿下只是一时生气而已,并不是要和您断了情分,等过两天气消了,肯定还会来找您的!” “是啊,等他气消了……” 赵昔微站在廊下,抬眸望着远处的天空,嘴里淡淡重复了这一句话,突然自嘲一笑,问道:“那他何时气消呢?” “这个嘛……”素玉抿抿唇角,一边观察着她的表情,一边柔声道:“殿下和您从来没有闹过太大的矛盾,奴婢估摸着,就两三天吧?” “那就等三天后再说吧!” 赵昔微转身,走进了屋内。 大概是他忽冷忽热的次数多了,这次她远没有想象中的难过,甚至反而有些淡然。 淡然用膳,淡然沐浴,淡然更衣,淡然睡下——不,躺倒床上时,还是有些不那么淡然的。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随春苑有些冷,风在窗外呼呼的刮着,她怀里抱着一个汤婆子,可那被窝却怎么也暖不起来。 望着帐顶上的满池娇花纹,她喃喃说道:“一个人睡怪冷的,得想个办法……” “什么?”正在床榻旁收拾的锦绣就是一喜,自家小姐这是想通了? 银宝也凑了过来:“您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奴婢一定照办!” 就见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露出半张柔媚动人的笑脸: “你明天过去,把小黑小白抱回来吧!” 第522 太子殿下想太子妃了 入夜,崇文殿。 冷月当空,飞檐低垂。 青瓦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银霜,在皎洁的月色下,反射出一抹静谧的幽蓝。 殿内,灯火辉煌处,一人端坐书案前,黑衣金纹,耀耀夺目。 满室寂静,唯有更漏声声。 “嘀嗒、”“嘀嗒、”之声不绝于耳,如雨打蕉叶,更添几分冷清。 两名侍卫恭敬立于左右,一个手捧着卷册,一个手端着茶盏,看了看上头坐着的主子,又看看一脸愁闷的同伴,不约而同地都开了声:“殿下——” “嗯?” 淡淡的一个字,分明没有任何情绪,但两人俱是心神一凛:“殿下,夜深了,您今晚——” “嗯?” 又是淡淡的一个字,只是这回带了几分寒意。 “啊!那个,那个……没什么,没什么!”杨仪惯会察言观色,最先反应过来,原先想要说的话就打了个转,讪讪道:“属下就是说,现在都快半夜了,主子您还没用晚膳……” 太子殿下将狼毫搁在砚台上,头都没抬一下:“孤不饿。” “这……”杨仪又打量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神色淡然,不似有什么难受的样子,心下松了一口气之余,不免又忍不住感慨了一下。 太子殿下真是个沉得住气的。 这不,二话不说把太子妃赶走了……哦,也不能说是赶走,是移居了别苑! 毕竟殿下昨天晚上还歇在太子妃那里,一早就来了书房,两人既没有吵架也没有纠缠,就是一个下令,一个听命,看上去就跟太子禁足他们这些侍卫差不多,再是平常不过。 可,从前那么恩爱,突然一下子分离,主子他竟然半点难受都没有? 杨仪半信半疑的又瞟了一眼,却见自家主子已拿起了另一卷公文。 金线密织的衣袖卷起,修长如玉的指尖探出。 提笔蘸墨,落笔成书,一行端庄冷肃的楷书跃然纸上。 太子殿下幼年师承书法大家,练就了一笔好字。 都说字如其人,太子殿下的字迹刚劲端正,锋芒暗藏,内蕴沉稳,一眼望去,一撇一捺,既有着少年人的蓬勃朝气,又有着上位者的傲然贵气。 杨仪看着他收了笔,将批复完的公文合上,放在书案的左上方,又重新取了一本新的,信手打开。 杨仪和袁策都很守规矩,太子殿下批阅公文时,只安安分分的站在书案的第三个地砖之内,至于书案上的东西,太子没有命令的话,坚决不会多看一眼,多问一句。 两人又对望了一眼,把想说的话再次咽了下去,只安安静静地等候在左右。 李玄夜翻阅公文的速度向来很快,长长的一卷,密密麻麻有数千字,展开在案前,一目数行,匆匆过了几眼,便又提起了笔。 他批复公文的时候比较认真,朱笔批红,墨笔进签,有的只留下寥寥数语,这是不太重要的,有的则一字一句斟酌书写,这是重中之重的。 但不管是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都不会耗时太久,不过是三两下的功夫就批复完了。 杨仪看他这样,心中的敬佩之情就更上一层楼了:不为儿女情长挂怀,不为红尘俗事烦心,年纪虽轻,却是帝王风范初显,果然是一个出色的储君! 只是…… 太子殿下专心政务这是好事,可在男女之情上面,这也是不是太拿得起放得下了? 这女子可冷落不得,殿下这么一来,到时候让太子妃真的寒了心,您可怎么办? 正思忖间,太子殿下已将公文全部处理完毕,案前整整齐齐堆了一叠。 他搁下笔,却没有急着起身,仍保持着端坐的姿势,只是把手搭在扶手上,指节微微屈着,显得有几分淡漠。 杨仪捧着茶上前一步,关切问道:“殿下,您忙了一天了,喝口热茶吧?” 李玄夜“嗯”了一声,接过茶,才揭开盖碗,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清甜馥郁,有桂子和柑橘的味道。 手指微微一顿,他怔了怔。 这是赵昔微调制的茶。 杨仪心就提到了嗓子眼,但却不敢多说什么。 别看太子对太子妃极其宠爱,可眼下还不是说禁足就禁足、说移居就移居了? 而且看现在这情形,这位还是个说放下就能放下的主儿。 对太子妃的感情,到底有多深,真不好揣测呐。 自己虽然有心想劝一下,可谁知道会不会马屁拍在了马背上,给自己招来杀头的大过呢? 袁策瞪大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家主子。 他没有杨仪那么多小心思,也不擅长察言观色,只觉得太子殿下捧着茶沉默不语的样子,肯定是心里后悔了、难受了。 毕竟两人前天还那么蜜里调油的恩爱着呢,今天突然太子妃就搬走了,不声不响,不吵不闹,半点纠缠都没有,就跟两人之前的恩爱是假象似的。 再一看自家主子,从一大早就埋头在书房忙活,连午膳都没顾得上吃……两厢一对比,太子殿下难道不是在逃避什么? 袁策皱眉一思索,立即眼前一亮! 他明白了,主子这是在逃避自己的感情!故意用忙碌来掩饰内心的烦闷! 他正想到这茬,那上头太子殿下就终于发了话。 “她搬走了吗?” 袁策一个激灵,瞬间觉得迷雾拨开,福至心灵,推断出了一个苦恼半日的真相——那就是,太子殿下他想太子妃了! 正要开口,那边杨仪轻轻咳了一声,递了个眼色过来,暗示他不要乱说话。 他一愣,杨仪就清了清嗓子,恭敬回答道:“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午时初刻搬走的,按照您的吩咐,属下当时派了几个得力的人过去,将随春苑前前后后都打理了一遍,那院子虽然偏僻,却胜在清静自在,按照您的吩咐,属下派了人手在那边保护着,您放心,太子妃在那边一切都好。” 袁策就又皱了眉头,望着自己的小伙伴,满脸的不解。 什么叫太子妃在那边很好,这话说的,岂不是落井下石吗? 他刚刚去厨房,碰到了锦绣。 哼,这小丫鬟,平时伶牙俐齿得很,跟头母老虎似的泼辣! 但今天却是一改常态,特别楚楚可怜,低声下气的求他帮个忙…… 第523 丢了太子的脸可不行 这个忙,本来袁策是不想帮的。 这个母老虎,上次把他的脸抓破,害得他娘追着他打了三条街,连连盘问是不是去什么秦楼楚馆鬼混了。 天地良心!东宫的规矩最森严,他们这些当差的,别说秦楼楚馆了,就是酒肆乐坊,他们谁也不准去啊! 他满身是嘴也解释不清,支支吾吾了半天就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是啊,总不能说是被个小丫鬟抓花了脸吧! 堂堂东宫的侍卫首领,太子的贴身暗卫,却连个小女人都打不过,这要是传出去了,他的脸……哦不是,太子殿下的脸往哪搁? 丢了自己的脸事小,丢了太子的脸可不行! 所以见到锦绣,他心里是气得牙痒痒的。 只是,谁能想到…… 这母老虎,居然拿着帕子,就捂住脸哭了起来:“袁大哥,我自小就没了家人,长得还没桌子高,便要在主子们面前端茶递水看脸色,好容易我们小姐进了府,在她身边才活得像个人样,哪知道就跟着来了东宫……” 锦绣生得俊俏,人也聪明,心思又缜密,对上没什么心眼的袁策,想要赢得他的同情,还不是跟喝水似的轻松? 只管拿捏他的情绪,泪水涟涟地道:“……我以前没在贵人跟前伺候过,在东宫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有时候做了傻事,或是说了傻话,经常惹人笑话,我们家小姐常常教训我,让我多和袁大哥学学,说都是当差的,人家怎么就那么会来事?” 这么不紧不慢的一段说下来,袁策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后脑勺,傻傻笑道:“哪里哪里,还是锦绣姐姐心灵手巧。” 锦绣心中暗喜,便趁热打铁:“袁大哥,我知道,你品性好、武功高,又最是得殿下信任器重的,现在太子妃落了难,我们当差的跟着也没好日子过……只是在东宫也不认识什么人,我思来想去,能帮得上忙的就只有大哥你了——” 又擦了擦眼泪,双眼微红:“袁大哥,你这么重义气的一个人,该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受苦吧?” “那怎么能!当然不会!”袁策想也不想,就拍拍胸脯,“你放心,有大哥我出手,一定能让殿下回心转意!” 锦绣擦泪的动作一停,迅速矮下身去,盈盈福了一个:“那就多谢大哥了!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又打开灶台上的蒸笼,端出了一笼屉才蒸熟的酱牛肉。 赵昔微虽然搬去了别苑,但饮食起居上却仍是正常供给,下人们也无人敢怠慢……比如这酱牛肉,这可是宫里那些娘娘们都吃不到的新鲜好肉! 如今特意拿出一份,细细切成了肥厚均匀的一盘,又做了一碟子爽脆鲜嫩的春笋条,再炒了一盘花生米,打上二两风靡京城的金桃酿,配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骨汤面…… 这么一桌子摆上来,其实原料都是厨房现成自取的。 便是锦绣自己准备了一下,也不过是左手腾右手的事,还真算不上什么太大的厚礼。 但锦绣可是个特别有头脑的丫头,要不然又怎么能被赵昔微看重呢? 她把菜肴都一一装进了食盒中,语气真诚又体贴:“今儿天冷,袁大哥在外面当差少不得要受寒,妹子特意准备了一些下酒菜,让你和弟兄们暖暖身子……你放心,总共也没花几个钱,不过是姐妹们私下里做绣活赚的体己罢了!” 把食盒盖上,轻轻推到了袁策面前:“妹子的手艺不太好,一大早的忙活到现在,也就做了这么几个菜,只是一点小心意,还望大哥不要嫌弃才好!” “哎呀,你真是太客气啦!”袁策哪还顾得上以前的恩怨?只管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你放心,这事我一定要帮你!再说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和和睦睦的,我们当差的也跟着开心啊!” 袁策呆是呆了点,但也绝不是蠢人。 毕竟能在太子面前贴身伺候,要真是蠢能活到现在? 提着食盒回到偏殿的小屋子里,拉着几个弟兄们美滋滋的享用了一顿美味。 再一看,太子殿下还把自己关在书房没出来。 心下立马就有了打算。 这个忙,就算锦绣不求他,他也得帮! 以前有太子妃在,太子殿下一得空就和她腻在一起。他当差也乐得个轻松自在。 现在太子妃搬走了,太子殿下一天到晚就呆在书房,他也就只能跟木雕似的守在一旁。 那可怎么行? 他还想着早点回家,去厨房帮娘亲搭把手呢! 几个回合思量下来,袁策就再也忍不住了,便上前一步,十分狗腿地问道:“那随春院清静是清静,可就是太偏了点……太子妃身子又不大好,万一这突然住过去不适应呢?万一认床呢?万一怕冷呢?万一……” 一口气说了好几个万一,眼看太子殿下眸色越来越沉,他抓紧时机,追问道:“殿下是不是担心了?要不属下去看一眼?” 李玄夜没有回答,只是捧着茶,淡淡看向杨仪,问道:“她走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袁策心里又是一喜。 看吧,他就没猜错,自家主子想太子妃了! 便抢先又道:“禀殿下,太子妃什么也没说!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而且太子妃走的时候,衣裳首饰该带的都带了!” “……” 该带的都带了…… 李玄夜眉心又是一皱。 她难道还真打算在别苑长久住下去不成? 杨仪看着太子殿下的脸色,嘴角抽了抽,忙替袁策挽尊:“不是……” 太子殿下才把茶盏凑近唇边,闻言立即抬眼:“不是什么?” “不是,我说错了!”袁策哎呀一声,摸摸脑袋,嘻嘻笑道:“太子妃走的时候,有一样东西落下了!才派了人来取呢!” “哦?”太子殿下紧绷的脸上终于和缓了些许,“落下什么了?” “小黑小白啊!”袁策一拍脑袋,“太子妃说了,这猫暖被窝是最好不过!” “什么暖被窝?”脸色一变,迎着两个下属异样的眼神,太子殿下猛然反应过来。 “砰”地一声,茶盏叩在桌上。 袁策乍一抬头,太子殿下已拂袖起身。 他走得很快,带起衣摆微卷,刺绣翻腾,荡起一层层耀眼的涟漪。 远远看着,如林下松风,穿透云光霞影,留下满地清辉。 —————— 参加了阅文的一个活动,大家凭时长可以在点进页面,好像有几块钱的羊毛…… 第524章 复仇的小丫鬟 夜半子时,寝殿内仍是一片忙碌。 有提着水桶的,有抱着花盆的,有抬着条案的……来来往往数十人穿梭于宫道,显得比白日都还要热火朝天。 李玄夜一路行来,不时有宫人们停下脚步躬身见礼,他看都没看一眼,穿过回廊,踏入中庭,脚步猝然一收。 珠帘翠屏,锦被绣榻。 大红的鸳鸯软枕一对儿整整齐齐,水色的细纱帐随风飘荡,往日的旖旎柔情,一幕幕历历在目。 袁策和杨仪对望一眼,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把脚尖停在了门槛外。 李玄夜视线落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 把她迁入别苑确实有些突然,但也只是保护性的权宜之举…… 只是不料她半点多问的都没有,一声都不响说搬就搬了,如此干脆利落、坦然从容的姿态,没来由得让他忽然生出了几分不安。 这种感觉极其陌生。 他从小到大,想要的都能得到,即使目前得不到的,他也自信能通过一系列的计划名正言顺的得到,从不需要挖空心思耗费太多精力。 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还是头一次体会…… “喵呜——” 一声猫叫,将他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李玄夜转头,就见一个绿衣小宫女从侧殿走了出来。 她左右手各抱着一只猫,身后跟着两个婆子,婆子各自提着一个竹篮猫窝,嘴里不停的哄着:“小黑乖,乖乖的,我们带你去吃小鱼干……” 忽觉四周一冷,恍然抬头,立时一迭声地见礼:“太子殿下!” 李玄夜皱了皱眉:“大晚上的,你们抱着猫去哪里?” 这小宫女正是银宝。 她本就是个心直口快的个性,又最见不得主子受气,乍一看见太子殿下出现在这里,还有几分惊喜,心说他到底是放不下自家小姐的。 可再一看,他冷着脸,皱着眉,那火气就蹭蹭蹭的冒了上来。 “回禀太子殿下!”她声音又脆又亮,理直气壮地道:“这两只猫怪闹腾的,担心扰了殿下您的清静,着实不好!奴婢现下抱它去别苑呢!” 李玄夜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小丫头,怎么比主子还脾气大? 但到底是赵昔微陪嫁过来的,他就算是不悦,也得给几分面子的。 他没说话,袁策一看要坏事,忙给银宝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走,感觉到自家主子目光沉沉看了过来,便又是一笑,好心解释道:“是啊,殿下您本来就不喜欢这猫!送走了正好让您清静清静!” “孤何时说过不喜欢?”李玄夜眼风如刀,瞥了他一眼。 “您一直不喜欢啊!”袁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太子妃现在把猫一并搬走,您不是应该高兴吗!” “是呢!”银宝满是无所畏惧,盯着太子殿下道:“太子妃搬走了,太子妃的猫也搬走了,对殿下来说,可真是皆大欢喜的好事啊!” 李玄夜就噎了一下。 他十二岁就打理朝政,那帮胡子花白的老臣,在他面前都是战战兢兢,谨言慎行。 什么时候被一个小丫鬟阴阳怪气的嘲讽过? 而且这个小丫鬟看他的眼神,怎么跟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一样? 正郁闷着,袁策提起小白的后颈,啧啧叹道:“哎呀呀,这小白猫好看是好看,就是爱掉毛……” 霎时间,白色的猫毛乱飞,如风吹柳絮,纷纷扬扬,恰好掉落在太子殿下的黑色衣袖上。 “哎呀!”袁策吓得手一抖,就把猫又塞回了锦绣怀里,“你快抱走吧,免得脏了殿下的衣裳!” “要你说?我当然要抱走了!”银宝腮帮子一鼓,丝毫不领情。 杨仪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可是要在下护送回去——” “不用!我自己会走!”银宝冷哼了一声,抱着猫跨过了大门,在经过袁策身边时,还不忘丢下一句:“请你们主子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自家小姐,一定会让她在别苑过得开心自在!” “……” 袁策张口结舌:“我怎么得罪她了?” 他好心帮忙,怎么反而还被呛了一顿? 杨仪颇为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你自求多福吧。” “什么自求多福?我又没害她!”袁策满脸错愕。 还没琢磨过来,那边太子殿下就沉沉唤了一声:“袁策——” “属下在!”他忙挤出一个笑脸,“您有什么吩咐?” 太子殿下呵呵一笑,关切问道:“这月的俸银,还没发吧?” 袁策压根就没反应过来,满脸堆着笑意,恭敬回道:“回禀殿下,属下的俸银本来是初八发放,但是库房王大人回了老家,得等到十五再……”说到一半,忽然有种熟悉的感觉涌来,嘴角一抽,笑容立即消失:“殿下,您——” “嗯。”太子殿下点点头,对这下属的反应能力终于有了一丝丝的进步而感到欣慰。 “不要啊——”袁策哀嚎了一声,揪住了太子殿下的袖子,“我还等着攒钱娶媳妇呢……” 可太子殿下没有半点怜悯之心,冷冷瞥了他一眼,把袖子抽了出来,转身入了内殿。 袁策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看他挥了挥衣袖,带走了自己又一整个月的银子,留下了一句让人心碎了话语: “既然没发,就不用发了。” 最后一个字砸在心头,袁策简直快要落下泪来了:“主子您不能这样扣属下的银子啊……” 才喊了一句,耳边忽然风动,一只茶盏从殿内飞掷而出。 袁策忙闪身一挪,右臂横伸,稳稳当当地把杯子接住了,竟是滴水不漏。 里面的人就笑了一声:“不错,功夫见长了!” 袁策一喜,却不敢再提银子的事,只讨好道:“那殿下您今晚——” 那声音终于忍无可忍:“滚!” “属下告退!” 聒噪的下属终于退散,伺候的宫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明晃晃的宫灯静静伫立在两侧。 李玄夜合衣仰躺在床上,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也不知道她在那边习不习惯?是不是也睡不着? 第525章 假戏真做 床上少了个人,怎么躺都不舒服。 就有些嘲讽地一笑。 事情是他安排的,鱼儿还没上钩,毒蛇还没出洞,怎么他就先沉不住气了? 算了,还是睡觉吧! 太子殿下一把扯过被子,正准备蒙头睡觉,却忽然有一阵幽香袭来,混合着柑橘和玫瑰的馥郁,是她身上的味道。 那坚定的想法就有些动摇了。 白天做做样子就行了,晚上为何还要忍受煎熬? 念头一起,就又狠狠压了下去。 不行…… 在背后那人没有露马脚之前,他不可以有任何的轻举妄动! 成大事者岂能为儿女情长而折腰? 睡觉! 然而——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后,太子殿下仍睁着眼睛,望着床顶,在想着新的一个问题: 别苑偏僻幽静,她—— 怕冷! …… 赵昔微其实没有他想的那么怕冷。 只是因为习惯了被他抱着睡觉,一下子突然失去了温暖的怀抱,才觉得有些冷而已。 当银宝把小黑抱过来,她索性把两只猫都放在了被子里。 屋子里燃了安神的熏香,又烧了取暖的炭盆。 被子渐渐暖和起来,蜷缩的身子也慢慢地舒展开,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夜风柔缓,灯笼摇晃。 这是一个清静祥和的深夜。 外间的茶水房里,守夜的宫女们围炉而坐,眼睫不停地往下耷拉着,都有些昏昏欲睡。 按照原来的规定,太子妃的寝殿守夜的宫女婆子起码得几十个。 但赵昔微觉得既然搬进了别苑禁足,就一切从简才是最好,是以也就只安排了六个小丫头。 这六个小丫头也正是这么想的,既然都不是那个受宠的太子妃了,也没必要战战兢兢地守着了。 于是强撑着守了一会儿,就放任自己打起了瞌睡。 不知是认床还是什么,赵昔微睡得不是很安稳。 似梦非醒之时,忽然听见门外的风声转急。 沙沙沙。 如落叶纷纷,又似细雪点点,被寒风裹挟着,拂洒在屋檐。 下雪了吗? 她朦朦胧胧中,把被子抱紧了一些。 不…… 这个声音,不是下雪的声音! 她一个激灵,顿时睡意全无。 一阵寒风自窗下袭来,室内的宫灯齐齐俱灭。 赵昔微绷紧了身子,用力捏了一下手心。 疼…… 这不是梦! 是有人闯进来了—— 她倏地睁开眼,室内幽暗寂静,甚至能听见清晰的呼吸声。 呼吸声…… 不对,这不是她的呼吸声! 她手掌撑在床上,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跌入一个炙热的胸膛之中。 “你——”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喊了一句:“来人!” 宫人们从瞌睡中惊醒,忙回应道:“太子妃可是要喝茶?” “我……”张了张嘴,唇上忽然一热。 “唔——”剩下的半句话就被封缄在了喉口。 滚烫的吻落下,带着克制多时的隐忍,缠绵深入,让她无法逃离。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即使是在黑暗中,即使看不清面容,她也知道了来人是谁。 黑暗让人的感官更为敏感,更何况他存了心要诱惑她。 赵昔微抵抗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败下阵来。 宫人站在门外,等了片刻,只觉得里面有些异样,却又不敢贸然进去,只好隔着门又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太子妃?” 赵昔微后背一僵,用力推了推他。 但这人显然不肯就此停歇,反而俯下身来,双臂撑在她腰间,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 “嘶——”轻微的疼痛和着刺痒感一起传来,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一声没个防备,门外宫女听得清清楚楚,就都站了起来,面面相觑。 赵昔微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个时候,要是哪个小丫头不长眼冲进来…… 两人对彼此的身体都太过于熟悉,哪怕是极其细微的一个反应,也足以唤起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感。 不同于之前的拥吻,这回他显然带着几分宣战的意味,牙齿上下轻轻一磕,带着几分惩罚性的意味。 算了,反正…… 赵昔微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由着他在脖颈上咬了几口。 他显然不满意她这样消极敷衍的态度,纠缠了一会儿,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修长的指节探入腰侧,轻轻一拉,软罗轻衫滑落。 肌肤相贴,温度灼热传来,赵昔微猛地睁开眼。 倒不是她害怕他,而是—— 门外踢踢踏踏,有凌乱脚步疾奔而来。 好几个宫女趴在门口,关切问道:“太子妃,您可是不舒服?” “太子妃,您是不是睡不着?” “太子妃——” 赵昔微仰躺在床上,那人双臂撑在她双肩,屈腿顶着她的腰,以绝对的控制力度,牢牢将她锁在怀里,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 而外面伺候着的宫女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等着她的命令。 赵昔微恨恨咬了咬牙。 这样黑灯瞎火的,此情此景,叫丫鬟们冲进来看见了,他要不要脸她不知道,但她是要的…… 门外,不知情的宫女们还在焦急询问:“太子妃,您怎么把灯吹灭了……” “太子妃,奴婢给您倒了热茶……” 赵昔微闭上眼,狠狠咽下一口气,冷冷丢出了两个字:“退下!” “啊?”门外齐齐惊呼一声,“您、您、您刚刚听着像是有事啊……” 似乎是为了印证宫女们的猜测,那人忽然俯下身,赵昔微还没来得及拒绝,宽阔胸膛已经压了上来。 “你——”赵昔微又气又急,才说出一个字,唇角再次被他封住。 “唔”地一下,娇媚入骨,便是钢铁心肠,也能化为一池春水。 门外宫女吓得齐声惊喊:“太子妃!!” 不仅没有退下,反而还准备闯进来了! 赵昔微耐心全失,伸手一摸,顺手捞起床头矮柜上的茶杯,“哐当”掷向门口:“都退下!” “太子妃……”宫女们扣门的动作就是一僵。 跟在太子妃身边伺候这么久,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气急败坏?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门内仿佛已经忍无可忍到了极点,又是“哐当”一声,又一只茶盏砸了出来:“还不快滚?” 几个人猛地一个哆嗦,就明白过来了! 太子妃今天心情不好! 看吧,果然失宠了就要发泄发泄,已经开始砸东西了…… 哎!散了散了! “是!”几人应了一句,耷拉着脑袋,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退了下去。 最后一个脚步声消失,压在她身上的人忽然低低一笑。 赵昔微气结,用力推了一下却没推开,只咬牙怒道:“你还不下去?” 他又笑了一声,手掌顺势按住她的掌心,十指从她指缝插入,将她牢牢困在身下。 黑暗中,他的唇贴着她的肌肤,声线魅惑慵懒,莫名撩人:“听说,太子妃需要暖床?” 第526章 贴身伺候 不得不说,在哄女人这件事上,太子殿下简直是无师自通、天赋异禀。 就比如此时,尊贵的太子殿下坐于床榻之上,一边替美人儿捏着小腿,一边含笑问道:“孤的贴身伺候,太子妃可还满意?” 赵昔微假装没听见。 既然太子殿下这么喜欢贴身伺候人,那就让他多伺候一下吧! 他笑了一声,手指在她足心轻轻一挠—— 赵昔微下意识地就缩了一下。 惹得他又是低低一笑。 赵昔微挣扎了一下,没挣脱,便顺势踢了他一下,没好气地道:“不想捏就下去!” “捏捏捏!” 太子殿下安安静静给美人儿捏了一会儿腿,就又忍不住了,笑问道:“微儿还有哪里还不舒服?我给你一起都捏捏?” 赵昔微冷哼了一声,没理他。 他一手楼住她的腰,在她身旁躺了下来:“微儿还在生气?” 赵昔微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温暖的掌心落在颈侧,指尖停了停,没有往下游走,而是往后来到后颈,安抚似的按揉了几下,再沿着后侧,顺手没入她柔软的青丝之中。 赵昔微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忘了什么? 昨天不是他亲口下令,命她搬离主殿,移居别苑吗? 怎么她搬来第一个晚上,他就翻窗摸了进来? 就让她过几天清静日子不好吗? 赵昔微睁开眼,一把捉住他的手腕,问道:“殿下半夜翻人家的窗,是很喜欢做贼吗?” 李玄夜哈哈一笑,顺势抬起她的手,在指尖啄了一口,道:“那么,此贼能否偷得佳人芳心?” “……” 见她无动于衷,他便在她身边侧躺了下来,手指勾起她一缕青丝,挠了挠她的脸颊,低哄道:“微儿要是喜欢,以后我夜夜来别苑伺候微儿,好不好?” “我喜欢什么喜欢?”赵昔微气结,毫不留情地呛了他一句,“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太子殿下这么喜欢做贼呢?” 他重新将她搂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两人抱得紧,彼此的心跳清晰可闻。 赵昔微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 房内没有点灯,只有廊下的灯笼发出淡黄色的光芒,幽幽亮亮,自窗外投射进来,在床帐内留下一线微光,映着他的眸子,如暗夜繁星般璀璨。 他突然把她禁足,必定是有他的考虑,是为了感情还是为了利益,亦或是朝堂上的事,她即使想管,也管不了——其实主要还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皇帝赐酒时,赵子仪的反应,别说是李玄夜,就是她自己都觉得太可疑了…… 如果是为了这事,李玄夜要冷落她,她也只能认了…… 又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他们之间,要是能一直那么坦坦荡荡亲密无间,该多好啊。 可惜……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隐藏着的,猜忌,利益,权势,一点点的纠缠上来… “昨日我杀了常英……”他斟酌了一下,终于主动开了口:“……太后怀恨在心,必定会强势反扑,把你移居别苑,一是为了保护你,二是为了迷惑敌人——” 赵昔微怔愣了一下。 还以为他是想要拿捏赵子仪,没想到他仅仅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如此说来,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是不是很感动?”他捏了捏她的鼻尖,“还生不生气?” 赵昔微当然是不会承认自己心里的想法的,娇哼了一声:“谁生气了?” “是是是,微儿不生气!”太子殿下一点脾气都没了,只笑着哄道,“整个东宫都知道,太子妃宠辱不惊,去留无意!”顿了顿,语气就有几分恶狠狠,“不仅一点都不生气,还收拾包袱走得特别干脆!” 她日常所用的衣裳首饰都带走了,连猫都带走了…… 只留下他一个。 “那你都对我不好了,我还赖在那里?”她更理直气壮了。 “我哪里对你不好了?”太子殿下一骨碌就坐了起来,“你这狠心的女人!说走就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对我好还禁我的足?”她躺在床上,一五一十算起了旧账:“对我好还把打入冷宫?对我好还忽冷忽热?” 李玄夜还真回答不上来。 他本来打算戏做得更足一些,就是要让外人都知道,太子妃失宠了,不管是赵子仪、还是太后,她都不存在任何利用价值了! 但哪里想到才不到一天,他就先忍不住了…… “那是为了迷惑敌人!” 赵昔微可不卖这个账,立即反驳:“既然是为了迷惑敌人,那你现在过来做什么?” “你说做什么?”李玄夜磨了磨牙,双手按住她的肩,“嗯?” 身子倾压而下,赵昔微挣扎了一下,还不忘揶揄他:“殿下不怕被敌人看穿?” 他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赵昔微噗呲笑了出声,从他怀里滑了出来,一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一边斜眸笑他。 “……”太子殿下被撩得心头火起,身子一扑就将她再次卷入臂中:“不怕!” 还没有下一步动作,美人儿又吃吃笑了出声。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抵在他心口:“谁都知道,我现在是失宠的太子妃了——”尾指悄悄一爬,勾住了他的衣领,语声悄然,幽幽软软:“殿下今晚若要在歇在这里,怕是明天会有人传闲话呢……” “谁敢!”太子殿下呼吸一滞,嗓音都低哑了几分:“孤留宿太子妃房中,有什么闲话可传?” “那可说不定……”美人儿双臂攀上他的肩,又重复了一句:“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妾身失宠了呢……” 李玄夜瞬间反应过来。 他是当着皇帝太后的面下令的,也就是说太子妃失宠这事,不只有东宫,估计整个朝野上下都传遍了。 这要是让人家知道,太子妃的别苑有男人…… 而那美人儿手臂又是一收,软软地贴了上来,满是幸灾乐祸:“殿下既然想做戏,就要做全套……” “……” 深深吸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将那心火一点一点压了下去,咬牙道:“你等着……” 赵昔微乐了:“等着什么?”语气一低,“好心”提醒道:“外头可有六个守夜的小丫头呢!” 话音未落,腰肢狠狠地被人压下,太子殿下屈膝顶了上来:“这可是你招惹的!” …… 第527章 白天一个样,晚上一个样 第二日清晨,赵昔微觉得身上有些凉。 身子习惯性的往旁边贴了贴,想要抱住那个温暖的胸膛。 却摸到了半边微凉的被子。 她睡意朦胧中,又摸了一下,空空如也。 “李玄夜……”她嘟囔了一句,忽然清醒过来,睁开眼,锦屏银烛,一室幽静,哪里还有别人? 她一骨碌就坐起身来。 四肢酸软,腰肢无力。 又低下头,目光往领口一扫,桃花点点,娇艳动人。 不是梦! “太子妃醒了!”门外的宫女听见动静,忙掀帘而入,“太子妃可是要洗漱——”话没说完,乍一抬眸,顿时后退一步,“太子妃您……” 赵昔微忙一把拢住衣领。 十几个宫女正望着自己,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个个都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 赵昔微脸上滚烫。 都怪他…… 好端端的把她打入冷宫,这就算了,还要偷偷摸摸…… 越想就越觉得连脖子到耳朵都烧了起来。 但,下一刻就又是心神一凛。 要丢脸,也是丢太子殿下的脸! 他都不紧张,她紧张什么! 迎着一双双愕然的眼睛,她从容地整理好衣领,从容地掀开被子,从容地穿鞋起身、然后从容地伸展了手臂。 宫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乖乖向前,替她穿好了衣裳,系好了腰带。 只是目光落在她脖颈上时,还是不可控制地瞳孔一缩,露出了震惊、惶恐、以及忧心等等情绪来。 这这这,太子妃不是失宠了吗? 昨夜太子殿下也没过来啊…… 不对,要是没过来,那太子妃脖子上是什么意思? 眼睛无意又朝床上瞟了一下,立时连呼吸都停了。 这这这…… 难道是…… 几个宫女一开始还算镇定,到最后手指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赵昔微咳了一声。 宫女们又是一抖,手里的水盆差点打翻,声音都变了色:“太子妃,请,请,请您梳洗!” 赵昔微洗漱完毕,当着那大眼瞪小眼的宫女们,视线坦然地往床上一掠,淡淡吩咐:“一会儿把床被换了,这颜色太旧,和窗纱不搭。” “……是……”宫女们应了一声,都觉得自己迟早要被太子殿下杀头了。 赵昔微扶额一叹。 从前主殿服侍的那拨人,都是经过素玉悉心调教的,说话做事都算是有模有样的了,只是这回住进别苑是因为“失宠”,她自然也就不能还像“得宠”时那样,把一拨人都带过来这边服侍了。 可这别苑一直是空置着的,留下的小丫头也有点呆呆傻傻…… 算了! 太子殿下不是说了,他不怕! 赵昔微想到他,就又暗暗磨了磨牙。 既然要做戏,就该做到底才是,怎么白天一个样,晚上一个样! 这便罢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又下意识地望了望窗户,天水碧的窗纱翻卷,一簇花枝在窗下簌簌摇曳,哪里看得出有人来过? 正在发愣,锦绣等人捧着妆奁过来:“太子妃,奴婢伺候您梳妆吧!” “嗯……”赵昔微在铜镜前坐下,略一抬头,视线又忍不住往窗台看了一眼。 还真的找不到半点翻窗的痕迹。 别的宫女呆傻,可锦绣和素玉却是不一样了,一个机敏伶俐,一个老成持重。 看自家主子这神色,就有些若有所思。 目光再往她红润的脸上一瞥,再轻轻往脖子上一掠,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心里隐隐已经猜测到了是怎么回事。 锦绣心里一喜,心道太子殿下还是惦记着太子妃的,又暗暗赞了一句袁策,没想到那呆头呆脑的傻侍卫,还真有两把刷子……竟然真把太子殿下劝回心转意了! 只是,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过来的? 她们几个怎么都不知道? 再一看,素玉也是一脸疑惑的样子。 心里就更加奇怪了。 再一看,自家小姐的眼神又落在了窗上,就好奇道:“小姐,您是不是觉得这窗纱不好看?若是不好,奴婢一会儿叫人去库房取一匹新的绫纱来,重新糊上去……” 素玉也点点头:“是呢,这是吴地新进贡的缭绫,质地光滑透亮,糊在窗上最是好看,咱们这窗外正好有两株梨花,到时候一开花,白花绿窗,看着就养眼。” 赵昔微拿了一支铃兰花簪,斜斜插在发髻上,随口道:“不用了,我看着这样就挺好。” 她又不是嫌这个窗户不好看! 她嫌弃的是有人晚上偷偷摸摸翻窗! 素玉又迟疑了一下,意有所指道:“您如今一个人住着,这随春苑又有点偏,要不奴婢晚上多安排几个人过来守夜?” “不必了。”赵昔微抿唇一笑,淡淡道:“我就是觉得这窗户有些坏了,恐怕晚上风大给吹开了。你一会儿带几个人,把两扇窗户门钉死了!” 哼…… 他喜欢翻窗,那就让他多翻几次吧! “这……” 素玉和锦绣对望一眼,又将目光齐齐投向了窗棂。 这窗户,不是关得好好的么? 突然钉死,是为了什么? 饶是两人这么聪明,直到把几个窗子都上了大铆钉,也没猜透太子妃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为了安全起见吧? 毕竟这随春苑确实够偏僻的,若是真有个什么危险的事发生,即便是太子殿下从主殿赶过来,少说也要一刻钟的路程呢! 两人深以为然,又望了望槅扇,觉得是不是要把那些不常开的门也钉起来? 赵昔微正捧着一碗燕窝粥,才喝了小半勺,听见这话呛得连连咳嗽了好几声:“不用了,哪里那么多危险了!我看这样就挺安全的!” 真把所有门窗都钉死了,那她可真危险了! “太子妃……”素玉和锦绣张了张嘴,正想再劝说一句,突然门外传来一道愤怒的声音! “不就是手里捏着几个钱,也敢踩着我们太子妃!” 屋内几人都是一怔。 锦绣忙掀了帘,训斥道:“你可小点声吧,一大清早的,谁惹了你这么气急败坏的?” 银宝抱着小黑猫,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小姐,您还是赶快把小黑小白送走吧!您现在失宠了,养不活它们了!” 赵昔微一阵错愕:“什么养不活了?” 她就算是失宠,也不至于养猫的能力都没有啊! 第528章 不做受气包 失宠第二天,赵昔微被下人怠慢了。 她捏着海棠花的小汤匙,一边慢慢吃着羹汤,一边听银宝气鼓鼓的禀来: “奴婢方才去厨房,想讨要两条新鲜鲫鱼过来喂猫。谁知道厨房那几个都是推三阻四的,说什么她们也不是不愿给,而是每日的食材采买都是有份例的;还说什么一颗蒜头、一根豆苗儿,都需要司膳登记造册的,万万不可随便浪费;还说要是实在非要不可,叫奴婢去库房找人拨银子下来——小姐您听听,这不是故意膈应人吗?偌大个东宫,什么样的山珍海味没有,就是拿两条鱼喂猫而已,怎么就是浪费了呢?” “您身为太子妃,养猫的伙食费,还得伸手问库房要?” 银宝噼里啪啦一番话说完,屋内几个都是一脸惊讶,将目光齐齐望向了赵昔微。 这才搬来别苑第二天,就要受这种窝囊气,以后可怎么办呢? 赵昔微却是半点反应都没有。 她仍在专心吃着羹汤。 春葱般的指尖微翘,捏着小勺缓缓搅动了一下,舀起一口,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然后送入口中。 这羹汤用新鲜香浓的猪骨汤打底,又斩了半只温补滋养的乌鸡,再加了红枣、桂圆、薏仁米等清甜软糯的配料,放在小炉子上文火慢炖了一夜。 冬日的早上,外面呵气成霜,而手里这么一碗热乎乎的羹汤,便显得特别诱人。 她慢慢地吃着,动作优雅从容,却叫屋内几个丫鬟都有些不安了起来。 银宝急得团团转:“小姐,您倒是说句话啊!” 锦绣看赵昔微没有追究下去的意思,便息事宁人的劝道:“好了好了,你也别气了,如今咱们小姐的处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不乐意给就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银宝瞪了自己的小姐妹一眼:“你说得轻巧,这受气的事儿开了个头,有一就会有二……这厨房的人如此势利眼,以后别说猫儿吃不上鱼了,怕是咱们主子也吃不上了!” “你这死丫头!”锦绣就踩了她一脚,使了个眼色,咬牙低低道,“咱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形?你能不能省点心!” 银宝扁扁嘴:“我……” 还没说出口,锦绣就狠狠白了一眼回去:“别逼我打你!” 银宝脖子一缩,不敢说下去了。 但又心里不平,摸了一下呼呼大睡的猫儿,嘀咕道:“小黑小白还没吃东西呢,再不想想办法,它们可要饿坏了!” 锦绣道:“不就是两条鱼嘛,一会儿托人出去买两条回来就是了!” 两人推推搡搡间,赵昔微已经吃完了羹汤。 她把海棠描金的釉色小碗放下,锦绣忙一把甩开银宝,端了热茶奉上。 赵昔微漱了口,又拿锦帕擦了擦手,这才淡淡开了口:“厨房也是按规矩办事,你这么生气做什么?” 人性如此,捧高踩低常有的是,她这些早就看透了。 素玉点点头,对赵昔微这种淡然处之的态度很是赞同:“太子妃说得是,一会儿奴婢去厨房问问,也许是误会一场也说不定。” 银宝还是愤愤不平:“可是,小姐您是太子妃啊!怎么能受这种罪……” “这算那门子的罪?”赵昔微一笑,随手拿起一个钱袋子,丢了过去,“两条鱼而已,我们又不是买不起!” 银宝忙伸出双手捧住钱袋,气哼哼道:“可是您不知道,不光厨房的人欺负咱们,就连库房管钱的官员,也欺负咱们!” 赵昔微就皱了眉头:“库房?” “是啊!”银宝重重点头,“库房那几个官员,态度更恶劣!” “怎么回事?” “奴婢去了库房,找管账的邓大人,要他拨一笔预算给厨房,谁知道不仅仅不给,还怒斥了咱们一番,说什么如今西凉战事吃紧,多少将士都等着朝廷的军饷,还说您身为太子妃,要以身作则奉行节俭,不可奢靡浪费!还说您实在是想要拨银子也行,得通过太子殿下同意!” 赵昔微这才是有些气笑了:“两条鱼而已,我还得去求太子殿下了?” 她本打算不追究了。 毕竟太子殿下想要演这么一出戏,她怎么也得好好配合一下,做出一副“失宠”的样子来。 但,她也不会真的做一个受气包! 只是搬来别苑住而已,她还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呢!怎么就一个个的就都不把她当主子了? 捧高踩低虽是人性,但不代表她会纵容! 这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杀一杀这股子歪风邪气了! 她整了整衣袖,在椅子里端坐下,吩咐道:“锦绣,你去厨房一趟,把当值的宫女叫过来,素玉,你去库房一趟,把那管账的官员叫过来。” “是。”锦绣当即应了。 素玉却是神色一凝,有些迟疑。 赵昔微看出她的异色,便问道:“怎么?” 素玉思索了一下,道:“太子妃您有所不知,库房管账的邓大人,乃是何奎何大人举荐上来的……” 东宫詹事何奎? 赵昔微就想起那个粗俗鲁莽的何夫人,就笑道:“难怪了,原来是何奎的人。” 何奎出身不显,但很得太子信任。 这种信任,是政务上日以继日的磨合而建立起来的默契;是同处一条利益线上生死与共荣辱一体的捆绑。 相对而言,她和太子之间的感情,则显得不那么重要了许多。 说白了,一个是太子后宫中的女人,一个是太子朝堂上的队友。 孰轻孰重? 相信所有人都知道如何选择。 就算是赵昔微自己,也很明白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太子可以没有女人,但不能失去自己的势力。 素玉绕到赵昔微身侧,一边替她揉着肩膀,一边娓娓道来:“这个邓大人出身商户之家,东宫管了好几年的账了,他这个人,是出了名的三硬:嘴硬、手硬、骨头硬……” “哦?”赵昔微就有几分好奇。 素玉缓缓道:“这嘴硬,就是说他说话很直,从来不肯委婉;这手硬,就是说他做事很厉害,要是他不可拨的银子,便是殿下也只能作罢;而这骨头硬,就是说他做人太固执,有一次惹怒了太子殿下,要杀他的头,他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第529章 硬骨头 素玉缓缓道:“这嘴硬,就是说他说话很直,从来不肯委婉;这手硬,就是说他做事很厉害,要是他不可拨的银子,便是殿下也只能作罢;而这骨头硬,就是说他做人太固执,有一次惹怒了太子殿下,要杀他的头,他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短短几句话,已经把一个铁骨铮铮的臣子勾勒了出来。 “太子妃……”素玉低低一叹,劝说道:“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您还是别跟他计较了……他要是退让了还好说,若他不肯退让,岂不是要让您摊上一个奢靡浪费的罪名?” 又犹豫了一下,斟酌着道:“您现在被禁足别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搬回去呢……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殿下闹得不开心,您——” 揉捏在肩上的手指就是一顿,有些忧虑:“奴婢斗胆说一句,您是太子妃,一直见不到太子殿下怎么行呢?虽说殿下不似别的男人那般重色多情,但难保不会有人生了什么心思,处心积虑地想往东宫塞人……” 赵昔微一怔,抬眸深深看了素玉一眼:“你是说?” “嗯……”素玉微一颔首,道:“您忘了,何奎有个女儿……” 赵昔微眉头一皱,没接这话。 何奎的女儿,就是何满枝。 早在她还认识李玄夜时,就听京中的贵女们议论过,说何奎就这么一个女儿,一心为她铺路要将其送进东宫。 以何奎之受信任的程度,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素玉语重心长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太子妃,您尚未孕育子嗣,外面强敌环伺,您是一刻也松懈不得……” “……” 素玉这话说得也不是毫无道理。 对于自己的处境,赵昔微还是有着很清醒的认知的。 虽然她没有考虑过要用什么手段去争宠,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没多少可任性的资格。 现在她失宠了,还被禁足在偏僻的院落。 在这个当口给太子殿下敬献美人,可不是最好的机会? 只是,难道因为有这种可能,她就要拿出卧薪尝胆的劲儿忍辱负重吗? 赵昔微淡淡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她也不是不能做,只是她觉得,没有必要。 把一生的荣宠系在一个男人身上,本身就是很不明智、很被动的一个举措。 素玉看得就心急:“太子妃,奴婢是为了您好——” 赵昔微握住了她的手腕,柔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处境。但我知道……” 她抿唇一笑,语声缓缓,有着一种与天俱来的淡然:“这宫中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今日我做得好,明日就会有人比我更好,今日我打扮得美,明日就会有人比我更美,今日我使了手段,明日就会有人更有手段……” “日复一日,如此下去我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围着他转,为了留住他的心,而和所有女人明争暗斗,为了夺得他的宠,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她眸光沉静,望着面前这位年长自己一半的下属,道:“可这样,就能得到胜利吗?” 摇了摇头,她轻轻一笑:“宠爱捏在男人手里,他想给你就给你,不想给你就收回,你阴谋算尽也好,忍辱负重也罢,最后的结果都不再自己掌握之中——既是这样,又有什么好谋夺的呢?” 素玉被说得哑口无言:“太子妃……” “你放心。”赵昔微又是一笑,却没了之前的淡漠冷清,有的只是自信坦然,“不管殿下对我如何,我都会好好自处,不会让自己陷入绝境。” “只是……您现在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素玉仍有些担忧,“要不,奴婢帮您想想法子,让您和殿下见上一面?” “……”赵昔微乐了,“你打算要我怎么见他?” 素玉认真想了一会儿,还真的计划上了:“要不,您一会儿煎一壶香茶,奴婢托人给书房送去?殿下一喝了您的茶,必定就会念着您的好……” “噗呲”赵昔微忍不住笑出声来。 素玉不明所以:“太子妃?” 赵昔微笑完了,这才摇摇头,坦诚道:“你不用替我操心这些了,我心里自然有数。” 没有人可以掌握另一个人的感情。 也没有人可以彻底拿捏另一个的真心。 而真正的智者,便是从不掌握别人,只掌握自己。 这时,门外响起匆匆脚步声,有宫女通传道:“太子妃,邓大人来了!” 邓锦一踏进门内,赵昔微就愣了一下。 没想到,这个被称为硬骨头的人,竟然这么年轻…… 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绯红官服,行礼时腰背挺直,只微垂着下巴,满脸都写着不畏权势。 这样一个人,赵昔微还真有点拿不准了。 倘若真是个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还好弹压。 怕就怕这种真正的硬骨头。 素玉认真想了一会儿,还真的计划上了:“要不,您一会儿煎一壶香茶,奴婢托人给书房送去?殿下一喝了您的茶,必定就会念着您的好……” “噗呲”赵昔微忍不住笑出声来。 素玉不明所以:“太子妃?” 赵昔微笑完了,这才摇摇头,坦诚道:“你不用替我操心这些了,我心里自然有数。” 没有人可以掌握另一个人的感情。 也没有人可以彻底拿捏另一个的真心。 而真正的智者,便是从不掌握别人,只掌握自己。 这时,门外响起匆匆脚步声,有宫女通传道:“太子妃,邓大人来了!” 邓锦一踏进门内,赵昔微就愣了一下。 没想到,这个被称为硬骨头的人,竟然这么年轻…… 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绯红官服,行礼时腰背挺直,只微垂着下巴,满脸都写着不畏权势。 这样一个人,赵昔微还真有点拿不准了。 倘若真是个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还好弹压。 怕就怕这种真正的硬骨头。 不过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绯红官服,行礼时腰背挺直,只微垂着下巴,满脸都写着不畏权势。 这样一个人,赵昔微还真有点拿不准了。 倘若真是个趋炎附势、捧高踩低的,还好弹压。 怕就怕这种真正的硬骨头。 第530章 请太子选秀 崇文殿。 晨风徐徐,仪仗森森,正是东宫议事时。 一众属官穿戴整齐,腰背挺直地跪坐于东西两侧。 因尚未出节,按照惯例,每人的桌案前都摆了一只红漆食盒,食盒里放着分发好的点心茶水。 但没有人把心思放在吃食上。 靠近门口坐着的两个官员终于忍不住,悄悄地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上方坐着的太子殿下,又倏然收回视线,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正上方的书案前,太子殿下手持奏折,视线冷冷扫过下方诸人。 最近前的几人立时觉得脖子一凉,下意识地就往后挪了挪膝盖。 赵昔微被禁足的消息一传出去,前朝那群老狐狸便坐不住了。 从春盼到夏,从夏盼到冬,总算盼来了这么一天! 以前太子妃是专房独宠,所以太子一直没纳新人。 如今她失宠了,太子难道也没半点别的想法? 漫漫冬夜,被窝里没个知冷知热温柔体贴的美人儿,那可怎么行? 一群老狐狸细细的一琢磨,就觉得机会来了! 现在不趁机往东宫塞些美人,更待何时!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份请奏选秀的折子送到御案时,皇帝打开看了几眼,然后合上,什么也没说。 这样的态度无疑一种默认。 底下的臣子们心中一阵窃喜。 是啊,陛下正疑心赵子仪呢,指不定连太子妃也一起疑心上了。 在这个时候把自家的女儿送入东宫,再暗地里多方经营一番,假以时日,必定能取而代之,成为新的太子…… 有一个人生了这种想法,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于是乎,奏折如雪片般纷纷飞来,无一例外,都是请奏皇帝给太子选秀:“太子贵为储君,妃嫔的多寡关乎天家脸面,更关乎社稷安定,如今太子妃幽居别苑,何不另择贤良,以伴太子左右?” 然后毫无意外,这些折子都被送到了东宫。 满殿寂静,群臣无声。 太子殿下端坐上方,指尖捏着那份奏折,神色冷沉地盯着这群臣子。 众人一开始,心里还是隐隐有些期待的。 毕竟不论是从感情还是利益上来说,太子妃失宠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太子就算是再不忍心,也不可能拒绝采纳新人! 只是…… 他就这么捏着奏折,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是生气他们管得多? 可这也不算什么啊!历朝历代,多的是臣子劝谏君主广纳后宫绵延子嗣的!并且太子的后宫也着实太冷清了……随便一个王公大臣家里,都不止这么一个女人好嘛!他们要真的不规劝一二,那才是有失人臣本分! 是心里还念着太子妃? 可这不是都移居别苑了吗?别说太子妃没什么根基,两人感情没有多深,就算是情深意重,也不至于为了她做和尚吧! 众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会儿充满了期待,一会儿充满了忐忑,等啊等啊,面前的茶凉了又续,续了又凉,太子殿下仍没有开口。 时间一点点流逝,众人心中的那份火热,也一点点的冷却、冷却,直至凝结,变成了硬邦邦的冰棱子。 眼看就到了散值的时间,太子殿下还是没有表态。 总领东宫庶务的太子詹事何奎,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忙轻轻一拱手,颔首请示道:“殿下,这选秀之事——” 空气骤然就冷了几分。 何奎就识趣的拖长了声音,没把下半句说出来。 对面有人就忍不住了,一咬牙,高声禀道:“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殿下您身为东宫储君,怎能空置后院,形同虚……” “啪”的一下,一道奏折掷来。 “虚设……”那名不怕死的官员,立时脖子一缩,剩下的话就都吞回了肚子里。 “诸位可真是为孤着想呐!” 太子殿下终于开了口,似笑非笑地盯着这群臣子,语气听着甚是和悦,甚至还有着几分亲切:“孤才禁足了太子妃一日,尔等便等不及要往东宫送人了?” 众人头皮一麻,立即躬身一拜:“微臣不敢!” “啪!” 又是一道奏折丢了下来。 “太子殿下息怒!” 众人叫苦不迭,都忍不住朝同伴投去了一个怨念的眼神—— “要不是你撺掇着,我哪里敢触这个霉头?” “喂喂喂,这就怕啦?瞧你这点出息!学学人家赵丞相,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倒是想学,可也得有个中用的女儿啊!” “这倒也是……” 一群老狐狸正襟危坐,那眼睛可没萧条,咕噜噜地来回转了几圈,无声的交流了几句,一场经验总结就差不多完成了。 说来说去,他们之所以会失败,还是因为拿捏不准太子的喜好。 可这回递上去的选秀名单,可是囊括了全京城所有妙龄女子。 因是为了扩充后院,便也没有什么家族门第的限制,只要是美貌多姿的女子,便都被举荐了上来。 有出自普通百姓家的俊俏小农女、有出自乐坊舞坊的妩媚歌姬、有出自市井街坊的伶俐绣娘、也有出自世家大族的大家闺秀…… 一群老狐狸罗列了这么一堆名册,其实最主要的还是为了自己谋私,只要家族中但凡有出色的女儿,便都想方设法地也添了笔墨。 可是,这么几百个名单呈送上来,太子殿下竟然看都没看一眼…… 不想要,肯定是因为送得不对。 一群人这么一琢磨,想通之后,就“嘶”地抽了一口气。 真是见了鬼了!这小子到底喜欢哪一款啊? 眼珠子咕噜噜又转了起来,第二场经验交流又展开来了。 “哎呀呀,这小子真是柳下惠再世啊!” “依我看,他就喜欢太子妃那样的,一会儿再去仔细挑挑!” “有道理!老陈啊,你回头去一趟乡下,看看还有什么无依无靠的小孤女没得?” “这主意倒是不错,收在名下认作义女,再送进东宫……” “我看行,咱们下值了就分头行动吧!” 第540章 老狐狸的算盘 第二场经验总结完毕。 大家达成了一致决定——按照太子妃的模样、性情、身世,去找一个仿品! 李玄夜坐在上方,将一众人等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他长眉一挑,手指轻轻叩了几下书案,笑容意味深长:“诸位大人,商量得如何了?” “这个嘛……”几个老狐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摸了摸胡子,选择了打哈哈:“殿下以国事为重,臣等深感欣慰!” “是啊是啊!”就有人附和,“殿下与太子妃真是恩爱情深,便是如今分居两殿,仍是念念不忘!既然如此,不如还是把太子妃从别苑接回来吧!”语气隐隐有着几分试探之意。 这小子,莫不是故意把太子妃打入冷宫,就为了引得我们上钩吧…… 李玄夜又不是吃素的,怎么会让老狐狸找到漏洞? 他笑了笑,往椅背上一靠,闲闲地又拿起一本奏折,随手展开看了一眼,又抬眼看向众人,道:“太子妃恃宠生骄,孤将她禁足别苑,为的就是让她反省己身、改过自新。如今才不到一日,怎可朝令夕改,说接回来就接回来?” “这……” 一群人面面相觑。 再去细看太子的表情,见神色淡淡,不辨喜怒,倒真像是下定了决心,要冷落到底了似的。 可既然那个失宠了,这里又不肯纳新人是怎么回事? “殿下……”角落里就响起一个犹犹豫豫的声音,“马上就是元宵,宫中将举行蹴鞠比赛,您看……” 李玄夜合上奏折,回道:“去年怎么办,今年照旧吧!” 一群人神色稍微一喜,忙又道:“臣还有个建议,还请太子殿下采纳。” “说。” “按照惯例,凡重臣女眷都可参加,但以往都是男女分开赛制……”几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道:“因男女体力悬殊,年年都是男队取胜,如此不免大大打击了女子的参赛兴致……”牵强附会了一通后,齐齐拱手,恭敬道:“臣等认为,这次赛制可以略作调整,从男女分赛改为男女混赛,殿下您看如何?” 大魏民风开放,男女一同骑射郊游也是常事,更不用提一起蹴鞠比赛了。 只是以往蹴鞠都是男女分开比的,而女子体力大多是跟不上,一场场晋级下来,没到最后一场就都淘汰得差不多了,真正能坚持到最后,差不多全是宫中禁卫。 可这最后一场赛事,是重头戏中的重头戏! 因为,这场比赛,太子需要参赛,而皇帝会亲临现场观赛! 所以每个人都把这视作为一次加官进爵的捷径:试想一下,能和太子殿下比试一番,又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大秀风采,不论输赢,这都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男人对于权力,有种近乎执念的追求。 于是最后一场蹴鞠比赛,就演变成了男人与男人的厮杀,基本上没有女子能有机会上场。 哦,也是有一次例外的,便是裴家的姑娘。 裴真真从小习武,体力和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强,去年带着一队女子,把那些世家公子们打得是落花流水,抱头乱窜。 不过,好容易成功晋级决赛后……还是成了太子殿下的手下败将。 回想起那场比赛,众人都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皇帝、太后,都觉得太子殿下会让裴真真一招,从此造就一段佳话……毕竟裴家已经有了一个贵妃,再出一个太子妃,也不是什么难事。 却没想到,太子殿下压根没有这种想法,不仅仅丝毫没有让招的意思,反而还一招比一招狠,如秋风扫落叶,轻松逆转全场。 他赢得轻松了,可裴真真就不好过了。 那眼里噙着的泪水直打转,从场上下来去皇帝面前磕头领赏时,一个“陛下”还没喊出来,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当时在场的,有王公大臣,命妇妃嫔,那裴家小姐痛哭失态的狼狈样子,可是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不仅输了比赛,还伤了体统。 众人摇了摇头,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心里就带了丝丝的窃喜。 把男女分赛改为男女混赛,等于就拉平了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那么就会有更多的女子能够晋级到决赛——到时候略加一些手段,趁机就把挑选的美人儿塞进去! 就不信你不动心! 李玄夜扫了这群老狐狸一眼,眉头挑了挑。 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不用多问,便能猜到他们在打什么主意。 怎么一个个的,都想掌控他的后院呢? 他又不是什么重色昏庸之人,难道随随便便来个美人儿,就能让他神魂颠倒,是非不分? 有心想嘲讽几句,但又一想,既然这些人都蠢蠢欲动了,那么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也应该沉不住气了吧——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只思索了一瞬,他便笑了起来:“赛事宴饮,不过是玩乐小事,诸位臣工自行裁决便可!” 竟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一群人小小的惊愕了一下。 看来…… 也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嘛! “殿下,臣还有一事!”出声的是何奎。 李玄夜一抬手:“说。” 何奎拢了衣袖,肃然道:“今年江南水患,又逢北地冰灾,多地税收一拖再拖,而凉州战事未决,目前国库空虚,臣等与各部商议,欲裁剪东宫用度,还请殿下示意。” “可。” 只要不是往他身边送女人,对于裁剪吃穿用度之事,他并没有多大的意见。 该禀报的都禀报完了,议事到了尾声。 官员们摸了摸肚子,不管方才多么的阴谋阳谋,此时心里惦记着的都只有一件事:今日公厨吃什么呢? 却忽然自廊下传来一个声音,惶恐尖利,打断了所有人的美好幻想: “太子殿下!不好了!” “书房重地,不可喧哗!”冷冷一声厉喝,侍卫“唰”地就亮出了手中兵器。 “太子殿下!”来人行色匆匆,头发凌乱不堪,显得十分狼狈:“太子妃她她她,她要罚我们库房全年的俸禄!” 李玄夜眉头一皱:“太子妃罚你们?” 众人诧异转头,就看见一个穿着青色官服的小官员,哭哭啼啼地跪在了门口。 第532章 误国误民 随春苑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一群小宫女挤在厨房的门后,惶恐不安地看着外面。 谁能想到,一个失宠的太子妃,竟然能引来这么大的阵仗! 侍卫守着院门,腰间的长剑寒光凛凛,官员分列左右,板着一张冷冰冰的脸,只这么远远地瞧上一眼,都让人腿根子发软。 但这还不是最吓人的。 当那一袭黑衣金纹的衣摆出现时,躲在门缝后偷看的宫女们,第一反应是愣了一下,呆呆地对望了几眼——她们在这偏院当了这么久的差了,还是头一遭见到这么……的男人…… 宫女们找不到准确的词,来形容此时此刻内心的震撼。 只知道,这个男人极其俊朗、极其冷肃,无意看了一眼,便有无形威压袭来,宫女们脖子一缩,还没来得及有反应,便听见门外传来齐整的一声—— “太子殿下!” 宫女们膝盖一软,立时跪趴在了门后。 间或有人慌乱地抬眼,不可置信地又再看了一眼。 传说中的太子殿下,原来长这样?还以为凶神恶煞似的呢…… 这样年轻俊朗,和太子妃并肩立于院中,一个像是雪中松,一个像是春日柳,仿佛画中仙人似的般配。 想到太子妃,宫女们立时又瞪大了眼睛,更为惊愕了—— 不是说失宠了、禁足了吗? 怎么太子妃才搬进来这偏院,太子殿下也就过来了……?不对,太子殿下过来是因为公事! 有知情的就悄悄嘀咕了一句:“听说是太子妃得罪了朝中大臣。” “大臣?” “是啊,听说是库房管钱的邓大人!” “哎呀!怎么会是他啊!那太子妃可要惨了!” 有知情的就竖起了耳朵:“不是吧?一个库房的小官儿,还能让太子妃吃亏?” “嘘!你小声点!” 有人瞄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你可不知道,库房管钱可是个肥差,官儿不大,但合宫的开支用度都得由他点头,咱们谁不要看他脸色啊?太子妃又怎么样,如今被打发到咱们随春苑,和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况且……” “啊?” 几个小宫女瞪大了眼睛,都是满脸的惊讶。 门掩得紧,几人索性跪在地上交头接耳起来:“这个邓大人啊,年纪轻轻的,却跟个小老头似的,特别不好说话!咱们后院的水渠不是堵了吗?我担心太子妃住着不舒服,便上报了掌事姑姑,姑姑说叫我们几个自行修缮,让我去找库房邓大人批银子,谁知道银子没要到,反挨了他好一通骂哩!” “还有这事!”有人捂嘴了嘴巴,“这沟渠迟早都要修的啊……他为这个骂你做什么?” “他说太子妃是来随春苑反思的,不是来享福的,说这银子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说我们女人就是只知道伸手要钱,一点忧国忧民的心思都没有……” “这个守财奴!”就有人低斥了一句,“又不是他的银子,他这么扣扣搜搜的有什么好?” “可不是嘛!”惹得其他人齐齐不满了起来,“他还经常扣克我们的用度,本来除夕要发金叶子的,就因为他不乐意,说一等的宫女发金叶子、最下等的宫奴只发一吊铜钱就好,这还不算,咱们每月末不是有一两银子的嘉奖吗,也被这守财奴给划下去了,说是一人一两,东宫干粗活的少说有几千人,一年下来就是几万两,这么大一笔钱,用来修筑河堤多好!” “我呸!这真是不要脸,这是咱们本该得的,他那么喜欢修筑河堤,他怎么不捐自己的俸禄去修!” “是啊是啊!”有个就提醒了一句,“话说远了,方才不是说太子妃的事吗?他怎么惹太子妃生气了?” 就有人又比了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听说是他扣克太子妃的用度!” “什么!?” 其他几个震惊得不行:“这个守财奴,他连太子妃的用度也管?” “是啊,太子妃养了一对小猫,每日里都要吃鱼吃肉的,银宝姐姐就去找库房拨银子,这个死守财奴,不分青红皂白就拒绝了!太子妃生了气,就叫他过来盘问几句,哪知道还没说话,就被他噼里啪啦驳斥了一通。” 几个人瞠目结舌:“这个守财奴,真是要钱不要命啦?!” “不仅如此,当时锦绣姐姐端了茶水过来,是用一只鱼戏莲叶的茶壶来着,你们见过吗?可好看了!” “鱼戏莲叶?”有人眼睛一亮,“就是昨儿我在茶水间见过的那个?哇,可这真是好看,用绿琉璃做的壶身,里面用红宝石雕了两条小鲤鱼,再用粉碧玺做了两朵小荷花,只要倒进热水,那小鲤鱼就跟活了似的,在茶水里摆来摆去游走!”顿了顿,“听说是太子殿下让宫里的工匠定制的,特意送给太子妃的呢!” “这和那个守财……哦,不是,邓大人有什么关系?” 那宫女就瞥了一眼同伴,道:“邓大人一看见这壶就不乐意了,驳斥太子妃说,‘太子殿下固然盛宠你,可你作为太子妃应该劝诫一二’,又说太子妃什么什么来着……” 她皱了眉头,“说什么飞燕合德,误国误民?” “这是什么意思?” 几个小宫女也不太懂,含糊琢磨了一下,只觉得这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就也没多深究下去,只问道:“他这么大的胆子,就不怕太子殿下问罪吗?” 那宫女就幽幽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吧?邓大人可是太子殿下的宠臣!况且,太子妃现在已经失宠了,太子殿下这回要问谁的罪,都说不定呢……” 有人就同情了起来:“哎,太子妃也是可怜,这才失了宠,就撞上了这么个硬茬儿!” 还有几个就想到了自己:“哎,你说,太子妃要是被治罪,会不会连累咱们啊?” 一语既出,所有议论戛然而止。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不是吧?” 死一样的寂静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深深地打了个寒战。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冷冷一声:“发生了何事?” 几个宫女心头一跳,都露出了既震惊,又惶恐的表情:太子殿下开始了!开始问罪了! **** 昨天有个章节序列打错了,我也没有修改权限,呜呜呜看着我强迫症都犯了 第533章 一群男人的醋意 “太子殿下!太子妃挟私报复,无故罚没下官俸禄!” 本着恶人先告状的原则,邓锦一拢衣袖,就跪在了太子殿下面前,振振有词道:“若是只罚下官一人,下官便也就只能忍气吞声,可她竟要把库房所有官员的俸禄都罚没了!因此下官斗胆,恳请殿下还下官一个公道!” 太子殿下负手立在石阶上,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 有等着看热闹的,有吓得脸色发白的,有装聋作哑的,只有他的太子妃,面容平静,对眼前的一切淡然处之,好似这一切跟她没有半点关系似的。 这女人…… 心里笑了一下,这女人,给他惹出这么大的事,她倒是半点都不慌…… “邓锦,此事你作何说法?”他站着没动,任由邓锦跪在地上,淡淡问了一句。 这事还真不好处理。 邓锦这个人犟是犟了点,但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忠臣…… 而微儿要养猫……虽说他也不喜欢那两只猫,但总体来说两只猫也并不是什么特别了不得的事,不值得如此大做文章。 一边是自己器重的臣子,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论是处置了哪个,都让他有些不忍…… “下官不服!”邓锦是个硬脾气的,太子殿下面前也是半点惧色都无,铁青着脸就道:“太子妃仗着有殿下的宠爱,竟然嚣张跋扈至此,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中!下官本不该与之计较,可下官担忧,太子妃长此以往,恐伤殿下威仪体面!下官服侍殿下多年,怎能忍看殿下被儿女情长所迷惑?” 他跪得笔直,浑然一副以死相谏的样子:“下官卑贱之躯,不求高官厚禄,只愿效忠殿下,以创盛世太平!” 这话一出,跟着一起过来的官员们,表情就又是一绷。 有人露出了敬佩的表情:这个邓锦,可真是把硬骨头! 有人悄悄挪了挪脚跟,离他远了几步:你不怕死,我们还怕死呢! 也有人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你啊你,让人说你什么才好?太子殿下宠太子妃,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么一上来就放大招,不怕闪了自己的腰? 还有人抿着唇角,用力压下去那一抹喜出望外:本来太子还对太子妃留有旧情,不肯扩充后宫……这下好了,半路杀出个邓锦,可真是天助我也! 一瞬间,四周一张张脸,就是白的红的绿的紫的,五颜六色,复杂极了。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道:“你的心意孤知道。” “殿下既然知道下官的心意,又怎么还如此纵容太子妃欺辱下官?”邓锦一掀衣摆,拱手又是一拜:“殿下怎能忍看下官受此屈辱?” “咳……”李玄夜就是一咳。 饶是赵昔微做好了袖手旁观的准备,也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 这个邓锦,这话怎么像是在跟她争宠似的…… 邓锦一对上她的视线,就更忍不了了。 当着一群官员呢,她就敢这么挑衅! 要以后太子荣登大统了,她成了中宫皇后,有了更大的权力,岂不是个要控制朝政? 君不见垂帘听政的太后乎? 是可忍孰不可忍,就算是为了这天下太平,他也有责任、好好的弹压住太子妃! 主意已定,邓锦就更加理直气壮了:“殿下,太子妃无故惩罚朝廷命官,这是后宫干政!望殿下秉公处置,以彰显天家之威严!” “是啊是啊!”四周那些打着算盘的老狐狸揪准了时机,也一迭声的跟着附和开来:“邓兄乃朝廷命官,便是有错,也该由御史上奏陛下,再由陛下、殿下酌情定夺,怎能任由她区区一个妃嫔,肆意拿捏玩弄?” “说得有理!便是当年顾皇后,也没有这么独断专横……” 嘀嘀咕咕,不轻不重,但却刚好让每个人听得清楚。 李玄夜没有说话。 赵昔微也就没说话。 本来她还觉得这件事做得有点过了,现在一看这场面,就觉得自己做得是太好了! 她不就是养了两只猫,怎么就被扣上骄奢淫逸的帽子了? 国库空虚,民生疾苦,这是要体恤的——但,她也绝不容有人打着这种旗号,把她踩在脚底! 后院的女人想欺她,不行。 前朝的男人想欺她,更不行! 女人变着法嘲讽她、嫉恨她,是为了争宠。 男人变着法打压她、贬低她,是为了争权。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的身份,碍着了别人的眼、挡着了别人的势罢了! 只是这些浸染朝堂的人,比那些后宅的女人更喜欢扯大旗…… 难道换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就更高级一点了?她就得全盘接受? “殿下——”一旁的何奎就看不下去了,拱手道:“太子妃为了两只畜生,便罚掉库房全员俸禄,此事确实有些不妥,微臣认为……”说到此处,忽然顿止,等着李玄夜发话。 “嗯?”李玄夜笑了笑,好奇地看向他,道:“何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 何奎抿了抿唇,喉咙里的那句话突然就有些说不出来。 跟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太子的性情他也是有些了解的。看似冷酷无情,可,对于亲近的人,却是格外宽容爱护。 这些人想要借此机会扳倒太子妃,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他尚在犹豫,邓锦眉心一皱,拱手再拜:“殿下!太子妃既然因过错移居别苑,便应当静心修养,反思己过!怎能还如往常那般奢靡放纵?因此下官斗胆,请求殿下削减太子妃日常用度!” “嘶——”一片倒抽冷气之声响起。 这个硬骨头,还真是和太子妃杠上了啊! 不过,对于能打压太子妃这种事,他们还是很乐于看见的——太子妃要是一直怎么盛宠下去,哪里还有他们进献美人的机会啊? 因此就也都揣着明白装糊涂,装模作样地禀道:“邓大人言之有理,如今国库空虚,正是节俭内戒之时,太子妃身为东宫正室,当率先垂范、身体力行,弘扬勤俭之美德!” 李玄夜笑了一声,道:“诸位大人这话,是想要废了孤的太子妃?” 众人表情一愣,立时噤声。 这话谁敢接啊! 太子妃是天子赐婚、堂堂正正娶进来的,是太子殿下的原配发妻,就算再有过错,也轮不到他们来开这个口…… 何奎一看情况不对,立即撩袍下拜:“下官不敢!方才在崇文殿,下官便与殿下商讨裁剪东宫用度事宜,此举只为苍生百姓着想,并非是针对太子妃而刻意为之,还请太子殿下、太子妃明察。” 邓锦跟着又加了一句:“豢养宠物,实非贤德之举,望太子妃诫之勉之!” 其他人等立时纷纷响应:“是啊!太子妃身为太子之妻,不去修习女则女训,怎能成天招猫逗狗,沉迷享乐!” 赵昔微挑了挑眉毛。 都说女人喜欢争风吃醋,没想到男人也差不多呢! 第534章 太子妃奢靡浪费 “诸位说得有理!”李玄夜凉凉瞥了群臣一眼,“太子妃吃穿用度,确实奢靡了些!”又是一笑,淡淡问道,“那么按照诸位大人的意思,该如何处置?” “呃。” 众人惶惶应了一声,本做好了头破血流的准备,哪想到太子居然这么好说话! 这是真的要把太子妃彻底打入冷宫了罢? 于是内心大定,拱手就道:“太子殿下明鉴,何、邓二位大人言之有理,太子妃先前盛宠加身,吃穿用度奢靡一些尚说得过去,可现在移居别苑、闭门思过中,若还像往常那般铺张浪费,又怎么说得过去?因此臣等一致认为,当酌情削减太子妃日常开支用度,金玉首饰、华服鞋履、陈设赏玩等器物当一并封存,如此才方显太子妃贤良恭顺之本色。” 赵昔微暗自觉得好笑。 这帮老狐狸,还真是会算计! 一群人拿着她的日常开支大做文章,一口一个“贤良恭顺”,真实目的是什么,当她听不出来? 外头现在都传她失了宠,但仅仅只是两殿分居,日常供给并未有降级。 这帮老狐狸在这个时候提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要求,只不过是为了试探她是不是真的失了宠。 如果是真的,就等着把她彻底打压下去,好等着给新人挪位置呢! 如果是假的,就好顺理成章拱火太后,将矛头再次对准赵家。 不得不说,这招计谋可真是厉害! 而李玄夜又会如何抉择? 他会不会做戏做到底、真的裁削她的日常用度? 衣裳首饰,山珍海味,这些对她来说都是身外之物,她也不是很在意,如果他真的要这么做……那她就配合一下吧! 正要开口,太子殿下却淡淡又开了口:“孤怎么不知,太子妃是如何奢靡浪费的?” 群臣心下一凛,没敢回答。 邓锦是个硬骨头,立时一挺腰背,义正辞严地道:“别的下官倒也不知,可太子妃那两只猫,吃的是最肥嫩的大鱼大肉、喝的是最新鲜的羊乳奶酪、睡的是最上等的蚕丝锦缎……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下官仔细计算过,光是一日三餐就要耗费十两银子、一个月就是三十两、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两……” 他态度不卑不亢:“殿下自小生在帝王家,是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子,这三百六十两银子在殿下眼里或许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您要知道,若在寻常百姓家,这些银子可供他们维持几辈子的吃穿用度了!” 语气一顿,大义凛然地再拱手:“况且这只是冰山一角,并非太子妃全部开销!” 眸光一瞥,落在赵昔微身上,语气越发的犀利,不留情面:“下官虽然出身卑微,可也是个识货的,也曾听人提及过,太子妃身上穿的、头上戴的、足下踩的,可都是全宫上下一等一的贵重,甚至就连斟茶倒水的杯具器皿,也是内造局的特意定制的——” 他口齿伶俐,逐字逐句地道来:“这一桩桩、一件件,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又可是银两可以衡量的?单说那只双鱼戏莲茶壶,便需要上百名瓷器匠日夜不休地精心雕琢打磨,方可得出这么一件!” 赵昔微听着就有些心虚。 其实像这样精巧贵重的宝贝,她这里可不只有一件…… 李玄夜喜欢送她东西,而且送的必定是最好的,送得多了,她也就没留意过到底有多贵重。 比如上次送的那串儿金铃,上面那一颗颗宝石说不定也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赵昔微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个邓锦说得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道理的…… 这么一笔笔的算下来,她还真有点奢靡浪费了…… 她或许,真的要适当拒绝一下太子殿下的赏赐? 邓锦真当得起硬骨头三个字,一口气说下来不带喘气:“古人云,上行下效,淫俗将成,败国乱人,实由兹起。君主什么样,臣民也就什么样,百姓也就什么样,这天下的风气也就什么样!殿下您身为一国储君,对妃嫔宠溺无度、任其养成骄奢淫逸的习性,安知满朝上下不会有样学样、形成一股奢靡不正之风气?安知天下百姓不会怨声载道、继而变成民心向背之颓势?” 他说着,撩袍往地上一跪,目光如火炬一般直视着太子殿下,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由此,下官冒死以谏,请殿下立即削减太子妃之日常用度!” 这番话文采斐然,有理有据,最要紧的是这宁死不屈的态度,让赵昔微都不由得心生敬佩,都快要忘了他是在针对自己了。 “邓大人请起!”李玄夜似乎也被他这忠心耿耿的样子感动了,手心向上抬了抬,十分亲切地让他起身,道:“不就是削减开支而已,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孤又不是答应!”拉长声音,唤了一句:“来人——” 侍卫齐刷刷拱手:“在!” 他一扫衣袖,随意道:“传令下去——即日起,太子妃俸银减半、衣饰饮食减半、出行仪仗减半——”眸光懒懒一扫,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随春苑内,伺候的宫人、内侍、也一律减半!” 终于等到他松了口,所有官员心下都是一阵狂喜、激动。 甚至有人偷偷朝邓锦竖起了大拇指:这个硬骨头,可真有你的! 没想到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说动了太子! 早要知道你这么厉害,选秀之事就也交给你好了!哪里需要我们浪费这么多口舌? 又幸灾乐祸地把视线投向了赵昔微。 才移居别苑,又削减了开支,如此下来不过一个月内,这太子妃也就和废了没什么两样了! 哎呀,原来这受宠的太子妃,也不过如此嘛! 迎来了胜利的邓锦也从傲然地一提衣摆,微侧了脸睨了过来。 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想跟他过不去? 可知本官十五岁就入了宫,可知本官替太子管了五六年的钱? 论受宠,本官作为殿下最信任的人之一,又怎么会输给一个才娶进来的女人? 哼! 但,才从鼻子里发出这么一个得意的冷哼,那笑意立时就凝固在了嘴角。 这个太子妃,太子殿下这么无情的一通命令,她竟然半点都没有慌乱? 第535章 拉上所有人给太子妃垫背 其实赵昔微还真半点想法都没有。 邓锦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甚至不惜以死相谏,她也不可能真的和他杠到底……起码他说得那番为国为民的话,还是有点点道理的。 再说了,她也没想要太子殿下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撑腰出气。 所以在他一开口的时候,她就已经做足了退步的准备。 毕竟她作为一个失宠的太子妃,得好好配合太子殿下演戏啊! 抿了抿唇角,轻轻提了裙摆,正要屈膝领命。 太子殿下语气骤然一沉: “与此同时,东宫上下官员、仆从、侍卫等人,均削减俸禄、赏赐、以及限制宴饮玩乐。若无孤的允许,不可佩戴金玉珠宝、不可增添仆从车马、不可豢养鹰犬宠物、更不可沉溺丝竹酒色——” 一口气说了快十几个“不可”,太子殿下才顿了一下,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地望向群臣,语气悠悠缓缓,显得十分的和悦:“诸位臣工,意下如何?” “……” 所有人都呆若木鸡,愣住了。 这这这…… 说好的弹压太子妃呢,怎么变成了弹压他们了? 不对…… 太子殿下确实如他们所愿,把太子妃的开支用度都削减了。 可他们没说要削减自己的啊! 有人最先反应过来,急急一撩衣袍,就跪了下去:“太子殿下!下官本就俸禄微薄,怎还经得起再次削减!” 第二个也跟着跪了下去,叫苦连天:“太子殿下!下官身边就两个当差的伙计,这么削减下去岂不是一个都没了?” 第三个也跟着哭丧着脸求饶:“殿下,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下官前几日才答应了家里那头母老虎,这月一发俸禄就给她添置几套春衫呢……您这么削减了下官的俸禄,下官怎么还有脸回家面对她啊?” “是啊是啊!” 一群人都哗啦啦地跪在了太子殿下周围,七嘴八舌地哭诉了起来。 “太子殿下您可千万不能这样对下官啊!” “还请太子殿下收回成命啊!” 甚至有演技高超的,还撩起衣袖擦了擦眼角,十足的受气小媳妇模样:“下官上有白发老母、下有稚龄幼儿,这么一大家子人,都等着下官养活,求太子殿下体谅一二啊!” 哭诉声,求饶声,磕头声,此起彼伏,让赵昔微又是一阵愕然:怎么回事?她都还没有哭呢?怎么这群朝廷命官倒是先哭上了? 戏都让他们演完了,她还怎么演? 不过,她还是低估了太子殿下驭下的水平。 “诸位臣工,怎么了这是?”李玄夜眉头一挑,面有疑惑,“刚刚不是你们说了,要减少吃穿用度,以便清正朝野风气?” “……”哭诉声戛然而止,众人呆呆地抬起脸来,望着太子殿下。 “嗯?”冷冷的一个字,立即就又把他们从呆愣中惊醒过来。 膝盖一滑,就滑到了太子脚下,抱着大腿就喊: “下官可没说!” “太子妃奢靡浪费?” “下官没觉得!” “孤对女人宠溺无度?” “对自己的女人好一点,有什么问题?” “那——”李玄夜笑了一声,淡淡睨着这群哭爹喊娘的臣属,问道:“不是说要上行下效?” “微臣没说!” “微臣也没说!” “是是邓锦说的!” “……” 前一刻还伶牙俐齿、铁骨铮铮的邓锦,立马就被一群猪队友差点气死。 合着这锅都推给他一个人了? 刚刚不是一个个的都起劲着呢? 又忿忿地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心说本官要的上行下效,也不是这么个上行下效啊! 这明眼人都看出来,太子殿下是要拉上所有人给太子妃垫背呢! 不行! 一想到这,邓锦又是一阵怒火烧心,恨不得把这魅惑太子的妖姬连根铲除——这还是根基不稳呢,还是失了宠呢,太子殿下都这么偏袒着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等以后成了皇后,更有权势了,那可怎么得了!? 不不不! 有一个干涉朝政的太后还不够,还要再来一个皇后? 邓锦一想到这,就差点要一头撞在墙上以死明志了。 咬了咬牙,拱手道:“太……” “嗯?”他才吐出一个字,李玄夜立即眼眸一眯,“刚刚不是你说的,要报效君主,创下一个太平盛世?” 唇角一勾,笑意淡然:“莫非,邓大人这话是说着哄孤开心的?罢了——” “下官……”邓锦又是一噎,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一下子那气势就荡然无存,只愣愣地盯着李玄夜。 李玄夜笑了笑,温和地一摆手:“若你做不到,孤也不可强求,更不可记恨,就当你……”无奈一叹,“就当你从未许诺过吧!” “我——”邓锦瞪大了眼睛,“殿下您……” 他彻底被太子殿下给震惊到了。 其他几个抹眼泪的,也惊得忘了动作,抬起的袖子停在半空中,觉得自己演不下去了…… 不是他们心理素质不行,而是太子殿下太会演了! 明明是你要削减我们的俸禄,怎么反倒是变成我们的不是了? 还是何奎算是见过了风浪,对太子殿下的手段是见怪不怪,只拱手一礼,恭敬道:“太子殿下既然有令,臣等必定战战兢兢,从今日起,便节衣缩食,减少开支用度,绝不违逆半分!” 邓锦:“……” 众臣子:“我谢谢你啊!” 就这么算了? 那怎么行! 传出去了这个老脸往哪搁? 一想到自己被莫名削掉了一半的俸禄,心里又是痛得直抽抽。 豁出去了! 互相对望一眼,又齐齐跪了下去,声音朗朗、贯彻长空:“请太子妃把猫送走!” 你让我们过不好,那我们就让你的女人过不好! 哼! “诸位大人!”赵昔微这可就忍不了,才一开口,李玄夜又是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 “诸位有所误会!”李玄夜一脸和善,道:“养猫并非太子妃所愿,而是孤的意思!” “什么?” 一群人立时张口结舌,再次被太子这编瞎话的水平给震惊到了。 何奎咳了一声,适时地提醒道:“太子殿下,您以前可是不喜欢猫……” 李玄夜呵呵一笑:“以前不喜欢,现在改了!” “……”何奎嘴角一抽,“殿下您喜欢就好!” 邓锦一颗心碎成了八瓣儿:“殿下你……” 赵昔微看着他那受伤的表情,甚至莫名有些同情起来了。 李玄夜似乎也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又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这猫可大有来头,是为江夏王世子特意进献给孤的祥瑞之物,孤本来也不大喜欢,可瞧着着实可爱得紧,便命太子妃亲自照顾——” 咳了一声,又补了一句,“诸位莫非连这个也有意见? 。 海书网 第536 禁奢令 撤了彩灯,取下红结,春节就到了尾声。 十五日,紫宸殿内早朝。 内侍立于御前,手捧着一卷长到垂地的诏令,面向百官,高声宣读。 这是由太子亲笔撰写的《禁奢令》。 “奢靡之费,甚于天灾,淫侈之俗,是为大贼。古人有云,不作无益害有益,不贵异物贱用物;奢则不逊俭则固,与其不逊也宁固……” “自今以后,屋舍修造,务从节俭;金玉车服,各依品秩;婚丧嫁娶,不可僭侈……” “……策明立禁,以绝浮华,望诸臣忠公体国,毋得竞相奢靡!” 长长的一卷读下来,差不多用了半个时辰。 一群官员在御座之下,听得是热泪盈眶、欲哭无声。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就是! 又幽怨地瞪了一眼东宫那群官员。 吃饱了撑的要找太子妃的茬?这下可好,没把失宠的太子妃打压下去,反而连累老夫跟着一起受罪! 正在互相抱怨着,皇帝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此诏乃太子亲笔所拟,朕还没来得及细瞧,不知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群臣下意识转头,望向了珠玉帘后。 镶金嵌玉的凤凰宝座上空空如也,那个野心勃勃的摄政太后,今日称病没来上朝。 原因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都明镜儿似的——前几日,太子于丞相府内,亲手斩杀太后心腹。 当天夜里太后就病了。 至于是真病还是假病,不好说。 但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太后这一躺,估计没个十天半月不会好了。 没了太后压制,这朝堂上更无人敢违抗太子了。 于是,一个个强忍着憋屈,齐齐跪地谢恩:“微臣绝无异议!” 直到朝会结束,百官出了殿门,才长长吁了一口气,问出了心底深处的困惑:“这太子妃,真的失宠了吗?” “肯定是失宠了!” 随春苑里,几个小宫女一边忙着盘点衣裳首饰,一边凑在一起悄声嘀咕。 “挂着个太子妃的名头,吃穿用度削减了一半,又见不到太子殿下的面……这不是失宠是什么?” “哎,真是可怜,才得宠半年不到,就成了冷宫弃妃……” “嘿,你这死蹄子,还有闲工夫可怜人家!人家再可怜也是太子妃,哪用得着我们一个最低等的奴婢去可怜的?” “你知道什么?俗话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一个被太子抛弃的太子妃,还不如为奴作婢的好呢!咱们做奴婢的,起码年岁到了可以放出去配人。可太子妃呢?这辈子怕是要在这别苑孤独终老了!” 宫女们打心眼里认定太子妃是失宠了,嚼舌根也就没个避讳了。 “要倒霉还得数咱们!服侍一个失宠的妃嫔,什么油水都捞不到不说,还得受外头那群姑姑的骂,就是去库房讨点取暖的木炭、照明的蜡烛,都得看那几个太监的脸色……” “是啊,今儿早上去厨房,那几个厨娘也在说闲话呢,说什么如今缩减开支,木炭供应就这么些,叫咱们随春院早上自个儿烧水……哪个服侍太子妃的还得去烧水?” “哎!人家跟着主子都吃香喝辣,咱们跟着主子是受苦受骂……” “真是的,太子殿下也着实无情得紧,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好些天不来看一眼……” 嘀嘀咕咕的声音,跟油锅爆豆子似的,一字字往窗内钻了进来。 银宝跟着也抱怨了起来:“我看啊,他八成是有了新欢!” 锦绣白了她一眼,道:“好好的,你跟着那群小蹄子乱嚼什么舌根?什么新欢不新欢?是咱们小姐自个儿想清静清静!” “胡说八道!”对于这套说辞,银宝是不信的:“小姐原先在主殿的时候,日子不清静吗?” “你们两个别争了。”赵昔微放下账本,笑道:“趁着现在日子清静,咱们好好的把茶楼做好是正经。” 两人立即收住了争论,恭敬应道:“是。” 锦绣便上前替她捏着肩,柔声问道:“小姐,账本看得如何了?要是没什么问题,奴婢一会儿就让人给乔姑娘送去。” 赵昔微打了个呵欠:“先不急着送,还有好几笔开支需要添补,你让人跟她回个话,就说暂时挪不出银子,等出了正月,寻个日子再从头商议。” 银宝有些不解:“今儿才十五呢,您这么一拖,可不是得拖半个月了?” 赵昔微觉得身上懒懒的提不起劲,便索性歪在大软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两人说着话。 “眼下朝廷才下了禁奢令,我们这时候一出手就是好几千两,岂不是在打陛下和太子的脸了?” 锦绣深以为然,点头道:“小姐您说得是这个理,况且做买卖,出手就是几千上万两的本钱,是该三思而后行的好。” “是啊……” 又是一阵困意袭来,赵昔微半阖上了眼,“一会儿你去乔府回个话……对了,把新制的茶送二两过去,给乔夫人尝尝……” 锦绣瞧着有些不大对劲,便伸出手在她额上探了探,满脸都是疑虑:“您这几日怎么那么贪睡,莫不是夜里受了寒?” “没有,就是想睡觉。”赵昔微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又道:“去拿条羊绒毯子来,我先眯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怎么,以前她也贪睡,但都是晚上被李玄夜给闹的。 现在搬来别苑,虽然没人闹她了,但也许是养成了睡懒觉的习惯,她这觉是越睡越不够…… “太子妃怎么了?”素玉掀开帘子,疾步入内,把茶盘放在桌上,先是摸了摸她的额头,后又握了握她的手腕,紧张的神色略轻松了一些,迟疑道:“太子妃,您最近小日子似乎还没来过……” 难道是有了? 锦绣一愣,在这个时候有了,是喜还是忧? 还没说话,窝在枕头上的人儿就“噗呲”笑了出声:“哪那么快就有了?我还在调养身子呢——” 素玉半信半疑:“是吗?” 锦绣回过神来,忙点头应道:“是啊,我们小姐的小日子一向不准,迟个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 素玉还有些不放心:“要不奴婢去请太医过来,给您诊个平安脉吧。” “算了吧。”赵昔微扯过毛毯盖在肩上,“好好的又没什么不舒服,何必再闹出动静来?这回禁令一下,前朝那帮人窝了一肚子火,正愁着找不到人发泄呢,到时候又叫他们抓着大做文章,岂不是自找麻烦?” 又打了个哈欠,懒声吩咐道:“你们闲着没事,就去描几副花样子吧,开春了,多做几件春衫。”说完,就合上眼皮,一副倦怠至极的模样。 锦绣和素玉互相对望一眼,摇摇头,只好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 最近熬夜熬得心脏有点不太舒服,停更了几天,见谅。第二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出来,大家别等了 第537章 娘娘恕罪 “娘娘,娘娘,您不可进去——” 红色的宫墙下,一名紫衣妇人疾步行出。 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小内侍,气喘吁吁地喊道:“哎哟喂,我的好娘娘啊,太子妃如今正在禁足,您可千万不能打扰哪!” “娘娘?” 茶水房,几个宫女正拱在一起嗑瓜子,听见这声音,嘴角就是一抽。 这东宫就只有一个妃嫔,哪里来的娘娘? 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 但见那妇人发髻高挽,中间簪着一朵硕大的紫牡丹,左右各插了两支金灿灿的步摇,腰间束着彩色的丝绦,衣袖上也是大团大团的牡丹花纹…… 她步履匆匆,掀起裙裾飞扬,隐约露出绣着珠花的鞋尖儿。 如此华丽张扬的打扮,便是最下等最呆板的宫女,也能一下子就认出来者身份特殊…… “哎呀呀!娘娘,才人娘娘哎!”小内侍想拦又不敢拦,眼睛犀利地往旁边一睃,见窗下齐刷刷的一排小脑袋,就故意漏了个口风。 “才人娘娘——您可不能擅闯啊!” 才人娘娘? 小宫女们目瞪口呆。 这随春苑最近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都有贵人拜访?先是前朝的一堆官员,现在又是后宫的妃嫔? 太子妃,不是失宠了吗? 眼见她们都站着没动,那边的小内侍更是急得头顶都要冒烟了,忙拉长了声音又喊了一句:“才人娘娘,太子殿下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等探望太子妃——” 太子殿下…… 对哦! 太子殿下可是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子妃的! 几个宫女眼睛一眯一瞪,半块瓜子皮还挂在嘴角,也来不及去擦,就呼啦啦从廊下冲出,围了上来。 “才人娘娘,您可不能进去!” 身形微顿,衣摆稍停。 金灿灿的步摇在头上一甩一甩,耀眼的光迷了几人的眼。 “哪里来的狗奴才,竟敢挡本宫的道!” 虽然只是个小小才人,可到底执掌后宫多年,那通身的气势,又岂是这几个小小宫女能抵挡得住的? “娘娘……”几个宫女吓得膝盖一软,“噗通”就跪了一地,支支吾吾地道:“娘娘恕罪!” “嗯。”裴才人满意地点点头,又冷冷飞了一眼,“站住!” 几个内侍蠢蠢欲动,才抬起脚,被这么一瞪一喝,立时就缩了回来。 裴才人嗤笑了一声,问道:“怎么,本宫驾到,不在跟前伺候着,要上哪去?” “这……”三言两语,就把人都镇住了,几个内侍头皮发麻,那准备通风报信的想法立即瓦解,忙解释道:“娘娘大驾,小的们正准备去给您奉茶,奉茶……” “娘娘息怒,奴婢们这就给您引路……” 说着话,就自动伸出了手臂,半弓着腰,做出了虚扶的动作。 十足狗腿状。 不狗腿能怎么办? 才人地位再低,也是当今晋王的生母。 太子妃地位再高,也只是……打入冷宫半失宠的状态。 人都已经到了门口,他们做奴才的还能怎么办…… “哼!算你几个识相!”裴才人懒懒地一伸手,就搭上内侍的手臂,“给本宫带路!” “是……” 几个宫女急急挪了一下膝盖,做最后的挣扎:“娘娘,太子妃正在午睡……” “午睡?”裴才人讥讽一笑,“她倒是心大,都打入冷宫了,还睡得着!” 然而,才踏得门内,乍一抬眼,脚步猝然一顿。 粉白的珠帘摇曳,豆绿的纱帐漫垂,重重叠叠的花枝掩映,构成一幅虚虚实实的朦胧画卷。 而画卷的正中央,是美人儿对镜梳妆。 四名侍女围在她身旁,有的持着铜镜,有的捧着托盘,有的拿着珠花,有的端着银盆,几人或站或跪,众星拱月一般服侍在旁。 而那美人儿衣袖半卷,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手腕,上面戴着两只细小轻盈的绿玉手镯。 指尖微抬,自妆匣中随意扫过,最后挑了一支茶白色的铃兰花簪,斜斜插入发髻。 虽然没有看到她的正脸,也没看见她的表情,但仅仅是这么一个动作,便已经让人可以想象得到,那镜中人是多么的慵懒娇媚。 只这一眼,裴才人眼底的愤怒和嫉恨又涌了上来。 她也是在冷宫住过的,透风的门窗,泛黄的布帘,冷硬的床板,黑漆漆的房间…… 那种荒凉、寂寞的感觉,如毒蛇一样缠在她的脖子上,让她透不过气来。 这种痛苦的经历,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同样是打入冷宫,为什么待遇却是天上地下! 她那时,吃不好,睡不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体面尽失。 而赵昔微,却吃得好,睡得好,还有心情对镜梳妆! 裴才人忍不住就冷哼了一声。 呵,我就不信,你真有这么好命! 丫鬟们诧异回头,立时就屈下腰身:“娘娘来了!” 赵昔微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鬓发,这才站起身来。 其实她早就听见外面的动静了,按辈分来说,她是幼,裴才人是长,她该起身迎出去的。 但裴才人来势汹汹,一看就是来找茬的,她就索性坐着等她进来了。 “娘娘安好。”粉白的珠帘被挑开,赵昔微款款行出,对裴才人盈盈一笑。 锦绣等人是个机灵的,已捧着热茶上来。 裴才人径直在窗下落座,眼睛看都没看一眼,就命令道:“都退下,去门外伺候着!” 锦绣就愣了一下,迟疑道:“小姐……” “都下去吧。”赵昔微看出她的担忧,便笑着道:“没事。” 裴才人单枪匹马,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是。” 锦绣领着宫人们退下,一只脚还在门槛内,裴才人就一掌拍在了桌子上:“你们赵家干的好事!” 对于裴才人突然的暴怒,赵昔微却是半点波澜都没有。 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别是裴才人和自己的关系,已经近乎死仇了,突然到访,肯定不会是好事。 至于到底是什么事,她就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她端着茶,轻轻撇了撇茶沫,淡淡睨了裴才人一眼,笑道:“娘娘突然到访,所谓何事?” “赵昔微!”裴才人果然被她的气定神闲给气到了,刷地一下就站起身来,咬牙道:“凡事都要给自己留条退路,把人逼上绝路,对你自己可是半点好处都没有!” **** 我来了,带着更新来了~ 身体状况不好,在调养中,请大家多多担待一下(╥╯^╰╥) 第538章 弄出了个孩子! “把人家好好的姑娘,弄得声名尽毁不说,现在还竟然弄出了个孩子!” 裴才人是真的动了怒,双手直将桌子拍得震天响:“现在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你们倒好,屁股一扭,连个名分都不给!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裴才人嗓音又尖又利,刺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也震得廊下几个丫鬟瞪大了眼珠。 什么名声尽毁? 什么弄出了个孩子? 什么什么不给名分? 心念电转,联系到太子妃失宠,几人瞳孔均是猛然一缩。 有什么事能犯得着裴才人这么气急败坏、这么来势汹汹地冲太子妃发火?除非是…… 我的天哪!!! 难道是裴才人家的侄女?隐约听人说,裴家准备把姑娘送进东宫…… 这么说,太子殿下早就…… 不是吧!! 难怪突然让太子妃移居别苑!原来真的是有了新欢!! 几个丫鬟越想就越觉得天都塌了,有义愤填膺的,有心灰意冷的,还有五味杂陈的,所有人都齐齐竖起了耳朵,紧紧地贴在槅扇上,屏住呼吸细细留意着门内的动静。 “咔嚓”一声,瓷碗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丫鬟们吓得一跳,一颗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忙悄悄一挑眼,看向了屋内。 赵昔微放下茶盏,在裴才人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下,自袖中抽出一条鲛绡丝帕,从容不迫地擦去指尖茶水,然后整理好衣袖,将丝帕收回袖中。 裴才人虽然现在位份降了,可她骨子里还惦记着从前做贵妃时权势。那时,只需要她一句话,就能让一群女人吓得脸色苍白全身发抖。 哪里受得住赵昔微这样的态度? 就“啪”地又在桌上拍了一掌,怒声道:“赵昔微,你哑巴了?你给本宫说道说道!” 她气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手掌不断地拍打着桌子,嘴里噼里啪啦不带停顿—— “你给我说清楚!挺着个大肚子不给名分,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现在我上门讨要个说法,做错了?骂你们不是人,骂错了?好啊,我就知道,你也和那贱男人一个鼻孔出气,你也想撇得一干二净,你们一窝子全不是个好东西!” “我骂你几句,你委屈了是不是?”她呵呵冷笑了两声,“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出风头的事你都占了,受罪的事你全躲了?!你做梦!我今儿把话撂这里,这事要没个说法,我明天就去找陛下!叫陛下好好看看,你们这都是些什么黑心烂肚肠的坏东西!” 裴才人多年执掌后宫,练就了一口骂人的好功底。 语速极快,火力全开,根本容不得任何人插嘴或打断。 要是反应稍微迟钝些的,被这么狂风暴雨似的一顿怒吼,估计直接就傻掉了。再或者是情绪不够冷静的,被这么都兜头兜脑的一顿羞辱,怕是早就哭天喊地了。 见赵昔微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顿时就有些一拳打在棉絮上的失败感。 “怎么?嫌本宫说得难听了?” 她猛地吸了两口气,双掌按在桌上,上身前倾,狠盯着赵昔微的脸,一字一顿道:“便是本宫说得不好听,也活该你要受着!” 赵昔微静静的看着她。 这没头没脑的一通怒斥,又是要负责,又是要名分的,听着还真容易让人想歪。 不过她却没有怀疑李玄夜。 两人相处这么久,她对他的性子不说十分了解,七八分总是有的。 李玄夜不是个躲躲闪闪藏着掖着的人,尤其是男女感情上,向来是坦诚而明亮的。 他在她面前从不隐瞒内心情感,从不羞于表达爱意,也从不避讳表露情绪。 唯一会隐瞒她的,只会是与朝堂有关。 至于他看上了哪个美人,或是宠幸了哪个美人,大可以直接收在身边,不至于要遮遮掩掩故意把她支开…… 赵昔微看着怒火冲天的裴才人,语气柔缓,道:“娘娘所言极是。” “哦?” 裴才人做好了要大闹一通的准备,哪知道她居然这么就认输了? 怔了一怔后,突然“嗤”地讥笑了一声:“你倒是学乖了许多,看来这冷宫也没白坐!” 赵昔微身上仍有些疲倦,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就慵懒了许多,对于这种毫无意义的口水之争,压根就懒得搭理,只淡淡道:“这姑娘家名声最是要紧的,更何况是有了身孕,若是不给个名分,便是罔顾人伦,颠倒纲常……” “算你是个聪明的!”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选择退步,裴才人总算顺了半口气。 赵昔微抿唇一笑,随手取过果盘中的梨子,捏着一柄两指宽的小刀,一边慢慢削着果皮,一边旁敲侧击地道:“只是不知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这样昧良心的事来?不说娘娘生这么大的气,便是我听了也倍感气愤!” “什么样的人?”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裴才人熄下去的怒火又钻了出来,“你还好意思问本宫!”冷冷一笑,嘲讽了一句,“自己家的男人什么样,自己不知道?” “什么自己家的男人?”饶是赵昔微情绪再稳定,也是一阵愕然,“我知道什么了?” 她家男人,也做不出这种没有担当的事啊! 裴才人一巴掌又拍在了桌上:“赵昔微,你少跟我在这里装傻充愣!” “不是——”赵昔微削好了梨子,顺手切成了小块,用白玉盘装着,递到了裴才人面前,客客气气的道:“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门外听墙根的几个丫鬟大眼瞪小眼。 自家小姐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显然是也跟她们几个想到一块去了! 才人娘娘都气成这样了,肯定是有什么猫腻! 无风不起浪,定然这事和太子殿下脱不了干系! 一想到自家小姐现在的处境,一没有子嗣二没有宠爱,万一那个挺着肚子的有了名分,那自家小姐还有出头之日吗? 几个人绞着手帕,一下子都变成了无头苍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终是银宝先忍不住了,捅了捅锦绣的腰,急急怂恿道:“你消息灵通,快去打听打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的读者天天夸作者,而我的读者就骂我,就骂我。 男女主吵架了骂我,男女主不吵架也骂我,男女主吵架了不和好更要骂我。。。 我停更了不说原因,骂我,可说了原因,更骂我…… 我滴个娘啊,我要上班的啊。。。码字时间全是从睡眠里抠出来的,导致影响了身体,所以必须要适当放缓一下……你们也不想作者君某天熬夜猝死了吧…… 总之,大家看书是图个开心,我写书也是图个开心,互相理解一下吧! 等我成富婆了就不上班了,日更一万,哦不,日更10万!卷死你们!【不是】 第539章 你好歹毒的心肠 锦绣是个稳重的,这种空穴来风的事,她也不敢贸然行动:“这种事我跟谁打听去?” 银宝眉头一皱:“那个呆侍卫啊!他不是跟你挺熟的?” 锦绣噗呲笑了出声:“那个呆头鹅?话都说不利索,你能指望从他那打听到什么?” 你还笑得出来!!”银宝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提起裙摆就奔下了台阶,“你不去,我找玉兰和珍珠去,她们和厨房的人熟!” “哎呀,别,你别乱说话!”锦绣大急,忙追了上去,“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忽然传出一声低呼:“什么?令姐有孕了?” “是啊!都快要显怀了!现在在家是吐得天昏地暗!”裴才人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又补了一句,“你家的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娘娘……”赵昔微扶额一叹:“您——” 裴才人冷笑出声:“难道不是?你爹是如此,任由你生母挺着肚子离开,现在你二叔又是如此!”翻了翻眼皮子,“本宫丑话说在前头,我们裴家可不是那破落的沈家,这口恶气,是断断是忍不下的!” 语气陡然加重:“家姐现在这个样子,你们赵家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若是再想推三阻四的,可别怪本宫不客气!” 赵昔微总算从她的只言片语里理顺了来龙去脉。 简单来说就是,裴才人的二姐,怀上了赵二叔的孩子。 前妻袁氏得知后,连夜把剩下的两间铺子都收走了,不仅如此,还把商行的亏空都推给了赵二叔。 这么一来,就等于赵二叔背负了一身债务。 赵昔微皱了眉头:“如此说来,还是因为聘礼的事情?” 她记得,这桩婚事之所以拖下来,是因为聘金的事情,裴、赵两家较上了劲。 赵二叔倒是一门心思要迎娶裴二姐的。 但偏偏当时裴家狮子大开口,提出了黄金万两的聘礼。 而当时二房的钱财全让袁氏给割走了,哪里拿得出这么多? 再加上老夫人本来就对这门婚事十分嫌恶,这下索性就拿出了最得手的戏码——拖。 可这种事,越是拖得久,就越对女方不利。 毕竟,风流韵事对于男人,压根儿就不算什么大的污点,甚至会成为一桩美谈。 可对于女人则相反,轻则千夫所指,重则遗臭万年。 再厉害的女人,也承受不了被街坊邻居戳脊梁骨。 便是骄傲自我如沈玉清,当年也只能选择远走高飞、隐居山林。 …… 想到自己的娘亲,赵昔微一时无言。 裴才人愤怒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赵府打得一手好如意算盘!谁家娶个媳妇才五百两!?”提起这个数字,她就气得浑身发抖,“五百两?这是在骂谁呢?!我看不如干脆就二百五好了!” 赵昔微拈了一块梨,才要往嘴里送,听见这话差点噎住:“五百两?” 这也难怪裴才人气成这样,五百两,这还真是把裴家的脸面扔在地上踩啊。 “是啊!还说什么这五百两都是从赵老太太体己里抠出来的!”裴才人眼里几乎要喷出火龙来,“堂堂丞相府,就穷成这样了?不说风风光光的把人娶进门,连笔像样的聘金都拿不出来?” “还是觉得靠着你这个太子妃,就能踩着我们裴家一头了?”说着就讥讽一笑,“以后的日子可长着呢,谁也不敢说谁是最得势的!” 赵昔微就多看了裴才人一眼。 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挤兑她呢? 才想回敬几句,又一阵困意袭来,下意识地就掩了唇,轻轻打了个呵欠。 算了…… 身子沉沉的,脑子也就懒懒的不想动。 裴才人只当她是故意拖延时间,立即双眉一拧:“赵昔微!这事你到底管不管?” “……” 赵昔微沉思片刻,才道:“这事确实是赵府做得不对,但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初赵二叔为了能和离,已将名下财产全部割让给了发妻袁氏。” “至于我……”她望着裴才人,语气平缓:“娘娘也不是外人,我也就不和你绕弯子了。娘娘久居深宫,但却是耳聪目明,外头的传言必定也不是头一天才听说。赵府虽然是我的娘家,可我和他们的关系却从未好过,更不要提府中夫人与我是水火不容;而赵二叔虽然是我的亲人,可我们至今都没怎么碰过面,我连他的性情、想法,一概不知。即便是想插手此事,也实在是爱莫能助。” “你说什么?”裴才人霍地站了起来,“你身为太子妃,就纵容你娘家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她的食指对着赵昔微的鼻尖:“明明你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却偏偏选择坐山观火!你好歹毒的心肠!” “娘娘说得这是什么话?”赵昔微一笑,抬手拂开裴才人的指尖,淡淡道:“我如今的情况您也看见了,幽禁别苑,形同冷宫,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呢,又怎么有能力去解决别人的事?” “你、你、你这个毒妇,你好歹毒的心肠——”裴才人气得牙关直打颤。 赵昔微却半点置气都没有,只冷静地道:“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若您真的替令姐着想,便该让两家长辈坐在一起,心平气和地谈谈,不管是有什么成见也好,还是有什么误会也罢,都该好好的协商一下。而不是如现在这般,互相明里暗里比个高低。” “两姓结好,这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而裴、赵两家如今却闹得如死仇死敌一般,实在是不该。” 她神色中有着超出年龄的成熟,也有着超出常人认知的冷漠。 “这男女姻缘,三分天注定,七分靠经营。若是经营得好了,便是一段万古流传的佳话,若是经营得不好,便是两败俱伤的笑话。娘娘曾执掌六宫,想必也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令姐这桩婚事,到底要如何处置才是美满,娘娘想必比我更清楚。” 又怕裴才人听不出来,索性直白地补充了一句:“这桩婚事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您若真的为令姐好,便收一收心中的不平——虽然我知道,此事确实是赵家对不起裴家在先,可当务之急不是计较谁对谁错的时候,令姐腹中胎儿怕已是三月有余了,再互相僵持下去,置她于何地?置那孩子于何地?” “赵昔微!”裴才人脸色一片青紫,口不择言地道:“你自己也是受过这种苦的人,当初你娘也挺着肚子下嫁无门过,你怎么说得出这种无情的话的!” “娘娘慎言!”赵昔微语气一沉,正色驳斥道:“您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又是皇次子的生母,便是心中有气,也该顾及天家体面才是!” 嘲笑她失宠,她不在乎,但讽刺她娘亲,绝不允许。 她冷眼看着裴才人: “五百两聘金,固然寒酸,可也不是没有协商的机会。如今淑妃圣眷正浓,又兼有六宫之权,娘娘何不去她宫中走动走动?若你二人能够联手促成两家重修旧好,又何愁这桩婚事谈不妥当?” “娘娘偏要舍近求远,宁愿违犯太子禁令,也要找到我这随春苑,到底是想要解决问题,还是上我这里撒气来了?” 语气一顿,她定定看着裴才人:“倘若娘娘想要解决问题,我已经指明了道路,倘若娘娘想要撒气——”拂袖起身,微微一笑,“恕难奉陪!” 第540章 弃妇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和本宫这么说话!” 一声暴喝,裴才人霍然抬手,将要捉住赵昔微的手腕。 赵昔微下意识往后退:“娘娘息怒。”话音未落,忽然一阵晕眩袭来。 “怎么?”裴才人见她整个人向后一晃,不由冷笑出声,“少在本宫面前演戏,本宫可没碰你——” 笑声未了,瞳孔猛地一缩:“赵昔微!” “哗啦啦”杯盏翻落,带起茶水飞溅。 赵昔微半扶着桌沿,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睁开眼。 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模糊,那满地的瓷片,宛如揉碎桃花,红粉相间,煞是好看。 但…… 这碎片之间怎么还夹杂着几颗鲜红欲滴的红豆? 视线逐渐清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蹙了眉尖,缓缓抬起手掌,放在眼前。 红色的液体从指腹缓缓渗出。 一滴一滴,鲜红触目。 她,受伤了…… 好疼。 脑子里蹦出来这么一个词,眼眶没来由的一热。 恰逢宫女掀开门帘,只看了一眼这场景,立时直冲过来:“太子妃!” 银宝第一个抱住了赵昔微的手掌,一抹殷红映入眼底,顿时惊叫出声:“不好了!太子妃受伤了!” 霎时间,一群宫女涌了进来。 “快去拿药膏来!” “备热水来!” “送棉巾来!” 屋子里乱成一团麻。 有急得哭了的,有吓得跪下的,有打哆嗦的,一片人仰马翻。 等手忙脚乱地包扎好,众人这才敢抬起头来,打量着太子妃。 粉白色罗裙委地,浅绿的衣袖半卷,纯白的狐狸毛领,蓬松拢在肩头。 纤弱得如同一枝嫩荷,被风轻轻一吹就要折断。 宫人们看得心尖又是一缩,视线往上略移。 面若梨花,白净皎洁。 眼含春露,晶莹透亮。 还有那长长的睫毛,上面坠着两颗珍珠般的泪珠儿—— 泪珠儿……宫人们慢慢念着这个词,身子猛地一震:太子妃,太子妃哭了! 伤口其实也不算很深,比起被花枝刺破都要轻上许多。 但太子妃自嫁入东宫,便一直是金娇玉贵的润养着,几时受过皮肉之苦? 倘若今儿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所有人就都别想活了! 心念电转,立时齐齐“噗通”跪趴了下去,嘴里话都说不利索了:“太子妃恕罪!都怪奴婢伺候不周,奴婢罪该万死!” 裴才人瞪着眼,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似乎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只是气不过,想要抓住赵昔微的手而已。 怎么还没挨着身呢,那边就自个儿先往后晕倒了。晕倒就晕倒吧,这瓷片又是怎么扎破的手指? 难不成演戏太深自个儿先当了真? 呵! 扯了扯唇角,裴才人讥讽笑道:“咱们太子妃可真生得细皮嫩肉,轻轻一碰就要破皮流血!” “娘娘!” 银宝“唰”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怒视着裴才人:“娘娘伤了我们太子妃,不说赔个不是,反倒还要站着一旁说风凉话,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裴才人叱咤后宫多年,何曾被一个小丫鬟这么吼过?立时就皱了眉头,冷冷发出了一个字:“嗯?” 虎落平阳,余威尚在,即使现在降为了才人,但骨子里仍是横行后宫的贵妃。 光是这么一个字,都让人如临大敌,跪在地上的宫女们就都缩了缩脖子。 但银宝偏偏是个不怕死的,眼里除了自家小姐,哪里有什么贵妃?于是梗着脖子又斥了一句:“您把太子妃伤成这样,难道不应该道歉吗?” “道歉?”裴才人似乎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致,笑了一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银宝也学着她的样子笑了一声,“娘娘伤了太子妃,我在要求您道——” “啪!” 巴掌声清脆,在房中清晰回响。 “娘娘!”宫人掩嘴惊叫,“娘娘息怒!” 裴才人这一掌下去得十分干脆,银宝被打得有些发懵,一时间也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只下意识地抬手捂住脸颊,那一双眼睛仍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裴才人被她看得更是火上浇油,随手又是一巴掌甩了过去:“大胆贱婢!” “啪”一声闷响,却不是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而是手腕被人牢牢扼住了。 裴才人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勃然大怒:“赵昔微!”她气得险些要晕过去,“区区贱婢,如此嚣张!你作为主子,不教训倒也算了,反而还要护着她?” 赵昔微掐着裴才人的手腕,表情微冷,语声缓缓:“娘娘伤我可以,伤我的人——” 冲裴才人微微一笑,红唇轻启,淡淡落下两个字:“不行。” “你——”裴才人满腔怒火砰砰砰地爆炸了。 这个贱人,无时无刻都在和她作对! 害得她丢了贵妃的位份,害得她失去了六宫的权力,害得她沦为了小小的才人! 现在还要叫她在一个丫鬟面前丢脸! 轻嗤了一声,目光落在赵昔微手臂上,讥诮问道:“倘若我不愿意呢?” 赵昔微表情淡然:“娘娘要打人,请回自己宫里打。”手指一动不动,依旧捏着她的手腕,“在娘娘自己的地盘,您高兴怎么打就怎么打,妾身绝不插手。可娘娘无故擅闯随春苑,对着我的宫女大打出手,妾身还是要过问一二的。” “你——”裴才人用力挣了挣,却没挣脱。 这个贱人,方才晕那一下,虚弱得跟个病秧子似的,现在手劲儿怎么那么大! 定是装的,故意摆下陷阱,等着她往里面跳呢! 越想就越气。 倘若是依着她从前做贵妃时的性子,谁敢这么捉着她的手腕让她不得动弹?别说行动上没人敢,就是说话稍微有点不敬,她也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她咬了咬后槽牙,将那股劲儿好容易忍了回去,高声怒斥道:“赵昔微!你一个被打入冷宫的弃妇,连自己都保不了,还妄想保护一个奴婢?!” 赵昔微笑了笑,抬眼打量了一下整个房间。 珠帘锦屏,锦榻绣枕,是没以前那么奢华,但也绝不算是冷宫吧…… 不过,既然人家非说她是弃妇,那她就顺流而下,便认了这个头衔吧! 第541章 我这腰,挺直的 她笑容一敛,十分谦逊和顺地道:“妾身不才,不能使殿下专宠,以至于沦为弃妇——”似乎对“弃妇”这个词有些不适,语气稍停了一停。 裴才人“哼”了一声,掀起眼皮子望了望天:“知道自己是弃妇就好!” 赵昔微唇角一勾,望着裴才人淡淡笑道:“人贵在自重,即便是成了弃妇,也不能丢了做人的体面和尊严,倘若有谁见着我失了宠,便一心想要落井下石,借机欺辱肆意伤害,我是断不能容忍的。” “不能容忍又怎样?”裴才人气笑了,“你难道还能叫太子过来给你撑腰?” “哈哈……”她笑得更大声了,“赵昔微,你不会还在做梦吧?太子为何把你打入冷宫?陛下为何赐你毒酒?太后为何病倒?你不会是都忘了吧?那本宫就好心提个醒——” 声量略提高了些,尽显幸灾乐祸:“你这次可是把太后和陛下都得罪透了!纵然太子平时宠你,难道会为了你彻底和太后娘娘决裂?会为了你让陛下伤心?” 咯咯笑了几声,她的语气中充斥着痛快:“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赵昔微,当日你害得本宫沦落冷宫之时,可曾想过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她摇了摇头,假模假样地做出一副同情的样子,道:“赵昔微啊赵昔微,该说你天真还是愚蠢呢?如今你父亲被软禁赵府,而你也被移居冷宫。如此种种,都证明陛下要好好的清算你们赵家了!而太子殿下,我是看着他长大的,那可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主儿,他为了掌握朝政大权,可是连亲舅舅都不曾放过,更何况你一个小小妃嫔?” 她啧啧叹了几句,连连追问:“在这种情形下,你当真以为,太子还会管你的死活?太子还会被你迷惑?” “天哪!”她眨眨眼,做吃惊状,“你不会还是做着太子妃的美梦没醒吧?你不会还在等着他把你接回去吧?” 这么明显的嘲讽之语,底下跪着的人都打了个寒噤。 是啊,太子妃自打搬进了这偏院,就再也没见过太子殿下了。还以为只是年轻夫妻闹小矛盾,却没想到,竟然是牵连到了前朝…… 太子可不是那种为了情情爱爱而罔顾朝政大局的人,看来太子妃是真的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了…… 这么一想,顿时心下就有些戚戚然。 可怜她们大好的青春,伺候一个彻底失宠的妃嫔,这辈子怕是都没有出路了。 银宝也红了眼圈。 自家小姐都沦落到这种份上了,还想着要护着她这个做奴婢的。 她心里一阵揪着疼,恨只恨自己没半点能力,不能让小姐复宠。 但,头顶赵昔微的声音却半点沮丧都没有,反倒是更添几分从容—— “那又如何呢?” 她轻轻一笑,目光环顾了一圈四周,“她们都是我的人,我自当有保护她们的责任。太子殿下宠还是不宠,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她表情一正,“娘娘有一句话,我必须纠正一下了——什么叫太子殿下给我撑腰,娘娘这话可是大错特错了!” “哦?” 裴才人惊愕抬眼。 赵昔微指尖一拂,丢开了她的手腕,双臂顺势往腰间一收,然后双肩一抖,盈盈笑道:“我这腰,即便是没有太子殿下,也是挺直的!” 裴才人才得了自由,正忙不迭地揉着自己被捏痛的手腕,陡然听见这话落下来,还有些不可置信,下意识地就抬眼瞥了过去,立时一阵怒意又翻卷了上来。 赵昔微双手撑在腰间,轻罗软袖垂落,越发显得纤腰袅袅,身姿修长。 这贱人! 好不要脸! 身材好有什么了不起?值得故意现给别人看? 裴才人气得肺都要炸了。 她入宫将近二十年,整个后宫的女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娇俏有者之,艳丽者有之,淡雅者有之……各种各样的美人,如春天的后花园,千姿百态,种种风情,说也说不清。 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厚颜无耻的! 更何况这贱人是真有几分姿色。 她只瞧了一眼,竟就有些忍不住,下意识地还想再瞧第二眼…… 想她一个女人都这样,难怪太子被这祸水给迷上了! 裴才人双眼似利箭一般,嗖嗖朝赵昔微身上刮了两下,也不知道是被刺激到了还是什么,突然厉声喝令道:“来人!太子妃有损皇家体统!给我把她绑起来!” 赵昔微本来只想小小的气一下裴才人,哪想到她这么经不起刺激,一时也有些惊讶:“娘娘,妾身做错什么了您要把我绑起来?” “你还有脸问?!”裴才人眼刀子嗖嗖又刺了过来,几乎要将眼前的祸水刺成筛子,“身为东宫妃嫔,不思辅佐殿下,却一心想着那些狐媚的手段!” “狐媚?”赵昔微皱了皱眉,三分怀疑、七分认真地问道:“敢问娘娘,妾身什么时候狐媚了?” 论理,一个才人是没有资格教训太子妃的。 但裴才人吃定赵昔微失宠了,加上确实是被气得上头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一手指着她的鼻尖,怒声道:“你现在是不知道!等会到了太后面前,你就全都知道了!” 赵昔微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难怪裴才人来势汹汹,原来是被太后当了枪使。 怔愣的瞬间,裴才人已怒吼着又下了命令:“都是死人吗?还不快给我把她抓起来!” “娘娘!”地上跪着的宫人大惊,“娘娘,息怒啊!娘娘,有话好好说啊!” 一个个全部伏在地上,齐齐的磕头起来,霎时间一片“咚咚咚”的声音。 “不中用的东西!”裴才人正在气头上,抬起腿,一脚就踹在了最前面的那几个头上,“叫你们绑着她而已,又不是叫你们杀人,也吓成这样?” “娘娘息怒!”几个人身子一歪,瘫倒在地上,嘴里仍在求饶。 “废物!”裴才人提起裙摆,一脚又踢了过来,“去,把太子妃抓起来,随本宫去见太后!” 宫人们听见“太后”两个字,立时就身子一抖,止住了哭喊声。 第542章 你压根不管我的死活! “还不快去?”裴才人厉声又是一吼。 这谁敢动手啊! 可是不动手,又能怎么办? 赵昔微看她们左右为难,便抿唇一笑,劝道:“你们便听了娘娘的吧。” “是……”几个宫女抖抖索索地爬了过来,带着哭腔道:“太子妃恕罪,奴婢罪该万死。” “不!”银宝一步冲了过来,挡在赵昔微身前。 裴才人的计划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破坏,几乎要气疯了:“又是你这个贱婢!”一掌又甩了过去。 这一下,赵昔微没有阻止,银宝也没有躲开,结结实实的一巴掌落下,在脸上留下了清晰的五个手指印。 银宝也没再捂着脸,甚至也不再顶嘴,只看着裴才人,一脸慷慨赴死:“今日是奴婢冒犯了娘娘,娘娘要打要骂,奴婢自行领受!切勿迁怒于太子妃!” 自家小姐复宠是不可能了,倘若被绑着送去太后那里,还能活着回来吗? “你倒是个忠心的。”裴才人打了这一巴掌,气顺了不少,“可本宫也不得不说一句了,这是你家主子犯的错,打你骂你有什么用?” 银宝一口气噎在喉中,呆呆地看着裴才人。 “你这丫头可真有意思!”裴才人又睨向赵昔微,“我也是个心软的,见不得人家受罪……”她一抬手,吩咐道,“这样吧,两个一起,都送去长信宫,也算是成全了一场主仆情深!” “是……”几个宫女哆嗦着凑了过来。 赵昔微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乖乖伸出双臂,一边配合着她们的动作,一边冲裴才人含笑提醒着道:“娘娘,妾身到底是东宫的妃嫔,您不请示太子殿下一声,就这么把我带走,不太好吧?” 裴才人瞪了一眼过来:“你还不死心呢?也罢——”冷冷一笑,随手指了个宫女,“你去告诉太子一声,就说本宫把他的太子妃带走了!” “这……”被指中的宫女身子一抖,正要拒绝,可一对上裴才人那冷厉的目光,立时就低下头去,瓮声瓮气地应道:“奴婢遵命。”答应是答应了,但却迟迟挪不动就脚步。 裴才人皱起了眉头:“怎么?” 宫人“噗通”就跪在了她脚下,求饶道:“娘娘恕罪,这话,奴婢、奴婢不敢通传……” “是吗?”裴才人抬起了脚尖,“为何不敢通传?” 宫女咬着唇:“奴婢,奴婢……”支支吾吾的就是说不出一个完整的理由来。 裴才人一脚就踹在了她肩上,喝道:“既然不敢通传,那就把他请过来!” 赵昔微闻言又好心劝道:“自我被禁足起,殿下就一直从未来过,想必是根本不想与我见面,娘娘您为了这么一点小事,不一定能请得动他呢。” “什么小事?你身为妃嫔,言行失礼,这能是小事?”裴才人果真经不起刺激,衣袖一扫,在椅子里落座,一副坐镇八方的气势呼之欲出:“去,给本宫把太子叫来!” 赵昔微等的就是这句话。 正要说点什么,又是一阵晕眩感袭来。 “唉哟——”一声低呼,引得众人纷纷抬头。 就见一抹浅绿衣袖晃了晃。 靠近的几个宫女忙伸出手臂去抓:“太子妃!” 赵昔微脑子嗡嗡作响,放任自己的身体,顺势跌了下去。 宫人们惊叫了起来:“太子妃晕倒了!” 裴才人脸都青了,装晕一次就够了,还来一次? 立时大声喝令:“都别动!让她躺着!叫太子过来!”又冷冷一笑,“小小把戏,也想蒙骗本宫?” 这时,一个小宫女匆匆跑了过来,“太子殿下不在宫里!” 裴才人眉心一拧,怒而起身:“那在哪里?” “奴婢,奴婢不知。”回话的人吓得牙关打颤。 “行了!”裴才人想到自己在这干耗了半天,却是什么事都没办成,她就想把这一群吃干饭的都打杀了才干净。 果然人没有权力是不行的,她才丢掉六宫大权多久?就连几个小宫女都使唤不动了。 狠狠吸了一口气,踱了两步,走到宫女身边。 俯下腰身,盯着她们怀中抱着的人。 双眉微蹙,眼睫轻垂。 看着倒像是……睡着了! 睡着了! 裴才人几乎要咬碎了满口的牙。 这个贱人,丢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她,自己睡着了! 她的脸凑近宫女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昔微,冷笑着道:“听见了吗?太子压根就不想管你的死活!” 而此时此刻,校场里也传出一声哀嚎:“你压根不管我的死活!” 寒风呼啸而过,旌旗飘扬如虹。 马蹄疾奔,卷起黄沙阵阵,让清澈的天空都蒙上了一层发黄的灰尘。 更兼有响亮整齐的口号,伴随着一声比一声急促的鼓点,让每个人都为之热血沸腾。 辞去旧岁,进入开春,朝廷即将要进入新一轮的战备。 鼓点未歇,四周的口号仍在继续, “哎哎——”惨叫声传来,一红一白,两匹马直冲过来。 红色的马上,坐着的是一位红衣男子,那张比女人还柔美几分的脸上,此时却写满了苦大仇深——一道沙尘一道汗,纵横交错,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显眼。 而白色的马,就有些特别了——马肚子上挂着一个人。 这人一身白衣,半个脑袋几乎要挨着地面了,嘴里仍在嚎叫着:“救命啊——救命!” “咻——”一声长啸,一匹黑色骏马迎面奔来。 惊起两匹马几乎竖起了前蹄。 “啊啊啊!”红衣和白衣两人跟着叫了起来,“啊啊啊啊救命啊!” 那黑马势如闪电,裹挟着寒风直冲过来。 处于失控状态的红马和白马,立时前蹄猛地一跃,发狂一般冲上前去,眼看就要撞上黑马。 极度的惊吓之中,那红白两人都失了声,只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马上的人。 “吁——” 千钧一发之际,两人几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李玄夜手臂一收,勒住了缰绳, 他望着两个脸色惨白的同伴,眉头皱了起来:“一年多了,怎么半点长进都没有?” “什么叫我们没有长进!”同伴尚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嘶哑着嗓子又哀嚎了起来,“你根本就不管我们的死活!这可是西域烈马!你怎么能这样刺激它!” “顾寒苏!”李玄夜端坐于马背上,望着倒挂在马鞍上的人,长眉微挑,“一个大男人,连匹马都控不住,你好意思?” 第543章 你有了新欢了? “你你你你……”顾寒苏气结,正要反驳回去,那马儿又嘶叫了一声,吓得他后背一僵,立时抱住了马肚子,“我的小马哥,哦不,我的马爷爷、马祖宗、马神仙……求求您快收了神通吧!” 李玄夜长鞭一抬,指着他的右腿,提醒道:“足弓发力,后腰上收,手臂绷直——对,翻身,上来!” 跟着他的指令,顾寒苏手忙脚乱地揪住马鬃,好容易才控住发狂的马儿,爬上了马背,解除了生命危机,立时又嚷了起来:“殿下,你要我死直接说好不好!把我搁马背上吊着有意思吗!” 李凤仪抱着马脖子,也跟着控诉起来:“就是!要折腾人就算了,还挑了这么两匹烈马!这种烈马,我们两个怎么驾驭得了?!” 李玄夜眉头皱得更紧了:“敌人并不会在意你骑的是不是烈马,两军交战,如你们这般瞻前顾后,便会误了最好的进攻机会。”说着一抖缰绳,命令道:“坐好!继续练!” “喂,我只是个看病的啊!”顾寒苏张口结舌,“喂喂喂,你不会是想把我送去前线吧!不是说好了,就让我坐在军帐里写写药方就行?” 李玄夜冷眼看着他。 顾寒苏被看得心里发毛,就扭头又转向自己的难兄难弟:“世子爷,你倒是也吱个声啊!” 李凤仪算是有点良心,骑着马绕着难兄转了一圈,见他身体完好无恙,就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来都来了……” “老天爷!”顾寒苏仰天长啸,“我一介草民,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么欺负……” 李玄夜没有理他,只看向李凤仪:“你怎么样?” 李凤仪拍了拍胸口,将那股子惊魂未定的感觉压下去,强颜欢笑道:“还好,还好!”又干笑了一声,“我也是头一次遇到这么烈的马……” “是吗?”李玄夜挑了眉尖,“当年逆贼围城,年仅十七岁的江夏王世子单枪匹马冲出城门,一步射杀十人……”微微一笑,他淡淡道,“孤以为,不论是箭术还是马术,世子爷都该是万里挑一的好才是。” “啊……”李凤仪这才想起了什么似的,“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李玄夜睨着他,没说话。 迎着那审视的眼神,李凤仪心里就莫名有些发虚,哈哈笑了几声,避重就轻地道:“这不是前些年病了一场吗?病了之后身子没养好,到现在都没恢复呢,哪里还能跟之前似的生龙活虎的?别说是骑马打猎,我现在就是拉弓都有些吃力呢!” “是吗?”李玄夜又挑了一下眉,显然对他这套说辞是半个字都不信。 李凤仪被这么看着,也觉得心里毛毛的,就一拍马鞍,反客为主地道:“对了!听说你把太子妃禁足了?还打入冷宫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什么时候才会和好?” 果然,这才是太子殿下的软肋,一提太子妃,脸上就有些绷不住了。 他微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把话题强行拽了过来:“凉州战事悬而未决,国库大半的银子都填了进去,今年再不能如此僵持下去了……” 李凤仪怎能给他这个机会? 立时催马靠近前来:“看你这脸色,就是还没和好了?” 眼见得太子殿下眉心越来越黑,他勾唇又是一笑,那张明媚又俊朗的脸顿时鲜活了起来:“不是吧,真的没有和好?!” 那头顾寒苏也瞪大了眼睛:“什么什么?你们吵架了?”手一拍马背,惹得胯下马儿嘶吼一声,前蹄高举,眼看就又要发怒,他忙俯身抱住马脖子,好声好气地安抚道:“小马哥,我的小马哥,我的马祖宗,您息怒,您息怒啊……” 李凤仪乘胜追击:“你难道是有了新欢?啧啧啧,果真无情啊……她可是你正妃呢,你就算是看上了别的美人儿,也不能把太子妃撇下啊……” “什么??你有了新欢了?!!!” 顾寒苏猛地抬头,就连对烈马的恐惧都顾不上了,一夹马肚子就也凑了过来:“你你你你你怎么变心得那么快!?”他一脸愤愤不平,“让我师父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你!” “……” 太子殿下看了两人一眼,一勒缰绳,就要催马前行,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 “哎哎哎!”顾寒苏急得不行,忙跟了上去,“你倒是说话啊,你为什么把太子妃打入冷宫了?是不是有什么矛盾?哦……”摸了摸下巴,恍然大悟,“是不是因为她的寒症没好?你放心!”又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道:“我师父正在潜心研究药方,怕是要不了多久,太子妃的寒症就能彻底治愈了!” 见他仍是不理自己,又急急道:“要不,一会儿我亲自去东宫看看,替她诊诊脉,开个温补的药方,只是也别补过头了……” “顾寒苏。”李玄夜再次勒住了缰绳。 “啊?”顾寒苏就是一愣。 李玄夜冷眼看着他,语气十分不善:“你放心,她身子好得很!” “好得很?”顾寒苏就更不放心了,甚至都有些生气了:“那你为什么把人家打入冷宫?”目光一沉,一扯缰绳,堪堪拉开一点距离,审视着对方:“是不是急着要个子嗣,所以就嫌弃人家了?” 双眉一拧,一脸痛心疾首:“你怎么能这样呢?我只是说了不能急,又不是说不能要,你怎么就……” 李玄夜一脸似笑非笑,问道:“就什么?” 顾寒苏抿抿唇角,正要把话收回去,那边李凤仪就大声接着道:“怎么就见异思迁,看上别的美人呢!” 一语才出,校场上擂鼓的战士动作恰好停止。 他这一嗓子很响亮,再加上他的音色有些尖,穿透力极好,顿时整个校场上训练的士兵就都听到了,纷纷好奇地看了过来。 “……” 太子殿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顾寒苏一心只念着赵昔微的处境,便又急急问了一句:“你看上谁了?”见他不答,又看向了李凤仪,“怎么回事?” 李凤仪又略提高了音量:“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他要看上了哪个美人收在身边,算得了什么大事?” “??”顾寒苏还是有些不敢置信,转脸看向太子殿下:“这,这,这可是真的?” “没有。”迎着一众将士,对着数百张惊愕的脸,太子殿下面不改色,云淡风轻地道:“没有别的美人!”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人小跑着过来:“殿下!不好了!裴娘娘找上门来,说她家的姑娘要您负责!” 锦衣佩剑,面容俊朗,正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袁策。 第544章 告恶状 赵昔微等了足足有两盏茶的时间。 这期间裴才人一直在冷嘲热讽。 一会儿嘲讽她“不见棺材不落泪”,一会儿又怒斥她“狐媚祸水早该反省”,一会儿又诅咒她“害人终害己”,直将满屋子的宫女都吓得跟蛐蛐儿似的,一个个都伏在了墙根角落。 赵昔微本来想借着晕眩的机会,好好养养神的,可有这么个女人坐在上头一直发泄个没完,哪里还能安生? 就在她在琢磨着该不该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齐齐请安的声音。 惶恐中带着喜悦、紧张中透着振奋,甚至还有着一丝丝欢呼的意味—— “太子殿下!” 赵昔微歪了歪脑袋,换了一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将脑袋靠在宫女的膝盖上。 他来了! 她抿了抿唇,想把内心的欢喜压住,然而嘴角还是不可控制地翘了起来,如月色下的湖水,在夜风的吹拂之下,漾开一层层的波澜。 “噗通”、“噗通”、下跪的声音一节节传来,伴随着一句又一句的“太子殿下”,一个脚步声从廊下踏来。 闭着眼睛,让人的听觉和嗅觉都更为敏感。 那脚步还如往常那样沉稳有力,穿过游廊,跨过庭院,登上石阶,一步步踏入门中。 随着脚步越来越近,她几乎能感觉到他衣摆卷起的阵阵寒风,也能嗅到他袖子里的缕缕熏香。 她的心突然没来由的砰砰跳了起来。 有些紧张,有些期待,还有些不安,还有一些委屈…… 他们好多天没见了…… 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都不让人送一句话来,别说是旁人,就是她自己都快觉得自己真的失宠了…… 才小小的抱怨了一下,又突然想到了个更重要的事情,心尖猛地就缩了一下。 刚刚被裴才人这么一闹,她又是受伤又是晕倒的,发髻肯定乱了,妆说不定也花了,袖子上还有着血迹呢…… 这个样子,肯定很不整齐,很失礼数…… 这要是落入他眼底,他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赵昔微一颗心突然有些乱糟糟的,甚至觉得,在大婚那天,他朝自己走来时,她第一次把手放到他掌心时,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早知道,她晕倒下来的时候,该选个好一点的姿势的…… 珠帘“哗啦”作响,脚步来到她身前,突然一顿。 寒风扑入鼻尖,好闻的梅花清香袭来,淡淡的,冷冷的,却不容人忽视,似他本人一样。 赵昔微闻着这味道,心跳陡然加速,慌乱中忙垂了下巴,整个脸埋在了宫人的衣袖下。 四周鸦雀无声。 他没有出声,在她身旁静静驻足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昔微一颗心快要跳到了嗓子眼,“砰砰砰”如擂鼓一般,清晰可闻。她甚至产生了怀疑,他是故意在听她的心跳…… 有一个念头自心底里跳了出来,“要不,就不装了吧……” 才动了动眼皮,尚未睁开眼睛,他忽然开口了—— “怎么晕倒了?” 声音冷冷的,强势而威严,又有着几分压抑着的急切。 乍一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她险些就克制不住扑入他怀里的冲动。 宫女颤抖着的声音将她扯回了现实:“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刚刚还好好的,突然一下子就晕倒了过去,奴婢,奴婢也不知道为何……” 裴才人冷冷哼了一声,气势明显较之前弱了些许,但仍是十足十的愤怒,抢先控诉了起来:“……家姐的婚事,赵家人做得着实过分了些,我便过来找太子妃商议商议,谁知她不仅不肯插手,反倒是给我甩脸色,二话不说就吩咐下人送客……我现在即便是位份低了,可到底是皇次子生母,她怎能半点敬意都没有?” 略顿了顿,似乎太子的沉默令她有些不安,但很快又恢复了该有的理直气壮:“这还不算,为了跟我置气,还装晕,这么大个人了,说倒就倒下,也不怕磕着碰着了自己!” 也许是得了什么鼓励,冷冷又哼了一声,语气越发的强硬起来:“身为东宫正妃,行事如此荒唐,你说该不该管管?” “嗯。”李玄夜淡淡地应了一声,语气不辨喜怒,“裴才人说得对,是该管管。” “是啊,还是太子你明事理。”裴才人笑了一声,又道,“我原本想着带她去太后面前,好好听听老人家的教诲呢,现在看由殿下来管教也是一样的。到底是你的妃嫔,说不定你提点几句,她就全都听进心里去了,从此改过自新,也未可知呢。” 赵昔微越听,就越是惊讶。 她真没看出来,裴才人还有这样告恶状的水平。 到底是掌握过后宫大权的,关键时刻挺会给自己找场子的! 在心里冷冷笑了一声,她正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几句。 却感觉他身形微动,似乎是弯下腰来了。 他靠得很近,呼吸近在咫尺,热热的气息在她的脖颈之上,痒痒的,柔柔的。 赵昔微的脸忽然也跟着热了起来。 她等了一等,见他仍是迟迟没有动静,便再也忍不住,悄悄半睁开了一只眼睛。 哪知道,他正在凝视着自己。 目光相撞,如闪电流云,慌乱之间,她迅速垂下眼睫,继续“装晕”大计。 裴才人的声音又不识时务地响起:“殿下定要好好约束约束她,如今虽然禁了她的足,可还是半点悔改都没有,自己不讲理就算了,还调教出来这样鲁莽的下人,就连本宫面前也敢大呼小叫的顶嘴,难保今后不会惹下什么更大的是非来……” “又或者是冒犯了太子你,又或者是冲撞前朝的官员,一切都不好说,这都是因着太子妃本人桀骜不驯,骄纵任性的缘故,还望太子你好生惩戒一番,好教她知道什么是妃嫔本分,从今以后做个贤惠懂事,温柔体贴的女人才对。” 这赵昔微可就装不下去了…… 裴才人这样的,竟然也好意思说她不够温柔体贴? 手指微抬,正要坐起来,突然一双手掌从腰侧穿过,贴在了她的后背。 第545章 你怎么天天都想当爹 裴才人添油加醋的话语声陡然一停。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赵昔微的心跳也跟着漏了半拍。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在她后背轻轻滑了一下,然后掌心微动,如拨动琴弦一般,轻轻抚过。 她身子陡然绷紧。 这轻轻一摸,没什么调情的意味,但却还是让她整颗心都吊了起来,嗓子都紧张得有些发干。 真讨厌! 她就是装个睡,都不让她安生! 他低笑了一声,似是感觉到了她的不满,双臂一收,将她稳稳当当地搂在怀里,让她的脑袋贴在自己心口,有意让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才忍不住低斥了一句。 “真是不听话!” 声音很柔,又带着几分冷肃,有种又爱又恨的感觉。 说着拦腰抱着她起了身。 才走了一步,裴才人急切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太子殿下!?” 李玄夜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道:“裴才人还没说完吗?” “你——”裴才人又不蠢,怎么能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包庇之意,立时就噎了一下。 李玄夜笑了一声,用力抱了抱怀里的人,缓缓道:“既然说完了,那就赶紧回去吧!袁策——”语气一顿,命令道:“护送才人娘娘回宫,不得有误!” “什么?”裴才人满脸不可置信。 李玄夜至始至终半个眼神都没给她,抱着赵昔微,放在了床榻上。 屋子里一众宫女,皆是大眼瞪小眼。 不是说…… 太子妃失宠了吗? 不是说…… 才人娘娘要好好教训一番太子妃吗? 现在太子殿下抱着人,放在了床上,是什么意思呢? 还有这才人娘娘,她怎么还杵着不走呢? 才人娘娘不走,太子殿下又不发话,那她们做下人的,是该退下呢,还是守着呢? 介于太子殿下正抱着太子妃,她们也就不好多看,只好齐齐把视线一转,不知所措地望向了裴才人。 裴才人在屋子里站了一下,突然回过神来。 什么失宠,什么冷宫,什么禁足! 这分明是宠得很呢! 裴才人顿时连肠子都悔青了, 自己在这里折腾了半日,没叫这贱人失了宠,反倒是让她复了宠? 这可怎么行! 她一旦复宠,赵家岂不是更加得意忘形,更加看不起裴家? 桩桩件件加在一起,令裴才人的心窝子就像被火烧火燎一样,难以忍受地追问道:“太子妃言行不逊,太子就这么算了?” “怎么?孤的话听不懂?”李玄夜正在检查赵昔微的手上的伤口,听见这话就是冷冷一笑,抬眸瞥了过来:“还是裴才人觉得,自己有资格插手东宫?” “我……”裴才人纵是往日在后宫叱咤风云,但那也仅仅是因为皇帝生性宽厚软和。 李玄夜拿出一国储君的威严来,便是朝堂上那帮老狐狸都要抖三抖,更何况是一个深宫妇人?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声音来,甚至下意识地还往后退了一步。 李玄夜又笑了笑,道:“有些话,孤看在晋王的份上,也就不想太过计较,毕竟闹大了伤得是他做皇子的尊严,也教陛下心里难受,至于今日之事到底孰是孰非,裴才人最好掂量掂量分寸。” “你——”裴才人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李玄夜却没给她继续废话的余地,冷着脸就唤了一声,“袁策!” “属下在。” 他语气一顿,慵懒了几分,“孤今日有些乏了,倘若再有人扰了孤的清静,便唯你是问!” “是!”袁策拱手行了个礼,然后使了个眼色,就又有几个侍卫从廊下钻了出来,一左一右做出了个“扶”的动作:“小人恭送娘娘回宫!” 裴才人就算是再不甘心、再有憎恨,也没有办法,只得狠狠一咬牙:“本宫自己会走!” 才踏出一步,身后“砰”地一下,房门迅速掩上。 不算厚重的槅扇,隐隐传来惊呼声:“李玄夜……” 而方才还冷着脸的太子殿下,瞬间就变了脸。 低低一笑,俯身埋在美人儿肩窝,寻着她的脖颈,轻轻咬了一口,语气含糊不清:“好好的装什么晕?嗯?” 赵昔微还有些懒懒的,便由他压在身上,只推了推他的肩,道:“我什么时候装晕了?就是有点困——”说着又打了个呵欠,嘟囔道,“你回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你这没良心的!”太子殿下怎能是那么好打发的人?捏住她的手,顺势往头顶一压,道:“裴才人说了这么一堆,倒是有一句话挺对的!” 赵昔微动弹不得,只好睁大了眼睛看他:“什么话?” “是该好好惩戒你一番了!”语声一落,几乎是同一时间,温热的吻也落了下来。 好几日不曾亲近,他耐心差得不是一点半点,不等赵昔微反应过来,已迅速拉下了她的衣领。 赵昔微整个人还是懒懒地提不起精神,一边胡乱捉住他不安分的手,一边求饶:“别闹了,我身子乏得很,想歇歇呢!” “怎么了?”李玄夜目光一凝,认真端详了她几眼,见她半阖着眼,神色倦倦,下意识就问道:“我听人说,你最近一直贪睡,还有些头晕……难道是?”语气陡然紧张了一下,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我叫太医来给你瞧瞧!” 赵昔微倏地就睁开了眼,噗呲笑了起来:“你……你……” 她半伏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你怎么……” 李玄夜低头细看,见那梨花般皎洁的脸上,陡然生出两朵淡粉色的红晕,有种说不出来的娇柔可爱,就在她脸上捏了一下,问道:“我怎么了?” 赵昔微脑袋一缩,仍是笑个不停,又怕他动手动脚,又贪恋他的怀抱,便拿手指抵在他心口,略停了停,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怎么天天都想当爹!” “是啊!”李玄夜想也不想就承认了,暧昧一笑,就又贴了上来:“那微儿给个机会,成全一下?”手掌从腰侧滑下,抚上她的小腹,突然就有一个念头冒了上来。 如果他们有了孩子,是像她多一点呢,还是像他多一点呢? 第546章 你最好了! 如果他们有了孩子,是像她多一点呢,还是像他多一点呢? “嘶——”赵昔微就抽了一口凉气,推了推他的肩。 李玄夜便顺势搂住她翻了个身:“你真是没良心,才给你撑了腰,转身就过河拆桥!” 赵昔微伏在他怀里吃吃的笑。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隔了几天不见,再看到他,她就打心眼里的欢喜,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是这样躺在一起,她也觉得很满足。 但太子殿下肯定不能满足于此的,只抱着躺了一会儿,手掌就摸上她的肩:“让我看看身上有没有受伤……” “没有,茶盏是我不小心打碎的。”赵昔微一边躲,一边笑:“殿下未免太小看人了,我怎么可能真的让别人伤到自己?” “是是是!”李玄夜哈哈大笑,“我们微儿可厉害了!”说话间,手心已探入衣领,语气逐渐低哑:“好几日不见,让我瞧瞧有没有更厉害——” 这大白天的,且随春苑可不比主殿,万一有个不长眼的闯进来可就好看了。 赵昔微往后一缩,忙拉住他的手掌,问道:“殿下今日不忙么?” “还好……”李玄夜下巴微抬,含住了她的唇。 “原来殿下不忙呢?”赵昔微眼波一转,声音就娇气了几分,“那前几日定是很忙了……” 李玄夜纵然沉迷温柔乡,也保持了惯有的机敏,一边热烈缠吻,一边还能思路清晰地应付盘问:“军中新编了两支骑兵,父皇交由我全权负责,这几日忙着操练呢。” “骑兵?”赵昔微被吻得晕乎乎的,下意识地就问道:“那是准备袭击战么?” “嗯……”李玄夜停了停,有些意外:“你读过兵书?”转瞬又有些了然,“你娘教你的?” “没有。”赵昔微摇摇头,“是上次在殿下书房里略翻了翻,偶尔所得,不算什么。” 沈玉清虽然是一代才女,但隐居山林后完全隐藏了毕生所学,哪里还会教她这些? 李玄夜也想到了这一点,话刚问出来时就有些后悔,便摸了摸她的脸,缓缓道:“西凉人极擅马战,陇右军固然人多,可却困于没有强硬的骑兵,只能被动防守不敢主动出击……” “年年征伐,耗尽国库不说,更使百姓愁怨,现在进入开春,西凉人修养了一年,正是兵强马壮之时,少不得又有一场恶战……” 他讲得很细致,似乎怕她听不太懂,对于一些比较难理解的,诸如地形条件、军阵分析等,还耐心作了解释。 赵昔微其实对这些并不是很感兴趣,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她就觉得很有意思,而且这是他最头等的大事,她自然也就无法忽略,于是到最后她听得是意犹未尽,连连追问:“那想要打赢他们,是不是很难?”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很难,因为赵家三叔驻守西凉,已经好几年没回过家了…… “还好!”太子殿下却是哈哈一笑,“只要把这支骑兵训练好,西凉之患今年内必能解决!” 可赵昔微还是暗暗捏了一把汗,担忧地道:“殿下是打算主动攻打吗?那太后那边……” 她虽然不问朝政,但也知道,太后曾经想要撤军的。 即使李玄夜从未在她面前透露过什么,但她也隐隐猜到了现今朝廷的难处——缺钱。 陇右十一军,将近十万人,在边境耗了这么多年,战不能战,退不能退,便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底洞。 朝廷左手才收上来的税,右手就要填进这个窟窿,甚至于几个月前,世家大族也带头捐献了不少银子,但仍是杯水车薪,无法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而去年又经历了两场天灾,多地粮食歉收,以至于朝廷都开始缩减官员的俸禄了。 可现在问题难就难在,但凡军国大事,都不是皇帝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如果要增兵支援西凉,便绕不过太后的旨意。 太后若不同意,那么国库就拨不了银子,拨不了银子,又怎么能主动发兵? 李玄夜笑了笑,道:“不过三千余人,她同不同意有什么要紧?” 赵昔微更吃惊了:“三千余人?我听说西凉人个个都是能征善战……”不等他回答,立时就反应过来,“我明白了,袭击作战,兵马在于精而非多……” 李玄夜本来就是随便跟她一提,倒没想到她这么上道,便笑着赞道:“微儿真聪明!”摸了一下她的脸,饶有兴致地道,“微儿再往下猜猜?” 赵昔微思忖了一瞬,整理了一下他方才所说的内容,很快就梳理了思路:“西凉人虽然善于防御,但各部较为分散,殿下的计划是,让陇右军按兵不动,死死拖住他们,再发动骑兵突袭王庭……” 说到最后,眸光一亮,语气也轻快起来:“擒贼先擒王,一旦拿下敌方主将,那么战事差不多就结束了!” 见他脸上笑意越来越深,便俯身趴了下来,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娇声道:“我说得对吗?” “对对对!”太子殿下夸得毫无保留,“我们微儿一点就通,比朝堂那帮老狐狸还聪明!” “那我可不敢比!”赵昔微弯起了双眸,眼底有璀璨的光芒流动,笑道:“殿下对我可真好!” 李玄夜挑眉:“这就好了?” “嗯……”她将下巴搁在他胸口,欢喜地道:“你最好了!” 被人认可的感觉很好,但最难得的是他那份心意。 和天底下大多数男人一样,李玄夜也不喜欢女人过问朝政。 但他又和那些男人有很明显的区别。 别的男人不喜欢和女人讨论这些,是因为觉得女人没有资格讨论这些。 而他是出于一种保护,有些事关系到赵家,他不想让她牵扯进去。然而可对于那些不会伤害到她的东西,他还是会一五一十的跟她解释。 这样就很好了。 她要的就是两个人能有商有量的,什么事都可以躺在一起好好的聊聊。 不过…… 才高兴了一下,她又想起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太后不会暗中为难你吧?” 第547章 我把窗户给你留着 “我是父皇的嫡长子,她再为难,还能把我怎么样?难道还能把我换了不成?”李玄夜抚着她的脸,叮嘱道,“倒是你,千万要留个心眼,别叫她给算计了。” “算计我?”赵昔微一愣,“我如今窝在这别苑,足不出户的,她还能怎么算计?” 太子殿下又不傻,这种时候,怎么能真的和美人儿一直讨论沉重的朝政大事? 立时把人拉进怀里,手掌又从衣衫里滑落,一边不轻不重揉捏着,一边心不在焉地道:“总之……还得委屈你在这儿多住一阵子……” 赵昔微被他揉得浑身发软,整个人就越发提不起劲儿了,睡意昏昏地道:“殿下还是回去吧,否则教外头的人知道了,难保不会识破……” 太子殿下馋了半天,正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哪里能怎么轻易放手?便低声诱哄道:“就一会儿……” 赵昔微噗呲就笑了出来:“一会儿?是多久?” 美人儿言笑晏晏,柔顺的青丝垂落,露出半截修长的脖颈,白嫩的肌肤莹润如雪,透着一种精致的光泽。 太子殿下目光一下子就变了:“嗯?”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赵昔微被他这么一看,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捂着脸就耍赖,“是你想歪了!” “是吗?”太子殿下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那今晚别睡了?” “不不不——”赵昔微现在恨不得一天睡上个十二时辰,怎么还经得起他闹腾,便连连求饶:“我错了!” 太子殿下可不是吃素的,手指一挑,就扯了她的腰带:“晚了!”语声未落,滚烫的吻已沿着锁骨往下。 “别——”赵昔微倒不是怕他,而是怕外面有人,忙又推了推他,道:“这么闹下去,叫外头知道了,我这弃妇的名号可就保不住了!” 李玄夜哭笑不得地抬起头来:“谁说你是弃妇?有你这么快活的弃妇吗?” “我哪儿快活了!”赵昔微把衣领拉好,轻轻一哼:“前朝后宫,一个个的都想着欺负我呢!”又睨了他一眼,幽怨道:“被冷落多日,人家受的委屈可多着呢,殿下如今来了,也不好好补偿一下……” “嗯?” 太子殿下好容易才平息了燥热,索性将她牢牢控制在床上:“那我现在好好补偿一下!” 赵昔微笑得喘不过气来。 眼见得他越来越难以自控,便收了逗弄他的心思,作贤良状,柔声劝诫道:“殿下还是再忍忍吧,为了军国大计、为了天下苍生,也是为了陇右十一军的胜利,殿下切不可贪恋一时的温存……” 李玄夜不为所动。 赵昔微就戳了戳他的胸口,小声商量道:“那,晚上好不好?” 缠吻动作一停。 赵昔微乘胜追击,继续商量道:“我把窗户打开?” 李玄夜被逗笑了:“你当我是飞贼呢?天天晚上翻人家的窗?” 赵昔微忍不住提醒他:“你又不是没翻过……” “那还不是怕你生气吗?”太子殿下毫无做贼的羞愧感,反而理直气壮起来,“我那夜要不是过来,你是不是就打算不理我了?” “我可没有……”赵昔微倒也没真生气,毕竟那天在赵府发生的事的确是太严重了,他要怎么样惩罚她,她都只能认了,真的把她打入冷宫,她也会安安静静接受。 被他一提,就有些不乐意了,瞪了他一眼:“我在你心里,是这样小气的人?” “不是不是!”太子殿下立即改口,搂着她重重亲了一口,“是我自己想多了,微儿从不是那种人!” 语气一低,柔声道:“我知道微儿的想法,有些事,你虽然表面上装作不在乎,其实心里却在意得紧……我若是不及时和你解释清楚,万一你从此生了芥蒂,那可是难以挽回了……” 又低笑了一声,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你这人,最爱口是心非了!” 赵昔微沉默了一下。 他说得没错,对于感情,她确实挺口是心非的。 赵家那样对她,她表面上冷漠,可心里还是在意的。 李玄夜要真的抛弃她,她表面上说无所谓,但心里还是会难过的…… 抛弃她…… 怎么突然会有这个想法? 心尖蓦地扎了一下。 她伸出双臂,紧紧地圈住他的腰,柔声道:“只要你肯好好跟我解释,我总是会给你机会的……”语声渐低,柔软多情,“我知道,殿下不是那种薄情的人……不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好好等着你跟我解释的……” 李玄夜只觉得心窝子一烫,用力将她搂紧在怀里,哑声道:“微儿放心,我此生绝不负你!” 赵昔微嗓子突然有些发干。 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他灼热的气息落在颈侧,他有力的心跳贴在肌肤,少了几分男女间的情欲,却多了几分知己般的珍重。 赵昔微感动完了后,又觉得自己有点不近人情,就抱着他悄声补了一句:“我也不是别的意思,殿下晚上再来也是一样的,我把窗户给你留着……嗯?” 话一说完,就觉得自己有些傻。 倒不是害羞,而是觉得……太子殿下这么在意体统的人,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翻窗! 果不其然,他低低笑了起来。 赵昔微整个脸一下子就红了,又是尴尬,又是恼怒,扯着他的衣领连连掐了几下,警告道:“不准笑!你再笑就出去!” “哈哈哈哈……”李玄夜笑得更厉害了,甚至惊动了门外当差的宫人。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就响起了“笃笃笃”的敲门声,还有不太确定的语气:“太子殿下?太子妃?可是要召奴婢伺候?” 赵昔微一抬头,就见两个小丫头就探头探脑的趴在门外,再一看自己,正毫无体统可言,衣衫凌乱地趴在太子身上。 小宫女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赵昔微脑子“嗡”地一下,忙从他身上一滚,跌进了被子里,闷声道:“退下!” 小宫女吓得身子一抖,可再看太子殿下似乎也没有生气,就弱弱问道:“太子妃可是有什么不适?” **** 预警:这是最后的糖…… 第548章 帝王掌上珠 “不用!没有!”太子殿下心情极好,也没计较她们的莽撞,只说道:“没你们的事了,不用在外守着!” “哦!”小丫头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是一脸活见了鬼的表情,然后“哦……”的又是一声,转为恍然大悟,迅速就往门槛上伏地拜了下去:“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 赵昔微:“……”正想驳斥回去,太子殿下已含笑应了:“不错,有赏!” “多谢殿下!奴婢告退!”小宫女丢下这么一句话,一溜烟的跑了。 太子殿下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昔微把脸藏在被子里,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了:“你再笑,以后都别来了!” “好好好,不笑了!”李玄夜好容易止住笑,一把将被子掀开,扑在她身上吻了一口,柔声道:“你看,宫人没你想的那么傻……” 赵昔微摸了摸燥热的脸,轻轻一哼:“你倒是半点都不担心,万一叫太后知道你是糊弄她的,少不得又要拿我出气呢!” “她敢!”李玄夜眸子一眯,无边杀气骤然凝结,伴随着冷硬的话语,缓缓从齿间而出:“她要是还敢打你的主意,我就——” “什么?”赵昔微被他这样的表情惊住了。 似乎是感觉到她的紧张,他语气猛地一停,然后低低一笑,双臂重新搂住了她的腰肢,温热的手掌又摸了上来。 锋芒悉数褪去,只余无尽缠绵:“好容易得了闲,我们说这些作什么……” 赵昔微被他磨了这么久,也有些把持不住了,正想着要不要就让他温存一下时,他却突然抽了手。 赵昔微一愣。 李玄夜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道:“有急事,我要先回去了!” 赵昔微更加不解了:“怎么了?” 李玄夜笑而不语,睨了一眼门外。 一条青色人影自屋檐跃下,如狂风一般在廊下一闪而过,只留下半片残影。 理智回归后,又是那个沉稳冷静的太子殿下。 当衣衫端正的他重新站在床前时,赵昔微都快要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怎么?舍不得我?”他勾唇一笑,手指伸出,下意识地又想摸她,才一触及衣领,就改为替她拢好衣领,然后俯身下来,飞快地在她唇上点了一下,低语道:“今晚……等着我……不许关窗……” “……” 赵昔微突然觉得,其实太子殿下还是挺喜欢翻窗的。 但当天晚上,李玄夜却没有出现。 准确的说,从此以后的很多个晚上,他都不可能再出现了。 紫宸殿内,宫灯摇晃,映照出一地狼藉。 “滚!都给朕滚!” 一声暴喝传出,紧接着十余名宫人们自殿内匆匆而出,每人都垂着头,脚下跟长了翅膀似的,生怕迟了一步,就会成为一条无名冤魂。 向来好脾气的帝王突然发了怒,如同一头骤然从沉睡中惊醒的雄狮。 他的双手撑在御案上,手指狠狠地抓着一叠书纸,因为太过于用力,发黄的纸张抓出了层层叠叠的皱褶,上面黑色的字迹都抠得变了形。 殿门大开着,冷风呼呼倒灌进来,吹动了他宽大的衣袖,也吹着那一叠凌乱的纸张,在殿内沙沙作响。 “长安一别,已是十年——”皇帝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语气陡然转高,“好!好个十年!好个赵子仪!” 曹德猫着腰,朝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内侍使了个眼色。 内侍望了望手里已经冷掉的汤药,有些迟疑。 曹德低声斥道:“不想掉脑袋就快滚!” “是!”小内侍忙丢下药碗,脚底抹油一般飞快退下了。 曹德摇摇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整理好表情,挤出一抹和柔的笑意,劝道:“陛下……” 才开了个声,立时就被打断:“太子呢!他怎么还没来!” 曹德战战兢兢,捧着一件貂皮大衣送到了皇帝身边:“陛下,夜深了,您加件衣裳吧……” “朕问你太子呢?他在干什么?!”皇帝的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曹德嘴角抽了一下。 这都快半夜了,太子能在干什么? 但此时皇帝已经没有理智可言,他哪里又能说这些? 忙好声好气地劝道:“回陛下的话,奴婢早就让人去传旨了,只是现在夜深了,太子要过来也是要好一会儿呢。” 又躬身近得前来,替帝王披上了衣裳,柔声安抚道,“外面寒风跟刀子似的,天黑路又滑,您催得太急了,万一殿下跌了摔了可怎么办……” “啪!”衣裳才围在肩上,就被皇帝粗暴地扯掉,他双眼血红,怒视着眼前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太监,“再派人去催!务必叫他马上滚来见朕!” “是……”曹德不敢再多说什么,忙不迭地应了下来,私心里却还想着帮太子说句好话,又加了一句:“或许是轿辇耽搁了,奴婢这就去瞧瞧。” 还没挪动脚步,身后皇帝嗓音近乎嘶哑,怒吼着又加了一句:“没有轿辇?那就让他爬也要爬来!!” “是……” 冷汗自额头悄无声息地滴落,曹德也不敢去擦一下。 在皇帝身边伺候这么多年,皇帝对太子有多宠爱,没有人比曹德更清楚。 太子从一出生起,就是皇帝的心头肉、掌上珠。 可以说,皇帝给了这个儿子人世间一切最好的东西。 便是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何曾有过这样凶狠的时候! 只这么愣了一下,皇帝一把抓起桌上的笔洗就砸了过去:“你是不是也伙同他一起瞒着朕!?” 曹德急急转身,“噗通”又跪了下去:“陛下饶命,奴婢不知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还替他求情?”皇帝怒火中烧,面目狰狞地盯着面前的太监。 “奴婢不敢。”曹德忙磕了几个响头,“陛下息怒啊,您要当心身体……” “朕的身体……” 似乎是被这一句提醒给拽回了现实,皇帝身形晃了晃,突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曹德忙抢先上前,也来不及去端水盆棉巾,只掏出手帕就跪在了皇帝面前:“陛下,您再跟太子生气,也要保重龙体啊!” “咳咳咳——”皇帝跌坐在龙椅上,咳得满脸通红,双眼也蓄满了泪水,但却固执地噙在眼眶里不肯掉下来。 第549章 帝王掌上珠 一场咳嗽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到最后只能半仰着头瘫软在椅子里,声音似从腹腔里抽出来的蚕丝一般,脆弱而缥缈:“他作为朕的儿子……都不担心朕的身体,亏你一个太监……却还惦记着朕的身体……” “陛下……”曹德看得着实难受,自己眼睛一酸,倒先哭出来了:“陛下,您要是难受,您就打奴婢吧,可千万别憋着……” 皇帝身子向来不好,一旦发作起来便是毫无帝王尊严可言,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朝政上颇有些力不从心,以至于常年被太后压制得死死的。 好容易忍辱负重把太子培养长大,才稍微轻松了几年。 而太子也着实不负皇帝所望,虽然性子骄傲些,可在皇帝面前却是极其有孝心的,一旦皇帝有个伤寒头痛的,都是他衣不解带地守在病榻前,亲自侍奉汤药。 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皇帝突然这么心灰意冷…… “你哭什么?朕还没死呢!”皇帝靠在龙椅上蓄了一会儿神,睁开眼睛就看见曹德在偷偷抹眼泪,立时就是冷冷一笑。 “陛下,您说这话可是伤了奴婢的心了……”曹德眼看皇帝的怒气渐渐地平缓了不少,就抬起袖子,三两下擦干净自己眼角的泪,柔声道:“奴婢还想服侍陛下万万年呢!” “万万年?”皇帝又是一声冷笑,他缓过气来后,声音恢复了正常,“朕就是活得太长了,才能看着他这么胡作非为!” “陛下……”曹德一惊,连擦泪的动作都僵了一下,“太子他虽然年轻,可行事那是最稳重不过的,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皇帝一抬手,举起那叠信纸,“他连这样的狼子野心都能包庇,他还有什么稳重可言!”语气一急,猛地又喘息了几下,“我看是美色害了他!” 曹德一个激灵,就更是吓得不行了:“陛下您……” 这时,门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太子殿下来了!” 皇帝猛地从座位上起身,双眸一凝,如利箭一般射向门口。 来人一袭黑底金纹的长袍,行走间拂袖生辉,恍如夜间最璀璨的明珠,叫人眼前一亮。 皇帝瞬间就觉得喉咙被堵得慌。 这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儿子,是皇室的骄傲,是帝国的未来,是整个天下的朝阳! 曾几何时,他是如此的坚信自己的眼光。 可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儿臣叩见父皇。” 大晚上的突然被急召入宫,李玄夜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暗暗派人先行打听过了,可今日之事实在是来得突然,便是最信得过的曹德,也是半句口风也透不出来。 带着这种疑惑,他踏进殿内时,一触及皇帝那眼神,心口猛地一颤。 这是什么样的眼神…… 失望、暴怒、心碎、痛苦、还有一种莫名的酸楚。 他来不及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下意识地就撩袍往御前跪了下去:“父皇,儿臣来了。” 回应他的是沉默。 李玄夜虽然在外人面前骄纵冷酷,但在最在意的人面前向来是温顺的,皇帝不说话,他就一直跪在那里,就连视线都没偏离一下,只盯着面前的一截衣摆。 “你干的好事!还有脸来见朕!”皇帝猛地喘息了起来。 李玄夜听着这话不对劲,忙抬起头来,猛地就望见皇帝那满眼的泪水,心口蓦然就是一紧,急道:“父皇,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你还敢问朕发生了什么事!!”皇帝猝然走下御座,才跨出一步,又猛地收回脚尖,在御案旁急转两步,又站定了,回首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愤怒莫名:“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跟朕说实话,是不是打算瞒到朕死的那一天?” “父皇……”李玄夜眸子闪过一丝茫然,轻轻一瞥,落在案上那卷书纸上,瞳孔陡然一缩。 多年的朝堂历练,已磨练了他的少年心性,便是这么一个瞬间,他便稳住了心神,柔声唤道:“父皇,您先坐下来,有什么事,儿臣好好和您谈,行不行?” “好好谈?”皇帝一听这话,怒火又翻涌了上来,一脚就踢了过去,“你这个逆子!” “陛下!”曹德大惊失色,忙飞扑上去想要挡住。 却有一股大力冲来,寒风扫面,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推开倒向了一旁。 “砰!” 他只听见一声闷响,再爬起来时,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皇帝和太子也似乎被施了定身法。 一个端端正正跪在那里,纹丝不动,只是胸口上的鞋印,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一个背着手站在原地,眼中既心痛、又愤怒,还有一丝不可置信:“为何不躲?!” 这一脚不可谓不重,裹挟了全部的怒火和失望,结结实实踢在了李玄夜胸口。 他多年习武,不论是反应还是内力,都来得及回避和抵挡一下。 可他没有。 李玄夜望着皇帝,缓缓答道:“父皇生气,要打要骂,儿臣自该领受,怎能故意躲避?” 话语一落,皇帝的愤怒已经攀升至了顶点:“好!好!好!” 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他猛地冲出几步,冲到中庭又猝然转身,疾步转至案前,一把捞起那一沓书纸,指着李玄夜:“你就对她那么上心?为了她你心甘情愿被朕打?为了她执意要伤朕的心?你——你——” 皇帝说到最后,气息凌乱得有些接不上来,他手臂都在发抖,指着面前的儿子:“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想跟朕好好谈!” “父皇……”李玄夜跪在地上,语气沉缓,道:“此事是儿臣的错,不该没有及时呈报父皇,还请父皇原谅。” 曹德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只盯着这一对父子,不知道在打什么哑谜。 “原谅?你瞒着朕这么大的事,可见你心里压根就没有朕这个父皇!”皇帝整个人都在发抖,“朕一心一意地栽培你、抚育你、扶持你!为了你,朕忍辱负重,朕卧薪尝胆,就为了能让你好好的继承这江山,让你去立下这不世之伟业!” “朕什么都顺着你,什么都依着你,给你最好的老师,给你最好的臣子,还给你最得力的将士!朕放手让你去学习如何做一个明君——” “你、你——”皇帝心痛到了极点,不由得按住了心窝,恨声道:“到头来,你却如此的放肆!如此的荒唐!” **** 昨天预警了一下虐,结果好多读者要养文了,呜呜呜我更寂寞了 第550章 儿臣不孝 “朕什么都顺着你,什么都依着你,给你最好的老师,给你最好的臣子,还给你最得力的将士!朕放手让你去学习如何做一个储君——” “你、你——”皇帝心痛到了极点,不由得按住了心窝,恨声道:“到头来,你却如此的放肆!如此的荒唐!” “一个女人,就能让你如此优柔寡断,让你如此瞻前顾后,让你如此欺瞒朕心!” 皇帝用力吸了一口气,宽大的衣袖一拂,那一沓书纸如雪片纷飞,悉数落在李玄夜衣摆下。 曹德的视线往纸张上一瞥,立时浑身一僵。 “手刃仇人” 白纸黑字,在灯下透着冷冷的清辉。 “父皇……”李玄夜闭上了眼睛,又忽然睁开,似乎在极力稳定自己的情绪,压抑着声音道:“父皇,此事——” “住嘴!” 才说出了几个字,立时被皇帝怒声喝断,“你别叫我父皇!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皇帝冷笑一声,抬手指着他,“朕养你这么大,耗尽半生心血,到头来都是在替赵家养儿子!” “父皇……”李玄夜怔愣了一下,但一见着皇帝那伤心欲绝的神色,就又收了辩解的心思,只低声道:“父皇,儿臣不孝,请父皇息怒。” “你何止是不孝!”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朕是天子,你是太子,你欺瞒朕、背叛朕,此举何止是不孝?你是无父无君!忘家忘国!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天下苍生!” 一阵寒风袭来,卷起那发黄的书纸四处乱飞,那一行行俊秀的墨书便更加刺入了眼眸。 “时局不稳,太子尚幼,我须静待时机……” “假以时日,借他之手,必将手刃仇人……” 李玄夜手指在袖中握了一握,将内心汹涌的情绪,深深地忍了回去。 这是他让暗卫搜罗得来的密信,是赵子仪曾经联系过沈氏的铁证。 他确实是存了私心,他想着是等西凉战事平定,从太后手里夺得兵权之后,再来慢慢追查此事。 那时,他实力已足够强大,便算是赵子仪背后隐藏着再惊天动地的野心,手里捏着再不可告人的诡计,他也完全可以弹压下去、并且将伤害控制到最小。 然而……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不仅知道了,而且反应还那么激烈…… “你忘了朕的一番苦心!辜负了朕对你的期许!”皇帝深呼吸了几口气,可眼眶里的泪光仍在不停闪烁,“你说,叫朕如何原谅你!” “父皇……”李玄夜抬起头来,眸子里一片清明,语气亦是一片冷静,缓缓道:“儿臣将此密信扣下,除了有为太子妃考虑的私心,也未尝不是有顾全大局的想法……” “父皇生气,要打要骂,儿臣自该领受,绝无怨言。但儿臣恳请父皇静下心来好好想一想——”他跪在地上,抬起手,将掌心放在了皇帝的手背上,“太后专权已久,朝中人心由来不稳,而自从江夏王回京之后,便是如虎添翼,使其声望越发庞大。儿臣虽然有一部分自己的势力,可想要在朝夕之间撼动他们,还是有些投鼠忌器。” “而赵子仪是您亲手提拔起来的人才,不论是从利益上,还是感情上,他都只能站在我们这边。因此即便是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野心,想要利用儿臣去达到某种目的,儿臣也可以暂时容忍一二。” 皇帝眉心一皱,忍不住打断:“他利用你复仇,拿你当刀子,你也能忍?他以女色控制你,拿你当傀儡,这你也能忍?”他冷冷觑着自己的儿子,毫不留情地道:“这可不像以前的你!” 李玄夜没有接话。 皇帝伸手,拨开了他的手掌,然后抽出自己的手,背在身后,转身走向了御座。 “其实父皇也怨不得你,父皇自己就是个为情所困的人,又怎么能指望你真的无情无欲呢?”他留给太子一个寂寥的背影,一步步走向金碧辉煌的龙椅, 而伴随着他沉缓脚步的,是那清冷得有些心凉的声音:“知子莫若父,朕亲手将你抚育,看着你张大成人,看着你成家立室……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朕怎么能不知道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 他走近了龙椅,却没有落座,而是站在一旁,缓缓抚摸着那雕着飞龙的扶手,像是一个年迈的将军抚摸着伴随了自己多年的宝剑,神态中既有珍重,又有遗憾。 “你对赵家那孩子有情,朕也不是不能容忍,可你想过没有——”他转过身来,眉间已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望着李玄夜,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烁,“朕今年三十八,本该是一个帝王最好的年纪,正是开疆拓土、大展宏图的时候。这么多年来,朕一直想做一个好皇帝,于内,修得个政清人和;于外,治下个盛世江山……可这副身躯却是每况愈下……” 他扶着龙椅,身子缓缓落座,常年病痛缠身,使得他的身材十分清瘦,也令他的动作有些虚浮。 曹德忙躬身上去,想要搭把手,却被他摆摆手拒绝了。 “朕老了……”他靠在龙椅上,手掌缓缓抚摸过扶手上的宝石,轻轻叹息了一声:“……这把龙椅,朕从七岁坐到现在,已经足足三十一年了……” 他抬眸看向下方的太子,“朕每天晚上睡前,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都在想,第二天还能不能如往常一样醒来……若是不能,朕的太子能不能顺利坐上这把龙椅,朕的那些百官,能不能本本分分地扶持新君……” “父皇……”李玄夜望着皇帝,轻轻唤了一句。 皇帝摆摆手,制止了他的话,继续低缓道:“你长大了,能理朕了,可朕的心,没有一刻是安稳的,它时时刻刻都是吊着的……” 皇帝轻轻闭上了眼睛,似是有些疲惫,声音也轻了很多:“朕是真的怕啊,怕自己一闭上眼就这么去了,丢给你这么一个烂摊子……” “朕现在更怕了……” 第551章 为人君者不可专情 “朕现在更怕了……”皇帝笑了笑,摇摇头,“为人君者,可以多情,却不可专情,一个女人就能让你自断羽翼,甘心被人利用……” 语气一顿,有无尽的忧愁,“从前的你,心性坚硬,手段冷酷。那时候你从不为儿女情长挂心,也从不受谁控制任人摆布,便是你的亲舅舅顾雍,你也是不曾给他半点情面,朕知道你是个重情的孩子,却没想到你重情至此……” “父皇——”李玄夜抬起眼眸,“儿臣之所以能容忍赵子仪,并非全然是为了太子妃,更多的是,儿臣自信能够控制得了他!”“呵呵……”皇帝笑了一下,拉长了语气,“你啊,还是太年 轻……”他睁开眼,眸光淡淡的,却有种直戳人心的透彻,“论运筹帷幄,朕不如你,可论看破人心,你不如朕……你以为你能控制得住他,焉知这也不是他设计好的一环,故意给你制造这种错觉?” 李玄夜心中一震。 皇帝将双掌随意地搭在膝盖上,静静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宛如一个高深莫测的智者,缓缓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不到最后一刻,你能确定谁是真正的忠臣?” 李玄夜眸光一动,似有所感悟:“父皇说得是。” 皇帝微一颔首,继续道:“朕尚且活着,他便已经开始为自己筹谋,万一哪天朕眼睛一闭去了,他滋生了更大的野心,到那时候,你作为新君,要如何将其控制?” 他这字字句句,都奔着交代后事的目的出发,纵然是李玄夜极力克制,也不由得有些难受:“父皇……” 他轻轻握住了皇帝放在膝盖上的手,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宛如一个尚未长大的孩童,依恋着自己的父亲。 “父皇……”他一连唤了两声,然后却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的母后去世时,他才四岁。 记忆中有关于她的一切,都少得可怜。 伴随着他走过童年、少年两个时期的,是他的父皇。 父皇将他捧在掌心疼爱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给了他最好的成长环境,所以失去母亲,倒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大的伤害。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他懂事后,常常会幻想,如果母后还活着,肯定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吧? 可惜,他永远看不到这一幕了。 “起来吧。”皇帝似乎觉察到了儿子的情绪,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今日也是气得狠了,才冲你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语气就隐隐有了几分歉疚,道:“朕并非是真的要打你,朕只是恨铁不成钢,朕……” 说到一半时,李玄夜抬了眼,他就陡然一收,有些无奈:“有情者必有所累,朕也只是怕你吃亏……” 见皇帝已全然恢复了平静,李玄夜就轻松了几分,回答道:“父皇放心,儿臣心中有数。” 他在御座之侧坐了下来:“赵子仪所说的仇人,儿臣已暗中让人在调查,然而此事太子妃尚不知情……”一边替皇帝揉着手臂,一边斟酌着道,“还请父皇也不要声张,不管是赵子仪那边,还是太子妃那边,父皇都不宜打草惊蛇……” 皇帝被伺候得十分舒服,便懒懒的睨了儿子一眼,道:“你都这么拐弯抹角地替她开脱了,朕难道还能打你的脸?” 李玄夜笑了一声:“父皇果真要打,儿臣也只能认了……” 皇帝就又闭上了眼。 李玄夜见他有所松动,便继续道:“凉州战事尚未解决,而朝中时局也未安定,父皇若是在这个时候对赵子仪出手,岂不是得不偿失?您还常常教育儿臣,为人君者,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能容常人之所不能容,您连太后都能忍那么多年,区区一个赵子仪,您便是再忍他一年又何妨呢?” 皇帝半睁开了眼,问道:“一年?”他哼了一声,“一年,刚好太子妃生下个小太孙,他就是太孙的外祖父了!”他眸光幽冷,盯着自己的儿子,“到那时候,你怕是更下不了手!” “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父皇是您自己想抱皇孙了吧?”李玄夜笑了起来。 皇帝瞪圆了眼睛:“你说这些有的没的糊弄朕,当朕听不出来?” “是是是!儿臣错了!”太子殿下从善如流,立即认错,语气一低,商量道:“那就半年?待儿臣解决了凉州的战事,再收回了太后的兵权……” 皇帝“嗯”了一声,看着他道:“你当如何?” 李玄夜笑了笑,语气骤沉:“以律法处置!” 皇帝点了点头:“那朕就再忍他半年吧……” 曹德在一旁看着,就悄悄吐出了一口浊气。 到底是亲厚的父子关系,就算是这么一场暴风雨,也丝毫没有影响两人的感情。 皇帝不生气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放松随意,一点都不像个至高无上的皇帝,更像是个教导有方的普通父亲:“朕不怀疑你的能力,也不怀疑你的智谋,虽然朕不知道他所说的仇人是谁,可就凭他妄图利用女儿控制你这一点,朕就不可能饶恕他,只是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朕也不能一意孤行,乱了家国大计……” “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而见贞良之节……”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缓缓道:“顾雍虽然城府颇深,可他到底是经受了大起大落的,如今再次回京,倒是比之前和顺谦逊了不少……” 李玄夜听他忽提起顾雍,顿时一怔,有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皇帝睁开眼,缓缓道: 皇帝不生气的时候,整个人的状态都很放松随意,一点都不像个至高无上的皇帝,更像是个教导有方的普通父亲:“朕不怀疑你的能力,也不怀疑你的智谋,虽然朕不知道他所说的仇人是谁,可就凭他妄图利用女儿控制你这一点,朕就不可能饶恕他,只是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朕也不能一意孤行,乱了家国大计……” “风霜以别草木之性,危乱而见贞良之节……”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缓缓道:“顾雍虽然城府颇深,可他到底是经受了大起大落的,如今再次回京,倒是比之前和顺谦逊了不少……” 李玄夜听他忽提起顾雍,顿时一怔,有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皇帝睁开眼,缓缓道: 第552章 私吞嫁妆 天亮时,下了一场小雨。 此时晨光濛濛,天边雾气如烟。 一丛翠竹倚墙而立,几枝早发的杏花探入窗下,微风细雨袭来,绿竹沾香,红花染泪,宛若美人出浴,一片暖艳融酥的妩媚景象。 雨点淅沥沥落下,在水池中荡漾开一圈圈水纹,池底的红色小鲤鱼受了惊,慌忙一甩尾,潜入浮萍底部,迅速消失不见。 春天即将来临,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生机勃勃。 赵昔微站在窗前静静赏了一会儿美景。 但,这份宁静很快就被打破。 “踏踏踏——”鞋底踩过积水的声音传来,月亮形的院门口,有一名宫女撑着伞匆匆而来。 竹影摇乱,雨丝纷飞,粉色杏花零乱地落在青石小道上。 冷气和花香伴随着焦急的脚步,让人心神一凛。 她走到廊下,早有小宫女迎了上去“素玉姑姑。” 她微一点头,将雨伞交给小宫女,又把冰冷的手指放进袖子里揣了一下,感觉恢复了温度,这才踏入门槛内来。 珠翠围绕,云锦堆叠,隔着粉白的珠帘,几个贴身的丫鬟正伺候赵昔微梳妆。 素玉轻轻在胸口按了按,稍稍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赵昔微对镜而坐,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主动发问,“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太子妃果真是明察秋毫。”素玉一垂首,细声禀报道:“是丞相府的事。” 她一边说,一边留意着赵昔微的反应。 “相府怎么了?”赵昔微抬起眸子,自镜中看见素玉犹豫的神色,便笑了笑,道,“父亲不是同我一样被禁足了么?” “不是相爷。”素玉低声道,“是府上姑娘们的婚事。” “哦?” “论理,这事奴婢本是不知情的。”屋里也没有外人,素玉就也没什么避讳,“一大早上,便收到了城东袁家的拜帖,说是想见太子妃……” “城东袁家?”赵昔微愣了一下,而后忽然反应过来,“是袁夫人。” “是。”素玉跟在赵昔微身边这么久,自然对赵家那鸡飞狗跳的事也是了如指掌,而袁氏和丈夫的那些恩怨情仇也是道听途说了不少。 她深知赵昔微不太待见那群娘家人,就笑着解释道:“袁夫人来得早,才寅正就在街上候着了,那时天还没大亮,又下着雨,奴婢也不忍心她一个妇道人家失了体面,便破例让她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一攀谈才知道,袁夫人竟然是为了女儿的婚事而来……” “羽小姐的婚事?”银宝没忍住,嘟囔了起来:“那不是她自己一门心思想嫁的吗?找上咱们主子做什么?”梳头的手就一顿,“袁夫人过来,不会是求小姐您帮忙吧!” “你少说两句。”锦绣提醒了一句,但眼里也露出了几分忧虑。 赵昔微挑了一朵珠花簪在发间,淡淡道:“她想求我做什么?” 素玉的语气就有了几分尴尬:“还是为的聘礼的事——” 才说了几个字,银宝就又皱了眉头:“怎么又是聘礼?前几日裴娘娘不是才来闹了一通么?这是把我们主子当金库了不成?一个个的这个要钱那个也要钱……” 她心直口快,啪嗒啪嗒说得痛快,但素玉是一宫掌事,轻轻咳了一声,银宝立时就闭了嘴。 “赵二爷许诺了裴家三千两聘金。”素玉一开口,赵昔微就明白过来,二房的钱财都被袁氏带走了,哪里能拿得出这么多,结合袁氏心急火燎地求见,想必是牵连到了自家女儿—— 她笑了笑,问道:“是不是连累了赵承羽的婚事?” “差不多是这样。”素玉低声道,“听袁夫人说,赵二爷为了娶裴娘子,把预备给女儿的嫁妆私吞了,这还不算,又要将王家下聘的礼金,也一并凑齐了,都给裴娘子送去——” 赵昔微一脸匪夷所思。 这世上,听说过为了钱财,把女儿卖给大户人家做童养媳的,也听说过为了权势,把女儿送给达官贵人做妾的,甚至还有为了能捞到一笔丰厚的聘礼,逼着女儿嫁给半截身子快入土的老头的。 却还是头一次听说,为了娶新老婆,私吞女儿嫁妆和聘礼的。 摊上这样一对父母,也难怪赵承羽心态那么扭曲。 “正所谓,有了后娘就必然会有后爹。”素玉说着不由一叹,“只是赵二爷这未免也做得太过了些。”反观太子妃,就算是屡次遭到赵承羽冲撞,甚至是陷害,都不曾做到这种地步。 赵昔微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世人都说最毒妇人心,可这男人一旦心狠起来,别说是私吞女儿财产,便是杀妻杀子的事也干得出来。 只是想不到这样的事就发生在自己娘家,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但转念又一想,以赵承羽这种酷爱攀比的性子,便是十里红妆风光大嫁,怕是也难以得到满足。 再者这对父女两个,本来就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就算现在和和美美的办了婚事,以后也迟早是要撕破脸的。 这么想来,赵昔微就收起了神思,拿起一对赤金耳环戴在耳朵上,道:“去库房拿两件像样的首饰,赏给她吧。就说我现在禁令未除,身子也不大爽利,不方便见客,等天气好了,必定设下春宴请她过来游玩。” 这就是拒绝出面了。 “太子妃……”素玉应了一声,脚下却没动,想了想,方犹豫劝道:“奴婢多一句嘴,赵府这一嫁一娶,同时牵连了裴、王二家,虽然眼下裴娘娘被贬,可裴家到底是五世封侯的将门之家,底子摆在那呢。而王家虽然底子略薄些,可太后在朝中经营数年,王家在朝中也是盘根错节有着坚固的势力……” 她望向赵昔微,语气诚恳:“还望太子妃三思啊。” “既如此……”赵昔微思忖片刻,吩咐道:“让袁氏过来吧。” 袁氏穿了一身淡蓝色的缎面裙,系着暗红色的腰带,比当初在赵府内宅时,更显得沉稳干练了许多,只是面色有些发白,虽然她极力展示出一副和颜悦色的笑容,可那偶尔会微微一拧的双眉,仍是带出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忧虑。 她是个好强又精明的女人,不论是感情上还是利益上,都是能屈能伸、手起刀落的狠角色。 可哪里想到一向平庸的丈夫,狠起来逼得她走投无路到这种地步? 第553章 我不甘心看他娶新妇 袁氏行过礼,有宫女上来扶,她才抬起头来。 赵昔微端坐在玫瑰椅中,一袭藕荷色的素纱群,袖子上用银灰色丝线绣着仙鹤,嫩白的手腕上戴了两只湖绿色的玉镯,视线再往上,便是一截修长的脖颈,围着蓬松的一圈白狐狸毛,衬着那本就莹润皎洁的脸庞,更加光彩熠熠。 袁氏尚在察言观色,视线还没扫向赵昔微的脸,忽听耳畔响起宫女的轻斥:“娘子贸然求见,已是无礼至极,现在太子妃念着往日情分放你进来,你还不快快磕头谢恩!” 袁氏就怔愣了一下。 这次登门求助,赵昔微的神态举止,在她心里是走马观花轮转了千万遍。 初归府时的步步维艰,搭上太子后的风生水起,嫁入东宫后的扶摇直上……如此种种,联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她一路上心里是直打鼓。 以赵昔微这样得理不饶人的性格,这回怕是要好好羞辱自己一番吧? 但为了女儿,她就算是忍受一下屈辱,又有什么呢? 只要能让女儿有个不错的归宿,她就算是跪在赵昔微的脚下,把额头磕破了皮,也是值得的! 她咬咬牙,一提裙摆,双腿毫不犹豫地一弯,膝盖就贴在了地上。 赵昔微本来也没想多拿捏她,只是想不到她跪得是这么干脆利落,便收了伸出去的手臂,淡淡看着她拜了下去。 青衣翻卷,红带委地。 袁氏伏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她这个头磕得十分虔诚,仿佛信徒对着菩萨祈福,一敛眉,一启唇,皆是对自己过去的忏悔和来日的期许:“贱妾袁氏,拜见太子妃,愿太子妃万事安康,福寿绵延。” 宫女忙上前去搀扶:“娘子快请起。” 袁氏这才起身,再看向赵昔微时,表情中的恭顺之意又深了几分:“太子妃,我……妾身此番前来,是为了……” “我已经知晓了。”赵昔微却打断了她的话,抬手吩咐宫人:“给袁娘子看茶。” 袁氏的眼眶中就有了微微的湿润,忙屈膝又要跪下去:“贱妾不敢。” “哎呀,娘子不必多礼。”一旁的宫女都被这阵仗惊到了,她们的太子妃最是柔和不过的人,这袁娘子怎么一见面就是三叩四拜的? 赵昔微却是心里明镜儿似的。 袁氏不比徐云娇,徐云娇一切跟着情绪走,袁氏则一切是跟着利益走。 如今做出如此卑微之态,不过是因为有求于人罢了。 她笑了起来,开门见山道:“娘子起来吧,我也不是那么拘礼的人,既然召你过来,就是想要一起商议如何解决问题的。” “是,多谢太子妃。”袁氏这才落了座,捧了茶盏,一抬眸,立时心中一跳。 强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凝眸再次看了过去。 这是怎样一副尊贵娇柔的容颜。 桃花般红艳的唇,柳叶般细长的眉,雪光般莹洁的肌肤,还有那眉目之间,若有似无的慵懒倦意…… 饶是袁氏向来不爱在容貌上和人攀比,此时也突然暗暗生出了几分酸涩。 都是嫁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怎么她就跟花儿移入了暖房一般,过得这般滋润自在? 反观自己,嫁入赵家得到了什么? 一纸和离书,她就这么成了个高门弃妇。 不不,她不是弃妇,是她自作主张和离的,她还带走了负心汉所有的财产——财产……财产! 想到财产,她的瞳孔陡然一缩,忽然惊醒过来。 那个天杀的,居然为了报复她,要私吞女儿的嫁妆! 赵昔微把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却是不点破,只含笑道:“现今裴二姐已有身孕三月足余,裴家是箭在弦上,二叔也是心急如焚。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婚事是再也拖不得了,若只是为了区区三千两,便闹得个人仰马翻,实在是得不偿失,不仅令街坊邻居徒增笑话,也使得赵家列祖列祖蒙羞……” “娘子既然求助于我,我也不忍袖手旁观——”赵昔微端起了茶,轻轻撇着浮沫,语声缓缓:“依我只见,不如娘子从体己里拿一部分出来,作为羽姐儿的嫁妆,不知道娘子如何计议?” 袁氏和离,带走了所有财产和商铺,说白了是赵二叔咎由自取。但现在连累到了赵承羽的婚事,做娘的也不能还咬着钱财,一点都不肯松口吧。 她考虑到了袁氏的心情,把话说得很是委婉了。 但袁氏听了仍是有些受不住,只见她面色陡然一变,哑着嗓音道:“微姐儿,我不甘心!” 赵昔微放下茶盏,淡然地望着面前的女人。 袁氏向来要强,很少在人前露出脆弱的神色,即便是此时一颗心如被千万根针扎一样,仍是咬紧了牙关,恨声道:“我袁惠娘要强了大半生,怎么能栽倒在一个小寡妇手里!我吃不下这个亏!” 她强撑了片刻,最终败下阵来,双肩陡然一耷,苍白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郁愤,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水。 赵昔微终究不是个无情的人,尤其是因为生母的遭遇,对这种被辜负的女人,就多多少少有点同情:“俗话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做人哪里能一直要强呢?” “微姐儿……”袁氏颤抖着唤了一句,手指用力捏住杯盏,“你嫁得好,被男人捧在手心,如珠似宝的疼着,怎么知道我的苦处……我为赵家付出了这么多,怎么能心甘情愿看着他娶新妇!” 赵昔微有些错愕,她压根没想到,袁氏竟然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便摇摇头,无奈道:“夫妻缘分,不可强求,娘子还是看淡些。” “看淡……” 袁氏冷笑了一声,红着眼道:“微姐儿,我是真的羡慕你,你从小饱尝生活艰辛,可现在也算是熬出头了。父亲疼你、祖母爱你、丈夫也只有你一个……在外,你没有家族压力在身;在内,你没有内宅琐事烦心……” “而我呢?”她咬着唇,声音有着难以掩饰的酸楚:“我嫁给他这么多年,他做了什么?拿着我的嫁妆给他做生意,成亲第二年他就不怎么归家了。操持家务、抚育儿女、孝敬老人,皆是我一人。这么多年,我最后得到了什么——” 她苦笑了一下,有无尽的疲倦和不平:“不听话的女儿,不忠诚的丈夫,难缠的婆婆,我呕心沥血了这么多年,就得到了这些!” “你说,教我如何甘心?” ———— 最近心脏很难受,没敢再熬夜码字……都是抽空码点儿,让大家久等了,很过意不去 第554章 为谁辛苦为谁甜 “他也真是好意思,当初跟我成亲,是我娘家出的钱,如今跟别的女人成亲,还要我娘家出钱!” 袁氏满腔都是愤恨,语气就变得刻薄了起来,“那贱寡妇不是跟他感情好吗?既然郎有情妾有意,那就应该是有情饮水饱,怎么没钱就不能成亲了?” 赵昔微不太喜欢袁氏这种执着于对错的态度。 但此事到底是赵家有错在先,所以她也就不好多加评判什么。 她轻轻一咳,提醒道:“事已至此,娘子还需学着放下才是。”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不知娘子以后作何打算?” “我的打算?” 袁氏惊愕抬眸,眼里有一丝难掩的怨气,自己娘家的事,竟然选择不闻不问吗? “怎么?”赵昔微笑看向她。 袁氏顿时就觉得有些如鲠在喉。 眼前的人,不再是从前那个身世卑微的相府庶女,而是地位尊贵的东宫太子妃。 而且当初赵昔微身陷险境时,她是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的。 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心里就莫名一阵悔恨。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她脑子转得极快,一提裙摆就跪在了地上:“从前你初入府时,我因心存偏见,对你多有慢待,着实是我的不是,还请你不计前嫌,原谅我的过失……” 赵昔微沉默不语。 不管是迫于形势还是什么,这个道歉都是她始料未及的。 赵府的人多多少少都给了她伤害,但第一个肯站出来认错道歉的,居然会是已经和离出去的袁氏。 摇了摇头,她淡淡一笑:“已经过去的事我从未放在心上,娘子又何必旧事重提。”言罢一抬手,示意袁氏起身。 “多谢你如此大度。”袁氏松了一口气,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敛容屏息,双掌交叠再拜了下去—— “虽然太子妃雅人有雅量,可,贱妾该赔的罪还是要赔的。” 她常年混迹于各大商铺,惯于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的本事,现在打定了主意负荆请罪,倒是褪去了先前的试探小意,多了几分慷慨和真诚,十足十的爽利而痛快。 贴地,叩首,深深一拜。 礼毕,起身,重新入座。 说实话,在这一点上,赵昔微一直很欣赏袁氏。 不同于那些养在深宅大院的女人,她身上有着一股子锐气和精明,仿佛不管是多难缠的人物,她都要想方设法地拿下,化为自己所用。 一个女人生命的鲜活,来自于这种不屈不挠的拼劲儿。 赵昔微也不是个喜欢抓住旧事不放的人,只淡淡看着她拜完了,才又重申了一遍:“二叔的婚事已成定局,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呢?”袁氏扯了扯嘴角,苦涩一笑,“一个高门弃妇,除了多挣点银子傍身,还能有什么打算?” “娘子此言差矣。” 赵昔微手指抚在腕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两只玉镯:“你是长安女诸葛,多少男子都比不上的大人物,怎能因为一场和离,就妄自菲薄到这种地步。” 脆玉叮当作响,和着她轻柔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悦耳。 “论理,我年轻你许多,没什么人生经验能够传授给你。可你既然求助于我,我便也就忠言劝慰你几句。” 她抬起眸子,平静地望着袁氏,“在我低落之时,有人曾告诉过我一句话,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语气一顿,一语双关,“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不管是后悔也好、痛苦也好,都不必再放在心里,你该抓住的是未来。” “他对你不好、有负于你,你跟他做了二十年夫妻,受了二十年的冷落,如今终于能挣脱苦海,这是上天在帮助你、垂怜你,见不得你一番真情白白被人践踏。” 袁氏胸口一震,愣愣地看着赵昔微,一时说不出来话。 她的声音柔缓而冷静,半点都不像个十几岁的女子,有着看破一切的淡然。 “你是个聪明人,又何必为了一个男人的过错,而苦了自己一生?” “微姐儿——”袁氏喃喃唤了一声,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握住了赵昔微的手。 “多谢你,多谢你跟我说这些。”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这里得到安慰,不由得眼眶微湿:“不瞒你实说,自从离开赵府,我自己也想了很多。” “以前的我,一门心思只想着做生意,外人看我就如掉进了钱眼里一般,我也不在乎,只要能让我得利的事,我都愿意去做。一来二去的,夫妻感情本就冷淡,到后来就更淡了……” “……以至于你二叔做出了这样丢脸的事,还倒打一耙,说是我一心都扑在账本上,没有尽到妻子的责任。” 提起丈夫,她仍有几分埋怨:“可我这样做,都是为了谁呀?” “……你回来得晚,不大明白府上的情形。当初我带着巨额嫁妆,嫁给你二叔,说得好听呢,是我娘家出手阔绰,可说得直白点,就是我自个儿贴上来的。” “可我有什么办法?婚姻大事,能是我一个女人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她自嘲一笑,语气满含着无奈,“要怪,就怪我命不好。没有托生在官宦人家,没个金尊玉贵的出身。偏偏我那父亲却一心想要结交权贵,为了能攀上赵家这门亲戚,一意孤行地把我许配了出去…… “出嫁那日,街坊邻居都说,要不是赵府缺钱,这门亲事怎么会轮得上我呢?” 她低低道:“……可话又说回来,我虽然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可我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我记得,成亲第三日要回门,他却抛下我去酒肆喝了个醉醺醺。我熬着夜点着灯没敢合眼,直到天亮了他才回来,见到我是半句话都没说,仰头倒在床上就睡……是我自个儿手忙脚乱打点好一切回的娘家。一见到母亲,我的眼泪就啪嗒往下掉……” “可母亲劝我,她叫我别把这些放在心上,说男人一开始都是不冷不热的,等以后有了孩子自然慢慢的就习惯了,这天底下的夫妻都是这样过来的。我母亲还说,赵府这样的高门大族,子女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心气高些才是常理,那长公主府的嫡女,还要变着花样的讨好赵家大公子呢。这么点委屈,你不仅要好好地忍下,还要做出贤良大度的样子来,让婆家人知道你是个好的。” .bqkan8..bqkan8. 第555章 堂堂正正做自己 “我就想啊,我要怎么样让婆家高看呢?于是我一咬牙,把自己的嫁妆拿出来,借着我父亲的一点儿人脉,盘下了几间铺子给他做生意。微姐儿,我跟你说实话,你别笑话我,我当时半点儿都没想过要成为什么女诸葛,更没想过要把生意做得遍布京城。” 她语气一轻,有些怅然:“我当时只是为了做出点事业来,好让你祖母刮目相看,也好让你二叔出人头地。可谁知道,他生意是有了起色了,心也离我越来越远了……” 袁氏目光稍移,望向映在窗纱上的一枝杏花,幽幽一叹:“是啊……我是商户女,他是高门子,本就是天上地下,这么多年,我早就该明白了。” 赵昔微原本也懒得多说,此时袁氏一口一个身份尊卑,便忍不住出言纠正:“娘子这话可就不对了。都说不以成败论英雄,又怎能以尊卑论门户?” 袁氏苦苦一笑:“微姐儿,你是太子妃,上头又没个厉害的婆婆,自然无需在意这些。可我不同,在府里我既不当家也不管事,世家大族牵扯又多,但凡有个酒席宴请的,全京城的夫人娘子们坐在一起,哪个不是有个响当当的娘家做依靠?便是最次等的,官宦人家庶出的姑娘,也比我风光许多。只有我是两边靠不上,自己都觉得矮了人家几分。” 她活了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跟人如此这么交心而谈,反而有些尴尬起来,紧张地绞着手帕,低声道: “我记得,有一年春天,长公主府办了赏花宴,满京城的夫人都请了,却唯独没请我,只因为你二叔没什么出息……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参加这种应酬,可是你羽妹妹眼巴巴的想去,孩子还小,什么也不懂,就想着跟姐妹们一起凑个热闹。你祖母给燕姐儿备下了几套新衣裳,又打了一副新头面,羽姐儿看着这些好东西轮不到自己,回来就偷偷抹眼泪……我便求了老夫人,想要她带上羽姐儿一起去。哪知道,你祖母不仅没同意,反而驳斥了我一通,说孩子不懂事,我这个做娘还一味骄纵。” “我只不过是争辩了两句,你祖母便大发雷霆,指着我的脸说,和长公主来往的都是什么人?万一羽姐儿不小心,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你们夫妻俩谁担待得起?” “又说我,空有一肚子精明,就是不该生在商贾家,行事没个体统,半点都不懂为家族考虑,说这种宴席,你以为就是喝喝酒吃吃饭那么简单吗?里面的门道多着呢,你学个三年五载的,等摸透了,我再带你应酬也不迟。” 赵昔微就想起了自己刚刚回府时,老夫人那种冷厉无情的态度。 说的那些近乎刻薄的话,还清晰地回响在耳中。 家族体面,是老夫人一辈子都在维护的东西。 所以她对府中的媳妇姑娘们,向来是先讲规矩再讲感情,生怕她们一个不小心,就损坏了整个家族的名声和利益。 可最后谁知道,坏了赵家体面的,却是她最得意的儿子呢? 赵昔微觉得有些好笑:“什么体统不体统的,不过是些歪理罢了!”她唇角扬起一抹讥讽弧度,“这世上,不合体统的事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都见不得人了不成?俗话说人贵在自重,若是秉心持正,便是出身卑微也是尊贵不凡,若是歪心邪意,便是出身高贵也是形同蝼蚁。” 袁氏一怔,苦涩道:“可是,我到底个商贾出身,不如人啊……” 赵昔微冷笑了一下:“出身两个字,我早就听腻了,就是低那又怎么样呢?我不如谁了?” 她轻轻一挑眉梢,自有几分锋芒:“难道人家说我出身差,我就低人一等了?难道人家说我出身高,我就踩人一头了?嘴长在人家身上,不管他人如何评价,是捧也好,是踩也好,我都是要堂堂正正的做我自己的!” “是啊,你说得对。” 袁氏低下头去,仔细回味着她的话,喃喃道:“堂堂正正做自己……” 重新抬头时,已是满面羞愧:“可惜我白活了这三十多年,竟不如你一个孩子通透。倘若我早些明白这个道理,又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为了迎合老夫人的想法,做出捧高踩低的事呢? 怎么会助长女儿攀比的心思,放任她姐妹相斗呢? 她羞得脖子都红了:“微姐儿,从前都是我错了,是我眼皮子浅,以后我定要反思己身,再也不会犯下那般过错……” 她忽然表情一正,郑重地道:“微姐儿,是你点醒了我,这份恩德,我此生没齿难忘!” 赵昔微有些疏离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这话。 袁氏心里一急,忙发誓道:“从今往后,只要我有什么能帮得上的,你只要吩咐一声,我就算是拼了性命,也定要解囊相助!” 赵昔微噗呲就笑了出来。 袁氏心口一揪,立时大气也不敢出,只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人。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混迹市井这么多年,就是对上那最难缠的胡商,也没这么紧张过。 赵昔微收了笑意,一双明亮的杏眼淡淡地审视着袁氏。 这是要做什么?诚心悔改,表忠心来了?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能少一个敌人,她是很乐意的。 赵昔微不是个小气记仇的人。 但与此同时,她也不是个容易被攻心的人。 她的心防很强,很厚,想要得到她的认可,没点实质性的付出,光靠嘴上两句许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既然娘子开了这个口,我也就不客气了。”微微一笑,她四两拨千斤地道,“二叔这门亲事是不能再拖了——” 才说了半句,袁氏脸色猛然一白,下意识地就道:“不……” 赵昔微含笑睨了过来:“既然娘子不愿,那就算了吧!”都这种时候了,还搂着钱财不撒手,难道要她拨银子填这个窟窿不成? 她也不是没有钱,但她不想做这种老好人。 “不是!”袁氏醒悟过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有点拉不下脸来……” 话一出口,就有一股子酸涩填满了胸腔。 丈夫不忠,她作为前妻,还要操心他娶新人…… **** 用这么多篇幅写一个配角有点累赘,但是我思来想去还是写了。 很多已婚女性,婚后其实都很努力,工作家庭两头兼顾,但最后还是被众人不理解。这些事情看多了,于是有了袁氏这个人设的灵感。 不过作者本人未婚,可能写得不算太好,请见谅。 .bqkan8..bqkan8. 第556章 顺水人情 丈夫不忠,她作为前妻,还要操心他娶新人…… 正心如刀割着,就听赵昔微淡淡的声音响起:“娘子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会这点情面都不讲?” “那你的意思是……”袁氏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彻底糊涂了。 两人商谈太久,杯中的茶水都冷了。 赵昔微自顾自地执了银壶,往杯中注入了新的茶汤,随口道:“娘子经常在外行走,必然对朝中局势有所见闻。如今凉州战事未平,再加上去年多地灾荒,陛下和太子都是日夜忧虑……” 袁氏一脸恍然:“这事我也听说了,朝廷都下了禁令,王公大臣不得奢靡浪费,达官贵人不可饮酒作乐呢——”忽然半捂住了嘴,似乎明白了什么。 赵昔微看着她的表情变化,把茶杯递到她面前,笑道:“是啊,朝中从西域购买了一批战马……” 袁氏何等玲珑的心思,立即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这又是要往自己身上割肉呢! 赵昔微含笑看着她,没有再往下说。 既然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她又不是什么活菩萨,拜一拜就要普度众生? 不对,就是求菩萨,也还得上两炷香呢! 袁氏话说得好听,到了真的要出血的时候,还是有些挣扎的。 不过她到底是个聪明人,只挣扎了一会儿,就欣然应了下来:“这可是巧了,前几日,绸缎庄才结了去年冬季的进账,整整七千两……”又一顿,思忖道,“我父亲也才从各大铺面收了三千两的租,两边加起来刚好凑个一万两,便以袁家的名义,捐献给国库,以作招兵卖马之用,怎样?” 话说得是云淡风轻,可心却在滴血。 不到一个时辰,就没了一万两…… 这微姐儿,是真狠心哪! 赵昔微看她肉疼的表情,就又笑了笑:“娘子这等忧国忧民之心,着实可敬可叹,可捐献军饷这是前朝男人的事,我怕是作不得这个主呢……” 她也不是非要宰这一刀不可,毕竟帮别人办事,不是为了得到什么好处。 但人与人之间讲究个你来我往,如果一个人有求于你,却半点诚意都不肯拿出来,那这个忙就没必要帮了。 这个道理,赵昔微拿捏得明明白白,袁氏也心里有数。 讪讪一笑,她主动就揽下了所有:“那只能求微姐儿帮忙打听打听,朝中是哪位大人负责此事?” 态度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赵昔微也就见好就收。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演下去的:“我深居后院,很少过问前朝的事,不过既然你有这个心,明儿就让人去打听打听,若有了准信,回头再派人告诉你一声,你看如何?” 舍不得银子出不了气,那杀千刀的敢这样气她,她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有什么脸面在外做生意? 袁氏忍下心中抽痛,一口气应了下来:“那就有劳微姐儿了。” “至于二叔的事——”赵昔微这才提起了袁氏最关心的事,“待我禀明了殿下,必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袁氏哪里还敢玩什么心眼,忙又摆明了自己态度,恭敬回答道:“为朝廷效力,怎敢奢求回报。” 事情有了结果,赵昔微就下了逐客令:“你先回去吧,二叔那边自会有人去处理,不用你再操心了。” 袁氏确定赵昔微是真的要帮她了,一颗心这才彻底落实到了肚子里。 忙起身又行了礼,这才告退。 直到出了宫门,登上了自己停在街上的马车,这才发觉自己后背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什么叫厉害角色? 这就是! 割了她的肉,还不沾一点儿血,只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双手奉上…… 完了再赏给她一点甜头,叫她感激涕零…… 袁氏轻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闭上了眼。 微姐儿说得对,人啊,不能一直要强。 这一局,她输得是心服口服。 眼看着把人送出了中门,银宝就凑了过来,不满道:“小姐,二夫人以前做得那么过分,您怎么还帮她啊?况且,二爷再有不是,那也是您的叔叔呀,您这么做,不是向着外人吗?” 赵昔微笑得淡然:“这个忙,只是个顺水人情。” 银宝十分惊讶:“顺水人情?” 锦绣闻言也有些不解:“小姐您打什么哑谜,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赵昔微就慢慢解释道:“袁氏楼着这么多钱财,就算我不出手,也会有别人出手。可别忘了,徐夫人和她关系好着呢。” 锦绣点点头:“是呢,大夫人和她情同姐妹。” 银宝就更不明白了:“那她直接求大夫人不就好了吗?为什么眼巴巴的跑来求您呢?” 赵昔微摇头一笑:“大夫人要帮,也是去老夫人和相爷面前求情,让他们出面劝诫二叔。可二叔这门亲事,老夫人没少反对过,但是最后成功了吗?他还不是铁了心要娶?可见想要说服二叔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来求我,一则是想清楚了这层缘由,第二呢,是因为她咽不下这口气。她又不缺钱,若真的只是担心女儿的嫁妆,大可以自己另外给一笔就是了。说到底,她还是想要有个说话有分量的人,替她出面好好的教训一下二叔。” “原来是这样。”两个丫鬟都笑了起来:“我还以为小姐您大发善心,被她这三叩四拜的给感动了呢。” “我是那么好感动的人吗?”赵昔微挑眉,有些好奇。 “是啊。”两人认真点头,“您可容易感动了,太子殿下惹您生气,就说几句好话哄了一下,您就原谅他了!” 赵昔微一脸惊愕:“我什么时候这么心软了?” 两人再次认真点头:“是啊,您心软着呢!”又互相对望了一眼,改口道:“不是不是,您是只对殿下心软!” 说得好像是没错…… 谎言被人拆穿,赵昔微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道:“那是因为他对我好呀,我为了一时的赌气,冷落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岂不是自己吃亏吗?” “是是是,小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两个丫鬟都笑了起来。 这边堆满了欢声笑语,而此时的崇文殿,气氛却异常的肃杀。 .bqkan8..bqkan8. 第557章 窥探家事 殿门口,武士如林,刀戟如霜。 虽是白天,可外面下了雨的缘故,殿内光线稍微有些昏暗。 十余盏铜制宫灯点亮,映衬着那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袍,宛如冬日里的阳光,耀眼却冰冷。 近身伺候的侍卫都有些头皮发麻。 昨晚殿下被召入宫中,过了三更才回来,然后就没怎么睡,一直在书房批阅公文。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袁策和杨仪守在左右,内心都嘀咕了一下,就把眼神投向了下方的官员。 紫衣金冠,面容如玉。 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顾雍。 才一触及他手上的册子,瞳孔猝然震裂。 明黄的锦缎打底,金色的龙纹镶边,深黑两个字昭然入目——圣旨! 两人惊吓过后就是茫然:这顾雍,领了圣旨坐在这里做什么? 顾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坐在这里。 清早被急召入东宫,踏入殿内,拢袖整衣才要行礼,忽然有一物自案前扔下。 顾雍疑惑地拾起来,也没急着打开,而是抬眸看向了上方的书案。 高高的一沓公文堆叠得整整齐齐,笔墨纸砚等物静静地搁在手边,一卷舆图平整摊开,双掌轻轻压在上面,指尖微微屈起,再往上,是一张如寒霜般冰冷的面容。 这又是怎么了? 顾雍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就回顾了一下自己近半个月的所作所为,确定自己没有任何惹怒太子的举动。 甥舅关系淡漠不是一天两天,顾雍也习惯了太子随时随地对自己甩脸色。 再说了,只是发个脾气而已,有什么受不得的? 顾雍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整个性子已磨练得如铁秤砣一般,四平八稳。 他捧着那没打开的圣旨,在书案之侧屈膝而跪,摆出了一副正常议事的姿态。 良久,直到他跪坐得大腿都有些发麻了,上头才传来太子殿下不疾不徐的声音。 语气疏离而沉稳,顾雍已经习以为常。 但,那说出来的话,饶是他向来处变不惊,见过了大风大浪,也是身子一晃,险些扑倒在地上。 “陛下已拟了诏书,选定令嫒为东宫侧妃,不知顾大人作何感想?” 诏书?侧妃? 一瞬间,他整个脑子里嗡嗡嗡的,如千百万只蜜蜂在飞舞。 顾雍一时没太敢确认,直到上头似笑非笑地又是一句:“嗯?被这个好消息吓傻了吗?我的好舅舅?” “臣惶恐!” 顾雍回过神来,已听出这语气中的不善,甚至隐隐有了猜忌,忙拢袖垂首,解释道:“臣这大半个月一直忙于国库清缴事宜,不曾过问陛下家事,更不知陛下为何突然拟此诏书……” 李玄夜端坐案前,手指敲击着桌面:“是啊,这是陛下的家事,是陛下的旨意!”冷笑了一声,“你倒是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殿下,臣确实不知情!”顾雍抬起头,目光淡然,“臣只知为人臣子之本分,怎敢窥探主君家事之一二?” 李玄夜冷冷盯着他,似要将他的心看穿一样。 顾雍坦然地与之对视。 片刻之后,李玄夜笑了一声,道:“诏书都捏在手里了,还说不知情?” 顾雍下意识就望向怀里。 明黄的锦缎,金绣龙腾,捧在手心就如同捧了个烫手山芋。 他抬起上臂,平伸至前,将这山芋又呈到了太子面前。 虽然这道诏书是皇帝给他的,但太子不喜欢,那他就不该拿着。 作为史上最憋屈的国舅,顾雍很懂得如何藏锋。 他的嫡女去做侧妃,太子还不情不愿,跟遭了多大的罪一样…… 联系到最近赵家的种种…… 心念电转,顾雍立即判断出了问题所在—— “陛下突然赐婚,可是为了制衡赵家?”他抬了眼眸,开诚布公地问道。 李玄夜把那圣旨卷起,放在了书案一侧,没有说话。 不反驳就是默认。 顾雍身子一动,重新拿起那道圣旨,飞快地展开,匆匆两眼,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确定皇帝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心中镇定了许多。 不就是个女儿,赵子仪能舍,他也能舍! 侧妃就侧妃吧,赵子仪能经营,他也能经营! 微一敛神,他将圣旨收起,又重新放在了案上。 然后一拱手,温声道:“殿下,臣倒是有一计,既能解陛下之烦忧,也能解殿下之愁闷。” 李玄夜眉头一挑:“嗯?” 顾雍却笑了起来,看了看天色,道:“雨过初晴,殿下不妨与臣对弈一局?” …… 这边赵昔微用了午膳,倚在软榻上养神。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偏院太清静还是因为开春了,这些日子她总是很容易犯困。 心里就警醒了起来。 虽然她不觉得是这么快就有了,但……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看来还是得请大夫来诊个脉才好。 赵昔微就吩咐锦绣:“库房新送来的几盒胭脂,我看着颜色不错,你派人给乔姑娘和崔姑娘,各送一盒去吧。” “是。” “若是遇到袁策了,就跟他说一声,叫他请顾大夫来一趟。” 银宝闻言面色一喜,忙问道:“小姐您是不是也觉得自己……” “胡说八道些什么。”赵昔微睁开眼,嗔了一句:“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锦绣笑道:“奴婢这不是替您盼着呢吗,万一要是真的,那可就是太好了!” “我瞧着不大像呢。”银宝歪着头打量了一下,“小姐这是太子殿下不在,晚上没睡好吧!” 锦绣没好气地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什么你瞧着,你又没有怀过,你能瞧出什么来?” 银宝一呲牙,做了个鬼脸:“是啊,我没怀过,你怀过?” “你这死丫头!看我不捏烂你的嘴!” “嘿嘿,我就是随便一说,你脸红什么呀!” 两人闹成了一团。 “好了别闹了!”素玉掀帘走了进来,两人就止了玩闹。 素玉见赵昔微又睡下了,便拿了一条绒毯盖在她身上:“这才过了晌午,太子妃还是少睡些吧,别积了食才好。” 赵昔微整个人提不起劲,懒懒道:“不睡觉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出去……” 素玉“哎”地一声,就提议道:“今年开春得早,园子里的花开得极好,要不您去花园逛逛吧?” 哪知,这一出门,就遇到了一个人,破坏了一天的好心情。 .bqkan8..bqkan8. 第558章 冲撞了贵人 时近初春,正是百花吐艳之时。 芙蓉园中花藤蔓垂,粉白堆叠,一簇簇在风中摇曳生姿。 赵昔微折了一朵垂丝海棠在手,置于鼻尖轻轻闻了闻,耳畔忽然传来悦耳乐声。 她本来是没注意的,但这乐声冷冷激荡,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箜篌。 赵昔微眉尖一挑,看向了远处。 对岸的亭台上,红衣绿裳,云鬓花影,美人轻歌曼舞,好一副春色满园的景象! 身边的宫人都愣住了,有些惊恐地看向了自家太子妃—— 东宫什么时候来了一群美人?还在园中无拘无束地游玩! 而更诡异的是,太子妃竟然被蒙在鼓里! 赵昔微也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毕竟宫中本就有不少乐师伶人,以作宴会歌舞之用而已。 但脚步才穿过一条小径,就被一名绿衣宫女贸然拦住了。 “贵人宴饮,还请姑娘就此留步——”宫女一脸正色。 姑娘? 赵昔微眉梢又挑了一下。 在东宫居然有人不认识她,还称她为姑娘? 赵昔微看看自己的打扮,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因为禁奢令的缘故,她现在衣服首饰一切都从简从素,再加上是出来花园闲逛,为了方便就只随意换了套普通衣裙。 不过,就算是认错了她的身份,也不至于拦着她的路吧? “放肆!”银宝怒斥出声:“你可知自己拦住的是谁?”又扶了赵昔微的手,气鼓鼓地道:“小姐,咱们过去看看!” 赵昔微脚步没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什么都没弄清楚就贸然闯进去,这可不是她的作风。 那绿衣宫女却误以为她是胆怯了。 目光轻飘飘地在赵昔微身上瞥了一下,似乎更加确定了她的身份普通,就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傲慢地抬起下巴,道:“凭你是谁,我们主子有令,若非太子殿下授意,任何人都不得进去打扰!” “太子殿下?” 赵昔微这下就更好奇了,打量了一下这宫女。 穿的是宫女服饰,但却总觉得有些怪怪的,看着像是宫里的人,又不像是宫里的人。 这宫里当差的成千上万,各司各署服制形式都大有不同。 比如厨房当差的,一般都是窄袖束腰服,主要是为了干活方便;又比如在御前当差的,一般都是深衣大袖衫,主要是为了彰显天家威严…… 诸如此类,种种差异,赵昔微也没太记在心上,又抬眸看向了远处。 一弯拱桥如月,两岸垂柳如丝,湖中绿水悠悠,一座高台耸立而出。 台上有一红衣美人,轻纱覆面,长袖半卷,怀抱一架箜篌,玉指来回拨动,美妙悠长的旋律如清泉流淌。 就算看不清面容,赵昔微也一瞬间就猜出了她是谁。 酷爱着红衣,又擅长弹箜篌的,除了这位顾家大小姐还能有谁? 赵昔微这一打量的功夫,那绿衣宫女又慢悠悠开了腔:“姑娘,那些贵人可不是你能得罪得起的,你还是听句劝,回避了为好。” 这可真是有点意思了! 赵昔微笑了笑,问道:“你是哪个宫里当差的?” 顾玉辞这个人虽然自负,但绝不是鲁莽无知的蠢货,不可能在东宫和她争风吃醋。 那么很有可能就是湖心亭上有别的身份贵重的人了。 赵昔微就又把目光投向了亭台上。 隔着湖水,杨柳如烟似纱,依稀可见袅袅纤腰。 台下设了宴席酒水,锦衣华服,珠玉琳琅,虽然看不太清楚面容,但从衣着打扮上可以确定,这不是场普通的宴会。 赵昔微努力在脑子里思索了很久,也没想起来这“贵人”能是谁。 那宫女循着她的目光,也看向了湖心亭上:“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眉头一皱,可能觉得她的身份也不会太差,就略改了语气,但还是很不友善:“你是谁家的姑娘?可有拜帖?可有诏令?” 赵昔微摇了摇头——不是她故意要装傻,是她真的被问懵了。 她才在别苑幽居了不到半个月,这外面的人就都不认识她了? 这还算了,连她来逛个园子,都需要拿出拜帖才行了? 那宫女就又打量了她一眼。 “若实在没有,有何詹事的文书也行!”宫女呵呵一笑,十分警惕地盯着她:“你不会连这个也没有吧!” “何詹事的文书?我还真是没有。”赵昔微诚实回答,“因为……”红唇一抿,作沉思状,“我与何奎不太熟……” 不仅不太熟,而且上次害得他被削减了俸禄,怕是已经记上了一笔账呢! 宫女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只当是她是故弄玄虚,面色已露出了几分鄙夷,就忍不住又讽刺了一句:“你是谁家的姑娘,怎地好生没有礼数,何詹事乃东宫重臣,他的大名也是你能叫的?” 这可就更有意思了。 “姐姐教训得是,确实不该直呼何詹事姓名!”赵昔微连连认错。 那宫女一挺胸,满脸得意之色:“这就对了嘛!” 一个语气词还在喉咙里,赵昔微忽然抬了眸子,冲她粲然一笑:“话还没说完呢,我与何大人不熟,与李玄夜熟!” “李……李什么?”宫女一时没反应过来,“李什么夜?”下一瞬差点就咬着了自己的舌头,瞪大了眼睛,怒斥道:“大胆!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一扭头,就冲身后吩咐:“来人,把这疯疯傻傻的女人拉下去!别让她冲撞了里头的贵人!” “是!”立时就又有个红衣宫女冲了上来。 两人站在一起,一红一绿。 赵昔微目光一凝,这才明白刚刚为什么觉得她们穿着奇怪了——这衣服太古板了些,宫中女人大多爱美,就是宫女的衣裳也极其用心,绣上了各种各样的小花朵以作装饰。 而这两人穿的却是纯色素底,没有任何纹饰。 还没细思,那红衣宫女已眉头一拧,斥道:“姑娘,我乃鸿胪寺译官,奉命在此当差,还请你速速回避!” 鸿胪寺译官? 发生了什么事,竟然把鸿胪寺的人都惊动了? 赵昔微又看向了湖面。 亭台内,奏乐渐浓,箜篌一声声自水面飘出,忽而急促,忽而柔缓,时而清澈,时而低回,让人一颗心也跟着忽高忽低,无法再把注意力拨开。 不得不说,顾玉辞真配得上国手二字…… .bqkan8..bqkan8. 第559章 朝廷命官 赵昔微正暗自赞叹着,却忽听见有明亮的笛声曼起。 是羌笛…… 笛声伴随着箜篌,似春风缠绕着柳絮,缱绻又缥缈。 她慢慢回味了一下,竟一时也忘了面前的两个女官。 红衣女官相对来说性子稳妥些,便劝道:“我听你这丫鬟一口一个小姐的,想必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姑娘,然你这一无拜帖二无文书,还是别在此处逗留了。” 赵昔微望着她,笑意盈盈:“可是,我有太子殿下的令牌——” “怎么可能!”绿衣女官不可思议地皱了眉头,“太子殿下的令牌,怎么随便什么人都能有?” 赵昔微认真地点点头:“是啊,那令牌上还有殿下的名字,是他贴身之物呢。” “胡说八道!”红衣女官脸色大变,“太子殿下何等尊贵,怎由得你一个女子随便编排?传出去了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赵昔微更茫然了:“可是,太子殿下真的送过我一块令牌啊!” 两个女官对望一眼,皆是一脸的狐疑:“那你拿出来给我瞧瞧?” 赵昔微一笑,对锦绣示意了一下:“给她看看。” “是。” 李玄夜当初送她这么一块贵重的令牌,她生怕弄丢了或者损坏了,一直都宝贝似的贴身珍藏着,就连遇到劫匪她都不舍得亮出来。 却没想到头一次拿出来,竟然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 锦绣矮下身来,在赵昔微衣袖里摸了几下。 那两个女官满是等着看好戏的神态。 银宝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但,等锦绣再起身时,几人脸色都是一变。 “小姐……”锦绣一脸尴尬,“您方才换衣裳的时候,把令牌放在妆匣里了……” “……” 绿衣女官嗤笑出声:“我就说蒙谁呢,你连何大人的文书都没有,怎么可能有太子的令牌?”又翻了个白眼,鄙夷至极:“识相点就赶紧回避,不然等惊动了里面的贵人……” “惊动了贵人会怎样?”赵昔微来了兴致。 “你……”两个女官也是见过大场面的,这下慢慢觉察出不对劲了。 哪来的官家小姐能这么气定神闲? 难道是太子殿下身边受宠的妃嫔? 两人茫茫然又对望了一眼,听说太子身边就只有太子妃一个女人,可太子妃如今已被禁足在冷宫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再者,太子妃也不会穿着这么素净吧? 心里的一点疑惑再次消失,两人挤出一个公事公办的笑,很不近人情地道:“我等奉大鸿胪、大司农、大司马、光禄勋之命,在此侍奉诸位贵客,闲杂人等还请速速回避!” 到底是在前朝任职的女官,这一口气报菜名似的抬出几个头衔,方才还气冲冲的银宝,就憋屈得脸都绿了。 赵昔微倒也不是怕了,只是依着这话,已经对这场宴饮有了个七八分的了解——九卿都来了一大半,除了国事还能有什么? 正要转身离开,那绿衣女官就不依不饶了:“姑娘请留步。” 赵昔微脚步一顿。 逛个花园而已,不让她往前走,还不准她离开了? 迎着她的眼神,绿衣女官向前一步,阻在了道路中间:“请姑娘留下尊姓大名,本官需要秉笔记录。” 赵昔微一阵错愕:“记录什么?” 绿衣女官纹丝不动,既不回答也不让步,只横在小路中间。 赵昔微就笑了一声。 她也不是不能报她的名字,只是……随便一个小小女官,也敢这样摆布她,这太子妃做得是不是也太委屈了些? 见她没动,红衣女官就十分敷衍地解释道:“姑娘别误会,让你留下姓名,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方才你直呼殿下名讳,已是大不敬的罪过,若诸位大人和殿下不追究倒也罢了,倘若追究起来,我等怕是难以交差……” 呵呵干笑了一声,两人并排站在了小路中央,彻底把赵昔微的去路堵死了:“所以,还请姑娘报上名来,与别人方便,也是与自己方便,你说是不是——” 一个“是”字还没说完,忽然“啊——”陡然一声尖叫。 接着“噗通、噗通”两声,前一刻还傲慢得意的两个女官,下一刻就跌坐在了地上。 两人还来不及叫唤,“砰——”又是一声闷响,脑袋磕在了一起。 “哎哟、哎哟!”两人齐齐惊呼出声,一个捂着额头瞪着眼:“你这么搞的!” 一个捏着鼻子嚷了起来:“你问我,我还问你呢!” “哎呀你你你!”那个就瞪大了眼睛,指着她的脸。 这个就顺手一摸鼻子,放在眼前一看,竟然是一手的鼻血,吓得立时就弹跳了起来:“好好的你撞我脸上做什么!” “我什么时候撞你了,还不是你自己扑上来的!” “胡说,明明就是你——”绿衣女官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仰脸看向头顶。 陡然撞见一双含笑杏眼,顿时就气得涨红了脸:“你你……是你干得好事!你——” 两人到底是饱读诗书的前朝女官,一时间竟然想不到狠毒的骂人词汇来。只干瞪眼望着面前的人,狠狠磨牙:“哪里来的无名女子!竟敢在东宫撒野!” 而这个被认定为“在东宫撒野的无名女子”却是满面春风,笑得甚是和悦。 只见她从袖中抽出一方浅绿色罗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掌心,然后指尖一翻,薄如蝉翼的罗帕轻盈掉落。 绿衣女官还没来得及躲闪,鼻尖忽地袭来一阵淡雅清香,再接着就是丝柔暖和的触感,覆住了大半个脸。 她意识到是什么东西后,顺手一把抓起罗帕,咬牙切齿地道:“放肆!放肆!你放肆!” “哦?”赵昔微一挑眉,语气含笑:“我怎么放肆了?” “你……你……”绿衣女官被她这么一反问,竟然就有些词穷了。 红衣女官见同伴一而再再而三的吃瘪,就忍不住帮腔道:“姑娘你擅闯禁地,当然是不对的,还伤了朝廷命官,这更是不对了!” “对对!”绿衣女官一下子就来了灵感,顺着同伴的话就开始怒斥了起来:“本女子可是朝廷命官,是领俸禄银子的!不是你这些只会在内宅窝里斗的小女人可以比的!” 赵昔微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 “啧啧啧——”她啧了几声,目光上下一扫,然后背着手,俯下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两人,道:“你们两个,俸禄几何?品秩几等?” 轻笑了一声,语气懒洋洋的:“区区九译令,也敢自称朝廷命官?你们是不是对朝廷命官有什么误解?” .bqkan8..bqkan8. 第560章 君情妾意东西流 满园清香,蔷薇无声绽放。 花枝簇簇,粉腻香融,赵昔微立于花墙之下,一袭春水绿的衣裙,梨花白的裙裾飘飘若飞,淡雅至极。 隔着一汪湖水,烟波渺渺,箜篌声声飘入耳中。 锦绣暗暗着急,犹豫了再三,还是问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银宝撇撇嘴:“瞎显摆什么?就她会乐器吗?咱们小姐的琴艺比她好了十倍不止!” 锦绣揪了她的手臂一把:“你又胡说!” 银宝哼了一下:“不是吗?还专门派两个女官在路口守着,不就是故意气小姐您的吗?”又怂恿道:“小姐,她不想让您过去,您就偏偏过去,看看她到底在那搞些什么花样!” 锦绣这下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就又望向了赵昔微。 银宝说得没错,那两个女官一看就是受人指使的。 小姐教训了她们一通后,踏过石桥,眼看就要登上湖心亭,却突然移步往右,沿着小石子路走了一会儿。 就在她们不知道小姐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时候,她又拾阶而上,来到了这假山上。 锦绣看看四周的花藤,又看看脚下的鹅卵石,再眺望了一眼对面的亭子,面有犹疑:“小姐,您想知道她在做什么,进去问问就知道了,何必在这里白白的吹冷风?” 赵昔微摇了摇头。 两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知所措,而后念头一转,就尤为气愤。 一个千金小姐,没事跑东宫的后花园唱歌跳舞,给谁看呐! 银宝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小姐,您是这东宫的太子妃,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谁给她的脸在您的眼皮子底下作妖?” 这顾小姐真是太张狂了! 到了这个时候,锦绣也想到了这一层,就轻声劝道:“您要是真的不放心,奴婢就去替您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昔微望着对面的亭台,忽然一抿唇角,扯出一抹冷笑。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那箜篌声越来越悠长缠绵,而舞步也越来越魅惑柔软。 甚至还有伶人掐着纤细的嗓音,浅吟低唱了起来: “天回北斗挂西楼,金屋无人萤火流。月光欲到长门殿,别作深宫一段愁……” 阳光渐渐地隐在了云层里,一阵冷风拂袖而来,花藤沙沙作响。 赵昔微拢了拢衣领,驱走身上一阵阵的寒意,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亭子里。 雕栏玉彻,美酒飘香。 宴饮正至浓处,娇笑声不时传来。 湖水似乎也禁不住这种诱惑,轻轻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伶人歌喉一转,又换了一首曲子。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疎。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君情与妾意,各自东西流,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两个丫鬟支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儿,仍是一头雾水,嘀咕道:“什么郎情妾意,什么东西流?又什么以色事人?” 赵昔微笑了笑。 两个丫鬟就忙问道:“小姐,她这唱的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不是什么好话呢?” “当然不是什么好话了。”阳光幽冷,清风寒凉,赵昔微站在假山上吹了这么久的风,一双手早冻得有些僵硬了。 她把指尖贴在脸上暖了暖,表情淡淡:“顾玉辞让人唱这首歌,是在引蛇出洞。” “什么引蛇出洞?”银宝糊涂了。 锦绣是个机灵的,但也不敢往自己猜想的事情上靠,就试探性地问道:“您的意思是,她是上门挑衅来的?” 赵昔微没有立即回答,只静静地又听了片刻,直到一曲终止,才淡然一笑,对着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丫鬟解释道:“这两首曲子唱的都是金屋藏娇的典故,昔日汉武帝十分宠爱皇后陈阿娇。不惜用黄金筑了金屋供她居住。可后来恩爱不再,陈皇后被贬居长门,就算与皇帝相隔只有一步之远,皇帝也不肯再见她一面……”她缓缓说着,脸上笑意越来越深,“这顾玉辞,可真是会挑曲子呢!” 银宝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小姐,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您还笑得出来。” 锦绣脸上有着深深的担忧:“小姐,您说,顾家小姐这么指桑骂槐,到底想做什么?” 赵昔微抿了唇角,笑意逐渐敛去。 两个丫鬟互相对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中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银宝皱眉道:“小姐,您还是让锦绣去探探口风吧,您现在这样天天住在偏院里,外头发生了什么一点儿都不知道,这样太不好了。” “是啊。”锦绣也急了起来,“奴婢这就去找袁策问问,他时时刻刻在殿下身边,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是第一个知情的。” “不了。”赵昔微摇摇头,又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把心内的一点异样压了下去。 虽然她不敢很确定,但是她总是觉得,李玄夜不会在这种事上欺瞒她什么。 抛开感情上的信任不谈,他做事向来有分寸,不可能突然弄个女人放在东宫。 只是,明白归明白,心里却总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如蛛丝网一样,才清除了又很快覆上了新的。 顾玉辞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城府,手段,心计,甚至谋略,都远超出一些闺阁千金。 这样又是奏乐又是唱曲,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主子无动于衷,但两个丫鬟就有些乱了分寸,一个啐了一口道:“真是好不要脸,好好的千金大小姐,跑人家后花园来唱什么曲儿!真是不自重!” 一个则扶了赵昔微的手,劝道:“小姐,您还是过去瞧瞧吧,若是真有什么事,您也好歹心里有个数。” “你们慌什么?”赵昔微却睨了两人一眼,抽出了手臂,好笑的望她们:“若真有什么,我们这样冲过去,岂不是白白惹人笑柄?” 锦绣愣住:“这……”说得也是,若太子殿下真的有什么想法,自家小姐这么沉不住气,丝毫不能改变什么不说,反而还要落下个善妒的口实。 银宝急道:“那您怎么办?就让她这样放肆吗?” .bqkan8..bqkan8. 第561章 攻心为上 “最好的计策是阳谋,最好的攻略是攻心。”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赵昔微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望着远处,珠摇玉乱的舞步映入眼帘,无谓地一笑:“她这么做,不就是想要看我乱了方寸吗?我怎么能真的顺着她的钩子往上咬呢?” 语气一顿,她淡淡转身:“回随春苑!” 话音才落,忽然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匆匆脚步声,还有两个争先恐后的声音:“顾大小姐,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是啊,你看我这脸上的血,就是她故意推了我一把导致的!” 是那两个被赵昔微教训了的女官! 一停驻的功夫,一行人已匆匆自假山后而出。 在看到赵昔微的时候,两个女官脚步猝然一顿。 绿衣的那个往顾玉辞背后躲了躲,嘴里却理直气壮了起来:“就是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和宋译官奉命在此值守,出于好心才劝她不要乱闯,她不但不听,还把我们推得摔在了地上!” 红衣的那个就忙着帮腔:“是啊,我可以作证,是她先推了柳译官一把,还羞辱我们只是个小小译令,根本算不得什么朝廷命官——” 说到一半,忽然觉得头顶越来越凉,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惊,蓦然抬眸,就见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四周鸦雀无声。 跟着一起过来看热闹的贵妇千金门,都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她们本来是受邀来东宫赴宴的。 当时还纳闷呢,太子妃不是在禁足吗?怎么突然有这种闲情雅致,邀请她们过来游园了呢? 可到了之后才发现,这场宴会的主办人不是太子妃,而是朝中几位大人,为首的更是有大司农顾雍。 而顾家大小姐顾玉辞,便也顺理成章的成了宴会主持。 众人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只是奇怪了一下,就很快接受了这不同寻常的宴席——毕竟,顾雍是国舅爷、太子的亲舅舅,又是九卿之一,他要在东宫办宴席,多半是太子同意了的。 再一看席上,来参加的又不只有女眷,还有一些朝臣也来了,就更加坦然了。 不过坦然归坦然,一群贵妇小姐喝了几杯后,不知道是谁从男人那边得到了风声,就交头接耳地私下里打听了起来。 “听说了吗?这顾家小姐要在东宫住一阵子呢!” “什么?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住在东宫……”表情暧昧了起来,“不是吧?难道我想多了?” 那边就眨了了眨眼:“嘿,哪能呢?就是你想的那样!” 就又有人面露怀疑之色:“那太子妃呢?” “哈?赵家都这样了,太子妃自身难保呢,就算是心里难受,也只能忍着了!” 有人幸灾乐祸了起来:“该!这赵家仗着女儿嫁进了东宫,是越发的不像话了,和裴家那装婚事你们听说过吗?” “啊?裴家的事?裴二姐吗?”这个就意味深长了起来,“怎么,那肚子都显怀了,这婚事要再拖下去,可就是两家都丢丑了。” “哎,可不是嘛,你听我说,那赵二爷倒是想娶,奈何兜里没钱,家底早给原配都搜刮干净了——” 一堆人凑在一起蜜蜂似的家长里短议论了起来。 直到宴席进行到尾声的时候,突然负责打理宴席的女官哭了进来。 一群人见女官头发也散了,衣服也脏了,那脸上纵横交错的一道尘土一道泪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刚刚从土里挖出来。 立时都吓得站起身来:“这是怎么了?” 顾玉辞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只见她毫无慌乱之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两个女官一人拖住她一只手,悲愤地哭了起来:“阿辞姑娘,我们被人打了!” 顾玉辞挥手斥退两旁的伶人乐师,皱眉道:“诸位大人在此,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呜呜呜——”女官又气又恨,可到告状的时候才想起,压根就没问出那女子的名字,立时哽咽了一下,囫囵答道:“就是个无名无姓的疯女子!也不知道是怎么闯进来的!” “是啊,看着年纪也不大,八成是谁家的小姐!” 席间就有人起了疑心:“今儿这宴席,来的都是递了拜帖验明正身的,怎么会有无名无姓的人闯进来?莫不是……”说到这里就停了一下,看向了顾玉辞。 可顾玉辞并不给她们猜测的机会,只一脸冷静地盯着哭哭啼啼的女官:“你确定是谁家的小姐?可看清楚了?” 众人就是一愣,匆匆扫了一圈,生怕自家的女儿不长眼在花园里迷了路惹了这样的事出来…… 那女官狠狠咬牙:“看清楚了,穿着一身浅绿色的素纱衣,看着面料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岂有此理!”顾玉辞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当即一拂衣袖,站起身来:“带我去看看!” 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可到了这里才发现,事情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这年纪确实不大…… 这衣衫也确实简素…… 人也确实不是大户人家的…… 毕竟,这可是东宫的太子妃啊! 众人面面相觑,又是尴尬又是惶恐,就都把眼神齐齐转向了顾玉辞。 这意思很明显了:我们都是跟着你来的,你看怎么下台吧。 但顾玉辞可不是普通女子,她十四岁就敢设计太子,又跟着父亲在偏远之地受了四年的苦,早就锻炼出了铜墙铁壁一般坚硬的心志。 只见她微微一笑,屈膝盈盈下拜:“阿辞见过太子妃。” 好一副千娇百媚却又不失风骨的大家体统。 不待赵昔微出言,她已笑吟吟地扶住了宋、柳二位女官,语气拿捏得极好:“两位姐姐也真是的,太子妃出手教训你们,这是你们的福气,怎么就委屈成了这样?” “阿辞姑娘……”两个女官本指望着她给自己撑腰,哪成想事态变化得如此突然,一转眼的功夫,这个打自己的人就成了太子妃……太子妃? 两个人膝盖就是一软,一个哆嗦就跪了下去:“太子妃恕罪!” .bqkan8..bqkan8. 第562章 你就这么大度? 赵昔微本来也没想要拿她们怎么着,这么一闹更觉得无趣得紧,便抬了抬手,淡淡道:“起来吧。” “是……”两个女官如临大赦,忙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然后哆嗦着退到了一旁。 顾玉辞等了片刻,见赵昔微全然没有追问的兴趣,就又细细打量了赵昔微一眼。 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她轻轻一咳,主动扯开了话题:“今儿这场宴席本该邀请太子妃一起参加的,可考虑到太子妃仍在禁足期间,殿下也没发话什么时候解禁,只好作罢。”红唇一翘,大大方方地拉住了赵昔微的手,“太子妃不会为此生阿辞的气吧?” 赵昔微静静地看了她一眼。 若说她真对李玄夜有什么感情,赵昔微是不信的。但,她却比任何人都执着于这个目标。 真是心魔难除啊…… 赵昔微也没必要跟这样一个女子赌气,就坦然一笑:“阿辞表妹这话就见外了,我因为被禁足无法操办宴席,多亏有阿辞出手相助,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顾玉辞一愣,然后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道:“既然如此,阿辞还有一事相求,还请太子妃答应!” 赵昔微本都打算走了,听见这话就挑了眉:“何事?” 顾玉辞谋略过人,又心眼极多。 若是旁人,这种平淡反应便只会觉得平和包容,可看在她的眼里,便是一种压根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轻视,那深藏的斗志立时被激发了出来。 心里越是斗志昂扬,脸上的笑就越发明媚灿烂,恍若盛夏的一树石榴,红艳夺目。 她盈盈又是一礼,语气爽快而干脆:“阿辞有一心爱之物,被太子妃借走多时,日夜思念,以至于茶饭不思,忧虑重重……常言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还望太子妃能原物归还!” 心爱之物,被太子妃借走…… 日夜思念,茶饭不思…… 君子不夺人所爱…… 这么几个词,便是单拿出一个,都让人有些想入非非了,更何况她还成串成串的一起说出来? 周围的贵妇们又小心地打量了顾玉辞一眼,联系到多年前顾家的旧事,又想到方才在酒席上所听来的小道消息,就都暗自咋舌。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啊! 暗示太子妃抢走了太子殿下! 一瞬间,众人都惊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这一触即发的战火殃及了自己——见过为了男人拈酸吃醋的,却没见过敢这样明晃晃地上门过招的……这顾大小姐,果然名不虚传! 又看向了赵昔微,眼神就明灭不定了起来。 这还能忍? 不过又一想,赵家现在这个样子,太子妃又被打入冷宫,听说失宠大半个月了,不能忍还能怎么办? 果然—— 就听赵昔微笑了一声,语气仍是淡淡的:“不知阿辞说的心爱之物,是什么呢?” 这话一出,就等于是又退了一步。 众人一下子就又重新燃起了兴头,都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那表情也鲜活了起来。 顾玉辞却截然相反,她本来准备好了一万种博弈的手段,哪料敌人竟然这么轻飘飘地就跪了,顿时就有些意兴阑珊。 笑了笑,十分随意地道:“也没什么,就是姑母的那张九霄琴,被太子妃借走至今,不知能否归还呢?” 众人“咿……”地惊呼了一声。 还以为这心爱之物是什么呢…… 原来竟是一张古琴? “是啊。”一旁的顾夫人似乎觉得女儿这样太过于直白,便于事无补地打了个圆场,道:“太子妃还请见谅,当年皇后还在世的时候,十分心疼我们家阿辞……”干笑了两声,“要不然又怎么会将自己最心爱的琴送给阿辞呢?哎!”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赵昔微,“阿辞说话有些直,妾身先给你赔个不是,还请太子妃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说着话,就真的屈膝准备下拜。 赵昔微本来是想扶一下的,毕竟这是太子殿下的舅母。 但她衣袖才动了一下,却见顾玉辞立在一旁巍然不动,嘴角一勾,伸出去的手就又收了回来。 人家亲女儿都不心疼自己的娘,她心疼什么! 顾夫人显然没想到她会真的不管不顾,弯曲的膝盖就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可话已经说出来了,一众人等都在旁边看着,于是二话不说收回犹豫,就屈膝恭恭敬敬福了一个。 “嘶……”倒抽凉气之声四起。 顾夫人也算是个能沉得住气的,在众人各种各样的眼神中,拿了手帕擦了擦眼角,眼底哀戚之色乍现:“阿辞每每思起姑母,便是郁郁寡欢,若是有那张琴在身边,或许能排解一二。” 赵昔微静静地看她行完了礼,这才笑道:“夫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怎么办?” 顾玉辞猛地抬眸,满脸都是不可置信。 胜利来得太快,以至于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她的话已经是挑衅至极了,在场的各位都心里有数,她索要心爱之物的用意是什么,赵昔微难道不懂?而把琴还给她,又代表着什么,这也难道回味不出来? 得心大到什么程度,一点儿都不介意? 她望着赵昔微,既有怜悯,又有无奈,还有一丝丝冷酷。 这样一个软弱的人,将来如何能母仪天下呢?如何能配得上他呢?如他那般冷酷无情的人,这样的女子,要么成为他的负担令他心累,要么成为他的累赘被他抛弃。 她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问道:“你就这么大度?” “什么大度?”赵昔微彻底被逗笑了,“阿辞妹妹想什么呢,那琴又不是我的,我岂能做得了主?” “你……”顾玉辞顿时就有种被戏弄了的感觉,追问了一句:“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赵昔微含着笑意,语气柔和至极:“这琴是太子殿下送给我的,阿辞想要拿回去,还得他同意才行呢!” “你……” 看热闹的众人先是一怔,而后就是恍然大悟,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一个说这原本是我的心爱之物,被你借走了而已。 一个就说这东西是太子送给我的,你想要就自己凭本事去拿啊! 第563章 痴软美人眸 顾玉辞如何听不出这话的戏谑之意? 她噎了一下后,很快就收起了情绪,转为一笑:“既是殿下送给太子妃的,阿辞又如何能再去像他索要,便还是太子妃留着吧!”语气一敛,突然又提了一句:“殿下待太子妃这样好,怎么忍心禁足你那么多天呢!” “是啊……”赵昔微慢慢揉着冻得冰冷的手,道:“我也不知道呢!”抿唇一笑,话里带话地道,“阿辞妹妹也觉得他狠心,是吧?” 顾玉辞不是不知道她难缠。 但却没想到是这般的难缠。 就跟一只常年生活在山林里的野猫一样,看着温顺乖巧,实则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跳了起来,趁你不备一爪子就撕了过来。 这种挖苦之言,却说得这么温柔可亲,这么春风徐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关心! 才熄下去的雄心,又如烈火烹油似的蹿了上来。 顾玉辞眉梢一扬,那双潋滟动人的桃花眼泛着浓艳动人的光泽,她弯起唇角,极具挑拨性地债眨了眨眼,语气里有着按捺不住的兴奋和野心:“赵昔微,你知道为什么最近他躲着你吗?” “嗯?”赵昔微就有些疑惑了。 这话似乎说反了吧? 她记得很清楚的,明明是她把太子殿下推出去的啊! 但看着顾玉辞那兴致勃勃的表情,还是忍住了笑,问道:“那你说为什么呢?” 顾玉辞的脸色突然古怪了起来,打量了好几眼赵昔微,这才压低声音,靠近她的耳朵,低声耳语了一句:“你去他书房看看不就知道了?” …… 赵昔微愣住。 但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身边突然就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 “怎么回事?” 李玄夜穿着一身黑底红边的朝服,扫了一眼满地跪着的人,冷冷问出几个字。 顾玉辞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下,突然心里就止不住地有些泛着酸气。 当时宴席开始时,她也曾经亲自去请过他,可他却见都没见。回话的侍卫说殿下公务繁忙,不可能有空参加这种宴席。 可现在却来得这样急,连衣袍都没来得及换。 显然是得知了这边的消息。 说实在的,从幼年时的相伴到少年时陌路,她心里是痛苦过一段时间的。 她想不通为什么从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长大了就如此疏离了起来。她难道不值得被他好好对待吗?小时候,他们一起游玩、一起学习、一起偷偷溜出宫去买糖葫芦…… 她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是爱还是什么?她没有想过,因为,她还来不及琢磨这个问题,她就阴差阳错做下了一件错事——设计引诱他。 可这并不是她本意啊。 父亲说,太子妃不能是别人,只能是顾家的人。 她想了想,把自己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过了一遍。 她记得很清楚,那次她落水,是他二话不说把她救上来的。 她第一次知道,少年的肩膀是那么的宽阔,胸膛是那么的温暖,但她只会哭,宫女侍卫都围了过来,他站在一旁,看着哭泣不止的她,说道:“大不了我负责好了!” 她想起这句话,忽然觉得,她做他的太子妃,似乎也挺好的。 于是她饮下了那杯酒,然后被静心安排,出现在了他面前。 然而到底是她不够敏锐,她甚至无从知晓,那个承诺要负责的少年,是什么时候开始疏离她防备她的。 直到她被迫离开长安,她也没得到一个答案。 现在她又重新回来了,似乎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不仅如此,原先的疑问,正在慢慢加深——她看着他有了太子妃,看着他如何将别人捧在手心护在心上,她一点点的终于明白过来:他,并不是对所有人都那么冷酷! 顾玉辞从没有这么强烈的不甘心过。 为什么? 她询问的目光对上他的眸子,似乎要从他眼里找到一点儿线索。 可是并没有。 他甚至都没给她一点儿特别的眼神,只冷冷扫了过来,如同审视犯人一样,看了她一眼,重复了一句:“怎么回事?” 顾玉辞突然就像灵魂出窍了一般,原有的八面玲珑都褪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脸呆滞,怔怔的看着他。 美人凝眸相看,桃花眼里一片痴软。 顾玉辞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就算是放任自己只剩下个空壳,这空壳也有着惊心动魄的美丽。 左右侍卫只不小心看了一眼,就立时齐齐都红了耳朵,忙把脑袋垂了下去,只怕再多看一眼整个人就要酥了。 但太子殿下却不在此列,他眉心一皱,唤了一声“袁策”。 袁策正望着脚尖不停念着阿弥陀佛呢,听见自家主子这么一唤,后脑勺就是一凉,忙大步跨出:“属下在!” 李玄夜给了一个眼色。 袁策犹豫了一下,就见自家主子的手已按在了腰上,这个动作他再清楚不过了——这是要动手了。 他身子一震,立即六神归位,对着那大美人拱手一礼,肃然道:“顾小姐,我们主子问话呢,发生了何事?”见她只盯着自家主子,袁策脸上又是一红,重重咳嗽了一声,高声道:“顾小姐?” 顾玉辞陡然回过神来。 她心里自嘲地想,为什么越多看见他一次,她这颗心就越难受?莫非真的是对他有什么感情? 摇了摇头,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她只是一个没有达到目的女人罢了,谈什么感情!可笑! “回禀太子殿下。”她提着裙摆端庄一礼,整个人已恢复了冷静从容:“臣女与诸位夫人正在湖心亭中宴饮,忽见柳、宋两位译令女官哭着进来,说是有无名女子闯入,她们好心劝阻不成反遭辱打,臣女一心想要探个究竟,便携诸位夫人寻至此处,不想恰逢太子妃也在。” 赵昔微听着就更加佩服了。 三言两语的就把自己摘出来了,甚至半点儿告状的痕迹也没留下——我可没说是太子妃打的人,我只是说遇到了太子妃! 可但凡有点脑子的人就都会听懂——两个女官被打了,又正好就太子妃在,不就是说太子妃打人了? 不仅如此,跟着来的这一群命妇都可以作证呢! 第564章 我的脚冻僵了 “哦?”李玄夜就朝赵昔微看了过来,眼含着几分探究,随后微微一笑,声音略为低柔了些:“太子妃打了人?” 他今日穿的是朝服,黑底红边,显得既端正又冷肃,还有着几分不近人情,和那身黑底金纹的相比较,少了一种耀眼的华丽,似乎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气质。 但无论是那种气质,配上他俊朗的面容,都是那样的完美无瑕。 赵昔微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然后笑意也止不住地自唇角蔓延开来。 她还没回话,那边厢顾夫人就先开了口:“回太子殿下的话,据两位女官指认,确实是太子妃出手教训了她们一下……”看了看那两个女官一身脏兮兮的泥土,略放心了些,“此事原是误会一场,只因两位女官没认出来太子妃,出于秉公行事的职责,才以至于冲撞了太子妃。” 这个解释就等于是坐实了太子妃骄纵无礼,女官只是出于公务冲撞了一下,太子妃就把人弄得这一身的泥,孰是孰非一听便知。 “此事还是臣女的不是,原是臣女安排不当,以至于忘了邀请太子妃赴宴——”顾玉辞从情绪里抽离出来,脑子也转得极快,只短短三句话就等于彻底把过错都推给了赵昔微。 她这话一说完,那边两个女官也是个伶俐的,当即也泪水涟涟地告状:“太子妃教训得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阻了太子妃的路实在是该打,不敢有一丝怨言!” “嗯……”太子殿下问完了,然后点点头,仍是面无表情,不,应该说脸色更难看了,看向了赵昔微,淡淡问道:“太子妃有什么要说的?” 这话一出,似乎就等于是给这场闹剧定了性。 所有人都紧张极了,就连顾玉辞也隐隐有了一丝期待——如果,如果他在这件事上公事公办,毫无私心,那么就说明他本性冷酷,不是只对她这样!对所有女人都这样!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赵昔微,等着她自动认罪。 其实已经被禁足了,认不认罪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这一认罪,怕是解禁之日又得拖一拖了吧…… 迎着数十双等着看好戏的眼神,赵昔微小小的无语了一下。 她很想说,她真的没有打人啊! 但这么多人都等着看她笑话呢…… 尤其是,太子殿下也这么看着她。 她眉心皱了皱,嘴角轻轻抿了一下,几分犹豫,几分尴尬,还有几分难为情。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精彩。 就见她眸光幽幽,似娇似嗔地看着太子殿下,软软嘟囔了一句:“我的脚冻僵了……” “砰——!”犹如五雷轰顶,所有都像是被劈了一下似的,脑子里炸开了一锅粥。 这这这,这不太好吧! 尤其是几个上了年纪的贵夫人,都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 一片寂静中,却听太子殿下忽然笑了一声,抬步走了过来。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着他。 他走到赵昔微面前,目光淡淡地打量着她,似乎是在琢磨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赵昔微和他对望了几眼,心里就也有些没个底。 他不会真的又要定她的罪吧…… 算了,那就再冷宫多坐一阵子好了! 她才这么想着,腰上忽然一沉,一股熟悉的清冷香气靠近,然后身子一轻。 众目睽睽之下,李玄夜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 所以人都觉得自己眼珠子要掉下来了。 女官的事呢? 强闯宴会的事呢? 她只说了一句话,太子这就都不追究了? 赵昔微压了压唇角,但笑意还是忍不住,又怕别人看出她的得意忘形,就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被人偏爱的感觉,原来真的这么好…… 虽然知道此时在大家眼里,她肯定坐实了一个狐媚的名号,虽然她觉得应该摆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但她就是想放肆一下。 指桑骂槐又怎么样呢?争风吃醋又怎么样呢?只要有他这样抱着她,她就什么都不想计较了…… 李玄夜抱着她,才走了两步,忽然脚步一顿,唤道:“舅母!” 顾夫人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吓得有点懵,尤其是才得到那道圣旨,在以为自家女儿能争光的时候,突然再看见这两人当众恩爱的模样,一下子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是个滋味。 此时李玄夜忽然唤她一声舅母,立时就如同黑夜之中重见一线光芒,满心希冀地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玄夜微侧过头,淡淡吩咐道:“阿辞表妹到底年纪小,难以担当宫宴这种大事,舅母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明日把宫规十二册搬过去,督促表妹好生抄写三十遍是为要紧!” “殿下!”顾夫人一慌,正要求情,顾玉辞反应极快,一把拉住了母亲的衣袖,伏地就拜了下去:“臣女谢殿下恩典!” 识时务者为俊杰,自找苦吃的事她做过一次,绝对不能再做第二次。 “嗯——”他微一点头,又扫了一眼左右,随口吩咐道:“鸿胪寺管理不善,传令乔安,让他好好整顿整顿风气!” 两个女官吓得又是一个哆嗦,忙不迭地磕头谢恩:“卑职谢殿下饶命!” 直到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立在假山前的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来。 顾夫人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满含担忧地望着自己的女儿:“阿辞……你……”她欲言又止地道,“要不,我看你还是算了吧……” 顾玉辞笑了起来,明媚如春光,她挽着母亲的手臂,扶着她缓步出了假山,语气镇定又从容:“母亲,您这话女儿可听不明白呢。”当初一门心思的要拿她做棋子绑定太子的,不正是父母吗? 顾夫人慢慢走在花园小径上,语气恍惚了起来:“母亲年纪大了,这一辈子也算是活明白了,荣华富贵也好,家族权势也好,这些都是虚的……” 她停住脚步,忽然摸着女儿的脸颊,满含爱怜地道:“辞儿啊,你从小就比别人要强,长得好,又聪明,还懂事,满京城的人都说,我们顾家出了个宝贝,日后必定是大富大贵,光宗耀祖……” 顾夫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醒悟过,那些埋在心底一直没说出来的话,也一字一句地吐了出来:“你是我的好女儿,你该有更好的前程,有个相敬如宾的丈夫,而不是为了你爹,为了顾家,白白的遭受这种罪……” 顾玉辞微微一笑,心里却有些发苦。 这些道理,已经太迟。 在她第一次饮下那杯酒,刻意去接近他时,这一切似乎就已经成了定局。 她抱着顾夫人的腰,把脸深深藏在她的怀里。 直到将心底五味杂陈的情绪压了下去,才抬起头来,明媚一笑:“母亲,您不必担心,女儿一定有办法的。” **** 我尽力了,今天更了一万字。 看更新时间,凌晨4点40,没错我熬了个大夜,呜呜呜迟早猝死_(:з」∠)_ 第565章 是你让她留在东宫的? 崇文殿。 天光倾斜,洒落一地碎金,也点缀了春水绿的裙摆。 缭绫纱裙拂卷,一双嫩玉似的足尖探出。 太子殿下半蹲在书案前,手法熟练地替美人儿揉着脚。 书房的气氛莫名缱绻了起来。 赵昔微扫向门外,见侍卫林立,铁甲森森,忙缩了缩脚腕:“快给我把鞋袜穿上!” 李玄夜不仅没有放开,反而捏住她的脚踝,指尖一挠足底:“现在知道怕了?” 赵昔微痒得笑个不停:“我错了,你快放我下来!” 殿内烧了地龙,她在外头吹了半日冷风,突然一暖和起来,双颊立时热得红扑扑的。 李玄夜三两下帮她穿好鞋,又套上了袜子,这才起身,双臂撑在她腰侧,一副秋后算账的样子,道:“哪儿错了?” 赵昔微主动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乖乖回答道:“错在——”眸光一转,语声悄悄,“错在不该坏了殿下的好事……” “……嗯?”李玄夜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瞥见她眸底的戏谑,立时一把就捏住了她的脸颊,长眉一挑,“孤什么好事?微儿仔细说来?” 这哪能真说? 赵昔微眨了眨眼,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无辜模样。 李玄夜看得心神一荡,手掌心往下一游,就落在了她的耳垂,低笑道:“微儿冻了这半天,身上冷不冷?给你暖暖如何?” 赵昔微脸上一红,忙警告道:“这是在书房,你别胡闹!” “不是说坏了我的好事?”他上身微倾贴近过来,偏语气懒懒,十足的诱惑:“那微儿好好补偿一下?嗯?” “李玄夜!”赵昔微脑袋往后一仰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又心虚地嚷了一声:“你再闹我就生气了!” “多日不见,微儿难道不想我?”李玄夜哈哈大笑,箍紧了她的腰肢。他倒也不是真的要怎么样,就是想腻歪一下逗她玩儿。 “不准过来……”赵昔微却当了真,手忙脚乱中拂落了桌上堆叠着的公文。 “啪嗒”一下,书册坠落,一卷明黄的锦轴滑了出来。 顺势一捞,“圣旨二字”赫然入目,赵昔微不由蹙了眉:“这是什么?” “没什么!”李玄夜眼疾手快,一把就夺了过去。 见她满脸疑惑,就又板起脸来,肃然道:“一些朝政小事!”说着话,衣袖往后一收,那卷圣旨已被藏在了身后。 赵昔微本来是随口一说,他这么反常,倒让她起了疑心。 脑子里忽然响起顾玉辞的话—— “想知道他最近为什么躲着你吗?” “去他书房看看不就知道了?” 难道…… 仿佛一道电光闪过,让她蓦然一惊。 李玄夜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紧绷的语气柔软了几许,转移话题道:“微儿饿不饿?让人送份热汤来好不好?”他摸着她的脸,柔声哄道:“御膳房新做了炙虾,父皇让人送了一盒过来,我特意给你留着呢!” 语气里洋溢着柔情,“晚上一起用膳好不好?” 赵昔微低下眉头,轻轻哼了一声,对他的讨好并不太买账。 再抬眸时,已是笑意盈盈:“好啊!” 心里再有异样,但人家对她好,她还是会接受的。 她伸长了双臂,勾缠上他的脖颈,满满的欢欣和甜蜜:“那等会儿我们一起吃饭!” 李玄夜暗自松了一口气,放在后背的手指动了动,正要把那卷圣旨塞到袖子里时—— 一阵香气陡然袭来,怀里突然一重。 “嗯?”美人儿投怀送抱来得太突然,他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想要推开。 但,那温软的唇瓣落下时,鼻息间充盈着全是她身上的香气时,齿间尝到那熟悉的一抹香甜软糯时……他只觉得脑子里“啪啦”一下,如一朵烟花炸开,整个世界只剩下属于她的风景。 理智上的防备终于不低情感上的本能,他抬手托住了她的后背,专注而忘情地回应着她。 赵昔微眸光半睁,手指沿着他的衣袖,悄悄一钻,然后一勾。 “哗啦——” 卷轴夺得在手,飞速打开一看,笑容突然僵住。 李玄夜吻到一半,忽然觉得怀里人有些不对劲,奇怪地一睁眼,霎时间清醒过来。 “你要纳顾玉辞为侧妃?”赵昔微捏着那道诏书,眼神里满满的写着惊愕。 她还是知道了。 李玄夜沉默了一下,很快就想好了如何应对,重新将她抱入怀里:“没有,是父皇有这个意思,但是我从没有想过……” 他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抚道:“父皇是为了平衡朝中各方势力,让顾雍更好的效忠于我,才出此计策,并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赵昔微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解释,一颗心平静了下来,但是……只稍一思忖,便抓住了一个重点:“是你让她留在东宫的?” 李玄夜停顿了一下,对上她的眸光,微叹了一口气,选择了坦诚:“是。” 他捧住她的脸颊,用拇指轻轻抚摸着,耐心解释道:“父皇已经下了诏书,我若就此拒绝,难免叫他伤心,再者西凉战事近在眼前,唯恐太后暗中作祟,而军需粮草之事,皆仰赖顾雍从中周旋……” 他刻意隐去了皇帝对赵家的疑心,从当前的时局来说,需要联合顾雍的力量对抗太后,也是在情在理的,以赵昔微往常的表现来看,不可能会有太过强烈的反应。 事实上赵昔微也觉得自己应该能理解,所以才会静静地听着他说完。 但显然,两个人都高估了理智的力量,而低估了感情的干扰。 他仍在轻声解释着:“……我与顾雍商议过后,便决定采纳他的计策,先让顾玉辞暂时住在……” 赵昔微心里又止不住地一酸。 他和顾雍都商量好了…… 难怪顾玉辞这么明目张胆地宴饮作乐,还打发了两个小女官阻她的路,就是等着看她争风吃醋呢。 忽然又想起顾玉辞弹唱的曲子,长门怨、金屋恨……哪个不是在挑拨离间? 她对顾玉辞从未有过太深刻的敌意,因为她从未觉得这会是一个对手。 但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错了。 一阵复杂的情绪直冲头顶,让她一把推开他的手,目光中隐隐含着失望:“你都已经安排好了?那她要在这里住多久?” 李玄夜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他也不好回答啊。 只要赵子仪一天没洗清嫌疑,那么对赵家的制衡就会越来越加大,这是他和皇帝心照不宣的默契。 有心想和她好好说清楚,可偏偏又没一句能对她言明。 第566章 不会碰她 他凝视着她,权衡半晌,才轻轻一叹,答非所问地道:“你放心,我不会碰她。” “不会碰她” 在这件事上,除了这个承诺,他别的也不能给。 这几个字一出,令赵昔微的心尖都颤了一下。 她不是和他第一次闹矛盾,可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占有欲。 这种酸得要冒泡的感觉,让她的心脏紧紧地皱成了一团,就连鼻尖呼进去的空气,都充满着让人难过的味道。 她整个人像是被人扔进了一个又冷又黑的醋池子里,不停下沉、下沉,直到感受到快要溺水的窒息,她才猛地一个激灵,从那种铺天盖地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她怎么可以这样? 不就是一个女人住进来,她怎么就酸涩成这样……可是,她就是抗拒别的女人住进来啊! 她抿着唇,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努力将情绪一点一点压了回去。 她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可酸涩的嗓音却出卖了她的灵魂:“你的意思是,一定要让她住在这里吗?” 李玄夜心里也揪了一下。 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他从小就被皇帝当作储君培养,内心深处是很认可这种手段的。 男女感情和朝政大事不能混为一体,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赵子仪野心初露,试图以女儿为棋控制东宫,他又怎么能真的任人摆布? 他想了想,手指再度抚上她的唇,语气平静:“是的。” “咔嚓——”心脏深处,如冰棱碎裂,有种又冷又空的感觉涌来。 赵昔微觉得连喉咙都是冷的,说出来的话也失去了温度:“这就是你把我禁足的真正原因吗?” “不是!”李玄夜就算再冷静,也见不得她这副受伤的模样,忙解释道:“禁足只是为了避免让太后盯着你……” 话一出口,就见她眼神更黯然了几分,忙搂住她柔声安抚道:“那明天就解除你的禁足,好不好?” 赵昔微没动,只僵着身子由他搂着,冷笑问道:“放我出来,天天看她饮酒作乐、听她弹唱长门怨?”猛地打住话头,她抿紧了唇瓣,不再说话。 “微儿吃醋了?”李玄夜只觉得一颗心又是欢喜又是无奈,便用力又搂紧了她几分,下意识地就许诺道:“你放心,我的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再也装不下任何女人——” 赵昔微本来已经极力克制住了情绪,被他这么一勾,就又忍不住冷冷一笑:“是啊,你心里有我一个,身旁还放着一个!” 她知道这样很不可理喻,可她就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件事,甚至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无所适从。 她用力挣扎了一下想要脱离他的怀抱,想要自己单独清醒一下,可却引来他更强有力的禁锢:“微儿,我发誓只会喜欢你一个!” 嘴里说喜欢她,只有她一个,可却把她禁足在一边,然后让别的女人住进来…… 赵昔微突然觉得有些嘲讽,反问道:“这就是你的喜欢吗?” 李玄夜听着她这样的质问,沉默了片刻,莫名也有些生气:“我对你不好吗?” “是,我知道你对我好。”赵昔微浑身有些疲惫地松懈了下来,眼睫轻轻一垂,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可是你对我的好,只限于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在这些大事上面,从来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若是朝廷大事也就罢了,就连娶侧妃这样的内院之事,你也没有想过要和我商量,哪怕是主动告诉我一声都不曾有……”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明白自己的情绪。 可越是明白自己的情绪,就反而越是冷静和疏离。 她重新抬起眼眸,静静地望着眼前的男人,就如同第一次认识他那样,克制而谦逊:“我在乎的不是你心里有没有我,而是你做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她还是头一次思索着如何处理这样复杂的情绪,所以语速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沉缓,“于外你是太子殿下,我是太子妃;可于内,你是我的夫君,我是你的妻子……” “陛下赐侧妃这样重大的事,你选择瞒着我、一点儿口风都不透给我、半句商讨的机会都没给我,让我如何是好?以后还有一千个一万个女人,你都一声不响就应了下来,我又该如何自处?或者,还是把我禁足别苑,打入冷宫?” 她唇角抿了抿,一丝苦笑浮现:“李玄夜,我想要的,不是你对我的感情有多深,而是你有没有拿我当做你的妻子……” 李玄夜表情有些微震。 思维敏捷如他,也会有一时的凝滞。 但,凝滞过后,陡然就有些生气了。 什么叫不在乎他的心?什么叫不想要他的感情? 他眸光微敛,沉声唤道:“赵昔微!” 赵昔微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他语气略柔,试图从她的角度,再次解释道:“我不想要别的女人,是因为心里只有你、再容不下别人,可是你是太子妃,有些事,即使我不说,你也应该有个准备的,我们……” “好了!” 他的话只说到了一半,赵昔微仅剩的理智已经溃不成军。 一颗心像是刚刚被酸水泡得发胀,而他的这段话就像是细长的丝线,一点一点抽紧,打结,让她感受到了被勒住一般的疼痛。 她从他怀里挣脱,然后跳下了书案。 “赵昔微——” 他嗓音低沉,又唤了一声。 赵昔微整理好衣袖,再抬眸时表情已经恢复了冷静,站在他面前,道:“你的话我都明白了,但是我现在思绪有点乱,今日我们两个都不够冷静,此事就先到此为止吧——”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就转了身。 “赵昔微!”李玄夜尚在思忖她说的“明白”到底是明白了什么,眼见得那一抹春水绿的衣衫拂过书案,如杨柳随风摆荡,已然飘向了殿门口。 心中一急,忙疾步追出。 才踏到门口,脚下又是一顿。 她倒是有一句话说得挺对的,他其实也不够冷静。 这种时候,他追上去又能说什么呢? 万一气头上口不择言,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来,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么一想,他就收回了想法。 袁策和杨仪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惊呆了。 他们望着自家主子,搜肠刮肚想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斜,自家主子已背着手踱回了殿内,开始了晚上的办公,两人也没想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太子妃和太子殿下,这是吵架了呢?还是没吵架呢? 第567章 温柔陷阱 宫墙深深,夜色浅浅。 翠烟湖边,美人儿凭栏远望。 偶有夜风徐来,一袭裙摆轻舞,层层叠叠如飞花垂坠,在身后铺陈出一地柔光。 侍女们踌躇片刻,终是银宝硬着头皮开口劝道:“小姐,他就算是纳再多的侧妃,正妃也只能是您一个,您何必为了这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伤了自个儿?” 赵昔微静静站在湖边,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回应银宝的话,还是在思索着什么。 银宝又是一急:“小姐,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锦绣也劝苦口婆心劝道:“小姐您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多的是,他一时图新鲜纳个侧妃,等日子一长……” “喂,什么长啊短的?”银宝不乐意了,“你是谁的丫鬟?他害得咱们小姐受了这么大委屈,你怎么能向着他呢?” “你——”锦绣一噎。小姐和太子殿下是夫妻,他们俩吵架了,做下人的不劝和,难道还劝分? 银宝扶着主子的手,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小姐,您不是说了,他对你不好你就离他远远的吗?您实在是心里难受,就干脆这半个月不要见他了!” 锦绣忙着安抚赵昔微:“小姐,这事说到底啊,是陛下的旨意,太子殿下也是不得已才这样做,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奴婢扶您回去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又朝银宝使了个眼色。 银宝会意,立即道:“是啊,您可千万别想不开!” 话没说完,自家小姐终于开了口:“我什么时候想不开了?” 锦绣欲言又止:“那您……” 银宝心直口快地道:“那您为什么站在湖边不肯走?” “噗呲——”赵昔微一个没忍住,被逗笑了。 敢情这两个丫头,是怕她受不得委屈、想不开投河呢? 她点了一下银宝的额头:“瞎想什么呢?在你们眼里,我是这样痴傻的女人吗?” “啊不是不是……”银宝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您当然不是!”又一挤眉毛,扯了扯锦绣的袖子,“小姐您可是说过,女人一辈子不能只围着男人转,奴婢可是都记着呢!” 锦绣也笑着附和道:“是啊,咱们小姐还打算开茶楼做生意呢,怎么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想不开呢!”两个一唱一和的,已不动声色地“扶”住了赵昔微。 赵昔微哭笑不得:“不就是一个女人,我至于这么要死要活吗?” 锦绣一边扶着她慢慢走远,一边柔声笑道:“是奴婢想得多了些,可奴婢是这一路看着您走过来的,现在您和殿下感情越来越好,突然发生这样的事,奴婢不免担心您,就怕您一下子转不过弯来。” 又声音一低,缓缓道:“您到底是有了感情,要说一点都不难过,怎么可能呢?” 赵昔微沉默了一下。 是啊,现在她对李玄夜的感情,已不同于初时。 现在的她,爱慕他、依赖他、眷恋他,因他一个动作而心跳,为他一句话语而生气,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惊险。 “是啊……”赵昔微望着回廊上的灯笼,语声轻柔,“你们不说,我倒是忘了……” “忘了什么?”银宝一脸似懂非懂。 “忘了自己的初衷。” “啊?”这下,银宝更糊涂了。 “嗯。”她提着裙摆,不紧不慢地迈过院门,“当初我一直对自己说,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男人身上,不能像娘亲那样一生为情所困……却没想到……”唇角一抿,她把剩下的半句抿了回去。 却没想到,竟然差点迷失在他的温柔陷阱。 她这好几个月,除了和他日夜缠绵,似乎也再没别的事。 日子是过得安逸又美好,可这种安逸和美好,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放下了戒备,也就没有了危机意识。 于是慢慢的她变成了一只被彻底驯服的小猫。 她享受着主人的宠爱,贪恋着猫窝的温暖,原本的那股子要强的劲儿,在这样慵懒惬意的环境下,一点点的被蚕食干净。 在纳侧妃这件事上,李玄夜事前不跟她商量、事后不跟她解释,她是有点生气,但要说怨恨也不至于。 毕竟他往日里对她是挺好的…… 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主动权握在他手里,他能给,也能收回,甚至还能把同样的好给予另一个女人。 她是没有资格反对的,一个“嫉妒”的罪名落下来,她所拥有的这一切,都将烟消云散。 万幸的是,顾玉辞突然杀出来,让她一下子从情爱中清醒过来。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随春苑门口,素玉迎了上来:“太子妃,厨房已送来了晚膳,您可是要现在用膳?” “好。”赵昔微点点头,抬起手臂,任由她替自己洗手更衣,又吩咐道:“今日有些乏了,早些歇了要紧。” 素玉服侍的动作就是一停:“怎么了这是?” 银宝一边忙着摆开碗筷,一边义嘟囔了起来:“能有什么事,还不是顾家小姐!” 素玉眉心一皱,没有说话,银宝忍了一路,这下回到自己院子里,便再也忍不住了,“那顾玉辞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凭着自己是殿下的表妹,就老想着要嫁进东宫,一个黄花大闺女,无名无分的,怎么也好意思住在东宫!啧啧啧!真是好不要脸呢!” “银宝。”噼里啪啦这么一顿怒斥,却没得到自家主子的认可,反而招来一声冷喝,“不准乱说。” 银宝立时语塞了一下,不解道:“小姐,她都这样了,您怎么还那么客气?” “你听好了。”赵昔微表情一正,语气严肃了起来:“不管这次的事情是谁,你作为我的人,都不许嚼这种舌根。” “我……”银宝扁扁嘴,可一见自家主子那脸色,半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就忙把不平的情绪都压了下去,老老实实地应道:“是,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嚼舌根了。”才认了错,又觉得委屈极了,“小姐您什么都为别人考虑,可您自己呢?” “好了,我也没别的意思。”赵昔微收拾完毕,在桌旁坐了下来,表情缓和了些许,“不让你说这些,也不全然是为了别人着想。” 她接过素玉端来的燕窝粥,用小汤匙慢慢地舀着,缓缓道:“我现在是太子妃,有些话别人能说,我们却是半句也不能说,不仅仅不能说,还要好好的藏起来——这么不痛不痒的骂她这么几句,除了落人口实授人以柄之外,并不能改变什么事实。” “是……”银宝把菜肴一一端上桌,心悦诚服地认错:“小姐教训得是,方才是奴婢唐突了。”又是一愣,犹豫着补了一句,“那您打算怎么办?就让她这么住着吗?” **** 大家久等了,作者君最近身体出了点问题【因为之前工作太忙,心脏一直不舒服,这次大姨妈直接来了半个月……】 虽然但是,还是要跟大家认真道个歉,头一次断更这么久,每时每刻都觉得对不起等更新的读者……实在是不好意思!过年在家我会好好码字的! 另外祝大家新年快乐,希望每个人都能心想事成,拥有自己想拥有的一切~ 第568章 吃醋的女人 崇文殿。 满殿鸦雀无声,惟有纸笔沙沙。 “啪嗒”又是一声脆响,侍立在书案左右的袁策和杨仪俱是一惊,惶然抬眼,便见太子殿下搁下手中墨笔。 两人面面相觑。 只一愣神的功夫,眼前忽有衣袖翻卷而来,金纹熠熠之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探出—— 两人屏住呼吸,等待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哗啦啦” 没有等来预想中的盛怒,而是……两人诧异再次抬眼,顿时愣住。 不会吧?! 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 两人瞪圆了眼珠子,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一幕:太子殿下持着书卷,眸光淡淡,落在字面上,半天也没挪动一下。 两人表情瞬间变得痛苦起来:看样子今晚又要在书房过夜了…… 袁策左等右等,也没见他翻过一页,心里顿时有些明白过来了,他抿抿唇角,猫着身子凑上前去,恭敬试探着道:“殿下,这公务都处理完了,您要不要出去转转——” “啪”的又是一声,书卷扔在案上,袁策吓得后腰一撤。 “出去转什么?”太子殿下又重新捡了一本公文,平摊,展开,置于眼前,语气漫不经心。 “出去透透气……”袁策摸不准主子的心思,便也不敢直接说,于是十分迂回婉转地提醒道,“您一连好几夜都歇在书房,这传出去了可不太好……” 话未说完,就听上头嗤地一声轻笑,语气有几分不耐:“你这跟谁学的,说话吞吞吐吐的?” “是,属下明白。”袁策讪讪一笑,然后站直身子,双手一拱,朗声就道:“属下的意思是,您既然想太子妃了,为何不过去看看她呢?” “嗯?” 袁策后脑勺一麻,积攒的勇气瞬间就泄了个干干净净,忙一缩脖子挤出一副笑脸:“属下这不是为您着想吗?您这大晚上的身边没个服侍的人怎么行?”他一挠后脑勺,顿时眼前一亮,忙改口道:“要不,召顾大小姐……” “啪” 一支狼毫飞掷而来,袁策一个歪头,那笔尖擦着下颌,眼看就要刺中咽喉,说时迟那时快,慌乱中手掌一伸,二指并拢,“咻”地一下,风静笔止,那狼毫稳稳当当地夹在指尖,竟是一滴墨迹也不曾洒落。 “袁统领好功夫!”杨仪早就识趣地退到了一侧,见此情景忍不住也夸了一句。 “确实是好功夫。”太子殿下笑了笑,语气懒懒:“袁统领这么好的功夫,跟着孤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不不不!”袁策一个激灵,拱手就道:“属下愿意永远跟着殿下!您在哪,属下就在哪!” “是吗?”太子殿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仍旧看着手中的公文,随口就道:“我看你挺留意顾大小姐的,要不要我跟顾雍说一声,让他给你派门差事,你以后就跟着他得了?” “不不不!”袁策马屁拍在了马背上,但也终于拿捏住了一个真相,那就是,太子殿下真的惦记着太子妃呢! 得到了这个答案,他胆子又壮了不少,稍一犹豫,又小心试探了一句:“殿下,您要不要让属下去一趟随春苑,看看太子妃正在做什么——” “不必了。”李玄夜合上公文,随手丢在案头,语气淡淡。 这袁策可就看不懂了。 又放不下,又不肯去看,也不让侍卫去打探,这是唱的哪出啊? 难道是…… 李玄夜又拾起一本舆图,随便翻了翻,百无聊赖地又扔下,又重新捡了一本书,只匆匆过了几页,又再次合上,就在他又一次要扔下书本的时候,袁策咬咬牙,豁出去了:“殿下,您在这个节骨眼上,可千万不能和太子妃赌气,依属下之见,您还是去解释一下的好……” “解释什么?”李玄夜拿着书的手就顿了顿,终于抬眼看了过来。 “这……”袁策傻了眼,天可怜见,他这个脑袋瓜完全想不明白男女之间的那些微妙的情绪,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自己的伙伴杨仪。 “咳……”杨仪轻轻咳了一声,不得已只好开了口:“殿下,虽然您对顾小姐没有任何想法,可她到底是住进了东宫,而且您还把太子妃禁足在了别苑,这事站在太子妃的角度,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您故意冷落她……”语气一顿,又补了一句,“其实在属下看来,也像是有这么回事似的……” 见自己主子眸光微凝,似有所思,便又以过来人的口吻劝道:“您是不知道,这女人的醋意一旦生根,以后就没个完……就像我家那婆娘,我不过是有次好心帮助了一名落难歌女,她就揪着这事数落了我好几年……哎呀,想想都头大!” “是啊!杨仪说得没错,女人一旦吃起醋来,那可是厉害着呢!我娘就是这种人!”袁策点头如捣蒜,恨不得立马就把太子殿下抬走,连自己亲爹妈都出卖了,“我爹不过是在花楼喝醉了一次,我娘愣是生生地把他关在门外冻了一夜,一夜啊!您说,他们都几十年的夫妻了,我娘还这么能吃醋呢!太子妃为这事吃醋,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吃醋?”李玄夜长眉一皱,似有所动。 “是啊是啊!”两个下属内心狂喜,总算劝动了! 却不料,下一刻,太子殿下淡淡一句话,就打破了两人的幻想:“让她冷静两天再说吧。” “……” “她是太子妃,有些事,总要学着去接受,我也不可能每次都解释……” “……” 这话一出,就算是对男女感情一窍不通的袁策,都感到了有些不妙了:冷静、接受,那岂不是彻底玩完了? 他抿抿唇角,还待再要说上几句,却被杨仪一扯衣袖,递了个制止的眼神。 “啊……”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最终都变成了一个字:“是……” 李玄夜捏着公文,表情微怔。 顾玉辞对他来说是个考验,对她来说,又未尝不是呢? 于感情,于权术,他能做好他的这部分。 而她的那部分,则需要她自己去领悟,去学习,这样才能有成长。 两个人要长久的在一起,光是有感情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相同的步伐。 “对了。”他思忖片刻,忽然又唤了一声,“袁策杨仪,你俩去给顾玉辞传个话。” “啊?” 下方两人闻言都愣住了。 李玄夜拂袖起身,语声淡淡:“她不是吃醋吗?” “啊?”两人更加看不懂了。 李玄夜语气一顿,唇角微微勾起:“就拿顾玉辞给她消消气吧!” 第569章 沦为笑柄 夜半子时,漏刻滴答。 这是一个陈设极为简朴的房间,没有珠玉琳琅,没有脂香粉浓,只有一张床,一方书案。 油灯近乎枯竭,不时传来哔剥声响,如衰草从中的隐隐虫鸣,让人感到心烦意乱。 顾玉辞从床上爬坐起来,哑着嗓子唤了一句:“来人。” “姑娘还没睡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起,接着便有一名丫鬟提着灯笼挑帘而入。 顾玉辞抬起脸来,幽暗的灯光下,床幔泛着浅红的光,让她有一瞬间的怔忪:“忍冬……” 忍冬看着她眼下的乌青,关切问道:“姑娘可是又做梦了?” 顾玉辞伸出手掌,将那一团柔软的朝霞轻轻托住,目光变得柔软而怅然。 “五年了……”她低低叹息了一声。 低沉隐忍,宛如梦呓。 “什么?”忍冬一怔。 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又喃喃重复了一句:“五年了……还是这样……” 忍冬很快就明白过来。 忙扶着她的肩,柔声询问道:“姑娘可是旧疾又犯了?可要奴婢服侍您用药?”说着话,就从袖子里熟练地摸出一个药瓶,倒了几颗绿豆大小的药丸出来,才要送出,手臂就被人挡开了。 “我不想吃。”顾玉辞别开脸。 “姑娘……”忍冬满眼忧虑,“您这病发作得古怪,服药四年有余,虽不见好转但也算是勉强压制了一二,现今贸然停药,怕是……” “呵。”顾玉辞淡漠地笑了一下。 忍冬喉口一塞,没说完的话就咽了回去,可又不敢把药收回去,只好僵硬着手臂,任由那药丸在掌心滚来滚去。 “五年了。”鲛绡红帐轻透,宛如霞光缥缈,顾玉辞下意识地蜷起手指,似要将这团霞光抓住。 可却是徒劳无功,绡帐在指尖绕了个圈,下一瞬便如流光一般悄然溜走。 她身子一僵,似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孩童,脸上乍然闪过一抹悲伤。 她的手臂无力的垂下来,又下意识地交叉横在胸前。 又一次,又是在属于他的宫殿中,她又一次被狠心拒绝了。 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 她坐在床上,紧紧地抱住自己,让脸颊深深地埋在臂弯里,似乎要用这样武装自己的姿势,才能护住内心那座坚强的堡垒。 可悲伤却不可抑制地从齿间溢出—— “他已与别人成双成对,而我,却还困在同一个梦中……得不到救赎……” 忍冬屏息静神,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个“他”是谁,这个“梦”是谁,她跟在顾玉辞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 五年前,顾玉辞被其父顾雍劝说,喝下了一种烈酒。 这酒具体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作用,她作为一个婢女也不会得到太确切的答案,但她只隐约知道,顾玉辞事前并没有太多的抗拒,甚至有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那天是一场宫宴。 王公贵族齐聚一堂,饮至酣畅之时,太子先行离席。 盛装打扮的顾玉辞,从偏殿悄然转出。 忍冬看见顾玉辞不着鞋袜,赤着一双脚踩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一身红衣耀眼得如同盛开的石榴花。 她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妥,可也没有太多的担忧——太子殿下还未定亲,满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谁不是蠢蠢欲动? 况且自家姑娘从小儿和太子一处长大,这份情谊就比旁人要深厚了许多,即便事后识破是计,看在亲舅舅的份上,殿下也不会太过不给面子吧? …… 当然,这只是她一个小婢女一点浅薄的认知罢了,至于事情到底能不能成,还是得看自家姑娘的手段了。 其实不仅是忍冬这么认为,当时顾家上下都是这么认为。 只是,谁也没想到,事后却被现实狠狠地打了脸。 谁又能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的舅舅呢? 而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从此顾玉辞就落下了心病。 无数个夜晚睡梦惊醒,无数个清晨冷汗侵身。 忍冬跪坐在床边,望着顾玉辞有些苍白的脸。 十八九岁的姑娘,金玉般艳丽的姿容,花朵般娇嫩的肌肤。 如今却被困在痛苦的梦境中,困在这狭窄的房间里,始终寻不到出口。 幽暗而寂静的夜色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急促,有些低沉:“姑娘,恕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您现在已经这样了,不如狠狠心,再赌一把……” 顾玉辞双臂抱肩坐在床上,神色冷淡。 忍冬轻轻拉起被子,为她裹住了圆润白皙的肩头,柔声道:“这已经是彻底撕破脸了,这事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又看了一眼窗外,俯身贴近她的耳朵,低语道:“她虽然受宠,却也是根基不稳,况且现在又被殿下禁了足,前途到底是喜是忧还说不定。而您,殿下虽然冷落您,可您现下好歹有陛下诏书加持……” 顾玉辞抬眼,潋滟的桃花眼里有光芒流转动。 似得到了鼓励一般,忍冬的声音就更坚定了些许:“我才去打听过了,她这回与殿下闹得很僵,殿下直接宿在了书房,似乎也没打算和好——” 她一五一十地把打探到的消息娓娓道来,最后冷静地按着顾玉辞的肩,叮嘱道:“姑娘,您是个有勇有谋的,论四书五经、甚至陈兵布阵,多少男人也不及您,怎么一到了这事上,反而畏畏缩缩起来了呢?” “您熟读兵书,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什么来着……兵不厌诈?” 顾玉辞自小就比别的闺秀出色,身边的侍女也跟着一起读了不少书,说起大道理来竟然也是引经据典头头是道。 “比相貌,您是京城第一美人,比感情,您从小和太子一起长大,比出身,您的父亲是国舅……她哪点儿也不如您,却……”忍冬低叹了一口气,“这真是不公平……” “是啊。”幽暗中,顾玉辞卸下了伪装,表情有些凄然,“她是哪里都不如我……可,感情这种事,向来最不讲公平……” 语气一顿,自嘲一笑,“越是什么都有的人,就越是得不到感情……我生下来就自命不凡,却不料因一个男人而沦为笑柄……” 第570章 情敌变成箭靶子 她双手捧着脸,眼眶里有泪光闪烁,可唇畔却扯出了一抹笑意:“老天让我得不到感情,或许这也是另一种公平……” 忍冬看见她这副脆弱的模样,心里暗暗着急。 顿时一咬牙,说道:“姑娘,您今年已经虚岁十九了,再拖一年就是二十……” 她握住顾玉辞的手,掏心掏肺地道:“不要怪奴婢说话直,现在陛下的诏书一下,便是没有摆在明面上,恐怕暗地里整个长安也都传开了。您可千万别伤春悲秋,您应该振作起来,趁热打铁,赶紧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定下来……” 她跪在地上,仰脸望着顾玉辞,语重心长:“如今陛下身体也不好……奴婢说句掉脑袋的话,万一龙体有个三长两短,太子继位,她就是皇后。到那时,您岂不是成了她手里的糍粑,她要你圆就圆,要你扁就扁?古往今来,宫内的争斗是多么残忍,您也是知道的。况且有那封诏书在,您就算是没有成为殿下的侧妃,也不可能再与别人谈婚论嫁,您……您难道想要这么无名无分的老死宫中?” “那怎么可能?”顾玉辞眯起眼眸,有冷光乍现,“堂堂国舅爷的嫡女,竟然沦落到老死宫中,这丢的可是皇帝的脸……”说到一半,忽然就有些底气不足。 恍然记起,前朝就有个过这种例子的。 以现在太子对她的态度,真冷落她几十年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想到这样的结局,一阵寒气就突然从脚底油然而生。 忍冬见她表情有所松动,便又道:“姑娘,您也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成王败寇的道理,您难道还不懂?您要是不使出点手段来,远的不说,单说她解除了禁足,第一个要针对的还不是您?” 又把声音压到最低,出谋划策起来:“如此……这般,定能让她彻底失宠……” 顾玉辞侧耳倾听了片刻,忽地挺直了腰身:“你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忍冬瞪大了眼睛:“姑娘,这主意虽然粗,可它却是最好用的……” “亏你想得出来!”顾玉辞皱起眉头,满脸不屑地驳斥了回去,“取胜的手段那么多,何必要用这最下等的?” 忍冬抿着唇瓣,闷闷回道:“可您当初不也……” 当初设计太子殿下的时候,可没见您选过最上等的计策啊…… “嗯?”顾玉辞脸色一沉,正想呵斥几句,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主仆二人对望一眼,神色都有些古怪。 这个时间点,还会有谁过来找她呢? “顾小姐,殿下有令。” 来人在廊下停住脚步,语声肃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但仍是叫房内两人感到了一种黑夜散尽、曙光欲来的欣喜。 这么晚了,太子有令,难道是…… 顾玉辞对太子的冷酷,已经在心底形成刻骨的记忆了,所以喜悦才冲上来的一瞬,立即又被理智压了下去。 她是想成为东宫的女主人,但她却不是沉迷情爱的小姑娘,对于自身的处境,她有个很冷酷的认知。 真要召她侍奉,又怎么会拖到现在? 真要对她有情,又怎么会按下诏书? 甚至再冷酷一点的想,他要是真的有半点儿男女间的欲念,又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派了个侍卫来传话? 顾玉辞不是普通人家的大小姐,她从小出入宫廷是被家族当做后妃培养的,对于宫闱燕寝之事,多少都有些了解。 这半夜三更的,太子突然让人传话于她,根本就不可能是什么风花雪月的好事。 多半是被那个女人气到了,拿她当箭靶子呢! 不过—— 转念又一想,在这种时候他能想到她,起码也说明在他心里,她不是一点儿价值都没有。 只要还有一点价值,她就还有一点希望。 顾玉辞穿鞋的时候,忽然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开始,她那不可一世的骄傲,竟然变得这么不堪一击了呢? 或许是那一杯酒开始,或许是从流落黔地开始。 或许是更早,在她跌落水池,被他救起的那一刻开始…… 面对包围过来的侍卫和宫人,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他站在一旁,不以为然地说:大不了他负责就是了。 …… “殿下有令,今大魏上下,由天子及臣民皆禁止奢靡浪费,现顾氏暂居东宫,亦应以身作则……” 隔着门窗,侍卫一字一句通传,在夜色中格外清透响亮,听在顾玉辞耳朵里,却恰如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她跳动的心脏。 她用力掐住了手心,这才让自己保持着表面上的泰然。 她就知道,他不会有任何好消息给她! 可这还不算最尖锐的。 “即日起,禁锦衣华服、宴饮歌舞等,并禁游玩享乐,若非殿下诏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她觉得这柄利刃,已经从心脏刺穿了出去,顺着她的腹部而下,将她整个人撕扯得四分五裂。 是那个女人生气了,他就想到了她,却不是为了别的,是为了哄那个女人开心! 为了能让那个女人不吃醋,他就直接把她压得死死的,不准她出房门半步! 多么的深情,又多么的残忍! 顾玉辞只觉得这些年来自己的执念,在这一刻扭曲了,变成了一股子深深的愤恨。 她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手心,直至有温热的鲜血冒出来,她也没感到一丝疼痛,反而只有无边的清醒和冷静。 隔着门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含着笑意,十足十的坦然而柔和:“阿辞叩谢太子殿下。”又大方有礼地道:“这么晚了,有劳您跑这么一趟,实在是让阿辞过意不去。” 门外侍卫显然被她的反应惊到了,停了停后,才微咳了一声,有些过意不去地道:“顾小姐不必多礼,这是在下分内之事而已。” 送走了传话的侍卫后,顾玉辞的脸一下子就跟凝结了冰霜似的。 屋内又恢复了原先的冷寂。 忍冬扶着她慢慢地在床边坐下:“姑娘,殿下这是要禁了您的足吗?这可怎么办?” 还想着要趁机把太子妃拉下来呢,这下好了,连出门都出不了了! 顾玉辞却呵呵笑了起来。 “你愁什么?出不了门,难道我就乖乖等死不成?” 忍冬一愣:“那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顾玉辞合衣躺在床上,眼眸流转了几下,忽然计上心来。 “我要给太子妃送份大礼!” **** _(:з」∠)_小声吐槽一下:我很讨厌那种,男主为了让女主知道他的真心,就故意和女配眉来眼去的!我每次看到这种都气死了,恨不得穿进书里给他啪啪啪几个耳光【没错,所以我们太子殿下绝对不能这样,只能帮老婆不能帮女配,不然我就打死他哼哼】 第571章 两心和两意 桃李照美人,柳色映春妆。 初春来临,梨花凝着春露,在晨曦下闪着珠宝般璀璨的光泽。 那边顾玉辞一夜未眠,这边赵昔微却一夜无梦,早上醒来时,正是阳光烂漫,她坐在窗下梳妆。 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簪了两朵白色玉蕊花,又挑了一对粉色海棠花耳坠,搭配了一身豆绿色的百褶裙,裙摆绣着淡白色的水云纹,裙衬以双层细纱缝制,行动时轻盈又飘逸,有种行云流水的美感。 银宝和锦绣围在左右,一个替她系好腰上的丝绦,一个替她整理袖口的皱褶,嘴里还不住地夸赞道:“小姐您眼光真好,这白色的花搭绿色的裙,就跟仙女似的好看。” 素玉点点头:“不错,绿色端庄雅致,又应了这时节。”微微一顿,意有所指地补了一句,“殿下要是看见了,肯定也会很喜欢。” 银宝哼哼着道:“他看顾小姐就够了,人家那一身红裙,可耀眼着呢!” 锦绣一脚踩了过去,又挤出笑脸看向自家主子:“小姐您别听她胡说,殿下压根就没搭理顾小姐。” 赵昔微抿唇一笑,对种种猜测选择了不置可否的态度。 素玉和锦绣对望一眼,都有些着急:太子妃这样不冷不热的,而太子殿下也没半点退步的意思,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锦绣就委婉劝道:“小姐,奴婢听说,殿下昨夜又在书房忙了一夜,您要不要去看看?” 小宫女捧着琉璃的果盘进来,将新鲜的果子一样样摆在了桌上。 赵昔微用牙签挑了一块梨肉吃了,冷冰冰,甜丝丝的口感让她有些不太喜欢,就又放下,另外挑了一块红红的果肉,入口微酸,但却莫名有种香甜的后劲儿。 她一连吃了两块,这才笑道:“殿下在书房忙一夜,想必是有要紧的公务,我又帮不上什么忙,这时候就更不应该去打扰了。” “……”锦绣噎了一下。 素玉就使了个眼色,把那盘红色的果肉挪到赵昔微眼下,随口道:“这是金丝海棠果,说是御花园新培植的品种,味道不如别的果子甜,没想到太子妃倒是喜爱得紧。” 赵昔微点头一笑:“雪梨太甜,冬枣太硬,这海棠果酸是酸,却吃了很是开胃。” 素玉只当她是心里郁闷难消,就也没多想,只笑着道:“去年李子长得好,厨房腌了好些酸李酸杏什么的,太子妃要是喜欢,奴婢让小丫头送一碟子来?” “腌酸李?”赵昔微听着有些稀奇,“只听说过腌酸菜的,果子也能腌吗?” “太子妃有所不知。”素玉微微地笑,道:“咱们宫里头果树多,当季的新鲜李子、杏子、杨梅等一时主子们也吃不完,便都赏给了各宫的下人们,不知道是谁兴了这么个吃法,用盐、酒、醋等秘制的配方一起腌好密封起来,等做鱼做肉的时候放上一两颗,能有提鲜去腥的效果呢。” 语气一顿,又特意提醒道:“因太子殿下喜欢吃虾,所以咱们东宫便一直做了这腌酸果,这不,早上厨房才在做虾丸汤呢,太子妃您要不要顺便给殿下送去?” 素玉本意是为了引出最后一句,却不料赵昔微的兴趣仍停留在“腌酸李”这个话题上,饶有兴致地追问了起来:“既然腌制的果子这么好,那就让他们将配方送来,我也想瞧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怎么还能绕回去的呢? 素玉轻轻一咳:“太子妃,奴婢的意思是,殿下劳累了一夜,正是需要人服侍的时候——” 你要是不去表这个殷勤,怕是就被别人抢先了。 赵昔微捏着竹签,笑得更无谓了:“他想吃什么,自有厨房给他送去,何必要我多此一举呢?” 素玉一连碰了几个软钉子,饶是再沉稳的性子,也有些按捺不住了:“太子妃啊,您可能不知道,那顾小姐不同于别人,她和殿下是从小儿一起长大的,您千万不能太轻敌了呀……” “轻不轻敌,又能怎样呢?”赵昔微放下了竹签,笑容里有了几分嘲讽,“因为有新的女人出现,我就要眼巴巴的扑上去抓紧他吗?嘘寒问暖、端茶递水,我不是不会,我是不想。” 她眸光微敛,表情淡了下来:“他一心待我,我便一意待他,他两心待我,我便是两意待他。”再抬眸时,又是从容自得:“他有了新人,我却要付出两倍的心意来讨他高兴,这不合理也不合情,你说是不是?” 素玉一怔。 她在宫里几十年了,还是头一遭听到这种说法。 赵昔微也没打算和下人们说太穿,便收了话头,笑道:“你们放心,我又不是要和他彻底闹僵,我只是暂时不想凑过去讨这个没趣儿罢了。大家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你们难道要天天惦记着吗?”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事,落在太子妃眼里,竟然只是一件“小事”? 银宝就不服气了:“小姐,那顾玉辞呢?您就这么便宜她了?” “什么便宜她了?”赵昔微不喜欢这种说法。 银宝再也忍不住,一皱眉头就把藏在肚子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小姐您以为我们为什么着急啊,还不是因为昨夜的事……” “银宝!”话没说完,就被素玉喝了一句。 赵昔微一看有些不对劲,就更奇怪了:“发生什么事了?” 银宝也知道自己有些冲动,咬着唇突然噤了声。 赵昔微左看右看,见一个个的脸色都很是难看,便不由得坐正了身子,表情微凝:“你们瞒着我什么事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由素玉向前一步,肃然回禀道:“太子妃,今早奴婢去打探消息,听说昨夜殿下……”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侍女。 空气凝固了一瞬。 素玉抿抿唇,正要张口,赵昔微却轻轻吐出了一口气,表情有些淡然:“该来的,总会来……” 她脸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心里却如塞了一团吸满着水的棉絮,沉甸甸的,闷闷的,怎么也透不过气来。 她是有些失望,有些难受,有些不习惯…… 但,看开就好了…… 第572章 送上门的威风 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听见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有些哑、有些漫不经心:“他怎么了?” 问完,就又拿起竹签,拈了一块海棠果,送至唇边。 张嘴,轻咬,细嚼,慢咽。 海棠果又酸又涩,可这滋味却让她五脏六腑都感到舒爽妥帖。 她做好了等着最坏结果的打算。 如果,他真的有了新人,那么她从今以后,就好好把心思用在经营茶楼上吧…… 虽然算不得什么大买卖,可这到底是她自己能掌握的东西…… 她打定了主意后,又轻轻翘起唇角,恢复了原有的从容冷静。 哪料到,下一刻,却被一句话炸得霍然起身—— “回禀太子妃,太子殿下昨夜下令,禁了顾小姐的足!” “你说什么?禁足?”赵昔微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侍女。 素玉使劲绷直了唇角,可那笑意却仍是止不住地从眼角溜了出来。 她扶着赵昔微在椅子里坐下,乐呵呵地道:“是啊,这可是袁侍卫亲口告诉我们的呢,您看,殿下心里还是只有您一个的,为了让您放心,干脆直接禁足了顾小姐……” 赵昔微怔怔地坐在椅子里,半晌也没回过神来。 她觉得心里还是有点酸,有点涩,但却多了一点点的甜。 可是,只这么一点点的甜,就让她可以忽略掉所有的酸和涩。 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她拈着竹签的手指松开,又重新捏住,那半块白里透红的果肉,慢慢变得发黄,她才缓缓整理好情绪。 或许…… 她是该给他一个台阶下的…… 她放下竹签,正要说点什么时,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太子妃,顾小姐派人给您送了礼物——” 赵昔微眉头一皱,还没回应,门外又传来一道声音: “太子妃,乔小姐求见——” 主仆几人都一脸错愕。 这不速之客是一个接着一个啊。 赵昔微想也没想,直接忽略了第一个通传,只抬高声音朝门外吩咐道:“请乔小姐进来吧。” “是。”门外的人应了一声,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犹豫道:“太子妃,顾小姐那边……” “让她等着!”赵昔微没有出声,银宝噔噔几步就走到了窗下,“太子妃是什么人,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吗?!” “是……”宫女声若蚊虫,脚步渐渐远去。 赵昔微这次什么都没说。 既然李玄夜都摆明了态度,顾玉辞还要往跟前凑,那这种没趣就是自个儿找的。 送上门的威风,她不耍白不耍! 于是乎,奉命前来送礼的忍冬,本来攒够了精气神,想着要给自家姑娘争取一点儿胜算,却没想到,那太子妃竟然拿起了架子,她连随春苑的门都没能摸着,一大清早的就碰了一鼻子灰。 更其人的是,她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妃身边的姑姑出来,亲自迎接了一个姑娘进去了。 忍冬眉心一皱,立即警觉起来。 难不成,太子妃物色了别的女子,准备塞进太子后院,以达到固宠的目的? 这么一想,她浑身顿时就一凛,连早春的潮气也顾不得了,忙踮起脚跟望向墙内。 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头上插了一朵粉白色的山茶花,看这打扮,果然是个娇嫩的美人儿不假。 ……不行! 忍冬心中顿时如擂鼓一样。 光是一个太子妃,自家姑娘都没能接近太子,这再来一个帮手,自家姑娘哪里还有戏? 她抱着金灿灿的礼盒,忽然就陷入了沉思:该怎么样剪掉太子妃这个羽翼呢? 而此时,赵昔微正在打趣自己的“羽翼”: “发生什么事了,让你连早膳都来不及用,就这么单枪匹马地跑了过来?” 暖阁里,宫女捧了热腾腾的菜肴上来,赵昔微端了一只青花小炖盅放在乔云浅面前,介绍道:“你先喝两口茶润润嗓子,待会儿咱们再吃饭。” “多谢微姐姐。”左右没有旁人,乔云浅也就不讲那些虚礼,大大方方地接过茶,轻轻抿了一口,开门见山的拉开了话题:“姐姐,我想搬出来住。” 赵昔微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惊得手臂一晃:“发生什么事了?” 乔云浅放下茶盏,握住了赵昔微的手,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央求之意:“微姐姐,你帮帮我吧,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赵昔微这才细细打量了一下乔云浅。 精心打扮过的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憔悴,眼睛也有些泛红,看着像是才哭了一通。 “你先说说看,我要是能帮肯定会帮你,要是不能帮,我们就一起想想办法。”赵昔微抽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她脸上未干的泪痕。 虽然她把乔云浅视作亲姐妹一样,但话也不能说太死,万一给了人家希望又办不到,岂不是更让人感受一次绝望? “这事你一定能帮的。”乔云浅却固执了起来,“微姐姐,你要是帮不到那整个长安都没人能帮了。”她语气微噎,“你要是没有法子,便帮我向太子殿下求个情也是好的。” 赵昔微尴尬地咳了一声。 乔云浅却有些不解:“殿下向来疼你,你跟他说一句,他肯定不会驳回的。” 赵昔微心说那是以前,现在人家有了新人,我说的话还不一定中用呢……只是念头一起,却又想到他为了自己禁足顾玉辞的事,顿时又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些…… 得亏他没有过来解释什么,否则这么大张旗鼓的一闹,她岂不是真的落下个善妒的名头了。 想到这里,不由悄悄红了脸颊。 这一微妙的变化没有逃过乔云浅的眼睛,不知真相的她就笑了起来:“微姐姐,你都成亲大半年了,怎么比我还害羞。” 她话说得坦率,惹得服侍在旁的素玉都跟着抿起了唇角。 赵昔微大感窘迫,忙掩了半边脸,嗔道:“你再不说正事,可别怪我不帮你了!” “别别别,我说。”乔云浅立时败下阵来。 “我和我爹闹翻了。” 她只说了这么几个字,突然又沉默了一下,似在组织语言一般,赵昔微也没催她,只示意素玉等人布置好了碗筷,又亲手替她夹了一只热腾腾的糕点放进碟子里。 第573章 上门女婿 “我……”乔云浅咬着唇瓣,很难为情的样子。 赵昔微就宽慰道:“你要是没想好就先不说,等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也是一样的。” 她已经学会了尊重对方的有所保留。 每个人都会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朋友也好、亲人也好、哪怕是夫妻之间,也会有想保持距离的时候。 以前的她喜欢为了这些跟李玄夜生气,说到底,还是太过于孩子气…… 她恍惚想着,直到乔云浅的声音再次把她拉回现实:“微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赵昔微歉意地一笑,“你刚刚说什么?” 乔云浅这才把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我爹又逼着我嫁人,不,这次更过分,他逼着我招上门女婿!” “前儿不是说好咱们一起开茶楼吗?我爹开始是不愿意的,说女孩儿家的抛头露面以后不好嫁人,后来因为有晋王殿下出面,他好容易才松了口。可谁知现在茶楼都张罗好了,他又生了新的主意,说我既然铁了心要做生意,就给他招个会做生意的上门女婿算了,他还说这是为了我好,说什么他也不稀罕我生意做得怎么样,只要我早点儿生下个儿子好撑住乔家的门户——微姐姐,你说,难道我这么努力学本事,就为了给他的上门女婿生孩子吗?” 赵昔微听着就皱了眉:“你爹也是广交天下游历四海的人,怎么在你的事情上如此固执?” “是啊。”乔云浅更委屈了:“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最让我生气的是,他相中的是谁你知道吗?” “是谁?”赵昔微不禁有些好奇,能让乔云浅如此抵触,这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还真是半点儿都不知道啊。”乔云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语气有些尴尬:“是你堂哥。” “我堂哥?”赵昔微一瞬间有些茫然,过后就挑了眉头:“难道是二叔家的那个?” 赵二叔常年在外经商,而那个堂哥听说也是走南闯北,跟着有了一番见识,却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同意做人家的上门女婿…… 不过又一想,乔家有权有势还有钱,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独女,若是入赘过去,就等于能继承乔家全部家产人脉,这怎么说,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是啊。”乔云浅眼里浮现一丝厌弃,“别的不说,你那个二婶和堂妹,还有你的祖母,哪一个是个好相处的?哦,还有你那二叔,又是个什么有担当的男人?听说马上就要娶裴氏妇了,这么一大帮人,哪个是我受得了的?” 她一口气说了一通,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语气一低,歉疚道:“对不起,是我太着急了。” “没什么,我理解你……”赵昔微听着却是感同身受。 赵府那一家子,一个比一个会算计,她作为赵家人都想逃离,乔云浅会产生强烈的抵触情绪也不奇怪了。 她思索了一瞬,又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啊?”乔云浅神色坚定,“我是打死也不会同意的。是,我娘就只生了我一个,我爹膝下没有儿子。可我也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啊,我不是他传宗接代的工具……” 她眼里隐隐有着不甘:“他想要个儿子延续香火,就要断送我的幸福吗?” “云浅……”赵昔微突然觉得此事有些棘手。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她是太子妃,乔安是朝臣,她要是插手此事,便是得罪朝臣——这种事别说她不能去做,便是太子,甚至是皇帝,也不好去做。 可她要是不帮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好朋友掉落深渊? 她正在两难之时,乔云浅突然又叹了一口气:“微姐姐,还有一个更要紧的事儿——我现在没有地方可去了。” 赵昔微皱眉:“什么?”只一愣,表情更惊讶了,“你不会是私自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吧?” “我——”乔云浅脸上就有些尴尬。 赵昔微倒抽一口凉气:“你……” 没有最乱,只有更乱,这事也太麻烦了! “微姐姐,我没有别的办法,求求你收留我几天好不好?”乔云浅抱住她的手臂,眼神里写满了乞求。 “就几天……等我把茶楼打理好,我就可以住进去——” “这怎么行!”她才起了个头,赵昔微就出言反对,“茶楼人来人往鱼龙混杂,五湖四海什么样的人都有,你一个女儿家住进去,就算不为自己的名声着想,也不为自己的安全着想?” 赵昔微和乔云浅不同,她从小饱尝人间冷暖,遇到事情第一个问题,想的是如何保护自己的性命。 “你这样两手一撒,什么都不顾就跑出来,虽说是达到了反抗你爹的目的,可万一伤了自个儿,这不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吗?” “我……”乔云浅虽然才智敏捷,但到底是娇贵的千金小姐,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被赵昔微一提醒,顿时有些傻眼,绞着手帕问道:“那,微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可把赵昔微问住了。 她其实也经历过这种痛苦,当时的她走投无路也从家里逃了出来。 她何曾不也是想着,宁愿死也不想要这样被人摆布? 一想起那天的事,她到现在都觉得心底发冷。 暴雨倾盆,她晕倒在无人的街角。 要不是李玄夜突然出现,把她带回东宫,她现在都不知道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说到底,他是她命中的救星吧。 意识到自己又开始走神,她突然就有些郁闷:这是第几次了,为什么一点点不相干的事,也能想到他的好呢? “微姐姐,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乔云浅见她一直沉默,就突然没了之前的勇气,“你实在是帮不了,我也不会怪你,我自己再想想办法也行的。” “不是不是。”赵昔微收回思绪,忙安抚似的按住了乔云浅的肩,“我只是在想,该怎么样才能帮你。” “那你好好想想!”乔云浅黯淡的眸光忽然转亮,“只要你有办法,我什么都听你的!” 赵昔微点点头,一边思索着如何解决问题,一边缓缓安慰着她:“你也别急,你爹虽然固执些,但他心里肯定是爱你的。” .bqkan8..bqkan8. 第574章 我不后悔 “他哪里爱我了,爱我还逼着我招上门女婿吗?”乔云浅嘟囔了一句,但声音却低了下去,显然有几分赌气的情绪在里面。 赵昔微就笑了起来。 这种赌气任性,只有在确定对方是爱自己后才会有,不然,便只能是乖巧懂事。 “好啦。”赵昔微亲昵地捏了捏她的鼻尖,“多大的姑娘了,还为这事离家出走,这要闹出去,让你爹那帮同僚知道了,说不定要笑话他好几年呢。” “微姐姐,你怎么帮着他说话。”乔云浅吸了吸鼻子,像只委屈的小猫,“他只恨我不是个儿子,不能继承乔家的香火,不能分担家族的责任,我知道他对我好,但我要是个儿子,他会对我更好,所以他这种好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好,你明白吗?” “我明白。”赵昔微声音一低,语气里充满了遗憾,“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自己选择的。是父母选择了我们,不是我们选择了父母。所以一个人,若能遇到好的父母,便是前世修来的福气,然而能得到这种福气的少之又少。上至帝王下至流民,任由谁也无可奈何。” 乔云浅似有所触动,紧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 赵昔微轻叹了一口气:“我也曾和你一样,也曾计较过他是不是真正对我好,后来我发现这只是庸人自扰。计较来计较去,他也还是我爹,我也还是他女儿……我也想过,什么是真正的好父母呢?有人觉得给孩子一口饭吃饿不死,就是好,有人觉得给孩子足够的钱享受风光,就是好,甚至还有人能为了一点儿利益,把儿女当牲畜一样卖掉也不觉得亏欠……” 乔云浅沉默地听着,突然喃喃问了一句:“微姐姐,你后悔和他相认吗?” “这个问题……”赵昔微陷入了沉思。 如果有得选,她还会选择赵子仪和沈玉清这对父母吗?还愿意成为他们的女儿吗? 他们给她带来了负担和伤害,可他们是给她生命的人。 换而言之,如果不是他们给了她生命,这世上就不可能有她这个人,那又何来所谓的爱不爱? “我不后悔。”她微微一笑,语声沉缓而平静,说道:“我小时候看到别人都有爹爹,而我却没有,我就很羡慕,那时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是谁,但我做梦都在想着他……” 桌上的菜已经冷掉,可两人谁也没有动筷子。 赵昔微轻声道,“我小时候跟着娘亲,吃了很多苦,也受了很多罪。每次伤心的时候我躲在被子里偷偷哭,就会忍不住想,要是爹爹在就好了,我也不在乎他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也不在乎他能不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我就只是单纯的想,只要他在就好了,只要让我知道他是谁就好了,只要在我哭的时候他摸摸我的头发,我就会很开心……” 她眼角有泪光闪现,似月下的湖水一般清澈透明:“你看,我一开始的想法就是这么纯粹,这么简单,我对他一点儿要求都没有,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在我身边——” 她微微笑了起来,带着泪水的杏眼眯成了月牙,有种脆弱而天真的美丽:“我想,如果能重来,我还是会不管不顾冲进朱雀门,拦下他的马车,喊他一声爹爹……” “微姐姐……”乔云浅本来是为自己的事情气哭的,现在听着她的肺腑之言,却突然心疼得落下泪来,“是我不好,让你想起了这么多伤心的事……” “也没什么伤心不伤心……”赵昔微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们虽然不能选择一个好父母,但我们可以选择做一个好父母,我们是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与其计较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好,不如我们自己学会真正对自己好……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乔云浅低下头去,似乎听进去了她的劝解,又似乎没有听进去。 半晌,她忽然抬起头来,喃喃道:“我也想要选择自己的人生,可是他却一直要摆布我的人生。” 她望着赵昔微,有些泄气地道:“你虽然没有个好爹,可你有了好姻缘,殿下是真心对你好,而我……” 赵昔微想着她嘴里的“好姻缘”,不由失笑。 要是她知道,这份“好姻缘”之初,也是迫不得已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和感情没有半点关系,她还会这样想吗? 不过这种话到底还是没有说出来。 因为有一点很重要,不是每个女子都有权衡利弊的基础,也不是每个女子在权衡利弊之后,都能押中一个适合自己、又互相爱慕的丈夫。 “你既然想要求个好姻缘,那就更要积极面对才是。”赵昔微顺着她的话,趁机点醒她,“你若是一味的只选择逃避,那就是有天大的好姻缘,也落不到你头上啊,你想想,你赌气住进茶楼,每天面对的是三教九流,难道想配一个闯荡江湖的浪子?” “可是我要是回去,他就逼着我和你堂哥定亲!”乔云浅有所松动,却仍是坚持不肯回家。 “谁要你现在回去了?”赵昔微一点她的额头,“我一会儿让人给你爹送个信,就说请你过来查对账本,这样也就没人知道你是离家出走的了,可别人不明白,你爹心里能不明白?到时候他自己好好想几天,说不定就想通了,这事还能有慢慢再商量的余地,你说呢?” 乔云浅一喜,搂住赵昔微的肩就道:“那微姐姐你是同意收留我了吗?” “这我可说了不算,我现在正禁足呢!”赵昔微故作不理,“还得看太子殿下的意思呢!” “你别诓我,你要收留自己的好姐妹,殿下难道还能不让吗?”乔云浅嘻嘻一笑,呵了一口气,就要挠她的咯吱窝。 赵昔微怕痒,一面笑一面躲,嘴里不忘逗她玩:“我俩这么要好,你就给我做嫂子也不亏嘛?” “你胡说!”乔云浅又急又羞,忙去捂赵昔微的嘴。 两人闹成一团,满屋子里充满了欢笑声。 然而,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在廊下响起:“太子妃,顾小姐差人给您送礼来了——” 笑闹声戛然而止。 “顾小姐?”乔云浅一愣。 她从小在京城长大,对于那些坊间传言是最清楚不过的,立时就皱了眉头:“是顾玉辞吗?她过来做什么?” 赵昔微倚着软枕,一脸似笑非笑。 素玉就恭敬禀道:“奴婢本是打发了她回去的,可谁知那丫头竟是个死心眼的,在院子外二话不说就跪下了,这大清早的湿气又重,怕是这会子满身的衣裳都潮了。” 赵昔微就坐直了身子:“既这样,就让她进来吧。”唇角一翘,懒洋洋地道:“我倒也想看看,这个顾大小姐到底想做什么?” .bqkan8..bqkan8. 第575章 绵里藏针 忍冬还是头一次见到太子妃。 她挺直了腰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卑不亢,甚至还大着胆子偷偷瞥了一眼对面。 粉白的珠玉帘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十余名婢女。 每个人皆穿着绯红宫装,或举着托盘,或抱着拂尘,或提着水壶,步履轻盈穿梭于房中,在忙碌着自己的活儿。 屋子里很安静,却没有一丝沉闷,倒有种秩序井然的祥和。 忍冬就有些许的诧异。 还以为这边会闹得鸡飞狗跳的呢,竟然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带着疑惑,视线又再往上,就看见一张雕着海棠花的木榻。 两个宫女守在榻前,正为榻上的人儿捏着腿。 忍冬用余光左右搜寻了一下,却没找到刚刚在院门口看见的那个姑娘。 这么大个活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难道是藏起来了? 是了,毕竟堂堂太子妃,竟然要亲自往太子身边塞美人以达到固宠的目的,这种事也太上不得台面了。 她在心里笑了笑,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那人身上。 她今天奉命前来,一是为了打探虚实,二也是为了替自家姑娘扳回一局,不论怎样,她都不能有半点儿不该有的情绪露出来。 可乍看了一眼,她还是忍不住怔了一下。 豆绿色的衣衫,淡白色的珠花,懒洋洋地斜倚在浅紫色的软枕上,这就是那个被太子殿下宠了大半年的太子妃? 忍冬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会是个声色俱厉的人物,最不济也是个威风八面的正妃做派,哪想到竟然是这样娇滴滴的模样? 论气场和相貌,比自家姑娘还是弱了两分不止! 她微微一挺胸脯,神色间露出了几许得意。 看来,自家姑娘想要取胜,不过就是三五天的事了…… 微微一笑,她屈膝盈盈下拜,给上头的人行了个大礼:“奴婢忍冬,奉我们家小姐的命,前来给太子妃送礼。” 说着双手平举,金灿灿的盒子放在掌心,映在她的眸中,透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光芒:“太子妃您可不要嫌弃,这是我们家夫人在黔地时特意为我们家小姐准备的,我们小姐喜欢得什么似的,压在箱底三四年都舍不得拿出来——” “我们小姐说了,如今既已住进了东宫,便万事都以太子妃为主,我们小姐人又笨,嘴也拙,以后还望太子妃能够指点一二。” 大着胆子又往上看了一眼,见赵昔微半眯着眼眸,似乎没有什么不悦的样子,她就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礼物虽小,却是我们小姐的一片心意,希望太子妃不要嫌弃。” 说着就停了话头,不卑不亢地望着赵昔微。 引得屋内众宫女都直皱眉。 一个小姐的贴身丫鬟,竟敢嚣张至此! 难不成真当我们太子妃失宠了不成? 赵昔微还未说话,旁边坐着的乔云浅就睨了一眼过来:“你这丫头倒是生了一张巧嘴,难怪顾玉辞偏派了你来当这个差。” 轻笑一声,悠悠然道,“只是我倒要说她一句了,这送礼嘛,最要紧的是诚心,至于说得好不好听,那是其次。” 忍冬脸色微变。 心道这是哪里来的姑娘,竟是这么不懂规矩? 又暗暗气恼,人家太子妃还没说什么,怎么就轮到你这刺头儿说话了? 看来,是得好好提醒一下自家姑娘了——太子妃不足为虑,但太子妃那个帮手,绝对是个很难对付的。 她垂下眼皮,淡淡笑道:“姑娘教训得是,奴婢确实多嘴了。”说着就又望向赵昔微。 意思很明显:这屋子里有资格发话的,只有太子妃,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姑娘家,还是少管闲事为好。 “知道自己错了就好。”赵昔微却不安常理出牌,“本宫看在顾家的份上,才让人放你进来,至于礼物不礼物的,本宫也不是很在意。至于指点——” 她坐正了身子,看着表情凝固的忍冬,唇角微微一翘,含笑道:“你家小姐是个聪明人,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事不该做,她自然心里有数,哪里用得着我来指点?” 忍冬一愣。 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太子妃,竟是个绵里藏针的性子。 心里一凛,面上却是讪讪一笑,打了个哈哈:“太子妃说得是,只是我们家小姐未雨绸缪罢了,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太子妃却不自知,那可真是该死的罪过了呢。” “这可真是杞人忧天了。”赵昔微端了茶盏,笑意盈盈:“阿辞表妹昨儿才被殿下禁了足,哪日解除都未可知,又怎能有机会冲撞于我呢?” “……”直到此时,忍冬这才知道什么叫软刀子杀人。 她依旧不卑不亢地立在原处,可却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她勉力镇定下来,道:“太子妃教训得是,我们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只是……”吞吐了两下,又道,“只是宫里人多嘴杂,不知道我们小姐从哪里听了一耳朵,说是因为冲撞了太子妃、惹了太子妃不高兴,所以太子殿下才将她禁足的。” 狗急了也跳墙,被这样软刀子一点点的逼着,忍冬只觉得手掌心都汗津津的起来,便暗暗一咬牙:“这种传言,我们小姐自是不信的,大家都知道您和殿下向来恩爱,又知道太子妃您本性纯良,怎么会真的是为了这种事生气……” “我生气啊。” 话未说完,就被赵昔微笑着打断了,忍冬怎么也想不到竟然会是这样,一时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了:“太子妃、您、您、您……” “是啊,我是生气了,这有什么好遮掩的?”赵昔微唇角翘起一个弧度,“不然你以为殿下为什么要禁足你家小姐?哎——” 她摇摇头,幽幽一叹,“可惜殿下如此用意,你家小姐竟然半点都没有领悟,该说她是真傻还是装傻呢?” “……” 偷鸡不成蚀把米。 本来想替自家小姐试探一把,哪料这一试就被砸了脚。 忍冬只好硬着头皮又道:“太子妃要生我们小姐的气不打紧,可千万别再生太子殿下的气。若您和殿下为此生了嫌隙,那我们小姐便成了罪人。” 又屈膝在榻前一跪,拱手把那金灿灿的盒子递到了赵昔微眼下,恭恭敬敬地道:“奴婢特此前来,就是为了把我们小姐的心意带到,还请您收下这份赔罪的薄礼,从此和殿下重归于好。” 第576章 夜不能寐 不得不说,不愧是顾玉辞调教的人,还真是足智多谋。 这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就见招拆招交锋了好几次,一计不成又能瞬间再生一计: 先是以进为退,表明自己要虚心请教——如果你不接受那就是不能容人,有失正妃风范。 被驳回后,又扮猪吃虎,说是怕冲撞了太子妃——这可是免责声明,如果你大度让步了,那以后可就会是真的会冲撞的。。 被赵昔微毫不留情揭穿后,又来了一招嫁祸于人——宫里都在议论太子妃不好,可我觉得太子妃您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可惜赵昔微却懒得跟她演戏,直接一句话彻底堵死。 却还不死心,又来了一招一箭双雕——如果你不收礼物,那就是执意要和太子闹僵;如果你收下礼物,那你与太子和好,就全是她的的功劳。 而她,错也认了,歉也道了,礼物也送了,人是不可能搬走的。 赵昔微早就知道顾玉辞不是个简单人物,但直到此时才真正了解到,这个女子非同一般闺阁女子能比。 她有野心,有魄力,只要认定了一个目标,很难被别的什么而改变。 她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能为了能嫁入东宫而坦然喝下毒酒,哪怕明知道只是家族的一颗棋子,她也没有半点儿犹豫和伤感。 现在的她,比以前只会更杀伐决断,更无坚不摧。 赵昔微一时间有些五味杂陈。 这样一个女人,把心思放在什么上面不好呢,为什么偏偏要执着于一个男人? 这种执着,赵昔微永远也不会懂,也不想懂。 父母亲情,夫妻感情,这些都是不可能强求得来的东西,上天给你多少,你就拥有多少,除此之外的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要来了躲不掉,要走了拉不回。 …… 她收回神思,目光清明地望着忍冬,淡淡道:“你家小姐的好意我就收下了,不过——”语气一顿,忽然一笑,语气缓缓,“听闻顾小姐身患顽疾,以至夜不能寐,为何一直没有医治?” 忍冬头一次露出惊惶的神色。 赵昔微眸光渐冷:“顾雍身为国舅,又是重臣,顾小姐作为顾氏嫡女,什么样的名医寻不到?什么样的名药求不得?为何一拖再拖,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忍冬咬着唇角,脸色惨白,有泪水在眼底打转,望着赵昔微一言不发。 “这样吧。”赵昔微抿唇一笑,眸光复又柔和起来,“正好我最近要请个平安脉,不日济世堂的神医便会入宫,到那时让他过去给你家小姐瞧瞧——” 她每说一句,忍冬眼里的泪水多一分,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太子妃的好意,奴婢代小姐领受,可是我们小姐并没有……” 赵昔微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犹自继续道:“不过是寻常请个平安脉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若是真是顽疾,我们就好好的吃药,那济世堂的大夫医术了得,又擅女科,便是再难的杂症,也能有化解的方子。你这么爱护你家小姐,难道能忍心看她忍受疾病的折磨?” 又向左右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两个宫女向前,将跪在地上的忍冬搀了起来。 “若是没有病那就更好说了,开几味温补的药材,慢慢调养上一阵子,说不定就把这失眠多梦的症状养好了呢。” 忍冬噙着眼泪让它不掉下来,脸色带着绝望和痛苦:“太子妃,您……” 这样娇滴滴的女子,却有这样歹毒的心肠! 顾玉辞的病,是那杯酒落下的根,这么多年来一直私自调理着,虽然越来越严重,但也不见得会致命。 可这让大夫一诊就不好说了。 也不知道她们主仆二人私底下的言行,怎么就传到了她耳朵里,还是说,她已经掌握了东宫的一切,一丝一毫的动静都在她的密切关注之下? 那她捏着这个把柄,岂不是等于捏着自家姑娘的咽喉? 忍冬眼里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哽咽着哭道:“太子妃!” “嗯?”赵昔微一挑眉梢,笑了起来,语气亲切至极,没有半点儿威胁的意味:“你方才不都说了,既然住进了东宫,以后就万事都由我做主?怎么连看个病都吓成这样?我看就这么定了,明儿大夫过来后,便让他们去给你家小姐瞧瞧。” 说着半掩了唇,打了个呵欠,倦懒地道:“说了这半日的话,身上着实乏得很,你且退下吧。” “我……”忍冬这才意识到自己捅了个多大的篓子,完全是六神无主的状态。 “快走罢,再扰了我们太子妃的清闲,说不好殿下又要开罪于你家小姐的!”银宝早就等着这一刻了,立时抓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请”。 一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就此结束,屋子里重新归于平静。 “微姐姐,可真有你的!”乔云浅眨了眨眼,“你竟然敢和太子殿下闹脾气!你不怕吗?” 赵昔微半靠在枕头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随口道:“怕什么?” 乔云浅一撇嘴,扯了她的袖子:“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当今太子最不好惹?就连我爹都说,宁愿得罪天子,勿要得罪太子!我还记得你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莲华山那次,你也挺怕他的啊,怎么现在竟然……” 赵昔微的思绪被打断,只好无奈地看着她。 乔云浅眼睛一亮,突然兴奋起来:“我还以为你在他面前温柔贤惠得不得了呢,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能吃醋!不对……” 她脑袋凑近过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我也想学学!” “怎么做到的啊……”赵昔微也学着她的样子,眨了眨眼,“那我现在让你好好见识一下?你可看好了哦!” “啊?” 一刻钟后,乔云浅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个在她眼里“很厉害”的女人,把情敌送来的礼物,连看都没看一眼,就让人给太子殿下送去了…… 乔云浅左思右想,都觉得这样很危险:“微姐姐,万一她送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怎么办?万一你真的把太子殿下惹怒了怎么办?” 第577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 红日西斜,薄暮如烟。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太子那边仍是没有动静。关于他生气与否这个问题,也就一直没有得到确切答案。 赵昔微亲自拟了菜单,让小宫女去厨房传话。 厨房已经领教过这位“失宠”太子妃的厉害,哪里还敢有半点儿怠慢,在半个时辰内就准备好了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滑嫩的虾肉羹,香甜的桂花糕,鲜美的鲫鱼汤,晶莹如玉的碧粳饭,一盘盘摆上桌来。 肚子吃饱了,心情也跟着畅快了起来。 到了梳洗的时候,乔云浅已把郁闷都抛在了脑后,只笑着和赵昔微商量宵夜吃什么:“那个桂花蜜很不错,咱们晚上就吃酒酿小圆子好不好?” “好啊。”赵昔微坐在铜镜前,摘下了珍珠耳坠,随口应道,“既然你偏爱甜食,一会儿再叫人送一碟子牛乳酥来。” “微姐姐你真好。”乔云浅乐得直拍手,“我上次在你这吃了糕点,就一直念念不忘呢。说来也怪,我们府上的糕点师傅也曾是在御膳房当过差的,可就是没有你这儿的好吃。” 赵昔微已打散了头发,催促她道:“你还不快去梳洗,一会儿水凉了可没人再给你烧水。” 现在虽然入了春,可夜里气温还是很低,赵昔微住在偏院,为了省事,将守夜的宫人减了一大半,偏偏乔云浅这一来把贴身的几个都赶走了。 乔云浅笑着应了,却没有立即走开,而是主动去收拾床铺:“我先把被褥铺开。” 本来是把乔云浅安置在西厢房的,但她却非要缠着睡一起。 赵昔微忍不住取笑她:“连一个人睡都不敢,还闹离家出走。” 乔云浅抖开了被子,放了热乎乎的汤婆子进去,嘻嘻笑道:“我这不是想和你说悄悄话吗?等你以后掌了六宫大权,想要再睡一个被窝,可就没有这个机会啦!” 赵昔微“噗呲”笑出声来:“自己胆小就胆小,有什么悄悄话非要躺在一起才能说?”又眨眨眼,揶揄她:“难不成你看上哪个青年才俊了,想要我替你做红娘牵红线?” “才不是!”乔云浅眼眸一敛,罕见地露出一抹羞怯来,“我才没有,你可别胡说。” 语气有几分心虚。 赵昔微歪了头,含笑调侃道:“我才不是胡说呢!难怪这么讨厌嫁入赵府,莫不是被我说中了——” 乔云浅捏着被角的手停了停。 赵昔微向来敏感,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她的异常。 正要细问时,忽听外面帘子轻响,有宫人疾步走进:“太子殿下来了!” “什么?太子……?”乔云浅低呼一声,顾不上手里还在整理被褥,猫腰一闪,就钻进了屏风后。 赵昔微一把捞住被她甩落的被子,有些不明所以:“好端端的你躲什么?” “嘘!”隔着屏风,乔云浅声音低促:“别让他知道我在这儿,我可不敢惹他。” “……” 赵昔微一阵纳闷。 脚步声已穿过前院,踏过回廊,直往内院而来。 赵昔微忙一拢散发,拿了一只发簪,正要挽起时,眼前突然金纹乍现。 衣摆荡漾,于灯下折射出一种华贵的色泽,恍如云开雾散,霞光璀璨,是明珠翠羽一般的神光。 赵昔微屈下身子,才要见礼,腰上忽然一软,已被他猛然捞入怀里。 胸膛火热,香气清冷。 如霜雪之将将,如日月之光明。 一冷一热融合,却是一种恰到好处的温。 仿佛春日花,杨柳风,林间雪,云中月,置身其中,让人目眩神迷。 赵昔微也忘了还在跟他闹脾气的事,下意识地就勾住了他的脖子,半个脸贴近他的胸口,软软抱怨道:“美人在那边等你呢,你跑来这儿干什么?” 这个时候突然过来,八成是顾玉辞那份礼物有猫腻。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生气呢,还是惊喜呢? 看这脸色,似乎跟惊喜没有关系。 太子殿下手臂一收,抱着她平放在了床榻上,然后捏住她的脸颊,恨恨道:“你还敢提这个,你不要的东西就扔给我,还问我来你这儿做什么?” 赵昔微压住唇畔的笑意,假装不懂他的意思:“人家阿辞表妹都把殷勤献上门来了,我要是不成全一下,岂不是叫人说我量小善妒?” “是是是!!”李玄夜被逗笑了,“我们微儿贤良大度,怎么会为这些小事吃醋呢!” 赵昔微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之意,就一把捏住了他手臂:“我哪里吃醋了?她屡次挑衅我,我还不是让她好好在东宫住着?我比弥勒佛还大度呢!” “是是是!微儿就是弥勒佛在世!”李玄夜一点原则都没有,“微儿说什么就是什么!”说着话,顺手将被子掀开,把她整个人塞了进去。 “那当然!”赵昔微拨开被子,从里面探出头来,睨着他道:“倒是有个人,为了这么点小事,把自己关在书房,好几天不理我呢——” “是是是,是我不好!”李玄夜拉起被角,严严实实地裹住她的肩,“最近朝中公务繁忙,所以冷落了微儿……” “哦?”赵昔微歪着头,一双杏眼亮晶晶的,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是啊。”他按了按被角,指尖一转,忽然滑入她的脖颈,温柔地摩挲了几下,语声渐低:“战事在即,朝野惶惶,内外都需要弹压周旋,不能出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柔声细语地解释了几句,又在她唇上吻了吻,歉疚道:“我分身乏术,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就算是赵昔微对朝政毫无所知,也能感觉到他的无奈和疲倦。 皇帝身子不好,太后虎视眈眈,李玄夜身为太子,虽然手上有权,但也并不轻松。 心里触动了一下,她情不自禁地伸出双臂,抱着他的脖子,娇声道:“我和你说着玩的呢……” 她主动贴近他,蹭了蹭他的下巴,柔声安抚起他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殿下日夜为国操劳,我不过是在别院住些时日,又没有短了我的吃穿,哪里有什么委屈不之说呢?” 撒娇闹脾气是她偶尔的一面,更多的还是体贴沉稳。 但不管是那一面,她都能很好的拿捏住一个分寸。 第578章 亲过就算见过 闹脾气了一哄就会好绝不摆架子,伤心了一道歉就会翻篇绝不记仇,就是吃醋了也没有哭闹不休,只要他好言好语解释一下,她也不再纠结于那些有的没的。 反倒是还能体谅他的难处。 解语花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李玄夜望着她,心头突然生出无限的喜悦来。 从前他只觉得她可爱,但现在更觉得她可贵。 以前他喜欢她,是基于男人对心爱女子的保护、疼惜。 而现在他喜欢她,是基于丈夫对结发妻子的珍爱、敬重。 掌心下意识游走往下,抚上了她圆润的肩头。 指尖传来细腻如玉的触感,让他有些心猿意马。 双臂一撑,身子贴近,微热的唇瓣落在她颈侧,含糊低语:“两地分居,相思难解,今夜久别重逢,不知微儿能否收留?” 在撩拨她这件事上,李玄夜可谓是轻车熟路。 一寸缠吻一寸情,寸情能融三尺冰。 赵昔微被他纠缠了一会儿,就觉得浑身有些发麻,但残存的理智仍在提醒她,这时候还真不是缠绵的时候。 今夜,不是能收留他的夜…… 她轻轻推了一下他,让两个人分开些许,道:“我们太子殿下不是忙得很吗?今夜没有公务了?” 红唇微翘,杏眼半眯,娇媚中带着几许慵懒。 李玄夜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痒得厉害。 忍不住一把将她按住,再次咬住了她的耳垂:“值此良宵,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与微儿同榻而眠!” “……” 就算是赵昔微脸皮再厚,也不能在隔壁有人的时候还一点都不脸红啊…… 而且他情话都说完了,这个时候再告诉他屏风后有个人,那么堂堂太子殿下,这脸该往哪搁呢? 赵昔微躺在床上,仰头望着他,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柔软多情。 一头青丝散落在大红软枕上,丝柔顺滑,如最上等的锦缎,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可青葱似的手指,却抵在他的下颌处,堪堪拉开一个巴掌的距离。 “春夜风寒露重,这屋里潮得很,殿下累了一天,还是回去书房好生歇着吧!” “嗯?” 李玄夜抬起下巴,将眼底的不满展露无遗:“多日不见,你就一点都不想我?” “……” 赵昔微惊愕:“前天我们不是才见过?” 李玄夜捉住她的手指,顺势就咬了一口,语气恨恨:“那也算见过?” 赵昔微茫然:“怎么不能算见过了?” “不算。”太子殿下理直气壮,“没有睡过就不算见过!” 算起来自从她搬进偏院,他就过上了夜夜独守空床的日子…… 前天被他抱去了书房,结果却让她看见了那道圣旨。两人都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让她给跑掉了。 早知道他就该把那道圣旨直接撕了。 不对,应该烧了。 “……” 赵昔微觉得再让他呆下去,他有没有脸见人她不知道,她是没有脸见人了,尤其是乔云浅。 她扫了一眼那屏风,不知道是心虚还是眼花,总怀疑后面的人在极力忍着笑声。 …… 这样和他磨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对于哄骗太子殿下,赵昔微也是驾轻就熟,信手就来—— 一个骨碌爬坐起身,反客为主地跌入他怀里,双手如灵蛇般攀至他的肩。 太子殿下唇角微勾,想笑,但又忍住了,继续绷着脸,摆出一副“事儿很大”、“别想耍花招”的冷傲姿态。 赵昔微坐在他怀中,双手勾着他,微微仰头,心里有些迟疑。 暧昧的气息流动,即使什么都不做,也足以让人脸红耳热了。 再拖下去可就要闹大笑话了—— 她心一横,眼一闭,缓缓将唇瓣凑到了他嘴角,猛地又停住。 太子殿下无动于衷,甚至还挑了挑眉,一脸似笑非笑:“嗯?” 好一个坐怀不乱、不染尘埃、君子端方、不近女色。 赵昔微倚在他胸口,半睁开一只眼,狡黠一笑:“亲过也算见过的,对不对?” “……” 太子殿下长眉一挑,正待反驳,却又忍住了。 美人儿难得主动投怀送抱一回,他要是连这点风情都不懂,那就是白活了二十年了。 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语气微凝:“勉强算吧——” 话音一落,唇上立时一软。 温热的,甜软的,柔情的,一切与她有关的感觉霎时悉数涌入脑海。 李玄夜只觉得浑身被点了一把火,不及多想,就一把扣住了她的腰,翻身将她按在了床上,狠狠吻了回去。 许久不曾亲密,再次唇齿交缠时,有种千军万马的来势汹汹。 衣领半落,细密的吻停在胸前,顿时如桃花绽放,艳丽而靡曼。 如此缠绵如此夜,赵昔微脑子里想的,却就只有一个词:糟糕! 她睁开眼,正要推开他时,身上忽然一轻,他已先停了亲吻。 触及她略有疑惑的眸光,他忽然笑出声来,克制地摸了摸她的脸,戏谑道:“既然不舍,为何留情?” “你……我……”心思被人看穿,她顿时红了脸,结巴了好几下,终于扭过头去,气哼哼地道:“谁不舍了!” 又觉得这样欲盖弥彰的行为有些不对劲,生怕让他多想,于是又把头扭过来,道:“说好的亲了就算见过,我不能言而无信罢了!” 李玄夜却压根没有她那样多的敏感小心思,只觉得她这样纠结的模样特别可爱,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好,微儿言而有信,说亲一下就亲一下!” 又抚上她有些红肿的唇,语声低低,诱哄道:“不如,我们再多做点什么,就当作是我言而无信,如何?” “……”赵昔微抿着唇,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哪里还敢应声? 李玄夜在情事上虽然强势,但却从不强来。见她实在是不肯,也就收了念想,帮她把衣领拉好,又扯过被子重新盖住她的肩,柔声叮嘱道:“好好睡,哪日得空再来看你!” 然后一翻身就下了床,与之前的缠绵多情判若两人。 赵昔微拉下被子,露出半张脸,望着他的侧脸,忽然有些留恋…… 其实,这么多天都是一个人睡,没有他温暖的怀抱,她也觉得很久没见了似的…… **** 怎么就管不住我这发糖的手呢?预警了虐却迟迟没来,我不是个合格的作者_(:з」∠)_ 第579章 听太子殿下的墙角 李玄夜整理好衣袖,无意抬眸,美人儿这满脸的依依不舍,猝不及防坠入眼中。 他笑了起来,又走到床前,问道:“怎么?后悔了?那我留下?” 怎么可能! 赵昔微一把扯过被子,蒙住脸闷声道:“国事繁忙,殿下快回吧!” 李玄夜一怔,心底忽然疼了一下。 她本不该受这种委屈的。 被赵子仪拖累,为太后所威胁,以至于被迫困在这小小的别院里,不能和他出双入对。 感觉到他的异常,她又掀开了被角,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没什么……”李玄夜回过神,笑了笑,然后俯下身,深深凝视着她,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坚决之意。 赵昔微跟着怔了一下,不由得轻唤出声:“李玄夜……” “嗯。”他柔声应了,然后却不知该说什么。 四目相对,默默无言,唯有情意绵绵。 “赵昔微……”他忽然也低声唤了她的名字。 “怎么了?”赵昔微望着他,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此刻他眼中有罕见的伤感。 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他一向是自信而明亮的,从未见过他有这样踌躇的神态。 她不安了起来,迟疑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他摸了摸她的发,然后在她额上轻轻吻了吻,“我回去了。” 言罢,松手,果断转身。 只剩赵昔微躺在被子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此时天色全黑,宫灯愈见璀璨。 他踏步而出,夜风卷起他的衣摆,光影交错中,金纹翻腾如浪涌,是一种志在必得的自信和从容。 是自己想多了吧。 他是皇帝最器重、最宠爱的太子,便是发生了再大的事,他也是唯一的继承人。 她才想了这么一下,他已抬步踏出房门。 衣摆一停,脚步顿止。 赵昔微一直望着他,见他身形停驻,就从被窝里爬坐起来:“殿下可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身,大步又走了过来。 赵昔微更加奇怪了。 烛火如雪,他一身黑衣金纹,面容冷峻,负手立于室内,如天神降临,给人以绝对的压迫感。 他语气淡淡,漫不经心中又带着点儿凉薄无情,缓缓道:“乔安最近是有点闲了,孤该给他找点事做做……” “砰”地一声巨响,赵昔微觉得脑子一下就炸开了。 不对,这一声巨响,不是来自于脑子里,而是——屏风后! “哗啦啦”又是一连串声音传来。 绘着祥云飞鹤图的屏风,轰然倒塌。 珠摇玉落,纱飞幔卷,光影昏昏中,一名锦衣佩剑的侍卫阔步踏出。 赵昔微抱着被子就坐起身来,差点惊呼出声:“袁策!” 满脸狼狈的乔云浅被人提着后颈走出来,当看见站在屋里的那个人时,眼里的泪都快要掉下来了:“殿下……您听我解释,我……臣女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发誓,这辈子没有这样丢脸过。 听了人家夫妻俩的墙角就算了,还被个侍卫从墙角里提了出来。 头上簪的茶花歪歪斜斜的,发髻松松散散的,脸上还有左一道又一道的泥土印子。 但这些她都来不及去想,她泪眼朦胧地望着面前的一切,只觉得委屈极了。 袁策被赵昔微那一声怒斥,就立即松了手,乔云浅身子一软,扑向床榻边沿。 赵昔微忙抬手去接,哪料由于起身太急,一个重心不稳,眼看也要摔下床榻去。 一个扑过来,一个摔过去。 这人影摇晃中,站在一旁的袁策也呆住了:一个是太子妃,一个是太子妃的闺中密友,没有命令,他哪个也不敢出手啊。 千钧一发之际,却见一袭金光闪过,太子殿下衣袖横扫,“砰”地一声闷响。 袁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又听“哗啦”一声,杯盘落地碎响。 他小心翼翼地半睁了一下眼睛,吓得立即就是一个激灵,后退一大步,活像是见了鬼似的表情:“乔,乔,乔小姐?” 乔云浅痛苦地哼了一声,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又望了一眼被太子殿下抱着的赵昔微,委屈的眼泪挂在睫毛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大哭出声。 本来,她扑过来的时候,赵昔微能接住她的。 最不济也就是两个人摔在一起。 但太子殿下横手搂住赵昔微时,她吓得身子一歪,整个人向左一滚,连带着绊倒了衣帽架。 赵昔微望着这一地的狼藉,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表达此刻的心情了。 回过神来后,下意识地就挣了一下,想从李玄夜身上下来。 但李玄夜依旧紧紧搂着她,丝毫没有半点不自在。 她微一皱眉,趴在他耳边小声道:“人家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这话一出,就迎来太子殿下淡淡一瞥,道:“未出阁的姑娘,听人家墙角?” 然后长眉一挑,似笑非笑看向了乔云浅,冷冷发出一字,是丢给她的:“嗯?” 乔云浅这误会可就闹大了,但她也不敢喊冤,谁叫她真的听了太子殿下墙角呢?更何况……当时太子殿下说的那些话,是真的挺……挺很没有面子的。 既然这样,她认个错也没什么…… 到底是游历四方精通多国语言的奇女子,只见她轻轻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又顺手整理了一下鬓发,整个举动端庄有礼,哪里还有之前的慌乱无措? 接着一提裙摆,就屈膝半蹲下来,向太子殿下行了个大礼:“臣女为核对账本而前来拜访太子妃,不料殿下大驾光临,不及告退只好避入内室,本是无意冒犯,还请殿下恕罪——” 又定了定心,语气淡然:“殿下若要治罪,臣女自当甘心领受,定不敢有丝毫委屈……只是……”她一抿唇,忽然低下声音,神态中虽还是那样端庄,却隐隐可见有忐忑,“只是此事都是臣女一人的罪过,还望殿下网开一面,不要祸及家父。” 李玄夜本来没个好脸色,见她这么条理清晰的一段话说下来,倒是有了几分缓和。 赵昔微趁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也顾不上尴尬和害羞,只急急携了乔云浅的手,柔声安抚道:“没事的,只是一场意外,要说有错,还是我的错更多些呢,况且殿下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怎么会为了这样一点小意外而治罪于你呢?” 第580章 太子妃做了不该做的事 又看向李玄夜,对他盈盈一礼,顺便又一眨眼,姿态是十二分的和顺乖巧:“殿下,妾身说得对不对?” “……” 李玄夜勾了勾唇角,忍住想笑的冲动,淡淡道:“太子妃所言极是。” “多谢太子殿下,多谢太子妃!” 乔云浅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但也不敢太过放松,只恭恭敬敬地又福了一个,姿态庄重地道:“殿下宅心仁厚,太子妃贤良体贴,是臣民之福,亦是社稷之福。” 不愧是受过礼仪熏陶的官家大小姐,说起体面话来连赵昔微都自叹弗如。 最难得的是她言行举止有礼却不谄媚,既保持了臣民对主君该有的距离,又不失敬畏,比起和赵昔微在一起时的淘气率真,简直就是两个人。 赵昔微在一旁看着,欣赏之情又增加了一分。 人生难得有一个可靠的朋友。 她六亲缘淡,有血脉关系的姐妹没一个亲厚的,能遇到一个像乔云浅这样的朋友,既聪明又有分寸,这算不算上天送来的好运气呢? 于是就帮着向李玄夜又解释了一句:“云浅妹妹与我许久不见,一时聊得尽兴,便忘了时间,我见天已经黑了,于是才留她小住一夜,已经让人给乔大人送了信……”说到最后突然又有些心虚起来。 这不等于是不打自招,暴露了把他赶回书房的原因吗? 乔云浅听了半天墙角,对于太子殿下被美人儿狠心拒绝这件事,也是心知肚明的。 加上她人机敏,赵昔微这一停顿,就立时就接了话头:“此事说到底还是臣女自己不好,是我太过任性,非要缠着微姐姐留宿的……” 李玄夜一挑眉头,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哦?” 赵昔微只看他这表情,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他身边一直跟着暗卫,况且他内力深厚,隔着屏风的藏了个人,怎么会听不出来?就算一时没有察觉,事后肯定也早就察觉了……难怪这家伙说停就停,说走就走! 害得她又是献吻又是哄骗……敢情都是故意装的!就为了看她主动呢! 越想,就越觉得脸上燥热,就忍不住横了那人一眼。 那人又挑了挑眉,脸上还是那样平静,甚至还牵了她的手,关切问道:“太子妃怎么了?难道是觉得乔小姐说得不对?”唇角一勾,笑得意味深长,“还是太子妃做了不该做的事,后悔了?” “……” 赵昔微又气又羞,用力一掐他掌心,却被他牢牢捏住,没有任何动弹的可能。 乔云浅一愣,就瞥了太子殿下一眼,见他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模样,分不出到底是生气还是什么。 又见赵昔微双颊绯红,手指被他用力扣住,欲挣不挣的样子,看起来受了莫大的委屈。 “不该做的事” 难道是为了她,把太子殿下赶去睡书房的事。 懵懵懂懂的少女哪知这是隐晦的情话,只当是自己连累了太子妃,忙一迭声地道:“殿下,此事都是臣女的错,请殿下千万不要怪罪太子妃!” 她也不是个畏畏缩缩的人,既然离家出走这种事都干了,又还有什么好遮掩的。 微姐姐是好心才帮自己的,自己还让人家背黑锅,岂不是太小人了些? 便干脆坦言道:“臣女因家事与父亲闹不和,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又无处可去,不得已才投奔太子妃,而太子妃念在往日的姐妹情分,便好心收留了臣女一夜,不想会冲撞了殿下大驾,实属臣女一人的罪过,与太子妃、与家父,皆无半点关系,还请殿下降罪我一人。” “孤明白了。” 见她自己竹筒倒豆子都招了,李玄夜这才淡淡一颔,说道:“原来是离家出走?” 乔云浅反正该丢的脸也丢了,再说了,太子殿下的情话都叫她听了去,人家一个大男人都不怕没面子,她一个弱女子怕什么呢? 是以就坦然点头:“正是。” 太子殿下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方才那个情话连篇的男人根本不是自己一般,淡然开了口:“该听的不该听的你都听了,既然你诚心悔过,孤也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人,便给你赎罪的机会吧——”顿了顿,微一思忖,道,“为表惩戒,命你再去听一次墙角,如何?” “什……什么?殿下您……”乔云浅瞪大了眼睛。 这算什么惩罚? 要她再听一次墙角??!听谁的? 她一个激灵,恍然想起看过一些话本上说,有些纨绔子弟生活放浪,最爱去花楼听别人的墙角…… 乔云浅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看向太子殿下的眼神都变了。 不是吧…… 太子殿下难道有这种癖好? “嗯?”李玄夜一蹙眉尖,不悦之情明显。 威压之下,乔云浅立时低头,却不敢应声。 她是公卿之家的千金小姐,有些事,宁愿掉脑袋也不能做! 却听太子殿下语气悠然,缓缓道:“顾小姐不是和你相熟吗?你既然来了东宫,难道不去拜访一下她?” “……” 这话一出,赵昔微也整个人不好了:“殿下,你……” 让乔云浅去听顾玉辞的墙角,能听到什么? 除非是……顾玉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之前她套忍冬的话时,忍冬那绝望的眼神,顿时心下一凛:难道,顾玉辞的病,真的藏了什么玄机? 乔云浅也琢磨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又想到顾玉辞的所作所为,也有心要替赵昔微出口气,再说了,太子殿下都下了令,她哪里敢不从呢? 便屈膝一礼,道:“臣女与顾小姐虽然交情不深,但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姐妹,既然来了东宫,便是该去顺道看看她的……只是……” 她也不是个傻的,这事要做了不管好不好,她可是要担风险的,语气一转,笑道:“只是臣女一人前行怕是有失礼数,想请这位侍卫大哥随行,不知殿下是否……” 袁策正在一旁当空气呢,猛地听见这位大小姐提及自己,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啊?”他反应过来,这是要拉他当垫背的啊! 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自家主子已经淡淡吐出了一个字:“准。” 第581章 贵重的礼物 袁策急忙推辞:“殿下,属下有贴身护卫您的职责,是一步也不能离开您的身边,您把这种事交给属下,这——” “嗯?” 袁策灵魂出窍,立马改口:“这真是找对了人!” “嗯,那就这么定了。”太子殿下扫了一圈室内,然后收回视线,看向了身侧的赵昔微:“至于太子妃——”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这家伙笑了笑,缓缓道:“将他人之物转送给孤,你是不是要给我个解释?” 解释? “解释什么?”赵昔微有些傻眼,她连那礼物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释? “嗯?” “啊……那个……”赵昔微吞吐了一下,忽然急中生智,道:“听说阿辞表妹送的是贵重之物,我想整个东宫最配得上这种贵重之物的,那就只有殿下你了。所以出于敬意——” 她点点头,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嗯!就是这样,是出于敬意、爱意、诚意,才特地将礼物转送给殿下的……” “是吗?”他牙齿轻轻一咬,把重音放在了最后两个字:“不是故意?” “当然不是了!”赵昔微摸了摸有些燥热的脸颊,理直气壮道,“阿辞表妹可是说了,那是顾夫人从黔地特意带过来的好东西,那必是什么轻易不能示人的传家之宝。况且,殿下与阿辞是表亲的兄妹,这等宝物,除了你还有谁更适合呢?” 一旁的袁策实在忍不住,欲言又止道:“太子妃……” 才提醒了一句,就赵昔微狠狠瞪了一眼。 这呆头侍卫,怎么越来越放肆了! 袁策抿抿唇角,把要说的话又给吞了回去。 赵昔微也察觉出了这礼物肯定不对劲。 但太子殿下还在盯着她,等着她给出一个满意的解释。 不就是哄人吗?这有什么难的! 她又不是第一次了,被乔云浅听墙角都没退缩过,现在就更没有可能了! 抿唇一笑,语声柔柔:“我对殿下那样好,要送礼物肯定是诚心诚意的,怎么会是故意的呢?” “嗯。”太子殿下眸光微动,看起来比之前更喜怒难辨了,问道:“那么,太子妃打算给孤送什么礼物?”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赵昔微本来就是胡掰,一下子就愣住了。 “怎么?”他似嘲似笑地瞥着她,悠悠然地道,“太子妃不会只是随便说说,哄我开心的吧?” “……” 在场的全都琢磨过来了:太子殿下这是在生气呢,生气太子妃不把他放在眼里! 乔云浅刚逃过一劫,现在更是紧张得大气儿也不敢出,只一瞬不瞬地望着赵昔微,那眼神充满了爱莫能助的同情和担忧,分明在说:微姐姐,你赶紧认错道歉吧! 认错道歉? 这怎么可能! 脚步悄悄一挪,贴近他的身侧,衣袖轻轻一拂,指尖悄悄探出,若有似无地勾住了他的拇指,然后仰脸冲他粲然一笑:“原本是给殿下准备了礼物的,只是尚未来得及送到你手里……” 眼见得他眸光越来越幽深,忙又笑道:“其实是因为那礼物过于特别,必须得挑个黄道吉日才行,否则便是有损诚心……倘若礼物到手却有瑕疵,殿下也是不想的吧?” 送礼物?还得挑个黄道吉日? 这种话也就骗骗袁策这种呆头鹅罢了,太子殿下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哪里能被她骗到? 但,李玄夜低头看着她的指尖,却选择了相信:“既然这样,那我就等着微儿的大礼了。” 说完,反握住她的掌心,表情淡淡:“那太子妃好好休息,孤择日再来看你。” 赵昔微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刚刚明明已经哄好了的啊?怎么看脸色,还是不太高兴呢?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在她茫然的注视下,他抽出手指,然后转身,掀帘,踏出房门。 留下赵昔微站在原地,怎么也没想明白。 “那个……”袁策轻轻一咳,拱手打破了沉寂:“太子妃,您难道真的不知道,顾小姐那份礼物是什么吗?” 赵昔微收回视线,忍不住好奇起来:“那个礼物到底是什么?” “啊……”袁策摸了摸后脑勺,有些难为情:“是一对金镶玉的瓶子,长长的,窄窄的,不过巴掌大小,精致得很。至于装的是什么……殿下打开就立刻塞上了,属下远远闻了一鼻子,似乎是……药。” “药?”赵昔微更纳闷了,两瓶药,用得着这么费尽心思吗?再说了,什么药值得称之为“大礼”? 袁策面有尴尬:“黔地偏远,盛产秘药,属下猜测,大概是息肌丸、不死丹之物。” 赵昔微错愕,这顾玉辞,还真是给她送了“贵重的礼物”呢! 难怪李玄夜会生气。 袁策说完,又支支吾吾道:“太子妃,属下把知道的都如实禀报您了,您看——”又瞄了乔云浅一眼,“您能不能帮我说个情,我还忙着去书房伺候太子殿下呢……” “这是太子殿下决定的,我哪里能做主?”赵昔微过河就拆桥,冷冷哼了一声道,“你让乔姑娘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人家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倒先委屈上了?” “属下不敢!”袁策悔得肠子都青了,“只是您也知道,那个顾玉辞,她极擅调制秘药,我们……” 看了看乔云浅,或许是觉得她不配包括在内,沮丧地道,“我要是跟着去听墙角,万一中了毒……” “你怕什么。”赵昔微对他的痛苦浑然不觉,犹自安慰道:“你就算是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太子殿下啊。你是他最信任的贴身侍卫,她要是敢动你一个手指头,太子殿下能放过她吗?” 袁策目瞪口呆:“太子妃……” “好啦!”赵昔微抬手打断他的话,从容许诺道:“你放心,若你真的中了毒,药费我都给你出了。” “太子妃,这不是药费的事!”袁策苦不堪言,“我,我,我我还没娶媳妇呢!这种听女人墙角的事,我一个大男人去干,合适吗?” “当然合适了!”赵昔微笑得如沐春风,“放眼整个东宫,就属你轻功最好,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在我屋顶来去如风多少次,我不是半点都不曾察觉?” “谁说不是呢!”乔云浅还不忘补刀:“刚刚我正躲在屏风后,他一手就提着我扔了出来呢!” “……”袁策无语凝噎。 天地可鉴,这都是奉命行事啊! “怎么?”赵昔微眉头一挑,拿出了太子妃的威严:“看袁大统领这神色,莫不是对本宫有怨气?” “不不不,属下不敢!”袁策把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哽咽着道:“太子妃您这样为属下着想,属下就是、就是觉得,很感动!” 第582章 养寇自重 星光寥落,月色如霜, 一名女子从随春苑转出,淡青色的裙裾飘飘,如一团轻盈的云雾,在栽满翠竹的小道上漫卷漫舒,直至隐入夜幕之中。 赵昔微独自站在高台,神思渐渐飘远。 高台下是翠烟湖,翠烟湖上有一座拱桥,桥那边,便是顾玉辞所居住的凝香水榭。 赵昔微站在高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顾玉辞的到来,掀起了一丝小小的波澜,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总归是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讳莫如深的顽疾,不可告人的秘药,还有李玄夜偶尔的沉默…… 如废旧宫殿里一层层厚重的蛛丝网,看不明朗,却又无法忽视。 夜风幽冷,让她的思绪也跟着慢慢沉淀下来。 突然就想起了赵子仪。 自从禁足后,她几乎与外界断了联系,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双腿恢复得如何了? 很奇怪,对于徐云娇和赵子仪的事,她没有半点儿情绪起伏,既没有怨恨也没有不满。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人生,父母辈的事情,就让他们结束在上一辈吧。 她正凝神思忖着,却见湖畔的小道上,有一人大步行来。 紫衣金冠,身姿挺拔。 宫灯绵延如繁星,光影皎洁中,依稀可见他昳丽面容。 即使隔了这么远,也能被他的气度所折服。 顾氏出美人,已故皇后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顾玉辞也是长安第一美人,而国舅顾雍也是貌比潘安的美男子。 而让赵昔微注意的,则不是他的容貌。 而是—— 这么晚了,顾雍匆匆入宫,所为何事? 顾雍稳步上了拱桥,就要转下石阶,脚步却忽然一顿,下颌微抬,望向了赵昔微所在的高台处。 与此同时,赵昔微身子一闪,迅速隐入台柱之侧。 这个顾雍,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 隔了这么远,又是夜色下,也差点被他发现端倪。 脚步平稳响起,顾雍踏下石阶,朝高台这边走了两步。 赵昔微手掌贴在后背,尽量让自己藏在宫灯的阴影下。 她倒不是非要藏着掖着,只是直觉告诉她,顾家肯定有什么猫腻——不然顾玉辞怎么突然就住进了东宫呢? 就在她盘算着该如何与国舅爷交锋的时候,忽然“吱呀”一声,院门推开,一袭红衣闪耀如火,疾步踏出:“父亲!您怎么来了?” 顾玉辞住的地方十分狭窄,顾雍身材高大,坐在桌旁几乎有些伸不开腿。 整个房间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顾雍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 东宫就只有太子妃一个妃嫔,后院空着那么多寝殿,又不是没有宽敞的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顾玉辞好歹是国舅府上的嫡女,太子这样做也太过分了些。 顾玉辞却没有任何不高兴的迹象,亲自捧上茶盏,道:“父亲,您怎么也不打一声招呼就过来了,害得女儿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 “嗯,朝廷欲将减免田税,我奉命过来与殿下商议,顺道过来看看你。”顾雍接过茶,才抿了小半口,眉头又是一皱。 这哪里是茶,分明就是热水罢了。 目光微微一凝,就着昏暗的光线打量了一下房内。 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衣橱,两个书架。 再无别物。 顾家虽然经历了大起大落,但到底也是锦衣玉食的大家族,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哪怕是在偏僻的黔州,也没有让她节衣缩食过,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寒酸的苦日子? 顾玉辞却似乎压根就不在意这些,只皱眉问道:“减税?不是马上就要和西凉人打仗吗?减了税收,军粮军饷怎么办?” 微微一愣,立时明白过来,“这是太后的意思吧?” “是啊。”顾雍往椅子上一靠,便觉后背一颤,接着就是“嘎吱”声响传来,他顿了顿,极力忍着这种不适,将前朝的情况说给女儿听:“太后下懿旨说,连年征战,空耗国本,又逢多地天灾,为民生计,宜减轻田税、裁撤兵马——” 顾玉辞唇角一弯,露出几分讥讽:“一口一个民生,说得可真是好听,其实不过是养寇自重罢了!” “你也看出来了。”顾雍又抿了一口热水,摇头轻叹道:“太后人老了,更加恋栈权力,宁可忍受西凉人的威胁,也不肯给太子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说着话,目光无意往女儿身上一瞥,见她穿的面料单薄宽松,眉头就锁得更紧了。 顾玉辞语气有些恨恨:“自陛下登基、太后临朝之日起,便一直推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如今太子都二十岁了,西凉那帮逆贼仍是不肯称臣,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 顾雍捏着茶盏,语气冷沉了下来:“太后此举也不是全无道理。江南河北饱受天灾之苦,百姓都等着朝廷抚恤救济,若今年还如往常那样征收赋税,难免会失了民心……” 话没说完,顾玉辞就猛地抬眸:“父亲,您——” 顾雍淡淡一颔。 顾玉辞心里咯噔一下,脱口而出道:“您这次回京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辅佐殿下吗?” 顾雍看着女儿,神色复杂。 顾玉辞呼吸一窒,急急道:“父亲!您是太子的舅舅,是所有人眼里的外戚,如今殿下一心想要攻下西凉,正是需要您鼎力支持的时候,您怎么能选择袖手旁观,甚至站在他的对立面,去支持太后?”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掌,横过桌子,抓住了父亲的手腕,喃喃道:“爹爹,就算不是为了骨肉亲情,就算是为了我们顾家,您也不能与他对立啊。” 顾雍笑了笑,抬手按住了女儿的手指,坐正了身子。 就这么一个动作,那椅背“嘎吱”又是一下,让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辞儿。爹知道,你从小就心性要强,但有些话爹也不得不说了——” 他凝视着女儿,语重心长地道:“虽然有了陛下的诏书,可只要殿下他不愿意,你就永远不能得偿所愿,我所做的一切,也就都是徒劳。” 顾玉辞一怔:“可是,您也不能投靠太后啊。” “傻孩子!”顾雍笑了笑,“爹爹什么时候说了要支持太后?” 第583章 看他君临天下 顾玉辞不明所以:“那您……”又觉得不妥,“爹爹,您是殿下的亲舅舅,在这个节骨眼上您反倒是与他相背而行,这……” 顾雍拨开女儿的手,轻轻抽出衣袖,语气淡淡:“我们顾家就是太在乎国舅的身份,以至于左右为难,既想要家族强盛,又想要天子器重。可最后却是投鼠忌器,论心狠手辣不如太后,论步步为 《东宫媚》第583章 看他君临天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84章 你不会是有了吧 “皇后寝宫?当年之物?” 乔云浅捧着一碗香喷喷的酒酿圆子,将自己“蹲墙角”所听来的内容,一五一十说出来时,赵昔微满脸不解地问了一句。 紧接着又突然想起皇帝赐酒之事,就是一愣:“皇后的病情,真的和那杯酒有关系?” 乔云浅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又和宫里没有往来,如何回答得出这个问题?但她在墙根下偷听了这么久,虽然还是有些没太懂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大概的主要意思还是明白了。 那就是: 第一,顾雍捏着皇后生病的真相! 第二,这个真相和赵子仪有关! 第三,现在顾雍打算把真相告诉皇帝! 这三个重要的事叠加在一起,让乔云浅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微姐姐,顾雍到底捏着什么秘密?你不会有事吧?” 赵昔微没有做声,第一个问题她不清楚,第二个问题她不好说。 那杯酒的事…… 如果当时皇帝赐酒的时候,赵子仪的态度坚决一点,她现在都不会那么心虚。 事实上他的表现很难不让人不怀疑,他或者沈玉清,在当年皇后的酒水里动过手脚。 连她都有这种想法,那么李玄夜呢? 赵昔微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 乔云浅捧着粉白的小碗,里面的糯米圆子吃了一半,嘴里还含着一只酸枣,突然也跟着不安了起来:“微姐姐,你放心,太子殿下一定会相信你的,如果他不相信你,我就让我爹帮你说好话!” 赵昔微闻言就笑了出来:“你不是才和你爹闹翻了?” 她打了个呵欠,转身拉下了床帐,“你都要离家出走了呢,还让你爹帮我说好话,信不信你爹要是知道我帮着你,第一个就要去御史台参奏我一本呢!” 乔云浅见她终于笑了,心里就跟着松了一口气:“闹翻是闹翻,他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再闹翻他也得认我啊!”吃了一个软乎乎的糯米圆子,“你信不信,他明天一大早就要赶来接我回去!哎,微姐姐,你放心,到时候我让他暗中帮你一把!” 话是这么说,但赵昔微肯定也不至于病急乱投医到这种地步,更何况,乔云浅是朋友,她也不想让朋友因为担心自己而睡不踏实,便捏了捏她的脸,笑道:“你瞎担心什么,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太子殿下呢!” 乔云浅想到太子殿下,就莫名想起了“听墙角”的事,“噗呲”笑出声来:“对对对,我们微姐姐有太子殿下保护!”又一眨眼睛,凑了过来:“睡过才算见过——” 赵昔微脸上一红,瞪了她一眼。 乔云浅做了个鬼脸:“微姐姐,亲过也算见过的,对不对?” 赵昔微气得一拉被子盖住脸:“我要睡觉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乔云浅醒来时,赵昔微已在外面准备早膳了。 看见珠帘内有动静,宫女立即上前,含笑道:“乔姑娘醒了。” 赵昔微穿着一件藕粉色大袖衫,搭配蟹壳青的长裙,裙身绣着银白色团花,系着一条红石榴色的腰带,如桃李枝头初绽的一朵花苞,清新自然,又朝气蓬勃。 乔云浅揉了揉眼睛,嘟囔着道:“微姐姐,服侍你穿衣的是哪个,我要跟她学习学习!” 隔着珠帘,赵昔微在桌旁坐了,一边指挥着宫女把食盒搬过来,一边笑着回应她:“前几日裁了四套春裳,你要是喜欢,就送你好了。” “好啊!”乔云浅坐在床头直拍手,“你真是我亲姐姐!不,你比我亲姐姐还要亲!” 赵昔微睨了手舞足蹈的她一眼,嗔道:“还不快去梳洗了,趁热用早膳。” 乔云浅偏爱吃甜的,赵昔微让厨房特意备了一碟子四色水晶糕,两盅牛乳炖鸡蛋,又做了杏仁桃酥,另有小菜四碟,给自己的则是一小碗薏米粥。 乔云浅端起碗就愣了:“微姐姐,你怎么吃得那么清淡啊?”看看自己面前的糕点香酥,再看看赵昔微面前的清菜小粥,简直是怀疑她喧宾夺主了。 素玉笑道:“乔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太子妃最近不爱吃太腻太油的东西,就是鱼肉也不沾,说是闻着味儿就不喜欢。” “啊?”乔云浅咬着筷子,着重打量了赵昔微几眼,迟疑着道:“微姐姐,你不会是有了吧?” 一语既出,席间伺候的宫女都呆了呆。 银宝和锦绣对望一眼,一个瞪大了眼睛,一个摇了摇头:“这不太可能,我们小姐搬进偏院快一个月了……” 太子殿下都没留宿过,哪里来的孩子! 素玉是这里面年龄最大的,又曾是内廷女官,对于太子殿下是否留宿过,自然是心知肚明。但她也知道,太子妃有孕这可是事关皇嗣的大事,这可是不能胡乱猜测的。 便轻轻一咳,提醒道:“乔姑娘慎言,只是春天潮气重,太子妃胃口有些不好罢了。” 乔云浅“哦”了一声,又忍不住道:“那你怎么胃口不好啊?是不是喜欢吃酸的?如果是这样,你还是要留意一下,可能是真的呢?” 赵昔微夹了一只糕点放在她盘子里,取笑道:“你再东打听西打听,小心再被你提着走!” “……”乔云浅立时闭嘴。 吃完饭,乔安果然过来了。 他穿了紫色官服,带着黑色官帽,腰上佩着青玉带,恭恭敬敬地在廊下见礼:“微臣拜见太子妃。” 显然是刚刚下朝回来,还没来得及去公房,就直接奔东宫接女儿了。 赵昔微也不想多为难他,就笑着道:“乔大人可真是心疼女儿,我还说要留着云浅一起用午膳呢,看来是留不成了。” 乔安摸了摸额头的冷汗,陪笑道:“小女生性顽劣,多亏太子妃仁厚性善,才对她照拂有加。叨扰一夜已是大罪,岂能再坏了太子妃午间的清静。” 赵昔微掩唇一笑。 看乔安这神色,定是被某人教训过了吧? 乔云浅的气早就消了,此时见乔安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忙一步就奔了过去:“父亲!” 乔安见女儿活蹦乱跳的,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下来,忙携着女儿又再次行礼:“微臣叩谢太子妃。” 再抬起头时,眉间忽然涌起一抹复杂神色,道:“太子妃,今日早朝结束,陛下召丞相入内殿,直往长乐宫而去了。” “长乐宫?”赵昔微正觉得乔安这话说得古怪,猛然就想起昨夜顾玉辞的话,立时一怔:“皇后寝宫?” 第585章 夜闯宫门 夜半子时,春寒如冰。 赵昔微坐在灯下,捏着一缕细长的金线,指尖翻飞如云,金丝来回如梭,流光溢彩之间,一条金线流苏已初见形状。 几个大丫鬟守在左右,每人脸上都写满了焦急。 送走了乔姑娘后,太子妃就拿了一把金线坐在房内编东西。 这一天都过去了,也没能见宫里有消息传来,甚至,太子殿下也没回来。 锦绣咬咬唇瓣,正要开口,忽然“唰”地一下,赵昔微站起身来,吩咐道:“取披风来,随我进宫!” “太子妃!”素玉眼皮一跳,才要阻拦,却被她冷冷一瞥:“提灯,带路!” “是。”怔愣的几人回过神来,急急应了一声,便飞速散开。不一会儿,提灯的提灯,打扇的打扇,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赵昔微出了院门。 自内坊出,过崇文殿,经崇教门。 赵昔微脚步不停,一路沿着宫墙,直往东宫正门。 她身量修长,衣袖宽阔,腰间坠玉叮当,行走时如两肋生翼,带起香风拂袖,却不见丝毫慌乱。 侍女们提着裙摆几乎是在小跑,但无人敢多说一个字,也无人敢慢下一小步。 沿途的宫人内侍见此情景,连忙匆匆下拜见礼,眼角微垂之时,均现出异样神色。 或惊讶或惶恐,都在心里冒出来一个问题: 这大半夜的,太子妃要上哪去? 按理说,妃嫔半夜非诏不得出宫。她们做宫女的,要不要劝说一下? 但这个念头才冒出来,就听头顶一声冷冷低喝:“退下!” “是……”宫女们身子一凛,猝然后退数步,让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 大红的披风金纹密织,纯白的狐狸毛领蓬松柔软,掩映着一张梨花般的面容,似霜若雪,似冰如玉。 不,比霜雪还要冷漠几分,比冰玉还要华贵几分。 宫人们还是头一次看到太子妃如此冷冰冰的神色,像是千年寒冰雕出来的一个冰美人,美得惊心动魄,让人怀疑多看一眼,就要被她冻结灵魂。 众人不由得捏紧了手心。 众所周知,太子妃是那么娇弱软媚的一个人,对待下人们从未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 此时忽然态度大变,让所有人胆战心惊之余,又忍不住遐想连篇:到底发生了什么? 垂目思忖间,太子妃已匆匆远去。 众人抬起头来,恍见群裾翻飞,如同红日初升,霞光万丈,让人目眩神迷。 东宫正门,侍卫正是换岗的时候。 在冷风中站了小半夜,甲胄之下的四肢冻得近乎僵硬,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受不住,好容易等来换班,才吐出一口浊气,却忽听远处环佩叮当之声,紧接着耳畔寒风袭来。 十余名侍卫立时腰腹一绷,条件反射似的握紧兵器,以迅雷之势横扫而出。 “咔嚓”一声,金铁碰撞,带出几道火花飞溅。 “前方宫门,闲人止步!”齐齐一声怒喝,侍卫蜂拥而至,已将去路彻底堵死。 风静云止,那翻卷的裙摆也垂坠下来,唯有腰间配饰仍在叮当碎响,清脆动听。 侍卫们眉心一皱,怒斥道:“什么人这样不懂规矩,三更半夜的……”说到一半,倏然噤声。 愣了一愣后,才战战兢兢地道:“太、太太子妃……您您您怎么来了?” 谁不知道太子妃是太子掌心的宝贝疙瘩啊…… 但守卫宫门不是普通差事,这是肩负着整个东宫的安全,凡进出人等,没有令信即视为硬闯。 硬闯宫门便形同刺客。 一瞬间所有侍卫就都僵持住了,既没人后退一步,也没人上前一步。只手握兵器横档,保持着阻拦的姿势。 寒夜如墨倾覆,火把哔剥作响。 一冷一热中,侍卫们身形微动,挪了挪脚跟,觉得自己不该太过于强势——毕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万一太子殿下一句话下来,那岂不是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死一样的沉寂中,火把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青色的地砖上,深深浅浅,如同一场剑拔弩张的皮影戏。 有幽冷声音淡淡响起,如寒冰破玉,有种不怒自威的冷酷:“本宫有要事在身,将要入宫面见太子,谁敢阻拦?” “面见太子……”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慢慢琢磨出了一丝不同寻常。 太子妃半夜要闯宫门要见太子,那就是说,不是太子的命令了? 既然没有太子的命令,他们就没有理由放行了。 但不放行,也不好就这么把人捉起来吧…… 一片唏嘘声中,有人悄悄嘀咕了一句:“太子妃……不是被禁足了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被禁足的太子妃,半夜擅自闯出东宫大门,说要去见太子殿下,这可不就是胡搅蛮缠吗? “太子妃请恕罪,若非有诏令在身,任何人等均不可贸然放行。”为首的几个侍卫拱手一礼,态度强硬却又无可指摘,“我等身为将士,奉命戍卫东宫,来往贵人如云,皆须按规矩办事,若是急事,便需呈报詹事府,由何大人审批,再转至相关衙署造册,我等才可放行。还请太子妃不要让在下为难。” “这位大哥,非我们太子妃不按规矩办事,而是事情太突然,没来得及让殿下传令,还请诸位大哥通融一下,等我们随太子妃入宫之后,必定让人将令信奉上,供你们查阅登记……” “姑娘说得轻巧。”锦绣话未说完,守门侍卫就出言打断了,“我们通融一下放你出去了,日后殿下问责起来,我等该如何自处?” “小将军说得有理。”素玉向前一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袋子,沉甸甸的足有十几两,“这么晚了还让你们为难,我们心里也颇是过意不去,这是我们太子妃的一点心意,给大家拿去打酒吃。”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有银子相送。 就算是再大的难处,也该退让一步了。 可李玄夜平日里驭下极严,这些侍卫全是精挑细选经过严厉训练的,别说是几两银子,就是一箱黄灿灿的金子,也没人会多看一眼。 甚至态度还会更加坚决——毕竟在东宫当差,收受贿赂是罪加一等。 他们全都板着一张脸,冷傲得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正眼也没看一下素玉。 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太子妃您也知道,太子殿下向来重视规矩,该放行的时候我们自然会放行,不该放行的时候,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放行。一个玩忽职守的罪过摊下来,轻则罚没俸禄重则砍头……” 第586章 见此玉令,如见太子 “莫说我等无人能承受得起,就算在下冒着砍头的罪过,侥幸放您出去了,可这难道不也是害了太子妃您吗?” 银宝气得就是一撸袖子,急急道:“叫你开门就开门,哪里那么多废话!耽误了我们太子妃的事,你一个脑袋又如何?算上全家都不够砍的!” “姑娘言重。”侍卫淡淡一笑,语气平平:“在下守卫宫门已是十载有余,只见过擅自放行而被殿下赐死的,却从未见按规矩办事而被杀头的——” 语气一顿,抬眼望向赵昔微,然后双手一拱,不卑不亢地道:“恕在下直言,您身为东宫妃嫔,不管是发生再紧要的事,此时已是子夜,您最应该呆的地方是寝殿,而不是宫门,更不是禁内。” 言罢,向左右一使眼色,肃然下令:“传令下去,今夜严查各门,若无殿下令信,任何人都不能出入!” “是!” 侍卫们齐齐应声,响彻天际。 “你,你们——”银宝顿时傻眼了。 立时就又有一群身穿铠甲的侍卫小跑着过来,往赵昔微面前一站:“太子妃,夜深风大,小心着凉,您请回去吧!” 锦绣看着这人墙似的一排排侍卫,也有些犹豫起来:“小姐,我们要不要再等等?” 赵昔微立在原地,眉目疏冷,淡淡一笑:“等?” “是啊,太子妃,我们也是为您好。擅闯宫门这可是形同谋逆的大罪,您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太子殿下就回来了呢。” 又扫了她一眼,见她姿态潇洒,全不似被禁足冷宫的卑微模样,便又微一躬身,肃然道:“或者等太子殿下回来,在下第一时间派人给您送信……” “嗯……”赵昔微不待他说完,就淡淡一颔首,似十分赞同,“你这主意倒也不错,只是有些麻烦诸位了。” 守卫神色一喜,忙答道:“能为太子妃办事,是我等的荣幸,何来麻烦不麻烦?” “不错。” 众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恍然抬起头来,就见那太子妃红唇一抿,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忽有一抹笑意绽现。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原本冰山似的美人儿,忽然冰雪消融,一笑间,便春光明媚,暖人心怀。 众守卫只看了这么一眼,顿时有些忘了魂。 带回过神后,忙猝然垂头,生怕再看下去三魂六魄都飞走了。 可那又暖又柔的美人儿却不肯放过他们。 笑意一收,眸光顿冷。 突然一声喝令传来:“玉令在此,谁敢违命!” 玉令? 什么玉令? 守卫满脸愕然,抬头看去。 火把通明,将宫门照得如同白昼。 太子妃立于宫道之中,身上的大红披风如烈火翻卷,纯白的狐狸毛如雪落颈侧。 她的手臂微抬,淡青色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嫩藕般洁白的手腕,和一只软玉般柔软的手掌。 而她修长的指尖,在火光莹润生辉,恍若初开的莲瓣,白中带粉,尤为娇媚。 众人只看了一眼,瞳孔倏地变大,所有人的表情,立即在一瞬间凝结成冰。 她捏在指尖的,是一枚通体透明的白玉! 这是太子殿下的玉令! “见此玉令,如见太子。”赵昔微抿唇又是一笑,还是那样又暖又柔,可这一排排守卫却再也感觉不到半点春光明媚了,她语声缓缓,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本宫持此玉令,不知诸位将军,能否放行?” “既然太子妃有殿下玉令,在下便自然是要放行的。”守卫们头都大了,忙毕恭毕敬地回答。 “不怕殿下问责了?” “太子妃既然是有要事出宫,就算是殿下追问,属下也应该仔细解释的。” “不按规矩办事了?” “在下知罪!请太子妃饶恕!” “子夜时分,本宫最应该呆的地方是寝殿,而不是宫门?更不是禁内?” “小人一时失言,冲撞了太子妃,请太子妃责罚!”被这么质问,为首的几个额头都起了密密麻麻的冷汗,要不是穿着铠甲不方便下跪,此时必定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人了。 赵昔微视线一扫,将每个人的变化看在眼里,然后冷冷笑了笑。 她只不过是为了配合太子殿下才住进偏院,怎么这些人,一个个的都不把她当正经太子妃看呢! 指尖一勾,将玉令收回袖中,又忍不住指腹一抚,轻轻摸了摸玉佩。 看来,太子殿下这块玉,真是个好东西! “提灯,看路!”赵昔微眉目一敛,冷声吩咐了一句。 “是!” 素玉在前面提灯照路,锦绣和银宝随侍左右。 守卫立时呼啦啦散开,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赵昔微抬步踏出。 “恭送太子妃!” 一群守卫自动分列出两队,如扇形在身后打开,“吱呀”一声闷响,沉重的宫门打开。 夜色如水,石阶似霜,前方皇城在望。 早有宫女准备了马车候在一旁,看见赵昔微,立即垂着手见礼:“太子妃,请上车。” 银宝半蹲下身子,赵昔微扶着她的肩,抬脚踏上马车踏板,就要登上入宫的马车之时,不远处忽有一人一马疾驰而来,远远就大喊:“太子殿下有令!太子妃听令!” 赵昔微倏地收回脚,看向长街对面。 锦衣白马,腰佩长剑,面容如玉。 是太子近卫,杨仪。 赵昔微忽然唇角一翘,露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一颗心,从早上到子夜,一直都悬在嗓子眼,从未有过一刻的安宁。 此时忽然听见“太子殿下”这四个字,她忽然莫名其妙就感觉到了温暖。 他,没有丢下她! 在这种时候,皇帝严重怀疑赵子仪的时候,他还是记得给她送来消息! “吁——”杨仪策至近前,才勒停骏马,然后飞身落地,快步小跑着过来,拱手禀道:“太子妃,属下奉太子口谕,拨调东宫二卫,护您周全!” “调派东宫二卫……”赵昔微一愣,“为了护我周全?” 太子手下有亲兵六支,平时充当着护卫东宫的任务,有时候也会投身战场。说白了,这不是一般的护卫,这属于东宫的军事力量。 仅仅是为了保护她,就需要调动三分之一的军事力量? 皇宫里面,到底发生了多大的事? **** 下章真的虐了,我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写手~_(:з」∠)_ 【啪叽读者一个耳光就打过来了:你一个月前就说要虐了!】 【作者君捂着脸小声嘀咕:人家舍不得虐嘛】 第587章 送给太子殿下的礼物 赵昔微问了杨仪几句话。 比如“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得到的回答是“属下候在廊下,不知内殿情形”。 问“调派二卫所谓何事”,得到的回答是“太子亲口传令,属下遵命行事”。 最后她想了想,问出了最想问的一个问题:“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杨仪恭敬回答:“陛下向来器重太子,即便是有些争执也不会产生隔阂,还请太子妃请放心。” 听上去什么都回答了,但却又是什么都没有回答。 赵昔微眉心一皱,感到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这个杨仪,心思缜密又头脑灵活,想要从他嘴里套话堪比登天还难。与呆头呆脑说话没个把门的袁策相映成趣。 看来太子殿下还真是灵活用人,在这件事上特意指派杨仪过来,估计就是不想让她问出什么来。 见赵昔微抿唇不语,头脑灵活的杨仪仿佛猜中她的心事,忙又安抚道:“属下本也是想多打听几句的,可紫宸殿内忙成一团,我等当差的也不好凑过去乱问,好容易盼着曹公公出来传话,可除了让属下回来也没再没别的……” 微一沉吟,试探性地道:“要不,属下的大舅子的堂叔家的小姨子膝下有一个女儿在御花园当差,听说与曹公公手下的小徒儿的堂哥家的妯娌是老乡,看在熟人的份上,属下要不托他去打听打听?” 赵昔微一听这一连串的亲戚关系就头大了,瞥了他一眼,淡淡丢下“不必了”三个字,转身就走。 杨仪忙跟着也走进门内,一面向左右守卫示意关门,一面恭敬安慰道:“太子妃您别多想,太子殿下既派了属下来保护您,就说明这一切都在殿下掌控之中,您只要听从安排就是了。” 说话间,左右二卫已经集齐,如冷面罗刹一般立在院门两侧,向来宁静祥和的偏院,乍然布满了肃杀之气,连池子里的小鲤鱼都吓得钻进了荷叶底下。 杨仪手扶剑柄,在院内来回踱步,似乎是要将“守护太子妃”这个职责进行到底。 “好了,让他们都退下吧。”赵昔微心情十分烦闷,直接下了逐客令。 左右两卫加起来近三百人,这么往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地一堆,她甚至怀疑这是要把她监禁起来。 杨仪也知道这个差事讨人嫌,立即拱手一礼,然后踱至院门外,吩咐道:“将近丑时了,太子妃也乏了,大家别杵在门口了,都退到墙外去吧!” “是。” 院内瞬间归于平静。 赵昔微转身回了卧房。 庭内梨花似雪,阶前青苔浅绿,廊下宫灯如金,春天的脚步悄悄的来临了。 踏入门槛之内时,锦绣借着搀扶的动作,趁势握住她的掌心,柔声道:“小姐不必担忧,最起码在紧要关头,太子殿下没有忘记您。” 赵昔微侧目看她,微微笑道:“是啊,不论发生什么,起码殿下记得我。” 她拥被坐在软榻上,春寒料峭,在外头这么转了一圈,足尖冻得跟塞了冰凌子似的。 小宫女抬着热水进来,银宝和锦绣服侍她烫脚。 脱了鞋袜,卷起裙摆,纤细圆润的脚踝上,那条镶金嵌玉的小脚铃映入眼帘。 脚尖微抬,铃铛发出清脆碎响。 赵昔微一怔,恍惚中想起那次在春芳阁,他们闹了脾气,也是三日不见,他于高楼抚琴一曲,只为哄她开心,又特意送了她这条小金铃,说系上便是生生世世。 可如今他们已经好几日不见了…… 双足放在木盆,热水刚刚覆住脚背,不知是冷的还是热的,脚心突然痒痒的,让她情不自禁地一缩。 水温虽热,却不如他的掌心,干燥温暖,一切都那么刚刚好。 漆黑的夜色下,侍卫隔着院墙,不断巡回。 赵昔微睡意全无,盘着腿坐在窗下。 银烛高照,光影皎洁,照得她的肌肤通透明净,纯白的狐狸毛领子在灯下焕发出一种朦胧的光晕。 而她面容低垂,如一朵盛开在月色下的昙花,夺目而宁静。 她的指尖拢着几缕金线,飞快来回编织。 素玉见状便道:“太子妃,您要添置香囊,针线局现成的绣娘各色花样子都有,若您都不喜欢,交给奴婢们来做也行。” “那可不行。”赵昔微含笑摇头:“这是给太子殿下准备的,我觉得针线缝制没有新意,才选用金线编织的。”说着话,手上不停,又从碧玉盘里捡了一颗白玉珠穿了进去。 金和玉的结合,锋芒与温润完美呈现,似王冠冕旒一般大气庄重。 素玉由衷赞叹:“这香囊真是别出心裁,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锦绣一边递过剪刀,一边叮嘱道:“这都快寅正了,小姐您听奴婢的劝,编完这根线就去睡觉好不好。” 银宝也忙点头:“是啊,知道您想要马上就把礼物送给殿下,可这是用金线一根根拿手织进去的呀,您熬多少个通宵也急不来,况且您病根尚未痊愈,身子骨哪里经得住啊!” “好了好了。”赵昔微编完最后一朵花样,拇指和食指一张,将金线绷直,准备剪断时候,忽觉指腹一痛。 “哎呀!”一声低呼,定睛看去时,指尖已爆出细小血珠,在白皙的皮肤上尤为刺眼,仿佛雪地红花。 “怎么了?伤到手了?”素玉忙捧住她的手指,一边胡乱用手帕包住了伤口,一边吩咐手忙脚乱的宫女—— “去打热水来!” “快拿棉纱来!” “橱柜里有止痛的药膏一并送过来!” “是!” 一声应下不过眨眼的功夫,便有十几名宫女鱼贯而入,捧热水的,递棉巾的,还有托着药膏的,或坐或跪唰唰唰地就挤满了一屋子的人。 赵昔微哭笑不得:“不过是金丝割破了点皮,你们用得着这样吗?” “太子妃,恕奴婢直言,您是金玉般贵重的身体,别说是手指破了皮,就是掉了一根头发丝,做奴婢的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怠慢!”素玉表情绷紧,拿出一副掌事大宫女的派头来,吩咐左右宫女道,“锦绣银宝,快服侍太子妃歇下,阿春阿冬,把金线收走,免得再伤了太子妃的手!” 第588章 金玉良缘 “是!”宫女们就等着这句话呢,才刚上前半步,就被赵昔微喝令住了:“都不许动!” 她捧着编了一半的金丝香囊,冷冷瞪着要过来的宫人:“这可是我给殿下的第一份礼物,谁要是敢动一下,可别怪我不客气!” 宫女悻悻地挪了挪脚跟,嗫嚅道:“太子妃,您想给殿下送礼物,也不能熬夜啊!” 可太子妃却冷哼了一声,又重新拿起了金线重新落座:“我答应他了的,总不能一直拖着吧……” “……”众人顿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素玉无声地叹了口气,宽慰道:“太子妃您别急,以前陛下召殿下入宫议事,偶尔有重要政务,彻夜长谈也是有的……太子妃您再等等,说不定天一亮殿下就回来了呢。” 她知道,太子殿下没有回来,太子妃心里担忧,可又不好发泄出来。只好给自己找点事做。 “是啊。”赵昔微嘴上迎着,可捏着金线的手却是一顿,表情微怔。 谁知道她这一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赵昔微一直等到天大亮,后来洗漱梳妆完毕,又用了一小碗燕窝红枣粥,仍是没有等来他的消息。 时间一点一点如水流逝,她觉得自己残存的冷静也在消失。 手里的金丝香囊已见雏形,置于掌心,金玉交融,流光溢彩。 她觉得这份礼物十分衬他。 只有他这样冷峻沉稳又细腻温柔的人,才配得上金和玉。 她想象着他收到礼物的样子。 她双手捧着金丝的香囊放在他眼下,看他眉眼生花,听他情话动人,她会为他亲手系在腰间,并且告诉他:“你赠我玉,我还你金——” 她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会笑着亲吻她的脸,然后接上一句:“我们两个,便是金玉良缘。” 她越想,就越有些耐不住了。 这辈子从未这样焦躁过。 很奇怪,不过是送个礼物而已,竟然比接到赐婚诏书后、待嫁闺中那些日子还要不安、还要羞涩、还要紧张。 这一刻的自己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头一次鼓足了勇气,要去向心上人表白。将自己的全心全意双手托出,送到他的面前,虔诚地请他接受,请他呵护,请他珍藏。 她提着裙摆,步下石阶,在院子里疾走疾步,才踏数步,触及院门外巡逻侍卫们关切的目光,足尖又猝然一收,然后背转手去,将那只桃木小盒藏于袖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转身。 杨仪立在门口,见状若有所思了一下,然后小跑着过来,躬身问道:“太子妃,您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在下?” 却见太子妃红唇微抿,沉默地望向天空。 红日初升,天边慢慢晕染出一抹桃红色,宛如羞怯少女脸上的红晕,娇媚动人。 宫殿巍峨,青色的琉璃瓦上金光闪烁,好似多情少年衣袖上的暗纹,朝气蓬勃。 杨仪跟着抬头看了半晌,也没觉得这天色有什么好看的。 不就是开春了,放晴了而已? 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花是粉的,草是绿的,屋檐是青的,宫墙是红的……这有什么值得慢慢欣赏的? 可太子妃却半点都没有挪脚的意思,对着晨曦,一双杏眸眯成了月牙儿,似乎能把那屋顶看出一朵花儿来。 杨仪跟着又看了片刻,终于眉头一皱,突然回味过来:太子妃这是想太子殿下了啊! 他忙近前一步,双手抱拳一礼,清了清嗓子,大声道:“太子妃,属下已经让人去打探过了——” “他怎么样了?”那抬头看风景的太子妃眸光一收,立时转过脸来,反应之快,让杨仪差点没来得及收好眼底的震惊:“太子妃,您果然是在想太子殿下啊!” “哦?”太子妃就轻轻睨了一眼过来,唇角一抿,语气淡淡:“我什么时候担心他了!” “……”杨仪自恃最懂拿捏女人心,这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心说难怪太子殿下自从成亲后,这性子就越来越难以捉摸,这原来是夫妻绝配呀! “回禀太子妃,早上卯时三刻,太子仍在紫宸殿内……”杨仪察言观色,停了停,见她眸光瞬间一沉,才继续道:“您放心,丞相大人天刚亮就回去了,是曹公公亲自护送着出的殿门,可见陛下召见丞相,只不过是紧要政事,并无其他用意。” 如果像传言那样,陛下疑他暗害皇后,还能好端端的让他出宫吗? 赵昔微最关心的却并不是这个。 等了一夜,她对赵家的事已经有了几分推断——若皇帝真要对赵家动手,她不可能幸免于难,也就不可能好端端的还坐在东宫。 所以她担心的只有一个人——李玄夜。 “你捡重点的说!”她皱了眉,冷冷命令:“那些废话我不想听!” “……” 杨仪却突然语气低沉了下来:“听曹公公透露,殿下在御前长跪了一夜,不曾进食……” “什么?”赵昔微惊得低呼出声。 长跪一夜,滴水未进,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杨仪!”她沉下脸来,眸光锐利如刀,“到底是怎么回事!”话一问完,就倏地改了主意,果断转向门口,“来人,备车!我现在就要入宫!” 在这里等,终究不是个办法,她要去到他身边去。 杨仪一撩衣袍就跪了下来,急急阻拦道:“太子妃,您哪里也不能去!” “哗啦啦”门外侍卫听见响动,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都按着佩剑飞身涌入院中,顿时将并不宽敞的院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都给我退下!”一声厉喝,围拢的人群立时脚尖一收,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却见衣袖一拂,轻影软腰,如风吹杨柳,已越过众人身侧,直奔院门而去。 “太子妃!”杨仪惊呼,再也顾不得许多,足尖一点,展臂运功,提前飞向门口,挡住了她的去路,“太子妃,属下奉太子命守护在此,在殿下未回来之前,您哪里也不能去!” “我为什么不能去?”赵昔微眼眸微红,可那眼神却是万分坚定:“我是他的太子妃,他是我的夫君,现在他在陛下面前长跪不起,我怎么能缩在内院,对他的一切不闻不问?” 杨仪心中一震,语气却越加急切:“太子妃,太子殿下有令,您不能出去。” “你让开!” 杨仪拦住院门,急得慌不择言:“陛下正值盛怒之中,殿下虽未言明,可他的心思您难道还不明白吗?他宁愿一个人受罪,也不想让您遭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啊!” “胡说!”赵昔微横眉,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是罪,我和他一起受着,是伤,我与他一起担着!” **** 突然发现今天是情人节,要是今天开虐,怕读者乱棍打死我,所以还是明天再虐吧! 预警一下:男女主要分手,后期有个周折的追妻过程,能接受吗? 第589章 挖水沟 杨仪没个防备,更没想到她一个弱女子,一脚踢过来的劲儿竟然这么大,身子一晃险些往后栽倒。 赵昔微已抬步出了院门。 “太子妃!”杨仪绝望呼喊。 却在下一刻,忽听一道冷沉声音传来:“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殿殿殿殿下?” 杨仪喜出望外。 赵昔微也愣住了:“你……” 一天一夜不见,不,准确来说是两天两夜没见了,他的眉眼比往日更为寒冷,神色也更为肃穆,一袭黑衣金纹,负手立于院中,身姿还是那样英俊挺拔,但眸光却少了往日的神采,多了几分幽暗。 “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么久不回来,我……”赵昔微喉间一紧,忽然有些想哭,就打住了话头,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 “没事……” 他才说出这两个字,她立时皱了眉头,满是幽怨地瞪他:“既然没事,你也不让人带句话来,让人家担心了一夜!”才抱怨完,又脸色一红,低声道,“你……吃早膳了吗?” “尚未。”他笑了笑,淡淡打量了她一眼,道:“回来先看看你。” 不知为何,这么简单的问候,这么普通的回答,听在她耳朵里却比世上最深情的情话还要动人。 他在皇帝面前跪了一夜,一回来早膳也顾不上吃,首先就是过来这边看看她! 她手指在袖中微微握紧,那枚金丝香囊已有了她的体温。 阳光和煦,晨风徐徐。 她站在院门口,情不自禁地仰头看着面前的他,满心满眼里都是浓浓的眷恋。 她唇角微微抿出一抹娇柔弧度,语声轻柔而多情:“那,一会儿我给你做好吃的,我还有一个……” “不必了。”话没说完,却被他打断。 他眸光淡淡的,凝望着她,却没有什么柔情,只有无尽的幽暗:“一夜未眠,我有点累,就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她反应过来,已拂袖离去。 “殿下——”赵昔微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 杨仪站在一旁,似乎颇有些不忍心,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殿下他肯定是心情不大好,您别放在心上。” 赵昔微睨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连他一个侍卫都看出来异常了,还说这些话糊弄人,当她三岁小孩呢? “哎,太子妃,太子妃,您别生气啊!”杨仪小跑着跟了上来,“您不是说了,要给殿下做好吃的吗?您现在……哎哟!” “砰”地一下,院门猛地合上,杨仪猝不及防,鼻子撞到了门板上,顾不得疼痛,忙喊道:“太子妃您……” “滚!” 一声冷斥,杨仪悻悻地闭上了嘴。 这个差事可真不是人干的,怎么就独独派他来呢? 他守在门口,满脸愁容地望着天空:也不知道太子妃这一生气又要闹多久呢? 赵昔微也没有真生气,她只是去厨房做吃的了。 宫女们手捧托盘,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太子妃手法娴熟地捏出一只玉露团,都有些目瞪口呆。 开了春,时令蔬果应有尽有。 鲜嫩得能掐出水的春笋,白玉似的水豆腐,晶莹剔透的虾丸,还有脆生生的莲子…… 赵昔微做了几个清淡的小菜,提着食盒再次踏出院门时,见杨仪等人仍守在墙边,脚步就是一顿,问道:“殿下都回来了,怎么还围在这里?” 杨仪拱手回答道:“并未收到殿下命令,所以不敢擅自撤回。” 赵昔微简直要气笑了。 唇角一勾,她把食盒交给锦绣,然后踱步走进杨仪,淡淡问道:“那么,殿下吩咐你做的事,你是否完成了?” 杨仪一愣,疑惑道:“什么?” 太子殿下只命令他守好太子妃,没再交代别的啊! “后院有一块花圃,地下的水渠似乎淤塞了,殿下说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让你带着人好好疏通一下。”赵昔微从容吩咐着他,俨然当自己是他的主子一般。 杨仪呆若木鸡: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还给他安排了挖水渠的活儿啊? 他古怪地看了一下四周,犹豫道:“太子妃……东宫有专管修缮房舍的将作大匠的,您要是想要修整花园,属下现在就去帮您找几个过来……” “那可不行。”赵昔微呵呵一笑,面不改色地道:“殿下说了,他指派了你来保护我,所以这院子里的大小事务,一应只差遣你一个——” 杨仪还没回话,袁策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叫上我啊?” 他捏着一把花生米,一边香喷喷的嚼着一边嚷嚷道:“太子妃,您要修水渠,怎么没听殿下提起过啊?” 赵昔微点点头,表情一本正经:“殿下也是刚刚才回来,我之前一直没见到他,来不及说。” 杨仪:“……” 袁策道:“那你得叫上我啊,这事儿我最在行了!”他拍了拍胸脯,一脸骄傲,“我们家的沟渠都是我一个人挖的,我娘直夸我干活仔细呢!” 杨仪瞪了这傻兄弟一眼,又挤出一副笑脸,对赵昔微道:“太子妃,您看,这事儿袁策一人就能行,您看要不就让他来顶上,好不好?” “不好。”赵昔微眉眼一转,语气加重,“殿下可是说了,这事儿除了你,别人都不放心。” 杨仪:“……” “不是吧?”袁策挠挠后脑勺,茫茫然地道:“可我听太子殿下吩咐的是,叫他一刻不离守在院墙外呢?” 赵昔微哼了一声,表情就有些不悦了:“怎么?是因为太子殿下不在,我这个太子妃使唤不动你们了?也对,我这就去跟太子殿下说一声,叫他亲自来吩咐你们——” 说着话,一手扶着丫鬟,就抬了脚步:“走,我们现在就去给殿下送吃的!” “别别别!”杨仪心里一急,忙一迭声地应了下来,“属下遵命,属下这就去办!” “这就对了嘛!”赵昔微笑了起来,颇为满意的样子。 才走出两步,又回头,笑盈盈叮嘱道:“对了,挖出来的淤泥可别堆在园子里,看着乱糟糟的烦人得很,得运出宫,扔到郊外去下行。” 又一侧头,对丫鬟道,“你一会儿记得去厨房,让小丫头们熬锅好汤送来给他,这可是个辛苦事儿,前前后后好几条沟渠,起码得忙到深夜才能消停了。” 第590章 父子离心 “您放心吧!”袁策只觉得这样的太子妃真是平易近人,比只会罚他俸禄的太子殿下不知道亲切了多少,便讨好地道,“杨仪他力气大着呢,不过是把淤泥运出宫有什么难的,就是让肩挑手扛都没有问题!” “哦!”赵昔微眼前一亮,顺水推舟地就道:“那既然这样,就劳烦杨仪把淤泥挑出去吧!” “……”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一下,袁策嚼花生的动作都停了停,道:“太子妃,您……这样不太妥吧?” 杨仪和他都是太子近卫,虽然职位不高,但地位却是不低的,就连太子殿下也没舍得拿她们当下人使唤过,太子妃一上来就拿人家当搬运工,这真的妥当吗? “怎么不妥了?”赵昔微冷冷一笑,“是你是太子妃,还是我是太子妃?” 袁策脖子一缩,决定不再瞎掺和了。 杨仪一瞬间地位一落千丈,职责从“保护太子妃”变成了“给太子妃挖水沟”,可他又不敢贸然去太子面前求证,只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恭敬地道:“属下遵命,属下一定在天黑前赶工完成,一定不会扰了太子妃的清净。” “嗯……”赵昔微这才点点头,赞许道:“果然是太子殿下最得力的人,头脑就是比一般人机灵。”言罢,瞥了一眼身后的丫鬟,“还愣着做什么?殿下还等着我们送午膳呢!” “是……”锦绣和银宝两个忙小步跟了上去。 整个院子里,只留下杨仪,对着袁策大眼瞪小眼。 “咿,太子妃怎么出去了——”等回过来的时候,赵昔微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不好!”杨仪一跺脚,忙跟着就要冲出去。 “别追了!”袁策一把拉住他,“太子殿下心情不好,正需要太子妃劝解一番呢!” 杨仪急得撇开他的手臂,斥道:“你知道什么!正因为太子殿下心情不好,才不能让太子妃见殿下!”冲出两步,又猝然回身,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都是你!你说你不在殿下身边守着,跑来这里捣什么乱啊!” 袁策莫名其妙:“都说了殿下心情不好,我哪里还敢在书房呆着啊?你急什么?太子妃过去说不定就把殿下哄好了呢!” 耸耸肩,不以为然地道:“殿下心情不好的时候,除了太子妃还有谁能化解?你行吗?你行你上啊?” 杨仪急得直拍脑袋:“哎呀!这可了不得啊,今时不比往日啊……”他双手握拳,在院子里团团转,“坏了坏了,这回太子妃闯进去,肯定都看见了!” 袁策更奇怪了:“看见什么了看见?人家是夫妻,有什么不能看的?” “你啊!”杨仪一跺脚,“你刚刚不在内殿,你都不知道陛下都说了什么!” 袁策早就见怪不怪了,又剥开一粒花生,扔进嘴里,随口问了一句:“陛下说什么了?” “陛下说,要太子殿下做选择——”杨仪脱口而出,却立即警觉地闭上了嘴。 “做什么选择?”袁策连连追问。 做什么选择? 崇文殿内,纸笔狼藉。 李玄夜独坐书案之后,一手撑在额间,侧影略显孤寂。 左右侍卫都被遣退,偌大个书房空空荡荡。 不知何时,外面起了风。 “叮铃铃——”檐角的风铎震颤而鸣,风愈急,音愈烈,互相交织在一起,如排山倒海一般,自屋檐呼啸而过,顺着殿门灌进来。 淡金色的窗幔如飞龙狂舞,堆叠在案头的公文翻卷如云,伫立在墙角的莲花宫灯摇摇欲坠。 内侍们惊惶地赶忙去扶,却在触及那一抹沉郁冷峻的侧影时,下意识地就缩回了手指。 风雨欲来的前夕,下一刻就是摧城毁地。 谁也不敢招惹心情不好的太子殿下。 狂风肆掠,他的衣袖也跟着飘动起来,可他仍是不动如山地坐在那儿,眼眸微阖,似睡未睡。 内侍们悄悄退了下去。 殿内再无人影。 却有怒斥声,裹着风声席卷而来—— “你给朕听着!要么处死赵子仪,要么废掉赵昔微!你只能选一个!” “放过?朕就这么放过他,如何对得起你母后!” 李玄夜压住眉心,想要将这个声音死死地按在脑子里。 可周围却又传来一个焦急声音,是他自己的:“父皇,仅凭顾雍一人之证就要杀人,实在是太过轻率——” “你给朕闭嘴!” 皇帝咆哮了起来,像是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雄狮,喉咙中发出嘶嘶的喘气之声,吐出来的话,字字狂躁:“事关你母后的性命,你竟然觉得太草率!!”他衣袖一抬,拂落御案上的笔墨,“连赵子仪自己都找不到开脱的理由,你却千方百计为他说话!” 狂风摇乱中,皇帝疾步踏下御阶,他的身子微微躬着,通红的眼睛里有泪水迸出:“朕亲手抚育了你十几年!朕为了你终身不再立后!你——你——你!” 李玄夜跪在地上,望着皇帝,沉默不语。 前些日子雨雪连绵,皇后的寝宫坏了一块地砖,派了工匠前去翻修,却意外从地砖下挖到一包药。 恰逢顾玉辞送来两瓶药,李玄夜疑心,便呈送皇帝。 皇帝便召顾雍问话,却得知这药是顾夫人秘制,原是皇后用来美容养颜之用,并无损害身心之嫌。 皇帝半信半疑,又召来太医署,一番查验过后,发现这秘药中有无色花花粉! “禀陛下,这无色花花粉,也是上次害得小公主呕吐的药物……”太医跪在地上多嘴了一句,暗示上次淑妃宫里的事情尚未结案。 其实不用太医多嘴,皇帝自己也心知肚明:这无色花粉,就是赵子仪和顾雍联手,扳倒裴贵妃的一个戏码而已! 当时他只当是这花粉会使人呕吐,却不想这东西竟然早早地就出现在了皇后宫里!甚至极有可能是导致皇后病逝的元凶! 皇帝能容忍小公主发病,却不能容忍皇后被人暗算! 于是便紧急召赵子仪入宫。 一番逼问之后,赵子仪终于承认,当年沈玉清给了皇后一张药方。 这张药方,有让女人绝育之功效。 第591章 另择贤良 皇后宠冠六宫,但却不想再有孩子。 她已经有了太子,而皇帝却长期受制于太后,比起孕育更多子嗣,当务之急她要做的是帮助皇帝巩固权力。 而怀孕会拖累她的身体、损耗她的精力,甚至还会发生种种不可预料的危险。 所以,生性要强的她,做出了这样一个果断的决定:不再孕育。 这原本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有些妻妾争宠的,或者女人身体不宜有孕的,都会选择服用药物控制受孕的可能。 但母仪天下的皇后竟然有这种想法,还是太过离经叛道。 这种事,也就只有沈玉清敢答应。 “疯了!皇后疯了!沈氏也疯了!这两个女人都疯了!”皇帝目眦欲裂。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深爱的皇后,竟然背着他一声不响做出了这样的事。 而皇后此举并没有成功,因为她不久后又怀上了灵犀公主! 所以,这药方有问题! 赵子仪沉默不语。 他虽然与沈玉清师出同门,但人生目标却各有不同。 他饱读诗书是为了入仕,为了光宗耀祖、辅佐君王、开创盛世太平。而她读书,是因为没兴趣和世人打交道。 她醉心于自己的世界里,偏爱琢磨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培植花草、提炼药粉、炮制香薰。 两人志趣相容,却并不相通。 这也为后来的分道扬镳埋下了伏笔。 但用药绝了皇后子嗣这种事,他作为沈玉清深爱的男子,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吗? 赵子仪对此回答是:只要是她想做的,他一概不会过问,也无法过问。 如果赵子仪只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那么皇帝大概会相信这种说辞。 可赵子仪不是这种人! 皇帝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险些要将他从轮椅上提拉起来:“为什么不阻止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朕?你为什么要瞒这么多年?你——你——你——” 皇帝大口喘着粗气,“你罪该万死!朕该把你千刀万剐!” “陛下……”赵子仪任由皇帝这样揪着,沉默而顺从。 太子笔直地跪在御座下,没有开口说情。 鸦雀无声中,顾雍躬身向前:“陛下,微臣认为,此事赵丞相并不知情。” 他为其低声辩道:“当年丞相名动京城,正是扶摇直上的时候,又怎么会任由沈氏如此妄为,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呢?”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皇帝立即一把就掐住了赵子仪的脖子。 “是!你当时正是扶摇直上的时候!”皇帝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当年你和沈氏有情,而皇后却极力反对,所以沈氏心生怨恨,是不是?而你,为了保护自己的前程,心知沈氏犯下错事,于是便狠心将其抛弃,是不是?” “不是。”赵子仪被掐得面皮紫红,险些要窒息过去,但仍保留了惯有的沉稳,清晰地否定了皇帝的猜测。 “你、你、”皇帝突然松了手,剧烈咳嗽起来。 此事乃皇家秘辛,左右宫人都识趣地退避三舍,太子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皇帝无人伺候,只好扶着椅子,无力残喘。 赵子仪望着失控的皇帝:“如今皇后与沈氏均已故去,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也不得而知。但——” 他微微一笑,表情有种视死如归的淡然:“若陛下难平心头之恨,微臣愿奉上卑贱残躯,以报陛下圣恩。” “你的残躯?”皇帝双手压在御案上,上身微倾。 “是。”赵子仪端坐轮椅之中,双手平直上拱,答道:“臣少时入仕,得蒙圣眷,以伴陛下左右,受恩朝堂,官居丞相之职。如此恩德,臣甘愿殒身碎骨,亦是九死而不悔。” 皇帝怒道:“你坐看沈氏用药,任由皇后重伤,仅仅只是让你粉身碎骨,怎么能够?” 李玄夜猛地抬头。 皇帝手指抚上心口:“……朕要杀你,少不得还要编个像样的由头,说不定前朝还会有人骂朕滥杀无辜!” “况且你的女儿是东宫太子妃,朕的儿子为了她,跪在御座之下为你求情!” 他望了一眼太子,眼底的失望凝结如霜。 “杀了你,你的女儿还是太子妃!朕千秋之后,太子继位,她还能晋升为后!——这样的好事,朕怎么能让你都占了?” 他冷冷一笑,天子的精明和冷静乍然浮现在眼底:“朕只杀了一个你,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你?” 李玄夜本来一直沉默,听见这话立即开口:“父皇,此事已经久远,真相尚待查明,若是匆匆处死赵子仪,岂不是等于昭告天下人,母后与您有隙?事关帝后威仪,史书又该如何记下这一笔?父皇,您对母后情深义重,定不想看到这种结局,对不对?” 不等皇帝回话,又瞥了一眼赵子仪,道:“不论真相如何,赵子仪知情不报,说是欺君也不为过!便是陛下不追责,儿臣也不会放过他!” 这话说得十分妥帖。 既避免了刺激皇帝,又弹压了赵子仪,并且顺势把处置之权揽在了自己头上。 最重要的是,点到了皇帝最在意的问题:皇后私下服用绝育之药,这种事一旦被闹到台面上,就会被史官记入史册。 到那时候,不论真相如何,都会留给后人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 皇帝冷眼觑着太子,沉默了一瞬,才道:“你不是为了太子妃而徇私,袒护赵子仪?” “当然不是!”李玄夜跪在御座的白玉阶下,神色冷肃地回答:“儿臣身为一国储君,当明辩而有决断,怎可因为宠爱太子妃便徇私枉法,弃家国天下而不顾?” 皇帝表情微敛,怒火似乎缓和了少许。 李玄夜又道:“就算这件事与太子妃无关,儿臣也会仔细追查之后再定论罪名,这无色花粉固然可疑,但也无法证明母后有过绝嗣之心,万一是有心之人故意歪曲事实,以图陷害母后,也未尝可知。” 说完,一撩衣袍,手掌交叠,恭敬禀道:“所以儿臣请旨,请父皇将此案交由儿臣,儿臣一定追查到底,绝不放过一个恶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皇帝沉默地凝视着他,似乎是在揣摩他的心思。 良久,才笑了笑,道:“太子既然要追查到底,朕也不好驳了你身为储君的面子——” 衣袖一拂,留给所有人一个幽冷无情的背影:“为了避免你有徇私之嫌,即日起,废去赵氏位份,至于新的太子妃……”脚步微顿,微微侧首,望了身后太子一眼,“另择贤良而立之!” 第592章 废赵氏位份 “即日起,废去赵氏位份,另择贤良而立之!” 如雷电划过夜空,刺破了整座大殿的静谧。 李玄夜从小就学习打理朝政,对于这个结果,他并没有感到十分意外。 权力的核心是互相制约,政治的核心是绝对控制。 作为君主,一旦发现臣下有任何失控的苗头,那么就必须摒弃一切私情、欲念、喜恶,在最快的时间内给予背叛者最强有力的打击。 他曾经执行得很完美,将顾家才萌芽的野心及时扼杀。 皇帝的用意他十分明白。 不管皇后服用绝嗣药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沈玉清到底是不是参与者,可赵子仪作为仅有的知情人,竟然不动声色地瞒着皇帝这么多年,说明皇帝对他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的能力。 一个无法绝对控制的臣子,若仍继续给予他极大的权力,最后君主便会遭到反噬。 皇帝幼年继位,拖着孱弱的病体,与太后周旋数十年,靠的不可能是所谓的“仁善”与“宽容”。 换句话说,他除了身体不好,其他各方面都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所以,当皇帝扔下这句废掉太子妃的话,李玄夜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一句气话,也不是为了考验谁,这是没有任何扭转余地的一个命令。 但是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真正要执行又是另一回事。 狼毫执于指尖,一滴墨汁坠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晕开。 笔墨淋漓间,字迹略显潦草。 他只看了一眼,便觉有些心烦意乱,一把抓起宣纸,捏于掌心,揉成一团,却更添几重烦闷。 皱巴巴的触感剐蹭着指腹,似在嘲笑他的优柔寡断。 衣袖一扬,纸屑从指尖倾洒而出,似飞雪片片,在案前打了好几个转,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地毯上。 他抬手压着眉心,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有轻微响动传来,他也懒得去睁眼。 崇文殿巡守的侍卫起码有数千人,没有他的命令,就是一只蚂蚁也进不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暗卫迅速解决。 更何况,他现在没心思再去多想别的。 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叮铃”碎响,似轻风拨动着珠玉,轻盈曼妙。 香风拂面,混合着柑橘的甜和玫瑰的香…… 他猛地抬眼。 赵昔微走近崇文殿时,左右巡守的侍卫是准备阻拦的,但一想到太子今天阴沉的脸色,就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太子殿下心情不好,有太子妃哄哄,他们这些当差的,也跟着轻松点儿! 于是齐齐比了个手势,就这么放赵昔微进去了。 赵昔微一踏入殿内,就看见他以手撑着额,靠在椅子上打盹。 一夜未眠,回来还坐在书房,也不知道到底是多紧急的公务,让他忙成这样。 算了,就不要再打扰他了! 赵昔微放轻了脚步,才踏出不到五步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长眉微皱,眸光微凝,似疏冷,又有情。 明明是这么无意一眼,却还是让她心跳陡然加快。 她来不及去思考他这表情的异样,提着裙摆飞步扑向他身边:“你醒了?”含笑勾住他的脖颈,双眸盈盈望着他,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手指一滑,抚至他的下颌,软声嘟囔了一句,“熬了一夜,都长出胡茬了!” “是吗……”李玄夜由着她摸了两下,立即回过神来,下意识侧头一避,“你……” 赵昔微一愣。 是她敏感了吗?他似乎在刻意疏离自己? 肩上忽然一沉,是他的手掌落在上面。 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拥住她,或者是抱起她,而是扶住她的双肩,让两人的距离拉开半尺。 不远不近,不亲不疏。 却彰显着一种不能宣之于口的冷淡。 变化来得太快,赵昔微一下子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只当他是在宫里受了气,便挪了挪脚尖,顺从地退后了小半步,然后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视线不经意一移,落在地上。 暗红色的地毯,雪白的纸片,迷乱而沉默。 只看一眼,她也没多想,还以为是撕毁的公文。 “这是谁又惹殿下生气了?”她脚尖又向后退了半步。 “赵氏”两个字撞入眼底,心中顿时好奇,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我给你做了好吃的,还给你亲手做了一只——”话说到一般,猛地停住,落在脚下的,正好是个“废”字,她“咿”地一声,正要询问。 李玄夜倏地起身,语声微乱:“赵昔微!” 短短的一行字,被撕裂成了十几张小纸片。或许冥冥之中注定这一切要被她看破,所以首半句话全部都正好在她脚下。 赵昔微随手捡起一张,正是“位份”两个字,与不远处地上躺着的“废”、“赵氏”遥遥相应。 废赵氏位份。 剩下那十余张碎纸片写的什么,她没有再去多看,更没有再去捡起。 有了这五个字,剩下的,都不重要了。 她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只瞪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所以…… 他忙了一天一夜的事,就是这个?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是他先败下阵来,微侧过头去,避开她的视线,语气有些狼狈:“我们谈谈吧……” “谈谈?谈什么?”赵昔微怔怔地问了一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一下子脑子里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思考,失去了语言。 “……”他又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赵昔微被这么一看,猛地就是一个激灵。 她又退了一步,低下头,望向地面的纸片。 鬼使神差的,之前的矜持淡然忽然褪去,她倏地蹲下身子,将碎落在地上的纸片一张张捡了起来。 十几张碎纸片,雪白皎洁,有种揉碎琼花美玉般的凄美。 崇文殿内供给的是御用纸张,质量极好,虽然被揉成一团,又遭遇撕毁的命运,然而再次拼在一起时,丝毫没有影响上面的内容。 略显狂乱的字迹,赫然入目—— 废去赵氏位份,幽居别院,非诏令不得出,其服食侍从等,一应如旧。 白纸黑字,字字戮心。 不是开玩笑! 也不是误会! 是废掉她的诏令! 第593章 惟愿殿下皇图巩固 她担心了一天一夜,给他做了好吃的,为他准备了礼物,却得知他要废掉她! 她蹲在地上,他站在案前。 她仰头看着他,他低头望着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眼底有一丝茫然闪过,眉心皱了皱,又闪过一丝不解,带着一些不太确定,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李玄夜凝望着她,心尖莫名被扎了一下,不是很疼,却异常的难受。 他很想说是,他是出于不能言明的苦衷,所以才写下废太子妃的诏令。 但这种谎言有什么用呢? 能哄得她好过一时,难道能哄她蒙骗一世? 他半闭上了眼睛,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冷漠,有些疏离,还有些淡淡的狠心:“没有。” 空气静默了一下。 赵昔微依旧蹲在地上,质地轻柔的裙摆如花朵般散开,腰身越发显得纤细单薄,仿佛一枝脆弱易折的幽兰。 “是因为赵府的事吗?”她吸了一口气,声音沉静柔和,“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把我撇开呢?难道你想好了,要一辈子与我恩断义绝吗?” 没有他预想到的眼泪和伤心,却让他心里更加纷乱如麻。 他绕过书案,缓缓走了下来,在她面前站定,近距离地看着她的眉眼。 她当然是美丽的,否则他不会初次见面就铭记于心。 她肯定也是坚强的,否则他不会在第二次见面刮目相看。 不用怀疑,她还是迷人的,否则他不会在第三次见面险些失控。 但缘起缘落,直到此刻即将失去之时,他才发现,除了美丽,坚强,迷人,她还是清醒的。 面对他的选择,她只温柔克制地问了一句:你真的想好了吗? 李玄夜沉默。 他生于帝王侧,长于庙堂间,从小到大,未曾体会过什么是害怕。 但面对她这样轻声的一句询问,他突然有些害怕。 想好了吗?一辈子恩断义绝。 他没有想过。 而她还在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觉得此时的自己肯定很狼狈,在她心里的形象肯定很卑微。 他眸光微垂,望着她散在地上的裙摆。 寒风从殿门口扫进来,卷起群裾如波浪,他手指下意识地动了一下,想弯下身将她抱起。 但念头一起,就被他狠狠克制住了。 废位的决定已经托出,再做这些亲密举动,显得幼稚又可笑。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负手立在她面前,却没有靠近一步,“虽然废了你的位份,但你以后仍是住在东宫,仆从衣物等份例供给,一律和从前无二。”顿了顿,嗓音有些低沉,“你放心,只要你在东宫一日,我便能保你周全一日。” 赵昔微仰脸打量着他。 似要从他的表情里寻找出一丝丝留恋和不舍。 但是没有找到。 她忽地扯了扯唇角,一抹自嘲的笑意浮现。 皇家只有废立,没有和离。 她曾经是太子的妃嫔,即使恩断义绝,她也不可能再从这里走出去。 “只是你以后再也不会见我了,是不是?”她问道。 回答她的同样是沉默。 “好吧!”她笑了笑,释然地站起身来,又踏出两步,在他面前站定。 两人的距离很近,她的眸子分外明亮清澈,似一汪碧水寒天,沉浸了他孤寂的倒影。 衣料挨着衣料,呼吸咫尺可闻。 李玄夜的情绪忽然有些紧绷。 他本意是觉得,赵子仪已经卷入绝嗣一案中,彻底断其利益是最有效、也是最安全的办法。 而拿掉赵昔微太子妃的位份,将她留在东宫,也是一种权衡之下的安排。 只要等他掌握大权,哪怕此事确实是赵子仪主导,他也能把赵昔微从中摘离出来。 他想过,如果她生气哭闹,他就好好哄着,让着,任由她发泄就是了。 但此时此刻,事情的走向…… 好像有点不受他的控制。 她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抬手抚了抚衣袖,将上面的皱褶抚平,又慢条斯理地将腰间的丝绦整理好。 “赵昔微——”他低声唤了一句,想要说点什么,手心忽然一凉。 丝质的面料拂过肌肤,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手腕一翻,猛地抓紧。 绵软的触感,如蜻蜓点水,在他指尖轻轻一触又迅速离开。 眼看要抓住,却又突然失去。 他的掌心捏了捏,复又松开。 纸片若雪,触手生凉。 她不是要牵他的手,是把碎掉的纸片塞回他掌心。 怔愣中,她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冷静又从容。 “大家也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殿下不想说破,我也不能追问太多。”她静静凝望着他,“既然我们都接受了这样的结局,那么,殿下不如放我自由。” 说完,不等他回应,已平静转身。 “赵昔微!”他心口一紧,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停住脚步,目光微垂,看着他的指尖。 他的手指均匀修长,停在她白皙的腕间,似春水映照着梨花,曾经惊艳了她的眼眸。 但此刻,她只微微一笑,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缘起还复灭,月圆终有缺,本非多情人,何须怨薄命?” “夫妻缘尽,别无所求,惟愿殿下皇图巩固,福寿绵长。”她自他指尖抽出手腕,淡然吐出这一句话,便拂袖转身,径直踏出殿门。 夫妻缘尽,这就是他想要的结局吗? “赵昔微!”他疾步追出,却在廊下止了脚步。 殿前宽敞,白玉若霜。而她提着裙摆,飞也似地掠下石阶,穿过林立的侍卫,衣衫翩翩,飘然向远。 有如星月潜入云端,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 李玄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饭菜都快凉了,殿下可要现在用膳?” 躲在一旁的内侍不幸全程目睹了整个过程,忙提着食盒亦步亦趋地走近,躬身请示道:“太子妃为您亲自做了糕点,您趁热尝尝……” “退下!”太子殿下猛地转身。 “是。”内侍吓得身子一缩,却在看到他的表情时,陡然一惊,惶然唤道:“殿下,您——” “滚!” 一声怒斥,所有守在暗处的侍卫也通通退了个干净。 第594章 本非多情人,何须怨薄命 时值初春,天边日光融融,洒落肩头,若金箔耀耀。微风中带着潮气,迎面扑来,似雾气蒙蒙。 李玄夜独自站在廊下,不知是这日光太刺眼,还是这微风太冰冷,忽然闭上了眼。 杨仪从屋檐上悄身而下,掠至他身后,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他在廊下站了许久,直到心中激荡的情绪一点点压了回去,才缓缓地睁开眼。 “看好她,不许有任何闪失。”他低低吩咐了一句,拂衣转入殿内。 春风徐徐,催遍桃李。 蔷薇争相吐艳,摇落一地粉白,如胭脂红泪,似浅还无。 赵昔微在园中疾奔,穿过几树繁花,又行过几重游廊,终于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 衣袖拂染了香气,鞋底沾满了花泥,这本该是一个充满喜悦的季节,可她的心底却是一片荒芜。 宫女们看见她的脸色,惶惶捧来金盆和热水。 她机械地脱掉上衣,将冰凉的手指放进盆中,温热的水里加了玫瑰香露,馥郁而清雅,她漫无目的地掬着水,任由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 “只要你在东宫一日,我便能保你周全一日。” “惟愿殿下皇图巩固,福寿绵长。” 两人在书房的对话犹在耳中,但她的心情却不再如当时那般平静。 从成婚到现在,他们有过好几次小矛盾,她有时伤心,有时不伤心,他有时冷漠,有时不冷漠,但不管是伤心的还是不伤心的,冷漠的还是不冷漠的,他们每次都会很快和好。 那这次呢? 他们还会不会和好? 轻轻摇了摇头,将最后一丝期盼压了下去。 他都亲手写下了废太子妃的命令,他亲口承认了没有苦衷。 “缘起还复灭,月圆终有缺,本非多情人,何须怨薄命?” 她仰头倒在床上,自嘲地笑了一下。 有什么好难过的,他们两个,本来就都不是什么多情的人。 他是一个合格的储君,将来也会是一个合格的帝王。 他的身份决定了他只能做符合身份的事,必要的时候,舍弃情爱很正常。 而她,一开始也只是视他为一根救命稻草,如今被他放弃,她又有什么好怨恨的呢? 他们之间的缘分,始于她的挣扎,终结于他的果断。 可是…… 后来她是真的认定了他啊。 无数次的耳鬓厮磨,无数次的缠绵悱恻,她早就把心交出去了。 即使她一直自诩看淡情爱,可她也是个普通女子,终究是沦陷在他的柔情蜜意之中。 她想过要和他白头到老,想过要与他生死与共。 但一年光景不到,这场美梦就被戳破。 她躺在床上,不知何时,脸颊已经一片湿润。 素玉掀帘入内,见她也不盖被子,忙大步走过来,提醒道:“虽说现在入了春,可到底天气还没回暖,外头的湿气也重,您既然想睡午觉,也该小心寒风才是……” 拉开锦被,却见一只香囊灿然躺在枕边。 金丝编织,上面穿了精致小巧的玉珠,这不是太子妃给太子殿下精心准备的礼物吗? 这香囊,是太子妃熬了一夜才完工的,手指割伤流了血,也不许别人碰一下。 素玉忙将它捡起,惊讶道:“这可是您辛辛苦苦做的,怎么就随便扔在床上,万一弄坏了可怎么办。” 赵昔微闭上眼,淡声道:“不要了。” “不要了?”素玉一脸错愕,“什么不要了?” “不要礼物了。”她又回了一句。 素玉愣住:“什么意思?”她捧着香囊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眼,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不要了。 但看太子妃的语气,似乎十分不高兴,就以为是小两口又吵架了,便含笑宽慰道:“怎么不要了呢?奴婢觉得这香囊做得十分精巧,就是尚衣局的绣娘,也没有这样好的手艺,太子殿下一定会喜欢极了。” “说了不要了!”赵昔微猛地坐了起来。 这一声急促而冷厉,帘外宫女心头一慌,齐刷刷地就跪了下来。 “到底什么不要了?”素玉乍然抬眸,就对上她满脸的泪痕,不由大惊:“太子妃您怎么了?” 她红着一双杏眼,沉默地看着那只香囊,语声低哑:“他不要礼物了,也不要我了……” 一语既出,她忽然抬起双手,迅速掩住眼眸。 可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掉了下来,一滴一滴,无声无息,绣着鸳鸯戏水的床褥立即洇湿了一大片,霏靡而艳丽。 素玉呆了一下,忙劝道:“太子妃,殿下怎么会不要您了呢?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赵昔微抱住被子,把脸埋在了怀里。 素玉一颗心猛地就被吊了起来。 作为太子妃身边资历最老练的大宫女,她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伸出手掌,轻轻放在了赵昔微的肩膀,柔声道:“太子妃,这夫妻啊,总有吵架的时候,以前陛下和皇后那么恩爱,两人也有个小矛盾小误会的呢,您要是累了,就先好好的睡一觉,要是委屈了,就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他就算是做错了什么,您也千万别往心里去呀。” 话才说完,怀里忽然一软。 赵昔微伏在她身上,终于哭出声来:“不是他的错,是我错了……” 她错在对情爱没有抵抗力,错在迷失了自己。 “太子妃别说这种丧气话……”素玉听得心里也跟着一酸,忙继续安慰道:“夫妻吵架,哪有什么对错,不过是一时气头上,说了两句重话罢了,您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天一早醒来,殿下就过来给您赔不是了呢。” 赵昔微没有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并不是吵架,也没有说气话,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心平气和、冷静理智。 这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所以就更不可能再有回头的余地。 放纵自己哭了片刻后,她的情绪慢慢地平稳下来。 她从床上拿起那枚金丝香囊,放在掌心端详了几许。 温润的玉珠,华丽的金线,密密编织在一起,寓意着金玉良缘。 但…… 终究是她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她无声笑了笑,然后伸手,抓起桌上的剪刀。 素玉猛然色变:“太子妃!”飞扑了过来。 **** 作者说:两个都是狠人,分手都那么克制。 有些读者可能看出来了,女主是随着经历而有性格变化的。有人觉得爱情中她太软弱太单纯,这是人物设计的一部分。我觉得,人总是会在某个年龄,为了一份感情变得柔软单纯。 本文虽然是言情,但是寄托了我对女性人生的思考,恋爱不是唯一,每个女人都会在得到和失去中,最后找到真正的自己。 第595章 太子为什么生气 “啪嗒”剪刀被打飞,香囊也摔在了地上,打了个滚,珠玉四下散落。 素玉吓得魂飞魄散,忙一把抱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太子妃,您没事吧?!” “没事。”赵昔微视线微垂,落在地上。 素玉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顿时心痛起来:“哎呀,太子妃,这可是您一针一线织好的,就这么损坏了——” 香囊被剪掉了一个穗子,已不复之前的完美。 素玉弯下腰身,把香囊捡起来,又将散落的珠子一颗颗都收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低声道:“这可是您的心血,一会儿奴婢好好修一下,说不定还能修好……” 赵昔微凝望着这残缺不全的香囊,愣了一会儿。 最终却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谓一笑:“坏了就是坏了,再修也不是从前那个了。” 素玉微张着嘴巴,有些说不上话来,便转移话题道:“太子妃,您一夜没睡,要不现在睡一会儿吧!” 赵昔微又摇了摇头,抬眸看向窗外,问道:“守卫都走了吗?” “啊……”素玉回过神来,忙道:“刚刚还在后园子里挖水渠呢,太子妃可是有什么吩咐?” 赵昔微强打起精神,吩咐道:“去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素玉一怔:“太子妃,您这一夜没休息,现在急着去哪儿?” 赵昔微已下了床:“去赵府。” 李玄夜突然生变,肯定跟赵府有关。 感情没了,可人生的路还得好好走下去。 从今以后,她谁也靠不上,唯有自立自强。 只是,主意才定,外头忽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踢踏踢踏,每一步都沉重有力,如踩在人的心上。 杨仪在廊下恭敬禀道:“太子妃,属下奉太子命令,保护您的安全!” 赵昔微的脸色一下子就绷紧了。 这是什么意思! 把她当成圈养的宠物? 素玉一看她的眼神,就暗叫不好,忙劝道:“太子妃,殿下也是为了您好,您再忍忍,等明天他气消了,就把守卫都撤回去了……” “哗啦啦!” 一声巨响,桌上杯盘悉数落地。 赵昔微站在桌旁,冷冷而笑:“忍?” 没了位份,她忍了,没了宠爱,她忍了,没了自由,她也忍了? 她的下半辈子,就被他这样关在小院子里? 绝无可能! 门外的杨仪也听见了里头摔盘子的动静,沉默了一瞬后,似乎又觉得这样不闻不问有些不妥,明知道她这是故意给自己下马威,可也只得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太子妃,可是有事吩咐在下?” “你倒是忠心耿耿得很!”赵昔微闻言冷笑了一声,隔着门窗,提高声音命令道:“我饿了!你既然这么殷勤,怎么还不去厨房给我催催?” “……”杨仪迟疑了一下,便又是一只杯子飞了出来,“愣着干吗?还不快去?” “是,属下这就去照办!”杨仪拱手一礼,然后施展轻功足尖一掠,如同燕子抄水,一眨眼间已飞过了数座屋檐。 “嘿!你怎么管起烧火的事儿了?” 厨房里,袁策正和几个炖肘子的大娘套近乎呢,猛然抬头,看见自己的好兄弟扛着一捆柴疾奔过来,顿时有些幸灾乐祸:“啊,我知道了,是不是太子妃又罚你了?哈哈哈哈你说你怎么就触了她的霉头啊!哈哈哈哈!” “你给我闭嘴!”一根木柴抵上他的咽喉,杨仪恨恨咬牙:“再笑我跟你不客气!” 袁策一面往后躲,一面嚷嚷着道:“哎哎,你注意点,可别砸了那锅酱肘子了,这可是各位大人的宵夜呢!”又一指案板上,“还有太子妃要的燕窝粥!你快去烧火,就等着大火吊高汤呢!” “哎!这叫什么事啊!”杨仪顿时没了脾气,拉过木墩子,坐在灶台旁不停地煽风点火,可怜他一个有品秩有俸禄的东宫侍卫,竟然沦落成了烧火丫头…… 柴火带着浓烟,熏得他连连呛了好几声,袁策看着实在同情,便勤快地帮着添了一把豆杆,好奇问道:“你到底犯了什么错,以至于让太子妃罚你做这种事?” “我能有什么错?不就是奉命照看她?”杨仪瞪了他一眼,“你不也是在殿下身边当差,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不远处,忙着配备晚膳的几位大娘,都放下手里的锅碗瓢盆,不由自主地竖起了耳朵,并露出了津津有味的表情: 太子妃怎么了?为什么要为难太子殿下的侍卫?莫不是小俩口又吵架了? “我知道什么?”袁策挠挠脑袋,“我要知道,我能被赶到厨房来吗?” “你?”灶台烧得火旺,杨仪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惊奇不已:“你犯什么事了?” 问完顿时就明白过来,“是不是在殿下跟前,问了不该问的,说了不该说的?” “你怎么知道?”袁策一脸佩服的表情,“我就是问了他两句话!” “两句话?”杨仪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难兄难弟,呵呵一笑,说道:“是不是问了太子妃有关的?” “对啊!”袁策满是不解,“我就是问他,为什么不吃太子妃送来的点心,还有今晚是不是又要歇在书房。他就叫我滚,还说闲着没事干就去厨房烧火去!” “……”杨仪默了一下,这夫妻俩连生气时的口径都一致,这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袁策戳了戳难兄难弟的肩:“大哥,你帮我分析分析,我这话怎么就让他不高兴了呢?” “这个……” “不是吧!”袁策一声惊呼,“连你也不知道?”又恍然大悟,“我就说吧,太子殿下的心思难猜!连你也不知道内情!” 杨仪又默了默,他倒是知道,但他不能说啊! 可对着这个蒙在鼓里的难兄难弟,他又觉得什么都不说有点过不去。 琢磨了一下,杨仪顺手拿过食案上的一只炖盅,塞进袁策手里:“端好了!” 炖盅才从蒸锅里夹出来,烫得袁策一个哆嗦,可又不敢摔出去,只好龇牙咧嘴地嚷道:“你搞什么!” “没什么!”杨仪一脸深思地看着他,作指点江山状:“端好这个碗,你就明白殿下为什么生气了!” 第596章 想吃龙筋凤脑 袁策一愣,也顾不上被烫得肉疼,忙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的饭碗保不住了?” 杨仪摇摇头。 袁策又是一愣,强忍着手指起泡的痛苦,又问道:“你是说,殿下生气是因为,太子妃送的饭菜,太烫了?” 杨仪又摇摇头,用一种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袁策就更奇怪了,一边痛得直抽抽,一边好奇地把炖盅转了个圈,继续问道:“你是说……”眉心一皱,忽然茅塞顿开:“我知道了!” 杨仪精神一振,等待着他往下说。 “你是说,太子妃送错了东西!”袁策揭开炖盅的盖子,闻了闻里面的补药,“太子殿下熬了一天一夜没睡觉,她该给太子炖一盅汤药,补补身子!” 杨仪拍了拍他的肩:“我要是你主子,我就罚你一辈子烧火。” 袁策不干了:“你倒是快说啊!卖什么关子!” 杨仪咳嗽了一声,伸长脖子的厨娘们立即低下头去,装作各司其职的模样。 杨仪这才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太子殿下现在的心情就跟你一样,捧着一盅补药,爱不得,丢不得!你还凑上去不停问他为什么不吃,你说,他能不拿你撒气吗?” “原来是这样啊……”袁策喃喃自语了一句,忽然又醒悟过来,追问道:“所以,那太子殿下还是因为想吃补药咯?”又是一愣,“他都清心寡欲到这种地步了,还要吃什么补品啊……” “……”杨仪无语地白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我要去给太子妃送膳食了!你自个儿好好琢磨吧!” 再搁这说下去,他肯定也会被传染这种傻气的! 但是,当他恭恭敬敬地提着食盒,送到太子妃面前时,他觉得,太子妃看他的眼神,也已经和看傻子无异了—— “怎么?谁告诉你我想吃燕窝粥的?”美人儿慵懒地歪在美人榻上,一脸鸡蛋里挑骨头。 杨仪一个激灵,忙道:“这都是厨房大娘安排的,厨娘说,您每日里都要吃上一小碗燕窝粥,在下也不敢耽误,忙催着做了一碗过来……” “是吗?”那美人儿不置可否地一笑,懒懒斜了他一眼,“可是,我今天不想吃燕窝粥,怎么办呢?” “……”杨仪一个头两个大,忙应道:“您喜欢吃什么,属下就去吩咐厨房做什么!”又抿抿唇角,带着几分讨好,试探性问道:“那太子妃您喜欢吃什么?” 虽然废太子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聪明如杨仪,也是看得出来的——这位仍是太子殿下的心头肉呢,只要没有新的太子妃进来,这位就永远是他们的太子妃! 这头衔,是板上钉钉,封死在她头上了! 那永远的太子妃似乎被他的殷勤劲儿取悦到了,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道:“那我想吃龙筋和凤脑!” “……”杨仪说不出来话来了。 只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她唰地一下就站起了身,原先慵懒闲适的娇花模样儿,立即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带刺蔷薇:“怎么?想随便吃点东西都不行?你家主子就是让你这样照看我的?” “……”杨仪一哽,心说您这吃的是随便的东西吗? 您要的是龙筋凤脑啊! 我一个小侍卫,上哪给您去找龙筋凤脑啊! 他内心简直要咆哮起来了,你说你们两个主子,要吵架为什么不自己当面吵,为什么非要窝在自个儿房里生闷气呢? 当然,他也只是在心里嘀咕一句,嘴上仍是赔着十万分的殷勤:“太子妃您别急,属下这就去想办法,保证在天黑之前让您吃上爱吃的龙筋凤脑!” 话一说完,就开始后悔了——这龙筋凤脑,到底是什么啊? 带着这样的疑问,杨仪整个下午都没消停。 先是跑去崇文殿吭哧吭哧翻了一堆的古籍,直引得坐在书案后的太子殿下看了好几眼,眼看就要一个砚台砸过来的时候,他忙把古籍又放回了架子上,还不忘解释道:“太子妃想吃点新鲜的,属下特意来查阅一下!” “哦。”太子殿下立即收回了视线,不再说话了。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杨仪又重新把古籍翻出来,跪在一旁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可怎么办,那美人儿不高兴,太子殿下就更不高兴,太子殿下更不高兴,他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反正不论怎么样,他都没有好日子过就对了! 杨仪又开始在心里嘀咕开来了:好好的非要废太子妃,现在自己搞不定了吧?搞不定就扔给我们一帮侍卫是吧?活该你睡书房!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那上头“搞不定太子妃”的太子殿下就又从案卷中抬起头来,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杨仪立马把烫手山芋扔了出去:“回禀殿下,太子妃她想吃龙筋凤脑!” “……”一句话丢出,李玄夜就被呛得咳了一下。 意识到自己失态后,立即又敛了神色,淡淡睨向自己的侍卫:“她想吃,你去置办不就行了?” “……”一个来回,这烫手山芋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杨仪哭丧着脸,看着自己的主子,委屈地道:“可是殿下,这龙筋凤脑,是什么东西啊?” 这种问题,怎么能难到太子殿下? “啪嗒”狼毫搁于砚台,他斜眸冷冷瞥了过来:“你不会去御膳房问?” “是——” 于是,苦哈哈的杨仪,又特意跑了一趟御膳房。 在缠着十八个御厨,花费了好几两碎银子,又许诺了好几个誓言后,终于得到了一个让他两眼望天的答案: 龙筋,分别是取五种颜色的龙之软筋。 凤脑,分别是取五种颜色的凤之脑髓。 光是一种,就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居然还要凑齐十种! 不过他也没有头疼太久,因为太子殿下一语点破了天机:“取各色鱼禽鸟类替代,不就是了?” 杨仪一愣,嘟囔道:“可这也不是真龙真凤啊,万一太子妃生气怎么办……” 太子殿下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你怕什么?她也没见过真龙真凤。”心不在焉地翻了翻公文,“要是她生气,孤帮你担着。” 杨仪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立即喜滋滋地应下:“殿下您说得是!” 只要太子殿下肯出面,这事就好办多了! 然而事实是,这事太子殿下出面,也并不好办…… 因为,杨仪恭恭敬敬捧上一盘“龙筋凤脑”,送到太子妃的面前时,太子妃捂着嘴,反胃得吐了。 第597章 缺一个会武功的小内侍 日光渐渐西斜,晚霞映在窗纱,染上了一层似红还紫的颜色。 赵昔微一睁眼便见这幕景象。 宫女都退了出去,侍卫也避至外墙。 整座院子静悄悄的,唯有晚风拂动花枝簌簌轻响,恍若与世隔绝的寂寥山林。 赵昔微掀开被子半坐起来。 昏睡了两个时辰,反而更头昏脑涨了。 宫灯接二连三地亮起,宫女捧着晚膳鱼贯而入。 一盘鲜嫩的清炒藕片,一盘爽口的凉拌豆芽,一盘金黄的炒鸡蛋,还有新腌制的酸辣白菜,都是清淡的素菜,外加一碗薏仁小米粥。 又有各色口味的糕点、果子,用碧玉琉璃盏盛着,宫女将它一一都摆在桌上,又垂着头悄悄退到了屏风旁。 不知为何,太子妃突然性情大变,全不似往日那般温柔娇软,变得难以讨好和应付。 这不,光是吃饭,就折腾了一天了。 厨房来来回回折腾了三四次,每次送来的饭菜都是只看一眼,便命人原样不动地撤了下去。 这回宫女学了乖,只将东西摆上来,便不再言语相劝。 赵昔微半靠在床头,静静坐了好一会儿,淡淡开口:“把东西都撤下去,我不想吃。” 素玉劝道:“太子妃,您好歹用一口吧。”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这些饭菜,是殿下特意吩咐厨房做的呢。” 太子殿下的原话是,不喜欢的话让厨房继续重做,直到她肯进食为止。 今时不同往日,要是以前,别说是太子妃一天吃不下东西,就是眉头皱一下,都要好言好语哄半天…… 锦绣也柔声宽慰道:“身体是自己的,您就算是再难过,也不能不吃东西啊。” “就是!”银宝气哼哼地帮腔:“不就是个男人而已,为了他把自己气病了,不值得!” 赵昔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其实她还真不是为了跟李玄夜置气,只是真的不想吃东西。 那盘龙筋凤脑太过腥腻,让她胃里到现在都有种想呕的冲动…… 赵昔微半闭着眼靠在床头休息,直到廊下有脚步声响起,才再次抬眼。 “太子妃,太子殿下命属下来问,这桌饭菜可还合您的胃口?” 杨仪站在门口,隔着珠帘拱手问道。 “是吗?”赵昔微唇角翘了翘,一抹笑意淡然浮现。 杨仪察言观色,见她表情缓和,忙恭敬回答:“是的太子妃,殿下正在书房与群臣议事,知道您吃不下饭,一直放心不下,才特意让属下来问一句,这饭菜您还喜欢吗?” “这样啊……”赵昔微抿唇又是一笑,突然道:“那可是巧了,我正好也有句话,要托你带给太子殿下呢!” 杨仪精神一振,含笑温声道:“太子妃您说,属下必定带到。” 赵昔微抱着软枕,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把玩着枕头边缘垂下来的流苏,语声懒懒:“你替我也问问太子殿下——同我做了半年之久的夫妻,怎地现在恩断义绝了,就连我想吃什么都不知道了?” “……”杨仪愣住。 赵昔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个杨仪还真是能忍,被她这样折腾,又是去挖水沟又是去烧火,居然还没有撂挑子不干,依旧忠心耿耿地谨遵太子命令,尽忠职守地守在门外…… 她突然有些好奇,到底要什么样的手段,才能把这个侍卫给气走呢? 杨仪在门口静默了几许,突然低声道:“其实……太子殿下的心情也不好。” 画外音很明显:您适可而止吧,再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素玉和锦绣脸色顿时一白。 赵昔微却“噗呲”笑出声来。 杨仪:“……” 摊上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的主儿,他也很难办啊! 她笑声十分轻快,但又带了一丝凉冷意,如雪花落在花瓣,给人一种又娇媚又疏离的感觉。 杨仪隔着珠帘,看见她纤细的侧影在笑声中晃动,宛如一枝粉白的花枝迎风颤颤。 心里顿觉恍惚:这样的美人儿,就算是明知道她无理取闹,也是让人不忍心多加苛责…… 又暗暗佩服自家主子:平时看着那么宠溺,一旦牵涉到前朝,可是斩断情丝说放就放…… 他尚怔愣着,忽听美人儿止了笑意,问道:“那么,太子殿下为何心情不好?” 杨仪把头垂得更低了,恭敬回道:“太子妃都不知道,那属下就更不得而知了。”微微一顿,又道,“不过属下猜测,殿下心情不好,可能是和您有关系。” 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太子殿下能开心吗? “哦?”她又是一笑,“叮当”碎玉清响,是她挑起了珠帘,露出半张皎洁的面容。 杨仪陡然抬眼,心头立时大震。 赵昔微看见他的表情,唇角勾了勾,突然问:“杨仪,你到底是谁的侍卫?” 杨仪一愣,忙恭敬回答:“属下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保护太子妃,太子妃有什么要事,尽管吩咐属下便是。” “那可不敢。”她回了一句,又笑了笑,语气淡淡:“杨统领可真是好让人感动呢,放着你家心情不好的主子不伺候,偏偏却要守在我这里,关心我有没有吃饭……” 语气一顿,忽然含笑睨了他一眼,缓缓问道:“莫非,你想来我身边当差?这也不是不行——” 轻轻一叹:“我这儿正缺一个会武功的小内侍,要不,我让人去内侍监报备一下?” “太子妃!”杨仪倏地绷直了身子,“属下突然想起厨房还有些柴没劈完,属下就先告辞了!” 话才说完,也不待她应允,脚尖一挪,转身踏出门槛,如逃命一般疾奔向外而去。 赵昔微望着他的背影,顿觉无趣到了极点。 她还想出点大招呢,没想到这人如此不惊吓。 摇了摇头,她转过身,吩咐左右宫女:“把饭菜撤了!” 一面向内室走去,一面随手解下腰带,质地轻盈的衣裙登时散落下来。 宫女们呆呆地抬眼,视线顺着轻罗软衫下滑,便见她不知何时已脱了鞋袜,一双白生生的玉足,踩在春水绿的地毯上,如同月下仙子踏过清波,一路行来,步步生莲。 褪去了少女的娇羞和柔弱,更添几分冷艳,几分无情,一半魅惑一半真。 第598章 无情无爱也无宠 赤脚踏过翠屏,清冷嗓音自内室传出,一声声,莫名让人胆战心惊: “备热水!” “奉新衣!” “着大妆!” 宫女们面面相觑:这大晚上的,太子妃到底要做什么? 但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谁都知道,太子妃和太子殿下闹僵了,并且隐隐有传言说,太子殿下要废掉太子妃位份了…… 虽然她们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但都从太子妃的变化中,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不妙——位份废不废的不好说,失宠肯定是真的了…… 赵昔微沉下身子,半躺在浴桶里,任由热水覆过脖颈,冰冷的四肢一寸一寸回温。 她掬了一捧水,指尖微倾,看水珠如玉坠落。 水里加了安神的香露,雾气蒙蒙中,心底那空出来的一块,慢慢隐去,直到变成模糊一团,既感觉不到难过,也感觉不到疼痛,就像下了一夜的雨,拂落了一树的花,又长了嫩绿的新芽。 花开花落,四季更迭。 一切都是那样自然而然,没什么好依依不舍。 四周静悄悄的,她闭上眼在浴桶里睡了一会儿,直到水温渐凉,才沉声唤了一句:“更衣。” 她沐浴时不喜有人在旁,宫女捧着衣物鞋袜,悉数于门外静候,等她洗完了,才能依次而入,服侍她更衣。 但今天似乎有些迟钝,一连唤了两声,都不见有动静。 赵昔微扯过棉巾,一只脚才踏出浴桶,却忽觉肩上一沉,尚未来得及惊呼,已被人按在了墙上。 熟悉的香气,熟悉的呼吸,甚至那停在她锁骨上的手指,指腹微微压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带来的触感都那么熟悉。 才沐浴过,身上的水珠还没擦干,湿漉漉的头发,一缕缕的贴在脖颈处。 水珠儿沿着发梢滑落,然后顺着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自指尖坠落,在地毯上晕染出一片深深浅浅的暗影。 身上未着寸缕,被人抵在墙上,就算是再疏冷的关系,也避免不了暧昧暗涌。 但她却没有什么闲心和他缠绵缱绻。 她背靠着墙,手臂垂了下来,淡然地面对他的视线:“太子殿下学会翻窗还不够,还学会偷看别人洗澡了?” 沐浴过后,肌肤泛着粉色,水迹隐隐,带来一层柔光。 更何况,她就这样站在原地,根本就没有遮掩躲闪的意思,男人的视线顺理成章地就往下移了一寸。 喉结微动,眸光瞬间转为幽暗。 赵昔微顺着他的视线,下意识地也看了一眼自己。 突然嗤笑出声:“殿下不会是想要我侍寝吧?”唇角一勾,讥讽尽显:“我一个无名无分的废妃,还能让殿下如此念念不忘,是该说我手段好呢,还是该说殿下多情呢——” “呢”字尚在喉中,唇上忽然一重,剩下的话悉数被堵了回去。 他的拇指按在她的唇瓣上,指腹轻轻一压,然后下意识地抚了一下。 赵昔微无所谓地看着他。 他将东宫三分之一的兵力放在了她这小院子里,换句话说,别说是现在想要她的身子,就是想要她的小命,她也反抗不了半个手指头。 徒劳的抗争她不想浪费力气。 但他却似乎没有她想的那样急切,指腹贴在她唇上半晌,也没有再有下一步动作。 赵昔微顶着一头湿发,和他对视了片刻,直到身上传来一阵阵冷意,冻得打了个冷颤。 她腰肢挣了一下,却没挣脱他的禁锢,反而被他屈膝压了上来。 “你——”怒意翻涌,她沉下脸来:“李玄夜你——” 怒斥的话半个字也没说出来,他不由分说,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没有往日的柔情蜜意,也没有熟悉的炙热滚烫,只有隐忍的怒火与克制的欲望。 赵昔微手上抓着那条棉巾,后背被他用力压在墙壁上,肌肤硌得微微生疼。唇上是他反复的碾压吮啄,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也没有任何抗拒的余地。 白日里的呕吐已经耗尽了她的体力,尚未进食的胃里仍残余着酸气。 头昏脑涨中,喉咙口忽然一热。 牙齿狠狠一咬,血腥气自唇角散开,血珠渗入舌尖,迅速蔓延开来。 缠吻骤停。 李玄夜微抬起下颌,唇角一抹血红,艳丽而夺目。 赵昔微扫了一眼,也懒得多问,只顺势从他怀里挣了出来,然后自顾自地抬起手臂,准备擦拭身上的水珠。 然而手上忽然一松,棉巾被他抽走。 她皱了皱眉,还没说话,松软干燥的棉巾覆了下来,他抓住她的手腕,沉默地替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动作细致轻快,从脖颈到双肩、从前胸到后背,再到腰腹,一直往下,他屈膝微蹲,擦干净了她的双腿,最后是脚尖。 脚踝白嫩如玉,那串金铃系在上面,叮铃碎响,莫名销魂。 擦拭的动作微微一停,他半抬起脸,凝望着她。 前一刻冷酷无情,果断抛弃了她,后一刻又蹲在她脚下,用这种眼神看她。 赵昔微觉得很没有意思。 是,他是太子殿下,他有他的皇图霸业,多情只是偶尔为之,她又何必为他这偶尔的多情而沦陷一生? 而且,经过这件事,她发现其实自己也没那么多情…… 他既然要看,就让他好好看着吧。 反正她全身也早就被他看过了,再多看一眼,也不会少块肉。 他仰头看了她一会儿,或者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便站起身来,然后不待她反应,一把抱起她出了内室。 该来的果然要来。 赵昔微看他绕过屏风和衣架,直奔床榻而去,心里却没有该有的生气或是伤心,有的只是平静。并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废掉她的位份,剥夺她的自由,却还留恋她的身体。 这还真像是将她当成了一只宠物——不对,她的猫比她自由。 就在她冷冷嘲讽的时候,后背落入干燥柔软的棉被之中,他的身子跟着压了下来。 纱帐晃了几下,床架吱呀轻响。 他双臂撑在她耳后,直直地盯着她看。 赵昔微仰面躺在被子里,湿润的头发贴在后背,冰凉刺痒,让她有些不适,便下意识地拱了拱后背。 只这么一个动作,便让他呼吸一沉。 赵昔微顿时反应过来,身上未曾穿衣,这样一拱一缩,倒像是在诱惑他似的。 念头一起,却又很快坦然下来。 有什么好害羞的,她一个废掉位份的太子妃,无情无爱也无宠,最差不过如此。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第599章 打算让我母凭子贵? 李玄夜不是没有感觉到她的疏离冷淡,但他也没太当回事,毕竟废位的命令是他亲手下的,她表现出再激烈的反应都是正常的。 但直到掌心落下,贴着腰腹移动几寸,手下的身体瞬间绷直。 他指尖一顿,抬起下颌,猝不及防撞入她眼底。 似霜夜月光,幽冷孤寂。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被彻底拒绝的滋味。 以前赵昔微生气或者害羞的时候也会拒绝他的亲近,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拒绝。 只有一次,他误会了她邀宠献媚,她头一次表现了这样的抗拒。 而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彻底,更没有余地。 或许感情可以掩饰,但情.欲绝对无法伪装。 四目相对,一个平静如水,一个暗流涌动。 赵昔微看着他明灭不定的眸光,心底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畅快。 她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他的反复他的深沉他的隐瞒,还有他的冷酷,她都选择了宽容和接受。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样一次次的消耗中,损毁的是她本就不多的炙热。 她这颗心,本来就是冷的。 他停顿了许久,忽然开口,却是无关风月:“为何不吃饭?” 赵昔微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倒是更加佩服起他来了。 果然是帝王一手培养的合格储君,在任何时候都能做到克制情欲、收放自如。 她笑了笑,用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望着他:“难道殿下以为,我是见不到你所以不肯吃饭?” “……” 李玄夜还真是抱过这样的想法,但在刚刚短暂的亲密接触中,已经得到了否定的答案,此时又被她嘲讽,他也顾不上狼狈,只抚了抚她的脸,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吃饭?嗯?” 最后一个字,尾声上扬,隐含上位者的威严,不容她嘲讽亦或是辩驳。 “为什么不吃饭啊?”赵昔微抬起眼,一脸愕然:“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李玄夜笑了笑,嗓音温柔低沉,“但是我更想听你说。” “哦!”赵昔微点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你的好侍卫害的!” 说完,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李玄夜被气得笑了一声,身子贴近过来:“一盘鱼肉,能让你吐成这样?” 被褥尚未暖热,贴着肌肤有些微凉,而他贴过来的胸膛火热,赵昔微刻意挪开少许,被子再冷,但她自己暖暖就行了。 “要不然呢?”她半张脸缩进被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总不能一个人禁足别院还能有喜吧?” “……”李玄夜将被子拉下些许,又怕冻着她,顺手掖了掖被角,语气转为低沉:“我听说你吐了一天滴水未进,算算日子也是有可能的……”他在她身边侧躺下来,手掌落在她额上,缓缓道,“我已召了御医,为你诊个平安脉。” 赵昔微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我不要!” “微儿!”他皱了眉头,语气肃然,“生儿育女是大事,不可任性赌气。” 赵昔微愣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生儿育女是大事,正因为是大事,所以她才不能在这个时候考虑这些! 她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了,但现在这个情况,实在是不宜大张旗鼓。 要只是个误会就也罢了,最多是被人议论一阵子,可万一是真的有了,她该怎么办? 现在的她没有位份没有宠爱也没有自由,让这个孩子陪着她一起吃苦吗? 还是为了这个孩子,她忍受着这一切,在这偏僻小院里蹉跎掉自己的一生? 不论哪个结果,都不是她想要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说过,你的份例供给一如往常,我也说过会护你周全……”他将脑袋枕在她腿上,仰望着她,手指爱怜地抚摸着她的下巴,“你放心,不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我都一样喜欢。” 他本意只想着安抚一下她,说到最后,竟然隐隐有些欣喜之情从眼底溢出,他微弯了双眸,语声柔软缱绻:“微儿,我想和你有个孩子,属于我们两个的孩子……” 赵昔微笑了一声。 她一笑,他就打住了话头,手指摸了摸她的唇角,柔声问道:“怎么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想着要她生孩子? 赵昔微笑完了,这才问了一句:“然后呢?殿下打算让我母凭子贵?” 李玄夜抚在她唇上的手指就是一停。 赵昔微顿时觉得讽刺至极。 一旦牵扯到利益,他还是那样冷静清明,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别说她现在有没有孩子还不知道,就算是她真的有了,因着赵家的关系,他也不会给这个孩子更多的利益! 她在床上睡下来:“李玄夜,你比我想象中更头脑冷静,也比我更预料中更果决狠心。” “赵昔微!”他长眉微皱,想要解释什么,却被她打断了:“你先听我说完。” “白天在崇文殿,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你说没有。”她侧转过身子,与他脸对脸躺着,“我当时很难过,觉得你真是无情透了。” 李玄夜望着她,静静地等着她往下说。 她唇角抿了抿,露出一抹无谓的笑:“可是我晚上就想明白了,你有没有苦衷又有什么呢,不论是何种原因,你终究是选择了放弃我。” 李玄夜忽然觉得心口堵得慌,直觉她接下来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可他又很很想知道,她心里的真实想法。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这件事肯定是牵扯到了赵家。” 她眸光清明地望着他,“你需要一个强盛的臣子,却并不想要一个强盛的外戚,从一开始你也没想过要娶我,因为我并不是你合适的太子妃人选。可是后来我父亲遇难,废了双腿,而我又被太后陷害,两件事撞在一起,你才有了请旨赐婚的决定。” 她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像是在述说着别人的故事:“我心里很清楚,但凡这两件事只有一件存在,你就算是再对我动心,也不会娶我为太子妃。就比如我回府之初,你当时想的是将我往江夏王府里塞……” 第600章 对不起 李玄夜心中大震。 可他却又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只好定定地盯着她看。 赵昔微说到这里,也停顿了一下。 如果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轨迹,她嫁入江夏王府,说不定也就没有后来太后党羽的针锋相对,那赵家的日子也就不会这样水深火热,也许就不会牵引出这么多猜忌…… 而这样,她是江夏王府的世子妃,以江夏王妃对她的第一印象,必定也不会太难相处。而她的父亲也可以继续中立,左能制衡太后,右能辅佐皇帝,不论怎样都是稳赢。 兜兜转转了一圈,竟然发现,李玄夜最初的计划是最完美的。 李玄夜沉默地看着她。 以前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但当从她的角度一一分析出来,他才恍然发觉,这是多么的冷酷。 一个女子的一生,被他一句话就决定了,而又因他一个念头,又莫名其妙改变了。 可是到了现在,又因他的权衡利弊,而被果断放弃了。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这一路来他一直觉得自己爱她、护她、宠她。 他一直想要好好保护她这个人,可他却忘了要保护她的人生。 他觉得她只要跟着他,就不会再受委屈,只要活在他的保护范围内,她就会是最幸福最快乐的女人。 所以他每次做决定都没有想过要过问她,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忽略了她也有自己的人生。 一瞬间,所有被克制的情绪悉数翻涌而来,让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回应。 说什么呢? 说他不是这样的?可他确实是这样的。 如果赵子仪没有废掉一双腿,他再对她动心,也不会娶她为太子妃。 他不想再和父皇那样被外戚控制。 “微儿,我……”他从未觉得,语言有这样艰难。 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我错了,可是临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道歉了,认错了,然后呢? 能收回废位诏令吗? 他不怕违抗父皇的旨意,只是理智上比谁都明白,赵子仪牵扯到了母后的死,想要查明真相,他就不能再如往常那样宠爱赵昔微。 赵昔微看着他表情变化,眼里闪过淡淡的遗憾。 “李玄夜……”她望着他,低低唤了一声,语气里陡然蒙上一层伤感,“我理解你,你是一国储君,陛下又常年病着,太后还不肯放权,前朝还有一帮拉帮结派的臣子,你虽然总揽朝纲,可你却不敢有丝毫的放纵……” 她笑了笑,语气淡然:“所以,对于你这种选择,我不恨你,也不怪你。要恨要怪,只能怪我没有生在普通人家……” “平心而论,你对我挺好的,我也许以后再也遇不到像你这样把我捧在手心的人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心头最后一丝眷恋拂去,“是你让我明白,被一个人爱是什么滋味,也是你让我明白,被一个人放弃是什么滋味。” 李玄夜胸口一窒。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突然刺进他的心脏,让他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 他伸出双手,捧住了她的脸,低低唤道:“微儿……”一连喊了好几句,却只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出,顿觉从舌尖到喉咙都是苦涩的。 是她让他明白,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也是她让他明白,放弃一个人是什么滋味。 动人的情话那么多,而此刻他只能说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赵昔微抓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如果我是你,我也只能这样做。有些事和对错没有关系,也和情爱没有关系。” 李玄夜深深地望着她,目光一寸也不肯离开。 她明明离自己这样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能听到她的呼吸,能看清她眼底的倒影。 可她却离自己那样远,远到他无法紧紧拥抱,无法深深缠吻,无法交换誓言。 她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扑扇着翅膀飞进他的视野,在他伸手想要抓住时,却只留下淡淡的花香。 她松开了他的手腕,自己转过身平躺在床上,仰头望着帐顶,轻声道:“与其纠结痛苦,不如坦然面对。既然殿下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们就都接受这样的结局吧,不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她笑了笑,淡然道:“至于孩子的事,都是殿下多想了!我只是生气你剥夺了我的自由,故意不吃东西表示抗议而已。” “微儿!”他回过神来,一个翻身撑在了她身上:“那呕吐也是故意的?吐得几乎晕过去,也是故意的?” 他质问了两句,想起她刚刚跟自己坦白的那一堆话,胸口压抑着的情绪几乎要爆了出来,让他罕见的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自己的女人什么情况我都不知道?” 他捉住她的手腕,语气略急:“微儿,你放心,我只会有你一个,不管你名义上是不是太子妃,在我心里,我的太子妃只有你一个!” 赵昔微手腕缩了一下,没能缩回,只能任他这样握住。 可他力道有些失控,常年习武内力又深,赵昔微忍耐了一下终于痛呼出声:“李玄夜!” 他瞬间松了手,见白皙柔嫩的手腕上触目一道红痕,立即又重新捏起,一边轻轻揉着,一边低声道:“对不起,我一时情急……” 赵昔微也没在这种小细节上说什么,只是他眼里的情绪让她有些为难。 已经这样了,她都想好接受了,才会跟他交底说这样一番话,可他突然这么激动,到让她有些后悔…… 万一他再想出什么法子,要把她强行留在东宫,那她怎么办? 而且…… 她万一真的有了孩子,就更加不可能再有什么选择了。 皇家不可能让自己的子嗣流落民间。 以李玄夜之机敏,要从她的躲闪和回避中猜到她的想法不难。 几乎是一个呼吸之间,他便已经确定了她在打什么主意。 “赵昔微,你想出宫?”他抓住她的手,五个手指张开,强势而固执地插进她的指缝,然后按住固定在床上。 **** 太子:报应来得太快…… 作者君:太子别慌,除了今天,接下来全是报应 第601章 此生只有你一个 赵昔微动弹不得,回望着他如困兽一般的眼眸,平静问道:“我如果说想,殿下会同意吗?” “不!”他手指猛地收紧,捏得她指节钻心的疼,“你是我的太子妃,你想去哪里?” 赵昔微一皱眉头,他又倏地松了力道,但语气却比之前更加蛮狠:“你是皇家妃嫔,这辈子都只能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能去!” 赵昔微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已经知道他坚决的态度了,再多说不仅仅没有用,反而会刺激到他更加严防死守。 “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笑了笑,有些无奈和认命,“我倒是想出去,可我现在能去哪里呢?” “那茶楼呢?你当初说赚到钱了就离开我?”他紧紧地盯着她,眸光异常幽深,像是个孩童盯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完全不如往日里那样从容自信。 “那也是说着玩的!”赵昔微看了他一眼,“茶楼现在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哪里就能想着赚钱了?” “那以后赚钱了呢?”他穷追猛打,不放过一个可能。 赵昔微忽然有些难受。 闭上眼连着呼吸了两口气,才笑了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是堂堂太子,别说我就是开个茶楼,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不也是在你的手掌心?” 一想到自己无论怎样都只能在他的手掌心,她的心情瞬间就跌倒了谷底。 即使他不爱她了,废了她了,甚至他有了新人了,她都没有办法主动选择自己的人生。 “殿下你看,你是太子殿下,你手握至高权力,只要你勾勾手指头,就能轻易决定我的命运,甚至死活,我就算是有再多的想法,也是徒劳无功,只能乖乖认命……” 她语气略有些低落,李玄夜满腔不知所以的紧张和酸涩,瞬间就化成了歉意和疼惜。 她其实一直什么都明白。 所以她当初一直执着于“他是否隐瞒了她什么”,不是她太小气,不是她不懂得如何做一个太子妃,而是她将他视作了夫君,想要试图拥有“自己做主”的权力。 不明白的是他。 他那时只觉得她需要慢慢学会做一个合格的太子妃,抛弃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见他眸光刹那间变得黯淡,心知肯定又是让他难受了。 今日的太子殿下似乎格外脆弱而敏感。 赵昔微本不想再和他有过多的触碰,但一想到刚刚他有些失控的情绪,犹豫了一下,还是手指动了动,轻轻在他手背蹭了两下:“殿下想要留我在身边,但我却也不能一点都不为自己考虑,所以我也不可能再与殿下亲近——” 她眼睫一垂,避开他炙热的视线:“殿下向来有分寸,懂得以大局为重,想必你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弄出个孩子吧?” 李玄夜望着她,只觉得胸口的窒息感没有减少,反而随着她的解释而更加汹涌了。 夫妻情分,男女欢爱,有爱得热烈的,有恨得彻骨的。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轮到他了,会是一个女人比他还冷静,字字句句分析他们不能再亲密的原因。 而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她说的这些,都是他心里深藏着一直不敢说的话。 她比他勇敢,比他冷酷,比他果断。 他整个胸膛悬在她身子上方,隔着一条松软的被子,被子里的她未着寸缕,只要他俯身低头,就能与她耳鬓厮磨,与她缠绵欢好。 但她最后一句话却如一盆冰水,将他浑身浇得冰冷。 是啊,她若现在有了孩子…… 若现在有了孩子…… 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在他脑子里蹦出。 他忽然俯身,一口咬在了她脖颈上,手臂也顺势撩开了被子,贴在她有些微凉的身体,他整个胸膛压了下来,但又带着几分克制,似乎疑虑未消,与她的腰腹避开几寸。 他的吻落在她的颈窝,不比之前的急切,极有耐心极具目的性。 赵昔微的话像是一万颗细密的银针,密密麻麻戳入他的心窝,让他每一个呼吸都觉得生痛。 这种平静的分离,哪怕只是预演一次,都已足以让他情绪失控。 他承认自己很贪心,承认自己很自私。 他既想要削弱赵家,又想要永远拥有她。 “赵昔微……”他一遍遍吻着她,嗓音低哑,语气坚定,“我发誓,此生只有你一个,不论你是不是太子妃,我都只有你一个……” 赵昔微身子有些滚烫,指尖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说实在的,他能说出这句承诺,她是真的心跳漏了半拍。 可是…… 那又怎么样呢? 皇权大于一切,他今天可以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废掉她的位份,明天就可以因为一些更不得已的原因毁掉自己的誓言。 被挑起的情欲仍在膨胀,似出生的小兽,不受控制地四处奔走游荡。 “李玄夜——”她轻轻喘了一口气,抬手抵在了他心口。 她只叫了一声,手指就无力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只这么一声,却让李玄夜几乎狂乱。 如深渊之中的一线曙光,如寒冰之下的一簇火苗,让他半灰的心又再次跳动起来。 她果然还是会为他动情的! 他按住她抵在自己胸口的手掌,另一只手扯下碍事的腰带。 肌肤越发滚烫,缠吻愈加热切。 长时间的分居,又被朝政纠缠,已快要忘了上次的欢愉是何种滋味。 而这一次的纠缠中却掺杂着某种晦暗不明的目的,让他前所未有地强横与霸道。 相对于他的冲动,赵昔微则理智许多。 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不可以沦陷,不可以沉湎,她已经做了决定,她不想再被人牵着走。 她想做自己的主宰,爱欲情仇,她都要自己掌握。 她掌心用力推在他胸口,挡住这汹涌而来的占有欲。 李玄夜觉察到了异样,低头看向她的脸。 软眸已染上春色,水汽蒙蒙湿润透亮,得似绿水悠悠,直教人心甘情愿淹没其中。 只一眼,他便不可抑制地生出一种疯狂的冲动。 然而,她用这样柔软多情的眸光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叫他后背一僵。 “李玄夜……”她抵住他的胸膛,吐出最艰难但最理智的一句话,“算了吧……” 第602章 喜脉在哪里 李玄夜缠吻瞬间一停。 男人的情欲已攀至顶峰,关键时刻她的拒绝,更像是一种叛逆的挑衅。 他惯于征服,惯于驾驭,几乎是没有思考的余地,手掌迅速自她耳后探入,她细密绵软的头发还半湿着,又因缠绵带来的热气蒸腾,便有一种如丝如缎的水润触感。 赵昔微明显感觉到他的失控和狂乱,但也只是这么一瞬间,又悉数压了回去。 他停了继续的心思,但身子却没起来,依旧伏在她颈窝。 “赵昔微……”他情潮渐褪,嗓音却仍低哑,语间隐有委屈,“我是真的想和你白头偕老,永不分离……” 白头偕老,给她一个废妃之位? 永不分离,囚禁她于孤寂深宫? 这种白头,还是算了吧! 摇摇头,赵昔微淡然一笑:“圣命不可违,天下不可负,那些儿女情长,殿下还是早日忘掉吧!” “早日忘掉?”他忽然抬起下巴,狠狠地盯着她。 赵昔微被他突然的反应给吓到了,一时忘了接话。 “忘掉”两个字彻底刺痛了他,他猛地捏住了她的腰肢,力道大得近乎粗野,似乎要将她嵌入骨髓一般。 “圣命又如何?天下又如何?”他倾身压了下来,冷冷而笑:“我只想和你抵死缠绵,风流一回是一回!” 赵昔微头一次见到他这样受伤的样子,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疼了一下。 可她知道,越是疼就越要及时抽身。 他现在放纵不代表他一直贪恋,等回到朝堂,面见帝王,他又会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太子殿下。 她不能因为他一时的温存而再次沦陷进去。 自己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女人越早觉醒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便越早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曾想做一个坚强勇敢的女儿,照顾好娘亲。 她也曾想做一个端庄得体的小姐,撑起家族的责任。 再后来,她还想做一个贤良温柔的妻子,辅佐夫君一辈子。 而现在她明白,这些角色都是为别人而活、被他人支配的。 如果还在他的温柔冷酷中反复拉扯,那她一辈子也无法成长,又何来谈自立自强? 她调匀了呼吸,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清晰而沉缓:“我也想和你白头偕老,可是我没有这种资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坚决,“殿下的情意,我感激不尽,可殿下不必为我画地为牢……” 他要真的为她终生不再碰别的女人,怕是皇帝第一个灭了她九族。 她还想好好活着…… 李玄夜伏在她身上沉默了几瞬,忽地翻身坐起。 “来人!”他沉声唤了一句。 立即有人影从屋檐跃下:“属下在!” 赵昔微躺在床上,一下子有些怔愣住了,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他坐在床头,抬手拢了拢衣领,淡淡瞥了她一眼,似警告又似威胁,冷声命令道:“传太医!” 待反应过来,不觉有些情绪复杂——亏她刚才还在心疼人家受了伤,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家这不就恢复了?哪还用得上她心软? 两刻钟后,太医院主官刘爱宁坐在窗下,额头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哪里有喜脉的迹象啊? 花白的胡子翘了两下,正要开口,却又对上了太子殿下那冷如寒霜的眼神,忙又垂下头去,做出一副尽职尽责的样子。 但—— 隔着薄薄的一层丝巾,手指头来回在太子妃的手腕上诊了几次,也没诊出个所以然来…… 可上头那道眼神还在一寸不移地盯着,似乎要将他的头顶戳出个窟窿来。 顶着如同上刑场一般巨大的压力,他细细又打量了一遍太子妃的面色,然后将已经问过一遍的话,重复又问了一遍:“太子妃近来睡眠可好?” “尚可。” “是否感觉头晕乏力?” “不曾。” “是否感觉食欲不振、恶心想吐、喜吃酸食?” “有!”太子殿下忽然抢先回答。 刘爱宁心头一跳,忙伸出手去,准备重新诊断。 “没有!”太子妃立即否定,还狠狠瞪了他一眼。 刘爱宁手指立即缩回。 “太子妃白天不是恶心,反胃,吃不下饭?”李玄夜神色淡淡,毫无之前在床上的缠绵多情。 赵昔微笑了笑,然后一把拉下袖子:“都说了是那盘鱼的问题!”抬手一指,看向刘爱宁:“你来说!” “这个……”刘爱宁满脸为难。 太子殿下非要怀疑太子妃是有喜了,而太子妃一口却咬定自己没有。 他一个做太医的,该怎么回答呢? 才琢磨了一下,那太子殿下已有几分不耐:“说。” “这……”刘爱宁又是一愣,下意识地看向了太子妃。 就见太子妃抿唇一笑:“刘大人照实说即可!有什么问题,我替你担着!” 李玄夜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赵昔微端了茶盏,若无其事。 刘爱宁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不是说太子妃马上就要被废了吗?怎么看这两人的神色,倒像是太子殿下巴不得让太子妃怀个孩子呢?而再看太子妃,倒像是恨不得撇清关系再无瓜葛呢? 刘爱宁医术不算精湛,但在察言观色这上面却是特别精通,几个打量之下,已经做出了自认最折中的回答:“禀太子殿下,太子妃身体一切正常。” 李玄夜一挑眉:“嗯?” 刘爱宁顿觉脖子一凉,忙看向赵昔微。 赵昔微揭起茶盖碗,轻轻撇了撇浮沫,然后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刘爱宁暗暗点头,换上肯定语气:“微臣为太子妃细细诊了十余次,次次脉象皆是平稳有力,不似有异。” 李玄夜不说话了,又看向赵昔微。 赵昔微唇角勾了勾,笑意中隐有嘲讽。 当着臣属的面,李玄夜也有点挂不住,便又将视线转了回来。 刘爱宁正缩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太子殿下吃瘪呢,见他忽然又转向了自己,忙躬身一礼,搜肠刮肚凑齐了一堆废话,体贴地化解太子殿下的尴尬:“太子妃之所以出现食欲不振、恶心想吐等类似症状,一则是因为身体虚弱、睡眠不足,二则是因为心绪不佳、忧虑多思……微臣认为,吃些健胃消食、生津益气的药,再适当调节一二,便可自然缓解……” 又自袖子里掏出一方药单,拱手递呈于太子殿下面前:“微臣开了一张药方,以陈皮、山药、芡实等物,辅以山楂、麦芽等,早晚煎水服用……” 说到一半,太子妃突然开了口,道:“我看太子殿下最近也挺睡眠不足、心绪不佳的,刘太医不如给殿下也开一道方子,好好补一补?” 第603章 需要进补的太子殿下 “这……”刘爱宁一怔,“微臣尚未给殿下问诊,不知殿下身体状况,如何能乱开药方……” 李玄夜还在思索着“孕吐”这个问题,听见这话险些气笑:“赵昔微!” 刘爱宁吓得小心脏跟着一跳,忙抬眼看向太子妃。 却见她轻嗤一声,半抬了眼,道:“怎么?太医来都来了,顺便给太子殿下看看有什么问题?难道太子殿下面皮太薄,忌讳问医?” 李玄夜手指在桌案上一叩,语含警告:“赵昔微!” “嗯?怎么?”赵昔微将茶盏一搁,眉梢微挑:“就兴你逼着人家诊喜脉,不准我顺便给你开药方?” “……” 刘爱宁脚跟又往后挪了挪,恨不得原地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算了。 太子妃和太子殿下的火药味这么浓,他要是再寻思不出点门道儿来,那也算是白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医了。 不过,他又琢磨了一下,似乎火药味浓的只有太子妃一个。 而太子殿下怒气也是有的,只是被太子妃三言两语地一刺,立时就彻底没了脾气。 因为太子妃这么丢出一句毫不客气的话后,太子殿下忽然轻笑了一声。 李玄夜坐在椅子里,双手交叉搭在扶手上,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什么,淡淡道:“既然如此,那太子妃说说,孤该补点什么才好?” 赵昔微噎了一下。 李玄夜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袖子:“嗯?” 刘爱宁生怕殃及自己,忙又悄悄后退了一小步,整个身子都快贴到墙边了。 留下赵昔微独自面对太子那迫人的压力。 压力? 这有什么?她在床上都没考虑过太子殿下的面子! 她抿唇一笑,对着刘爱宁吩咐道:“到底哪些药我也不太懂,就捡些补肾阳、强筋骨、祛内火、暖脾胃的药,先开个三五日的疗程,让太子殿下先慢慢喝着吧!” 空气凝固了一瞬。 刘爱宁感觉整个脑袋都麻了。 这祛内火,暖脾胃的药方还好说,可这补肾阳、强筋骨—— 这不是在骂太子殿下……那个什么吗? 这是开,还是不开呢? 刘爱宁尚在琢磨,太子殿下竟然淡淡点了点头:“难为太子妃如此有心……”语气一顿,“刘太医就看着开些吧!” “……” 刘爱宁一琢磨,决定把这个问题抛出去丢给别人:“太子殿下,微臣前几日听闻,济世堂从西域新进了一批房中秘药,保管让殿下与太子妃——” 话说到一半,忽听上头笑声一沉,猛然止了话头。 “让孤与太子妃如何?”李玄夜捏了捏手指,淡淡追问。 这哪是他一个太医能说的? 虽说王侯之家多的是喜好风月的,也多有私底下找御医打听房中秘药的。 但刘爱宁在太医院大半辈子,知道眼前这位主子素来是有清心寡欲之名的,甚至连皇帝亲赐的十二名美人都原封不动遣散了。 怎地突然就转了性子,竟然如此…… 太子殿下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便笑了笑,和善地道:“刘太医刚刚想说什么?” “微臣不敢。”刘爱宁看一眼太子殿下,又飞快的看了一眼太子妃,也反应过来了,太子殿下这是在太子妃那受了气,拿自己撒气呢! 他嘴角抽了抽,讪讪赔笑道:“微臣一时唐突,还望殿下恕罪。” “孤倒是没有什么!”李玄夜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然后侧头瞥着赵昔微,语气开明地道:“就是太子妃想知道!” “不不不……”刘爱宁心里一惊,忙拱手道:“太子殿下您误会了,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嗯?”李玄夜长眉一挑,一字一念道:“补肾阳,强筋骨,房中秘药?” 他说一个词,刘爱宁就肉跳一下,忙不迭地解释道:“不是不是,微臣的意思是,微臣的意思是……” 觑了一眼赵昔微,“微臣的意思是,太子妃脉象固然正常,但只凭微臣一人诊断未免潦草——”他忽地想起了什么,似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兴奋地道:“听说济世堂顾大夫医术通天,殿下何不请他过来复诊呢!” “刘太医所言极是。”李玄夜点点头,颇为赞同:“孤也正有此意,就是担心太子妃不高兴,又要说是被孤逼着诊喜脉——”说完,目光如软刀子似的,戳着赵昔微,一脸意味深长。 赵昔微捧着茶,眼睫低垂。 本来只想气气他,不曾想反教他占了上风。 一个刘太医不行,又要再召顾寒苏复诊…… 复诊就复诊! 就算是顾寒苏过来,又怎么样?她自己的身子,只能自己说了算! 她笑了笑,无谓地回望着他:“行啊!” 然而第二天,顾寒苏背着药箱过来的时候,赵昔微却不见了。 彼时,李玄夜才散朝回来,他将披风解下,交给门口的侍卫,一边向殿内而去,一边听顾寒苏胡说八道:“草民听说,太子殿下需要进补?” “传说中需要进补”的太子殿下正在洗手,听见这话也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淡淡瞥了他一眼,然后接过内侍递来的手巾,镇定自若地擦着手背。 顾寒苏眉头一动,似有了悟,忙放下药箱,神秘兮兮凑近过来:“哎?我新得了一单西域秘制的药方,前天紧赶慢赶,才配出一盒十全大补丸,被城南杨家的三公子重金买去了四丸,殿下要是想……” 李玄夜没有理他的喋喋不休,撩袍在书案后坐了,皱眉问一旁的柳寄山:“你怎么也来了?” 这是柳寄山第二次见到太子殿下,比第一次衣着正式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 依旧是一袭青衫,白发玉束。 因有上次逼着太子比武的事故在先,这回一入宫门,那柄常年佩着的青剑也被侍卫解下。 他行过礼后,便敛容伫立一旁,白发青衫,如一支垂杨,沉默且肃然。 见李玄夜主动问话,才微抬了眼,拱手回答:“草民是阿微的师叔,她如今身体抱恙,草民岂能如某些人那般,不闻不问、袖手旁观?” 李玄夜目光在他身上淡淡转了一下,便收了回来。 “某些人”说的是谁,太子殿下不用想也知道,不外乎是暗讽赵子仪懦弱自私,或者就是嘲弄他薄情狠心。 第604章 太子妃不见了 此事到底是他有愧于微儿在先,被挖苦几句也没什么。 然而,太子殿下能这么看开,柳寄山可看不开。 他安静站了一会儿,见太子殿下没有理会自己,甚至没有半点儿愧色,积压在心头的怒火隐隐翻腾。 “微儿娘亲生前曾立下过规矩,微儿三年内不可有孕。”他抢先一步上前,手指在袖中握紧,复又松开,“殿下难道忘了?” 李玄夜提了笔,在砚台中轻轻一点,笔尖尚未落下,闻言动作就是一顿:“嗯?” 他搁下笔,笑意冷然:“所以柳医仙不经传召,擅自入宫,是干什么来了?” “你……” “怎么?”太子殿下眉梢一挑,“是听说太子妃食欲不佳,疑似孕吐,特地来向孤贺喜?” “殿下!”柳寄山额头突突直跳,紧绷着声音道:“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什么!我一回京就告诉过你,微儿三年内不能有孕!” 李玄夜霍地站起身。 柳寄山一脸忧愤:“殿下就算是欲壑难填,也不该不顾及她的身子!如若实在是过于贪恋女色,陛下不是赏赐了你一位侧妃吗?” 李玄夜眉头一皱,这都哪跟哪? 柳寄山越发激动:“你既然无心与微儿相守终生,为何还要让她怀上孩子——” 他眸光猛地一盛,如虎狼一般锐利,话语掷地有声:“太子殿下!若想要伤害微儿分毫,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莫名其妙被扣了个“贪恋女色”的帽子,李玄夜一张脸冷得快要掉冰渣了,好容易才克制住要把他丢出去的冲动,这才拂衣落座,淡声问道:“微儿有了孩子,不是喜事,倒成了伤害?” “难道不是?”柳寄山也不顾什么尊卑礼仪了,拂了衣袖,板着脸在他对面一坐,将憋了一肚子的话一股脑儿掏了出来:“且不说她生母立下的规矩,便是只说她现在的处境,既无正妃之名,又无宠妃之份,占着这么个虚名关在深宫,若这种时候有了孕,殿下难道不觉得这是一种伤害?” 他语气急切,眸光里有深深的悲悯:“她一个年轻女子,既无母亲帮衬,也无父兄依靠,若此时有孕,该如何面对?” 李玄夜神色一僵,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柳寄山见状,知道是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方吐出一口闷气,幽幽一叹:“殿下……” 李玄夜眉心紧皱,定定地看着他。 他抬起脸来,眼里有水光涌动,喃喃地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让微儿步她生母的后路……” 提及沈玉清,他忽地神色一变,浑不似一个行走江湖多年、医术武功双全的中年侠士,倒有几分少年人特有的青涩与失落。 他半垂下眼睑,望着自己洗得有些泛白的衣袖,声音低哑,缓缓道:“当年沈玉清,也是因为对赵子仪彻底失望,才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长安……” 他苦涩一笑,表情落寞至极:“我发了疯似的找她,我放弃了高官厚禄,放弃了大好前程,寻遍了一切她有可能落脚的地方,都没能找到她的踪迹……” “殿下——”他再次抬眼,已隐去对往事的伤感,只有对未来的无限忧虑:“微儿是沈玉清亲手抚养长大的,她的性子虽然不似其母那样孤傲乖张,但骨子里的烈性却是一模一样。” 他双手交叠,掌心向下,平举于眉上,恭敬而诚恳地道:“殿下若不能待微儿一心一意,便不要假借孩子为由将她绑在身边,如此不仅不能得偿所愿,反倒是会弄巧成拙两败俱伤……” 不得不承认,柳寄山说这番话,是有种置之死地的悲壮。 就是赵子仪也不曾为她做到这份上。 李玄夜沉默良久,才轻轻抬了抬手掌,示意他免礼,缓缓道:“若微儿果真有孕,那也是我的孩子——” 笑了笑,语气渐柔:“我是微儿的夫君,是孩子的父亲,怎么会让他们置身风雨?” “可是殿下,你现在可不就是把她置身风雨吗?”柳寄山揪住重点问题不放,皱眉道:“现在满京城都传开了,说殿下意欲废掉太子妃——” “此事……”李玄夜正想说下去时,忽然殿前人影一闪,杨仪疾步踏入中庭:“殿下!太子妃不见了!” “什么?”李玄夜语气一滞,表情僵住。 “回禀殿下,属下奉太子妃之命去厨房熬粥,回来时便不见人了!” 今天早上太子妃醒来,厨房按时送去了青菜小粥,哪知道太子妃喝了半口,又开始呕吐不止。 宫人吓得手忙脚乱,太子妃本来是沾不得荤腥,现在倒好,怎么连青菜小粥都沾不得了? 掌事宫女素玉察觉有异,便端起剩下的小粥尝了一口,顿时就发现了端倪所在:这粥换了口味! 素玉召集所有厨娘,铁青着脸好一顿训斥,几个厨娘这才支支吾吾的交代,说是往日负责给太子妃熬粥的厨娘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太子妃,所以排班的就把她换下了。 而这新厨娘因是头一次给太子妃熬粥,拿捏不准太子妃的口味,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可太子妃听了后,却点名要杨仪去做燕窝粥。 燕窝要一根根的挑毛,这对于厨娘来说不是难事,可对于舞刀弄剑的杨仪来说,就好比是糙汉子绣花一样,拿着小镊子窝在灶台下挑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就要耽误太子妃的早膳了,杨仪就把手下几十个兄弟都叫过去了。 于是乎一大群守卫,全部挤在厨房,个个手里拿着镊子,把眼睛瞪得像铜铃,凝气屏息,给燕窝挑毛…… 等好容易毛挑完了,粥做好了,杨仪喜滋滋地提着食盒来到偏院时,太子妃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人了?”李玄夜尚有一丝镇定,柳寄山先沉了脸:“她一个弱女子,能跑到哪里去?” 想到柳寄山方才这一段“烈性”之言,李玄夜心底也莫名有些慌乱。 但出于天生的敏锐,还是让他克制了情绪,问了几个重要问题。 诸如“是否查问过贴身宫女”、“是否通报过宫门守卫”、“是否准备过车马服饰”等。 得到了答复后,他霍地站起身来,取过披风,一面利落地系上带子,一面冷声命令:“传令下去,关闭各城门!” 第605章 怎么不去做接生婆 “传令下去,关闭各城门!” “是!” “召集六卫,率轻骑出发!” “是!” 连声应了几句是,杨仪才要转身,又听他低声一喝:“慢着!” 杨仪吓得腿肚子都要抽筋了:“殿下怎么了?” 李玄夜站在殿中,突然笑了一声:“不必了!” “啊???” 殿内三人齐齐惊呼出声。 柳寄山脸色铁青:“殿下!她疑似有孕!尚未问诊!”就这么离宫出走了,谁知道是不是要来个销声匿迹? 顾寒苏也觉得有些不妙:“殿下要是怕惊扰百姓,不如草民帮忙去找?我有十二个师妹……个个都是飞檐走壁……” 杨仪吞吞吐吐地道:“要不然属下乔庄一番,装作伙夫摊贩潜入市井,尚来得及仔细搜查……” 这么一个娇弱的女子,又不会武功,更不会骑马,就算是再厉害也跑不了的吧? 但这几个人心急如焚,而太子殿下反而不急了。 只见他背着手,绕过书案,步下台阶,缓步踱至中庭,然后又收住脚步,望着殿外的白玉石道,一脸淡然。 殿内三人不知所以,也不由得抬眼往外看去。 远处侍卫林立,仪仗森森,一派皇家威严。 他站在中庭,静静看了一会儿,将内心汹涌的情绪一点一点忍了回去,这才淡淡开口,语气如常:“调集左右二卫,向丞相府出发——” “啊?”杨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另外,传话赵子仪——让他不要忘了自己答应过孤的话。” 他转过身来,双手叉在腰间:“暗中通传即可,切记不要惊扰她。” “这……”杨仪彻底弄糊涂了,一愣神,恍然明白过来:“殿下您是说,太子妃回了娘家?让属下去给赵丞相带一句话,同时不要让太子妃知道?” 李玄夜没有回答,只踱步绕回书案,然后在椅子里坐了下来。 杨仪也不敢再多问,只当是太子妃和太子殿下有什么特殊的交流方式吧,所以连离宫出走俩人都那么默契! 眼见得杨仪领命而去,李玄夜烦闷地揉了揉眉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一抬头,见顾寒苏和柳寄山均一脸惊愕,顿时皱了眉心:“怎么?” 顾寒苏张口结舌:“太子妃回一趟娘家,你都派人盯着啊?” 柳寄山却在担忧最要紧的一件事:“厌食、贪睡、呕吐……不是有孕是什么?” “厌食、贪睡、呕吐,太子妃不是有孕是什么?” 赵府庭院里,徐云娇挺着已经高高隆起的肚子,由好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立在廊下,趾高气扬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赵昔微站在照壁之下,闻言觉得有些好笑。 初春的空气有些湿润,赵府栽种了不少翠竹,又另有桃李数棵,此时阳光和煦,花枝簇簇掩映,偶有微风袭来,花瓣如碎雪洒落,青色的石砖地上,顿时一片粉腻香融。 伴随着花瓣芬芳的,还有阵阵药香。 赵子仪的腿疾尚未痊愈,徐云娇却遣散了他房中所有的丫鬟婆子,非要自己挺着孕肚为他忙里忙外。 煎药、敷药、换药,这种紧要的事自不必说,就连吃饭睡觉、梳洗换衣,这种贴身之事,也要亲力亲为。 她就像是一个被闲置了很久的陀螺,有朝一日再次被主人拿出来把玩,为了取悦他的欢心,便没日没夜的转动,并且乐此不疲。 她积攒了许多的爱意,因那些年赵子仪刻意冷落,而不得不选择封藏。 现在赵子仪态度突然缓和,虽然也说不上多热情,但好歹不再抵触她抗拒她,甚至偶尔还会被动的接受她,就比如晚上扯了扯被子,会顾及她睡眠浅,低声问一句:“吵到你了?” 一个从未被爱过的人,就如一条渴了很久的鱼,哪怕是一滴不起眼的露水,也如甘霖一般珍贵,让她欣喜若狂。 太阳照进窗扇的第一格时,徐云娇亲自伺候他服了药,这会子才从正房出来,猛地一抬头,瞳孔顿时一缩。 豆绿色的春衫,鹅儿黄的披帛,还有腰间缀着的白玉佩饰。 赵昔微款步踏入院落,如一支皎洁的梨花,让整个廊芜都明亮了起来。 这光芒太耀眼,犹如细长尖锐的银针,兜头兜脑地洒下。 徐云娇的心顿时被扎透成了筛子,一瞬间所有的甜蜜喜悦,都化成了一股流沙自胸口泄落。 赵昔微是她喉咙里的一根鱼刺,无论任何时候一个动作,都能扎得她浑身难受。 当了太子妃又怎么样? 什么时候照顾过娘家?什么时候扶持过姐妹?什么时候帮助过家族? 通通都没有! 反倒是如今她失宠了,连累了赵子仪被皇帝禁足! 徐云娇呵呵一笑,一边摸着自己鼓起的肚皮,一边话里带话地道:“太子妃别来无恙啊?你嫁进东宫这都半年了,肚皮也该有个动静了吧?” 又冷冷一哼,掀起眼皮子瞪了过来:“也不是我说你,身为皇家儿媳,还是早些生个儿子为皇家开枝散叶才是正经,别一天天的,就知道往娘家跑!” 左右的丫鬟婆子都跪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出,只惶恐不安地望着徐云娇和赵昔微。 “承蒙夫人惦记,本宫一切都好。” 赵昔微无谓地一笑,提起裙摆,径直抬步越过这一地的仆从。 在徐云娇惊愕、嫉恨、以及愤怒的注视下,踏过石阶,来到了门口。 她在徐云娇面前站定,淡然问道,“夫人您嫁进赵府都十七年了,怎么也没早点生个儿子、为赵家传宗接代呢?” “你——”徐云娇怒从心来,“我不过是今早听刘太医提了一句,说你食欲不振恶心想吐……身为嫡母为你好才会多嘴过问一句,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 “哦?”赵昔微眉梢一挑,似有所惑:“夫人这么关心别人生不生儿子,怎么不去做接生婆?” 徐云娇一口气差点没噎死,叉腰怒吼出声:“赵昔微!你是故意上门找事的吧?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是不是想气死我!” “夫人过得好不好,与我何干?”赵昔微淡淡笑了笑,然后不动声色避开半步,以防她突然情绪失控,扑上来撕打自己。 果然—— 脚才挪开半寸,徐云娇突然一手就抓了过来。 第606章 永远不会在意我 “徐云娇!”一声怒喝忽从门内传出,车轮急速辘辘而来。 徐云娇回头,就见赵子仪阴沉着脸,坐在轮椅上。 “相爷你!你怎么出来了!”徐云娇也顾不上还生气,挺着肚子几步就跨了过去,手掌按在他肩头,讨好地道:“这里风大,妾身——” “退下!”赵子仪紧绷着脸,一把拂开她的手。 “赵子仪……你……”徐云娇眼里一下子就盈满了泪水,“你什么意思!” 赵子仪冷冷瞥了她一眼,半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就转过头来,看向站在一侧的赵昔微,唇角抿出一抹柔和的笑,低声道:“微姐儿回来了。” “嗯……”再看见他,赵昔微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他似乎清减了一些,神采也黯淡了一些,可那面容却丝毫没有变化,就这么坐在轮椅上,也是如松如柏一般的清隽明亮。 从权力顶峰突然坠落,曾经出入朝堂,如今禁足后宅,这种大起大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坦然面对的。 赵昔微正思忖着,耳畔忽然传来徐云娇的哭喊:“我就知道!不论我做得有多好,变得多温柔多体贴,也永远比不过沈玉清!” 她颤声尖叫了起来:“你心里果然还惦记着她!她的丫头一回来,你就把我弃如敝屣!甚至连我肚子里的这个都看不上了!” “徐云娇!”赵子仪正想对女儿说点什么,被她这么一哭,立时皱了眉心,吩咐左右:“扶夫人下去!” “是……”仆妇们一个哆嗦,就忙凑上来去搀徐云娇。 “放开我!”徐云娇一掌就打开仆妇的手背,一双丹凤眼里写满了委屈和怨恨。 “赵子仪,你没有心……你残废了一双腿,我这样没日没夜的伺候你,给你端茶倒水,为你捏肩捶腿,谁人看了不感动?” 她红着眼,哽咽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的心就算是石头做的,也早该被我打动了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半点儿情分都没有?” 她越说越觉得一颗心被撕碎了一般扯着疼,疼到她五脏六腑甚至小腹也是坠胀的难受,疼得她膝盖一酸,身子无力地摇晃了一下。 “夫人,夫人,您小心啊——”左右仆妇眼疾手快,忙齐齐伸手一把护住她,生怕她一个激动摔了碰了。 赵昔微听着这直白的话语,也不自觉地怔愣了一下。 以前她只觉得徐云娇是骄纵惯了,以为世界都要围着自己赚,以至于都为人妻为人母了,男人稍有不如意,就要哭闹不休,一口一个爱不爱的,徒惹人笑话。 可现在自己经历了感情,却忽然觉得眼前的女人,不是可笑,而是可怜。 如果没有陷入对情爱的执着里,侯门嫡女的徐云娇,也许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她忽然就想到了自己。 被李玄夜那样温柔宠爱过,现在又被他果断抛弃,她以后的出路在哪里?难道也要像徐云娇这样,一辈子执着于一段虚无的情爱吗? 不…… 她宁愿斩断那些缠缠绕绕的情丝,也不要一辈子兜兜转转在其中! 忽然一阵冷意拂过心头,使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噤。 “微儿,外面风大,快进屋吧。”赵子仪温醇的声音将她从思绪里拉回来,“爹爹给你备了爱喝的橘络茶,来尝尝好不好喝?” 望着赵子仪慈爱的眉眼,她忽然有些不忍拒绝,下意识地就回到了一句:“好……” 赵子仪点点头,摇着轮椅转过身。 房门已经经过改造,去掉了高高的门槛,便于他的车轮滚动进出。 他轻松自如地进了门,又在门口停下轮椅,抬手撩起门帘,然后朝身后的赵昔微柔和一笑。 赵昔微忙快步跟了上去。 徐云娇被几个仆妇搀住了手臂,出神的望着这温暖的一幕,眼泪忽然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她用力咬住唇瓣,不让那冷冷的泪水掉进嘴里,说出来的话漠然又痛苦:“母亲说得对,这样的男人……他永远,永远不会在意我……” 丫鬟仆妇们忙宽慰道: “夫人,您别说这种气话,相爷是和太子妃有正经事要商议呢,哪里能真的就忘了夫人您的好?” “是啊是啊,夫人您对相爷的体贴,那可是有目共睹的,别说是肉做的心,就算是铁石打的心,也被您感化了!” “没错!您别看相爷嘴上什么都不说,可相爷心里明白您的好,要不然,怎么昨儿特意吩咐我们,给您……” 徐云娇哭声一噎,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吩咐你们给我什么?” “哎呀!”仆妇眉开眼笑的道,“也没什么,就是说您那屋子里潮,让我们把炭盆挪挪!” 徐云娇登时就又仿佛看到了生机:“真的?他真的这么说的?” “哪还能有假呀!”仆妇笑着道,“不信您去问问燕姐儿!燕姐儿也在场,听得真真儿的!” 见徐云娇被劝回来了,忙顺坡下驴地道:“奴婢给您在暖阁备下了热汤,要不,您先去歇歇脚?” 抽噎声渐渐远去,房内对坐的父女俩却又拉开了新一轮的硝烟。 “为什么?”赵昔微捏着茶盏,手指湿漉漉的,是刚刚不小心泼出来的茶汤,似暖还凉,沁透人心。 她望着赵子仪,水润的杏眸里冷意乍现:“为什么?” 她一字一句,缓缓问道:“那日紫宸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殿下要废我位份,为何陛下要将你禁足,娘亲当年到底隐瞒了什么秘密?为什么陛下和太子都要防备赵家?这背后到底牵扯到了什么?” “殿下不肯告诉我,连你也不肯告诉我……”她放下杯盏,语气陡然失落:“爹爹,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微姐儿——”赵子仪眸光闪烁了几下,被她这样一字字的质问,就跟一把锋利的刀尖,一刀一刀割着他的肉一样难受。 可是……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微姐儿,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跟你没有关系,你就算是知道答案,也不过是让你徒增烦恼而已……” 他温和地拍了拍赵昔微的手臂,语气转为镇定:“微姐儿,废你位份只是权宜之计,你放心,只要有爹一口气在,你就一定会是……” 第607章 来得及偿还 “一定会是太子妃,一定会是皇后,是么?” 赵昔微“砰”地放下杯盏。 她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轮椅中的男人,冷冷而笑。 “微姐儿。”赵子仪抬头看着她,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他不由伸出手去,抓她的衣袖,语气略急:“你听爹说——” “说什么?”她的手腕垂了下来,轻轻撇开了他的手掌:“说你有能耐,能让我复宠?还是说你有手段,能保住我的位置?” “我……”赵子仪突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是么?” 她嘲讽一笑:“他是太子,将来会继承大统,谁坐稳了太子妃的位置,谁将来就有希望成为皇后,这样现成的利益,爹爹怎会拱手相让?” “微儿……”赵子仪唇角动了动,语气喃喃,“微儿,爹是为你着想……” “为我着想?”赵昔微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所以你们两个联合起来,瞒着我一切真相,让我当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瓜?” 她垂下眼睫,掩饰内心的酸涩:“你们一个是我的夫君,一个是我的父亲,可却没有人愿意跟我说一句真话。” 她嗤地一笑,“他不肯告诉我,是因为防备赵家,防备你,而你呢?你不肯告诉我,又是防着我什么呢?” “不是!”赵子仪本来还在怔愣,听她越说越伤心,连忙解释道:“爹不是防着你!爹没有!” “那是为什么呢?”赵昔微抬了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赵子仪避开了她的审视。 赵昔微寸步不让地等候着他回答。 赵子仪沉默良久,直到感觉她的眼神越来越锐利,将他强撑的伪装撕得四分五裂,才深深一叹:“微姐儿,爹这一生,亏欠了你和你娘亲许多。” “欠你娘亲的,爹是这辈子都还不上了,而欠你的……爹现在努努力,还是来得及偿还的……”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突然轻快起来,望向赵昔微的眼神也明亮起来:“爹想弥补你,爹想给你最好的一切,爹想让你享尽富贵荣华,做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父亲!”赵昔微猛然打断他的畅想,胸口窝着的怒火“蹭”地一下就蹿升到了头顶。 弥补她,就是让她做太子妃?就是扶持她当皇后?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怒意,问道:“你连我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着要弥补我?”笑了笑,又问:“扶持我做太子妃、期待我做皇后,这到底是你自己想要,还是我想要?你想过吗?” 赵子仪一脸愕然:“微姐儿……” 她用眼尾淡淡扫着他,几分锋芒几分冷肃,竟有种含威不露的上位者仪态,让赵子仪越发恍惚——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那……那你想要什么?”被她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对天子狂怒都不动如山的赵子仪,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眼神里有着震惊和茫然,“嫁给太子,不是你想要的吗?” 难道,他竟然错了吗? 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舍弃了与江夏王府联姻,顶着与太后为敌的压力,把她顺利嫁给太子,到头来竟然不是她想要的? 可是当初他特意给过她选择机会,并且询问过她的意愿……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不成? 赵子仪眉心紧锁着,沉思了起来。 赵昔微正在气头上,也没觉察到他的异样,只当他还在想着家族利益,顿时又是一声冷笑,反问道:“我想要什么你都答应吗?” 赵子仪忙承诺道:“只要爹爹能办到的,爹爹一定答应你。” 见赵昔微一脸讥讽,又补了一句:“就算是办不到的,爹也会努力帮你办到。” “那如果我不想在东宫了呢?” “什么?”赵子仪瞳孔猛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儿。 赵昔微对他这种反应一点都不意外,只缓缓道:“我不想再做什么太子妃,不想再被他这样圈禁在深宫,像只宠物一样,每天眼巴巴的等着他盼着他宠幸。”她笑了笑,“爹爹,我一点都不想要这样的人生。” 赵子仪愣了愣。 他根本没有想到,女儿竟然对东宫这样抵触。 又忽然想起太子在皇帝面前为赵家求情的一幕,就又有些犹豫:“微姐儿,太子并没有真的想废掉你的位份,当下作此之举只是权宜之计,为了——”语气猛地顿住。 “为了什么?” 赵子仪却陷入了缄默。 他总不能告诉女儿,皇帝本意是想要砍了自己的脑袋吧…… 见他这副神情,赵昔微也不再执着追问。 反正她今天也不是只为了问话而来,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 “不管他跟你是如何承诺的,也不管你们瞒了我什么秘密,我只想告诉爹爹一句:废掉我的位份,是殿下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并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对于这种结局,我和殿下都选择了坦然接受。” 在崇文殿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纸片若雪,触手冰凉。 而那被他撕碎的,是他亲手起草的废位诏令——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正式文书下来,上面会由皇帝亲自盖章,通传各部,到那天她将彻底与“太子妃”这个称谓告别。 她记得他当时的眼神,虽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果断,决然,狠心。 “虽然废掉你的位份,但份例供给一如从前,只要你还在东宫一日,我便能护你周全一日。” 李玄夜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她也不是个哭闹不休的人。 收回心底最后一丝情绪,她平静地将心中的决定说了出来:“爹爹,我想离开东宫,离开太子殿下,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以李玄夜眼下的态度,想要马上出宫是不可能。 但只要她慢慢布局,多方周旋,等日子一久他说不定有了新人,就会淡忘她这个旧人了…… 她想好了,只要赵子仪愿意出力,她还是很容易脱身的。 然而—— “不行!”赵子仪上身一顿,激动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你必须留在东宫!哪儿也不能去!” 赵昔微无声地嘲笑了一下。 她就知道…… 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家族利益。 只是她仍抱着父女情分,想要得到他一点支持。 这样也好,她靠自己也没什么,大不了就苦一点好了。 赵子仪的反应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强烈,他手掌紧紧地按在扶手上,道:“微儿!你不能像你娘那样!” “我娘怎么了?”赵昔微周身气息陡然一凛。 第608章 就当你我,从未相认! 赵子仪望着女儿,视线陡然模糊,恍惚间,似看见曾经和沈玉清之间的种种,如潮水袭来。 她背着他,一意孤行地为皇后配药; 她瞒着他,不声不响地怀上了孩子; 她丢下他,毅然决然地远走高飞。 清醒的,迷乱的,痛苦的,歉疚的,种种情绪交织而来,似一根根紧绷的丝线,将他的呼吸道紧紧地勒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像她那样任性妄为!” 赵昔微猛地后退一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语气有着满满的震惊:“你说……我娘任性妄为?” 确实够任性妄为的,不然怎么会独自抚养了女儿那么多年? “不是吗?”赵子仪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心疼,心口一阵阵的揪紧,他不由得抬起手掌压在胸口,质问道:“太医说你呕吐反胃,疑似有孕之兆,在这种时候要出宫,你想做什么?” 赵昔微被他那一句“别像你娘”刺得浑身冰冷。 沈玉清为他蹉跎了一生,花开花谢,春去冬来,守着一间草屋隐居山林,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 就是一句“任性妄为”吗? 一个女人用生命换来的爱恋,而她深爱的男人,竟然以一句“任性妄为”来评价! 她压下即将要冲出眼眶的泪水,从齿间紧绷着吐出一句话:“在你眼里,这就是任性妄为?” 赵子仪眉心突突直跳:“有了身孕,还想着远走高飞,这不是任性妄为是什么?!” “那又怎样?”赵昔微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天真得可笑。 竟然想着回来和他商议,想从他这里得到一点帮助! 有这功夫,她还不如好好去琢磨琢磨茶楼的事呢——毕竟有了稳定的财源,她以后走到哪里都不愁吃穿。 她冷冷一笑,眼底寒芒如星:“我就是跟我娘一样,任性妄为!” 赵子仪本来一肚子怒火,被她这样冷冰冰的一句话砸下来,表情忽然就僵住了。 他看着这样的她,她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眸光又冷又亮,带着一种倔强和孤傲,像是寒天雪地里的一颗青松,无畏又无惧。 他想起父女初见时,她跪在雨里,也是这样的神情。 心底最软的一块地方顿时抽搐了几下。 “微儿——”他抬起手,去抓她的袖子,哑着嗓子解释道,“爹不是这个意思,爹只是不想你……” “够了!”赵昔微倏地后退一步,“不必解释了!” “我……”赵子仪一怔,想再说几句,又怕再刺激到她,只好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 她站在门口,似乎是十分难受,捂着心口无力地靠在墙上,静静地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地松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放下手臂,豆绿色的春衫软袖垂落,遮住了她手腕间的碧玉手镯。 在他的注视下,她半转过身,只留给他半个侧脸。 然而就是这么半个侧脸,却透着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足以让他自责一辈子。 “微儿!”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你想离开东宫,爹爹也不是不答应你,只是……” “不用了!” 她提起裙摆,前脚已踏出房门,却又停住,只是没有回头,只打断了他的话,道:“微儿任性妄为,不配做相府之女,从今以后——” 顿了顿,语气一冷,似带着遗憾,又似带着坚决:“就当你我,从未相认!” “赵昔微!”赵子仪心中大恸,对着她失声呼喊。 可她却拂衣冲出了房门,环佩叮当碎响,人已经到了院中。 绝望如雪山崩塌,令他顾不上身子不便,用力滚动着轮椅追了出去:“微姐儿!赵昔微!” “砰”剧烈一声,轮椅顺着石阶飞奔而下,直接撞在了照壁上,火花飞溅中,“啪嗒”一下,车轮裂开,轮椅顿时翻倒过来。 赵子仪整个人就这样扑在了青石砖上。 有血迹自膝盖上渗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袍,也染红了地上零乱的落花。 他一只手撑在地上,用力地支着上半身,语气近乎嘶吼:“你要是想走,等来年开春,爹想办法带你一起走!” 没有人回答他。 他抬头望向院门处,却见春光明媚,蝶舞翩然,而她一袭绿衫,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他想起她丢下的那句话,“就当你我从未相认”,忽觉血气翻涌,手肘一软,整个人顿时瘫倒下去。 …… 赵昔微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 哪怕是被李玄夜废位,她也能保持该有的冷静从容。 她明明那么坚强,那么努力,可为什么却一直在体会心痛…… 她现在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地位、荣宠、亲人,都撇得一干二净了。 马车辘辘行过朱雀街,过了朱雀门,她半撩开车帘,怔怔地望着对面整齐的一排公房。 她第一次来到长安,与他父女相认,就是在这里。 那时候她心里也是不好受的,但却是充满着期待和欢喜的。 他认下了她,把她接回府,她有了住的地方,有了正式的身份,从此不再是无根浮萍。 他把她送进了东宫,让她成为了太子妃,她得到了太子的宠,体会了情爱缠绵。 而如今,一年的时间不到,这一切又都失去了。 也好…… 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 春天的风又暖又柔,拂在脸上如情人的手心。 街上的行人偶尔一瞥,或许是看见了车内的她,立时眸光一亮,三五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这马车,怎么好生眼熟啊?” “是唷!黄金为盖、白玉为饰,啧啧——我的娘呐!”那人砸吧着嘴,这可是不是太子妃的车?” “唉!还真是!我记得,太子迎亲那日,太子妃坐的就是黄金车!” 才议论了几句,忽有数条青影自长空跃下,悄无声息地护在车后。 好事者立时作鸟兽散。 赵昔微顺手一拉,撒下车帘。 这还真是跟得紧呢,才出宫这么一小会儿,起码就派出了几十个人暗中跟随…… 盯得这样紧,怕是刚刚在赵府的话,都字字不落传到他耳朵里了吧? 这一回去,少不得又要面对他的质问…… 赵昔微靠在车内,只觉得浑身疲惫至极。 算了,问就问吧! 他要是问的话,就先认个错应付过去吧。反正,出宫也不是今天想出明天就能走的,得先好好计划一下才行…… 然而回到东宫后发生的一件事,让她再次收回了这种“暂缓出宫”的想法。 第609章 晾在门外 金乌西坠,阳光斜洒。 赵昔微从车内踏出,脚跟才落在白玉地砖上,眼前就齐刷刷跪了一地的侍卫。 “太子殿下有令,请太子妃即刻前往崇文殿,不得有误!” 锦衣佩剑,回音朗朗,颇有种气吞山河的气势。 四周的风都静止了一瞬。 这样隆重的迎接仪式,赵昔微却没有感觉到一丝被关照的喜悦,有的只是如临大敌的压力——她不经同意擅自离开东宫,又跑去见了赵子仪,还对赵子仪吐露了离宫的想法,这几件事加起来,不用想象都能知道李玄夜现在有多生气。 丢给贴身侍女一个“退下”的眼神,赵昔微独子迈入了崇文殿的大门。 武士站得笔直,手中的铁戟寒光凛凛。 赵昔微提着裙摆,缓步穿过白玉石道,来到正殿的台阶下,脚步一顿。 台阶略高,她微扬起头,望了一眼殿内。 飞檐斗拱,盘龙走兽,每一处细节都透着皇家威严。 这里是太子处理政务、批阅公文的地方,有时候也会在这里接见臣子,商讨政事。 按照李玄夜的规矩,她作为太子妃嫔本来是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但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来过很多次了。 在这里发生的事,每一件都深深地刻在了她脑海里。 第一次,他误会她借酒邀宠,摒弃礼节羞辱过她。 第二次,他怀疑赵子仪有异心,话里带话敲打过她。 那么第三次,他在这里冷静地写下废位诏令,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她不得而知。 台阶由白玉砌成,赵昔微提着裙摆,缓步拾阶而上,每靠近内殿一步,杀气就更浓一分。 赵昔微垂眸望着脚下,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她不会把李玄夜彻底惹怒了,要对她痛下杀手吧? 以前来崇文殿,从来没有注意过地面,现在才发现每一个地砖上都雕饰着栩栩如生的飞龙。 而每隔几个地砖,就会蹲着一头威风凛凛的铜兽。 每一头铜兽,对应的都是官员的品级。 而他们被召见的时候,就按照铜兽的分布而选择对应自己的位置。 赵昔微是妃嫔,这殿前自然是没有她对应的铜兽的,而她以前也没有考虑过这种繁琐的规矩礼仪。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马上就不是太子妃了,而且太子殿下正在气头上,她要是稍微出点差错,说不定就会被他扣个大不敬的罪名下来…… 赵昔微想了想,选择了站在廊下靠门的一块空地上。 殿内一片沉寂,如果不是偶尔的书卷沙沙之声,她都快要怀疑里面空无一人了。 侍卫早就进去通传了,但却迟迟没有出来复命。 其实通不通传又有什么,李玄夜派了这么多人暗中盯着她,又派了这么多人跪迎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外面站的是她。 这样把她晾在殿外,除了故意的还能有什么? 晾着就晾着吧…… 赵昔微也没有多在意,反正都恩断义绝了,他做什么她都没必要太放在心上了。 大吵大闹的人都是希望挽留。 而心平气和的人才是真正想要离开。 日头一寸一寸西移,屋檐上的金辉也一点一点隐去。 赵昔微一动不动地站在廊下,影子逐渐被拉长,在白玉石道上投下一抹窈窕的暗影。 守在廊下的一排侍卫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这太子殿下可真够狠心的,这么娇花似的一个美人儿,就只有由着人家晾在门外,真是帝王之家没有情种啊! 前一个还捧在手心宝贝似的,眼下就冷落成了这样……也不知道这太子妃能不能承受得住这种落差? 赵昔微倒也没有什么受不受得了。 从看清楚“废赵氏之位”几个字开始,她就已经不再把自己当成那个被娇宠着的太子妃了。 既然不是被娇宠的那个了,他怎么样对她都是情理之中的,她要是每一个细节都去琢磨计较,那她不是活成下一个徐云娇了吗? 她自认为还不至于。 她现在唯一感觉不适的就是没有了自由。 失去了太子的宠爱,失去了太子妃的位份,也就等于她以前拥有的自由也就被夺回去了。 为了能重新得到想要的自由,她就低头一下也是应该的——与李玄夜相处那么久,她很懂得他的性格,他骄傲又强势,要是和他硬碰硬,绝对没有好下场。 带着这样的想法,赵昔微这一站就是大半个时辰。 直到身上传来凉意的时候,终于听见殿内冷冷的一声:“进来。” 这两个字不带一丝情绪,也没有一丝温存,但听在她耳中仍是宛如天籁一般悦耳——不知道是冷的还是饿的,胃里的酸气又涌了上来,伴随着还有一点头重脚轻的晕眩感。 他要是再让她站下去,她肯定撑不住…… 所以赵昔微丝毫没有拿乔,果断提着裙摆就踏过了殿门。 一进门,就觉得身上舒服了不少。 殿内宽敞明亮,温度适宜,铜制兽耳熏炉里燃着提神醒脑的沉香。。 李玄夜一袭黑底金纹的衣裳,端坐于书案之后,面容冷肃得如同这是一场君臣之间的觐见。 看这架势,是真的气得狠了…… 算了,他要骂要罚,暂且先忍忍吧…… 目光再往旁边一扫,赵昔微顿觉不妙。 书案左侧下方站着两个人,是顾寒苏和柳寄山。 两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一头即将要被老虎吃掉的小兽……一个写满了同情,一个写满了忧虑。 赵昔微那颗平静的心就掀起了一丝波澜。 即使不用再次复诊,她自己也感觉到隐隐是有孕的迹象。只是她一直在调理身子,小日子时准时不准,不敢太过确定罢了。 如果真的是有了,她离宫的计划估计会变得更加麻烦。 赵子仪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也不是毫无道理——一个女人一意孤行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远走高飞,谁知道这其中会经历什么样的意外,谁知道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沈玉清能顺利带着腹中胎儿离开,第一是因为当时赵家不肯过问,第二是因为她有医术在手,第三则是因为有足够的钱财——即便这样,后来她意外患病,母女二人的日子还是过得十分捉襟见肘。 如果真的有了…… 第610章 体面一点放手 这个念头一起,赵昔微一颗心就剧烈跳动了一下。 不,即使是真的有了,她也不能任由他拿捏。 对上柳寄山沉郁的眼神,她忽然就生出了一主意。 既然刘太医都没有诊出来,那就说明她的脉象并不明显。 那么如果柳寄山和顾寒苏也没诊出来呢? 她正琢磨着,“啪嗒”一下,书卷摔在案上,头顶就传来那人冷冷一笑:“一日不见,太子妃的礼数全忘了?” 赵昔微愣了一下。 殿内光线明亮,他端坐椅中,手肘撑在扶手上,十指交叉而握,眉眼冷峻如芒,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不得不说,这样的他气场有点过于强大,哪怕是她见识过他往日里的温存缠绵,也不由得生出一股子寒气来…… 迫人的威仪之下,逼得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满殿的暖意瞬间将至冰点,站在一旁的顾寒苏和柳寄山,也屏住了呼吸。 如霜如雪的气氛中,他唇角勾了勾,似笑非笑:“太子妃这就怕了?” “……” 眼见得他怒意一点一点翻腾上来,赵昔微心里也不敢再有丝毫的放松。 谁知道惹怒他是什么下场…… 她虽然不在意他对她再会是什么态度,可她也不能吃眼前的亏啊…… 心里这么想着,已屈膝半蹲了下去,行了个规规矩矩的大礼:“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话一出口,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前一日还相拥缠绵的人,短短一夜的时间,便已是生疏至此。 而觉得讽刺的不是只有她,李玄夜也被这句话扎得心头一颤。 藏着的怒意就更加汹涌了起来。 交叉的手指猛地一捏,直将那手背捏出一条青紫的印痕。 他坐在书案上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半晌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起来吧。” 赵昔微顺从地直起身来,可伴随而来的还有晕眩的感觉,身子一个不稳—— 几乎是同一时间,李玄夜手臂倏地伸出。 但也就是这么一下,她的动作比他更快,指尖已按在了桌沿,借着力气站直了身来。 李玄夜衣袖一拂,便也心照不宣地收了回去。 这一个下意识的举动,却让他的怒意更上了一个台阶。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自个儿逞强,当他是死人还是空气? “其余人都下去!”他手掌一抬,示意左右,“你们两个也下去!” 顾寒苏和柳寄山一愣。 这是要干嘛? 遣退众人,要问责太子妃吗? 柳寄山皱眉,上前一步:“殿下,太子妃身子尚未痊愈,不宜——” 话没说完,就被他粗暴打断:“来人!” “是!” 立即有几个侍卫疾步入内,肃然道:“柳大夫、顾大夫,请——” 顾寒苏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同情地看了一眼赵昔微,就跟着侍卫出去了。 柳寄山只迟疑了一下,就被四个侍卫架住了臂膀:“柳大夫,请回避!” 这是东宫的权力中心,四周高手如云,暗卫密布,而柳寄山的剑又在入宫时就被收走了,除非是想以死相搏,否则在这种时候较劲没有半点胜算。 他脸色阴沉,用力自侍卫手里抽出袖子:“我自己会走!” 才转身,踏过殿门一步,又不肯走了,就站住门口,做出一副要与太子妃共存亡的壮烈决心。 杨仪和袁策对望一眼,心说怎么有这样顽固得像石头一样的男人…… 眼见他抬眼要向殿内盯去—— 杨仪当机立断,一挥手,左右侍卫会意,“吱呀”一声,殿门立时合上,彻底隔绝掉了柳寄山偷看的视线。 “你——”柳寄山眉心一黑,伸手就去推门。 手臂却被人及时捉住。 “柳大夫,知道您担心太子妃!”杨仪抢先一步护住了殿门,道:“可是这个时候您还是别插手的好!” “什么插手不插手?”柳寄山手臂一挥,“殿下正在气头上,万一太子妃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当得起吗?” 杨仪也不跟他计较,只拱起手来,一板一眼地道:“柳大夫多虑了!太子殿下明明是有话要对太子妃讲,不想让外人听见而已!” 又呵呵一笑,挤了挤眉,压低声音道:“你一个大男人,杵在这门口,不觉得尴尬吗?” “我——”柳寄山气结。 进去是不能再进去了,看也是看不见了。 但……耳朵还是能听见的。 习武之人内力深厚,他屏气凝神,分辨殿内的动静—— 赵昔微站在书案下方,警觉地看着太子殿下。 柳寄山等人在的时候,他还有几分克制。 现在殿内就剩下他们两个,谁知道他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但显然她有点低估了李玄夜对情绪的掌控力。 他只仍旧坐在椅子里,连姿势都没调整一下,只是唇角的冷笑更明显了几分,嘲讽地问了她一句:“怎么?和赵子仪谈得不如意?” 赵昔微被他一连刺了好几句,也有些不舒服了。 但她也不是个容易情绪化的人,便只抿了抿唇,看着他没有出声。 她的平静,衬托着他的怒意,就如一个智者衬托着愚者,让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他霍地起身,双臂撑在书案上,微微倾身凑到她跟前,压着即将汹涌的怒意,冷冷道:“知道自己可能有孕,所以便急着出宫,急着让赵子仪帮你脱身,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是么?” 赵昔微胸口一窒。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的谈话内容被他掌握,但此时面对面,他这样带着嘲讽的语气说出来时,还是让她隐隐腾起几分怒意。 光明正大的控制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就连她和家人的谈话,也一字不落地在他耳目之中。 这种感觉,比宠物还不如! 宠物尚有一丝喘息的机会,而她呢? 赵昔微手指在袖子里抓紧,觉得心底对他的最后一丝情意,也彻底断裂了。 “是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又坚决,吐出这两个字后,胸口那种酸涩的感觉也莫名褪去,只有无尽的痛快。 李玄夜盯着她,眸光骤然一沉:“你说什么?” “我说,是啊!”赵昔微笑了一声,眼里满是无所畏惧:“我不仅想和你撇清关系,还想离开京城、从此销声匿迹呢!殿下要治我死罪吗?” 第611章 情爱与王座 “我不仅想和你撇清关系,还想离开京城、从此销声匿迹呢!殿下要治我死罪吗?” 李玄夜后背一绷,猛地抬头:“销声匿迹?” 寒风忽至,赵昔微只觉下巴一凉,已被他探手捏住。 男人的力道沉重如铁,柔嫩的肌肤顿时红了一块。 赵昔微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又紧了一下。 作为备受天子器重和宠爱的储君,他大多数情况下都有着运筹帷幄的冷静,很少有被激怒成这样的时候,这样的他看起来焦躁又冷酷,宛如一头杀红了眼的凶兽,随时都有可能将猎物撕个粉碎。 赵昔微不想跟这样的他对峙,便垂下眼睫,微避开他的视线,道:“殿下需要的是一只宠物,而我不想做那只宠物……” 话一出口,钳着她下巴的手指又是一抬:“赵昔微!” 他沉声一喝,语气极力克制,但指尖的力道却不自觉地加重了,“你觉得自己是宠物?我疼着你护着你,你竟觉得自己是只宠物?” 生生的痛感伴随着隐隐的杀气袭来,赵昔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他也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眸光掠过她有些红肿的下巴,却没有松手,只冷笑问道:“因为觉得自己是宠物,所以就要离开我,离开东宫,是吗?” 一阵酸气直冲喉咙,赵昔微下意识地去捂嘴,但却因被他钳着下巴,只能虚虚掩了唇角。 她突然也不知道是胃里难受还是心里难受,忍不住顶了一句嘴:“是啊!我不想再被你关在偏院!不想再被你派人监视!不想再被人像傻子一样隐瞒——” 眼眶一热,有泪水悄然涌出,“李玄夜,我想做一个正常的人,过上正常的日子,不可以吗?” 但她不想在再他面前显露一丝的脆弱,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让他看穿自己的情绪,便将泪意狠狠忍了回去。 杏眼微红,蒙着水汽,这样不服输地瞪着他,令他心里跟着就是一疼。 “微儿……”他手指忽然一松,指尖沿着她的下颌一滑,落在她的颈侧。 隔着一张桌案,他与她相对而立,他的指腹在她的肌肤上抚过,带着若有似无的歉疚和眷恋。 他望着她下颌处的红痕,眸光微微一闪,轻声道:“你不喜欢关在偏院,我会尽快让你搬回主殿,你给我一些时间,等……” 语气猛然一顿,才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他该如何说? 告诉她,赵子仪和沈玉清有联手谋害皇后的嫌疑? 告诉她,他现在做这些只是缓兵之计,日后还是会展开调查? 无论哪一个回答,都对她是不可逆转的伤害。 可对着她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他又觉得什么都不说太过残忍。 踌躇了片刻,他才轻声道:“等我夺回兵权,你就不用受这种委屈了——” 兵权被太后牢牢捏着,而边境十余万敌人虎视眈眈,每年国库的银子如流水一样填进西凉这个窟窿,再也别想去筹划别的什么大计。 兵权被压住,无法指挥凉州军作战,便决定不了边境的安稳。 决定不了边境的安稳,便每年都要开支大笔的军饷。 而大笔的军饷又要耗空国库。 这是太后为了弄权而生出来的养寇手段,虽然为人不齿,却十分有效——只要捏着兵权不交,整个帝国的运转就永远要依托她的指示。 兵权在哪里,王座就在哪里。 而情爱,是需要权力去保护的。 他如果不坐稳了这王座,只一味沉溺情爱,只会连累她一起受罪——比如现在。 而等他彻底掌握权力之后,就算是赵家有野心,就算是赵子仪有阴谋,但他手掌兵权,又有何惧?那时他摆明了偏袒自己心爱的女人,又有何妨? …… 一声轻笑打破了他的思绪。 赵昔微望着他:“等你夺回兵权,等你继承大统,再等你治下盛世,便能与我举案齐眉共效于飞,是吗?”她眸光一黯,眉间似有无尽的疲惫,“李玄夜,既然已经决定要废掉我的位份,我们就体面放手,不好吗?” 李玄夜忽然一噎,不知道作何回答。 其实他是这么想的,儿女情长固然重要,可皇图霸业也很重要。 一国之储君,如果心里只有情爱没有天下,又拿什么去许诺以后呢? 只是对着她这样心灰意冷的诘问,还是让他有些心疼。 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手捧着她的脸颊,语气充满了歉疚,低声道:“是我的错……不能给你该有的一切……” 吵到一半,他呼之欲出的怒火忽然一下被敛去,还把姿态放得这样低,这转变太快,赵昔微有些适应不过来,便由他这样捧着自己的脸,只怔怔地望着他。 “你现在既然也疑心自己有孕,怎么还能想着离开东宫,离开我?” 有孕…… 这两个字传入耳中,赵昔微瞬间清新过来。 她抬手握住他的手指,将它从自己脸上拿了下来,然后后退了半步,防备地看着他:“谁说我有孕了?”语声一凝,急促道,“就算是有孕,我也不可能被你困在东宫的!” “赵昔微!”他绷紧了嗓音,咬牙低喝道:“不要这样任性!” 又是任性! 一天内被两个男人扣上这样一个帽子,赵昔微只觉得心里那根刺猛地又扎了出来。 “是啊,我就是任性,那又怎样?”她站在离他几步开外,冷冷看着他,“你们瞒着我就可以,让我像傻子一样被夺去位份,让我像鸟儿一样囚禁深宫,你们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都是要被体谅的,而我只要稍微不配合,我就是任性,就是不懂事?” “赵昔微!”李玄夜重重地唤了一句,提醒道:“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话一出口,却沉默了一瞬。 以前还能拿太子妃的身份训斥她一下,而现在…… 赵昔微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冷笑道:“是,你提醒过我很多次,要注意太子妃的身份。可是——” 她的语气坚决,“我是个人,是有自己感情有自己想法的活人,不是一具空空的躯壳,不能由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看了他一眼,见他眉眼间隐有挣扎,心下顿时一软。 第612章 惧内的太子 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低了下来:“一开始,你突然将我禁足偏院,也没有给我任何理由,甚至事先没有任何征兆,我是不是顺从了你?” “而后来,顾玉辞被接进来,要定她为侧妃……这么大的事,你也没有与我商量过,别说我是太子妃,就是寻常人家的正妻,丈夫要纳侧室,也需要知会一声的……即便如此,我是不是也体谅了你?” 李玄夜一怔。 “而现在,你突然要废我位份,依旧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不仅如此你却还派了一群侍卫盯着我,我不曾追问,也没有哭闹,我选择理解你——” 她淡然一笑,脸上有一丝伤感,“这个太子妃,我虽然做得不算特别出色,但我自认为还是对得起殿下你的。” 她脚步往后又移了半步,拉开与他更远的距离,语气更加疏离冷静:“殿下或许会觉得,这样的我过于无理取闹,你明明已经对我很好了,我却不懂得知足、不懂得感激,只是废了位份而已,我竟然就想离开……” 李玄夜听她说着,皱了眉头:“我只是要你给我些时间——”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时间,而是我不想再这样被你牵着鼻子走,像一个傀儡一样活着。是,殿下的心意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大局考虑,暂时委屈我一下,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很自私?” 她脚步往后一挪,拉开距离后语气更加冷静:“殿下或许会觉得,这样的我过于无理取闹,你明明已经对我很好了,我却不懂得知足、不懂得感激,只是废了位份而已,我竟然就想离开……” 李玄夜听她说着,皱了眉头:“我只是要你给我些时间——” “不……”她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愿意给你时间,而是我不想再这样被你牵着鼻子走,像一个布偶一样活着。是,殿下的心意我知道,你只是为了大局考虑,只是暂时委屈我一下,可是,殿下有没有想过,你这种做法很自私?” 她一口气说完,再次看向他的脸,视线略停留了一瞬,似有遗憾,似有留恋,但都很快闪过,最后只重归于一片荒芜的平静。 她忽然矮下腰身,双手交叠,行了一个端正平和的大礼:“太子殿下,妾身该说的全都说完了,你我就此告辞。” 李玄夜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却发现面前横着一张书案,如迢迢星河,两人天各一方,彼此相望相闻,却不可相触相拥。 而她却连相望都不再愿意,礼毕之后,淡然拂袖,转身迈出迈向殿门—— “赵昔微!” 李玄夜失声高呼,可她却充耳不闻,只顾着快步离开。 他脑子“嗡”地一下,只觉得一阵血气涌来。 上次她也是这样离开的,如蝴蝶翩跹,似飞燕掠空,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一手的空气。 她走得那样坚决,那样果断,只留给她一抹春水绿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如果这一次再让她离开,也许就永远没有机会再挽留了。 他心口剧痛,从未有过的冲动,似骇浪惊涛,滚滚而来。 什么王座,什么兵权,又什么大局! 倘若没了她,他一个人坐拥天下,又有什么用?!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举止,也顾不上什么家国天下。 一步踏出书案,如流云闪电,飞身而至,不过一息之间,已到了殿门,彻底堵去了她的去路。 “赵昔微!” 侍卫们听见响动,忙不迭拉开大门,却再看见太子殿下时,齐齐惊骇住了。 只见向来衣冠整齐、威仪赫赫的太子殿下,此时衣衫凌乱,面容焦急,透着几分狼狈,几分慌张,甚至还有几分委曲求全,而他的手指,紧紧地捏着太子妃的手腕。 “轰隆——” 如天雷滚滚炸过长空,一排侍卫站在大门左右,都觉得自己被这一个晴天霹雳给炸成了焦炭。 他们没看错吧! 太子殿下不是要好好教训太子妃的么? 怎么看着倒像是,太子殿下才是被教训的那个呢?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也不敢相信——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太子殿下,私底下这样惧内! 一排侍卫只琢磨了一下,就被杨仪狠狠一个眼刀飞了过来,立时又是一个激灵,猛地清醒了过来: 他们竟然看到了太子这样的一面,不会离杀人灭口不远了吧?? “呼啦啦”脚步齐踏,一排人立时退了个干干净净。 只留下两个不怕死的,如石像一样伫立原地。 “太子殿下,从你亲手写下废位诏书的那一刻起,我们两个,就注定回不去从前了。” 当赵昔微冷静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时,两人一个瞪大了眼睛,一个抿直了唇线,一个是震惊,一个是忧虑。 “太子妃,有话好好说啊,不要说这种话,不吉利!”顾寒苏眼看他们的气氛不对,忙上前来打圆场。 “是啊,阿微……”柳寄山眉心紧锁,“你就算是有这种想法,也不能不顾及太子殿下的颜面……” “师师师父?”顾寒苏吓得一个哆嗦,忙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您要是不想劝和,可以不劝的!” 柳寄山抽出手,瞥了一眼自己的徒儿,神色淡然:“他们两个吵架,你一个外人紧张什么?” “我紧张吗?”顾寒苏张口结舌,眼角一扫,视线再次落在太子殿下的手指上——准确的说是死死握住太子妃手腕不肯松的手指上。 立时后背一寒,挤出个笑脸道:“师父,太子殿下还有话要对太子妃说,我们两个外人……还是回避一下吧?” 柳寄山一拂衣袖,仪态磊落,道:“为师是阿微的师叔,与她娘亲是至交故友,怎么能是外人?” 顾寒苏:“……” 于是,一师一徒,两个就这么厚着脸皮站在门口,亲眼见证太子殿下人生最卑微的一刻—— 并不是! 李玄夜这样的天子骄子,怎么真的会为了挽留一个女人,而低声下气丧失东宫尊严? “哗”地一下,衣袖翻卷,他手腕倏地一翻。 柳寄山瞳孔猛地一缩。 顾寒苏“啊”地惊呼出声。 第613章 喧宾夺主 “李玄夜!”赵昔微恼怒的声音响起。 她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腰上忽然一轻,突然跌入一个宽厚的胸膛。 她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殿门大开,左右武士如林,还有不停巡逻的暗卫,最尴尬的是顾寒苏和柳寄山就在旁边看着。 赵昔微用力挣了一下,却丝毫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让他抱得更紧了。 “李玄夜!你放我下来!”她又气又急,手掌抵在他胸口,“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 可他只冷着脸,半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就这么抱着她转过身,朝内殿而去。 而门口那一道道惊愕的目光,就算是不回头也能感觉得到,令她有种如芒在背的紧迫感。 完了! 她脑子想起的第一个念头,他肯定是气疯了! 她不该这么快就说出撇清关系之语的! 他这样骄傲的人,怎么能忍得了女人的漠视? 她应该装作难分难舍、恋恋不忘、悲悲戚戚的样子,然后趁他大意之时,再想办法抽身的…… 她下巴微抬,与他身子拉开几寸距离,但仍不可避免地闻到了他身上清冷的香气,还有他灼热的呼吸,甚至还有急促的心跳。 心跳得这样快,这是彻底被她激怒了吧…… 赵昔微正胡乱猜测着,直到后背硌得一疼,被他塞进了椅子里。 “你弄疼我了!”她整个人动弹不得,而他双臂撑在扶手上,俯身定定盯着她。 隔着这样近的距离,他滚烫的呼吸扑在她脸上,急促的心跳响在她耳畔。 赵昔微下意识地侧了侧头,却听发间珠花“哗啦”一下,忙抬手压住发髻。 可摸到的却是他的指尖。 赵昔微迅速抽回手,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只将她斜斜欲坠的发簪重新插入发髻,又顺手将散落的一缕发丝拨至耳后。 他不声不响做完这一切后,手掌重新落了下来,一只按住她的肩膀,一只捉住她的腰,冷声命令:“来人!给太子妃诊脉!” “李玄夜——”赵昔微大急,她肯定是要诊脉的,但却不能再他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诊。 刚刚挣扎欲起,他一抬膝盖,纹丝不动地压住了她的双腿。 一把椅子,两个人。 他在上,她在下。 他的手按在她身上,膝盖压在她腿上。 而她像一只掉落陷阱的幼兽,四肢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用气得微红的眼睛瞪他。 “殿下!”后腰被椅子的雕花顶得生痛,赵昔微是真的生气了,“李玄夜!你能不能有话好好说!” 他变得前所未有的粗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身份,就这么倾身按住她,眼眸幽暗欲噬:“柳寄山说得没错,你果然是个性烈的!” 赵昔微不知其中缘由,才愣了一下,又有一股酸气直冲喉咙,她胡乱捉住他的手腕,好容易才把想吐的冲动忍下去,才重新抬起头,咬牙道:“我身子不舒服!你不要这样逼我!” 李玄夜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冷笑:“不舒服还不愿诊脉,是想带着孩子出宫?” 赵昔微胃里翻腾得难受,对着突然翻脸的他,更觉得心烦意乱,一句话脱口而出:“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太子殿下难道要将我关起来吗?” “你果然存了这种想法!” 李玄夜手腕一紧。 柳寄山那句话就像是一道咒语,让他心底霎时间生出一道心魔。 乍一听见时候只有震惊,如今见她百般推诿就是不肯诊脉,这震惊便转换成了震怒。 她是真的有这种想法! 他指尖猛地收紧,捏得她的肩胛骨似要裂开般的疼,让她皱紧了眉心,痛呼出声。 可他却浑然不觉,只压着嗓音,提醒道:“赵昔微,不要任性!”手指微微一松,“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 赵昔微趁机一挣,肩膀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开来,双臂倏地抵住他的下颌。 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下意识的举动,也让他感觉到了被拒之千里的冷意。 他僵着身子定定看着她,直到顾寒苏忍不住开口提醒:“太子殿下……太子妃既然不方便诊脉,就等……” 他这才直起腰身,冷冷问道:“有何不便?” “我……”顾寒苏噎了一下,还没开口,却听一声冷笑响起。 “你在这里就不方便!” 他心头一跳,忙扭头看去,见赵昔微端坐于椅中,双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丝滑的软罗大袖散落下来,有种气度万千的庄重。 而书案公文,笔墨纸砚,一一陈列,乍一眼看去,倒不是个深居后宫的娇柔妃嫔,却像是个初入朝堂的年轻才俊。 她拂了拂衣袖,就这么坐在本该属于太子殿下椅子上,对着他们微有惊愕的眼神,下巴轻轻一抬,淡然示意左右:“本宫要问诊,请你们太子殿下回避!” “……” 杨仪和袁策本来站得远远地,被这么一声命令,心里咯噔一跳,忙拱手上前:“太子妃……这……这于礼不合……” 这是太子殿下的书房,太子妃就这么登堂入室,还要把太子殿下赶出去,这难道不是喧宾夺主吗? 然而—— 太子妃毫无喧宾夺主的自觉,反而一抬衣袖,让坐姿更端正了些,冷冷启唇:“有什么问题?” “这这这……”杨仪头皮一麻,忙看向自家太子殿下,见他脸沉如冰,一看就窝着一肚子气,便斟酌着劝道:“属下自然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就是太子殿下公务尚未处理完毕,西偏殿备了热茶,太子妃既是诊脉,不如移步……” “移什么步?”赵昔微长眉一挑,隐有讥讽:“不是你们太子殿下非要逼着我坐在这里的?” “我……”杨仪心里又是一跳。 这太子妃折腾人的能耐,他已经领教过几次了,一开始只是折腾他们一群侍卫,现在倒好,连太子殿下也逃不过这种命运了…… 可这人也不能太不知好歹啊,万一真把太子殿下惹怒了,以殿下这翻脸不认人的手段,您自个儿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提醒一下时,却忽听那翻脸不认人的太子殿下淡淡开了口:“太子妃既然觉得不方便,那孤便暂且回避吧!” “……” 说罢,在杨仪活像见了鬼的表情中,淡然转身。 第614章 喜脉 赵昔微觉得更加生气了。 小吵接二连三,大吵又吵不起来,每次把她的脾气挑上来,他又收了情绪镇定避开。 忍着这样一肚子闷气,再加上胃里也酸涩得难受,让她整个人的状态都有点蔫蔫的,就像是大病初起时,一副疲倦慵懒的神态。 但当柳寄山和顾寒苏一左一右,张罗着为她诊脉的时候,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来,目光镇定地留意着他们的举动—— 眉头皱紧又松开,唇角抿紧又上扬,或偶尔点头,或偶尔摇头,再又抬眼细瞧着她的脸色。 那眉心又重新紧锁住了。 师徒两人一会儿换左手,一会儿换右手,再又忙着从药箱里翻弄一阵,拿出一块打磨得晶莹透亮的玉石,对着她的手腕按压摩挲几下。 如此循环反复,轮番诊断了数十次—— 最后顾寒苏首先抬起头来,满脸尴尬之色:“师父,太子妃的脉象平稳如常,看着确实不像是有孕——” “嗯……”柳寄山轻轻一颔,将东西一一收进药箱。 顾寒苏仍沉浸在对医术的钻研中:“既然不是有喜,那为何会出现孕吐症状呢?” 明明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啊。 柳寄山不紧不慢地将瓶瓶罐罐收进箱子,语气淡然:“人食五谷,身有百病,有的男子脾胃失调,也会有类似孕吐之象——” 师徒俩一问一答,就各种疑难杂症聊了起来。 赵昔微坐在椅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心里空空的,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袭来。 原来真不是有孕啊…… 虽说她表现得总是很抵触诊脉,因为她知道现在有孕不是什么好的时机,可是一想到自己肚子里会有个小生命,属于她和他的小生命……她心里还是有点欣喜、有点期待的。 当初刘太医说不是有孕,她和李玄夜一样,都不太放心。 毕竟,她的身子一直是顾寒苏在调理。 可现在柳寄山和顾寒苏两个医术高超的神医,也一致诊断出她没有怀上…… 她突然觉得有些失落。 但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就很快退散了。 其实没怀上也很正常…… 以前天天腻在一起都没那么快怀上,现在她搬去偏院这么久,哪里能说有就有呢? 再说了,现在要真是有了,以李玄夜对她严防死守的态度,说不定会派几百个侍卫日夜轮值地盯着她,这样的话那她想离开的计划更是比登天还难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心里突然变得莫名的轻松起来。 直到—— “不是有孕?”李玄夜皱着眉,一脸不相信,“你们确定?” “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赵昔微一看见他,就觉得被他压着的后背还是疼的,那一股子闷气又冒了上来,“殿下要是还不满意,要不要把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请过来,再给我诊个几百遍?” 李玄夜却没空和她置气,只瞥了她一眼,又转向顾寒苏:“那孕吐之症状作何解释?” 这个问题,顾寒苏自己也还在疑惑呢,怎么能给出满意的解释? 他呵呵一笑,讪讪道:“草民学艺不精……” 李玄夜这才将眼神投向了柳寄山。 出于掌权者的直觉,他对柳寄山并不信任。 但连顾寒苏都回答不了,那就只有柳寄山能回答了…… 似乎感受到太子殿下怀疑的目光,柳寄山整理药箱的动作顿了顿,若有所思道:“阿微少时曾常年用药,以致使体质异常,比寻常女子受孕几率略低些许……”语气一凝,带着几分不确定,“或许,这正是她娘亲的一番苦心……” 李玄夜却将重点放在了“受孕几率略低”,眸光一凛,冷声道:“怎么回事?” 柳寄山转过身来:“殿下难道又忘了?阿微娘亲曾立下规矩,阿微嫁作人妇后,三年内不许有孕——” 说到这里,他心里也惊了一下。 当初沈玉清这样托付时,他只当她是被情所伤,担心女儿步自己的后尘。 但此时此刻,出于医者的敏感,他突然产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那就是,这其中难道是另有隐情? 想到这一层的不只是他,还有李玄夜。 他曾派人暗中调查过沈玉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这背后藏着千丝万缕的玄机。 其实也就只有柳寄山这样深陷遗憾的情种,才会把一切都往情爱方面想。 李玄夜在第一次听到“不准三年有孕”的奇怪条件时,第一反应便是警觉——但那是对赵子仪、沈玉清的警觉,是出于一国储君基于权术之下,对野心家产生的警觉。 他当时只觉得,赵子仪和沈玉清必定在密谋一场什么巨大的阴谋,比如将女儿培养成一颗出色的棋子,从而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毕竟,那封信上,“复仇”意味明显。 这也是他对赵昔微感情变得复杂的原因…… 可现在当柳寄山再次提起时,他突然也开始有些困惑。 如果只是借女儿之手控制东宫,那早早有孕难道不是更有利于稳定地位? 又何必要拖上三年之期? 深宫内院,谁能预料一个女子盛宠三年? …… “三年?” 赵昔微回到隋春院,也同样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宫女送来了一碗豆苗热汤,她一边小口地喝着,一边看着静默不语的柳寄山。 “柳师叔,您不是说有话要和我说吗?怎么现在又不说了?”抬眼望了望门外,她抿唇一笑,“你放心,我把那烦人的侍卫打发走了!” 诊脉结果出来后,她又讥讽了李玄夜几句,不知道是彻底被她气到了,还是真的对她失望了,总之他没再派那一群侍卫过来。 柳寄山温和地一笑。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比常人要灵敏许多,方才凝气屏息细细辨听了一番。 这围墙外的侍卫是撤了,可这屋檐上的暗卫尚在。 不愧是一国储君,对谎言的感知力格外敏锐。 这样心思深沉之人,就算是阿微聪明有加,也难免被他彻底拿捏。 他又等了片刻,直到听见屋顶细碎作响,确定暗卫全部离去后,才端起茶盏,淡淡道:“阿微,师叔先前骗了你。” 他眸光幽沉,定定地凝视着赵昔微,缓缓道:“你……确实是喜脉。” **** 最近疫情好严重,我成了密接_(:з」∠)_ 今天健康码变黄了,一天都在提心吊胆之中。一直在等防控人员上门,给我大门贴封条。。。但是等到十二点也还没有来。。。。 心里不踏实,所以写得很粗糙,大家不要骂我【逃】【明天一定好好写】 另外,大家要做好防护措施呀~! 第615章 隐瞒有孕 晨光和煦,鸟儿啾喳,花儿自春露中醒来,绽放满院幽香。 外面花红柳绿,赵昔微坐在窗下裁剪布料。 丫鬟围在桌旁比对着新的花样子,嘴里不停嘀咕着:“这个鸳鸯戏水的好看,鱼戏莲叶的也不错,哎呀,这个喜上眉梢的更好看……” 素玉捧着竹编的小箩筐走了进来:“就用石榴葡萄的吧,多子多福,图个好彩头。”她将小筐中的红丝线取出来,一边灵活地缠绕在指尖,一边与赵昔微说笑:“太子妃也该准备了,虽说这回是虚惊一场,可到底孩子的事谁也说不准,咱们要是再没半点准备,到时候上下慌作一团可就不好了。” 赵昔微抿唇一笑,没有回答。 前一日,柳寄山语重心长的那些话,还在她的耳边隐隐飘荡—— “你娘独自将你抚育长大,已是耗尽一生心血,如今你难道也为了一时赌气,而让自己和孩子步入危险之中吗?师叔理解你不愿再禁足深宫,可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若教他知道你果真存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怕是要……”说到最后,眉间尽是忧虑,“阿微,离开皇宫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吗?” 柳寄山和赵子仪不同,他对权位毫无留恋,所以知道赵昔微的想法后,并没有太急切的反对,只是一心考虑着她的安危。 赵昔微也生出了一丝踌躇的情绪。 倒不是她不够果决,也不是她还有期待,只是她冷静想了想,自己目前的能力还不足够给孩子一个安稳的生活环境——柳寄山说得很对,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孩子十分艰难,她不能贸然孩子置身一丁点危险当中。 思及此,赵昔微直起腰身,含笑点了点头:“你说得是,是该准备着……” 锦绣跟着笑了起来:“正是呢,等您怀了小皇孙,殿下一定会让你搬回去住的!” “没错!”银宝呶呶嘴巴,“到时候看那个姓顾的还敢出来作妖!” 赵昔微眉头一皱,问道:“怎么了?” “没事。”素玉笑着扶住了赵昔微的手臂,伺候着她在软榻上坐下:“今儿一大早,顾小姐派了小丫鬟去厨房要热水,婆子们就嘴碎了几句,结果那小丫鬟就不高兴了——” “那小丫鬟您还记得吧,就是那个叫忍冬的,跟顾家大小姐一起住进来的。这丫头人是个聪明伶俐的,就是太没有分寸,对着厨房的婆子们振振有词好一通辩驳,直将一群人唬得大气儿也不敢出。” 银宝哼了一哼:“何止是唬住了粗使婆子们,人家还敢板起脸,教训司膳姑姑呢!也不想想,她主子是什么身份,这东宫的丫鬟婆子,哪里轮得到她来教训?” “是啊,正好叫银宝撞见了,一时没忍住就帮着说了几句。没成想竟然就把她给气哭了。” 赵昔微一愣。 她即将要被废掉位份,小道消息或明或暗早已流传开来,但因为李玄夜的态度,倒也没有人敢对她怠慢。 却没想到,这顾家小姐竟然第一个忍不住了? 这可就有好戏看了…… 赵昔微想了想,又问:“婆子们嘴碎了什么?” “这……”素玉犹豫了一下,还没想好怎么说,廊下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外面禀道:“太子妃,我们小姐听说您身子不舒服,特意吩咐奴婢来看看您——” 是忍冬。 银宝撇撇嘴:“才把她气哭了,转眼就来献殷勤,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素玉眉心一皱:“奴婢去回了她。” 赵昔微却一抬手掌,笑着吩咐:“让她进来吧。” 忍冬捧着托盘,迈进门槛时,屋内几人都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海棠描金的红漆托盘,铺着金黄的锦缎,上面摆着一只瓷白盖碗。 忍冬一大早上被气了一通,现在眼皮子都有些浮肿,嗓音也犹带着浓浓的哭腔,但表情却拿捏得十分到位,该有的敬意和谨慎,一分不少,一分不多。 赵昔微坐在窗下,素玉等人左右而侍,更有数十名小宫女垂首静立,一种无声的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忍冬身子僵了僵,只觉得如同入了阴司地狱一样,下一刻就会有人拿出生死簿,墨笔一勾,就将判定她的轮回转世。 自家小姐说得很对,这个太子妃真不是个什么好拿捏的软角色…… 但那又如何? 废位的诏书已经拟定,马上就要沦为弃妇,难道还能摆出太子妃的威风? 将心底的一丝胆怯收起,她在春水绿的地毯上屈膝下拜,而双手仍保持着平举向上的姿势,让那只小碗正好出现在赵昔微眼下,语声缓缓,道: “太子妃,我们家小姐听说您胃口不好,特意让奴婢给您送了羹汤来,这汤……” 赵昔微恰好抬头,一股腥甜的味道顿时直冲鼻尖—— 胃里酸气翻腾,如惊涛骇浪袭来。 “哇——”地一下,她不及捂嘴,一口酸水汹涌而出。 “太子妃!”忍冬惊惶失声,手腕一抖,那一碗羹汤“啪嗒”一下,当即打翻在地。 浓烈的腥味铺天盖地,赵昔微胃部一阵痉挛,更凶猛的吐出两大口酸水。 素玉脸色大变:“快,快,快把这地上都收拾干净!” 这是一碗蛇羹,取鲜嫩蛇肉,以鱼虾做辅料一起磨成肉泥,再以羊脑等调和,打翻在地上时,白花花的一片,好似行刑场,光是看一眼,都让人忍不住作呕。 更何况赵昔微本就受不得刺激,当下撑着桌沿,捂着心口吐了个天昏地暗。 忍冬瞪大了眼睛,如石雕一般跪在地上。 她想好了一万种后果,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太子大动干戈,逼着太子妃诊了两次脉,结果都说太子妃没有怀孕。 消息传到顾玉辞耳朵里,顾玉辞却嗤地一笑:“太子还是不够狠,是不是有孕,何必要诊脉?随便一试不就知道了?” 忍冬一脸错愕:“小姐您的意思是说,她欺骗太子殿下,隐瞒有孕的事实?”又是一愣,“她马上就要被废掉位份,有孩子不是正好能母凭子贵吗?为什么要瞒着呢?” “你知道什么……”扯了扯嘴角,顾玉辞只觉得莫名讽刺:“你以为人人都像我似的,求不得他半个正眼?母凭子贵,怕是她根本不稀罕……” 第616章 不圆满的圆满 “什么意思?” 顾玉辞笑意就有了几分薄凉:“在东宫住了也有十余天,你可曾见他跟我多说过一句话?可曾见他多看过我一眼?全部心思都在她身上呢!” “可是,既然太子殿下那么喜欢她,她为什么还要隐瞒有孕呢?” “光是喜欢有什么用?”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顾玉辞从失落中抽离出来,眸光幽沉:“喜欢能当饭吃吗?他再不喜欢我,不还是得把我放在东宫?他再喜欢赵昔微,不还是得废了她的位份?呵——” 她冷笑,“我早就看透了,他是天生的帝王,眼里只有江山大计,没有任何女人能困得住他!我不行,她也不行!” 忍冬望着陷入执念的自家小姐,心里跟着就是一疼。 何苦呢? 何苦要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耗上一生呢? 似看穿她心中所想,顾玉辞眸光一落,淡淡从她脸上划过,语气低低,隐有叹息:“已经这样了……” 虽然只说了五个字,但忍冬一下子就懂了。 她跟随顾玉辞多年,从繁华长安到荒凉黔地,大起大落同甘共苦近十年,其中情谊早已胜过主仆,堪比姐妹。 她见识过自家小姐风华绝代的一面,见识过她自信耀眼的一面。 长安第一美人的名头不是虚的,豆蔻年华已有倾国之姿。 一抬眼,一回眸,俱是万种风情。 可这样的风情万种的绝世美人,却如一朵火红的石榴花,在盛夏骄阳中,无力地枯萎、凋零、散落。 一夜之间沦为笑柄,满京城都知道顾大小姐被太子冷面拒绝。 伴随而来的是顾雍被贬,举家离京的那一日,顾玉辞坐在马车内,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前来送行的人们遗憾之余,又觉得万分惊叹:顾家嫡女宠辱不惊,有当年顾皇后之风范也! 后来,长安城盛传,这样出色的女子,竟然没能坐稳太子妃的位置,真是太……太好了! 要是让这样的女子入了东宫,与那冷酷无情的太子携手并肩,以后岂不是要联合吃死他们这些家族?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时的真实情况,只有忍冬知道。 顾玉辞之所以没有哭也没有闹,是因为她狠狠一口咬在了自己手腕,直将那白皙柔嫩的手腕咬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不服输……”黄沙漫天,马车辘辘向前,顾玉辞抹了一把唇上的鲜血,冷冷吐出这么一句话。 从此,在黔州的日子,她埋头苦读,从诗书到兵法,她拼命学习,从音律到舞步。她发了狠似的把自己变得更优秀。 时至今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那种“不服输”的劲儿,但每当看到赵昔微,她就会更加固执得觉得,她不该这么放弃。 她唇角微微一勾,眼里却半点笑意也无,只有冷酷和决断:“经历了这么多,我的人生已经和他绑在一起了,除了他,我再也不可能从别人那儿得到圆满了。” 忍冬欲言又止:“可是他……” “我知道。”顾玉辞眸光清明,“你想说,他也给不了我圆满是不是?” 她淡淡一笑,“可我也不在乎啊,我不在乎他心里有没有我,也不在乎他爱不爱别人,只要他给我一个名分,这就是一种不圆满的圆满——” “忍冬……”她站起身来,将泛白的窗纱拉开些许,让外头明晃晃的日光照进昏暗冷潮的房内,语声缓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糊弄,像个傻子?” “忍冬,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很好糊弄,像个傻子?”冷冷的声音传来,将忍冬从思绪中唤醒。 猛地抬头,就对上赵昔微的脸。 剧烈地呕吐过后,她的双颊泛着桃花般的红润,眼底却又含着春水般的水泽,看上去又虚弱又娇柔。 但那眼神却异常冷锐,忍冬在黔州时,曾在山林间见过一种带角的野兽,也是有着这样冷锐的眼神,传说中只要不小心惹怒了它们,就会招来致命的报复…… 然而现在,拥有着这样眼神的是一个女人,她这样看着自己时,忍冬觉得自己的脸,就像是被冷刀子一刀一刀割着。 没想到,自家小姐猜得那么准。 太子妃果然欺瞒了太子殿下! 可是现在,揭开这个真相的,是她送来的一碗汤—— 如果只会被情绪牵着走,没有半点机敏,是不可能被顾玉辞如此重用的。 她狠狠一掐自己的手心,大颗大颗的眼泪顿时滚落下来。 旋即猛地一抬手臂,“啪!”一声脆响,她结结实实给自己打了一个大耳光。 这一掌是实打实的打,大半个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五个清晰的手指印赫然入目。 “太子妃请饶命!奴婢不知您有孕在身,奴婢罪该万死!” “什么?”满屋子的宫人都愣住了。 四周落针可闻,头顶忽有瓦片轻响,仿佛风拂过树枝,沙沙一下,又很快归于平静。 忍冬膝盖跪在地上又爬了一步,让自己离赵昔微的鞋尖只有几寸的距离,然后仰起脸,含泪诉道:“太子妃,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听说您胃口不好,又听说您想吃龙筋凤脑——” 赵昔微坐在椅子里,任由她这样跪在自己脚下,她的目光依旧冷锐异常,仿佛下一刻就要撕碎敌人,再也没有往日里的云淡风轻,反而却隐隐有着锱铢必较的味道。 忍冬心里后怕了一下。 要真是闹大了,万一太子殿下不生气她的欺骗,反而还心疼她有孕在身……那死的肯定就是自己了! 暗暗一咬牙,她再次扬起手臂,“啪!”一个耳光扫落,手指微顿,见赵昔微没有喊停的意思,脸颊一偏,“啪!”又是一声,然后又是一偏,“啪!”再次落下。 干脆利落,清脆响亮,三个耳光打出了三十个耳光的效果。 她心思活络,见赵昔微一直不吃这套,也就不再继续打自己了。 她张了张嘴,那红肿的脸颊便传来撕扯的疼痛,这下苦肉计已达到巅峰,她也不用再装,已是十足的狼狈和凄惨: “正好我们家小姐擅做蛇羹,再加上薏仁红枣野山参,一起炖了,是益气补脾的药膳……因一时想着孝敬太子妃,倒忽略了这药膳还有一个名儿,叫见喜汤……黔地妇人多用它来甄别是否有孕,倘若有孕在身之人,一闻就会呕吐……” 第617章 假孕 “所以,顾大小姐让丫鬟送这种东西来,就是为了甄别本宫是否假孕?” 两刻钟后,顾玉辞被请了过来。 赵昔微一边擦着手,一边淡淡睨着她。 不愧是国舅府的嫡女,哪怕是简衣素裳,也丝毫不减风流。 身穿银红长裙,束淡绿色腰带,面不改色于屋内挺立,如一树盛开的榴花,其风姿鲜艳夺目,让人难以忽视。 对着赵昔微满含嘲讽的打量,她也没有半分尴尬,只微微一笑,屈膝见礼道:“太子妃误会了,阿辞听说太子妃食欲不振,才吩咐忍冬做了药膳送来,原是我的一番好意,偏偏这丫头素来粗心,忘了太子妃沾不得半点荤腥……” 桃花眼一挑,瞥向门口,“既然是她以下犯上在先,那么太子妃要打要杀,我这个做主子的都是没有二话的,只任凭太子妃处置好了——” “啪嗒”一下,水花飞溅。 赵昔微随手将棉巾扔进盆里,转身在椅子里落座,然后淡淡一笑:“要打要杀,都任由我处置?” 顾玉辞一抿红唇,突然怔住了。 赵昔微突然请她前来,不外乎是想杀鸡儆猴。 想到忍冬那张红肿的脸,她就觉得心口有团火苗一直往外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太子妃身份固然尊贵,可这打骂大臣家仆的事,却也不能随便能做的。 俗话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富贵人家的家仆,就相当于脸面,就是宫里的娘娘们也不会轻易责罚。 再者,顾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顾家是皇亲国戚,打了顾家的脸,可不就是等于打了陛下的脸? 赵昔微倒好,不仅把人的脸打肿了,还要叫她这个做主子的过来看。 她和忍冬主仆这么多年,情分早已形同姐妹,她怎么会不知道,忍冬是在代自己受罪,她心里怎么会不心疼? 外头庭院里,忍冬还在受罚,“啪啪”竹板子悉数落下,闷响声声传入房内,唯独不见半句哭腔。 这丫头跟在她身边,一起读书写字,一起吟诗作画,一起抚琴吹箫,熏陶得比普通人家的千金小姐,还要聪敏机灵。 为了一碗药膳,竟然挨了一顿毒打。 她捏了捏掌心,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就让情绪冷静下来。 这有什么忍不得的?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她顾玉辞狠起来,可是连自个儿都豁得出去的。妄想拿一个丫鬟来威胁她,可就太失算了! 她重新堆出一个明亮笑意,道:“她一个小丫鬟,哪里就那么金贵了?太子妃想怎么罚便怎么罚好了!”顿了顿,笑意微敛,“只是到底是女儿家,万望太子妃勿伤其脸。” 伤了脸,破了相,那事情就没办法收场了。 庭院中的板子声稍停,隐有低声啜泣传来,一抽一噎,听着令人十分不忍。 “小宫女没个轻重,又是头一次打人板子,还真不好说。” 赵昔微端了茶盏,目光落在庭外,用讨论天气一样平淡的语气说道,“既然想做贼,就不要再讲什么体面。她敢用药物来试探我,便要做好被我惩戒的心里准备——” “而有些人,又想做贼,又不想挨打,被人抓个正着了,就开始跟人讲礼义廉耻,还叫人家不要伤了和气……”她转过头来,望着顾玉辞,笑意盈盈:“阿辞你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呢?” 顾玉辞表情陡然一僵。 既想做贼,又不想挨打,这不就是在讽刺她吗? 是啊…… 她就是那个贼! 虎视眈眈盯着别人位置的贼! 那又如何? 皇家自古无情,今日掌心宠,明日阶下囚,今日庙堂臣,明日笼中犬。 这个位置,谁能坐一辈子? 既然谁都坐不久,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被软刀子刺了几个来回,她依旧是镇定如初:“太子妃说得对,只是忍冬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对于她的性情我是再清楚不过的,若不是我多了一句嘴,让她给太子妃送药膳,她又怎么会如此心急如焚?想来此事主要责任还是在我,是我这个做主子的没有调教好,太子妃要还是生气,就罚我吧……” “阿辞终于肯认错了?”赵昔微眨了眨眼,毫不掩饰自己的揶揄,“我还以为,阿辞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呢!”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你是国舅爷的嫡女,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妹,我怎么舍得罚你呢!况且,这要是传出去了,不得让前朝言官骂我不贤不德吗?” “哪里!”顾玉辞呵呵一笑,“赏不避仇,罚不避亲,太子妃堪比圣贤,何以得出不贤不德之论呢!” 她就不信,赵昔微还真敢拿捏她一番…… 如若真是这样,倒是送上门的好机会…… 但—— “不错。”赵昔微点头一笑,忽然一抬手,对门外轻轻击了一掌,“端进来吧!” “是。”清脆一声应下,一名宫女捧着托盘,快步走近前来,“太子妃,这是您吩咐做的甜点。” 顾玉辞眉心微动,艳丽的桃花眸里闪过一丝迷惑。 青绿色的瓷碗,描了金边的碗盖,宫女轻轻揭开,竟是一盏樱桃奶酪。 晶莹剔透的牛乳做成了奶冻,上面均匀浇淋着一层暗红色的樱桃果浆。 罗袖轻卷,纤长手指落在碗沿,赵昔微亲手端起小碗,送到顾玉辞眼前。 青绿色的碗,暗红色的果浆,还有淡粉色的指尖,这三种颜色是那么的让人赏心悦目。 微风徐来,碗中一股甜香扑鼻而来。 顾玉辞眸光闪了闪。 熟悉水性之人更知道河流的暗涌,深谙阴谋之人更懂得人心的恶毒。 这碗奶酪……必定有毒! 樱桃酪是宫里最时兴的甜点,因酸甜可口的味道,深受灵犀公主最爱,便也得皇帝青睐,常常成为宫宴上的开胃点心。 后来便逐渐流传开来,在达官贵人的餐桌也能偶尔见到。 但新鲜牛乳常有,可新鲜樱桃不常有,尤其是眼下这种时节——就算是宫里,有专门负责培育名贵果实的果丞官,也难得在春季培养出樱桃。 春风透过绿纱窗吹拂而来,暖暖的让人有些想睡觉,赵昔微的语气也慵懒了些许。 “这是前些日子宫里送来的,说是经江夏王世子指点,果丞官建了木棚,又在地下挖了火道,费了好几个月的功夫,才催熟了这一株樱桃……” 她笑意盈盈,素手捏起碧玉勺,舀了一小勺送到顾玉辞唇边:“阿辞怎么不吃?难道怕我下毒不成?” 第618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顾玉辞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但她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赵昔微也没给她继续思考的机会,指尖一抬,碧玉小勺朝她唇边一捅—— 顾玉辞只觉得舌尖一凉,接着有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开来,不及她反应,那半勺奶酪已滑入了喉中。 “你给我喂的什么?”顾玉辞低呼一声,手指抚上咽喉,似要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可这奶酪入口即化,早已顺着食道吞进了腹中。 她惊惶抬眼,眸底隐有愤怒:“赵昔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昔微“噗呲”笑了出来,毫不掩饰话语中的嘲讽:“阿辞妹妹自己夜路走多了,看谁都像鬼,你闲着没事喜欢给人送什么药膳,就觉得别人也会这样做?” 她笑完,二指一松,碧玉小勺坠落碗中,发出“叮当”脆响,宛如清泉漱玉,悦耳至极。 顾玉辞却觉得刺耳挠心,让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眉心,那双艳丽动人的桃花美眸也变得幽暗了起来:“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赵昔微把玉碗放在桌上,抿唇一笑:“初春时节,桃李都才开花,这樱桃整个天下也就只有不到二两,可谓是黄金三千也难求一果。我便是有心要毒杀你,也舍不得这样糟蹋好东西。” “你——”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两个人之间那层纱布也没必要再遮着罩着了,顾玉辞望着面前的碧玉碗,那碗中暗红色的果浆,逐渐朦胧,最后成了一片似是而非的血迹,让她整个头皮都绷得紧紧的。 而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太过紧张,她竟然觉得胃里有酸水翻腾而上。 她抬手捂着心口,压着嗓音咬牙道:“赵昔微,你到底想做什么……” 话才出口,“哇”地一下,酸水直冲喉咙,她急忙抬袖捂嘴,只留下一双眼睛,充满了愤怒和警惕,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女人:“赵昔微,你往奶酪里加了什么?!”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擅于药理的顾大小姐竟然连这也吃不出来?”赵昔微挑眉一笑。 顾玉辞脸色霎时间白了下来,喃喃问道:“这是什么?” “没什么!”赵昔微一抚衣袖,在椅子里端正做好,含笑道:“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你……”她目光幽幽一闪,几乎是一个瞬间,便很快反应过来:“你也认识龙髓草?” “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赵昔微笑意粲然,“我娘曾是医术圣手,虽然她不曾教我行医,可我到底是在山林中的生活过的,一些奇珍药材,偶尔见到也会记在心里……好巧不巧,阿辞送来的那碗药膳,就用到了这味药材……” “你……”顾玉辞用力捂着心口,强压下那一股又一股强烈的呕吐的感觉,洁白的额头上立即渗出来细细密密的冷汗。 “你也不用担心,这药草并不会致人死亡,只是服用之后会有孕吐迹象……哦,忘了告诉你了!”赵昔微眨了眨眼,笑得十分狡黠,“山里女人常年劳累,有时为了偷得空闲,便会采龙髓草煎水服下,以达到孕吐之效,用来蒙骗丈夫和婆婆。” “所以……”她手指勾了勾,仿佛招弄小猫儿一样,充满了戏谑的味道:“阿辞妹妹接下来,可要如孕妇一样,吐上好几日了呢!” “你……你……” 别人出现孕吐征兆不要紧,可她一个黄花大闺女突然出现这种情况,还是在东宫…… 虽然皇帝有意让太子纳她为侧妃,可这到底只是一纸命令,太子尚未执行。 名不正则不顺。 如果此时风言风语传开了去,别人怎么看待顾家,这是其次的,更重要的是,她自己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是,她是处心积虑想要嫁入东宫,但那都是一个原因:李玄夜曾堂而皇之地拒绝过她,所以她必须要光明正大的成为他的女人,才能抹掉自己当初的狼狈。 如果她现在大吐特吐,一个“有孕”的谣言传播开来,她即使以后能成为他的女人,又还有什么用?! 恨意和怒意似铁水浇灌下来,让她整个躯壳都滚烫了起来。 可她却一动也不敢动。 只能用力捂着嘴,牙关紧紧地咬合,直将脖子上的青筋都凸了出来,也不肯松半口气,生怕一不小心就吐出酸水来。 赵昔微这一刻只觉得无比畅快。 以前,她碍于太子妃的身份,在乎李玄夜的处境,所以即使顾玉辞屡次挑衅,她也多半是能忍则忍,能让就让,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不想让对方彻底下不来台。 但现在她不想了。 她反正也很快就不是太子妃了,太子殿下会不会为难,她也不想去考虑了。 顾玉辞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算计她,她为什么不索性将计就计呢? 她半俯着身,掌心落在顾玉辞的肩头,笑容凉凉的,声音也淡淡的,只有那双杏眼格外的明亮,清凌凌地盯着对方:“不仅如此,我还在里面加了双倍的仙鹤草,阿辞大概这两个月内,是没有行经的烦恼了……” 又是呕吐,再加上没有葵水,便是请再好的名医过来,也只会觉得莫名其妙,怀疑是有孕…… “你……”顾玉辞才开口说出一个字,立即捂住唇,趴在了桌上。 左右宫女都如石雕一样站着,没有赵昔微的命令,谁也不敢擅自上前服侍。 她挣扎了片刻,大口大口地把涌上来的酸水强行咽入腹中,好容易有了一瞬间的喘息,她终于咬着牙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赵昔微,你这样设计我,不等于把太子殿下也牵连进去了?” 她桃花眼里有血丝浮现,愤怒到极点,更有一种毁天灭地的绝美。 而最让她惊讶的是,在最要紧的时刻,她竟然会考虑他的难处:“赵昔微,他宠你,护你,偏爱着你,为了你,他不惜对抗陛下,在御前长跪不起,而你却为了一时的痛快,竟然如此作践他的尊严!” 她也不知道是气得狠了,还是酸涩极了,只狠狠咬着牙,发出含糊却沉重的声音:“你自私、凉薄、锱铢必较,枉他对你一片苦心,到头来,你对他的情分,还不如我!” 第619章 真话 房中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赵昔微有一瞬间的怔愣。 顾大小姐什么时候这样深情了? 照这样发展下去,等她一离开东宫,没准顾大小姐就能顺理成章成为太子妃呢? “是啊,我不如阿辞情根深种!”她微微一笑,语气淡然:“既然阿辞对殿下用情至此,那么便好好留在东宫吧!” 她半侧了头,一双笑眼弯弯,隐有几分戏谑:“说不定这碗樱桃酪歪打正着,促进了你和太子殿下的感情呢!” 被情敌这样嘲讽,对于骄傲的顾玉辞来说,这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你、你……”顾玉辞气到极点,一口酸水终于忍不住呕了出来,还好宫女眼疾手快,端着金盆及时接住了。 她头一次知道呕吐竟然会这么难受,五脏六腑似全部揪紧在了一团,像是被一只有力的爪子狠狠地抓住、抖开、又重新抓住、狠狠抖开,每一下都让她眼冒金星,就连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冷汗一茬一茬地冒出来,让她额前的发丝一缕缕贴在了一起。 但即使这样狼狈不堪,她也没有忘记质问赵昔微:“所以,你呕吐反胃,都是故意的?你私自服用药草,做出假孕的样子,是为了蒙骗太子殿下?” 她眸光猛地一亮,声音跟着抬高了起来,“我知道了!你为了保住太子妃的位置,才故意使出这样的戏码!所以两大神医联手问诊,也诊断不出你的病情!” 赵昔微眉心一皱。 她用假孕蒙骗他?只为留在东宫? 对于这种泼脏水似的质问,她下意识地就想反驳。 她巴不得李玄夜放她走好不好…… 可念头一转,她又觉得,就这么误会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倘若借着顾玉辞之口,让他知道她“有孕”之事彻底是假的,也许、说不定,会放开对她的监视…… 唇角一勾,她笑意渐浓:“恭喜你,猜对了。” 顾玉辞本来正趴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呕吐,听见这话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她盯着赵昔微,眸光似有火苗在跳动,重复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是假孕?” “是啊!” 两个字落下,顾玉辞眼底有光芒一闪而过。 赵昔微当然没有忽略这一微妙变化。 她心里只觉得可怜又可悲。 便是如顾玉辞这般骄傲自负的女子,一旦坠入情爱的陷阱,也会变得这样盲目而狂乱。 她撑起手肘,掌心托着腮,十分认真地打量着因呕吐而奄奄一息的顾玉辞,笑了笑:“顾小姐料事如神,但也只猜对了一半而已。而剩下的另一半,不妨也告诉你好了……” 顾玉辞愣愣地看着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含笑的眉眼,上扬的嘴角,一切都是那么神秘又凉薄。 可却又透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引诱着所有猎物,情不自禁地靠近,情不自禁地追逐。 顾玉辞一时忘了胃里的不适,只下意识地半倾过身子,不自觉地追问道:“另一半……是什么?” 她托腮凝望的样子,莫名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说出来的话是那么的动听―― “我对留在东宫,没有一点儿兴趣!” “什么?”仿佛是太过震惊, 顾玉辞身子猛地一颤,她跌坐在地上,嗓音有些沙哑,“你,你说什么?” 赵昔微望着顾玉辞,有片刻的默然。 如果没有那张纳侧妃的圣旨,没有那道废太子妃的诏令,她或许还能有留下的可能。 哪怕是最后,他倘若耐心跟她解释,告诉她这一切缘由和苦衷,她或许还能有挣扎的理由。 但可惜的是,前者他一声不响的接受了,后者他沉默不言的拒绝了。 这等于是把她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罢了…… 夫妻一场,好聚好散吧! 她也不想为了一个男人,而变成一个偏执任性的怨妇…… 无声地松出一口气,她的眼神柔软如水,坦诚道:“其实呕吐是为了蒙骗他,让他对我放下防备――你也知道,他对我盯得很紧,派了两支侍卫日夜不停轮流守在我这小院,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他夺走了我的一切,把我丢在这冷宫,可我却还只能按照他的意愿生活。我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不想下半辈子如困兽一样,每日醒来就在牢笼里等待主人投喂食物……” “赵昔微。”顾玉辞突然唤了一句,双眉紧紧皱起,似乎是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 但赵昔微只是摇摇头。 她也不是多信任顾玉辞…… 只是觉得,既然她都要走了,能促成一对,也是行善积德了? 至少顾雍是太子的亲舅舅,不论是出于利益还是感情,顾玉辞陪在他身边,是最合适的…… 她想起和他之间的种种,初遇时他一箭自林中飞出,射落了王范抵在她脖子上的刀。 再遇,他带她去户曹翻阅资料,帮她解决了赵府的危机。 再后来,他以借粮之名义,送了她一间商铺。 再再后来,l 第620章 负心汉 她犹疑这一瞬的功夫,门口忽然涌起一团寒风,如漩涡一般卷了进来。 准确的说,是一团黑金交织的光影,疾掠而来。 乍一眼,赵昔微的后背,下意识地就绷了一下。 再看半眼时,撞见那双冰冷而锐利的眸子,她的心脏没来由地就是一缩,似乎全身的血液,在此刻忽然凝结,失去了流动的机会。 李玄夜! 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都听了多少? 宫女一瞬间都吓得傻了,结结巴巴地道:“太、太太子殿下……” “滚!” 一声冷喝,宫人膝盖一软,忙连滚带爬地退了个干净。 顾玉辞却是屋子里最平静的一个,但也同时是最紧张的一个。 她望着他,眉心微皱,道:“殿下……” 一句话尚在喉咙口,便觉有杀气凛然袭来,伴随着果断利落的两个字: “退下!” “是。”顾玉辞咬着唇,满是手足无措的样子,和之气那个骄傲自负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她望了面前的两人一眼,唇瓣微动,似乎是好心解释着道:“太子殿下,阿微不是这个意思,她……” “退下!” 又是一声冷喝,顾玉辞就及时闭了嘴。 赵昔微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 论演戏,还得是顾大小姐厉害,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顾玉辞垂下眼,抬步出了房门,却在门槛时,忽然脚步一顿,微侧过脸来,望了一眼房内的他。 春光明媚,绿窗流金。 而他一袭黑衣,负手立于春光之下,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冷酷至极,冰冷至极。 这一瞬间,她的心跳忽然加剧,如冰火交融,绝望和希望同时生出。 这样一个人,真是天生的帝王。 男女情爱,对他来说,真是一种消耗…… 赵昔微坐在椅子里,双手托着腮,微仰着脸望着面前的人,突然忘了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她看得很明白,顾玉辞这一次的目的,就是为了引她吐出真话。 但她并没有拆穿,而是将计就计一五一十把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 她觉得既然不能在一起了,那么分离就是迟早的问题,不管他愿不愿意,都总是要面对的。 而且,她也不是头一次透露这种想法了,虽然每次李玄夜都会情绪有点失控,但总归都是在能够控制的范围内。 只是这一次…… 她似乎有点高估了他对情绪的控制能力。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和下颌,还有紧抿着的薄唇…… 这些赵昔微都没有细看,不是敢不敢,而是那身凌厉的杀气,让她条件反射一般移开了眼。 可只这么随便一移,视线毫无预兆地一滑,落在了……他腰间。 修长如玉的手指,按在结实紧致的腰侧。 赵昔微扫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有些遗憾。 他腰间一直没有饰物,也不是一直没有,准确的说是自从把佩玉送给她之后,就没挂其他的了。 按大魏习俗,男子成年后,若有了心上人,一般会佩香囊或荷包,以示心有所属。 而这香囊或荷包,则由他心爱的女子亲手制作,以证情有所归。 她一开始没有这种想法,觉得搞这些花头不能代表什么,后来也渐渐地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熬夜为他精心制作了一只别出心裁的香囊……却没有送出去。 倘若那封诏令晚一天,说不定她就亲手为他系上了…… 赵昔微胡乱想着,视线顺着他的手指一游,瞳孔瞬间一缩。 他的手指,按在…… 佩剑上! 赵昔微脑子“嗡”地一下,整个人就从椅子里跳了下来:“殿下……” 盛怒之下的他,手指还按在剑上。 假孕、离宫、再无纠缠……这些字眼从她口中说出来,对他来说如同天崩地裂。 她觉得自己该安抚一下他,但一伸手,还没碰到他的衣服,一阵寒意飞出,如雷似电,直袭手腕而来—— 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双臂已被他扣住,“砰”地一下,粗暴到不带任何情感,只有汹涌怒气席卷而来,将她兜头兜脑包裹。 后背被硌得生疼,肩胛骨也被扯着疼,还有手腕也被抓得发麻。 赵昔微皱眉望着他,脚后跟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身后是桌子和架子,万一挣扎拉扯,架子上的东西砸下来,不论是伤了他还是伤了她,都势必会引发一场轰动。 但她也来不及去思考这些。 近距离之下,她看清楚了他的眼神。 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的眼底,有这样的浓烈的失望,就像是……像是被心上人彻底辜负之后,那种既难过又隐忍之下,催生出来的失望。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这种失望的目光就像是一万根银针,一点一点刺入她的心脏,似乎每一根都在提醒她,她是个那个抛弃心上人的负心汉…… 等等,负心汉? 明明是他先放弃的! 赵昔微顶着这种银针似的眼神,与他对视了片刻,终于败下阵来。 倒不是她心软或者后悔,实在是……门外侍卫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听着至少来了有数十人,怕是将整个回廊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这样被他按住,而他那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眼神,让别人看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太子殿下失望也好,伤心也好,反咬一口骂她负心汉也好…… 都比不过这样被一群人围观带来的压力大。 “喂……”她挣扎了一下,发现上半身根本动不了,便以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低声道:“外面有人来了!” “李玄夜,你弄疼我了!” “我的脚麻了!” 她一连提醒了好几句,最后想到了什么,突然紧张了起来:“你别这样按着我了,我的腰很难受!” 她肚子里可不是假的!柳寄山叮嘱过,怀孕初期千万要小心,稍微有个磕碰都有可能伤害胎儿…… 但这又不能跟他直说。 赵昔微尝试着放软姿态,柔声唤了好几句,他都是没有任何反应。 只这样盯着她,眸光冷冷的,沉沉的,却又是破碎的,如雪山之巅的千年寒冰,一夜之间崩裂坠落。 **** 有读者说剧情不上不下的难受,所以一会儿还有两更,一次性发完。 今天这个手是分定了,微儿要迎来快乐的单身生活了!恭喜! 悄咪咪说一句,以后还会有追求者哦 大家快猜猜:是谁这么不怕死? (本章完) 第621章 分手也要选个日子 “李玄夜,你……”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解释一下时,他却突然开了口。 声音低哑,语速急促,她一时没听清楚,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他松开她的手腕,掌心落在她脸颊。 他的掌心往日都是温热干燥的,而此时却微凉而潮湿,不轻不重地贴在她脸上,指腹沿着她的脸盘轮廓一寸寸的描摹,让她的肌肤有了轻微的痒感。 他捧着她的脸,与她四目相对,眼底的怒意翻腾又压下,压下又翻腾,如此数十次,最后一片冷淡。 赵昔微还在惦记着他刚刚那句话说的是什么,便又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什么?” 他忽然笑了笑。 赵昔微看着这笑容,一颗心就又提了起来。 但他也就是这么笑了笑,并没有大的情绪泄露出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速,冷静而克制,又问了一遍:“赵昔微,你真的这么想离开?” “我……”赵昔微张了张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好聚好散的话,她对着他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但他总觉得她是在开玩笑或赌气。 而今天对着顾玉辞,她是头一次这样思路清晰、情绪稳定、目的明确的吐露想法。 她其实已经没有太大的疼痛或者难舍,只是这样亲密相拥,这样深情相望,她那一肚子话突然就有些开不了口。 她这样一丝的犹疑,看在他眼底也如同巨大的希望,他眸光一软,紧绷的身子跟着放松下来,语气也明显温柔了起来:“微儿不想的,对不对?微儿是在说气话,对不对?” “……”赵昔微瞬间清醒过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已经决定好了,若再拉拉扯扯,最后便是两败俱伤闹得大家都没有体面。 靠着他紧绷的身子,对着他满含期待的眼神,她轻轻摇了摇头。 “微儿?”他捧着她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赵昔微眼眸一黯,莫名有些难过。 他的情意是真的,但他的放弃也不是假的。 即使他不明说,她也知道他面对着什么。 他目前想要的局面,是她委曲求全接受这种没有名分、如同囚禁的待遇,等时机一到,他再还她该有的名分和自由。 这种安排,如果换了一个人也没什么。 可,她接受不了。 为什么一个男人的功业,总是要伴随着对心爱女子的伤害? 而女子因为爱他,就一定要接受这种不公吗? 他给不了她的,她不强求就是了。 可明知道给不了,还要强行将她留在身边,她觉得不可以…… 似乎是捕捉到了她内心的情绪,他忽然低下头来,前额与她眉心相贴,语气很低,但却十分郑重:“微儿,给我一些时间,等战事结束,兵权在手,我向你保证,你还会是我的太子妃。” 他手掌抚上她的后背,隐有哀求:“微儿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并不擅长发誓,也不擅长求人。 这么短促的几个句子,说得近乎生涩,听来却并无轻佻之意。 赵昔微望着他炙热的眼神,心里突然生出一些怅然。 沉默了几瞬后,她终于还是一咬牙,冷静开了口:“我也想做一个相信誓言的人……” 她用一双清澈的眸子望着他, 语气轻轻的,却如利刃插进他的心窝,让他全身每个毛孔都是疼的:“可是,我做不到。” 她淡淡笑了笑,“我的娘亲隐瞒过我、我的父亲利用过我、我的家族抛弃过我,甚至我的婶母姐妹,都从心底排斥着我……” 她坦诚而平静地望着他,可正是这种坦诚和平静,却更加让他体会到了深入骨髓的疼痛―― “如此种种,都是你从未体会过的,而我,自小到大,便一直在体会分离、背叛、欺骗、伤害……” “……所以殿下说做决定就做决定,说放弃我就放弃我,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因为你不知道这些痛苦……” “而我深深体会过这些,所以面对殿下的放弃,我也不会有丝毫的拉扯,因为这本就是我习以为常的人生……” “我也想像那些锦衣玉食的世家小姐那样,相信那些虚幻而美好的誓言,可是我没有这种机会……” 如果她从未受过风雨侵蚀,她可能也会像生母那样,为了一份没有结果的感情,苦苦守护一生一世。 可她现在不是啊…… 她见识过人心的险恶、体会过人生的辛酸,了解过人情的薄凉…… 这样的她,只会相信实实在在的陪伴,不会相信一个没有把握的诺言。 他的额头贴在她眉心,直到她的话说完了,他仍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赵昔微不知道自己又说了些什么,无外乎是劝他放手的话。 而李玄夜至始至终沉默着,可情绪却汹涌得近乎失控。 抱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紧,紧得她无法呼吸,恨不得就这样将她嵌入怀里,与她永远不能分离。 赵昔微心里也不太好受。 感情还有余温,缘分已到尽头。 耳畔听见的是他的心跳,鼻尖闻到的是他的气息,她的身子软了下来,放任自己彻底伏在了他的怀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脑子里莫名跳出来一个念头:倘若她选择信他一次,l 第622章 赵昔微,你没有心! 赵昔微彻底愣住了。 虽然这些天来她一直都在等着他松口,但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她轻轻咬了咬唇瓣,一时间觉得不知如何开口。 初十,也就还有三天…… 她是想离开,却不是现在马上离开。 腹中胎儿的到来,让她的计划做出了一丝变动。 赵府不会接受一个被废的太子妃。 这对他们来说,她是一颗失败的棋子,是家族的耻辱,即使勉强接受,也不会让她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来。 甚至最有可能的是,这个孩子以后会被赵家捏在手里,当成谋取前程的卒子。她不能接受这种局面。 所以她想的是另外安家,不声不响地购置一处静宅、几亩田地,再雇几个忠实可靠的老妈子,保证她平时的饮食起居。 等一切都安排好,就可以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到那时,即使赵家想打主意,也不能了――皇家虽然对子嗣特别看重,但一个废妃在外头生下的孩子,多半是不可能被承认的。 到那时候别说是赵子仪,就算是李玄夜反悔,也不可能夺走这孩子。 还有茶楼那边,她原先一直碍于身份不好直接插手,等她出了宫,脱离了皇家,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出面经营。 如此种种,计划落实下来,最快也要半个月。 她原本以为,以李玄夜目前的反应来看,只怕是要她大费周章,甚至还担心拖得太久了被他看穿有孕。 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答应了,不仅如此,还催促她马上离开。 “怎么?不满意?”他冷冷的话语,再次将她从思忖中唤醒。 春风从庭前穿过,他的衣袖轻盈摆动,而他始终背对着她,冷淡得仿佛陌生人。 “我……”赵昔微抿了抿唇瓣,一句话堵在喉咙口,要吐出来是万分艰难。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这样明显的嘲讽,赵昔微脑子顿时“嗡”地一下,辩解道:“没有,我没有不满意,我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他猛地回转过身,视线落在她脸上,冷冷一笑,“觉得我太冷酷无情,是吗?” 赵昔微抓紧了衣袖,只觉得无边的寒意蔓延至全身。 他的双眸如暗夜一般幽深,最深处有一簇火苗在跳动,似乎下一刻就要化作铺天盖地的烈焰,将她整个人吞没。 赵昔微站在他面前,忽然一股酸气直冲鼻尖。 她以袖掩面,一连干呕了好几下,再放下袖子时,身子一阵虚脱,只好无力地扶着桌子,才勉强抬起头来。 李玄夜只瞥了一眼,心尖立时一缩。 粉面桃腮,泪光点点,气喘微微,似醉似病,虚弱中带着几分慵懒,好似一朵春雨蔷薇,在风中娇颤颤地绽放。 他忽然卸下防备,冰冷的情绪悉数褪去,低低一叹,柔声道:“既然不想走,就留下来……” 他凝望着她,语气里充满了眷恋和不舍,“你留下来,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我还只宠着你一个,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赵昔微稍微缓过劲来,听见他这话立即就是一个激灵:“什么没发生过?” 他微微一怔,长眉皱了一下,似乎对她这种反应十分不悦, 但仍是耐着性子道:“只要你愿意好好留在东宫,这一切都有我来处理,父皇那边我去面对,朝臣那边我来抵挡……” 赵昔微古怪地看着他:“殿下,你在说什么?” 他没再说话。 赵昔微立时明白过来:“你是说,我和顾玉辞说的话?” 他眸色瞬间沉了下来,但却仍顾及着她的情绪,没有发作,只盯着她。 赵昔微忽然“噗呲”笑了出来。 这笑十分明媚,可却没有柔情,只有嘲讽和冷意――他居然相信了她骗顾玉辞的那些话! 其实他进来那副暴怒欲燃的样子,她就知道他是信了。 但她当时也没来得及细想,毕竟话是她说的,人家信了只能说她编得好。 可是现在细想下来,却觉得十分荒谬。 李玄夜是什么人?他机敏又聪明,洞察人心,朝中那帮老狐狸也难以骗得过他,怎么她这样破绽百出的谎言就深信不疑了? 而且今天最明显的,难道不是顾玉辞的挑拨吗? 连她都看出来顾玉辞的目的,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人家只不过是用了一点儿小小的伎俩,他就这么容易的上了钩,说明还是对她的信任不够。 赵昔微想着,心里最后一丝火苗也熄灭了。 这种情况,她如何能留下来? 她要是留下来,以顾玉辞的头脑和手段,能让她安安心心的呆在东宫?安安心心的生下这个孩子? 面对敌人的虎视眈眈,她一个废了位份的人,又拿什么和顾玉辞抗衡?拿什么来保护自己的孩子? 她敛了笑意,表情郑重:“李玄夜,我是真的想离开,不是在跟你赌气,我和顾玉辞说的那些话,也就是想和你说的话,我――” 话未说完,肩上忽然一痛。 “是!”李玄夜怒声打断了她的话,他身子倾压而来,掌心用力抓着她的肩膀,眸光欲燃:“我知道,你是真的想离开!可我不想放过一点儿可能……我怕你后悔,怕自己后悔,所以我一遍遍的自欺欺人,一次次的给你机会!可你呢?” 语气又急又快,几乎不带停顿:“而你,你为了能顺利脱身,不惜服下药物、不惜残害身体,不惜日夜忍受呕吐之苦,制造假孕之象欺骗我,只为让我还你自由!你知不知道,拿这种事做文章,是皇家最不能容忍的罪过!光是这一条,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冷冷一笑,“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忍心责怪你,不想让你受半点儿委屈,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哪怕是你犯了再大的错,我也愿意替你掩饰、替你抹平、替你承担!即便是这样,你还是铁了心要离开,铁了心要和我划清界限――” 语气一顿,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嗓音陡然沙哑:“赵昔微,你没有心!” 他身子越贴越近,胸膛几乎要压住了她。 赵昔微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着近乎狂乱的情绪,她掌心往后压住了桌面,只觉得一颗心直直往下沉坠。 是啊,他对她是挺好的。 可也仅仅就是这样了。 为了这样的好,而牺牲掉自己的下半辈子,像一只鸟儿一样被他囚禁深宫,甚至还要被别的女人算计,每天醒来就是勾心斗角…… 还是算了吧! 她看着他,没有做声。 对着她这样平静淡漠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窒息,剩下的那些话,那些滚烫而郑重的承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的心都不在了,l 第623章 彻底断干净 花时微雨,斜风轻度,又是一年春分至。 二月初十,废位诏书准时下达。 来传旨的是曹德,作为皇帝身边的老人,他做事向来极有分寸,飞快地念完诏书内容,立即堆出一副笑脸,恭敬地道:“陛下还让老奴给您带句话——娘子此番离宫,特赐白银万两、金玉首饰数箱,另外,东宫的珍宝古玩,只要您瞧得上的都可以带走……” 话说到一半,觑了一眼廊下,心里就直打鼓。 一箱箱,一笼笼,金银灿灿,珠玉琳琅,在日光下交织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他略一迟疑,便抬起头来,面有难色:“赵娘子,您这是……” 赵昔微一身竹青色素纱衣,乌黑的发髻上已除下金玉珠翠等贵重首饰,只斜插着一支样式普通的碧玉簪,再簪了两朵绢纱制作的珠花。 她接了圣旨,将它交给丫鬟,然后站起身来,笑着道:“曹公公既然来了,也免得我再折腾一趟了!” 她一招手,对着院门口几个小内侍示意,“你们过来一下。” 小内侍心中有异,但却被她的气势莫名给震慑住了,只好忘了她是“废太子妃”的事实,屁颠屁颠地小跑了过来:“您有何吩咐?” 赵昔微没搭理他们的谄媚,只提着裙摆下了台阶,然后在他们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缓步行过中庭,来到那一条长龙似的箱笼旁。 衣裙飘飘,姿态悠然。 那打开的一箱箱金银珍宝,映着她皎洁明媚的容颜,恍若珠玉生辉,让人不敢直视。 她的脚步缓缓行过,语气淡淡:“衣裳、首饰、鞋袜、布匹、还有金玉珠宝……都已收拾齐整,一并登记在册,只待公公查看核验之后,便立即封箱,交呈库房——”一语毕,不待曹德回应,便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吩咐道:“取账册来。” “是。” 宫人丝毫不敢怠慢,只觉得被废了位份的太子妃,比原先还要威严万分,忙不迭地捧着账册就跪了下来:“这是奴婢们整理了一夜,凡您从前用过的,穿过的,戴过的,一桩桩,一件件,均一一登记在册,还请娘子过目。” 赵昔微轻轻一颔。 锦绣便上前取过账册,双手捧着递到她面前:“小姐。” 赵昔微拿过来,认真翻看了两页,便又还了回去,然后一抬眼,示意那几个小内侍:“开始吧,你们几个,拿着账本逐一查验清点,若有遗失的,或者缺漏的,跟素玉说一声就成。” 曹德正在心里打着鼓呢,听见这一句话,那鼓声咯噔一下就停了,忙推辞道:“赵娘子,老奴只是负责宣读圣旨,别的一概不管……”一面说,一面朝几个小内侍瞪了一眼。 赵昔微也不想让他为难,便含笑点点头:“既然这样,那就直接送去库房吧!” 等一切都张罗好,太阳都晒到了头顶。 曹德带着几个小内侍匆匆离开东宫,直到迈出最后一道大门,这才停下脚步,往回看了一眼。 几个小内侍跟着停了脚步,也纷纷扭头看了过去。 却见宫墙深深,梨花摇落,满地雪白。 “哎——”曹德收回视线,无奈摇摇头,长长叹息道:“一个狠得下心,一个沉得住气,何来破镜重圆之日啊……怕是就这么彻底断干净了罢……” 小内侍听着这莫名其妙的感慨,心里一惊,忙问道:“师父,您说什么呢?谁狠得下心,谁沉得住气?又什么破镜重圆?” 曹德抬手就一个爆栗子敲在小内侍额头,训斥道:“师父往日里都是怎么教你们的?都忘了!?”说罢,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迈步向前而去。 “师父,小的没忘。”被莫名其妙打了一顿,几个小内侍忙提着衣摆追了上去,“师父,您教育过小的,在宫里说话做事,都要长几个心眼……”一面小步紧跟着,一面嘟囔着默念:“师父您说了,耳听不一定为真,眼见不一定为实,徒儿们都一字不落的记在心里呢,您看,这太子妃……哦不是,这赵娘子她虽然不是太子妃了,可徒儿们看您的眼色,就知道她还是非同一般的尊贵,所以徒儿们不敢有丝毫怠慢……” 说到一半,忽然恍然大悟:“师父,您说的是,太子殿下和赵娘子,还会有破镜重圆的一天?” 曹德脚步又是一顿,看了小内侍一眼,突然吩咐道:“你们几个,去打听一下,太子殿下正在做什么。”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看太子殿下对太子妃曾经的宠爱,也不像是假的。 就连皇帝都放不下心来,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千万不要伤了和气。 曹德哪能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伤了和气事小,万一把太子惹怒了,来个抗旨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他捧着圣旨过来东宫,这一路是把脑袋提在了裤腰上,怕就怕太子殿下拿他下刀子。 可哪里料到,这废位诏书一下,赵娘子即将要离宫之时,太子殿下半个人影也不见,连句宽慰的假话都没有,这也未免太薄情了些…… 崇文殿内,薄情的太子殿下正与群臣议事。 东宫属官齐聚一堂,另有三公九卿面北跪坐。 与平时的鸦雀无声不同,此时众人是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争得是你死我活。 太子要出兵西凉,永绝后患。 可三公九卿各有各的小九九,也各有各的责任,好日子过惯了,谁愿意突然勒紧裤腰带,过上朝不保夕的苦日子? 一时间全部都达成了统一战线—— “太子殿下!去年江南河北两地受灾严重,国库粮仓均无盈余,本该让百姓休养生息,怎能又起战事!” “太子殿下,请恕老臣直言——兵者,乃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殿下,您要三思啊!” “是啊,太子殿下,凉州贼寇作乱多年,与我朝交战已久,这几年更是兵强马壮、锐气正盛的时候,我们不可贸然强攻啊!” 一时间“三思”之言不绝于耳。 而东宫属官都是太子的人,对于这种一边倒的施压,怎么能坐视不理? 立即霍然起身,有理有据逐条驳斥: “一派胡言!边境不稳,民心不安,国库何来盈余富足,百姓何来休养生息?” 第624章 您好歹去送个别吧? “何大人所言极是!只要一举攻克西凉,那凉州十八军就都班师回朝,从此少了一大笔军饷开支,那国库自然就有盈余了!” “没错!凉州贼寇虽然强悍,可我们这支骑兵营也不是吃素的!太子殿下亲自训了大半年,诸位兄弟们都等着斩敌立功呢!” 这边话音一落,那边立即强势反攻。 吹胡子瞪眼,急得脖子冒青筋,如此辩驳了几个来回之后,索性开始骂人了—— “上兵伐谋,下兵伐攻,尔等就知道打打杀杀,一群莽夫!”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你们就知道缩在长安,一群腐儒!” 一片喧哗声中,惟有书案上方冷静端凝。 书页沙沙作响,李玄夜以手支额,微阖双目,似压根就没在意群臣说了些什么。 众人争吵了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忙正襟危坐了,又顺手一拢衣袖,悄悄地把眼神投向上方。 越看就越觉得后背一凉,顿时额头密密麻麻的都是一层冷汗。 方才两边的人吹胡子瞪眼对骂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太子殿下作何感想? 又一想,这也怪不得他们,说到底,大家也都是真的急眼了,才会出此洋相。 这次出兵太后压根就不同意,是太子自个儿训练了一支骑兵营。 两军交战,一出手就必有伤亡,岂能儿戏?靠三千骑兵,就想拿下西凉,真是痴人说梦! 可又一想,太子和陛下可是父子一条心呐,他若真的铁了心要攻打,他们说破嘴皮子又能怎么样? 这边厢眼睛一瞥,感受到那边的鄙夷,立时又是一股无名火起——太子殿下为了攻克西凉,连太子妃都忍痛割舍了,你们还拦着不让打,未免太不把殿下放在眼里了! 然而,不论下方众人是如何的大眼瞪小眼,上方的太子殿下,至始至终都闭着眼,一句话也没说。 大家有沉默了半晌,忽然就都忘记了刚刚对骂的怒火,转而都齐齐把注意力放在了一件事上:太子殿下,他怎么了? 就有人想起了今天朝中的一件大事,顿时整个人都凉了半截: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天好像是,太子妃被废的日子? 一瞬间,殿内的众人仿佛都失去了呼吸,只张大着嘴巴,呆呆地望着上方。 这下再也没有人敢发出一个声音了。 但,也是有例外的。 方才殿内闹成一团,也没人注意过外面的动静。 此时大家都屏住了呼吸,这才听见廊下来来回回、踢踢踏踏,急促而焦躁的脚步声。 有人就朝袁策使了个眼色。 书房重地,闹腾不休,成何体统! 一道绯红身影匆匆入内,唐珩也顾不得左右那一双双瞪得铜铃似的眼睛,更顾不上殿内安静得诡异的气氛。 他一进来就看到太子殿下支额闭目的样子,只当是为了太子妃之事心烦——废话!媳妇儿都要跑了,能不心烦吗? 这群没心肝的,还只知道拉着太子殿下谈论军国大事!活该一个字都懒得理你们! 唐珩一想,就觉得自己又一次押对了宝。 于是一拱手,硬着头皮凑近书案,清了清嗓子,轻声唤了一句:“殿下?” 李玄夜闭目不言。 唐珩心急火燎得跟什么似的,略提高了声音,又唤了一句:“太子殿下?” 李玄夜睁开了眼睛,瞥了他一眼,眸光幽冷。 唐珩心里一喜,心说这还遭算是没白来,看吧,果然是在装睡。他忙躬身又凑近前些,低声禀道:“太子殿下,车马一会儿要经过我们户曹,您可否有什么吩咐下官的?” 李玄夜放下了手臂,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冷冷看他:“嗯?” 两边的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官员,都有些茫然而不解:这是谁?难道很受太子器重吗?没头没尾的冒出这么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正思忖间,那小官员突然放开了嗓子,大声道:“殿下,赵娘子即将出宫,下官冒死问一句,您要不要去送个别?” 赵娘子?送个别? 众人一阵心惊肉跳,突然反应过来,赵娘子,和太子有关的,姓赵的,可不就是才被废掉的太子妃么? 才相通这一层,不免有些暗暗磨牙:这哪里冒出来的狐狸,官儿不大,拍马屁倒是有一手! 只是,看太子殿下这神情,似乎是马屁拍到了马背上呢—— 板着冰山似的一张脸,哪有半点不舍? 唐珩只听见心里“啪嗒”一下,就碎了一地的渣渣。 太子和太子妃,可是他最看好的一对啊,他还想着等太子妃地位稳固了,帮他吹吹枕边风,让他升一升官呢…… 可这半年不到,就这么一拍两散了?? 这种心碎的感觉,简直比他自己媳妇儿跑了还让他难受。 唐珩眼一闭,牙一咬,又将声音拔高了几节:“殿下,马上就是午时正刻了,赵娘子估计已经准备出发了——” “啪嗒!”唐珩一个哆嗦,就见一只玉镇纸朝他砸来。 他脚跟忙缩了缩,“咚”一声脆响,那玉镇纸擦着殿内的柱子而过,顿时留下一道醒目的划痕。 “殿下?”唐珩不解中带着一点委屈,“娘子这一走,您可就再也见不到了,您,您,您好歹去送个别吧?” “嗯。”淡淡一个字落下,唐珩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呢? 到底是舍不得,还是舍得呢? 可太子殿下并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机会,只笑了笑,吩咐道:“你回去吧,将去年堆积的户帖黄册清出来,再重新登记造册一遍。” 唐珩惊呆了,他用一种“我没听错吧”的眼神望着太子殿下,喃喃道:“殿下,那个,那个……” “孤知道了,不必多言。”李玄夜摆了摆手。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唐珩一拱手,急急道:“那个户帖黄册,是十年才登记一次,下官……” “怎么?”太子殿下提起笔,侧目看向他:“孤看你挺闲的,提前把这十年的都做完也无妨。” 唐珩一阵绝望,忙撩袍就跪了下来:“太子殿下,非下官不愿,而非下官不能啊,下官要是清查户帖,今晚必定忙到很晚下值——” “哦?”李玄夜一挑眉,“你的意思是,太晚回家不好?” “嗯嗯嗯!”唐珩觉得太子殿下还是很解风情的,心里一阵感动,忙道:“太子殿下,您真是体察臣心——” 只是话还没说完,那太子殿下就淡淡丢来一句话,打破了他的感动:“那你这个月就住在公房吧!” “不是,不是!”唐珩大急,脱口而出道:“今日是春分,家中夫人说,要给下官做春菜鲫鱼汤!殿下您不知道吗?春分这天要和夫人一起吃春菜,夫妻才能和和美美恩爱白头啊!” 李玄夜捏着毛笔的指尖就是一收,连眉心都冷沉了下来。 可唐珩一个激灵,忙见缝插针就劝道:“您也还没吃饭?是不是太子妃啊不,赵娘子走了,您没有胃口?您……” 李玄夜抓起毛笔,又掷了过去:“滚!” “是!”唐珩见他是真的动怒了,也顾不上自己的劝和大业了,一撩衣袍,火速退了下去。 第625章 年年觅旧巢 微风徐徐,杨柳青青。 院中桃李开得正好,一簇簇在枝头轻轻摇晃,似烟霞一般娇艳明媚。阳光如金纱般温柔华美,轻轻笼罩着整个庭院。 宫女们来去匆匆,忙着将日常物品一件件收拾起来,偶尔有衣裳摩擦发出的声音,除此之外并无动静。 这是一个宁静的春日午后。 赵昔微卷起淡绿色的窗纱,望向窗外。 燕子翩然归来,于檐下呢喃私语。 素玉勉强露出几分笑意,柔声道:“娘子可是觉得这燕子太吵闹了?奴婢这就让人将它们赶走……” 话音未落,赵昔微已放下窗纱,背转过身去:“算了吧,就让它们住在这里。” 素玉一愣:“可是您搬出去后,这院子就……” 剩下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搬出去后,这院子就没有主人了,留着这么个燕子窝,迟早也是要被人捅下来的。 赵昔微没有说话,只微侧过头,视线落在梳妆台上。 铜镜中的人,柳眉杏眼,粉面桃腮,正直青春年华。 可是她又再一次经历了离别。 她抬起手指,轻轻触摸着铜镜里的自己,想起这几个月的过往,恍然若梦。 “多情双飞燕,年年觅旧巢……”笑了笑,她语气轻柔,“燕子念旧,只要认定了栖身之所,便是一生一世,如今费了半天劲才筑了这么个小巢,你又何苦再赶它们走。” 素玉眼圈一红,忽觉得嗓子难受得紧。 她是宫里的老人,不能自由跟着赵昔微离开。这一次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见,或许,这一辈子再也见不上了。 眼眶里一片凉凉的,她忙转过身去,抽出袖中的手巾,半掩住了面。 更咽了好几下,才绷着嗓子道:“娘子,车马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大门外候着,您别误了时辰。” “好。” 赵昔微嘴里应了,可脚步却没有挪动,只凝视着铜镜,半晌,才抬起手,指尖落在妆匣上。 她的手指缓缓抚过那上面镶嵌着的珠玉宝石,然后食指轻轻一按,“啪嗒”暗扣打开。 她又抬起左臂,宽大的袖子展开,她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样东西。 素玉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却没有再催促,只将不解的目光投向了她的手掌。 白玉通透莹润,静静地躺在掌心,如同捧了一束皎洁的月光。 红色的穗子垂落下来,在她修长的指尖摇晃,好似一抹艳丽的红霞。 赵昔微端凝着这枚玉令,手指屈起,指腹贴近。 温润、细腻、皎洁无暇。 上面雕刻着的游龙栩栩如生,这是皇家威严的象征。 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上面刻着小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说只要她拿着这枚玉令,不论何时何地,他都会第一时间出现。 但她最危险的时候也没舍得亮出来过,只有一次,还是因为担心他的处境,才不得已亮出了玉令。 而从今以后,她再也用不上了。 因为她和他再也没有关系了,以后不论她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他都不可第一时间出现了。 心里难过了一下。 他不会再抱着她笑闹,不会再蹲着给她穿鞋,不会再喂她喝药。 但只是不会再为她做这些而已。 他很快就会有新的女人。 他是否也会哄那个女人开心?是否也会为那个女人穿鞋?是否也会和那个女人耳鬓厮磨…… 心里顿时一扎,疼痛感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是啊。 少了她,他还会有千千万万的女人。 他这样宠着她疼着她,可倒头来呢?还不是什么理由都没有,说放手就放手了…… 她还握着这一丝情意舍不得做什么? 她还很年轻,她还不足十八岁,她的人生还有很多很多的可能。 而在东宫这短暂的时光,与他曾经的卿卿我我,不过是一段有始无终的缘分罢了,不值得她下半辈子沉湎其中! 她拿起玉令,果断放进匣子里,然后“啪嗒”一下,合上暗扣。 素玉欲言又止:“娘子,您……陛下发了话,说您喜欢的都可以带走……”又怕她听不进去,便索性提醒道,“娘子,恕奴婢多言,外头可不比宫里,这金簪玉佩什么的,有些时候可比银两还好使……就比如以后有个宴请应酬的,娘子也是要打点人情的……” 赵昔微把妆匣放在桌上最显眼的位置,这才笑着道:“这枚玉佩,就算是我敢拿它做人情,也没人敢收的!” 她转过身,吩咐素玉:“一会儿袁策过来了,你让他把这个交给殿下吧!” 素玉仍有些迟疑:“那陛下赏赐的白银……” “带走吧!”这一回,赵昔微倒是十分爽快地应下了,她笑了笑,语气轻松:“是我该得的,我一个不落的会带走,不该我得的,我一丝也不留的会归还!” 素玉一怔。 赵昔微已一抬手,命令道:“时辰到了,出发吧!” …… 崇文殿内,议事结束,群臣鱼贯而出。 数名内侍捧着午膳躬身入内。 这一进一出之间,衣影晃动,步履轻响,带起微风阵阵,案上纸卷沙沙,惊动了左右静候的侍卫,忙抬手示意内侍们退下。 内侍将饭菜一一摆在案上,也不敢多说什么,脚跟一转,就悄悄隐入了屏风之侧。 而李玄夜依旧坐在椅子里,似乎对这一切无所察觉。 侍卫犹豫了一下,最终鼓起勇气,劝道:“殿下您忙了半天,先吃点东西吧……” “是啊,殿下,您、您就先吃点吧。”另一个侍卫也吞吞吐吐地劝了起来。 李玄夜正洗了手准备吃饭,忽然门外脚步急促,杨仪匆匆入内:“殿下!” 李玄夜擦手的动作就顿了一下,问道:“何事?” 杨仪虽然来得及,可临要回话的时候,又有些迟疑了:“殿下,午时正了……” 李玄夜下意识地就皱了眉:“怎么了?” 话一出口,手指就猛地捏紧。 午时正,她出宫的时辰。 杨仪打量着他的神色变化,心知他已经明白过来,便不再多言,只恭敬地候在原地。 李玄夜将棉巾丢进盆里,起身步下台阶。 杨仪一声不吭地等着。 第626章 雪中送炭难得 他背着手,缓步走到中庭,就在杨仪琢磨着要不要开口时,他又忽然止住脚步,将视线望向殿外。 “殿下……”杨仪还是头一次见他这样犹疑不定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疼,便自作主张地道:“属下已备好车马,您要是现在追过去……赵娘子尚未出宫门……” “不必了。”话音刚落,李玄夜忽然打断。 他转身,迎着杨仪等人惊愕的目光,一撩衣摆,重新在椅子里落座,语气淡淡:“吃饭!” 杨仪:“……” 这夫妻一场,最后一面,送别都不送一下的? 狠还是自家主子狠啊…… 转念又一想,这废太子妃位份的事,也是迫于形势没有办法的办法。 朝中多少人都在看着呢,如果这时候还优柔寡断、纠缠不清,给了太后党羽一个把柄不说,也难免让其余老臣失望。 只是,自家主子这样一刀两断,多少有点对不住曾经的太子妃…… 也不知道会不会心生怨恨?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时,赵昔微坐在马车内,满心满眼都只有两个字——尴尬。 正是午膳时分,忙碌了一早上的官员们步出衙署,纷纷涌上公厨或者长街。 因是无罪被废,不知是皇帝默许还是李玄夜有意,她这回乘坐的还是金车,而左右护送的侍卫,在她的执意拒绝下,也由原来的一百人缩减成了二十四人…… 出东宫,入内街,穿行在衙署之中。 二十四名侍卫,身骑骏马、腰佩长剑,队形整齐。 领头开路的、左右护卫的、殿后断尾的,每个人各司其职。 两边衙署热闹了起来,端着食盒的,抱着公文的,还有捧着官帽的,一个个全部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纷纷将目光锁定了最中间的马车。 尽管赵昔微坐在车内,将帘子全都拉了下来,遮得严严实实,但还是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她不由得有些懊恼。 早知道该天一亮就出发的,不,天不亮就走才是最好!现在这种情形,她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明天长安城会传出怎样的传言。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了,哪管人家怎么看呢? 才打定主意,却听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还有一道焦急的声音:“等等!等一等!” 赵昔微平静的心,猛地就是一跳。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不假思索之下,手指下意识地就抓住了车帘。 正要掀开时,忽然又是一停。 她急着掀开做什么呢? 他来了又怎么样,不来又怎么样?能证明什么? 他前几日还恋恋不舍地挽留她呢,可最后得知她去意已决时,那份说放就放的姿态,可利落着呢! 罢了…… 手臂缓缓垂下,可车帘布依旧捏在指尖。 他到底是太子殿下,虽然以后不再是夫妻,但只要她还在长安一日,就逃不掉和打照面的机会——虽然她没有进宫的可能,可他有出宫的自由啊,京城就这么大,总不能每次见了都避之不及吧? 再说了,要真的说放就放,就该坦然磊落面对才是,何必要扭扭捏捏? 他既然好心送别,她就说一句谢谢吧! 马车放缓,后头追着的人小跑着到了近前。 “赵娘子,赵娘子!”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赵昔微倏地挑开车帘,就愣了一下:“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能是谁!”唐珩跑得额头都起了汗,他双手扶正了官帽,仰起脸看向马车:“赵娘子,方才你的马车经过我们户曹,我就想拦下的,可惜你们走得太快,根本没给我反应的机会!” 左右都是人,侍卫,官员,还有不停巡逻的侍御史,唐珩这一遭是冒着被弹劾、甚至丢官帽的危险。 他急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油纸包,双手举起送到了车窗下,语气有些怅然、也有些遗憾、但同时又有着几分亲切:“赵娘子,今日立春,这是家中夫人做的春菜饼,她说娘子忙着出宫肯定顾不上吃饭,让我给你捎上两只路上吃……哦,对了,这是我才从公厨领的牛肉干,这个好吃又扛饿……” 左右侍卫虎视眈眈,唐珩品级不高,对着这样大的阵仗,不免有些紧张,一双手举着都有些发颤,可笑容却是十二分的真诚坦然。 赵昔微接过那包春菜饼,心里忽然有些五味杂陈。 唐珩见她没说话,便忙又道:“娘子放心,这春菜饼香而不腻、老少咸宜……”语气一转,忽然有些不自信,“你要是不喜欢……” “没有!”赵昔微粲然一笑,语气十分欢快:“多谢唐大人,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唐珩眼睛一眯,笑得胡子也翘了起来,引得左右侍卫都不由侧目。 马车辘辘向前,出了内街,终于听见外面车水马龙的喧闹声。 赵昔微忽然有些忍不住,掀开车帘回头忘了一眼。 朱雀门几个字映入眼帘。 心里顿时一空。 就这样分别了吗? 也好…… 她自嘲一笑,桥归桥,路归路,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分开,也挺好的…… 耳畔响起锦绣的嘀咕:“这个唐大人,可真是……”她一面说,一面将那包春饼小心翼翼地打开,笑着直摇头,“我当是什么宝贝,这不就是最常见的酸菜饼吗?” 诱人的香气扑入鼻中,银宝吞了吞口水:“你可别说,这饼讲究火候和手法,做得好的可好吃了!” “是啊!”赵昔微回过神来,语气微沉,“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难得,唐珩……真是个不错的人……” “那可不是。”银宝哼了一声,“小姐您看,比起某些连送都不来送一下的人,唐大人可真是有情有义多了!” 话音刚落,忽然大地震颤,有疾风涌动。 侍卫紧急勒住缰绳,驾车的马夫也没个防备,猛地一下停了车。 “哗啦”一声,侍卫齐齐下马。 如同神针入海,方才还风起云涌的长街,瞬间归于平静,不仅如此,还平静得有些可怕。 “嘚、嘚、嘚——” 马蹄碎响,平稳有力,但又有些凌乱,“嘚嘚嘚”几下,是另外还有一匹马的声音。 接着一道清脆而稚嫩的声音传入耳膜:“嫂嫂!等一下!” 这个声音…… 赵昔微撩开车帘,向外望去:“公主怎么——” 话语猛地停住。 春光明媚,白马飒沓来,如流云似闪电,一个瞬间便已横档在她车前。 赵昔微仰起脸看他。 他一袭黑衣金纹,端坐于马背上,幽冷而镇定地看着她。 他不开口,所有的侍卫也就不敢吱声,就连长街上喧闹的摊贩行人,也跟着屏住了呼吸,既好奇、又紧张地盯着这边。 赵昔微本来话都到了嘴边,可一对上他的目光,就瞬间也沉默了。 还以为是来送别的,看这架势,是来问罪的? 也不知道,她哪儿又惹他不开心了? 这两人都不说话,可就急坏了一旁的灵犀。 她拍了一下马背,小马驹猛地一蹿,就跃到了李玄夜左侧。 这样大的动静,李玄夜也没说话,只长眉皱了一下。 灵犀半趴在马背上,也不顾他的脸色,只冲赵昔微直眨眼睛,大声道:“嫂嫂,太子哥哥有话跟你说!” **** 大家节日快乐呀~ 第627章 以后谈婚论嫁 “太子哥哥有话跟你说!” 灵犀这一嗓子落下,街上人群蓦然回头。 满目春色皆幻影,十里繁华瞬成空。 长街空寂,唯有那黑衣白马,雄姿英发。 众人只这么看了一眼,便觉得心神一撼,忙拢了袖子,脚跟轻挪,不自觉地让出一大片空地来。 废妃离宫之日,太子追出来送别。 接下来会发生怎样你侬我侬难舍难分的一幕呢? 大家既好奇,又害怕,既迫不及待想看热闹,又胆战心惊怕被殃及。 但最终还是好奇战胜了恐惧,为了能尽距离的见证这一场宫闱秘闻,所有人忍住了想要离开的心思,一个个全都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望着天,假装欣赏春天的风景。 皇家再威严,太子再尊贵,也没说不准让老百姓看风景吧? 赵昔微半掀着车帘,觉得更尴尬了。 早知道她就装死好了,现在让一群人围观算什么事…… 一边想着,一边忍不住看向那人—— 春光明媚,洒落在他衣袖,金色暗纹若隐若现,似水波粼粼,泛起碎金般的光点。 他端坐于骏马之上,赵昔微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只能半抬起脸儿仰视着他。 他来时策马如云,飞骑而至,就算赵昔微坐在车内,也感受到了那种急不可耐。 可现在把她的车截停之后,他倒又变得冷漠镇定了。 他一只手勒着缰绳,另一只手随意地垂下来,就这么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而那目光则淡淡的,至始至终都盯着她。 别人或许不知道他这是何意,但赵昔微却看懂了。 当着这么多人,又都是街坊百姓,太子殿下怎么能屈尊纡贵、先主动开口呢? 赵昔微回味过来,心里就觉得好笑。 她先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她已经看开了。 只是…… 她为什么要迁就他? 她又不是他什么人了。 再说了,某些人不是要绝情到底吗?早不送晚不送,现在在这大街上,要上演什么郎情妾意的戏码不成? 对不起,她没这个心思! 轻轻冷哼一声,她手指一抬,正要拉下车帘—— 劲风突来,卷起车帘如浪,她尚未反应过来,手腕已被人捏住。 “殿下——”他这一下力道极大,又出手蛮狠,赵昔微没个防备,大半个腰身险些被他扯着探出车窗。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 赵昔微一手抓住车窗边沿,一手用力挣了一下,却如蚍蜉撼树,丝毫动弹不得,只好撅了嘴,狠狠瞪他:“你弄疼我了!” 他手腕力道立时一轻,但扣着她的手指仍旧没有放松的意思。 赵昔微忽然觉得十分生气。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他不要面子,她还要呢! “李玄夜!”她怒声唤道,“你干什么!” 他没有说话,只半俯下身子来,平视着她的眼睛。 赵昔微本来满腔的怒火腾腾的烧了上来,可乍一对上他的眼睛,心里不知道是那根弦,蓦地一扯,整个心窝子就都跟着抽痛了一下。 他的眉眼生得十分精致,长而英气的眉,眼尾纤细上扬,却没有阴柔或多情的感觉,只有骄傲又贵气的风采。 而此时,这双骄傲又贵气的眼睛里,却带着几分压抑着的情绪,虽然不太明朗,但赵昔微和他相处这么久,只他捏着她的手腕时,那种恨不得将她从车里捞出来,强行塞入怀中的冲动,她还是感受到了。 隐隐猜到了他接下来肯定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她就更加警觉了——再刺他一两句,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粗暴的事情来呢。 “太子殿下。”她无奈地放弃了挣扎,选择主动问候:“殿下突然追过来,可是还有什么事要交代?” “我——”他似乎是被她的落落大方给扎了一下,才说了一个字,忽然语气一凝,剩下的话就又吞了回去。 “……”赵昔微有些哭笑不得,便将探寻的目光投向了灵犀。 可灵犀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怎么能懂自家哥哥那百转千回、复杂深沉的心思? 可她也感觉到了,太子哥哥眼下好像很难为情、很害羞…… 她觉得自己作为妹妹,助哥哥一臂之力是义不容辞的情分。 于是,抿了抿唇角,一句话就脱口而出:“嫂嫂,哥哥他舍不得你!” “嘶——” 话一出口,四周立时响起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赵昔微整个人就是一僵。 就是李玄夜自己,心头也跳了一下。 “你……”他语气低柔了下来,才说了一个字,忽然前方有人影当空一掠。 左右侍卫立即抽刀:“什么人!” 然而来人身轻如燕,运功如飞,只半息之间,已翩然落在了车前。 青衣白发,如松如竹。 侍卫“唰”地一下飞身而上,正要将他拿下,赵昔微忽然惊呼出声:“柳叔叔!” 柳寄山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袖,语声温醇而柔缓:“是我。” 眸光一凝,落在李玄夜的手上——他还抓着赵昔微的手腕没有放,立时皱了眉,嗓音陡然冷沉:“太子殿下!” 又看向赵昔微,已带了几分责备:“阿微!你们这是做什么!” 赵昔微只觉得他的目光如烈火一样,灼得她的脸颊都烧了起来,忙一缩手臂,却没缩回来,只好哀求地瞥向李玄夜。 柳寄山这一下也看懂了,于是也跟着把视线投了过去,怒斥道:“太子殿下!恕草民直言,阿微现在已是赵家女,和皇家再无干系,你这么大庭广众之下,当街强行拉扯,怕是不妥……” 越说越是愤然,一字一句,大有一种同归于尽的气势,“殿下便是不顾忌自己的名声,也要在乎阿微的名声!既然已经废了她的位份,那便就该还她一片清净,殿下这样纠缠不清,阿微以后还怎么谈婚论嫁——” “柳叔叔!”赵昔微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感觉到捏着她的手指越来越收紧,她的手腕近乎麻木,忙出言打断,“柳叔叔您误会了!太子殿下是有话要跟我说,一时情急,才拉了我一把……” “阿微。”柳寄山顿时气得胸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帮着他说话?” 第628章 你忘了我吧 “我没有……”赵昔微突然就没了气势,忙瞥着李玄夜,小声道,“你有什么话,赶紧说吧,让人看着不好。” 李玄夜没有回答,只是眼神更加尖锐了,就像是两军阵前,只待一声令下,便要万箭齐发。 他盯着她良久,才哑着嗓子问了一句:“谈婚论嫁?” “我……”赵昔微刚开口想解释,可又突然心口一震。 她解释个什么? 她又不亏欠他什么,她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所以剩下的半句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又默然吞了回去。 她不说,柳寄山可就不客气了:“是啊,阿微以后总归要再觅良人的,殿下还是放手吧!” 柳寄山向来不畏权贵,对皇帝也没什么敬意,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刺李玄夜,还是让赵昔微有点隐隐觉得不妥——也不是向着他,主要是她太了解他了,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说不定一个不爽把柳寄山抓了也有可能…… “殿下刚刚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她忙岔开话题,提醒他道,“我正听着呢,你怎么不说了?” 李玄夜目光幽沉地望着她。 谈婚论嫁四个字,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缓缓地刺着他的心窝,疼痛感太过明显,让他的视线短暂的模糊了一下。 哪怕是他伪装得再好,克制得再好,那用力抓紧却仍有些颤抖的手指,仍是泄露了他汹涌的情绪。 他不言不语,就这么望着她。 赵昔微有心想装作不知道,可却在他的凝视下无处可逃。 这算什么?难道还要她给他一个终身不嫁的承诺? 她离开东宫,就是为了还自己一个自由身,还要给他许下终身不嫁的承诺,那跟囚禁东宫有什么两样? 虽然她也没有想过以后嫁不嫁人,但她凭什么要给这样的承诺? 他身边还留着一个顾玉辞呢…… 赵昔微垂下眼,没有出声。 柳寄山对她这样的表现十分满意,欣慰地点点头,对太子殿下抱拳道:“殿下既然有话要说,就赶紧说吧,草民还急着要护送阿微回府呢。” 李玄夜忽然低笑了一声。 “谈婚论嫁……”他默然念了一下这四个字,胸口猛地一滞。 赵昔微的沉默如同一堵墙,彻底的将他和她隔开。 便是近在咫尺,便是还抓着她的手臂,他也清晰的感觉到了自己正一点一点的失去她。 他的目光从赵昔微脸上略微移开,落在她的手腕。 上面一道醒目的红痕。 他这才察觉到自己太过用力,微微松了手,只虚虚捏着她,道:“你遗落了一件东西,我特意给你送过来。” 赵昔微怔怔地问:“什么东西?” 他松开缰绳,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 手指修长,白玉莹润,在日光下折射出通透的光泽。 赵昔微眸光一凝,恍惚道:“不是遗落……”她心中忽然一酸,低声道,“是我特意取下来交给殿下的,这东西本就不该属于我,现在我离开了,是该物归原主了……” 她挣脱他的手指,有些狼狈的别过头,“这是殿下的玉令,非我一个普通女子能够拥有,殿下还是留着给你未来的太子妃——” 最后一个“妃”字尚在喉中,下颌忽然一沉。 “赵昔微!”他自马背上俯身下来,整个脸几乎贴近她的,灼热的呼吸在她的鼻尖,让她后背瞬间一麻。 强大的压迫感如山倾来,她身子朝车内缩了缩,思维突然有些凝滞:“李玄夜……我……” 他忽然一摆缰绳,胯下骏马猛地扬起前蹄。 疾风和马啸裹挟而来,赵昔微只觉得耳朵里“嗡”地一响,接着他左手一收,借势往车内一捞,如迅雷之势,迅速扣住了她的肩。 “李玄夜!”赵昔微吓得不轻,正要怒斥时,手掌被他抓住,一块温润光滑的东西放在了掌心。 他半个身子几乎探进了马车,蛮横地抓住她的掌心,将那枚玉令压在她手里:“东西给了你,就是你的。” 这是上好的玉,通透温润,触手生凉,可赵昔微却只觉得如同捏了一只滚烫的山芋。 接受了代表他身份的东西,那不等于以后还要跟他有关联? 她不要…… 心里有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可对着他的眼睛,她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玄夜抓着她的手,似是看穿她的心思,毫不犹豫地合上她的手指,迫使她五指收拢,将玉令牢牢捏住。 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神深邃而炙热,不容她有一丝一毫的拒绝:“有些东西,一旦送出,就不能再收回了……” 他的下巴靠近,温热的唇几乎要贴着她的,语声低哑,一字一句道:“我给了你的,就永远是你的,一生一世、斗转星移,海枯石烂,都只能是你的,再无人能够取代。” 赵昔微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砰砰狂跳了起来。 但理智并未丧失,她脑袋往后一避,正要拉开些许距离,然而后颈忽然被人抵住。 与此同时,唇上忽然一软。 “李玄夜——唔——” 紧张和慌乱齐齐涌来,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用力抵住他的下颌。 他上半身几乎悬空,自马背探入车内。 一手扣住她的肩,一手托住她的后颈,狠狠地封住了她的唇。 赵昔微挣扎了一下,最终一阵晕眩感袭来,四肢瞬间无力,只能任由他这样不管不顾、近乎暴虐的索取。 他们之间当众亲吻也不是头一次,但这一次,缘尽之时,情断之际,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睁着眼睛。 再凶狠的宣誓,也不能再占有彼此,再缠绵的亲吻,也不能再留住过往。 他的眼底忽然生出几分戾气,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明知道这是无谓的搏斗,可却还是想拼尽全力。 “等我……”他语声含糊,用只能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低乞求,“等我一次好不好?” 赵昔微身子一僵:“什么?” 他抬起下颌,可手掌仍抵在她后颈,呼吸有些急促,再次重复道:“等我。” 赵昔微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柳寄山那句“谈婚论嫁”刺激到了他,于是才失控当街强吻她,还是为了要她一个承诺。 可是…… 她给不了啊…… 她连自己的命运都决定不了,又如何能给他一个永远的承诺?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掌心还捏着还枚玉令。 她握着拳,贴近自己烫得惊人的脸颊,微垂下眼睫,避开了他充满期待的眼神。 “李玄夜……”她觉得自己不该回避,待呼吸平静下来后,才重新抬起眼眸,轻声道:“你忘了我吧……” 第629章 祝你早觅良人 仿佛冰山崩塌,李玄夜放在她肩上的手,倏地收回。 他直起腰身,端正地坐在马上,姿态疏离又冷峻,如天神一样冷冷地审视着她。 这眼神太过薄凉,再加上刚才那粗暴一吻,顿时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柳寄山抢身一步挡在车窗,语气充满了警惕:“太子殿下,阿微该走了!” 灵犀也吓得不轻。 不是说好了,只是跟嫂嫂告个别的吗?怎么一言不合就,就,就…… 哎呀,她一把捂住脸,满脑子都是方才拥吻的画面。 她的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这样胡来了呢…… “哥哥,嫂嫂……”灵犀偷偷从指缝里往外看,见自家太子哥哥还冷着脸,便体贴地改了口:“哥哥,微姐姐她——” 李玄夜忽然笑了笑。 灵犀一愣,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李玄夜却没再多说什么,一抖缰绳,拨转了马头。 在即将要起步时,又微侧过脸,望了马车一眼。 这一眼,既淡漠,又平静。 是告别,是断绝,是划清界限,是斩断情丝。 他一手扯着缰绳,语气淡淡:“那么,便祝赵娘子前途似锦,早觅良人——” 四下俱是一惊。 车帘一晃,赵昔微蓦然抬头。 他唤她赵娘子…… 他祝她早觅良人…… 心口忽然一阵揪紧,她不自觉地抓紧了车窗,一股窒息的感觉涌上喉咙口,眼眶跟着就是一烫。 可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还有他那冷冷的眼神,都在逼着她,压迫着她。 她不能软弱。 用力呼吸了一口气,她眼底汹涌褪去,只余清澈明净,她扬起唇角,对他微微一笑:“多谢殿下,臣女也祝殿下早得贤妻、儿女满堂。” 说完,不待他有何反应,一拉车帘,沉声吩咐:“驾车起步!” “是……”车夫胆战心惊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动作,只将眼神投向太子殿下。 “走吧,别误了时辰。”他扯着缰绳,无谓地笑了笑,语气平淡。 “是!”侍卫们得令,立即前行开路。 车轮“吱呀”,与他擦身而过,恰有疾风来,卷起他的衣袖,拂在车窗之上。 车帘被无意掀起,一双水汽朦胧的眼,猛地撞入他的心底。 李玄夜瞬间怔住。 几乎是出于本能反应,他倏地抬起手掌。 侍卫们乍然止步。 可他也只是这么一下,指尖一收,手臂霎时垂落。 马儿嘚嘚,车轮辘辘,一行人缓缓离去。 十仞雕墙千步廊,宫槐簇簇柳行行。 长街尽头,看热闹的人也三三两两的散去,唯有他一人一马,仍平静地候在原地。 直到那最后一点黑影,也融进了杨柳春色中,他才一勒缰绳,淡淡道:“还不走?” “啊?”灵犀不知何时买了一串糖葫芦,正捏在手里心不在焉地转动着,突然听见他这么一句,有些没反应过来。 “人都走了,你要看多久。”骏马扬蹄,他侧目瞥了一眼贪吃的女孩。 灵犀看看糖葫芦,又看看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冤枉,嘟囔着道:“我不是陪你看的吗?” 真是的,她一串糖葫芦都吃得只剩两个了,他还傻站着看! 李玄夜没有回答,策马缓缓出了长街。 灵犀忙去牵缰绳,可一低头发现手上还捏着糖葫芦,想扔掉又舍不得,想继续吃他又不等自己。 索性一口叼住糖葫芦,空出手扯着缰绳追了上去:“哎,哥哥……” 才喊了一声,糖葫芦“啪嗒”掉落,她气得“哎呀”一拍马背,小马驹猛然一蹿,跃到了李玄夜身旁。 李玄夜本来也没想撇下她,听见这么大的动静,便勒住了缰绳,回头一看,眉心立即皱起。 十几岁的小姑娘,被娇养得跟个奶娃娃似的,从头发丝到鞋尖,都透着金枝玉叶的尊贵。 可此时尊贵的小公主却有点…… 糖葫芦融了一脸,糖渣左一道又一道,似偷吃了胭脂的猫儿,花了半张小脸。 他抽出手帕,灵犀把脸凑了过去:“你给我擦!” “……”李玄夜眉心皱得更紧了,三两下给她把脸抹干净,然后将手帕丢进她怀里,“下次别在街上叫我哥哥!” “那怎么行?人家就你一个哥哥,不叫你叫谁?”灵犀嘻嘻一笑,做了个鬼脸,“你嫌我丢人了?我偏要叫,哥哥、哥哥、哥哥!” “……” 李玄夜忽然沉默了一下。 除夕夜,他带某人出来玩,她也是这般淘气,非要叫他哥哥…… 可一转眼,已是分道扬镳,天涯陌路。 突然又有些遗憾,他们成亲这么久,他也就只带她出来玩过两次而已。 还有许诺她的教她骑马射猎,也没有兑现。 人总以为以后的日子很长,所以总觉得那些承诺可以慢慢实现。 可临到离别,才知道,那些笑闹的日子,或许就是一生。 …… 兄妹两人并辔而行,灵犀等了许久也不见他说话,想了想,还是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安慰道:“哥哥不要难过,虽然她走了,可你还有灵犀呢!”她歪头一笑,两个可爱梨涡若隐若现,“哥哥你放心,灵犀会一直陪着你!” “嗯……”李玄夜勒住缰绳,已到了朱雀门下,他却没有向前,而是一拨马头,向左而行。 灵犀巴不得不回去,见此也跟着调转了马头:“哥哥心情不好,不如我们去喝酒吧!” 话语一落,就被李玄夜冷冷一瞥,立即乖乖闭嘴。 “金桃酿……本店新上了西域美酒金桃酿,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进来尝一尝——”不远处的酒肆门口,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正抱着酒坛子,左右四顾呦喝着。 鬼使神差的,李玄夜突然觉得,喝酒这个建议,真的挺不错的…… 兄妹两人下了马,才走到酒肆门口,徐娘子便如一阵风似的迎了过来:“来人啊,给这两位贵客牵马……” 直到近前,猛地抬头,笑容瞬间僵住:“是你!”又看看一旁的灵犀,表情就更古怪了,用力扯了扯嘴角,才吐出结结巴巴的一句话:“郎君这……” 李玄夜心情不好,连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抬步迈入了酒肆。 灵犀一把将缰绳塞入徐娘子的手里,歉疚一笑:“老板娘别见怪,我哥哥他今天心情不好!” “哥哥……”徐娘子表情更古怪了,“小妹妹,你这哥哥,他到底有多少个妹妹?” 第630章 舍不得,也要舍 “当然是只有我一个了!”灵犀不高兴了,瞪了她一眼,提着裙摆踏过门槛。 徐娘子的正义感突然爆发,一步抢先走在灵犀前面,低声道:“那可不一定!他一看就不止你一个妹妹!” 灵犀眉心一皱,忽然又豁然开朗,笑道:“老板娘说得没错,他是有好几个妹妹,但是亲的只有我一个!” “哦……”徐娘子恍然大悟,点点头,“怪不得,我说呢,上次还见他带着别的小娘子,也说是妹妹呢!” “别的小娘子?”灵犀瞪大了眼睛,瞬间反应过来,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道:“老板娘,你今儿可千万别提那个小娘子!不然吃不了兜着走!” “啊?”这回徐娘子更糊涂了,“那个小娘子怎么了?为什么今天没来?” “哎呀你这个女人,生得怪漂亮的,可怎么就那么多废话!”灵犀不高兴了,脸儿一板,越过满堂酒客,径直走向最角落的位置,在李玄夜对面坐了下来。 徐娘子心里郁闷,但也不敢怠慢,忙亲自捧了菜单上前询问:“这位公子,您想要喝点什么呢?” “一壶金桃酿,一碗樱桃酪。” “好嘞。”徐娘子忙不迭地应了,眼角却不由自主地又往李玄夜脸上瞟去。 这么俊俏的年轻公子,可惜就总是冷着个脸……不然交个朋友也是可以的…… 可只这么看了一眼,就听“啪”的两下,手掌按在桌上的声音,分明不算很重,却莫名有着一股杀气,吓得她猛然一个激灵,忙堆起笑脸,心虚地道:“公子,您这妹妹……” “她不喝酒。”冷冷的四个字。 “哦!”徐娘子觉得周身都被冰冻了似的直冒寒气,这人就是生得再好看,这么冷冰冰的,也没了多看的兴致,于是就转向灵犀,柔声问道:“小妹妹,本店除了樱桃酪,还有牛乳虾炙,也挺不错的,既有虾肉的清甜,又有牛奶的清香,要不要试试?” “那就来两盘吧!”灵犀袖子一挥,“菜都点齐了,你赶快走吧!” 徐娘子一噎,悻悻地收起菜单,扭着婀娜多姿的纤腰,转身走了。 一边走一边嘀咕了一句:“果然是亲生的,都一样的不好惹……还是上次那个小娘子好,又温柔又有礼……” 酒菜上齐,徐娘子贴心地拉下了竹帘,为“不好惹兄妹”留下了一方清净。 灵犀捏着小银勺,一口樱桃酪送入唇边,顿时开心得弯起了眼。 可一看对面自家哥哥,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捏着酒盏,仰头而尽,全无往日风度。 灵犀努力回想了好一阵,也没想到他这样喝酒的样子。 记忆中,太子哥哥不常喝酒,除了宫宴节庆这种正式场合才会喝一两杯。 姿态优雅,风度翩翩,礼仪周到。 何曾有过这样不顾形象的时候…… 这回是真的伤心了吧。 方才在街上她听得真真的,哥哥低声下气求那人留下,却只得到冷淡的一句“你忘了我吧”。 她的太子哥哥是多么骄傲明亮的人啊,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侍卫、百姓、甚至还有官吏,被一个女人这样拒绝了…… 灵犀心里一疼,不由得问出了心里最想问的一个问题:“哥哥明明舍不得她,为什么还要让她走呢?” 李玄夜喝完了一杯,却没有再满上,只捏着空酒杯,淡然失神。 见灵犀不解发问,才笑了笑,缓缓道:“舍不得,也要舍……”他将酒杯放下,唇角微微一勾,“很多东西,不是舍不得就可以留得住的。” “我不懂。”灵犀捏着小勺,表情有些怔愣,“哥哥是太子啊,你真的不想让她走,有的是办法困住她,她难道还能飞走不成?” “是啊……”李玄夜执了酒壶,重新倒了一杯酒,然后却不急着喝了,而是捏着酒杯,置于鼻尖轻轻闻了闻。 又是那样优雅从容。 金桃酿是清酒,味道甘甜馥郁,混合着花果的香气,若有似无地停留在唇齿之间,宛如那娇俏可爱的女子,偷偷在心上人唇上落下一吻。 还记得,那一日,也是在此处,她突然吻上他的唇。 她也是喝了这样的酒,唇齿间的甜味,让他记忆犹新。 而她当时那狡黠又得意的娇俏模样,永远地刻在了他心底。 他一抿唇角,忽然觉得这酒的味道,再也不似从前。 放下酒杯,他半靠在椅子里,仿佛自问一般,轻声一叹:“是啊,你说得对,我要是不让她走,她又能如何呢?” 灵犀心里一热,忙鼓动他道:“你现在把她追回来也来得及!” “何必呢?”轻轻摇头,他笑容淡漠,“留得住她的人,却留不住她的心。她为了能出宫,不惜对自己用药,宁可伤害自己的身子,也不想再留在我身边……” 无谓地一笑,“既然她没有心了,强行留着也没有意思,不如成全她的自由!” “可是哥哥……”灵犀望着他,“这样你多伤心啊……” “我伤什么心?”低笑了一声,李玄夜端起酒,仿佛自嘲,道:“我还祝她前程似锦早觅良人呢!” 灵犀蹙眉一想,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哥哥,万一她真的听了你的,马上就再嫁人怎么办?” “嫁就嫁吧!”他抿了一口酒,却莫名觉得酸涩,眼眸一垂,“她还祝我早得贤妻呢……”抬起眸子,忽然笑了起来,问道,“灵犀,你喜欢什么样的嫂嫂?下次让你来挑选如何?” 这个…… 灵犀认真想了想,疑惑地道:“哥哥喝醉了?你的太子妃,当然是挑你自己喜欢的啊。” 李玄夜笑了笑,没说话。 他喜欢的…… 或许永远挑不到了。 灵犀叹了一口气,只好劝道:“既然这样,哥哥那就忘掉她吧,天下女人多的是,以后总会遇到更好的,到时候再娶回东宫就好了!” 顿了顿,见他依然沉默,便又道:“你们两个明明心里还有对方,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呢?我真是看不懂……” “你以后就会懂。”李玄夜看着她,神色淡淡,“你现在还小,当然看不懂。” “哦……”灵犀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句,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我以后长大了,也要像你这样,舍不得也要舍吗?” 李玄夜一怔。 灵犀的表情瞬间紧张起来:“哥哥?” 他微微皱了眉,灵犀已经十五岁了,马上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眸光变幻之下,太子殿下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灵犀见他这样盯着自己,只觉得整个头都大了,忙小心翼翼地又唤了一声:“哥哥……” 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头顶。 李玄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我会尽量让你不这样。” **** 他们正式分开了,可是作者君有点忧伤 真想一直甜甜甜循环千万字【可这不现实】所以我的心情就像太子,舍不得也要舍! 第631章 她又杀回来了 “听说是假孕争宠,所以被太子殿下赶回来了——” 阳光和暖,赵府后院里,一群仆妇正在翻晒被褥。 仆妇们把被单抖开晾好,又拿了木杆横进去撑开,一边忙活着,一边议论起府里的新鲜事:“嗬,这可真是新鲜,古来失宠的妃嫔都是冷宫坐到老死,咱们府里这位可真是神了,居然能回来娘家住着。” “到底是托了相爷、老夫人、大夫人几位主子的福气,天家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谁说不是呢,就是苦了大夫人了。哎,这好日子才没过半年,眼看肚子里小的就要生了,她又这么杀回来了……怕是咱们府上又要鸡飞狗跳了!” “我和你想到一处去了!那丫头可不是个吃素的,没嫁人时就能气得咱们大夫人两眼一抹黑,当上太子妃后可是耍惯了威风,这一下子富贵荣华全都没了,她能甘心才怪呢。” “去年她归府第一天,就拿大厨房下刀子,把个管事妈妈赶出了府去。也不知道这回又该轮到谁倒霉了……” “管他呢,咱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房里的不是还有几个贴身丫鬟吗?饮食起居也轮不到咱几个来插手!” “你说得轻巧,她是主子你是奴才,她要找茬你躲哪儿去?”就有人瞪了一眼过来,提醒她道,“玉儿妈,你别忘了,今儿晚膳要给燕姐儿准备养颜汤呢!” “怕什么!”玉儿妈不以为然地一笑,“昨夜大夫人身边的宋妈就跟我通过气儿了,是大夫人亲自吩咐下来的,说明儿不管刮风下雨,叫我给燕姐儿的养颜汤都不能落下。我要是连这个叮嘱都听不懂,那不是白让夫人疼我一遭了?” “说是这么说,可这养颜汤妹妹有、姐姐倒没有,难免又生出一场风波来。”旁边就有人好心提醒,“你别忘了,去年丁妈妈是怎么触了她的霉头……这三小姐啊,可真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呢!” “嗨,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玉儿妈嗤地一笑,“一个被太子抛弃的废妃罢了!但凡宫里能呆得下去,她能回来娘家?既然回来了,就得安安分分的孝敬嫡母。难不成,她还想作威作福不成?” “你话可别说得太死,到底怎么样,还得看老夫人这么想。倘若老夫人还当她是心头宝,说不定她还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我说,咱们当奴婢的就别想着出头了,由着主子们撕吧撕吧得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玉儿妈被劝了半天,也紧张了起来,“这养颜汤本来就只有燕姐儿一人份,她突然回来了,我上哪变多一碗出来呀!” “这……”一群仆妇也都犯了难,“一开春,燕姐儿就要议婚了,这养颜汤喝了两个月,养得皮肤水灵灵白嫩嫩的,这么突然断掉是万万不可能的……” “是啊,老夫人什么意思,难道你还没看出来?这微姐儿是指望不上了,如今只能指着燕姐儿能嫁个好人家了……” “那就这么着吧,我瞧着厨房还有二两葛根粉,凑合着给她也做一碗呗?至于燕窝花胶这些,连羽姐儿也没吃上呢,她也就跟着忍忍吧。” “那你快去,马上太阳就落山了,一会儿老夫人屋里要摆饭,你紧赶慢赶的炖好了一起送过去。” “哎,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啊,一个废妃,就好好的呆在冷宫不好吗……” 仆妇们四下散开,那嘴里念叨个不停的声音,毫不避讳地传到了墙外。 赵昔微一踏进老夫人的正屋,就感受到了四周蠢蠢欲动的气息。 一个,两个,三个…… 这一路走过来,防贼一样盯着自己打量的仆从,起码有三十个了。 而最让她不舒服的,还是站在桌侧,伺候用膳的一名仆妇。 “老夫人,这是给燕姐儿准备的养颜汤。”有小丫鬟捧着托盘过来,仆妇立即迈出一步,躬身向前捧起托盘里的炖盅,恭敬地放在赵承燕面前。 “嗯,不错!”老夫人含笑点点头,“燕姐儿气血不太好,去年喝了一冬的汤,这面色总算有了点红润……” “是呢。”仆妇得到老夫人的首肯,然后眼睛一睃,飞快地在赵昔微脸上划过,这才捧起另一炖盅,送到她面前,笑道:“这汤原是单独开小灶给燕姐儿做的,现如今三小姐乍然回来,奴婢也一时没来得及准备,好在厨房还有过年剩下的葛根粉,忙活了一下午,只给您做了这么一碗养生汤,好歹是奴婢的心意,还请您千万别嫌弃。” 赵昔微目光落在那“养生汤”上,不由挑了挑眉,看向面前的仆妇。 本来她有着身孕,也不想喝吃什么乱七八糟的汤…… 至于专供赵承燕喝的“养颜汤”,她也没什么兴趣。 但做了这么一碗清澈得能照见人影的“养生汤”,是什么意思? 她没说话,只意味深长的一个眼神,便让那仆妇觉得后背一凉,忙后退了小半步,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三小姐要是不喜欢,奴婢再去做……只是……只是,这养颜汤用的燕窝花胶,是大夫人自个儿补贴的……” 玉儿妈自觉自己已是极为小心谨慎,更何况还当着老夫人、大夫人两个主子的面呢,想来这丫头要发作,也不敢太过分…… 她正思忖着,忽然上头一声冷笑。 “妈妈这话,我倒是听不大明白。”赵昔微语声缓缓,却给人莫名的压力,“是说我要想吃点儿好的,还得自己掏钱?是这个意思么?嗯?” “奴婢……”玉儿妈脑袋一缩,求救似的望向了徐云娇。 按理说,这种时候,一个合格的当家主母,私底下对孩子有再大的不满,在明面上也应该拿出一副公平公正的态度来。 但徐云娇什么时候是个合格的当家主母? 只赵昔微冷冷反问时,她就已经气得蹭蹭蹭火气直冲头顶了。 当下也就不顾自己还有着孕,挺着肚皮就站了起来:“什么意思?你爹在家养病大半年没有俸禄,吃的穿的用的,这一大家子的开支,全指着我的嫁妆本呢!” 第632章 我有十万两,够不够买你一碗汤? 她越说越上火,索性一叉腰,把话扯明了:“赵昔微!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回来娘家住,不出伙食费,难道要我一个后母白吃白喝地供着你?” 老夫人听着不对劲,立时眉心一锁,怒喝道:“徐云娇!” “怎么,老夫人又要向着她不成?”徐云娇一手托着肚子,丹凤眼趾高气扬地一扬,颇有几分挟子相逼的意味,“昨儿相爷说,要让她住宽敞的房子,把本是留给燕姐儿的静墨轩给了她,我也没说什么不是,但怎么一碗汤,也要跟燕姐儿计较?”说着,眼圈一红,带着哭腔,“我也知道,原是我不好,叫老夫人连带着看不起我的孩子!那么喜欢她,早怎么不娶了她娘进门呢!” “徐云娇!你——”老夫人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按着胸口直喘粗气,“你有没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都马上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你怎么,你怎么——” 徐云娇把眼泪狠狠一抹,寸步不让:“您也别急着骂我,我这个家当得容不容易,没有人比您更清楚。您要真那么心疼她,怎么不自己补贴了她这一份呢!” “你、你、你……”老夫人又气又急,伸出一根手指,颤巍巍地怼着徐云娇的脸,可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到底肚子里还有个小的…… 她这个做婆婆的,再生气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爆发。 “微姐儿……”老夫人强咽下一口气,满眼愧色地转向赵昔微,柔声哄道:“今日是你的接风宴,为了一碗汤闹得一家子不和气,不值当……云娇她就是这样的性子,祖母向你赔个不是,你千万别跟她一般计较。” 说着话,就拉起了赵昔微的手,拍了拍手背,安抚似的道:“你放心,祖母给你做这个主,你想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都跟祖母说,祖母让人给你置办……” 赵昔微平静地望着她。 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和拉偏架有什么两样? 其实她也没指望赵府能有什么好的态度。 所以本也没打算在这里住太久,只是李玄夜赶她走,赶得那么急,没给她多些时日用来准备。 但才回来吃第一顿饭,徐云娇就开始跟她计算“伙食费”,老夫人就要她忍让…… 她不是不能忍,而是不想忍。 但是对着徐云娇这样一个孕妇,而且自己肚子里也有一个,明晃晃的大闹特闹肯定不行…… “祖母费心了!”赵昔微敛去冷意,换上一副明亮笑脸,反握住老夫人的手,柔声回道:“孙女此番回来,是有些银两的,饮食起居我都能自个儿负担,便是有些不方便的,也该自己想办法解决才是,怎么能让您老人家为我操心呢?那不是成了我不孝不敬了吗!” “好,好,好。”老夫人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点着头道:“好孩子,你能这样想,祖母就放心了!” 她凝望着赵昔微,眼里渐渐地涌出一片泪光,语气里既有着欣慰,又有着忧虑:“好孩子,不管怎么样,不管外人怎么说,你都是祖母的好孩子,你既然回来了,就安安心心的在这里住着。” 赵昔微心里一阵复杂。 老夫人这份慈爱的心,从来都是装着有一杆秤的。 当谁对家族有利时,她的秤砣就倾向谁,慈爱也就多分配给谁。 现在自己不仅不能给赵家带来利益,反而会带来不利的流言,所以老夫人的态度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人情凉薄,不过如此。 这一路走来,所经历的种种,都在不断的告诉她:这一生,没有什么人能靠得上,唯有靠自己。 心灰意冷之下,赵昔微淡淡一笑:“祖母放心,我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并不会在府里住太久,只等在外面置办好了宅子就搬出去。至于日常开支,我自己尚有余钱……” “是啊。”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是一直没出声的赵承燕开了口,“微姐姐嫁妆就有十万两呢,这可不是笔小数目,差不多能买下我们整个赵府了!说来真是让妹妹好生羡慕呢……” 赵昔微眉头一挑。 原来赵承燕也跟自己不对付,但却一直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只会暗戳戳的伙同赵承羽背后骂上几句。 现在竟学会了主动出击,是觉得她彻底翻不了身了? 迎着那一道无辜中带着嘲讽的目光,赵昔微抿唇一笑:“哦?燕妹妹羡慕我什么?” 赵承燕优雅的捏着汤匙,抿了一口汤:“当然是羡慕微姐姐有钱了,虽然被太子殿下抛弃了,可到底手里还捏着十万两嫁妆,别说是想喝一碗养颜汤,就是想喝一千碗,一万碗,也是喝得起的……” “有道理。”赵昔微点点头,笑容渐深,“妹妹提醒了我——” 赵承燕心里一惊,蓦然抬头。 却有一道寒风扑面而来,几乎是出于条件反射一般,她忙侧头闪避。 这丫头野性十足,惹急了是真的会动手的! 果然—— “啪!”清脆响亮的一声,震得她耳膜发麻。 “你——”赵承燕望着一地的碎片,惊惶失声,“你干嘛摔了我的汤?” “怎么?”赵昔微坐在椅子里,一边用手帕缓缓擦着手指,一边含笑缓缓道:“我有十万两,够不够买你一碗汤?” “你……”赵承燕唇角发抖,呆呆地望着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赵昔微好整以暇地擦干净手,然后将手帕一甩,掷落在她脸上,语气满含讥讽:“生了一颗这么脏的心,怎么养得出一张干净的脸!” 赵承燕脸色立时苍白。 满屋子的人都吓傻了。 就连老夫人也没回过神来,所有人都抬起头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赵昔微。 对着一双双惊愕、惶恐、愤怒、甚至嫉恨的眼神,赵昔微坦然起身。 她拂了拂衣袖,将衣衫上的皱褶抚平,然后抬眼,扫了一眼众人,然后唇角一翘,露出一抹明亮而愉悦的笑容。 仿佛被光芒刺了眼,众人下意识地就低了头。 她缓步绕过桌案,在经过赵承燕身旁时,忽然脚步一顿。 “你给我记好了——”她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语声幽冷,“我虽然不是太子妃了,但是想要捏死一个你,还是不用太费力的!” 言毕,淡然转身。 “赵昔微!”身后传来徐云娇震破天际的怒吼,“你欺人太甚!” 第633章 美人计 入夜,春芳阁。 阁楼近水,春夜生了潮气,迷迷蒙蒙笼罩着花树,夜风徐来时,灯影摇晃,整座阁楼便如同置身烟雨江南,有种似醉非醉的梦幻。 灯光下,金纹熠熠生辉,李玄夜静坐于琴案前。 他的侧脸隐在阴影中,精致眉眼低垂,宽大的衣袖散落于地,手指随意地搭在琴上,一拨一按之间,琴音幽幽转出。 寂寥而低缓,甚至有些纷乱。 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可听着却让人无法忘却。 黑暗处,袁策和杨仪对望一眼,终于忍不住脚尖一挪,躬身向前:“殿下,您要不要喝点醒酒汤?” “是啊,您在酒肆喝了半夜,这回来冷风一吹,就怕是容易上头……” “铮”地一声,琴弦震颤,让这两人心头也跟着一跳。 李玄夜一手支着额,另一只手仍旧放在琴弦上,淡淡问道:“听过《龙吟》吗?” “这……”杨仪一愣,“虎啸龙吟?” “是。”李玄夜手指顿了顿,琴弦又是一颤,音调却较之前清亮许多。 “我想起来了。”袁策眼前一亮,“就是太子妃……啊不赵娘子之前弹过虎啸……咿,还有龙吟?” 杨仪也有些惊讶:“虎啸龙吟,那么说,这两首曲子是一起的?” 李玄夜笑了笑,坐正了身子,双手重新放在琴上。 琴音起,杀气生。 不再如之前的漫不经心,而是高亢急促,如群龙出海,又如天帝临凡,大有呼风唤雨、驱雷掣电之势。 台下的湖水也似乎被这琴音所控制,原本风平浪静的湖面,顿时波涛汹涌起来。 隐没在屋顶的暗卫倾巢而出,悄无声息地于四周摆出阵型。 这琴音杀伐之意浓烈,有伏尸百万的凶险。 不管懂不懂音律、不论会不会琴曲,都能感受到巨大的震撼,甘心沦为鹰犬,供他驱策。 一曲终时,四周俱静。 杨仪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全是冷汗,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还是没敢说。 而袁策从怔愣中回过神来,猛地抬头,脱口而出道:“殿下,您今夜怎么……怎么突然弹奏这曲琴音呢?” 又一顿,忽有所感悟:“殿下,您要是早拿出这一曲的话,说不定还能和太子妃合奏……”心下一跳,猛地住嘴,惊惶抬头,看向太子殿下。 李玄夜倒也没多在这话上计较,只笑了笑,淡淡道:“是啊——” 说完一拂衣袖,收起双臂,似有些意兴阑珊。 虎啸是上半阙,龙吟是下半阙,合在一起,并为大礼双乐。 当时赵昔微初露锋芒,在顾府无意奏了半阙虎啸,震惊四座。 他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也就没有想过要与她合奏。 因为对他来说,学习治国理政才是最紧要的,至于懂不懂音律、会不会弹琴,甚至笔墨丹青,这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他从小到大,都是被严格按照一代帝王去培养的。 一个合格的君王,上要能顺应天意,下要能安抚民心。 他从不在这种小事上耗费心神,也从不向外展示这些。 除了那次她生他的气,为了哄她开心,他也没多想,随意弹了一曲缠绵悱恻的琴音。 她总是很好哄的。 只要他愿意拿出诚意,她就一定会回头。 也是在这样的夜里,也是在这样的高台,他是那样的自信从容,朝她伸出双臂,含笑说道:“还不过来?” 话音一落,她便提着裙摆飞奔而来,跌入他的怀中。 她是那样的迫不及待,那样的柔软多情,就像一丛春日蔷薇,呈现给他无尽的娇媚。 但这一次,她却那么决绝…… 不论他如何低声下气地挽留,她就是铁了心要走。 其实他也知道症结所在。 只是…… 她现在走了也好。 朝堂之上,风雨欲来,或许等他手掌日月,再向她张开双臂…… 夜风袭来,酒意昏昏。 他垂首支额,语气轻轻:“都退下吧……” 杨仪和袁策欲言又止:“殿下,这里风大,您要不去书房歇着?” 太子殿下双目微阖,没有回答。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只好取了披风,轻轻盖在他肩上,然后悄然一掠,下了楼阁。 左右暗卫悉数跟上。 待几十条人影全部隐入夜色之中,坐在琴案前的太子殿下倏地睁眼。 一……二……三…… 夜色中,有呼吸传来,伴随着衣裙摆动。 脚步极轻极缓,如野猫捕猎。 李玄夜默数到第十八时,来人身子忽然一停。 看来,对方还是挺怕他的…… 既然这样,他要是不配合一下,这鱼儿还不敢冒出水面呢? 心里冷笑了一下,他重新闭上了眼。 宫灯明亮,一袭金纹生辉,哪怕只是半个侧脸,也令人望而止步。 顾玉辞沿着石阶,缓步登上高台时,这样的一幕瞬间落入眼底,呼吸顿时一紧。 但也就是那么一下,她又抚平了那一丝不安的情绪。 这样的人,美人计对他没用,是很正常的。 但如果因为没用,就一直不用,那她就太过懦弱了! 醉酒,伤情,昏睡…… 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 只要能和他彻底绑死在一起,只要让他给出一个名分,她就算是给了自己一个交代、给了家族一个交代。 至于他对自己有没有情,有没有心——呵,谁在乎这些? 他对那女人倒是有情,可最后呢? 这样的男人,是天生的帝王,只要能成为他的女人,就能登上天下女人最羡慕的位置。 凡夫俗子总爱说什么高处不胜寒,说什么帝王无情爱。 顾玉辞却只是呵呵一笑。 都坐在了最高处,谁还管它冷不冷呢?都成了帝王的女人,谁还在乎他爱不爱呢? 也就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人,才会因为他不够爱自己而选择离开。 半圆的月亮偷偷从云层里探出来,在高台洒落一片清辉。 顾玉辞站在一旁,静静地凝视了他半晌。 直到呼吸彻底平静下来、思绪彻底冷静下来,她才抬起双手,缓缓落在自己的肩头。 春衫轻薄似雾,笼罩着少女软玉般白皙柔嫩的肌肤。 第634章 你这么长进,不也没有留住她 低胸的襦裙绣着大红的石榴花,双臂抬起时,恰好现出一段玲珑曼妙的腰线。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美,也十分懂得展示自己的美。 月光之下,少女盈盈而立,一袭浅红春衫,如一树夏夜榴花,美得惊心动魄。 然而,让人惊心动魄的不仅仅是她的美丽—— 还有她的果断。 顾玉辞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从眉骨、到眼睫、到鼻梁、到唇角,以及修长的手指,无一处不是精致无暇。 再落在脖颈、喉结、还有整齐的衣领。 即使喝醉昏睡,也仍保持着那份上位者的威严。 她收回最后一丝情绪,手指一勾,捏着外裳,狠狠一扯! 香肩半露,如雪如霜。 与此同时,他的双眸猛地睁开。 “嚓——” 他衣袖一翻,忽有一道寒光飞出。 才扯下半个披肩的顾玉辞,忽觉肩头一凉。 不……不是凉! 一阵刺骨的疼痛传来,顾玉辞抬手下意识一抹,却忽然摸到了…… 坚硬、锋利、冰冷……她蓦地抬眼,就看清楚了指尖那头的东西—— 一柄长剑! 视线再下滑,落在自己肩头。 满目鲜红,触目惊心。 正如那盛夏的榴花。 “啊——”饶是她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也吓得低呼出声。 然而只叫出半个音,喉咙已被掐住。 他不知何时已起了身,也不知何时已离开了琴案。 他一手捏住她的喉咙,一手提着剑,将她整个后背死死地按在墙上。 顾玉辞整个人陷入窒息,没有任何挣扎的余地,整张脸因为不能呼吸而涨得通红,一双眼也蓄满了泪水。 此时此刻,她还是美的,只是这种美却不再明艳,而是一种接近死亡的凄惨。 而最让人绝望的是,他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捏在她喉间的手指半点都没有松动。 顾玉辞就这样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的面容冷峻而威严,一双杀气凛冽的眼睛,定定地、冷冷地盯着她。 在接近死亡边缘时,不知是来自于心底的求生欲,还是来自于肩上的刺痛感,顾玉辞猛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不! 她不能这样死了! 她艰难地呼吸了一口气,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勉强吐出奄奄一息的几个字:“你全都知道……” 她知道,对上李玄夜这种人,求饶或者怒骂都是没有用的,只会适得其反。 想要活命,只有说出他想听的话,尽量让他开口。 果然,她又一次猜对了。 李玄夜冷冷一笑,捏在她喉间的手指一松,丢开了她:“阿辞这么了解我,竟然还要来送死,可真是不太明智。” 顾玉辞得到了呼吸,大口大口的喘了几口气,重新得到了新鲜的空气,她抬手压在喉咙处,方才他太过用力,掐得她几乎要断气。 目光略移,落在左肩。 被刺了一剑,伤口说重不重,起码她还能好好的站着。 可说轻也不算轻,因为那一道红色的皮肉都翻了起来,鲜血淋漓不断的沿着肩窝一直往下掉,几乎浸湿了她半只袖子。 这个男人,可真冷酷无情…… 顾玉辞扯着披帛,胡乱地捂住伤口,疼痛感并没有让她软弱下来,相反,倒是让她更加清醒而决绝了起来。 她就是太过心软,太过迟疑,不如他冷酷,不如他果断,所以脱衣的动作慢了半拍,才叫他抢先一剑刺了过来。 到底她还是个闺阁女子,没有他这种手起刀落的利落! 倘若她当时不浪费那么多时间用来胡思乱想,倘若她站在他面前直接把衣服一撕,哪里还有他反击的余地! 女人,想要谋大事,就必须要比男人更狠! 而若是想要谋男人的大事,就必须要比野兽更狠! 她深深抽了一口气,将疼痛感悉数压下,那双明艳动人的桃花眼里,此时尽是不服输的光芒在流动。 她直视着他,如同一头桀骜不驯的野兽,狠狠地盯着自己主人。 而他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也不在乎她还在流血,更不在乎她要说什么。 “李玄夜……你真是狠心……”许久,她先败下阵来。 这个男人心硬如铁,再这样僵持下去,即使她失血过多昏厥过去,他也不会有半个字心软。 李玄夜“嚓”地一下,将长剑收入鞘中,也丝毫不在乎上面仍有血迹,就这样拿着剑转身坐了下来,语带嘲讽:“阿辞表妹越发沉不住气了,才使完离间计,就又急着用美人计,这些年没半点长进。” 顾玉辞笑了一声。 忽然觉得有些悲凉。 五年了,这还是他头一次跟她正面说话、头一次跟她近距离接触。 他们以前是一处长大,也算是两小无猜,他的母亲是她的姑姑,她的父亲是他的舅舅,他们之间本该比任何人之间都要亲密,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应该有着亲友之情。 可分别五年,他变得比以前更冷酷无情,更六亲不认。 “是啊,我是没有半点长进……”她嗓音有些沙哑,但笑容却愈显倔强,“倒是殿下你,长进了许多,越来越像个合格的储君了。” 顿了顿,她嗤笑了一声,反唇相讥:“你这么长进,不也没有留住她?” 李玄夜目光倏地阴沉。 顾玉辞得到了一种相爱相杀的快感,更加不留情面了:“你明明看出来我的离间计了,却还是要让她走,可见你这人是真狠心……”勾唇一笑,桃花眼灼灼动人,“殿下不会是以为,自己还有机会挽回她吧?” 李玄夜捏着剑的指尖动了动。 顾玉辞看得清清楚楚,但也不太惧怕。 毕竟,他既然早就识破了她的计谋,却没有拆穿,而是默许,这就说明,她对他还有用处。 报复性的一笑,她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刺他:“殿下如我一样,都是自负之人,都觉得自己能拿住别人的弱点,可到头来结果如何,你也看见了。希望殿下别如我这样落得个狼狈收场才好。” 李玄夜没有搭理她的冷嘲热讽,站起身来,居高临下俯视着台下的湖水。 她捂着伤口,跟着他转了身:“我不明白,把她送走,却把我留下,你准备做什么?” “你猜?”李玄夜侧目,似笑非笑,“阿辞不是很聪明么,不如继续猜?” 第635章 献殷勤 天亮时下了一场春雨,院内的蔷薇争先恐后地齐齐绽放。 晨光初现,晶莹的雨露折射出璀璨的柔光,被风轻轻一吹,那露珠儿便从粉色花瓣上滚落下来,就像美人垂泪,不胜娇羞。 赵昔微拿着花剪,小心翼翼地将新鲜的花枝剪下来。 丫鬟们捧着两个竹篮,里面已经装满了粉嫩娇艳的一篮子鲜花。 赵昔微惦记着茶楼的生意,于是一大清早就起来,匆匆吃了一碗小米粥,一碟红枣糕,就忙着去院子里采摘鲜花了。 乔云浅那边许久没有联系,也不知道茶楼安排得如何。 才开了春,气候一天比一天好,趁着现在身子还便利,是时候一步步铺开计划了…… “这蔷薇虽好,却要小心刺,别伤了手才好。” 门口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将她从思忖中唤醒。 赵昔微抬眸看去,表情微微一怔。 一名绿衣女子站在花丛之侧,粉色的花枝一簇簇堆叠,掩映着她姣好的面容,却掩不住她温柔多情的笑意。 她看着约莫三十有余,发髻盘得高高的,插着一对金玉镶嵌的发簪,眉毛极其细长,眉心以胭脂描绘了一朵浅粉色的桃花,看起来比少女还要明媚娇嫩几分。 而更让人移不开眼的,却是她那温柔到了极致的笑容。 蕙质兰心,柔情似水,眼波风流传情,宛若花中女神。 突然出来这么个女人,赵昔微一下子有些没反应过来,而左右丫鬟也才跟着赵昔微从东宫回来,对赵府的事情也知道得不多。一瞬间所有人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来者是什么身份。 而她却是个七窍玲珑的,便含笑主动介绍道:“昨儿一大早便听你二叔说,微姐儿要回来,只是我身子不大方便,不得与你相见,所以今天特意过来问声好。” 赵昔微顿时明白过来。 是二叔身边的女人,裴家的那个娘子,裴香兰。 这样一个女人,赵昔微只看了一眼,突然就理解赵二叔为何会为她神魂颠倒了。 她双手放在腰侧,下颌微微一垂,便是见礼问好。 赵昔微的目光便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因为老夫人的反对,和袁氏暗中作梗,赵府拖到现在还没有为她举办婚宴。但难得的是她丝毫没有半点怨恨或者哀伤的情绪,倒是有种随遇而安的平和。 赵昔微昨天进府,以她现在不尴不尬的身份,也是不可能有见面机会的。 只是……赵昔微和她又不熟,她突然过来,所为何事? 把人迎进了屋,奉上了热茶。 赵昔微转身拿了一只天青色的长瓶,挑了两支粉嫩的蔷薇修剪掉多余的枝叶,然后插进花瓶,随意摆在了条案上。 裴香兰的目光落在层层叠叠的花枝上,红唇轻抿,语笑嫣然:“微姐儿真是心灵手巧,这花开在我那院子里,就只能白白的糟蹋了。” 赵昔微看出她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对左右使了个眼神。 丫鬟们依次退下。 “听说微姐儿准备做生意。”裴香兰笑容微敛,“我原先在南边时,也打理了几年家里的生意,只是我没什么能力,又是独门独户的,没能支撑下去……” “微姐儿比我聪明数倍,自然是能做出一番事业的。”她的语气一转,眸光明媚地望着赵昔微,“只是,这万事开头难,做买卖嘛,头几个月是最麻烦的,微姐儿若是不嫌弃,我愿意助你一点绵薄之力。” 赵昔微一愣,没有立即回答。 她也没有想过要做出一番多红火的大买卖来,充其量就是为了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不想再如浮萍一样随波逐流,任由别人拿捏或者抛弃。 虽然一开始是很麻烦,但她却不可能让赵家的人插手,尤其是这个人是裴香兰。 见她抿唇不语,裴香兰便已知她的心思,却也没有尴尬之意,只了然一笑,语气柔软:“这些年来,我手头也攒了不少体己,有心想自己做点什么,可我到底见识浅薄,一直理不出个头绪,再加上后来遇到了你二叔,一来二去的,便就这么生生的耽误了。” 微微一叹,她情不自禁地抚着自己的小腹,似有几分惆怅,“可如今我不再是一个人了,不能再像以前那般过一日是一日了,为了肚子里的这个小的,我须得仔细盘算一下将来……” “而我现在的处境你也知道,虽说我自己不介意,可将来孩子到底是要有立足之地的……不论是儿是女,我这个做娘的,能为他们计划一分,便是一分……” 倒是一番掏心窝子的真心话。 赵昔微十分理解这种感受。 但理解是理解,要她贸然接受合伙,却是绝无可能。 别说是不知根不知底,就是知根知底的亲人,也很难一起做成买卖。 她之所以选择乔云浅,一是当时碍于身份不能亲自出面,而是看中了乔云浅是个懂分寸的人。 既不掐尖要强,也不软弱退缩,最要紧的是,在她身份卑微时,没有轻视过她,在她身份高贵时,也不曾巴结过她。 当然……崔玉容也个很不错的朋友,只是那姑娘没这份做买卖的心思。 “微姐儿。”裴香兰柔声唤道。 她望着赵昔微,眸光柔软得能掐出水来,让人有那么一个瞬间,竟然有不论她提出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的冲动:“我手头有三万两,你若是不嫌弃,就全部投进去给你做生意。” 赵昔微有些惊愕:“全部投给我?” “嗯……”裴香兰点点头,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这笔钱,是我当初的嫁妆,再加上后来自己做买卖,零零散散赚的家当。我谁都不曾告诉,连你二叔都没有说。” 她语气和缓但条理分明,显然是早就深思熟虑过了:“可我一个妇道人家,带这么多钱在身上,便如同小儿闹市抱黄金,一则是不安全,二则……” 她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小腹,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它,“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可夜夜枕着黄金睡,夫妻反目的也不少……今生今世,我就只想和你二叔安安心心的过小日子,不再指望能有什么荣华富贵……” .bqkan8..bqkan8. 第636章 抢夺嫁妆 “娘子的意思我明白。”赵昔微笑意浅浅,端了茶盏抿了一口,“可我以前也没有做过买卖,这茶楼到现在也没有个头绪,怎么敢贸然接受娘子的好意?” 做买卖,亏本的多,赚钱的少。万一她亏了,裴香兰这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娘子你放心,既然你现在已经进了赵家的门,老夫人就算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再将你往外推。”赵昔微撇了她的殷勤,却也领了她的人情,“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好养胎才是正理。” “微姐儿说得在理。”裴香兰见她眉间隐有倦色,便识趣地站起身来,“出大太阳了,洗了的被褥还没晾,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便按着腰站了起来。 赵昔微让丫鬟扶着她踏出门口,又亲自送到了门口才折回来。 锦绣从廊下闪了进来。 “怎样?”赵昔微一边摘着花瓣,一边问道。 “都打听清楚了。”锦绣弯下腰,附耳低声道,“奴婢去了一趟厨房,听厨房的柳妈妈说,这裴娘子住进府里后,日子很是不好过。老夫人不待见不说,就连羽小姐,也常常找她的茬,隔三差五的,使绊子的事儿没少干。” 赵昔微半点都没有意外:“我就猜到是这样。” 锦绣一阵愕然:“您怎么猜到的?” 赵昔微一笑:“她方才说要回去晾被褥。” 赵府又不是没有仆从,她一个孕妇,竟然需要自己浆洗,可见处境有多艰难。 而她言语中却没有半点愤怒或是异色,可见是早就习以为常并且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局面。 最要紧的是,她还能说出“这辈子只想和你二叔过小日子”这种话,可见和二叔的感情确实是不错。 有情饮水饱,所以她才会想着利用自己的钱,来卖自己一个人情——也等于是打破赵府的坚冰。 可她却不知道,赵府向来把利益看得高于一切。 深深一叹,正要说点什么时,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喧闹,还夹杂着谩骂之声。 “放肆!谁敢拦着我!” “贱婢!让我进去!” “我要找她讨个说法!” 是赵承羽。 主仆二人不由站起身来。 锦绣眉心一皱:“奴婢去拦住她。” 话音刚落,赵承羽已如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赵昔微!你欺人太甚!” 锦绣忙抢先一步护住了赵昔微:“羽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慢慢说……” “闭嘴!”赵承羽狠狠一口就啐了过去,“本小姐说话,哪里有你这个贱婢插嘴的份!都给我退下!” 丫鬟们一动不动,都团团将她拦住,不让她靠近赵昔微一步。 这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她气得一张小脸通红,似烧旺了的炉火,恨不得要将整个屋子点燃,瞪着眼睛怒斥道:“赵昔微!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一回来就想骑在我头上?我告诉你,做梦!” “什么骑在你头上?”赵昔微这回是真听不懂了,她在椅子里坐下,又使了个眼色,让锦绣随时准备着,这才看向赵承羽,“这一大早上的,你这么气急败坏的冲过来,就为了这事?” “不然呢?”赵承羽恨恨咬牙,“你一回来就跟那贱女人搅合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合谋对付我?” “对付你?”赵昔微噗呲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我想要对付你,还得联合别人?” 她拿着一朵花儿放在掌心,翻来翻去的把玩着,语气悠游自得:“我从前教训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一次不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了,还用得着找队友的?” “妹妹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吧?”她唇角一勾,讥讽之意明显:“我希望你明白,你这一切是你爹造成的,你这个后娘是你爹非要娶的,你要是有什么不爽,回去冲你爹发作去。倘若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我这里撒泼打滚,你可要想好了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被我教训的后果。” “你……” 她这话说得并不算难听,语气也算不上凶狠,可赵承羽莫名就后退了一步,想起自己被她数次教训的场面来。 打耳光算轻的,惹急了这个贱人,敢动刀子…… 可就这么三言两语的,自己就灰溜溜的回去,岂不是太让她蹬鼻子上脸了? 以前她是太子妃,如今只不过一个废妃,住在娘家还得自掏银子吃饭呢! 那么,自己此时不奋起报复,还待何时? 想到此,赵承羽冷冷一哼,挑衅地道:“我就是来你这里撒泼打滚,你又怎么样?你想教训我?呵——赵昔微,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她脚步迈向前一步,挺直腰身,脸上满是不屑:“一个废妃,自身难保,还想教训我?” 赵昔微好笑地望着她:“所以呢?那妹妹教教我,一个废妃该如何自保?” 自从袁氏和离之后,赵承羽在府里的日子也不算好过,上要承受着老夫人日渐冷落,下要面对着仆妇们议论纷纷,而赵承燕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和她一处玩,还要一天天看着所谓的“后娘”鸠占鹊巢。 本就骄纵无礼的个性,于是短短不过半年,已经近乎扭曲。 “很简单,你只要答应我两件事!我就饶了你!” 赵昔微更加奇怪了:“什么事?” “第一件事,不准和裴贱人说话!” 赵昔微嗤地一笑。 她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怕她被裴香兰拉拢…… 还别说,裴香兰为了拉拢她,肯送出三万两银子,这种大手笔,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赵昔微淡淡“嗯”了一声,好奇问道:“那第二件呢?” “你竟然答应了?”赵承羽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满是不可置信。 赵昔微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重复问道:“那第二件呢?” “这第二件嘛……”赵承羽不仅没有嗅到一丝危险,反而变得更加趾高气扬:“给我三万两!” “什么?”赵昔微还没说话,一旁的银宝倒是先气得不轻,“羽小姐,你咋不去抢呢?” 赵承羽呵呵一笑:“裴香兰不是要给你三万两吗?” 赵昔微一挑眉:“此话怎讲?” 赵承羽一脸理直气壮:“我马上就要嫁人,可家里的钱都给你做嫁妆了!你收了裴香兰的钱,然后再转给我不就好了?若这都不行的话,那只能从姐姐的嫁妆里扣了!你不是把十万两嫁妆都带回来了吗?” .bqkan8..bqkan8. 第637章 杀人要诛心 对于抢夺别人嫁妆这种事,赵承羽是半点愧色都没有。 论尊卑,她是嫡出,赵昔微是庶出; 论地位,她是贵女,赵昔微是废妃; 况且,要不是赵昔微出嫁时排场太大、嫁妆太多,怎么会导致现在拿不出多余的钱,让她风风光光的办婚宴? 一想到自己一个嫡出的千金小姐,却处处让一个庶出的废妃压了一头,她的心就无法平静。 她当然知道,赵昔微是不可能那么轻易退步的,想要抢夺嫁妆,这无异于虎口夺食一样凶险。 可再凶险她也要抢。 能扣出来一点肉也是胜利。 至于把赵昔微激怒了,忍无可忍真的对自己动手了——那也是稳赚不赔的好事! 虽然被打挺疼的,可只要这一巴掌落下来,那这嫁妆她就是抢定了。 本来嘛,一个废妃,回了娘家也不受人待见,还那么争强好胜,才两天就把嫡母嫡妹全挨个都得罪光了,老夫人就算嘴上再想偏袒,可心里会想? 到时候她趁机向老夫人告一状,再有大夫人出面帮着说上两句,想要搞到一大笔银子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所以话放出去的一瞬间,赵承羽不但没产生惧怕,反而一挺腰杆又向前站了半步,挑衅意味十足地望着赵昔微,甚至还隐隐有几分期待:你不是挺威风的吗?昨天对着燕姐儿的时候,不是挺狠的吗?现在对着我,可千万别手软哦! 然而,她这样眼巴巴的等了半刻钟,赵昔微也没有动手。 “想要我动手打你?”赵昔微闲闲地拨弄着花枝,“你还不配。” 和人斗嘛,有很多种手段。 诚然,打耳光是最简单粗暴的,但其实杀伤力并不是最大的。 对上赵承羽这样厚脸皮的人,这点皮肉之痛不但起不到惩戒的效果,反倒是会更加得寸进尺洋洋得意。 以前她回府之时,面对整个赵府的怠慢,她想要保护自己的话,除了一巴掌打过去,没有更多余的选择。 直到后来做了太子妃,在皇宫里见识了真正的权力,她才懂得,真正让人痛苦的,不是被打一巴掌的疼痛、不是被骂一两句的屈辱,而是让对方从心理上产生恐惧。 杀人要诛心,如此才能彻底杜绝被反扑的后患。 既然赵承羽一而再再而三的送上门来,为什么不索性拿她试试刀呢? “妹妹想要分走我的嫁妆,这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也有个条件——”她放下花枝,掸了掸衣袖,坐正了身子。 “什么……条件?”赵承羽舔了舔唇,双眼露出兴奋的光芒。 这个野丫头还是很识时务的,知道自己失势了,懂得退步了! 赵昔微含笑望着她:“妹妹可千万想好了,我丑话说在前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向锦绣轻轻使了个眼色,锦绣会意,悄悄退了出去。 她这才又转过头,不紧不慢地道:“妹妹也知道,我向来是个歹毒心肠,对钱财更是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你现在想要我的嫁妆,这可不是要了我的命吗?不过……” 顿了顿,露出几分犹豫的神色,“不过我们到底是姐妹一场,我也不忍心妹妹嫁人时太寒酸,别说妹妹面子上过不去,就是传出去了姐姐我也跟着没脸。所以尽管我十分不情愿,也只能忍痛割舍几两碎银,贴补贴补妹妹了。” 赵承羽听着这样讽刺之言,那怒气又蹭蹭蹭地往头顶直冲,只是银子还没有到手不便发作,只得梗着脖子哼了一哼,道:“你到底想提什么条件?磨磨蹭蹭的又耍什么花招?我也丑话先说在前头,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不再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妃了,你是一个靠着娘家接济的废妃。” 她自顾自地在赵昔微对面坐了下来,毫不掩饰自己眼里的傲慢:“你也不想想,你进府的时候老夫人是什么态度?后来是什么时候突然转了性,将你心肝儿似的捧在手心的?呵呵……” 她讥诮一笑,语声凉凉,“是江夏王妃到访,送了你一副手串儿之后。这之后,老太太一下子就看你顺眼了,好吃的,好穿的,都舍得赏给你了,你以为她这是真心疼爱你吗?错!这个老太太啊,她眼里只有家族利益,对你好,还不是指望着你嫁得好了,帮扶一下赵府?” “再后来,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术,居然能得了太子殿下的青眼,说到底还是有个好爹啊……” 联想到自己的爹娘,她脸上的嫉妒之火愈加旺盛。 “赵昔微,要不是有相爷替你做主,你以为你能那么顺利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哈哈,只是好景不长,说到底你就不是个好命的人,这太子妃的位置还没坐热呢,一转眼就又被废了位份,灰溜溜的又回到了赵府。” 她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实话说了吧,你现在的处境,比我还不如。你要是认清现实,乖乖的把嫁妆让给我,说不定老太太还能念着你点儿好,让你在赵府安安稳稳的住下去。倘若你要是还像从前那样,睚眦必报,闹得府里上下不得安生,你就想想吧,等着你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哎!”她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一个被皇家废掉的太子妃,又被娘家赶出家门,这么凄惨的遭遇,光是想想都让人害怕呢!” 说完,就下巴一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等着赵昔微发怒。 但只瞥了半眼,双眼立时一瞪。 赵昔微轻抬起衣袖,手指漫不经心地抚着袖口金线密织的绣纹,连正眼也没看她,更不要说为她的话而有什么情绪了。 这个贱人! 自己说了这么一大通,她竟然半点都不在意! 赵承羽顿时一口气憋在胸口。 赵昔微等她再也想不出一个字眼了,这才抬起眼来,冲她明亮一笑:“短短两个月不见,妹妹却变得这么能说会道,看来还是裴夫人教女有方啊!” “赵昔微!”赵承羽“唰”地一下霍然站起,“一个不要脸的贱女人,也配称为夫人?” 她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多也没气到赵昔微,可赵昔微只这么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就把她气得面容扭曲,尖声怒吼道,“她是哪门子的夫人!又凭什么做我的娘!赵昔微!她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样向着她?!” .bqkan8..bqkan8. 第638章 你喊一声娘 “妹妹别急!先坐下来……”赵昔微唇畔笑意更深,“我们还是好好谈谈银子的事吧!” “你……”赵承羽满腔怨恨和怒意,却因为这么一句话又给堵了回去。 想发火也不能发,想平静又平静不了,一颗心就像是被人死死地拿捏住了,只能由着对方捏圆搓扁,即使喘不过气来,也只能听之任之。 她恨恨一咬牙,将满心的不甘悉数吞下,重新坐在了椅子里,问道:“赵昔微,嫁妆你到底给还是不给?” 赵昔微靠在椅子上,神情慵懒:“刚刚不是说了么,只要你能答应一个条件,我准能给你弄到嫁妆。” “什么条件?你快说。”赵承羽越听越糊涂,不由顺着她的话问了一句。 可赵昔微却不想让她太痛快,如猫戏老鼠一般,戏谑一笑:“妹妹你可想好了,这天上不会掉馅饼,想要有所得,必然有所失。这三万两嫁妆可不是小数目,你确定要答应我的条件?” 对上她似笑非笑的眼神,赵承羽没来由的心里就是一怵。 但也就是那么一下,夺取大额嫁妆的决心便盖过了这一丝的恐惧。 她呵呵一笑,与赵昔微对视:“你难道还能把我杀了不成?” “你想到哪里去了?”赵昔微唇角一勾,笑语嫣然,“在羽妹妹眼里,我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 赵承羽一翻白眼:“量你也没有这个能力!” 既然不能要了她的小命,那她就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要说赵承羽到底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草包,赵昔微只不过是三言两语,就把两个人的角色掉了个儿。 赵承羽从最开始的咄咄逼人提条件,变成了两眼巴巴等条件:“那你说吧,要我答应什么条件?”抬起手指,亮出上面那一道醒目的疤痕,眸光微冷,“你不会是,又要割我一刀吧?” 上次在太后宫里,赵昔微割破了她的手指,生生滴了小半碗的血…… 一想到这样残酷的一幕,她全身都僵硬了下来。 而赵昔微却一摇头,和蔼可亲的道:“妹妹放心,既不用你割肉,也不用你放血,甚至都不用你费半点儿力气。” 赵承羽愣了一愣:“你……这么好心?” 三万两可不是小数目,这野丫头居然这么好说话,和和气气的就给了? “我当然没这么好心!” 赵昔微一句话,又把她的心给揪了起来。 可下一句话,又把她的心给放了回去。 “可谁叫我现在身份尴尬、处境艰难呢?” 赵昔微“哎”地幽幽一叹,似有无限伤感,“妹妹说得对,我现在是一个靠着娘家接济的废妃,以后的出路都不知道在哪里,只能仰仗着赵府的庇护,能过一日是一日……这嫁妆不嫁妆的,我捏在手里不能看也不能吃,还不如成全妹妹这个人情,万一妹妹嫁到了王家,依靠着太后这棵大树,指不定能让我们赵家跟着风光呢……” 提到未来的婚事,赵承羽移开视线,语气也没之前那么理直气壮了:“你知道就好。”哼了一声后,又道,“你要是给了我嫁妆,以后我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眼珠子一转,催促道:“你到底有什么刁钻的要求?” 赵昔微见她的胃口给吊得差不多了,这才支起下巴,目光盈盈地望着她:“这要求可一点都不刁钻。只需要羽妹妹动动嘴,喊出一个字就成了。” “一个字?”赵承羽更加奇怪了,狐疑地道:“哪一个字?” 赵昔微眨眨眼,红唇一翘:“娘。” “赵昔微!”赵承羽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唰”地又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别忘了,我爹是你二叔!我是你嫡妹!”她气得小脸通红,“你你你,你竟然想要我叫你娘!你好不要脸!” 赵昔微险些被她这脑回路给气笑了:“赵承羽,做我女儿,你配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赵昔微敛去笑意,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过来。 赵承羽被磨了这大半天,早就云里雾里不知自己在哪里了,只听话地凑过去了。 赵昔微用一根手指点着她的眉心,语气亲切:“你刚刚不是也听见了,裴夫人有三万两体己钱呢……”她眨了眨眼,“一会儿她来了,你喊一声娘,这钱不就归你了?” “赵昔微!!!!”赵承羽“啪”地一掌就震在了桌上,忽地又似想到了什么,瞪圆了眼睛,“你、你、你果然和她勾结在了一起——” 她气得只咬牙,“这样一个不要脸的贱女人,害得我父母和离,你想要我认她做娘?”恨恨啐了一口,“我呸!” 赵昔微几乎没被她这样气急败坏的样子给逗乐,强忍着笑意,道:“那能怎么办?你又想要别人的嫁妆,又不肯认别人做娘,哪里有那么好的事?” “我呸!”赵承羽叉起腰来,“嫁妆本来就是我的,我喊不喊她娘,我都该有嫁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她才发现自己被戏耍了,“赵昔微,你也别得意,你这十万两嫁妆,也不是你自己挣的,也是我们赵府出的。都是嫁出去的女儿,凭什么你嫁妆丰厚,我就什么都没有?” 冷冷一笑,“我已经请示了大夫人,得了她的示下!”又恢复了之前的理直气壮,“我不管你耍多少的花招,只要你想在赵府住下去,这嫁妆你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 “能不能住下去,还轮不到你来决定。”赵昔微挑眉,毫不客气地道,“我希望你明白,这赵府主事的是我爹,不是你爹,赵府之所以叫相府,不是因为它姓赵,是因为我爹是丞相。” “所以除非是我不想呆在这里了,否则这府里谁都没有资格赶我走,你听明白了?” 赵承羽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个字来,正郁愤不堪时,忽听门外脚步匆匆,她尚未回头去看,却见赵昔微勾了唇角:“进来吧!” “微姐儿。”一道温柔声音响起。 赵承羽猛地转身。 就望见一张让她憎恶至极的脸。 “你这个贱人!”心头的火堵了半日,正寻不到突破口,这乍一见面,立时抬起一脚就踹了过去,“你还敢出现在本小姐面前!” 裴香兰怀着身孕,赵承羽这一脚可是丝毫没半点留情。 “砰!”一声闷响,屋子里瞬间静了一下,接着陡然传出一声尖叫。 **** 写惯了甜宠,突然再写家长里短,觉得好没有意思。。。你们看着是不是也有这种感觉? 要不快速过完这里吧,不过下个剧情会更虐【我快点写完,虐完就好了】 .bqkan8..bqkan8. 第639章 后娘的心 屋子里沉寂一瞬后,丫鬟们失声尖叫起来:“裴、裴娘子……!” 裴香兰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淡绿色的群裾散开在地上,如同一枝柔软的垂柳,连瘫软在地上的仪态都那么赏心悦目。 锦绣吓得变了脸色:“小姐,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虽然此事是赵承羽有错在先,可把裴香兰叫过来的是自家小姐。万一裴香兰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自家小姐能脱了干系吗? 赵昔微却半点紧张都没有。 她不觉得裴香兰的性子如表面上那么软绵,要真是只没半点儿手段的小羊羔,怎么能把个赵二叔吃的死死的? 赵子修赶过来时,本已晕死过去的裴香兰突然睁开眼,双眸泪光盈盈,无助至极、虚弱至极,令人望一眼便心乱如麻。 一个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一个是自己心爱的女人,闹成这样难看的场面,赵子修自是又气又急,顾不上斥责谁对谁错,忙半跪下来就要将裴氏抱起来。 可手才挨着裴香兰的腰,她就不动声色地推了一下,语气虚弱:“二爷,妾身不方便……” “什么?”赵子修尚未明白过来,门外就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哪!” 老夫人由一群丫鬟婆子搀扶着急匆匆而来。 赵子修就算再心疼自己的女人,也不能忘了做儿子的身份,忙站起身迎了上去:“母亲……” 老夫人站定了身子,眼风如刀剜了过来。 赵子修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赵承羽见父亲犹豫,一步就冲上前来。 赵昔微这边,几个丫鬟就都捏了一把汗,正要开口时,却被赵昔微一个眼神制止住了。 第一,这事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乐得看别人窝里斗。 第二,她一眼就看出来裴香兰是装的。 果不其然,赵承羽才张了张嘴,裴香兰就先扯住了赵子修的衣袖,含泪先劝了起来:“二爷犯不着为这起子小事着急,这事跟羽姐儿没关系,二爷要怪就怪妾身……” 晶莹的泪珠儿就挂在了长长的眼睫上,一副梨花带雨的娇弱样儿,嗓音怯怯的,“老夫人您也别生气,贱妾并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不小心跌倒了……您可千万别为了这事生羽姐儿的气,想必羽姐儿也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说到最后,眼圈一红,一滴泪水恰好“啪嗒”滚了下来。 “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这样善解人意的一句话,这样柔弱无助的表情。 就算是个石头人,也不可能不心软。 更何况,合府上下谁不知道,赵承羽任性至极,各种想法设法的折磨这个“准后娘”? 老夫人本来不待见这个准儿媳,只是拗不过儿子铁了心要娶,是以就放任赵承羽为非作歹。 只是裴氏却没有半点抱怨,反而忍气吞声伏低做小,从未让人挑出半个错处来,时间一长,老夫人的厌恶之情就减弱了不少。 再加上看在未出世的小孙儿的份上,也就算是默认接受了这桩丑事。 现在一看裴氏可怜兮兮的样子,顿时就火冒三丈,对着儿子怒斥道:“都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人弄回院子里去!” 又狠狠瞪了赵承羽一眼:“好端端的姑娘家,成天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回去祠堂跪着!” “祖母!”赵承羽愣住了,“孙女冤枉!” 老夫人气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你冤枉什么?人不是你踢的?她就算是有再大的不是,你就算是再恨她,可她肚子里的孩子碍着你什么了?好歹生出来也是你的手足,你就这样容不得吗!” “我——” “闭嘴!” 可怜赵承羽这样的脑子,根本没有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就成了裴香兰的手下败将。 不仅如此,裴香兰这一摔,竟然摔成了老夫人的心头肉。 因心疼未出世的孙儿,老夫人不仅送去了自己珍藏多年的老人参,还拨出了一大笔银子过去,专门给裴香兰调理伙食,这还不够,又指派了自己身边的周妈妈过去照顾着。 胜负已分,结局已定。 这要是别人,也都看出来裴氏的厉害了,就算是有再大的怨恨,也只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毕竟人家肚子里有个小的,别说伤筋动骨的,就算是碰了一根头发丝,那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罪过。 若是个聪明人,该忍就能忍,该避就能避,打死也不会再闹出任何动静来。 可赵承羽哪里懂得这样审时度势? 一出了蔷薇园,就跑去了徐云娇那儿,把在裴香兰这儿受的气,添油加醋描述一番,还特意加重语气说:“这都是赵昔微唆使的!平日里姓裴的哪里敢这样算计我!定是那野丫头给她支了招,两个人联合起来整我!” 她伏在徐云娇怀里,抽抽噎噎个不停,百般诉说自己是如何委屈:“大伯母,她们俩个尽头能联合起来整我,明天未必不会这样整燕姐姐,您忘了吗?她才回来,就放下狠话,要捏死燕姐姐呢!” 徐云娇“啪”一掌打在桌上,杯盘都震得“哐当”抖了一下。 “她敢!我还没死呢!她敢动我燕姐儿一根汗毛,我不揭了她的皮!” “母亲——”赵承燕急急站起身,扶住了她的手臂,“您现在怀着有孕,可千万不要跟她置气,您……” 赵承燕虽然也嫉恨赵昔微,可她比赵承羽和徐云娇两个都要聪明许多,再加上胆子也确实小一些,见两人这样急着要复仇,便吓得白了脸,“母亲,您可千万别冲动,您跟她硬碰硬,肯定行不通的!” “你怕什么?”徐云娇却不知道女儿的想法,只当是被拿住了,立时那手指直点着她的额头,“你你你怎么半点都不像我!她是金刚还是铁钻啊,就让你这么怕了?” “就是,一个废妃而已,也敢这样回娘家生事,就不怕宫里人笑话吗?”赵承羽趁机火上浇油,“难道大伯母您这个主母,还比不过她一个弃妇吗?” 赵承燕皱眉道:“可是她到底是曾经是太子妃……” .bqkan8..bqkan8. 第640章 狐狸精 “行了!”徐云娇气得要生烟了,霍然就站起身来,“她是太子妃又怎样,我还是长公主府的大小姐呢!”把腰一叉,挺着肚皮就道,“你外祖母那边不是派人过来了?去只会一声,我要回娘家一趟!” “母亲,您……” “别说了!”徐云娇说风就是雨,立时就张罗起来,“叫金枝过来,准备好礼物,燕姐儿,你跟我一起,去长公主府!” 有了徐云娇撑腰,赵承羽立时硬气了许多。 一转身回到自己房中,却在廊下碰见了自己的父亲。 赵子修眉心紧锁,又是心痛又是生气,失望地道:“羽姐儿,你也是马上要成亲的人了,怎么半点规矩都不懂,裴氏再怎么样也是……” 话未说完,赵承羽冷笑打断:“羽儿自然是不懂规矩,只是爹爹这样懂规矩的人,怎么做得出抛弃发妻的事来?” “你!”赵子修气急,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这一掌只是痛心疾首之下的举动,算不得很重,可赵承羽站在台阶上,这么一掌下来,脚下一滑,就摔了下去,扭了脚踝。 赵子修顿时后悔了,急着要吩咐丫鬟过来扶。 可赵承羽却忍着脚踝的疼痛,飞也似的冲到了屋里。 “羽儿,爹错了,爹不是有意的,爹只是一时生气……” 赵子修追了上去,“啪”大力一下,门扇合上,险些砸到了他的鼻尖。 “羽姐儿,爹爹——” “你滚!你不是我爹爹!我没有这样的爹!” 赵子修抬起的手按在门上,却突然没有勇气推开。 “放肆!”一道凌厉的声音传来,老夫人站在院中,气得脸色发青,“谁把你教成这样的,堂堂的世家千金,成天任性撒野,不是和姐姐过不去,就是和爹娘过不去!是不是以后连我这个祖母也不认了?” 赵子修忙低声下气给老夫人赔不是:“母亲,子不教父之过,这都是做儿子的不是,羽姐儿虽然有错,可到底年龄还小不懂事……” “住嘴!”老夫人一看这个儿子就来气,“都这样了你还惯着,将来她做别人家媳妇,顶撞了公婆丈夫,你也惯着吗?” 赵子修忙不迭的认错:“母亲教训得是,都是儿子不是,儿子一定严加管教。”一面说,一面和声细语的跟门内商量,“羽姐儿,开开门,你祖母来了。” “我就不开!”赵承羽带着哭腔的声音尤其高亢,“你们这么心疼姓裴的,来我这里干什么,去她房里啊!” “羽姐儿……”赵子修一噎。 “算了!”老夫人一挥手,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袁氏当初有问题,要不她一门心思都扑在铺子上,成天就惦记着看账本,能落到现在这种田地吗?” “是啊,都是我娘的问题!”赵承羽趴在门后,嘶吼着叫嚷了起来,“是我娘鬼迷心窍,带着嫁妆扶持你们赵家,是我娘瞎了眼,为你们当牛做马这么多年!” 老夫人气得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门口:“羽姐儿!你怎么说话的!” 赵子修忙帮着推门,却发现门从里面闩住了,心下顿感忧虑,一边吩咐左右丫鬟扶了老夫人,一边命令小厮拿了东西去破门。 老夫人只觉得胸口闷疼:“让她关!她喜欢关就让她关!” 语气陡然狠绝:“给我把门锁起来!派二十个婆子轮流看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房内的哭声陡然尖锐,近乎撕心裂肺。 可老夫人却是置若寡闻,撂下这么一长串吩咐,转身就走了。 剩下一院子的仆从大气儿也不敢喘。 赵子修抬起手,无力地按在门上,想说什么劝慰一下,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自从和袁氏成婚,就是聚少离多,生下的两个孩子,也几乎没怎么亲近过。 儿子还好,长大后跟着他一起在外经商,可这个女儿,却是一年到头难得见一次面。 袁氏目光短浅,又不是世家出身,如何懂得教育女儿? 赵承羽养成了一身的骄纵脾气,说不得骂不得,一个不顺心就要砸东西,况且都快嫁人了,他就算是想好好教育,也来不及了。 门内的哭声渐渐地转低,不知是哭累了没有力气了,还是气劲儿过了,一声长叠着一声短,让他又烦又乱。 赵子修在门外沉默半晌,终是缓缓垂下了手臂。 裴香兰由丫鬟扶着跨进院子来。 “你怎么来了。”赵子修忙快步下了台阶,“不是叫你好好躺着休息吗?万一伤了胎气可怎么办。” “我这不是来看看二爷吗?”裴香兰站定脚步,柔声安慰道,“二爷别伤心,小孩子吗,一时不高兴闹上一场就过去了。” “嗯……”赵子修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倒是没什么,就是委屈了你,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二爷说得什么话,你我是夫妻,说什么委屈不委屈。”裴香兰柔柔一笑,携了赵子修的手臂,体贴地道:“再者,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算是受再大的委屈,妾身也心甘情愿……” 迎着她柔情蜜意的凝视,赵子修又是愧疚,又是感动,不由自主地就握住了她的手:“得妻如此,夫复何……” “啪嗒”一下,门忽然被拉开。 赵承羽站在门框内,眼神似能喷出火来:“不过是只勾引男人的狐狸,搁这装什么贤妻良母?别让我骂你!” 赵承羽说话向来又毒又辣,更何况院子里还有一群仆妇,赵子修立时就气得满脸青紫。 可裴香兰却是半点没有改色,甚至还柔柔一笑,轻声道:“羽姐儿,你有什么气都冲着我来就是,怎么能这样让你爹难受呢?” 分明是脸上带着笑,可说出来的话却句句直戳赵承羽的心窝。 她在赵府骄纵任性了这么多次,在赵昔微面前也吃过好几次亏,可到现在才知道,什么叫油盐不进、厚颜无耻;什么叫笑里藏刀、阴险狡诈。 赵昔微虽然也压着她一头,但那都是亮堂堂的招数,从来不玩阴谋诡计,而且只要她不去找茬,也就相安无事。 可现在摊上个裴氏,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人前柔弱无助,人后阴险狡诈。 一想到这样一个女人,以后要成为自己的继母,她就气得牙龈能咬出血来。 .bqkan8..bqkan8. 第641章 有人比我们更担心 “你这个贱人!”赵承羽怒火攻心,再也忍不住,直接冲上前来,“啪”狠狠抽了裴氏一个耳光。 “赵承羽!”赵子修暴怒大喝。 而裴香兰却摸着脸颊,还是那样温柔如兰的笑容:“羽姐儿,别叫你爹爹伤心。” 言下之意,打在她身,伤在他心。 你再怎么样折腾,你爹也是向着我的。 “他伤就伤,与我何干!”赵承羽也不示弱。 赵子修一甩袖子:“香兰,我们回去!”一边拉住裴氏的手往外走,一边冷冷吩咐下人:“羽小姐最近心情不好,扶她回去好好抄三十遍经书!再加上二十遍家规!再请两个老妈子过来,好好的教教她的规矩!免得将来嫁了人没半点分寸,惹婆家轻视!” 赵承羽气得又哭又笑:“我要告诉我娘!” 但赵子修却拉着裴香兰,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身后,赵承羽的哭骂声愈加激烈,伴随着仆妇们喋喋不休的劝诫:“哎呀,羽小姐,你可就省省心吧,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跟她一个三十好几的妇人斗,再这样下去,丢的还是家里的脸啊。” “他娶小老婆都不怕丢脸,我哭几声就丢了全家的脸了!”赵承羽狠狠一口唾沫就啐在了婆子脸上,“捧高踩低的东西,都给我滚!” “哎哟,你心里不痛快,冲你继母撒去啊,拿我一个老婆子下酒,算什么英雄!” 仆妇们也不是吃素的,斜着眼顶撞了一句。 “就是啊!” “跟斗鸡似的,成天跟这个斗跟那个斗,我看还是听二爷的,快点请掌事妈妈过来。” 掌事妈妈,就是教导未出阁小姐们的规矩礼仪的。 赵承羽哪里受得了被下人这种奚落,立时抓着什么就摔什么,一通打砸下来,满院子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与此同时,赵昔微的蔷薇园,却是茶香袅袅,花气袭人,满是春光明媚。 三夫人端了一篮子新鲜的枸杞叶送来,她在府里向来是低调行事,对于才发生的这些事只字不提,只随口拉起了家常:“眼下开了春,这枸杞叶绿油油的,采下来做汤,最是鲜美不过。” 赵昔微忙笑着谢过:“难为三婶娘有心,什么好东西都念着我。” “这哪是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后院子里随便采的,你要是吃了觉得喜欢,我让柳妈妈过来帮你种些枸杞苗。”又笑道,“春采叶,夏采花,秋采子,冬采根,以后你制茶也可以拿来试试看。” 自从赵昔微帮她解决了身份的难题后,三夫人就待她格外亲密些。 特意上门,竟然真是为了闲聊? 赵昔微的直觉还是很准的,东拉西扯的聊了一大通后,三夫人的话题从日常饮食一转,就跳到了家国大事上来:“也不知道,西凉战事如何,你三叔都两个月没有来信了,哎!” 听话听音,赵昔微立时明白了她的来意。 可她也给不出准确的答案。 她在东宫时不过问朝政大事,如今已不是太子妃了更不知道。 虽然很不忍心,可她也只好直言相告,安慰了几句后,三夫人越发忧心忡忡了:“听说太后娘娘想撤兵,可太子殿下不愿意,这仗打还是不打,也没个准数,将士们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虽然我是个妇道人家,可我也知道,军心不稳,士气不振,作为主将有多煎熬。” “这也没有办法。”赵昔微跟着叹了口气,剩下的话却不好开口。 西凉之患不在敌军,而在于朝堂。 太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不想迅速解决凉州战事,那么这仗就永远打不赢。 所以李玄夜如此急着要拿下西凉。 只有彻底解决了外患,才能安心整顿内朝。 他这样干脆利落的抛弃掉儿女私情,对她来说是很冷酷无情,可对于那些被耗在边关的将士来说,却是最大义凛然的决定。 想到此,她微微一笑,安慰三夫人道:“婶娘不用太担心,有人怕是比我们更着急呢。” “什么?”关心则乱,三夫人这样玲珑剔透的人,也一时没有转过弯来,“谁能比我更担心。” 赵昔微拍了拍她的手背,浅显地点拨了她两句:“战事一拖再拖,将士们不能回家团聚,国库便要源源不断的下拨军饷,银子如流水一般却填不满这个窟窿,长久的耗下去,谁也吃不消。” “是这个理。”三夫人豁然开朗,频频点头,“还是微姐儿透彻,我自己一个人窝在房中,怎么也想不明白,被你这么一提醒,一下子就想开了。” 这时,锦绣掀帘走了进来:“小姐。” 三夫人心思向来细密,立刻站起身来:“出门时两个孩子正睡午觉,这会子该醒了。” 送走了三夫人,锦绣便向前禀道:“乔姑娘派人送了信儿来,说是茶楼有些事拿不定注意,想要您过去一趟。” 赵昔微正好也想出去转转。 万事开头难,她和乔云浅又都年轻,全然没有做买卖的经验,虽然乔家有些人脉,可真正想要把茶楼做起来,还真不是空口白牙两句话就能办成的。 她一边换衣裳,一边隔着屏风问:“可问了是什么事。” “奴婢问了几句,前来送信的是个小丫头,说话不怎么利索,支支吾吾的,只说是这事她家小姐做不了主,非要您过去一趟裁决。” “哦?” 赵昔微不由有些狐疑。 乔云浅办事能力并不差,而且乔家在京中也极有地位,暗中还有晋王相助,什么样的大事能让她为难成这个样子? 带着重重疑虑,赵昔微匆匆备了车马,也顾不上没有吃饭,就出了门。 长街繁华,行人如梭。 雕车宝马如龙,一辆辆擦着车窗而过。 赵昔微坐在车内,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心情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其实,不做太子妃了,她也没有损失什么。 对比被困在东宫的偏僻小院,等待着一份不确定的情意,她更喜欢现在的生活。 人生在世,不能只沉湎在情爱里面,得到也好,失去也罢,那都是缘分使然,不必为此太过纠结困苦。 她的手掌轻轻的放在了小腹。 真的很神奇,虽然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做一个母亲,但只要一想到肚子里有个新生命,心境就变得莫名的柔和而坚定。 第642章 万事开头难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孤单一个人了。 她有了一个和自己心连心的孩子。 以前她不懂,为什么沈玉清能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独自一人生下孩子。 现在她慢慢的理解了。 孩子能给女人很大的力量。 她在这个世上体验了太多离别和伤痛,她早早地就明白了没有什么能长久,爱欲痴缠,荣华富贵,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而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却不一样。 他与自己血脉相连,彼此需要,互相依存。 她唇角弯起一抹喜悦的笑意,在心里轻轻许下了诺言—— “为了你,我一定要努力。” 马车平稳驶出街道,却忽然看见前方有一辆一模一样的小车。 是徐云娇。 赵昔微让驾车的小厮放慢了速度,有意避开和她见面。 徐云娇喜欢排场,出行时丫鬟就带了足足有八个,一个个穿得又华丽富贵,这么张扬的亮相街头时,立时花团锦簇,宛如众心捧月一般,惹得行人纷纷驻足。 直到那一行人渐渐的远去了,赵昔微才问锦绣:“她又怎么了?” 话一问出,顿时了然。 府里闹了这么一通,赵承羽吃了个败仗,还被裴氏翻身压了上来,必然要忙着找徐云娇这个靠山。 而徐云娇的头脑比赵承羽还不如,又经不起刺激,八成是被拱火了一通,又要气得回娘家了。 想到长公主,就不免想到了太后。 赵昔微眉尖就皱了皱。 她真的不想再和皇宫里扯上什么关系…… 锦绣看出她的不悦,便柔声道:“要不,您一会儿找相爷说说,大夫人她最在意的人就是相爷,只要相爷发话,她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会选择忍气吞声。” “算了。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赵昔微笑了一声,“我没那么多心思天天跟她斗,当务之急是把茶楼那边安排好。等一切安排好,再购置一处宅院,我们就能直接搬出去了。” “也是。”锦绣笑着应了一句,又是一皱眉头,“就是不知道茶楼发生了什么事,乔姑娘这样急着叫您过去。” “银票都带上了?”赵昔微却没太多担忧,只淡淡问了一句。 “带上了,足足有一千二百两。”锦绣抱紧了手里的盒子。 “那不就得了。”赵昔微抿唇一笑,眼里有自信的光芒流动,“既然是生意,就跟钱财有关,我们又不缺钱,什么样的麻烦解决不了?” 但下了车,进了茶楼的门,她才知道,自己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做生意,确实是离不开钱,但更重要的是,离不开人。 当十二个女子,抱着包袱成排站在面前,个个都是泪痕未干,委屈至极的模样。 这是当初皇帝赏赐给李玄夜的美人儿,被赵昔微安置在了茶楼。 为首的这个,体态婀娜,面容明丽,赵昔微认得,叫白露。 是个有主见又机敏的人儿,当初就是她出的主意,带头领着其余美人儿一起上吊闹自杀。 当初也是她跪在赵昔微面前,说自己不想再被人送来送去,求赵昔微收留。 而此时,再见到赵昔微,白露噗通又跪了下来:“太……赵娘子,求你为我们做主!” 仿佛是约好了似的,一群人噗通噗通都跪了下来,齐刷刷地道:“求娘子为奴婢做主。” 而乔云浅也红着眼,一脸怒意瞪着她们。 赵昔微一阵惊愕。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闹矛盾了。 只这么一想,瞬间就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所在。 这十二个美人儿都是宫里出来的。 在宫里当差的,就算是最下等的小宫女,也是有着皇家的体面在脸上的,上到妃嫔下到女官,可是都得爱惜这份体面,轻易是打不得骂不得的。 但是被安置到了茶楼,那就是要帮着做活儿的。 可这十二名宫女,长得美,养得娇,哪里一下子能受得住? 再加上乔云浅年龄又小,又是家中独女,没有体会过一群人斗得你死我活的生活,所以一下子十二个美人儿放在手下,压不住也是有可能的。 难怪非要叫自己过来不可…… 感情上让她来做判官了。 赵昔微想明白这一层,心里就有了主意。 人当然是要好好弹压的,但却不能这样把人赶走。 做生意做要紧的是要有人可用,现成的人手赶走,一下子上哪找那么多伙计来? 再说了,就算一时找得齐这么多人,可不也要慢慢调理吗? 想法已定,赵昔微便拂袖在椅子上落座了。 十二名美人儿含着泪,眼巴巴的望着她,等着她为自己伸冤。 不得不说,当过太子妃还是有好处的。 要是在以前,突然一下子这么多人等着自己处置,她还是会有点犯难的。 可在东宫后,就是早上梳洗,服侍左右的宫女都有二三十个。 习惯了差遣人,就懂得如何拿捏人心。 赵昔微的目光,在各人脸上淡淡扫过,一时间没有言语。 四周静得落针可闻。 那群美人儿楚楚可怜的等了片刻,表情就有些绷不住了。 这一声儿不响的,只这么淡淡的看着她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不会是要处死她们吧…… 可是,她们到底是宫里的人啊! 赵昔微见差不多了,这才淡淡一笑,吩咐道:“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又望向乔云浅,打趣道:“别人哭就算了,我们乔老板双眼通红为哪般?” 乔云浅被说得也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坐了下来,可语气里仍是怒意难消:“微姐姐,你把她们带走吧,我这茶楼太小了,容不下这么一群神仙。” 十二名美人儿闻言,便又开始了:“求娘子——” 只是,才说出三个字,赵昔微淡淡一眼瞥来,几人顿时心头一跳,就下意识地全闭了嘴。 “我也知道你们受了委屈。”赵昔微端了茶盏,轻轻撇着茶沫,语声不轻不重,不紧不慢,却叫众人心里俱是一惊:“诸位曾经在宫里当过差,都是金尊玉贵的人儿。” 语气一顿,笑了笑,抬高了声音:“可,你们也别忘了,当初太子殿下是把你们交给了我的。是不是?” “是……” “既然给了我,就是我的人,就是任凭我处置的,对不对?” “对……” “很好!”赵昔微放下茶盏,笑意盈盈,“大家既然道理都懂,为何还要跟乔老板过不去?” “奴婢没有!”站在最前面的几个顿时磕了一个响头,哭着道:“奴婢没有和乔姑娘过不去,奴婢只是……只是……” 赵昔微语气陡然一寒:“只是什么?” 白露眼看要坏事,忙挪了膝盖跪在赵昔微近前,低声道:“回娘子的话,姐妹们只是不愿抛头露面——” **** 看到好多人想太子了!太子: 第643章 打理生意 白露眼看要坏事,忙挪了膝盖跪在赵昔微近前,低声道:“回娘子的话,姐妹们只是不愿抛头露面。” “不愿抛头露面,那想做什么?” 春日和煦,微风习习。而大堂内的众人,却感觉后背汗津津、凉飕飕的。 赵昔微站在堂前训话。 “想藏于深宫,继续为奴为婢?还是想厮混内院,继续被人送来送去?” 乔云浅有些惊愕地看了过来。 印象中,她很少有这样犀利的时候,就算是对着最低等的仆妇,也是柔和宽容的。 但此时她说出来的话,却是一句比一句冷漠无情—— “觉得在茶楼抛头露面不够尊贵是吗?还是嫌每日里端茶递水太过辛苦?你们要实在没这个意愿,我也不想强迫你们,现在就可以放你们走。” 她微一抬手,锦绣便把名册递了过来。 赵昔微随手翻了翻,又合上,语声淡淡:“十二人,就按每月四两银子的工钱算,也不过是四十八两。我便开个恩,再赏赐你们双倍。” 锦绣闻言,从袖子里摸出一包银子,放在了桌上。 “这里是一百两。”赵昔微已转过身,重新在椅子里落座,“有不愿意干的,现在站出来,每人领了各自的份例即可离去!” 几人被这么训斥了一通,原先的理直气壮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都捏着帕子垂着头,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吱。 打头的白露虽有几分机灵,可此时也有些瞻前顾后起来。 平心而论,在茶楼帮工,虽然累是累了点,可是胜在自由。 给人当奴婢,体面是体面,可难免逃不过被当做礼物一样,今天送给这个,明天送给那个。要是遇到好的主子还好,倘若遇到个不省事的,拿着丫鬟当争宠的筹码,将她们送到丈夫的床上,也是常有的事。 虽说富贵险中求,可这争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远的不说,当初皇帝把她们赏给太子殿下,可不是连一句话都没说上就被打发了吗?况且就算是争宠成功了又怎么样,还是免不了被女主人折磨羞辱的命运。 可要是留下,就等于彻底断送了荣华富贵的可能。 是安安心心的当个卖茶女,还是继续当丫鬟赌一把运气,这是个艰难的抉择。 可赵昔微并没有留给她们太多犹豫的时间。 不带感情的一句话掷了下来,“锦绣,按人头数,把银子挨个发下去吧!” “是!” 碎银叮当作响,这美妙的声音却让众人白了脸。 也不知是谁带了个头,“噗通”一下齐刷刷的,额头就贴在了地上,“娘子恕罪,我们愿意留下!” 赵昔微也没想真的把她们赶出去,只是为了敲打敲打,立个威罢了。 做买卖、管理店铺伙计,和在内院管理下人不同。前者要让对方敬畏,后者要让对方忠心。 身边的丫鬟侍女,可以活泼,可以木讷,甚至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都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因为这些人是要贴身伺候自己的饮食起居,一粒米,一滴水,都关系到自己的健康和安全,所以要的是死心塌地。 而店铺里的伙计,都是拿钱干活,可以不忠心,却不能太有自己的主意。倘若一个个都有想东想西,谁还会老老实实的做事? 她示意锦绣一一将她们扶了起来,又把银子发了下去。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们个个聪明伶俐,可这茶楼是才开张,生意还没做起来,让你们每日守在这里,着实是委屈了大家。这一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当是开工的赏钱,大家领了图个彩头。” 十二个红色的钱袋子,每个装了沉甸甸的碎银子。 十几人捧在掌心,俱是一惊,不可置信地望着赵昔微。 竟然这么大手笔。 一百两银子,十二个人分,少说也得有八两多,放在穷苦人家,快赶上大半年的用度了。 她们在宫里当差,虽然金银珠宝每天都能见到,可到底也不是在贵人跟前伺候的,能真正得到的赏赐却是少得可怜。 这一下子就被赏了这么一只钱袋子,而且还是正正当当的所得,不用阿谀奉承也不用担惊受怕,顿时所有人都露出了感激的神色来:“多谢娘子,奴婢从今以后一定好好在茶楼当差,绝不负您的恩情。” 赵昔微轻轻点头,又特意瞥了一眼最前头的白露,含笑缓缓道:“我看出来了,你是这里面最懂事的一个,所以多赏了你四两。” 白露一怔,有些受宠若惊:“娘子厚恩,奴婢万不敢当。” 安抚人心的话说完,赵昔微又是一转,语气加重,“你别急着谢,这钱,我也不是白给你的。你多拿了这钱,就得多担一份责任。以后她们十一个就全都归你管,乔姑娘分下去的活儿,你们怎么去做、做得结果怎么样,都只由你来盯着。” 白露也是个聪明人,立时就明白过来。 乔云浅也露出了佩服的神色来,暗暗称赞赵昔微这一招太绝妙。 这十二个人自恃娇贵,再加上都是宫里特别调教过的,一个个的都长了不知道多少个心眼儿,而她一个年轻姑娘,还真是疲于应付。 这下就好了,直接在她们当中挑个能镇得住事的当头领,这样一来,其余十一个就算是有什么不满,也不会直接发泄在自己身上来,而是先内部商讨解决。 赵昔微见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便就今日之风波做了个总结:“既然已经想好在茶楼当伙计了,那么以后,便就安安心心的跟着乔姑娘。而我呢,不论大家之前做过什么事、生过什么念头,那都是过去的事,从此便都既往不咎了。” 她微微一笑,眸光扫过每个人的脸,“但是,这开门做买卖,和在宫里当差不一样。伺候贵人,若是伺候得好了,或许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在这茶楼却绝无可能。我给了你们赏赐、给了你们自由,便需要你们拿出姑娘家的自尊自爱来,别再想着攀附谁,也不必再想着讨好谁。” 第644章 娘子可否一叙 “从今以后,只需要踏踏实实把手头的活儿做好,每月便会有一份正正当当的收入。倘若日后攒够钱了,你们自个儿有什么别的打算,我也不会强行留着不让你们走。” 众人又惊又喜,忙屈膝再次行礼:“多谢娘子,我们都记住了。” 能靠自己的努力,为自己谋一条出路,这样的好事谁不欢喜呢? 赵昔微笑了笑,又若有所指地敲打了一句:“这都是你们本分做事的前提下,倘若再生出什么风波、惹出什么乱子来,我可绝不会轻饶。” 一群人想起自己之前的心眼儿,立时脸上一红,满是羞愧地道:“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昔微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示意白露把人带了下去。 人都一个个退下,大堂就空了起来,可门口却仍是一片寂静。 赵昔微捧了茶,不经意地抬眸一掠,立时心头一跳,手上一抖,茶水险些飞溅出来。 日光倾城,明媚入眼。 他坐在马背上,一袭宽袍广袖,较以往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淡雅。 他随意挽着缰绳,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若有似无的期盼。 像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分别,从未有过隔阂。 四周的行人摊贩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独留他一人这么望着她。 赵昔微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收,只觉得心头的那根弦,莫名跟着被拉扯了一下。 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他唇角微微一勾,笑容极其浅淡,却也极其温柔。 这表情赵昔微太过于熟悉,以至于让她心头顿时一沉,微眯了眯眼睛,目光中就有了点审视的意味。 每次他们吵架了,他都会这样看着她,然后见她稍微有些波动,便会露出这样从容的一笑。 在这段感情中,他永远是运筹帷幄的那个,永远是掌控一切的那个。 所以他有这种自信,不论什么情况下,只要他肯主动示好,她都不会抗拒。 可这一次,清晰的看见她的表情变化,他心里突然跟着也是一沉。 他手指微微屈着,随意地扯了扯缰绳,复又松开,放在了身侧。 他不是个常有小动作的人,尤其是坐在马上的时候,向来有种天神御临的气场。 如今这一扯一放之间,虽然表情还是那么不动如山,可到底是泄露了几分情绪。 赵昔微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是太子殿下,但他这次是微服出行,没带一个侍卫。 说明他不想惊扰百姓,那么拜见太子殿下的礼仪肯定是不用的。 可不行拜见礼的话,她又该用什么样的礼呢? 他们两个都已经没有关系了…… 在这个时候碰见,她该称呼他什么好呢? 公子?郎君?还是别的什么? 赵昔微想了一下也找不到合适的称呼,便索性选择了沉默。 反正他是微服出行,总不能治她个大不敬的罪过吧! 这就苦了一旁的乔云浅。 因为上次偷听被抓了现行,她对这位冷酷无情的太子殿下已经产生了心理阴影。 现在这两个,一个在门内看着,一个在门外盯着;一个坐在马背上,一个坐在椅子里。却没有一个肯有动作,只隔着大门这样不远不近地对望。 乔云浅顿时觉得手心汗津津的一片潮湿。 心说你们两个这是闹哪出?这是上演牛郎织女隔着银河寄托思念呢? 当然,这种话乔云浅是打死也不会说出来的。 她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最后实在是有些同情太子殿下起来了——想要见自己的太子妃,啊不前太子妃一面,原来竟然这么难,相见相闻,却不能相好。 这也太可怜了。 只这么一眼,就见太子殿下眉头一皱,冷冷瞥了她一下。 乔云浅一个激灵,顿时醒悟过来。 就这么将他撂在门口,岂不是就得罪了他?那她这茶楼以后的生意还想好? 可人家两个这么对望,她一个外人去献殷勤,怎么说也不太合适。 只是赵昔微却半点都没有压力,甚至还半垂下眼睫,气定神闲地喝着茶,全然没有去把太子迎进来的打算。 她突然觉得,还是自己更可怜一些…… 想了想,她觉得既然太子都亲自找上门了,肯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跟微姐儿说。 作为微姐儿的朋友,她还是好心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吧! “哎,微姐姐!”乔云浅悄悄一戳赵昔微的袖子,眨了眨眼,“他估计有话要对你说呢。” “有话在门口也能说,他既然不开口,那就说明没有话。”赵昔微抿了一口茶,面色淡然。 乔云浅不由暗自一叹。 两个都是神人,一个比一个冷静。 要不是她曾经躲在屏风后偷偷听过,就差点要以为这两人之间从未有过什么恩爱缠绵,只是毫无瓜葛的普通关系呢! 只是,以前是夫妻,现在已经不是了。有皇帝的废位圣旨,又有朝廷各部的文书,这段关系戛然而止,说是没有关系了也说得过去。 乔云浅点点头,又看向门外,立时一怔。 太子殿下拨调马头,催马向前,缓缓走了几步。 这就离去了? 这也太没有诚意了! 是你过来要见微姐姐的,怎么一声不响的就又回去了!?就因为人家没有主动相迎见礼? 这样高傲的态度,难怪微姐姐不肯理你呢! 她正要暗骂一句活该时,马背上,那人忽然一扯缰绳。 骏马扬蹄,迅速调转,以一种近乎迫切的姿态,只一步便飞跃而至。 马儿来势汹汹,似要冲破门框,直接扑向桌前。 他骑得是上好的西域宝马,通体乌黑,双眼明亮,仿佛通人性一般,一双前蹄堪堪在门槛一寸的距离,平稳落下。 他还是没有下马,只微弓着腰,俯首望着门内的她,表情沉静,语气缓缓:“马上就要分别,娘子可否一叙?” 赵昔微本来也是不排斥和他喝杯茶的。 可“娘子”一词落入耳中,突然就想起了那日送别,他当街说的那句“愿娘子早觅良人”来。 这又是有什么不痛快了,找她摆脸色来了? 只是看他的眼神,却又隐有几分期盼。 其实他能主动开口,已经是极为放下身段了。 但是—— 抿唇一笑,赵昔微放下茶盏起了身:“可是不巧了,府上还有事,我要急着回去呢!” **** 太子:老婆我没骗你,真的要分别了 第645章 强行逼供 “可是不巧了,府上还有事,我要急着回去呢!” 裙摆微动,脚步未抬,忽有骏马长嘶。 伴随疾风袭来,眼前光线骤暗。 赵昔微知道他不会轻易罢休,却没想到他会采取这么强势的手段——直接策马长驱,带起衣袖翻卷,如流云滚滚,赵昔微只愣了一下,一人一马已蹿到了近前。 赵昔微:“……” 乔云浅:“……” 动静太大,惊动了二楼打扫卫生的十二名美人儿,齐刷刷地探出头来往下望。 这一望,全都瞪大了眼睛,说话都不利索了:“是太子殿殿下……” 李玄夜却面不改色,只淡然如常地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昔微。 赵昔微站在原地,骏马高大如山,这么横在堂前,光线顿时被遮掉了一大半。 她整个人彻底笼罩在阴影中,被迫仰起脸与他对视,气势莫名短了半截。 这个人,可真是……有事就不能好好商量吗! 她也不是真的讨厌他,两个人也算是好聚好散,若真是不想见他,她完全可以背转身去,不看他一眼的。 只是看他这来势汹汹的架势,要她真的这样做了,说不定下一刻就要把她捞起来捉入怀里了…… 但被他这样堵着,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楼上还有一群人在看着,太子殿下不在乎面子,但赵昔微觉得面子也是挺重要的,便脚跟稍微往后一挪,使得二人拉开些许距离。 才退了半步,“哗啦”一下,马背上那人忽然倾压而来—— 隔着一张桌子,桌子上还有茶水,赵昔微有些担心伤到自己,便下意识地抬手虚挡了一下。 只这么一个动作,他长臂顺势一揽,就捉住了她的双肩。 他眉间微凝,目光从上往下,落在她的小腹,狐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以他的敏锐和洞察,瞬间就捕捉到了异常。 但赵昔微对此早有准备,抿唇一笑,道:“殿下特意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李玄夜眸光微微一沉:“微儿……”他放软了语气,身子半伏在马背上,手指轻轻按在她肩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嗯?” 赵昔微望着他。 他眼底的光芒渐渐灼热起来:“微儿,你是说……”他表情惊喜中又有着几分小心翼翼,“所以……是真的?” 对着他这样满怀期待的样子,赵昔微一时有些不忍心。 但这一时的不忍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要么母子分离,要么囚困深宫。 这都不是她想要的。 对他不忍心,便是对自己的狠心。 赵昔微自问还不想过上那样凄惨的日子。 “是啊,我给顾玉辞喝的药,是真的!”她唇角一翘,一线狡黠笑意绽放,“阿辞喝了那药,要呕吐半个月不止呢——” 提到这个,李玄夜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了。 赵昔微当然不会给他琢磨的机会。 他这种从小在老狐狸堆里长大的人,很容易就能识破别人的心思。 赵昔微觉得自己火候还不够,便眼眸一转,又添了一把火:“太子殿下不会是心疼自家表妹了吧?所以今天特意找我,是想为她出头吗?” 李玄夜的脸色更难看了,低声道:“赵、昔、微!” 看起来是又要生气了…… 算了,惹他生气总好过让自己受苦。 “殿下难道要拿我给阿辞表妹出气吗?”她半扬起小脸,满脸无辜状,“这不是她自找的吗?” 李玄夜双眉紧锁:“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啧”了一声,赵昔微置若罔闻,“这才几天而已,殿下就一门心思护着表妹了……真是只见新人笑、谁闻旧人哭呢!” 李玄夜气得一噎,一撩衣摆,翻身下马。 骏马仿佛早就懂了他的心思一般,立即调转马头踱出了大门,还安安静静找了一块空地,自个儿趴了下来。 乔云浅也悄悄溜上了二楼,还顺势把围着看热闹的那群美人儿给赶走了。 一楼的大堂内,就只剩下赵昔微和李玄夜两个。 他站在她身前,满脸冷峻:“顾玉辞故意挑拨,你就将计就计,是吗?”语气微顿,再次望向她的小腹,“孩子的事也是能开玩笑的吗?” 没了旁人,他说话也就没了顾忌,“要是我就这么放过你,是不是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是不是打算彻底让我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这语气,已经不是怀疑,而是确定。 赵昔微有些懊恼。 她费了这么大的心思,才成功逃离他的控制,计划着以后属于自己的未来。 然而现在只是这么一个举动,就被他看穿了? 这也太挫败了! 可—— 他看穿又怎么样?孩子在她肚子里,她不承认,他难道还能强行逼供不成? 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 冷冷笑了一笑,赵昔微抬起眼眸,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废位的诏书都下了,殿下想抗旨不成?”又是一哼,“殿下真想抗旨,早干嘛去了?”她瞪了他一眼,不满地道:“难道现在后悔了,所以就想把我抓回去?可是抓回去做什么呢?你既不能给我位份,也不能撇了顾玉辞,难道叫我眼巴巴的守在那儿,做一个身深宫怨妇?殿下这也未免太对不起我了吧!” 被她这样不疾不徐的质问着,李玄夜只觉心头一揪,顿时没了原有的气势。 “殿下说我将计就计……”她嘟努着嘴,似有无限委屈,“是,我就是将计就计,可你不是也看穿了顾玉辞的挑拨吗?你当时不是也没有拆穿吗?说白了你也没有那么信任我啊。怎么现在殿下后悔了,开始希望我不是假孕了?可是——”语气一转,她抿唇一笑,目光明亮地看着他,“可是,我既然是将计就计,那当然一切就都是假的。” 李玄夜没有说话,只转身在椅子里坐了下来,然后淡淡地审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辨别她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赵昔微一看这样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又要成功了。 或许是过早接触权力,他对一切的不信任几乎是刻进了骨子里。 第646章 告别 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他也不会对方说什么就信什么。 “做戏要做全套,殿下这样聪明的人,难道不知道我是故意的?坦白了说,殿下就是因为看穿了我的心思,所以才决定放我走的吧?”她一拂衣袖,在他对面坐下,语气不悦,“李玄夜,你是不是想把我抓回去?” 李玄夜气得笑了一声:“我只是问了一句,你就说这么一大堆来堵我。”他眸色微动,显然仍没有放弃对她的质疑,“要是你真的有了呢?嗯?” 他凝望着她,目光像是有着一张网,一寸寸地吸着她沦陷,语声一句比一句柔软,像是粘稠的蜜糖,一丝丝的黏住她游离的思绪:“微儿,这是我们两个的孩子,我是孩子的父亲,你是孩子的母亲,我怎能放任你们流落在外?” 赵昔微心尖颤动了一下。 这样的温柔的他,还是让人有些难以抗拒的。 但是…… 难以抗拒是一回事,要她再次为此沦陷,似乎还有些不太可能。 一个人不能在同一个陷阱栽倒几次。 “不能让我流落在外……”赵昔微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笑了笑,平静问道,“那殿下是想来个金屋藏娇?” “……”李玄夜瞬间抿直了唇线。 赵昔微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 说到底,他还是做不到…… 罢了。 与其让他知道真相陷入两难,不如让他永远蒙在鼓里吧! 她眸子弯起,笑得既明媚又狡黠:“殿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是吧?” 李玄夜心口一窒。 她不愿像宠物一样留在他身边,而他不能给她本该有的身份。 这是他们之间的症结所在。 她的笑意更浓了些,继续问道:“若我没有离开,而是接受你的安排,以废太子妃的身份,继续留在你的身边,你能做到一点儿都不让我失望、不会让我有任何委屈吗?你能保证我不会有任何损失吗?” 有一缕发丝垂落下来,半遮住了她的眼眸。 他抬手轻轻拨开,望着她的眼睛,片刻后,终于苦笑了一下,道:“我不能。” 在这个问题上,他不能装傻也无法装傻。 承诺的话说了太多遍,可谁都知道未来很不确定。 这么多事横在两个人之间,除非他为她割舍一切,放任朝堂动荡,只为和她相守一生。 他自问做不到。 不仅如此,假如查明那桩旧事背后的真相,若赵子仪果真是陷害皇后的主使者,那么于情于理,他都必定处置赵家。 这也是他选择放手的主要原因。 只有从现在开始割舍,以后才不会太过难堪。 “既然这样,殿下又何必庸人自扰,苦苦追问真相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先放到她面前,然后再倒了一杯给自己。 他捏起茶盏,放在唇边,却没有急着喝,只是隔着氤氲的茶汽,视线落在杯中,缓缓道:“今天找你,不是为了追问真相,是因为有话要跟你说。” 赵昔微也不敢再看他。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只捧着茶垂下眼睫,轻声问道:“什么事?” “我要出征西凉。”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她手指猛地一缩,她抬起眼,满是震惊:“什么?” 虽然她早就知道他在筹备攻打西凉的事,但她却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亲自率兵攻打。 “你……”她听见自己的语气有些紧绷,千言万语齐齐涌上喉头,最后沉默了一下,换成了三个字,“为什么?” 依依不舍的话没什么好说,她已经不是他的什么人。 但问一问情况,还是可以的。 “如果我说是为了你,你会不会留下?”他很想这么问她一句。 但话到了嘴边,对上她的目光,他又强行咽了回去。 她不是那种傻乎乎的、心里只有情爱的小姑娘。 相反她极为拎得清,哪怕是两人感情最好的时候,她也十分冷静。 是,他决定亲自出征,是想要今早夺回兵权,今早给她一个答案。 虽说是为了她,可其实不也是为了他自己? 拿这种话让她感动,最后让她苦苦守在深宫,就为等他一个不太确定的未来吗? 这样确实有点太对不起她了。 想了想,他缓缓道:“父皇的病又重了。” 赵昔微瞳孔一缩,这个消息比听见他要出征更让她震惊,手臂一晃,茶水险些洒落出来,她的声音有些急促:“陛下病了?” 皇帝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但再不好也一直这么拖着。 只要那把龙椅上有这么个人坐着,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再怎么耐不住心思,也只能忍着。 可这病情突然加重了,就预示着随时都有可能…… 那虎视眈眈的太后能放过这个机会吗? 李玄夜固然有自己的势力,可兵权没有捏在手里,就等于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拿捏。 她紧紧地捏着茶盏,勉强稳定情绪,问道:“太医怎么说?” 才问出口,就明白这话有点多余。 太医要是能有办法,李玄夜又何必这么着急。 他皱了皱眉,倒没有她想象得那般脆弱,只低声道:“若能捱过上半年,或许还有转机……” 赵昔微喃喃道:“半年……现在已是二月中旬……” 她揪紧了一颗心,只觉得后背有冷汗冒了出来,“也就是说,留给殿下的时间,只有四个月不到?” 她将后背靠在椅子里,轻声道,“在这四个月内,殿下必须拿下西凉、夺得兵权,如此才能让太后彻底死心……”越说,越是心惊肉跳。 四个月的时间,打一场只许剩不能败的仗,太难了。 而且这其中还需要保持朝堂的稳定,不可以有丝毫的动荡来分心。 “是。”李玄夜语声低缓,“准确的说,是只有三个月时间。” 赵昔微一怔。 分明是坐在明亮的大堂内,春光明媚照进来,可她还是感觉到了风雨摧城的黑暗和阴冷。 李玄夜看穿她的紧张,轻轻伸出手来,于长桌之上握住了她的手腕,语气郑重:“今天找你,是有话要交代给你。” “你说。”赵昔微手指动了动,既想要触碰,又想要挣脱,最后便选择了任由他这样握着,一动不动。 “朝中的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只是你——” 他眸光幽暗了下来,语气隐隐有些担忧,“我这一走,太后势必要出来兴风作浪,前朝她或许暂时无法撼动,但后宫仍在她的掌控之中。” 第647章 棋子 他眸光幽暗了下来,语气隐隐有些担忧,“我这一走,太后势必要出来兴风作浪,前朝她或许暂时无法撼动,但后宫仍是她的掌控之中。” 语气一沉,捏着她的手掌力道陡然加重:“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赵昔微呆呆的看着他。 在宫里的一幕幕如走马观花,在脑海里重现,让她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而他仍在一条条交代着。 “我把袁策和一支暗卫留给了你。” “那枚玉令,你要贴身收好。” “各宫门掖门司、御林军,都是我的人。若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可凭此玉令调遣兵马。” 赵昔微望着他,听着他冷静克制的话语,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而他站起身,背对着她望着窗外喧闹的长街,语气低缓冷峻:“太后非心思歹毒,非常人所能及,你一定要多加提防,万不可掉以轻心。” “好……”她怔怔地应了一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已经不是太子妃了,和宫中再无牵连,她……”语气一顿,脑海一阵电光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怦然而现—— 他这么果断撇下她,是不是早就料到这么个局面? “怎么了?”只是这么一个停顿,他也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情绪,转过身看着她。 她望着他精致的眉眼,突然喉头一窒。 “没什么……”她摇摇头,嗓音却有些低哑,“我就是觉得,太后为什么还要跟我过不去?” “以防万一而已。”他笑了笑,却见她一脸错愕,便又问道,“怎么了?” 赵昔微总觉得有些说不通。 若真如她所猜,那么就能说得通他为什么这么狠心了。 他要夺回兵权、对抗太后,宫里势必会有一番腥风血雨。 而太后手段狠毒,只是为了吓唬她,就能那么轻飘飘的挖了一名妃嫔的眼睛。 那么美丽动人的一双眼睛,黑葡萄一样清凌凌的,太后没有任何征兆的就挖了,就像是随手拍死一只蚊子那样,没有一点儿负担,连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懒得找。 而事后,皇帝却没有任何反应,别说是追究对错了,甚至整个宫里都是风平浪静。 太后狠毒成这样,怎么会甘心看着唾手可得的权力被人夺走? 所以,李玄夜不论是失败还是成功,都会遭到太后势力的疯狂报复。 而她说不定就首当其冲,成为第一个被捏死的蚂蚱。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吗?”她认真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想要寻找到一点验证自己猜想的证据。 而他却是微微一笑,简短的回答她:“是。” 赵昔微一愣:“是这样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这样确切的答案,心里既有点怅然若失,又有点如释重负。 “就是这样。”他重新确定了一次。 她一抿唇角,淡淡笑了一下,又问了一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就给了我一支暗卫?” “还有宫中的掖门司、御林军……”她一挑眉,音调忽然提高,唤道,“李玄夜,你是不是太过劳师动众了点?” “一点也不。”他摇了摇头,表情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冷峻,“我说过,会护你周全,即使我们分开,即使我不在你身边,也会护你周全,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 听着这样郑重的许诺,倘若是从前,她一定感动得扑进他怀里…… 但此时她也只能看着他,蹙眉问道:“什么样的危险,需要我调遣兵马才能保护自己?” “不好说。”李玄夜又摇了摇头,“我说过,太后手段非常人所能及,她坐镇朝堂那么久,论心狠手辣,我都自叹不如。你不要将她当做一个深宫妇人,你要将她视作一个丧心病狂的——” 他似乎一下子也没找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拖长声音思忖了一下,才道,“一个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 “是。”他望着她,毫不避讳地跟她谈论起朝政,全然没了之前的回避隐瞒,“你别忘了,朝中有支持她称帝的势力,而她自己也一直蠢蠢欲动,只是这几年被我弹压了而已。一个心存篡位念头的人,她手里还捏着兵权,如果一旦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而我,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她打谁的主意也不能打我的主意。可如果她拿你来威胁我呢?到那时,我远在千里之外,该怎么样和她交手?” “赵昔微。”他郑重地唤她,表情严肃,“我给你准备了这些,是让你尽最大的可能保护自己。我不想、也不愿让你成为一颗棋子,一颗被他人捏在手里、以此来挟制我的棋子,我不会容忍有一丝这样的情况发生。”他低下头,凝视着她,柔声问道,“微儿,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棋子?” 赵昔微觉得自己听懂了,可又觉得自己没听懂。 棋子?她是一颗挟制他的棋子? 那么说,是不是这样也说得通,他放手的理由呢? 可是,她想不明白的一点,她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仅仅是意识到太后会利用她来要挟他,所以他就这样干脆利落的废了她? 这也不像是他的风格啊。 早在他要娶她为太子妃之前,太后就已经看她很不爽了。 他早难道没意识到这点吗? 赵昔微想了片刻,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理由,便索性不想了,只顺着他的话,又问了一句:“那如果被你说中了,太后真的拿我为棋子要挟你,你会怎么办?” 他眸光一动,望着她没有说话。 赵昔微也没有说话。 许久,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不能怎么办。” 赵昔微心底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 “那时我远在西凉,三军阵前,多少将士的性命都在我手里,太后若真的那你来要挟我……”他语气冷静,显得淡漠而寒凉,“我纵然心如刀割,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似有十分不忍,“所以,微儿,你必须要尽最大的可能保护好自己,于宫外,有暗卫任你差使;于宫内,有羽林由你调遣……” 第648章 你能做到吗? “那时我远在西凉,三军阵前,多少将士的性命都在我手里,太后若真的那你来要挟我……”他语气冷静,显得淡漠而寒凉,“我纵然心如刀割,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似有十分不忍,“所以,微儿,你必须要尽最大的可能保护好自己,于宫外,有暗卫任你差使;于宫内,有羽林由你调遣……他们都是经过我精挑细选留下的高手,总共有近三千人,分布在各宫门,倘若太后想要打你的主意,你一声令下,便可让他们控制整个皇宫……” 他睁开眼睛,又是一片冷静清明,“赵昔微,你能做到吗?” 三千人,又把持着各大宫门。 别说是用来自保,就是拿下整个长安,也是有机会的…… 他能把这样一张王牌交给她手里,可见是真的很想保护她。 赵昔微有一瞬间的感动。 可感动完了,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如果我自保失败了,你会怎么样?” 伸出双臂落在了她腰侧,似乎想要拥抱她一下,然而指尖却在触及她的衣衫时,又轻轻一抬,顿在了半空。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如春水般清澈明媚的双眼,曾装满了她的柔情蜜意,而那如桃花一般娇艳动人的红唇,曾承载了他的缠绵辗转。 窗外日光明媚,靠窗的架子上摆了一只釉色长瓶,瓶内插着几枝鲜艳欲滴的桃花,日光斑驳跳跃洒落下来,映出满堂华彩,也在她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粉色。 发簪上的珍珠流苏垂坠下来,一颗颗晶莹剔透,在她脸侧轻轻摇晃,更衬得她的肌肤莹润似雪。 人面桃花相映红,可她却比桃花更好看。 他很想再紧紧地拥住她,肆无忌惮地亲吻她。 但最终,却是什么都没做。 四目相对许久,他忽然轻轻一叹,低声道:“自相离之后,寝不安席,食不知味……” 赵昔微看着他,眼底陡然闪过一丝茫然和惊愕。 他这话的意思是在说,他很想她? “今此一别,再见便是盛夏……”他的掌心落在她肩头,隔着衣料与她肌肤相触,似缠绵,又似克制,轻轻摩挲几许,突然转了话题,“廿二日,在丹凤门举行出征仪式……” 赵昔微眼底的惊愕更浓,喃喃问道:“丹凤门?”重复了一句后,突然蹙了眉,“你的意思是……让我去送行?” “嗯……”他抬起手来,在她脸侧微微停滞,似乎想要摸一摸她的脸颊,“微儿来吗?” “我……”赵昔微喉头一动,几乎是出于本能,就想应下。 可张了张嘴,那短短的“好啊”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只有太子妃送太子的,没有说废妃送太子的。 况且,到时候的丹凤门前,肯定会有很多人,上到天子王公,下到贩夫走卒,所有人眼里的焦点都是他。 她如果出现,他一看过来,岂不是要引得坊间流言纷纷? 上次在朱雀门送别已经够让她尴尬了…… 其实她也不是害怕别人的眼光,她只是觉得,藕断丝连、旧情难舍……这些标签一旦贴在她的头上,就很难撕下来了。 她以后还要筹划自己的人生,如果一直和他磕磕绊绊的,对他来说是丝毫没有影响的,不论他对她如何放不下,都不会影响他册封新的太子妃,现成不就有个毫不在意的顾玉辞吗? 可她不一样。 她要是表现得稍微黏糊一点,等待着她的就会是更加艰难的未来——朝中大臣会弹劾,后宫妃嫔会嘲笑,坊间百姓会非议……如此种种,光是流言蜚语就能把这茶楼淹没,到时候她还怎么开门做买卖? 可是就这么拒绝他吗? 对着他期盼的眼神,“不行”二字也吐不出来。 他和她之间有过很多美好的记忆,他短暂的温暖过她的心,深刻地惊艳过她的眼,他是她记忆中不可抹去的一道光芒,耀眼而明亮。 就算分道扬镳,可她心里仍是对他有着感激的。 现在他要率军出征,西出长安三千里,一别就是整个春夏…… 要她去送送,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 这么隆重的场合,她怎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太不合适了。 她垂下眼睫,咬着唇默然不语,理智和感情却在心底互相打架。 一个声音说,夫妻一场,送送他吧。 一个声音又说,你们早就没有瓜葛了,何必再纠缠不清呢? 她重新抬起眼,为难地道:“殿下,我——”可那几个字却还是说不出来。 他要走了,却还想着她的周全,给她留下了一支暗卫,不仅如此,还告诉她可以调遣宫中的军队…… 这等于是把最后的底牌交给了她。 只是因为担心太后会对她下手。 上次在朱雀门送别已经够让她尴尬了…… 其实她也不是害怕别人的眼光,她只是觉得,藕断丝连、旧情难舍……这些标签一旦贴在她的头上,就很难撕下来了。 她以后还要筹划自己的人生,如果一直和他磕磕绊绊的,对他来说是丝毫没有影响的,不论他对她如何放不下,都不会影响他册封新的太子妃,现成不就有个毫不在意的顾玉辞吗? 可她不一样。 她要是表现得稍微黏糊一点,等待着她的就会是更加艰难的未来——朝中大臣会弹劾,后宫妃嫔会嘲笑,坊间百姓会非议……如此种种,光是流言蜚语就能把这茶楼淹没,到时候她还怎么开门做买卖? 可是就这么拒绝他吗? 对着他期盼的眼神,“不行”二字也吐不出来。 他和她之间有过很多美好的记忆,他短暂的温暖过她的心,深刻地惊艳过她的眼,他是她记忆中不可抹去的一道光芒,耀眼而明亮。 就算分道扬镳,可她心里仍是对他有着感激的。 现在他要率军出征,西出长安三千里,一别就是整个春夏…… 要她去送送,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可是…… 这么隆重的场合,她怎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太不合适了。 她垂下眼睫,咬着唇默然不语,理智和感情却在心底互相打架。 一个声音说,夫妻一场,送送他吧。 一个声音又说,你们早就没有瓜葛了,何必再纠缠不清呢? 她重新抬起眼,为难地道:“殿下,我——”可那几个字却还是说不出来。 他要走了,却还想着她的周全,给她留下了一支暗卫,不仅如此,还告诉她可以调遣宫中的军队…… 这等于是把最后的底牌交给了她。 只是因为担心太后会对她下手。 第649章 天赐的缘分 日渐西斜,云霞翻涌。 暮光和霞光互相辉映,呈现一片绚烂的紫金色,静静洒落在青石板上。 长街尽头,马蹄声碎,踏着余晖向宫城而去。 赵昔微坐在马车内,半掀开帘子,望着那一人一马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直到他的背影渐渐变得虚无,才感觉到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 初春的傍晚尚有凉意,晚风中挟带了一丝潮气,混合着青草的味道,若有似无的拂在脸上,让人瞬间清醒过来。 “别让太后盯上你。” 李玄夜的话仍回响在耳边。 马车起步,她缓缓放下车帘,将身子半靠在车壁上,陷入了沉思。 她一个被废掉的太子妃,没有了荣华富贵,也没有了身份地位,太后还能让她失去什么? 衣袖轻轻一拢,手指下意识抚上腹部。 孩子—— 心头猛地一窒,如被一块巨石狠狠压住了一样,半晌也没喘过气来。 如果李玄夜离开长安,让太后知道她肚子里有个孩子…… 光是想想这种后果,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不! 她听见内心响起一声冷喝。 她绝不能让任何人伤害自己、伤害自己的孩子! 只是念头一起,车厢底板忽然一绷! “砰”一声巨响,马车震颤了一下。 赵昔微没个防备,身子前倾,直直撞上了车门。 “小姐!”守在门口的锦绣忙扑过来,想要拦住。 但马车太过宽敞,而这一震也使她身子险些坠落,慌乱中即使伸长了手臂,也只抓住了一块车板。 “小姐!”锦绣失声疾呼。 赵昔微本来是可以保护自己的,她反应算不上慢,只要一抬手就能抓住车门,身子伏在踏板上,这样就算是摔了碰了,也伤不到自个儿。 但…… 身子趴在马车的踏板上,腹部就免不了要被冲击,而马车仅有半人高,这么就地滚落,说不定还能缓冲一下。 她狠狠一咬牙,陡然松手,借力向地上滚去。 虽然从当街从马车上滚落下来,很不好看,甚至有伤大雅,可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天哪,这是怎么了!” 尖叫四起,行人纷纷避让,长街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赵昔微闭上了眼,任由自己跌落。 “噗通” 一声闷响。 又是一阵尖叫四起:“天呐!” 脚步声杂乱,避开的人群如潮水一般,又纷纷涌了过来。 “你没事吧!” “快搭把手!” “小心点,这细皮嫩肉的,别挂了彩!” “哎哟哟,坐个车也能出事,这是早上出门没看黄历吧!” “别废话了,快把人抬起来!” 热心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赵昔微被摔了这么一下,一心只想着护住肚子,也没仔细去辨听这七嘴八舌的内容有什么异常。 直到一声闷哼传来,后背抵着一块紧致而结实的肌肉,隔着衣料甚至能感觉到那火热的温度。 她还没转头,就听人群里叽叽喳喳的又传来几个声音—— “哎哟!这公子长得真俊俏!” “咿,还真是,比长安第一美人还俊!” “什么?”赵昔微一阵茫然,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身下。 顿时惊得险些从地上跳了起来。 “怎么是你!” 而对方比她更震惊,身子一缩,接着一骨碌就弹了起来:“怎么是你?!” 他说了一句后,周围人群又啧啧惊叹出声:“哦哟!男的俊,女的美!” 一身红衣,细长的眉毛,尖尖的下巴,额前一颗朱砂痣。 既有女子的艳丽,又有男子的英气。 赵昔微只瞥了一眼,脑子里顿时“嗡”地一下,就炸了! 只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夏王世子,李凤仪! 早知道这么一滚,会摔在他身上,她还不如顶着车门呢! 他什么时候出来的,又怎么那么快躺在地上的?她刚刚摔下来的时候,两个人没有抱在一起吧!? 锦绣也被这个场面惊呆了,只瞪大眼睛愣愣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自家小姐穿了一身豆绿春衫,江夏王世子穿了一袭大红长袍。这一绿一红交缠在一起,再配上两人都一样莹润皎洁的面容,便如同年画上的金童玉女一样,让人移不开眼。 仿佛是验证她的想法,人群里也跟着哄闹了起来:“对对对!” “金童玉女!” “珠联璧合!” “英雄救美!” “天赐良缘!” 一连串儿道喜的字眼儿甩出来后,赵昔微的表情瞬间僵硬了。 她抿了抿唇角,还没想好怎么辩解一下,李凤仪率先惊呼出声了—— “这哪跟哪!可不许乱说!” 他连连后退了几步,怒喝道:“都不许乱说!” 只是他本就生得风流娇媚,这一嗓子不仅没有起到立威的效果,反而让人群再次兴奋了起来。 “哎呀呀,这公子不仅长得像个美人儿,脾性儿也像呢!” “可不是嘛,做了好事还害羞了!” “哎哎你看他脸红了耶!” 迎着众人的指指点点,传说中“脸红害羞的美人儿”此时却气得不轻。 他一手拢着衣领,冲围观的人群恶狠狠一龇牙:“都给小爷我闭嘴!谁像美人儿了!小爷我堂堂正正的男人!” “对对对,公子您说得对!” 美人儿总是能得到人们莫名的认可,围观者被他怒斥了也不生气,反而眉开眼笑地伸出了大拇指,齐齐夸赞道:“公子您是大男人!大英雄!英雄救美的英雄!” 李凤仪更气了,长眉一挑,一脸戒备森严和坚贞不屈:“谁英雄救美了?谁看到我英雄救美了?我好端端在路上走着,是她的车先撞上我的!” “公子您——”周围人群里“嘶”地一声,齐齐抽了一口凉气,显然不相信他这番说辞。 赵昔微已经在锦绣的搀扶下站起了身。 李凤仪转了一圈,见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顿时更着急了,朝这边主仆二人狠狠使眼色:“哎,那个,你俩倒是跟人家解释一句啊!” “解释什么?”话音刚落,就听赵昔微反问了一句。 “我……你……”李凤仪张了张嘴,瞬间词穷了。 和他的惊慌失措相比,赵昔微此时已是一脸云淡风轻。 不就是从车上摔下来,正好被李凤仪接住了,再普通不过的小事而已。 她抬起衣袖,拂去上面的尘土,然后扶了锦绣的手,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四周。 起哄的人群骤然安静。 李凤仪却是淡定不了了:“你跟他们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啊,我哪知道是你,我要知道车上是你,就算是想救人,我也不敢给你当肉垫啊!啊不对,我不想救人!” 他生得唇红齿白,即便是一脸气急败坏,也是璀璨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众人看得呆了一呆,才压下去的兴奋又复生,起哄道:“都当肉垫了,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啊!公子您和这位姑娘是天赐的缘分呐!” 第650章 金童玉女 “是啊是啊!”有人笑得眯起了眼,已经自我代入红娘开始牵红线了,“公子您看,这位姑娘,生得是细眉杏眼、粉面桃腮,跟您还真有几分夫妻相呐!” “对对对!夫妻相!要不回去您就托个媒?” “什么?”李凤仪又连声嚷了起来,“什么托媒!饭可以乱吃饭不可以乱说啊!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怒斥了一嗓子后,又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误会已经大了,他也不能报出家门啊! 反正堂堂世子爷的名声是不能丢! 也不是名声不名声,最重要的人头不能丢…… 他一个激灵,又冲赵昔微道:“哎哎哎,咱可说好了,这事不怪我,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你可千万别让那个谁知道了!” 这一幕要是传到太子殿下耳朵里,他这辈子能活得多长不好说,但肯定是会活得很腻的…… 赵昔微又睨了他一眼。 李凤仪双掌合十,做了一个“求神拜佛”的动作。 赵昔微心里好笑,但也没有表现出来。 只余光一转,扫向众人,淡然开了口:“大家都在说什么呢?” 起哄的众人,那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这个嘛……” 对着这俊俏的公子可以肆无忌惮,可对着这娇美的姑娘,倒是莫名有点紧张。 也不知道这姑娘什么来头,看穿衣打扮,也是比别人富贵一些,可看这眉眼间的气场,却像是万人之上似的。 那看热闹的心思顿时就收敛了起来,讪讪陪笑道:“没,没说什么,就是看公子英雄救美……” “哦?” 赵昔微只淡淡一个字,众人顿觉身后有杀气袭来,后背跟着就是一凉。 其实也不怪他们有这种感觉。 李玄夜给了她一支暗卫,方才车子一磕,暗卫便已飞身而至。 只是,来得快,不如来得巧。 纵然高手出招再快,也不及就在车旁的李凤仪,一抬眼看到有女子摔下来,想也没想膝盖一跪,身子顺势一躺,直接充当了肉垫。 接着就是人群如潮水涌来,将整个现场团团围住。 袁策隐匿在一旁,听着不绝于耳的什么“金童玉女”之言,每一句都让他眉头跳一下——这要是传到自家主子耳朵里,那世子殿下还有好果子吃? 所以为着李凤仪着想,也就没有现身。 不过,说不出现也就是意思意思一下,如果赵昔微忍不了这群人,只要一个眼神示意,他保证不会客气了! 被这种无形的杀气笼罩着,众人忙把脖子一缩,齐齐改口:“不不不,说错了,不是英雄救美,就是不小心撞上了!撞上了!” “那金童玉女?”赵昔微一挑眉,语气森森。 “……没没没!我们乱说的,乱说的!只是开玩笑,开个玩笑!”众人一张脸快拧成了苦瓜。 不就是看个热闹,多嘴了两句嘛…… 至于这样咄咄逼人吗…… 可想是这么想,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玩笑?玩笑也能乱开的么?” 又是冷冷一个眼刀飞过来,众人只觉得肠子都悔青了,这么个美貌的姑娘家,这么就这样不饶人呢? “嗯?”赵昔微眸子一眯,冲人群里的袁策一点头。 “是!”顿时一声令下,有数十条青影凌空腾起。 “唰唰唰!”几声,寒光乍起。 众人只看了半眼,就觉膝盖一软,忙连声喊道:“我们错了!姑娘饶命!”喊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着脑袋就四下作鸟兽散。 长街顿时空荡荡。 只留下一排摊贩们面面相觑。 李凤仪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你……”他一个“你”字拖了好久,终于指着袁策发出了不可思议的质问:“你早干嘛去了?” 这一句话问出,就更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你,啊,有你这么当侍卫的吗?” “……”袁策默默望了他一眼,低声道:“世子爷您有这功夫教训我,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儿怎么跟我们主子解释吧!” 说完,不待他回话,足尖一点,身子一闪,立时消失在原地。 “嘶——”李凤仪叉腰望着天空,怒声道:“解释什么解释!我又没做错事!” “好啦!”赵昔微看他这嘴硬的模样,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既然没做错事,你干嘛这么急躁。” 李凤仪骂了这么一句,还不解气,见赵昔微还笑,一皱眉就冲她又嚷了一句:“你还好意思笑?” “不好意思!”赵昔微连忙摇头,抿直了唇线也没抿住那抹笑意,只好屈身微微一礼,“多谢世子爷舍命相救,小女子不胜感激。” “……”李凤仪顿时就不好再抱怨了。 赵昔微转身踏上马车。 车夫一扯缰绳,马儿原地蹬了两下,就听“吱呀”异响。 接着车夫转过头来,满脸惶恐:“三小姐,车轮……好像裂了。” “怎么回事?” 赵昔微问了一句,李凤仪半俯身看了一眼,再抬起头来,眼神有些不可思议:“赵小姐,您这车,是被人动过手脚了吧?” “动过手脚?” 赵昔微眉头一皱。 想到李玄夜之前的那番话,心头“咯噔”就是一跳。 这就开始迫不及待下手了? 不过…… 只略一细想,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太后一出手就是要挖人眼睛的。 而在车轮上动手脚,目的就是要让她当众丢丑、最不济也就是破点皮、扭了脚罢了,这种小打小闹的手段,怎么可能会是心狠手辣的太后所为? 所以罪魁祸首只有一个。 那就是自家府上的那个草包。 她这一回来,给裴香兰送了个顺水人情,可是把赵承羽气得够呛。 以赵承羽这草包的心思,还真想得出这样拙劣的法子。 锦绣思索了一会儿,也想到了这一层,皱眉道:“小姐,奴婢今早去备车时,撞到翠莲鬼鬼祟祟的从马厩里跑了出来。奴婢随口打跟她了个招呼问了一下,她支支吾吾的,说什么是给大夫人准备马车……奴婢当时还奇怪,大夫人要出门,自有金枝姐姐去准备,怎么轮得到翠莲?只是刚出门就遇到了大夫人,所以也就没有多想……” 赵昔微也不想在街上和她讨论府里的丑事,便笑了笑,道:“先想办法回去再说吧。” 车轮坏了,她总不能走路回去吧。 **** 有个别读者受不了女主原谅太子,其实不喜欢女主也没什么,毕竟每个人喜欢的不一样。但是我不接受辱骂女主,一路看过来的老读者也知道,我比较偏爱女主。她相当于我的女儿,你可以说她不够完美,但是请不要骂她…… 【实在要骂也别骂给我看,我看到了就会心疼的,这还不如骂我呢】 至于女主原谅不原谅的,其实她没有恨过太子啊。 他们两个是平静分手的。其实在我大纲的设定里,分手是闹得有点僵的,女主哭得不行,男主狠得不行。我也想写这样你死我活的刺激剧情呜呜呜,但是写到了才发现,他们两个不是那种要死要活的性子。 他们会复合,但是肯定不会那么快复合。没有经历生死,感情还算不上多刻骨。 .bqkan8..bqkan8. 第651章 保护我们家小姐 赵昔微本想雇一辆车,可是此时天色已晚,街上稍微整洁点的车夫,都急冲冲收工回家,剩下的一些较为简陋的驴车、牛车,她又担心不太安全。 锦绣在街头来回问了好几次,都没有找到满意的车辆。 李凤仪无奈摇头:“要不,我还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得了吧!”说着一吹口哨,便有两名小厮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世子爷有何吩咐?” “准备车马,送赵娘子回府!” “赵娘子?” 小厮目光一转,落在一旁的赵昔微身上,才迟疑了一下,就被人一个爆栗子敲在了额头上,“让你去就去,发什么呆?” “世子爷……您……” 另外一个小厮较为机灵,微一皱眉,就理解了自家主子的想法,顿时拱起双手:“小人遵命!”说着一溜烟跑入斜对面的巷子,转眼间就亲自赶了一辆马车过来。 又跳了下来,朝赵昔微殷勤赔笑:“姑娘,请!” “……” 赵昔微正要推辞,却忽然“轰隆隆”一声春雷响起。 夜色渐浓,凉风四起,一场暴雨眼看就要到来。 虽然不想和江夏王府走得太近,但如今她不再是一个人,随时要考虑自己的身体…… 抱着这种想法,她便屈膝一礼,再次向李凤仪道了谢后,便从容登上了车。 两名小厮不知道赵昔微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赵府的普通小姐,于是一路驾着马车,不停和锦绣拉扯家常。 而锦绣向来心思缜密,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给人遐想空间?本着不说就不会错的原则,每句话都不超过三个字。 “你们姑娘跟我们世子爷,很熟吗?” “不算吧。” “那你们姑娘跟我们世子爷,认识多久了?” “没多久。” “这样啊,我瞧着像是认识了很久似的!” “没有吧。” “有啊!你们姑娘和世子爷很是投缘呢。” “还行吧。” 一问一答,一个过于好奇,一个过于敷衍,伴随着车轮辘辘,轧过几条长街。 似乎什么都打听了,可又似乎什么都白打听了。 小厮一通搭讪下来,立即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到底自个儿也是王府的人,是世子爷贴身的小厮,京城多少人巴结都巴结不到的呢! 可如今拿热脸贴这小丫鬟的冷屁股,这丫鬟竟然半点都不领情! 什么大的来头这是? 不就是相府的小姐嘛! “驾!”小厮扬起手里长鞭,用力抽了一下马屁股。 车轮速度加快,他的语气陡然骄傲了起来:“姐姐您不知道吧!我们世子爷他虽然长得唇红齿白,像极了美人儿,可其实却是弓马娴熟,年方十八就亲手射杀过逆贼!不论是武力还是谋略,那都是一等一的纯爷们呢!” 锦绣郁闷地瞪了他一眼,心想,你家世子爷是不是纯爷们,和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碍于礼仪,这种没有规矩的话她是不会乱说的。 但她不说,却有别人忍不住会说。 “二狗子!你扯这么多有的没的,和赵娘子有关系吗?” 猛地被这么一声冷喝,车门外的三人俱是一惊。 却见夜色中有人影一晃,驾车的小厮只觉手中一空,缰绳一被人夺去。 接着一截衣袍翻飞,那人就这么大刺刺地坐在了马背上,说是坐,却是侧坐,不是正经赶马的姿势,留下半个侧影,映入几人眼帘。 小厮愣了几下,才瞪大了眼睛:“袁大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是啊,你今日不用在东宫当值吗?” 两个根本没摸清楚情况,锦绣看着傻愣愣的样子,就忍不住噗呲笑了一声:“他当值啊,他现在的职责,就是保护我们家小姐!” “这……”两个小厮彻底糊涂了,目瞪口呆地对望了一眼,又齐齐把目光转向锦绣。 一个语气震惊:“保护你们家小姐?” 一个哑然失笑:“姐姐,你莫不是搞错了!他可是太子身边最得力的侍卫统领,整个东宫六卫都得听他命令行事——你说他保护你家小姐?” “是啊,这有什么不行的?” 小厮被锦绣理直气壮的样子唬住了,顿时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另一人又好奇、又是狐疑,忍不住问道:“可他为什么要保护你家小姐呢?” “他啊……” 自家小姐已经不是太子妃了,要直接说是太子安排的也不太好……主要是容易让人误会,自家小姐和太子还有什么纠缠似的…… “他啊,说来话长……”锦绣眼珠儿一转,强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道,“他跟我是结拜兄妹,我曾救过他的命,他为了报答我,就经常帮我分担差事,有时候我们小姐出行,就叫他驾车赶马什么的~”一抬头,朝袁策瞪了一眼,“不信你问问他?” “……”袁策被这么一瞪,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紧张,也忘了辩解,只胡乱一点头:“是是是,锦绣姐姐说得是!” 剩下两个王府小厮,表情更震惊了:“袁兄弟,你……” “行了!”袁策一拍马背,将鞭子抛下,然后指尖一点,“你,还有你,”沉声命令道,“你们两个,给我好好护送赵娘子回府!” “……”两个小厮嘴角抽了抽,却又不敢说什么,忙瓮声瓮气应了一句,默默扯过缰绳。 “对了!”袁策却还不肯放过他们,眉心一皱,又加重了语气,冷声唤道:“于二狗!” “我不叫二狗……”小厮怨念地望了他一眼,嘟囔道,“我有大名……” 袁策却懒得理他的辩解,只用那满不在乎的目光,悠悠盯着他:“好好当差,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过问的事,不要问!” “什么?”两个小厮莫名其妙,“我们说什么不该说的了?” 见他目光森森,立时一阵鸡皮疙瘩直掉,扭头看向锦绣,语气喃喃:“不是吧……” 不是吧? 为了一个小丫头,袁大统领你你你至于吗? 不过没人解答他们心中的迷惑。 袁策足尖一点,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赵昔微回到赵府时,几个婆子正忙着修理门口的草埔。 看见一辆陌生而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口时,都瞪直了眼,一把撇下手里的花剪,才要急冲冲去通报时,却见车门帘子撩开,一只纤纤玉手自车内探出。 那脚尖就是一顿,惊讶地抬眸望去—— 群裾飘飘,绿色软罗似月下轻波,泛起层层波浪。 纤腰款款,红色腰带似云中霞光,拂动融融春风。 当赵昔微从马车上下来,婆子们脸上的惊讶瞬间转为惊吓。 第652章 物色夫家 “三小姐,怎么是您……” 赵昔微笑了一声,一面扶着锦绣踏入门口,一面随口问道:“怎么?不能是我?还是说,妈妈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我今儿出门是回不来的?所以乍一见我回来,就给吓住了?” “不不不,奴婢没有!”婆子们哪敢多说半个字,忙堆起笑意,“奴婢哪里是吓住了,奴婢是为您高兴呢!” “高兴什么?”赵昔微听出语气中的不对劲,侧目瞥了她一眼。 婆子被这么一瞥,心里莫名一跳,又想到她一回府就把羽姐儿收拾得服服帖帖,再不敢有隐瞒,便主动谄媚道:“恭喜三小姐,贺喜三小姐,您的喜事来了!” “喜事?”赵昔微本已迈上了台阶,听见这话脚步一退,淡淡问道:“喜从何来?” “这个……”婆子却支支吾吾了。 赵昔微目光一凛,立即喝令:“掌嘴!” “是!”廊下有人蹿了出来,一把扭住婆子,“啪!”就是一个巴掌打在了脸上。 “姑娘饶命!”婆子立时惊呼了起来。 银宝捏着发麻的手腕,冷冷一笑:“在我们小姐面前也敢装神弄鬼,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婆子们噗通就跪了下来,忙连连求饶,却是不肯如实相告。 银宝气得一撸袖子,又要一巴掌下去。 赵昔微却抬步上了台阶,淡淡丢下一句道:“不说就不说吧,把人绑起来,直接扔去马棚,饿上个三四天就行了。” “不不不,奴婢说!奴婢说!”听到扔进马棚几个字,婆子脸色瞬间惨白,忙爬了两步就招认道:“三小姐!大夫人要给您安排亲事!” 亲事? 整个小院立时陷入一片寂静。 赵昔微换了衣裳,自有丫鬟端着水盆进来。 她坐在软榻上,伸出双手,由丫鬟卷起衣袖,然后将手放进温热的水里,目光却落在门口跪着的婆子身上。 婆子早被她给镇伏了,此时只有一五一十的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您在外忙了一天,不知道府上发生的事……大夫人这不是去了一趟长公主府么,早饭都没吃就去的,在娘家呆了大半日,才回来赶上晚膳呢……出门时板着脸儿,回来时却是喜气洋洋的。奴婢想着,大夫人心情好,少不得又要给我们几个赏钱,便厚着脸皮凑了过去……哪知就听见大夫人的好消息了——” “嗯。”赵昔微洗干净手,锦绣便端了羹汤过来:“小姐,这是才熬好的大骨汤,您快趁热喝。” 赵昔微伸手接过,舀了一小勺,见那婆子顿住,便命令道:“继续说。” 婆子“哎”了一声,赔笑道:“奴婢也听得不太真切,只听大夫人和老夫人这么提了一嘴,说是……” 赵昔微“啪嗒”丢下汤匙,婆子后背一凉,急急道:“说是长公主出的主意,要帮您物色一位称心如意的好郎君,还说反正您手里握着十万两,也不愁没有嫁妆了,大夫人还说……”心惊肉跳地望了一眼,才壮起胆子继续道,“正好羽小姐也是好事将近,不如两桩喜事一起办了,说是赶在入夏之前,让您有个好着落呢……” 又忙奉承了一句:“小姐您真是个有福气的,有长公主好心做主,这门亲事肯定错不了。” 赵昔微笑了一声。 婆子吓得就闭上了嘴。 好心? 长公主这人倒不算太差,她初初入宫赴宴时,多亏有长公主解围。 但人不差不代表人好。 再加上有徐云娇横在中间,长公主再好心,也轮不到分给她。 她端起羹汤,用勺子舀了,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继续问道:“那老夫人怎么说。” 婆子恭敬道:“回三小姐的话,老夫人听了,好像很是生气。” “生气?”赵昔微倒是有些惊讶了。 把她这个彻底失去用处的人赶出去,不是正还了赵府一个风平浪静吗?也更方便赵府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倾注在赵承燕身上啊? 难为老夫人竟没和徐云娇同流合污。 不过只一下,就隐隐捕捉到了一丝隐秘。 而婆子的述说,也正印证了她的猜想。 “是啊,奴婢当时在外头,隔着帘子没看清老夫人脸色,只听老夫人将茶碗顿在桌上,喝住了大夫人的话头。” 事情牵扯太大,婆子也不敢太还原老夫人的语气神态,只略抬高了声音,继续绘声绘色地道来—— 老夫人声音威严而凌厉:“咱们这样的名门世家,虽说不学别人家立什么贞洁牌坊,可该守的礼义廉耻还是要守住的,微姐儿才回来几天,怎么能说嫁就嫁!” 徐云娇很不服气:“那她也不能总在娘家住着啊!燕姐儿和羽姐儿还没嫁出去呢,万一传出去了,两个妹妹还没嫁,家里却养了一个被休的女人,人家会怎么看待咱们?” 老夫人气得不轻:“你是不是缺心眼?” 要不是念着徐云娇肚子里有个孩子,她早就下令把人轰出去了。 “微姐儿那能是被休吗?她就算是被废了位份,也曾是太子妃,是三书六礼的东宫正妃,她现在回来娘家住几天怎么了?你就这么急吼吼的要把人往外赶?” “娘——”徐云娇被婆婆这么拆穿,顿时有些讪讪,“儿媳只是想要替她长远打算罢了!毕竟她也不能一直不嫁啊!” 老夫人生生压下心里的怒气,耐着性子道:“要嫁,也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 徐云娇一愣:“我是她嫡母,您是她祖母,怎么说了不算?” “阿弥陀佛!”老夫人一边抚着堵得闷疼的胸口,一边道:“这还要我说吗?微姐儿曾是太子妃嫔,眼下太子尚未册立新妃,她先太子而谈婚论嫁?这不是打皇家的脸吗?况且,你就算是想把她嫁出去,这全京城谁敢娶她?亏你还想得出,要满京城的给她物色夫家!” “云娇啊,我知道你不喜欢微姐儿,可她归府认亲都大半年了,咱们赵府早就对外承认了她的身世,你怎么还是半点都没长进?”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改嫁和离比比皆是,甚至在文皇帝时期,还曾有妃子改嫁入宫的。 但倘若说妃子出宫后再改嫁的,却算来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第653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一碗汤喝完,关于“改嫁”的事,也问得一清二楚了。 丫鬟们端了清茶上来,赵昔微就着漱了口,再有小丫鬟捧了铜盆进来,服侍她梳洗。 满房鸦雀无声,只有水波在铜盆里荡漾。 而十余名丫鬟们来回穿梭于房门,有的忙着熏衣裳,有的忙着打热水,还有的忙着整理房间。 一桩桩一件件,每个人各司其职,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来,不大不小的院子里一派秩序井然。 那婆子跪在门口等着发落,望着眼前的一幕幕,满脸敬畏之色。 大夫人性情十分急躁,做事也欠稳当,在相府当了这么久的家,府里还是鸡飞狗跳乱糟糟的,一点儿小事就要闹得人仰马翻,甚至还得老夫人亲自出马才能弹压。 再看人家微姐儿这里,花是花草是草的,还有那左右回廊,无一不是服服帖帖清清爽爽。 婆子越看就越是暗暗点头。 这个三小姐,不愧是当过太子妃的人,论排场论气度,合府上下也挑不出比她再整齐的了。 只是…… 这样一个出色的姑娘家,却是个庶女。 又想到大夫人那听见风就是雨的脾气,顿时就又捏了一把汗。 一山不容二虎,这三小姐怕是在娘家住不长久吧? 婆子正神游天外间,却听屋子里淡淡传出一句话来—— “有心要罚你,但看你一把年纪了,想必那马棚的罪,你这身子骨也受不住。” 婆子心内一喜,忙抬头看去。 就见赵昔微拿着一方棉巾,三两下擦干净手背上的水珠,随手丢进盆里,语气陡然加重:“但是你到底是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我倘若就这么放过了你,那日后难免大家都有样学样,一个个的,都不知道谁是奴才谁是主子了。” 婆子一怔,忙应道:“奴婢知道错了,任凭三小姐发落。” “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赵昔微扯平了衣袖,缓缓道,“妈妈既然犯了错,这皮肉之苦可以免,但惩戒却不能少。念在你将功折过的份上,就罚你去柴房劈三日的柴,如何?” 一个粗使婆子,到手的月例银子也不过几吊钱,零零散散加上一些打赏,也不会超过二两。到了这个年纪的人,说不定家里有老有小,都等着米下锅。 赵昔微既没有打骂,也没有罚钱,而是让她去卖苦力干上三天粗活儿,这已经是十分体贴了。 婆子哪里有不明白的,顿时千恩万谢的又磕了头:“奴婢谢三小姐开恩。” 处置完碎嘴的婆子,就到了歇息的时间。 锦绣抱了一床被子过来:“这是老夫人特意让人给您送来的。” 赵昔微坐在铜镜前,打散了发髻,一头乌黑如瀑的头发顿时披散在肩头,衬着一张莹润皎洁的脸分明柔媚。 听见这个话不免有些好奇:“怎么突然给我送来这个。” 她现在虽然不再是太子妃,但即使离开东宫,李玄夜也没有薄待她,饮食起居一应开支还和从前一样。 所以徐云娇拿出嫡母的架子,打着要克扣她伙食的注意,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老夫人说,眼下入了春,雨水一天比一天足,咱们这园子里花儿草儿的也多,您的身子骨又不大好,受不得潮气。” 锦绣把被子铺开在床上,又手脚麻利地套上了被套,“那棉被是最容易回潮的,便特意吩咐人送来了一床蚕丝被。”她笑了一声,“难为老夫人这么有心了,整个府里就只给小姐您送了呢。” 赵昔微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只随手打开装着玫瑰露的瓶子,轻轻嗅了嗅,道:“那羽姐儿岂不是又得气死了。” “哎,是啊!”锦绣眉心一皱,“羽小姐知道后,又是哭闹了一通,说是把老夫人赏的一匹香云纱都撕了。”说着又是一叹,“其实她生气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怕是大夫人心里又有想法了。” “有想法又怎样。”银宝捧着烛台进来,“咱们小姐让了她这么多次,她还不知收敛,竟还联合了长公主,要给我们小姐说亲!我呸,她有什么好亲事可说?真有什么如意郎君,她还不先安排给燕姐儿了?我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噼里啪啦骂完一通,仍不解气,“您可怎么办?难道就听她的急着嫁人吗?” 赵昔微却掀开了被子,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行了,时候不早了,都睡觉吧。” 银宝和锦绣站在床头,默默对望一眼,都觉得自己小姐有点太好脾气了。 然而到了第二日,赵昔微的“好脾气”,被彻底撕碎了。 一大早,赵昔微才吃了一碗燕窝粥,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就过来了。 “微姐儿。”她面色有些冷沉,表情有些古怪,“老夫人让您马上过去。” 赵昔微就想到了昨天“改嫁”的那番话。 看来,徐云娇不知道动用了什么心思,竟然说服老夫人,两人达成一条战线,准备要一起劝她“改嫁”了? 其实她改不改嫁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她从这个府里赶出去、好让徐云娇安安心心的待产吧? 赵昔微冷冷笑了一声。 她要不要改嫁、什么时候改嫁、又嫁给什么样的人家,怎么样也轮不到徐云娇来做主。 别说徐云娇做不了主,整个赵府也做不了主,甚至太子殿下也做不了主——李玄夜要真能做主,当初又何必把她撇下? 所以她听完婆子那一番话,也就是如往常一样没放在心上。 但现在既然人家都撞上门来了,她要还是云淡风轻,就有点太不像话了。 带着浑身的冷意,赵昔微来到了老夫人的正房。 天上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空气里带着沁人的凉意,而游廊宽阔平整,一路行来竟然鞋袜上半点雨丝儿也没沾惹。 赵昔微踏进门槛时,屋子里珠翠围绕,一群人正围在窗下观赏着什么。 见她出现,三夫人首先打招呼:“微姐儿,快来看鱼!” 老夫人也笑呵呵地招手:“过来,这是上好的小红鲤。” 这么一大清早的叫她过来,竟然是为了看鱼? .bqkan8..bqkan8. 第654章 摔在男人身上 赵昔微一愣的功夫,裴香兰已先半步迎了出来:“微姐儿。” 赵承羽坐在窗下,闻言冷冷一嗤,狠狠地把头扭了过去,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 赵昔微把她的愤恨看在眼里,也懒得打理她,只含笑向裴香兰点点头,客气道了一声早。 裴香兰和赵二爷尚未办酒,也就还算不得赵府正经的夫人,她也就没有必要行礼。 而裴香兰也很有分寸,问候完了,就又退下半步,站在了老夫人身侧。 气得赵承羽白眼几乎要翻上天了:“装腔作势给谁看呢!哼!” 只这么咬牙低哼一声,也引得老夫人凌厉的一个眼色扫过去:“羽姐儿?” 赵承羽心有不甘,却不敢忤逆,只好心虚地垂下了头。 老夫人又警告地瞪了她一眼,然后才转过头,看向赵昔微时,已是一脸笑容:“快过来,还有半把鱼食,给你来喂。” 赵昔微本来没多大兴致的,但老夫人这样热情,她也不好推辞,便随手解了披风,走向前给老夫人行了礼:“在院门外就听见笑声了,我也想瞧瞧,这究竟是什么样的鱼能让祖母这么高兴?” 老夫人就笑眯眯携了她的手:“你不知道吧?今儿一大早,江夏王府派了人过来。” 赵昔微心里咯噔又是一下。 这没头没尾的,突然提江夏王府做什么。 难不成…… 念头只响了一下,就又落了回去。 江夏王妃去年是相中了她不假,但再怎么样也是皇室中人,不可能到现在还执着于这桩未成的婚事。 可看着一屋子人的表情,尤其是赵承燕和赵承羽两姐妹,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让她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老夫人不开口,徐云娇不开口,她便选择不动声色,假装对这一切无所察觉,只笑着附和道:“祖母是老福星,王妃娘娘自然要惦记着您。” “就你会哄人!”老夫人哈哈大笑,手指着鱼缸里的小红鱼,“这是江夏王府给咱们送来的,说是江夏那边的新品种,叫什么龙凤锦。你瞧,这鱼儿多灵活,哟,快看,它冲你摆尾巴呢!” 琉璃做的方形鱼缸,里面点缀着水草、鹅卵石、还有几株浮萍,水波荡漾,数条红鱼摆动于萍叶之下,煞是可爱。 满屋子里最开心的要数三夫人那两个孩子,趴在鱼缸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喜欢这条小的!” “我也喜欢!”赵承雅扬起脸来,冲赵昔微甜甜一笑,然后扯住了她的袖子,“微姐姐,你快看,它的尾巴是透明的耶!它好可爱呀!” 赵昔微摸了摸她的脸颊:“是啊,鱼儿可爱,但雅妹妹更可爱。” “微姐姐!”赵承雅马上要及笄,被人夸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露出了少女的娇羞,忙抱住了三夫人的手臂,顺势躲在了她怀里。 赵承妙还是个懵懂的小女娃,见姐姐害羞得不敢见人,连连拍手道:“承雅脸红了!” 老夫人忍不住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多大的姑娘了,还这么没规没矩的,要叫姐姐。” 赵承妙摸着额头,改口嚷道:“姐姐脸红了!” “你这小滑头!”三夫人忙笑着把她也搂过来,一手一个都抱着坐在了榻上,然而赵承妙只顾着取笑姐姐,身子一滑就跌了下来。 妈妈们眼疾手快,早就一把接住了。 赵承雅拍手称快:“看吧,叫你取笑姐姐,报应来了!” 满屋子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赵昔微置身其中,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才是她想要的家啊,祖母慈爱,姐妹和气,每天坐在一起说说笑笑,而不是勾心斗角…… 只是美好不过一瞬间。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徐云娇咳嗽了一声,屋子里立即安静了下来。 她挺着肚子走向桌旁,便有仆妇体贴地搬了椅子来,又放了软缎的坐垫。 徐云娇在椅子里落座了,又清了清嗓子,悠悠道:“今天难得大伙儿都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老夫人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眉心皱了起来:“云娇,昨日那事就不要再提了。” 老夫人虽然平时喜欢在儿孙之事上和稀泥,但不代表她真是个没脑子的,对于赵昔微改嫁之事,她压根不想给人开口的机会。 “娘,您别急!我要说的不是这个!”徐云娇一改往日的急躁蛮横,却是十分孝顺柔和的态度,“娘,您可知道,江夏王府为什么突然给我们送鱼儿?” 老夫人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肚子里要卖什么药:“怎么了?” 徐云娇道:“这江夏王府都大半年没跟咱们有来往了,如今突然送来几条小红鱼,您不觉得蹊跷吗?” “什么蹊跷?”老夫人更不懂了。 徐云娇却笑了笑,意有所指地看向赵昔微。 赵昔微一直提防着徐云娇,在没有弄清楚她要说什么之前,肯定不会贸然接招,便也就微微笑着与她对视。 赵承羽“呵”又是一声冷笑。 赵承燕忙扯住她的袖子,使了个眼色。 裴香兰飞快抬眼,视线掠过众人,然后又恰到好处的垂下眼眸,俨然一副乖巧小媳妇模样。 气氛陡然尴尬了起来。 就连赵承雅姐妹两个,都不敢再有任何小动作,只紧张得揪住了三夫人的袖子。 三夫人安抚似的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脑袋,望向赵昔微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赵昔微却是微微一笑。 她连太后那样狠毒的手段都见识过了,徐云娇一个内宅妇人,能拿她怎么样? 再说了,她手里还有一支暗卫呢。 徐云娇真要怎么样,一群高手从天而降,怕是整个赵府都得跪下了。 “娘,这事啊,说蹊跷也不蹊跷,说蹊跷倒也蹊跷。”徐云娇呵呵一笑,“因为这鱼儿,是冲着微姐儿才送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老夫人没了耐性,横了她一眼,“怎么又扯上微姐儿了?” “老夫人!”对上婆母这样恶劣的态度,徐云娇难得的没有生气,“您听我仔细说来,就知道有什么蹊跷了!” 老夫人看看她,又看看赵昔微,皱眉道:“你说。” 徐云娇便滔滔不绝讲述了起来: “今儿一早,我听二门几个婆子扎堆儿在嚼谁的舌根,便走过去想要训斥几句,没想到这一问,倒让我问出一桩天大的喜事来!” “喜事?”老夫人紧绷的神色有所和缓,甚至下意识又看了赵昔微一眼。 “是啊!”徐云娇掩唇一笑,眼里露出幸灾乐祸的光芒:“我听说,微姐儿昨天当街摔在了一个男人身上,这不是天大的喜事是什么?” 第655章 嫁出去的女儿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非要留着微姐儿在娘家住着,做媳妇的也不好多说什么。” 徐云娇攒足了决心,非要借此机会来个一箭双雕—— “您不想这么快给她安排婚事,我也能理解,毕竟要顾虑天家的体面。只是您也得为府中其他孩子着想啊……” “微姐儿要是乖乖住在家里还好,可她却在外头有生意要打理,哦,听说是与乔家姑娘合伙开的什么茶楼!这女人做生意啊,少不了要抛头露面的。娘,您别忘了,原来二弟媳就是常年一心扑在账本上……” 她略提了一嘴二房,老夫人眸光猛地就是一盛,光芒如刺地看了她一眼。 徐云娇自觉又说错了话,惹了婆婆不高兴,脸上顿时一阵讪讪:“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这次却没有多加追究,而是又将目光转向了身侧的裴香兰。 裴香兰就笑着替老夫人捏起了肩膀。 那眼睑半垂下来,视线多一分乱看的都没有,要多乖巧有多乖巧,要多听话有多听话。 老夫人“嗯”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徐云娇就又来了劲儿,揪住把柄继续大做文章:“这做生意嘛,能不能赚钱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影响不好!您看,这次不就是吗?好端端的一不小心摔在了男人身上,惹得府里议论纷纷,这原也没什么,可府里女孩儿多——” 老夫人就将目光投向了赵昔微。 赵昔微云淡风轻地喝着茶,似乎徐云娇这番话就是空气,没有在她心里掀起任何波澜。 徐云娇就继续火上浇油。 她掰着手指头,振振有词:“雅姐儿、妙姐儿年纪尚幼,就先不说;可燕姐儿、羽姐儿两个都是大姑娘了,又马上就要议婚的时候,这个时候传出去这种流言蜚语,难保……难保不会影响了我们家女孩儿的名声。” 老夫人突然就咳嗽了一声。 可只是这么咳了一声,就又轻轻闭上了眼睛。 既没有反驳徐云娇,也没有护着赵昔微。 屋子里的人就有些耐不住了。 有担忧的,有不安的,有惶恐的,更有莫名兴奋的。 只有裴香兰依然如故,一直静静地替老夫人捏着肩,扮演着一个安分守己、任劳任怨的形象。 但此时却忽然抬眸,看了赵昔微一眼。 见赵昔微还是那样无动于衷,心里顿时就有了底。 被人当面编排,却没有半点情绪,要么是眼光看得远,要么是心机藏得深。 裴香兰自认自己就是这种人。 她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任由赵府上下指指点点,任由整个长安风风雨雨,她丝毫不在乎。 她稀里糊涂的嫁过一次人,听天由命的做了多年的寡妇,又飞蛾扑火的爱上了一个人。 这一路走来,如果她天天在意别人如何评价、如何看待,怕是在丈夫新丧的一个月内,就一根白绫悬梁自尽了。 她暗暗想着,对赵昔微就有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感觉。 不仅如此,也有了几分同仇敌忾的决心。 “老夫人,您的肩膀是不是经常疼。”满屋子各怀心事的人当中,她的声音尤其清脆柔美,似山谷里的黄莺一样婉转。 老夫人听着精神一振,缓缓睁开了眼:“嗯……是有些,年轻时落下了病根,一到春季回潮的时候,这肩上的骨头就扯着疼,看了多少名医,吃了多少好药,也总不见有效果。” 裴香兰笑道:“您这是骨头里落了风湿呢,妾身正好会一点推拿,您要是不嫌弃,妾身以后每晚过来给您捏一捏、捶一捶,保证不出半年,您的病根就能好转。” 老夫人表情怔愣了一下。 她有三个儿媳妇,老大媳妇别说体贴她了,不给她气得一口气下不来就算是孝顺了。 曾经的老二媳妇袁氏,精明又世故,眼里只有账本,也指望不上。 而老三媳妇呢,性情品格倒都是不错,只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她向来不是很瞧得上。 这么一通捋下来,真正在她跟前知冷知热、体贴有加的,真是一个都没有。 倒是这个裴氏,虽然出身侯门功勋之家,可却肯放得下身段,愿意讨好她、孝顺她…… 老夫人想着,心里的刺儿就又少了许多,声音也柔和了下来:“难为你是个有心的,就怕累着你……”说着目光就落在了她腹部,关切道,“这也快三四个月了吧,你好好养着胎就当是孝敬我了。” “您放心。”裴香兰就柔柔一笑,抚了抚自己的小腹,“他活泼得很呢!妾身要是闷在屋子里太久了,他的小脚丫子,一个劲的又是踢又是踹的,可见是个爱热闹的。” “嗯……”老夫人不住地,目光在两个儿媳身上来回看了看,见一个肚子比一个大,表情越发的欣慰起来:“你也别成天在那院子里闷着,有空多到处走走。” 裴香兰揪准时机就见缝插针:“老夫人说得极是,妾身也想到处走走,就是……”说到最后,语气隐有胆怯,“怕影响不好……” 徐云娇听着就觉得不对劲。 皱眉琢磨了好一下,才回过神来。 这个贱人,和赵昔微暗通款曲结成联盟了呢! 难怪把个羽姐儿欺负成这样! 现在这两个合伙起来,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的,这还不迟早得把整个赵府都拿下啊? 她越想,就越是恨得直咬牙。 便也顾不上别的,皱眉嚷了一句:“娘!” 她不喊还好,这一喊,老夫人才意识到徐云娇正在闹脾气。 立时敛了笑,目光幽冷地扫视了一下满屋子的人。 然后轻声开了口:“我年轻的时候,也跟着你们老太爷走过南、闯过北,是吃过苦、也享过福,一转眼就这么大半辈子过去了……” 她话中带话地道:“人老了,就不想再管后辈们的闲事了。所以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就全都交给了云娇去打理。一家子人多事杂,有好的,有不好的,但凡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我就尽量都当做不知道就这么放过去了。” 第656章 夺权 “云娇也好,微姐儿几个姐妹也好,还有再外头的儿子孙子们,我有时候疼这个多一些,有时候疼那个多一些,有时候对这个冷一些,又有时候对那个热一些——” “但这都不是你们争风吃醋的理由,更不是你们斗来斗去的机会。” 老夫人说着话,就端起了茶盏,眸光格外的清冷:“我知道你们当中,有的恨我,有的怨我,还有的不服我,但我希望你们记着,不管如何,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为了你们每个人都好。” 老夫人突然来这么一大段,但凡有点儿眼力见儿的,都知道这是在敲山震虎了。 只是谁是那只虎呢? 一瞬间,满屋子静默。 别人都不想说话,但徐云娇却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是啊,娘说得对,您都是为了我们好。只是——”她语气一转,“怕是有的人不明白,还要满大街的到处晃悠呢……” 还有完没完! 赵昔微“砰”地就放下了茶盏,直勾勾地瞪向徐云娇。 徐云娇从来不知何为恐惧,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被这么一瞪反倒是更来了劲:“微姐儿这回惹出这么大的事来,婆子们都在议论呢,还不知道传到王妃那儿,会是个怎么样的说法呢!” “哦,是吗?” 冷冷的几个字吐出,赵昔微心里最后一点善意,也在这一刻化为了灰烬。 她顾及徐云娇肚子里的孩子,是以平时是能让则让、能避则避。 即使两人有再大的恩怨,也不能殃及无辜胎儿。 这是她的底线。 她坚守了做人的底线,保持了最大的善良,可徐云娇呢? 才回娘家三天,就接二连三的上演了一出又一出的大戏。 一开始是在伙食上做文章。 接着是在嫁妆上打主意。 再接着是要彻底把她赶出去。 到最后,竟然如此执着的想着要败坏她的名声。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冷冷一笑,赵昔微毫不客气驳斥了回去:“大夫人既然都提了好几次,我也就想问问了——家里的婆子这么嚼舌根,您作为当家主母,怎么能坐视不管?” 徐云娇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就也笑了一声:“你没当过家!自然是不知道当家的难处!一点儿小事就打打杀杀的,传出去了丢了大家族的体统不说,也容易寒了底下人的心啊!再说了,我一个堂堂主母,要是这么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后还这么主持中馈啊?” 这话正中赵昔微的下怀。 她手指在桌上一敲,语气淡淡:“既然夫人怕得罪人,那就让我来吧!” “你说什么?”徐云娇双眉一竖,就算她再没有脑子,也觉察出了这句话背后的目的,噎了一下后,就转向老夫人,“娘,您看看!有她这样的吗?当着您的面呢,就敢这样和我说话,完全把您的话当做耳旁风了!可见在她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孝道可言!” 赵昔微又是一笑,然后一抬手,仿佛是约好了似的,锦绣立即上前扶住了徐云娇:“夫人。” 赵昔微点点头,露出几许赞赏的笑意,然后语气柔缓地道:“夫人您说得也是,这当家确实不容易,特别是您肚子大了,府中事务又繁杂,处理起来诸多不便。” 目光一扫对面的几个:“而燕妹妹待字闺中,又马上就是议婚之时,这些柴米油盐的家务事也不好插手——” 语气一停,笑意更盛,“为了嫡母和嫡妹的名声着想,也为了还祖母一个清净,这个恶人,不如就让我来做了吧!” 说完,陡然一声冷喝:“来人!” “是!”立时就有数十名丫鬟婆子冲上前来,一个个整衣肃容,一副训练有素的模样。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有备而来。 “你……”徐云娇愕然,“赵昔微,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赵昔微一挑眉,语气不善,“这个时候才想起问我要干什么,夫人您是不是太迟钝了?” “我……你……”徐云娇满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呵……”轻笑了一声,赵昔微冷静地下了命令。 “柳妈妈!” “在!” “即刻封了后院,挨个查问清楚!” “是!” “凡是嚼过舌根的,都给我捆起来!” “是!” “若有不服的,立即打发了出去!不必回我!” “是!” 一条条,一件件,透着一股子杀伐决断的狠厉,仿佛雷霆阵阵,碾过所有人的胸膛。 满屋子的人,震惊的,惶恐的,忌恨的,种种眼神齐齐投来。 赵昔微视若无睹,依旧一条条下着命令。 当家主母掌事,得有钥匙,有对牌,有账本,这是大家族的规矩。 可赵昔微就这么坐在这里,手里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一张纸都不曾有。 可就是这样空空的发号施令,却生生地镇住了所有人。 赵昔微一口气连续下了几十条令,把赵府内院上下方方面面都给安排了下去,这才轻抬起下颌,眸光冷冷看向了徐云娇。 她最后一句话,是留给徐云娇的—— “大夫人即将临盆,府中事务太过繁琐,从今以后,便都由我代为处理!” 众人这时才如梦初醒。 赵昔微,她要夺权! “赵昔微,你这是想造反吗!”徐云娇“啪”地一掌震得茶水飞溅,霍地就站起身来,“我才是赵府的当家人,而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怎么轮得到你来管家!” “怎么不行?”赵昔微已经不想再给她任何体面。 “夫人您管不好这个家,便该交给管得好的人来管才是。”她坐在椅子里,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有种坐镇一方的威严,“来人,大夫人累了,把她送回房去,好生歇着!” “是!” 立时又有四个婆子冲了进来,前后左右围住徐云娇,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既不会太粗鲁却也不会太礼让,就像抓鱼一样,把把牢牢控制住了。 徐云娇一看这些婆子,就气得浑身发抖:“你们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最后竟然听别人的,要来抓我!?” 婆子全都是赵府的,可显然都不再听她的话了。 徐云娇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当了十几年的家,最后竟然折在了一个庶女手里! **** 有读者看赵府这段很烦,说实话我写得也烦……但这是个过渡剧情,没有这里就引不出下一个大剧情,大家忍忍吧【也许是我还不太懂写作,所以不知道如何巧妙的转折,总之大家包涵一下啦,鞠躬感谢】 第657章 他对我挺好的 “你们,你们……” 赵昔微依旧坐在椅子里,满脸淡然:“夫人您身为主母,又怀着身孕,即便不为府中其他姐妹着想,也该为自己肚子那个想想才是。您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腾,能不能把我怎么着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伤了自个儿的胎气,您伤了自个儿的胎气,就得让祖母伤心难过,这难道不是最大的不孝不顺吗?” “你,赵昔微,你!”徐云娇气得要疯了,可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赵昔微也懒得再多跟她废话,只淡淡一瞥下方的婆子。 婆子立即会意,忙劝道:“夫人呀,您别生气!我们也是为您好,这些日子您辛苦了,现在既然三小姐愿意掌家,您就好好歇歇吧!” “我就是养条狗,都比你们忠心得多!” 徐云娇一脚就要踹过去,可前后左右那么多人,她也使不出劲来,只擦着婆子的衣摆虚空晃了一下。 “夫人您骂得是。”婆子们也不敢太过放肆,一边连抬带抱的忙着把她往外请,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嘀咕着:“夫人啊,您就听奴婢一句劝吧,好好回去歇着吧,这个家她相当,就让给她当又有何妨呢!” 这么抱着抬着,才下了台阶。 徐云娇忽然膝盖一软,失声尖叫了起来:“我的肚子!” 老夫人立即站起身来。 满屋子的人都涌向门口。 半个时辰后,长公主匆匆赶了过来。 屋里其他人都避让了出去。 徐云娇病恹恹地歪在靠枕上,一见长公主,就坐了起来:“母亲,您来了。” “唉哟我的娇娇。”长公主疾步过来,一手搂住她的肩,一手在她肚子上摸了两下,见孩子没什么大碍,才松出一口气来。 总共就只有母女两人,长公主就忍不住轻斥了一句:“你说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咋咋呼呼!” 徐云娇正憋着一肚子火,被母亲这么一训,立时“哇”地一下就哭了出来:“母亲,我肚子疼!” “哪里疼?母亲给你揉揉。”长公主脸色一变,忙在床边的小绣墩上坐了下来。 “是这里吗?哎呀,你别动,快躺好,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边轻轻抚摸着,一边观察着徐云娇的神色,见她满脸泪痕,就又叹了口气,“昨儿我都是怎么跟你说的,叫你不要跟她硬碰硬,你怎么转身就忘了?” 徐云娇气呼呼地道:“您哪里知道女儿的苦!您不是答应说要给她安排亲事吗,我才提了一句,就被老太太给堵住了!”她“哼”了一声,“这老太太,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 长公主皱了眉头:“我是答应要给微姐儿说媒,可我没说这么快啊,她才被废了位份,这个节骨眼上你就急着逼她嫁人,传出去了让人怎么看你?” 徐云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我才是您的女儿,您怎么向着外人呢?”她一阵气急,语气不带停顿的,“您也看见了,老太太向着她赵玹疼着她,就连那个见不得人的裴氏也被她拉拢到一块儿去了!这个赵府上上下下都被她收买了!” 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一双丹凤眼红红的,既悲伤又愤怒:“母亲,您是堂堂长公主,您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女儿,您是陛下最敬重的姐姐!您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这样踩在脚下?” 她紧紧地揪住长公主的衣袖,“母亲呀,她踩的是您的脸啊!” 长公主听着女儿这一长串儿孩子气的发言,只觉得气得脑瓜子嗡嗡嗡的疼。 “怪道你斗不过她!”她抽出自己的袖子,狠狠点了一下女儿的脑门:“就你这个蠢脑子!迟早要被她吃干抹净!” “娘——”徐云娇掀开裹在身上的被子,整个人抱住了长公主的手臂,撒娇似的道,“您知道女儿傻,还不帮女儿一把吗?” “行了行了!”长公主眉心皱得更深了,“这一脸的眼泪鼻涕,别蹭脏了我的衣服!”说着抽出一张帕子,胡乱擦了一把她的脸,“都马上又要生老二了,还这么缺心眼!” 可一看见手帕下那双美丽张扬的凤眼,她心里就又是一软,幽幽地叹了一口,语重心长地道:“娇娇啊,娘能帮你一时,可却不能帮你一时啊!”她抚摸着女儿脸颊,眼神里充满了忧虑,“你总是这样在婆家闹腾,把婆家的人都得罪了个遍,以后娘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呢?” “母亲,您不会不在的,您会一直陪着女儿的。”徐云娇眼圈一红,忙把脸埋在了长公主的怀里。 长公主“哎”地叹了一口气,推了一下她:“你婆婆还在外头呢,一家子都在看着呢。” “我不,我就要抱着娘。”徐云娇却格外执拗,也不顾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就这么窝在了长公主怀里。 “您别推开我,让我好好抱一抱。”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母亲,这么多年了,我依然只有在您这里,才能体会到被人捧在手心是什么滋味……” 她仰起脸来,那双上扬的丹凤眼,美丽而哀伤:“母亲,我知道,全世界只有您是爱我的。” 长公主气息一滞,那责备的话就咽了回去,伸手替她捋了捋鬓发,深深的叹了口气:“你和赵玹,不是和好了么?” 这个女儿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喜怒哀乐全是来自于那个男人。 如今几次三番的闹腾,除了是被冷落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面对着母亲的打量,徐云娇难过的垂下了眼睑。 长公主的脸色就沉了下来:“怎么回事?他都残废了,还敢冷落你?” “我……”徐云娇语气有些酸涩,“他没有冷落我,自从我有孕以后,他……他对我挺好的。” “对你好?对你怎么个好?” “他——”徐云娇说了一个字,却猛地发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低头摆弄着袖子,悻悻地道:“我怀上了后,他怕我晚上睡不好,一直让我睡在床里面,有时候半夜渴了想喝茶,怕吵醒我,也不敢开灯,更不去唤人,就自己撑着半边腰,伸长手去摸杯子……有次一不小心,还打碎了一套青花瓷……” 第658章 说最狠的话,做最怂的事 “他……”徐云娇回忆起这些点点滴滴,再平常不过的夫妻相处,在她这竟然也成了难得的恩爱,“他顾及着我的身子,自从有了孕,就一直……”说着就红了脸,飞快地瞟了母亲一眼,“一直没有碰我一下……” 这种话,这神态,若是个普通妇人,兴许也就真的信了。 但长公主出身皇家,年青时伴在太后身侧,常参与对朝政的出谋划策,这种内宅的儿女私事,又怎么能瞒得住她的眼睛? 她眉心皱了一下:“需要你的时候就碰你,不需要的时候就撇开,他拿你当耗子耍呢?” “母亲,不是的!”这话徐云娇可就不爱听了,骂她可以,骂她爱的男人却是不行,“母亲,他不是这种人。” “娇娇——”长公主望着她,目光晦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孩子,只是他的一个计谋?” “什么意思?”徐云娇糊涂了,“什么计谋?母亲,您在说什么呀?” 长公主摇摇头,重新问道:“他前面十几年对你不闻不问,却突然一下子就对你亲近起来,还这么快就和你怀了个孩子?娇娇,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奇怪了吗?” “哪里奇怪了?”徐云娇疑惑地望着她,“他废了双腿,哪里也去不了,只有我日日夜夜照顾着他,他对我好点儿不是很正常吗?” 怎么会是正常! 一个孩子,来得毫无征兆,孩子的父亲,对此反应平平,而最重要的是,当时赵子仪废了双腿。 这个孩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筹码、一个工具、甚至是在掩饰着什么目的。 可至于是什么目的呢? 却是无人得知。 就算敏锐如长公主,好几次试图从徐云娇这儿问出点什么,却都是无功而返。 以徐云娇这样的脑子,赵子仪若有心想要瞒她什么,那还不是跟喝水似的轻松? 长公主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娇娇,你之前不是想和离吗?”她握住了徐云娇的手,试探问了一句。 “娘,您说什么话呢?”徐云娇满脸错愕,“我现在怎么可能和离,我还怀着他的孩子呢!您是不是气糊涂了呀!” “我没有生气。”她表情冷静,带有皇室中人特有的无情,“你要多多留意着他,要知道,他现在一身烂账没算干净,就冲沈玉清竟敢给皇后配绝嗣药这种事,皇帝迟早都是要摘了他的脑袋!而你,才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说到这,心里猛地咯噔一下,仿佛是窥探了某个隐秘的角落,她的表情随之就是一沉。 难道说,这个孩子,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母亲,您把他也想得太坏了。” 徐云娇满脸忿忿,替赵子仪辩解了起来,“这事怎么能怪他?明明是他被姓沈的连累了!她的为人我知道,向来是孤傲清高、目下无人,连私自生子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她做不出来的?现在她死了,皇后也不在了,死无对证,陛下心里难受,所以才迁怒他罢了!再说了……” 徐云娇不解地瞪大了眼睛,“去年那野丫头刚刚认亲的时候,我求您做主让我和离,您当时还骂我呢,说我不懂事,不为大局考虑,现在我想为大局考虑了,您又来劝我和离,您到底什么意思啊?” 长公主越说就越觉得心累,但自己宠坏的女儿,除了忍着也没别的办法了。 只好耐着性子道:“我从前拦着你,不让你和离,是因为当时他对朝廷有用,皇帝和太后之间需要他平衡。但现在看,是没什么用了。”她冷冷一笑,“既然没有用了,也就不用委屈你了!” “不行!”徐云娇断然拒绝,不仅如此,还呛了她一句:“哪有您这样做母亲的,竟然要劝女儿和离!” “不和离,那万一以后陛下又要迁怒他,你和孩子怎么办?”长公主越说,就越觉得自己隐隐猜测到了什么,“难道你带着孩子去太后面前求情?去陛下面前求情?我可不想你受这种罪!” “母亲您这说的是什么跟什么呀!”徐云娇被彻底搞懵了,“母亲,我嫁了他,这辈子就认定了他,陛下要迁怒他也好,要砍他的头也好,我也是不会离开他的,相反,我是要与他共进退的!” “……”长公主越听就越觉得心烦,索性一挥手,略过了这个话题,跳到了另一个:“你既然打定了注意要和他共进退,那为什么就是忍不了微丫头?” “这不一样!”提到赵昔微,徐云娇的柔情蜜意就褪了个干净,“她是沈玉清的孩子!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再说了!”她嘴硬地道,“她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凭什么让娘家好吃好喝的供着?我安排她早点嫁出去,这也是为她好啊!她难道一辈子不嫁了,要立个贞节牌坊不成?” 长公主气得哭笑不得:“你就算是要把她嫁出去,也急不了这两天啊。她现在虽然不是太子妃了,可到底也曾是太子的女人,你就这么急哄哄的把她赶去嫁人,到时候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是个恶毒的嫡母!你就高兴了?” “我就是恶毒怎么了!”徐云娇翻了个白眼,“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不可能和她好,也不可能接受她,她有多远离我多远,最好不要再回来。” “是是是,你恶毒,你最恶毒!”长公主听得直皱眉,“你这么恶毒,怎么还被个丫头夺了权?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竟然就全都被她收服了?” 徐云娇被揭了伤疤,顿时眼圈又是一红。 长公主看着心窝又是一软,用力戳了一下她鼻尖,恨铁不成钢地道:“刀子嘴,豆腐心,说最狠的话,做最怂的事,你啊你,傻不傻!” “我……”徐云娇愣了愣,求助般的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又一撇嘴,坚持自己的想法:“我不可能一直养着她的!” “不养就不养。”长公主笑了一声,“我刚刚也听到传言了……若是真的,你看江夏王府怎么样?” 徐云娇当下就沉了脸:“母亲,她一个嫁过人的,怎么可能再嫁去王府!” 第659章 忍不了也要忍 一个东宫弃妃,怎么可能二嫁王府? 乍一听简直是天方夜谭,但细细一想,以长公主的手段,似乎也不是毫无可能。 “我是让您替她说亲,可没让您替她说这么好的一桩亲!” 这种好事,徐云娇怎么可能同意。 “当初她嫁入东宫,那是何等的排场,何等的风光!我可不想让她再显摆一次!” “我的燕姐儿都还没有着落呢,总不能好事全给她占光了吧!” 长公主静静地看着她:“既不想这样,也不想那样,那你怎么捏住她的把柄呢?” 徐云娇一愣,瞬间没了气势:“捏住她什么把柄?” 长公主笑了笑:“这丫头性格沉稳,心思又细腻,再加上背后还有太子撑腰——” “什么?”徐云娇被这句话惊到了,“太子撑腰?太子不是早就跟她一刀两断了吗?” 长公主摇头:“太子虽然干脆利落撇了她,但衣食供给还如往常,甚至临出宫还赏赐了她不少钱财——” 她盯着女儿,语重心长地道:“娇娇啊,这男人对一个女人好不好,不是看他说了什么,也不是看他做了什么。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可以是用来蒙骗女人的手段。你啊,得看他在两人关系最差的时候,他还愿不愿意对你付出,愿不愿意给你好处。这人与人之间哪,说过话的可以忘,做过的事可以改,恩爱缠绵,海誓山盟,既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有实打实的利益,才是真正捏在手里为你所用的。” 说着就轻嗤了一声,“你说他对你好,那他给了你什么实打实的利益?” “母亲——”徐云娇见话题又转到了赵子仪,立即拉长声音娇嗔道,“不是正说微丫头吗?她怎么就有太子撑腰了?” 长公主就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的女儿什么样,自己最是清楚不过。 当初义无反顾要嫁进赵府,现在更听不进任何忠告,真正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也好,就让她把苦头吃够得了。 长公主停顿了一下,徐云娇就迫不及待又追问了一遍:“她一个废太子妃,太子还怎么会管她的死活?” “说你傻,你还真傻。”长公主脸色一正,“你看,她虽然离开了东宫,但太子却替她把下半辈子的吃穿用度都安排好了,这是不是继续为她付出?原先属于她的商铺、银子、仆从、车马,还原封不动的让她带走了,这是不是实打实的利益?” 徐云娇撇撇嘴:“不就是钱吗,谁还缺这点银子了!吃穿用度能花几个钱,这对皇家来说不就是九牛一毛的事吗?” “当然不是。”长公主摇摇头,“你不关心朝堂,自然不知道宫里的难处。这些年西凉打了这么久,还有去年全国闹天灾,国库的税收是一年不如一年,可从宫里到民间,哪一处都要钱,哪里都没钱。你说说,在这种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太子都不愿意亏欠微丫头,这说明什么?” “那又怎么样,她拿着钱还不是要投靠娘家。” “这可就大不一样。”长公主跟她掰开了讲道理:“钱和权,这两者向来是互相依存的关系。有钱,就能生权;有权,就能来钱;而一个人有钱有权了,就能形成自己的势力,有了自己的势力,才能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家宅到后宫、从官场到庙堂,自古以来莫过于此。” 徐云娇听得是云里雾里。 不就是说赵昔微吗,怎么又扯上了朝政大事。 长公主一看她神色,就知道压根是没意会自己的意思。 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蠢女儿。 按下糟心的感觉,长公主像教一个三岁小孩一样娓娓道来:“简单来说,一个男人对你好,就是给你钱,给你权,让你得势,一步步为你铺路。就像微丫头,她手里要是没有这么多钱,拿什么收买府里的下人?她要是外面没个商铺,拿什么跟你硬碰硬?” “别的不说,就说她刚刚认亲回府的时候,一没钱二没权,太后只不过是派了个太监过来,就把她吓得睡不着觉,眼巴巴的求着我帮忙解围,哪里敢这样跟你甩脸色?现在为什么一不高兴就敢气得你哭哭啼啼的?说到底是因为她现在有底气了。而这底气是谁给的,是太子。” “都说打蛇打七寸,你要让她服服帖帖听你的话,你就要懂得捏住她的七寸。” 徐云娇越听就越嫉妒:“那我怎么样才能捏住她的七寸?”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母亲,要不你去找些人吧,将那天街上的事散播出去好了。我就不信,她的名声坏了,太子还会对她好。” “没必要。”长公主否定这个计谋,甚至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的幻想,“男人要真喜欢一个女人,是不会在乎她的名声好坏的,从古至今,史官天天骂红颜祸水,可你见过哪个帝王远离女色的?你在这种事上做文章,除了显得你很蠢,再没有别的好处。” “那依母亲之见呢?” 长公主语气平静地道:“既然她和江夏王世子这么有缘,我们何不助她一把?” 说了半天,又转到了这个点上来。 徐云娇吃惊地看着母亲:“您真的打算让她嫁进王府吗?” 长公主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说亲只是个由头,借着这个由头,一则断了太子对她的念想,二则你得到了慈母的美名,这第三呢,假如她要是还有这么好命又攀上了,那你作为她的嫡母岂不是也跟着风光?人家不得说是你教女有方?这样一箭三雕的好事,你上哪去找?至于她要是不愿意,那就更好说了,我就去和太后讲,让太后赐她一座贞洁牌坊,那可是一辈子也不能嫁人了,她是个聪明人,难道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下场。” 徐云娇听着就想起了什么,从枕头底下就翻了两下,拿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名帖来:“昨儿送微姐儿回来,那两个小厮的名帖。” 长公主一看就皱起了眉头:“这是王府的名帖,你拿着这个。”脸色一沉,“你想做什么手脚。” “我不敢。”徐云娇见母亲的脸色,忙解释道,“我原是想着败坏她的名声,但是被母亲这么一点拨,觉得这样不太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我不能干。”她把名帖放到母亲手里,语气低了下来,“您不知道,微姐儿没出嫁之前,那江夏王世子就曾送过她一张小雕弓,怕是如今还在她箱底压着呢。我们只要把这两样东西拿到太子面前,要拿捏她的目的,这不就成了吗?” 长公主瞬间明白过来,脸色更难看了:“胡闹什么,你的母亲是长公主,你的外祖母是太后,你也算是半个皇室后裔,怎么能学那些内宅妇人,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娘……”徐云娇张了张嘴,心说您要给她说亲,这难道不也是手段吗? 长公主气得真想给这个蠢货一巴掌:“我给她说亲,是光明正大的手段,也是合情合理的安排,即使没做成,也不至于彻底得罪了人,结下了仇。你这样做万一失败了,就是彻底得罪了太子你知不知道?她是太子的女人,你拿着这些证物凑过去,让太子知道他的女人对别的男人有过想法,等于是当面看他的笑话,你觉得他会感谢你吗?你把他惹怒了,你会是什么下场你想过没有?” 徐云娇怔住:“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想说你有我撑腰,有太后撑腰是不是?”长公主脸上阴云密布,“太后再强,也只是太后,太子再弱,那也是未来的储君。像我们家这样的身份,最忌讳的就是站错了队。当初我为什么明明不看好赵子仪,还同意让你嫁给他?是因为他两边不沾。我们这样的人家,只要不参与党争,只要太后与皇帝一直保持平衡的关系,我们就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可倘若有一方失了势,平衡一旦被打破,我们就是第一个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徐云娇脸色猛然煞白。 长公主继续道:“微姐儿被夺了位份,赵子仪这个做爹的说什么了?你看看人家就是那么沉得住气。再看看你自己呢,微姐儿才回来三天,你就跳出来搞东搞西,在内宅闹闹就算了,还想闹到太子面前去。你是想害得我们将来被新帝清算吗?” “我没有,我哪敢啊!”徐云娇也听出了事情的严重性,忙急急辩解道,“我这不是想和母亲商量吗?母亲要是觉得不行,那我肯定也不敢去做啊,我就是想着,有这个法子能更好的捏住她的七寸么……” “还七寸呢!”长公主神色越加严肃,“你这要是凑过去,就是把全家的小命送到了太子手里!那可不是个好惹的主,可不像陛下那么好说话。” 她用手指狠狠一点徐云娇的额头,“你啊你!我算是白和你拉扯了这么多!” “娘,我错了。”徐云娇又气又羞,“我是被这丫头惹急了,一时没想这么多……” “知道错了就给我收敛点。”长公主冷冷一哼,打断了她的话,“她要夺你的权,你就让她夺,反正你现在身子重,也不方便操持这么一大家子的事。” 徐云娇惊愕了起来:“让她夺,那我岂不是要被她压着一头了。” “你!”长公主气得狠狠瞪了她一眼,“我早说了,她的势力来自于东宫,只要她想压你,不掌家也照样会压你,在你没捏住她的七寸之前,就不要再跟她对着干了!” “可是,捏她的七寸哪那么好捏啊!”徐云娇一脸憋屈,“还得眼巴巴的帮她安排好亲事,成不成还不是我能说了算的,我这不是为她做嫁衣裳吗?我可忍不了……” “这有什么忍不了的?” 她耐着性子给女儿做军师,一条条分析道:“她在东宫时,能得太子这么喜欢;回了娘家,又能得祖母的喜欢,说明她必定有过人之处。这样的人你越是跟她过不去,最后吃亏的就越是你自己。况且你是她的嫡母,她是一个庶女,她再强又怎么样,这个家总归也还是你的,你就让她管一段时间,自己乐得当个甩手掌柜,不好吗?” “让她管一段时间,那我以后吃穿用度,岂不是都要眼巴巴的等着她给我发?”徐云娇眼底满是不平,“还有我的燕姐儿,你是不知道,她回来第一天,就这样捏着燕姐儿的下巴,当着我的面放狠话,说要捏死燕姐儿!” 长公主烦躁得直按眉心:“蠢货,她要真的要捏死你们,早就捏死了!” “娘!”徐云娇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长公主看着女儿这样无知,就直摇头:“你是不是觉得,她只是一个废太子妃,不可能再打打杀杀?” “当然啊。”徐云娇想都没想就说道,“她不过是仗着太子的势罢了,可太子也不可能把手伸到赵府内宅来啊。” “那要是她身边有太子暗卫呢?”长公主瞥了女儿一眼。 “怎么可能?”徐云娇满脸惊愕,“那她和没废有什么两样?既然这样,太子何必还要大动干戈把她赶回娘家?” “你确定是赶,而不是不得已?”长公主望了望门外,语气平静得如同湖水,“我可是听说了,她出宫的时候,太子亲自策马追到朱雀门外送行。太子向来沉稳,从未有过这样冲动的时候,做出这样的举动,只能证明一件事,他废掉微姐儿,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或许是为了演戏给大家看,或许是为了避开一些不必要的危险,也或许,只是风雨欲来的一个前兆。” “啊?”徐云娇怎么也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由得愣愣问道:“那到底是哪一个原因呢?” “我也说不清楚。”长公主却长长叹了一气,表情忽然有些恍惚,“或许以上原因都有。”她回过神来,定定地望着女儿,语气凝重:“所以他如果只是为了试探什么,那必定会安排高手跟在微姐儿身边,谁要是第一个跳出来,谁就第一个掉脑袋,你想明白了没有?” “这……”徐云娇从来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废妃回娘家的事,竟然也隐藏着这么多阴谋诡计。 这一条条,她听得一知半解,但半解之后又跟着更多的茫然涌来,她越努力琢磨就越琢磨不透。 烦躁之余,却又感到庆幸。 还好赵子仪不是这种人,嫁给他这么多年,除了感情不太亲密外,他从来没有这么多东西让她去琢磨。 长公主又道:“所以她要是真想对付你,完全用不着跟你斗来斗去玩阴的,她明有赵子仪偏袒,暗有太子相护,随便让暗卫出手,你能怎么样?赵子仪难道会为了你去对抗东宫?所以你就听我的,好好的歇着,直到把孩子生下来,知道了没?” 第660章 花朝节 “那……”徐云娇垂下头,喃喃道:“母亲说得是,我记住了。” 长公主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这一车轱辘话,总算没有白费。 自己ID女儿没有头脑,被赵昔微拿捏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她却没想到,赵昔微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当众夺权,这等于把徐云娇当家主母的面子都给撕了下来,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 而最让她生气的是赵府老太太的态度。 看来,要替女儿做这个主,光是弹压赵昔微还不够。 恰到此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长公主表情一敛,眼神凌厉了起来。 老夫人亲自端了参汤过来:“来,云娇,这是刘太医开的乌鸡白参汤,快趁热喝了。” 长公主伸出左手:“我来吧。” 老夫人一怔,却也将小碗放到了她手中,道:“亲家母小心烫。” 长公主笑了一声,也没回话,只捏着碗沿,扶着徐云娇的肩,让她把药喝了。 喂完药,长公主又召了太医上来,细细问了一堆话,确定自己的宝贝女儿没什么大碍后,这才掖了掖被子,站起身来:“你先睡会儿,我有些话要同你婆母说。” 徐云娇瞅了一眼床边一群人,眼底就露出了几许得意:“母亲,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呢!” “知道了。”长公主转身,“亲家母,我们是在这里谈,还是换个地儿谈?” 仆妇们守在廊下,却一个个的都竖起耳朵,留意着屋内的动静。 在所有人都关心这场谈话的时候,处于事件中心的赵昔微,却在忙着自己的事。 春雨细如丝,湿润的空气里飘散着淡淡的花香。 乔云浅过来了。 连日忙着生意,她打扮比往常简素了许多,一身杏色的春衫,乌黑的头发随便挽了个圆髻,簪了两朵粉色茶花,耳朵上戴了一副青玉耳坠,或许因为太过劳累,眼窝有着淡淡的淤青,可即便如此,也挡不住谈笑时的神采飞扬。 赵昔微亲自煎了香茶,又捧了一盘新鲜的酥饼,放在了她面前。 乔云浅也不客气,拿筷子拈了一只尝了,开门见山地打开了话题:“微姐姐,有一桩大生意,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赵昔微有些好奇:“什么生意?” 乔云浅朝身后一点头,便有丫鬟拿出一本账册呈上。 她拿过账册,冲赵昔微神秘地眨了眨眼:“微姐姐,这笔生意要是做成了,咱们茶楼可就不愁没有生意喽!” “这么神奇?”赵昔微接过来,随意翻开第一页,视线立即一凝,“和农庄签契约?” “是啊。”乔云浅点点头,向赵昔微一五一十交代起来:“我们要把生意做好,稳定的客源是不用担心的,但新鲜的食材却没有保证。茶叶、点心、酒水、还有饭食,这些都离不开稳定的采买。我已经向人打听过了,全长安所有的酒肆茶楼,全是由这家庄子供应。他们家庄主也是个爽快人,和我们乔家有些交情,一听说是我有合作的想法,便连夜送来了账册,说如果想要长期合作,他可以打个九折。只是我不敢擅自做这个主,便先来问问微姐姐,不知道你意向如何?” 赵昔微没有先回答她的话,而是慢慢翻看着册子。 从头到尾了解了个大概,这才蹙了眉尖:“我们两个都没有做买卖的经验,贸然和农庄签下长契,怕是不妥。” 她合拢账册,放在一旁,然后让人拿了算盘过来,和乔云浅细细的盘算:“茶叶一两银子,鲜蔬一百文,时令果子三百文,牛羊乳五百文,另有鸡鸭鱼等肉类,这些看着价格不高,可你看,他要求每日定向购买,光是肉类就是一百斤——” 手指飞快的拨弄了两下珠子,赵昔微将算盘推到乔云浅面前,“你看,按照契约来的话,每天我们光是给农庄的钱,就得五六十两。五六十两,这看起来似乎不多,平常大户人家一顿饭下来都差不多上百两,你我一套衣裳首饰也得二百两。可你要是再算算,每日六十两,一个月下来,就是一千八百两,一年下来,就二万多两。二万两,放在大户人家也不是小数目了。” “再加上人工等杂项费用,我们一年得赚到三万两,才勉强可以保本。可是我们两个都是头一次做生意,能赚到多少钱,我们心里都没有底。倘若把茶楼做起来了还好说,万一没成,岂不是左手进,右手出,这一年全替农庄忙活了。” “啊……”一通算计下来,乔云浅瞠目结舌。 她做惯了千金大小姐,乔家又富得流油,从小锦衣玉食奢侈惯了,从没想过一万两银子来得这么不容易。 被赵昔微这么一提醒,就不免有些沮丧:“既然这样,那我去回了他吧。” “也不用这么急。”赵昔微重新翻开账本,指着其中一项,笑道:“我看可以先买这个。” 乔云浅循着她的指尖望去,满脸惊愕:“桃林。” “嗯。”赵昔微点点头,笑意明亮:“你吃过奶酪桃花糕吗?” 乔云浅把头摇得跟拨浪鼓:“我只听说过百花糕……”忽然明白过来,“姐姐想用桃花做糕点?” “马上就是花朝节,让农庄每天采了新鲜的桃花送来,用奶酪、糯米粉做成糕点,外面软软的糯米皮,里面是酸甜的奶酪。至于成本嘛,就控制在一百两银子以内,若是亏了就当买个教训,若是赚了,咱们以后就按照这个模式来,一点一点攒足了经验,再去考虑要不要签长契,你觉得怎么样?” “嗯,姐姐说得有道理。”乔云浅不住地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我们都是头一次做生意,是要一步步来,不能太着急了。” “是啊。”赵昔微笑了起来,“虽说我们暂时都不缺钱,但想要长久的把生意做下去,还是要谨慎为好。” 两人把这个问题商量好后,乔云浅又想起什么来:“说了这么多,茶楼的名字还没定呢!我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太好,微姐姐你给取一个吧。” “就用原来的呢?”赵昔微对这个倒没有多大的讲究,茶楼都开业有一些日子了,现在突然再来取名字,难免会让食客觉得奇怪。 “不好!”乔云浅在这件事上却是有着自己的坚持,“原来的名字太普通了!”她一脸嫌弃,“你也去过好几次了,你记得原来叫什么吗?” 赵昔微想了一下,疑惑道:“八仙楼?” “你看,多难听啊!”乔云浅连连摇头,“一听就是老大爷听书的地儿!我可不想自己的店里都是老大爷!” 赵昔微哭笑不得:“做生意,谁来不是客,只要能让你赚钱,你管他是老大爷还是老大娘。” 乔云浅更坚持了:“要全是大爷大娘,那些什么花茶啊,甜点啊,可就不好卖了。” 赵昔微想想也对,就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我啊……”乔云浅嘻嘻一笑,“我想要这茶楼和别人的都不一样,不要说书的先生,也不要弹琴的乐师,就只是公子小姐们清清静静喝茶的地方。” 她一手托着腮,满脸憧憬了起来:“得空约上几个好友,一起聚在这里,喝上两杯香茶,吃上两口糕点,岂不是最惬意的?” 想法是很好,但是赵昔微却总觉得不太实际。 虽说长安民风开放,女子们结伴游玩、骑马射猎都是常事。 但世家小姐哪个不是金尊玉贵的养在深闺,有几个能天天在外面玩乐的? 但又想到两个人都是毫无经验,都是在慢慢摸索,就也没有反对,只笑道:“既然这么着,那确实要起个雅致点的名字了。” 她微一思忖,目光落在百花屏风上,忽然念了一句:“云想衣裳花想容,就叫花想容,怎么样?” “花想容?”乔云浅眼前一亮,“这个不错,又新颖又别致!” 把名字敲定好,又约了赵昔微花朝节去茶楼见面,乔云浅这才告辞了。 然而等到花朝节这天,赵昔微却失约了。 因为这天,正是李玄夜出征的日子。 赵昔微起了个大早,还是如往常那样梳妆,换了一身桃红色的襦裙,配了豆绿色的披帛,正要往头上戴发簪的时候,忽听外头礼乐震天。 庄严肃穆,带着杀伐之气,伴随鼓点急促,如千军万马,踏破长空。 赵昔微抬起的手臂就僵了僵。 这曲子,她比任何人都印象深刻。 这是她曾弹奏过的《虎啸》。 这是国乐,非军国大事而不能奏响。而这样声势浩大的场景,只能是…… 赵昔微只聆听了一下,就意识到了外面发生了什么。 李玄夜说二月底要出征西凉。 那时他问她会不会去送别,她当时犹豫了很久,最后他说算了,要她好好在家呆着,她想着两个人现在的关系,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也不喜欢沉湎情爱,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她不想一直兜兜转转的想着他。 事实上这些日子,她也确实过得好的。 每天早上起来,梳妆完毕后,听管事的妈妈们汇报府里的大小事务,一桩桩一件件,都由她做主裁决。 俨然是赵府的当家人。 忙碌但很充实,再加上没了徐云娇几人在眼前跳,她便将精力专心放在了打理事务上,没空再去琢磨有的没的。 这期间赵子仪找过她一次。 赵昔微以为他会说什么,毕竟她夺了徐云娇的权,导致长公主登门,老夫人横在中间赔了许多不是。 但却没想到,赵子仪对这事只字不提,只惦记着她和李玄夜的事:“微儿,你真的不想再回东宫了?” 赵昔微淡淡抿了一口茶,反问道:“都这样了,爹爹还想要我回去吗?” 赵子仪一怔。 这句话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可他的心底,却还是隐约感觉到了被刺伤的痛楚。 他眼神微黯,重复着解释道:“微儿,爹是在问你,问你想不想回去。”话音一落,陡然抬眼,却见她满面寒霜。 赵子仪眼底闪过一丝茫然。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一开始就错了。 他苦心经营这么多,不惜让自己受这么大的罪,就为了成全她一生的荣耀。 可到头来,她丝毫没有感激,反而还怨恨上了自己? “微姐儿。”赵子仪忍下心头触动,肃然提醒她:“爹是在同你商议正事,你别说这种赌气的话,若你想回去,爹有的是办法让你回去,爹保证,你还会是太子妃——” 话没说完,就被赵昔微打断了。 她冷笑了一声,直视着面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的人,说出来的话如冰刀一样,刺得他心脏又冷又疼—— “父亲,在您眼里,太子妃的位置,就那么重要吗?您就那么想要把我塞到他身边吗?既然如此,那他当初废掉我的位份,您为何不站出来反对?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说送进宫就送进宫,说赶出宫就赶出宫?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赵子仪脸色一变,倏地按住了桌沿:“微儿,爹是问你想不想……” “我想又如何?不想有如何?”赵昔微无声一笑,一抹嘲讽浮上嘴角,“父亲,恕微儿直言,您和太子殿下一样,都觉得自己是为我好,可是真正做决定的时候,却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只考虑了自己的利益。你们口口声声说能保证我这个保证我那个,可到头来谁给过我一个解释?” 她放下茶杯,霍然起身:“我是人,不是一棵草、一块石头,我有自己的尊严,不可能像棋子一样,让你们拨来拨去,由你们安排控制!” 赵子仪望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经过这么一次见面,赵昔微更加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想回去了,甚至不想再跟他见面了。 只是现在真的到了这一天,她却有些坐不住了…… 正坐在铜镜前发呆,锦绣疾步走了进来:“小姐,袁策送了信来,说让您去一趟朱雀门。” .bqkan8..bqkan8. 第661章 出征礼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长安城内一片肃穆,通往皇宫的大街上兵甲林立,沿途旌旗飘飘,远远望去如烈焰滚滚,染红了大半边天。 太子殿下即将亲征的消息传出,满城的百姓几乎沸腾了起来,男女老少一夜未眠,都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思,纷纷涌上街头,只盼着能一睹储君风采。 卫尉带了兵马,负责在各家各户的门口设置了屏障,将百姓隔在道路两旁,以便流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 尽管如此也低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人挨着人,肩挨着肩,争先恐后地踮起脚,透过屏障往外涌。 这还远远不够,一些有钱有势的,早早就收到了消息,为了表达自己对朝廷的忠心,于是天还没亮就提着水桶,将青石板的街道清洗得干干净净,就连石头缝里鹅黄的杂草也被仔细清除。 沿街的富商也不甘落后,连夜扯了红绸做成彩条系在树上,甚至有些不缺钱的,直接拿出最贵重的珠宝,一颗颗串起来悬挂在窗户上。 剩下那些家境普通的人们,表达忠心的方式就更为淳朴。 有的端了家里祖传的银碗,虽然碗身都有些暗沉了,但里面却盛满了他们过年才舍得喝的美酒; 有的捧着自己最心爱的玉瓶,瓶中或是鲜嫩的杨柳,或是红艳的花枝,微风拂来,便是一片杨柳依依、桃李灼灼的春色。 大魏尚武,民风彪悍且开放,在立国之初便是人人皆兵,杀得周边敌国闻风丧胆。 可惜的是,自从太后掌权,便以休养生息为由,开始削减开支收拢兵权,于是将士们的作战能力便是急转直下,甚至沦落到年年都被西凉压着打的痛心局面。 这让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举国上下都盼着有朝一日能一雪前耻。 现在,年仅二十的太子要亲率将士出征,众望所归之下,怎能不鼓舞人心? “铛——铛——铛——” 沉闷的钟声传来,城门应声而开。 人群里骚动了起来,负责戒严的士兵喝令:“肃静!回避!” 与此同时,有一队骑兵从城门飞出。 银甲红缨,马上身姿如松,威仪不凡。 人们只望了一眼,便觉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地如潮水般挤向街道。 “肃静!” “回避!” 士兵又是一声低喝,“哗啦”一下,齐齐亮出了手中的长矛,横在了人们面前。 仿佛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人们立时后退了半步。 但眼睛却像是被粘住了似的,一寸也不肯移动的望着不远处,伴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叹:“哇,全是西域宝马!” 马蹄踏过,地面震颤,如雷声滚滚碾过长街。 人们瞪大了眼睛,足足等了两刻钟的功夫,这支队伍却还没有到头。 有人等不及了,忍不住戳了戳身边的同伴,悄声问道:“太子殿下呢?怎么还没出来?” “嗐,哪里那么快!”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这才辰时正,太子估摸着正在太庙祭祀呢!” “是哦!”立时有好几人嘟囔了起来,“那岂不是要折腾到巳时才能出来?” “够呛!接下来还要宣读诏书、还要盟誓,还要祭旗……等一切忙完差不多要到正午了,反正咱们就好好等着吧!” “好吧!” 人群又归于了平静。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城门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啸声。 “咚!咚!咚!”鼓点重重擂响。 “来了来了!”人群又是一阵骚动,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了城门口。 可只望了一眼,就又是“哎呀”一声失望的抱怨。 紫衣金带,分列左右。 是三公九卿领着文武百官出来了。 接着又有几百名穿着红衣的内侍、几百名穿着绿衣的宫女,又另有数百名持着长戟的羽林郎。 顿时整个城门之下,就布满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又等了约莫两刻钟,持着羽扇的宫女出现在了城门上。 奉礼郎捧着红漆托盘,托盘上放着绶带玉玺,高声唱礼:“圣驾至,请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中,群臣肃然下拜。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也忙伏地跪了下去。 穿着天子冕服皇帝现身城门。 负责礼乐的官员奏响军乐。 在这样声势浩大的仪仗之下,百姓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 宽阔平整的朱雀内街,只有旌旗飒飒飘动的声音。 “太子殿下驾到——” 在这样静默肃然的气氛中,奉礼郎高声宣唱,众人盼了足足一个上午,太子殿下终于出现。 而此时赵昔微却在斜对面的另一条街上。 她也不是故意要藏在这里,只因为她来的时候靠前的街道全挤满了人,想着自己的身子也不方便去跟人挤,于是就找了个较为偏僻的街角,静静地等袁策过来——李玄夜在今天这个日子突然找她,八成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告诉她,而她也没指望能见到他本人。 这边虽然远离了皇帝和太子,可议论之声却不绝于耳: “太子殿下终于出来了!” “听说这回打仗是绕过太后的,太后不同意,所以国库不能拨银子呢!” “没有银子,那这仗怎么打?” “嚯,太子自己挑了一支士兵,每日亲自操练,说白了就是东宫亲卫!” “那这回要是打赢了,那这批士兵可就都有军功了,妙啊——”有个老者摸着胡须,连声赞叹道,“太妙了,这么一来,太子就军权在手了!” 他身旁几个人都是一头雾水:“你的意思是说,原来那群武将,太子使唤不动?” “你说呢?陛下幼年继位,太后操持一生,朝中武将都是她一手提拔的,怎么可能都听命于太子?再说了,跟着太后多好啊,太后不主张跟西凉人死战,每年随便打打,耗着敌人就行了,又能赚钱又不用卖命,是你你不乐意啊?” “说得也是!”那人摇摇头,又叹息道,“可如果是我,我宁愿去前线卖命,博得个赫赫军功得胜归,也不想一辈子寂寂无名……” “谁说不是呢!”又有人附和道,“跟着那野心勃勃的老太婆,迟早没有好下场!” 赵昔微听着无奈一笑。 太后称帝的意图昭昭,连民间百姓都有耳闻。 可是空有野心有什么用? 第662章 你是不是害羞 能坐稳这个天下的,从来靠的不是野心,也不是阴谋,而是民心。 得民心者得天下。 从李玄夜出征,满城百姓都自发送行的场面来看,他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 太后再心狠手辣也没有用。 越是知道这一层,她对于他的感情就越冷静了下来。 在太后不算特别大的威胁的时候,他都能那么毫不犹豫的放弃她,倘若以后登基为帝了,遇上威胁到江山社稷的事情,他还是会手起刀落的牺牲她。 有的人不能在一起,或许是阴差阳错的误会。 有的人不能在一起,却只是冷静克制的选择。 好聚好散,这就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体面。 随着奉礼郎又是几声宣唱之后,这边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也忍不住都向对面街涌了过去。 长街顿时空寂了下来,赵昔微缓步而行,春日的阳光十分柔和,暖洋洋的照在身上,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下意识抬手打了个哈欠,却瞥见街角有个婆婆在卖莲蓬,顿觉十分新奇。 现在还不到三月,荷叶都还没有长好呢,竟然就有了新鲜的莲蓬? 她向锦绣一示意,锦绣就去快步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捧着一只翠绿的莲蓬过来:“小姐,这生莲子虽然好吃,但到底不是正常时节生长的,您还是别吃的好。” 赵昔微也不是真的想吃,只是觉得好奇,拿在手里翻来翻去的看了几眼,又剥了两颗白胖胖的莲子放在手心,可是看来看去也没看出哪里特别。 她疑惑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现在这个季节竟然有莲蓬。” 锦绣就笑了起来:“原来您是为了这个,刚刚我也问了那婆婆,她告诉我说,这是江夏王世子想出来的办法,现在满京城的农户都在用呢。说是把莲藕埋在温室里,上面再用幕布围着,等冬天一过就能开花呢。” “他一个世子爷,怎么还懂这个。”赵昔微把莲子放进唇边,轻轻咬了一下,清甜的味道沁入舌尖,和普通莲子没什么两样。 “那可不是嘛,您还记得吗,上回宫里御赐的樱桃,也是他用这个法子催熟的呢。”主仆二人在街上慢慢走着,锦绣一边说,一边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可恶,这个袁策,说好了这个时辰会面,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来。 而赵昔微的注意力却被世子爷给转了过去:“你说他是不是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锦绣以为是说袁策。 赵昔微蹙眉:“我总觉得,他跟我们都不太一样,但是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锦绣一边张望着,一边应道:“那当然,他是男的,我们是女的,怎么可能和我们一样?” 赵昔微却摇摇头,似有所惑:“我说的是他的言行透着古怪,你看他虽然是皇室中人,可言行举止却没有半点架子……” 皇室之人都极其在乎身份,特别是男子。 她初认识李玄夜的时候,只觉得他满身都透着距离,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有压力。 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上位者的威严,仿佛天生就和别人有着一条鸿沟。即使是后来他们同床共枕,这种气场也依旧存在。 但李凤仪却不是这样的,他也是地位尊贵之人,可是第一次见就跟她说说笑笑,似乎从来没有身份的距离感。 看到有女子摔落,就不顾身份躺在地上当肉垫,似乎在他眼里,人与人之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赵昔微思忖了一会儿,突然冒出了一句:“我觉得,他不像个男的。” 锦绣瞪大了眼睛:“什…什么?” 正要细问时,突然有人影一晃,接着从天而落,站在了面前:“娘子,我们殿下请您过去。” 赵昔微思路被打断,下意识地抬起眼,心头莫名就是一跳,一句话脱口而出:“去哪里?” 袁策一拱手,恭敬道:“殿下在朱雀门等您。” 朱雀门。 就是前面。 赵昔微抬头望去,铁甲森森,旌旗翻卷,城楼如山矗立在眼前。 奉礼郎拉长了嗓音,还在宣读着什么。 宫女、侍卫、官员、百姓,这么多人全都聚在楼下。 人潮密集,她站的位置又比较远,隔着半条街道,尽管她有着身高的优势,却也只望见了如云朵一样层层叠叠的衣袍。 阳光有些刺眼,她抬手搭在眉上,眯着眼睛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是很可惜,人还是太多了,她只隐约看见一片黑底红边的衣袖。 这么多人…… 她就更加犹豫了。 有什么事非要让她过去? 要知道,她被废了太子妃的位份,是皇帝的旨意。 现在当着这么多人,在这个特殊的时刻,非要让她过去,出现在皇帝面前,这不是在打皇帝的脸吗? 这种事太子殿下能干,但她却不想干。 若是以前她也不介意的,只是现在又不是太子妃了,也跟他不会再有纠缠了,她干嘛要去出这个头,惹皇帝生气呢? “算了,我不过去了。”赵昔微摇摇头,对袁策吩咐道,“有什么事你现在告诉我也一样,或者你让他——” 话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叫:“赵娘子,果然是你!” 乍一听见这个声音,赵昔微顿觉不妙。 一回身,果然,一身绯红官服,头戴黑色官帽,骑着一头小毛驴,正是唐珩。 唐珩手忙脚乱地跳下来后,又扶了扶有些外掉的帽子,才凑了过来,问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送殿下的!” “……”赵昔微心说真是哪儿都有你,脸上却笑了笑,抬起手掌让他看那朵莲蓬,道:“我过来随便逛逛,唐大人您怎么也在这里。” 能在城门上参与出征礼的,都是有品级的大官,像唐珩这样的小官员,就只能苦哈哈的和老百姓混在一起,能看到一片衣角就不错了。 “我……”唐珩自然是不想揭露自己的短处,便哈哈一笑,“我这不是也过来逛逛嘛,夫人说想吃莲子粥……我来看看有没有新鲜的莲蓬……”说着目光就落在了那莲蓬上。 赵昔微这一路拿着也怪累的,便大方地往他怀里一扔:“那就送给你了。前面路口人多马乱的,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哎!”唐珩忙不迭的把莲蓬接住,很执着地把话题又扭了过来:“我说赵娘子啊,你来都来了,怎么不去跟殿下告个别呢?”语气一顿,似有所悟,猛地就是一嗓子,“您是不是害羞?” “……”这真是没完没了了。 他这么高声一嚷嚷,前方有不少百姓就诧异地回过头来。 赵昔微一下子就成了不少人的焦点。 她本来是不觉得害羞的,可这下脸上就有些滚烫了,忙一侧身避到了墙边,咬牙道:“我不想去!” “不想去?”唐珩更迷惑了,一看她微红的脸颊,顿时就更热心了:“哎呀,你怕什么,我替你打掩护!”一边说,一拍了一下小毛驴,引得小毛驴叫了一声。 赵昔微气得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闲得慌?” 才要转身,谁知身旁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赵昔微。” 冷峻清冷,是她熟悉的那个声音。 她才抬起的脚,就迈不动了。 第663章 告别 人潮自动散开,一条铺着红毯的大道赫然出现在眼前。 喧闹的钟鼓骤然停止,四方天地里,唯有铁甲铿锵作响,给这丽日柔光的街头带来了腾腾杀气。 赵昔微半抬起头望了过去。 这一幕如一副画卷,深深刻在了她的心底。 城门之下,天子注目。 城门之下,万民景仰。 将士严阵以待,百官伏地叩首,而他执着缰绳,策马缓步而来。 今日是大礼,他身着象征太子身份的冕服,黑衣红裳,通身不加任何章饰,入目只有红与黑两种颜色。 逆着光线,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只觉得威仪赫赫。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一身黑与红的衣服,去掉了金绣和配饰,没了平时那样的璀璨生辉,却还是一样的鲜亮夺目。 他就这么端坐在骏马之上,仿佛一团暗夜之中的火焰,又仿佛一朵深渊中的花朵,不言不语、不即不离。 赵昔微站在原地,与他对望许久,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微一俯首,屈膝下蹲,低声道:“殿下万福。” 李玄夜猛地一勒缰绳。 座下骏马嘶鸣,前蹄高高抬起。 “哎呀——”周围人群低呼了一声,如风摧杨柳般散开。 赵昔微眉心一皱,下意识地往城门上望去。 皇帝、太后、九卿、还有后宫妃嫔,全在上面看着。 如此盛大的出征礼,自然是不容有任何差池的。 逆着光,隔得又远,她没看清皇帝太后等人脸上是什么表情,但从四周的一片倒抽凉气之声中,还有低头交耳之声中,也能判断出现在这个场面有点……过于离经叛道。 赵昔微自认为已经够坦然了,但被千千万万人这样围观,还是有些拉不下脸来,于是下巴一收,将目光看向了地面。 马上忽然一声轻笑,赵昔微不知所以地抬起眼。 日光灼灼,春风和煦。 在天子和臣民的凝视下,他向她伸出了一只手掌。 赵昔微毫无准备,只得愣愣地看着他,既没有开口询问,也没有伸手去接。 四目相对,一个半蹲在地上,一个高坐在马上。 隔着两尺不到的距离,她能看见他眼底的柔光,而他能看清她睫毛下的暗影。 似乎是捕捉到她的顾虑,他从马背上半俯下身来,指尖几乎要触及她的肩膀,准备要亲自扶她起来,但只是在她衣料上轻轻碰了一下,又飞快地掠至她头顶,然后微一抬手,语气淡淡:“起来吧。” “是。”赵昔微应了一声,正要平身时,不知是蹲得太久还是起身太急,眼前突然一黑,一阵头重脚轻的感觉袭来,身子陡然失重,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就晃了一下。 劲风袭来,马背上的李玄夜拂袖一揽,顺势捞住了她的腰。 这一下抱得十分克制却也冲动。 人群又响起一阵起哄之声。 甚至有些白胡子的老臣已经开始议论了起来。 “兵家大事,出征在即,怎能还卿卿我我!” “是啊,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好在赵昔微只眩晕了一下,眼前便重新得见光明,而扶着她的李玄夜,手掌在她腰侧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确认她没有事之后,也就放开了手。 不知是皇帝看不下去了,还是奉礼郎自己也看不下去了,突然高声宣唱了一句:“吉时已到,请太子殿下出发——” 鼓乐再次响起,伴随着高亢激昂的号声,前方车马催动,将士缓缓而出。 万民齐齐高呼,宽阔的大街上顿时陷入一片欢腾。 李玄夜直起腰背,一手拉住了缰绳,目光坚定地望向了远处。 这就要走了? 赵昔微这才想起,今天是他叫自己过来的。 难道叫自己过来就看一眼? 只这么疑惑了一下,马背上那人就微侧过脸来,眼中闪过一丝柔情,用只有她能听得见的语气,缓缓道:“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答案?” 赵昔微一怔。 旌旗翻卷,猎猎如飞,他扯着缰绳,座下骏马抬出前蹄。 春风徐徐,拂动他的衣袖,贴着她的脸颊,还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气。 负责维持秩序的卫尉奔跑过来,展开双臂将百姓和将士隔开,以保证让太子殿下的队伍顺畅通行。 赵昔微呆呆地站在路边上,看到他扬起长鞭,骏马如流星,瞬间就要驰向远处。 眼看就要擦肩而过。 这一去,山高水长,日月千里。 心中忽然一疼,视线忽然模糊。 她疾步追出一步。 仿佛是有心有感应,骏马骤停,他蓦然回首,看了过来。 “赵昔微。”他在两丈远之外,却如同隔着千山万水,眉目幽冷,如暗夜繁星,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 赵昔微也顾不上四周有人在议论,只提着裙摆奔了过去,在他身旁站定。 她听见自己的嗓音紧绷而干涩,直截了当地问道:“殿下刚刚说的答案……是什么答案?” 李玄夜却只望着她,那双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笑了笑,柔声道:“等我回来就知道了——” “……”赵昔微气了一下。 这个人怎么这样自负呢? 都这个时候了,不说清楚就没有机会说清楚了,她皱了眉头,生气地打断他,低低道:“你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说这个?” “……”这下轮到李玄夜沉默了。 但他也只是沉默了一下,就轻轻一点头,简短答道:“是。” 赵昔微顿时更生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也没幻想能有一场你侬我侬旧情难了的离别,可这么心急火燎地叫她过来,就只为了这么一句话? 当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时,那种冷静、克制、以及运筹帷幄之中的状态,还是让她觉得有种希望落空,被戏耍了的感觉。 明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他,明知道他这样说也没什么不对,但她还是禁不住地感到生气。 她很忙的好不好? 要不是以为他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交代、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将,她才不会顶着被千千万万人打量的压力,前来这里看他…… 正腹诽着,他忽然飞快俯身,唇角几乎贴近她的耳畔,语声温柔而郑重:“关于位份、关于赐婚、还有关于你父亲、甚至关于你的身世——你所在意的一切,等我回来那天,都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赵昔微身子一震,猛地反应过来。 答案…… 她质问过他,质问过赵子仪,甚至梦里还质问过沈玉清。 第664章 揭发 这些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她本以为这辈子也不会有答案的问题,现在他说,他要给她一个答案,一个她满意的答案? 不,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能给她一个答案? 她怔怔地望着他,眼里慢慢浮现一层雾气。 而他也凝望着她,眼底似有无限柔情和蜜意,仿佛随时一个冲动,下一刻就要将她紧紧拥入怀里,诉说一番依依不舍的情话。 可他也只是这么深深看着她,最终只是扯了扯缰绳,云淡风轻地道:“赵昔微,我的话,你听懂了吗?” “啊,哦……”倒是赵昔微,比他心慌意乱许多,反应过来后,立即垂下眼睫,低声回答道:“我知道了。” “好。”他低低一笑,语气里有着欣慰,也有着轻松,“照顾好自己。” 说完,扬起长鞭,眼看就要策马飞出。 “等等!”赵昔微忽然抬手。 李玄夜再次止步回头,视线落在她掌心,忽然一凝,之后瞬间转为明亮。 她的掌心,躺着一只金光璀璨的锦囊! “殿下!”赵昔微举起手掌,将那枚香囊送到他眼下,语气有些低、有些慢、但却是格外的坚定:“这是我亲手做的,一直没来得及送出去,现在将它送给你,希望殿下平安顺遂,早日得胜归来。” 李玄夜伸出手指,缓缓地将那枚香囊拿起。 日光之下,金线和玉珠相得益彰,呈现出一种温润细致的华美。 他忽然有一个强烈的冲动,想要跳下马,想要抱住她,想要把藏在心底的话全都告诉她…… 但—— 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他克制住汹涌的情绪,目光镇定地望着她,“我一定会早点回来。” “好。” 两人会心一笑。 一场平淡的告别,许下了未来的约定,一切似乎都在暗示着,他们之间的关系会重回正轨。 然而,笑意未收,人群之中猛地响起一个尖锐的声音:“太子殿下!这个女人不能信!” 人群顿时又响起一阵骚动。 “什么人这是?” “大呼小叫的太不像话了!” 有一名粉色衣裙的女子,奋力拨开人群,然后提着裙摆朝太子殿下奔来。 “哪里来的乡野村妇——” 人们立时纷纷惊叫了起来:“快拦住她!” “放肆!”李玄夜身边高手如云,立即有几人飞身而上,厉喝道,“殿下大驾,不容冲撞!” “哗啦啦”左右随侍抽出长刀,甚至远处的弓箭手也齐齐拉开了长弓,将箭头对准了—— “咿……怎么是她!” 人群里有眼尖的,立时又是一声惊呼。 “等等!”领头的侍卫也愣了一下。 千钧一发之际,只这么一个停顿,那粉衣女子已飞奔到了太子殿下马前。 她手里捧着一个盒子,整张脸上充斥着既害怕、又兴奋的神色,以至于让她都忘了要行礼下拜,只急急喊道:“殿下!赵昔微不值得您相信!” “怎么回事?”一直在城门上看着的皇帝终于忍不住了,由人扶着下了台阶。 他走到路边,眸光如针一样,将赵昔微打量了一遍,然后又看向李玄夜,语气十分不悦:“怎么了?” 接着太后也快步走了过来:“哟,这不是赵家五小姐吗?”她眼皮子抬了抬,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大水冲了龙王庙,赵昔微啊赵昔微,你这个妹妹,怎么老跟你这个姐姐过不去呢?” 皇帝脸色更难看了:“什么姐姐妹妹的,他们赵家姐妹之间的恩怨,关太子什么事?这样阻拦太子出征,成何体统!”说罢,不等众人反应,立即一挥衣袖,“来人!给朕把她拖下去!” “是!”羽林郎齐齐应声,立时有数名侍卫上前。 “陛下!太子殿下!”赵承羽急急推开侍卫,往地上一扑,就抱住了李玄夜的马前蹄,拔尖了声音高喊道:“臣女有要事禀报殿下!赵昔微她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 李玄夜脸色一沉。 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草包,怎么如此阴魂不散! 不过,她也很想知道,赵承羽口中的,“和别的男人私相授受”,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想知道归想知道,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是下意识地望向了李玄夜。 李玄夜皱了皱眉,似乎压根没在意“私相授受”这四个字,手臂一抬,正要下令时,旁边陡然一声厉喝:“放肆!” 皇帝勃然大怒,“天子御前,岂能容你放肆!来人,给朕把她的嘴堵起来!” “慢——” 羽林郎才撸起袖子,还没挨着赵承羽的边,太后却悠悠发了话,“皇帝急什么?这赵昔微到底曾是皇家儿媳,若不问个青红皂白,岂不是要让天下人耻笑咱们?” 又一抬手,脾气极好地示意左右:“去,把她扶起来,这么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可别吓坏了人家!” “这……” 左右一犹豫,她的好脾气瞬间就是一收,犹如雷霆震怒:“还不快去!” “是!” 便有侍卫拖着赵承羽从地上站了起来。 “臣女、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赵承羽本来也没想这么多,一股作气冲了过来之后,却在触及太子的眼神时,双腿就莫名软了下去,还没再说什么,突然皇帝现身,这么双重压力之下,已把她吓得几乎要魂飞魄散了。 “嗯,你别害怕。”太后点点头,望着她,语气懒懒地道:“哀家刚刚听你说,赵昔微她私相授受?什么私相授受?嗯?你从实说来,哀家好好听听。” “回禀太后娘娘,”赵承羽得到了太后的支持,瞬间底气就更充足了,口齿也比之前利索了,甚至还带着几分洋洋得意:“臣女从赵昔微房里搜出来这个!” 说着就举起盒子,送到了太后面前,“此物乃赵昔微婚前所藏,请你您过目!” “嗯……”盒子一打开,一张精致的小弓出现在眼前。 太后眸光闪了闪,有一丝耐人寻味的东西浮现,但却仍是兴致勃勃地问道:“这个东西,怎么了?” “太后,陛下。”赵承羽伏地磕了个头,然后抬起头来,信誓旦旦地道:“这个是江夏王世子送给赵昔微的!她不仅一直视若珍宝,甚至在嫁入东宫后,还一直留在身边!”语气一顿,似乎怕这些内容不够劲爆,又火上添油地加了一句,“不仅如此,前几天她从马车上摔下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和世子爷搂在了一起!” **** 赵承羽:我不想活了你们呢? 第665章 暗度陈仓 “和世子爷搂在一起——”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在朱雀门大街轰然炸响。 李玄夜指尖猛地一扯,手中缰绳迅速绷直,“哐当”,腰间佩剑碰撞着银甲,如长空碎玉,冷冷回响。 杀机顿起。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只这么扯了一下缰绳,便有种伏尸百万的威压席卷而来。 春风在这一刻也变了色,从四面八方腾腾扫出,然后迅速集结,收紧,翻覆在每个人的头顶。 从官员到百姓,从将士到宫娥,所有人张了张嘴巴,却并不是要说什么,而是想要透一口气。就像被是扔在案板上的鱼那样,徒劳无功地挣扎了一下,短暂的呼吸之后,等待着的是更漫长的煎熬。 好端端的一个出征礼,怎么会变成了揭发废太子妃不忠的现场? 而最致命的是,这赵家五小姐说得,好像还真是有那么回事…… 众人一个激灵,齐刷刷的全都后退了半步。 可也只能退了半步,就再也不敢有动静了。 这里是离皇城最近的一条街,它囊括各大衙署,直通皇宫内廷。宽有四五十丈,每一个地砖都打磨得平整光洁,人们穿着鞋子走在上面,即使是下雨天也不会沾上污泥。 每逢重大庆典,皇帝从此门出,往左向太社祭天,往右向太庙祭祖。 能站在道旁,瞻仰一下天家威仪,是全京城所有百姓的荣耀。 而此时他们却觉得如临大敌。 那光洁的白玉石地砖上,如同有千万只看不见的手,从地底深处钻出,如藤蔓一般在脚下疯狂蔓延,勾缠住所有人蠢蠢欲动的脚跟。 空气变得黏腻而湿冷,仿佛被放在蒸笼里闷了半日,有淋漓的血污自毛孔里沁了出来。 这样水深火热的感受,赵承羽自然也无法逃过。 平时的太子殿下她都不敢惹,更何况是带着兵马、马上就要上阵厮杀的时候。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嗓子干涩得如塞了一把黄沙,只是一个吞咽的动作都带来了针刺一样的灼痛感。 太后就轻轻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不是觉察到她的紧张了,凤眼轻轻一挑,懒懒地看了她一眼:“都说完了?” 赵承羽瞬间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不能说的她也说了,不能做的她也做了,紧要关头了,怎么能功亏一篑? “没有!”她回了一句,然后提着裙摆,跪爬两步到了太后脚前,然后大声喊道,“太后娘娘!臣女要说的不只是这些,臣女要说的是,赵昔微她不仅和男人私相授受,她还和男人暗度陈仓!” “哦?” 冷冷的一声,却不是来自于太后,也不是来自于皇帝,而是来自于坐在马上的太子殿下。 赵承羽见自己终于引起了他的注意,心下顿时一喜。 当时她向徐云娇告密,说赵昔微和江夏王世子拉拉扯扯,徐云娇一开始还挺斗志昂扬的,谁知道,长公主来了一趟,也不知道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下子就把满肚子火气都忍了下来。 赵承羽气得直咬牙。 好容易逮着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让这贱人又耀武扬威了可怎么办!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她把心一横,赵昔微前脚出了院门,她后脚就偷偷溜了进去,一拿到所谓的“证据”,就飞也似的往朱雀街上跑。 既然想斗,就要豁得出性命才是! “暗度陈仓?”又是冷冷四个字。 赵承羽回过神来,顶着那寒冰似的目光,她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道:“是啊,太子殿下!赵昔微她未出阁时就和别的男人不清不楚的,现在被废了位份,回到娘家第三天,就迫不及待的和男人私会呢!不仅如此,晚上还是坐别人的马车回来的!” 李玄夜没有说话,只放下了手里的缰绳,空出一只手来。 而太后却一抬手,让人把那盒子端了过来。 她拿起那支小弓,像模像样地打量了好几下,眸光里有异常的光亮闪烁,连连感叹:“真是一张好弓啊,简直是为女子量身定做的一样!” 她将小弓放回盒子,“只是可惜,哀家不善骑射,这样好的东西也只能看看而已了!”话是这么说,却没把盒子还回来,而是让宫女扣下了。 赵昔微心里陡然升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赵承羽扯这些有的没的,无非就是为了让李玄夜彻底厌弃她罢了。 这倒不是她最在意的。 反正他们之间,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了。 李玄夜相信她也好,不相信她也好,她也依旧是她自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太后拿着那张小弓,脸上那种表情,却莫名让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难道这张弓有什么问题。 念头一起,心下更觉怪异。 太后语气里满是意味深长:“听你这么说,你这个姐姐,可是彻头彻尾的蒙骗了太子啊?” 这话对于赵承羽来说,无异于是一种鼓励。 “太后所言极是!”赵承羽忙添油加醋地道,“臣女身为她的妹妹,本不该过问姐姐私事,只是不忍殿下被蒙在鼓里,也不愿皇家蒙受耻辱,更不想赵家因她而败坏门风!所以臣女才冒死揭发,还请陛下太后明察!” “嗯,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太后点点头,转脸看向皇帝,“这事闹得现在人尽皆知,怕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一直没怎么说话,就是想听听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顺便看看赵昔微会如何辩解。 却没想到,她至始至终都一个字都没说。 此时太后这么一激,就再也忍不住了,目光沉沉地看了过来:“赵昔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昔微下意识再抬眸,望了李玄夜一眼。 而恰在此时李玄夜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心口蓦地一沉。 他的表情是冷的,眸光也是冷的,更有那抿成直线的唇角,也是冷冷的。无一不是在告诉众人,他,信了赵承羽的说辞! 赵昔微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前一刻还说要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要她等他回来。 .bqkan8..bqkan8. 第666章 不守妇道 可别人这么轻轻的一挑拨,他又再次选择了撇下她! 以李玄夜的头脑,不可能看不破赵承羽这点小伎俩。 所以他这样的表现,并非是出于吃醋,只不过是不想再掺和她的事而已。 赵昔微突然觉得有些没劲。 她对他还是太多留恋了,只要他愿意拿出诚意,哪怕是尚未兑现的,她也会隐隐升起几分期待的火苗。 但他对她,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感情和利益还是分得清清楚楚。 就如同顾玉辞设计她时一样,他明知道是挑拨,他也不愿拆穿,只因为他还要配合顾玉辞演戏。 罢了…… 赵承羽看着两人沉默对望,心中又是一阵窃喜。 让你狐假虎威!让你恃宠而骄! 这下都被打回原形了吧! 她露出一抹胜利在望的笑容,挑衅似的道:“赵昔微,陛下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呀,你要是不说话,那就是默认咯?” 赵昔微笑了一声。 然后微一屈膝,对着皇帝礼了一礼。 她的身姿轻盈,下拜时如云朵飘落,可衣摆却没有半点皱褶,只从容在地上散开,如一团嫩绿的荷叶,静静地舒卷在湖面。而更难得的是,头上的珠花发簪,甚至耳朵上的耳坠,也没有任何大幅度的晃动。 只是这么一个行礼,就已足见气度风华。 这怎么能是一个“私相授受”、“暗度陈仓”、“败坏门风”的女子呢? 在众人猜疑不定的注视下,赵昔微终于开了口。 字句清晰、语气冷静,对着皇帝从容禀道:“回禀陛下,此物确实是江夏王世子所赠,但是——” 才说了前半句,人群里已忍不住义愤填膺起来。 半个时辰前,才目睹了太子殿下的英姿,百姓们无一不是将他视若神明。 这样神明一般的男人,竟然被一个女子这样背弃! 这如何能忍! 顿时交头接耳之声窸窸窣窣的传来。” “竟然背着太子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 “这简直是不守妇道!” “不知廉耻!” “怪不得被废了位份!” “水性杨花!” “就该治个死罪!” …… 赵昔微听着这讨伐之语,剩下的半句话就咽了回去。 “很好!”皇帝冷笑了一声,陡然击掌,也不知是被百姓们的言论气到了,还是被赵昔微的坦诚气到了,猛地抬手,“来人!” 赵昔微心里“咯噔”就是一下。 还没开口辩解,却听见李玄夜唤了一声:“父皇!这张小弓,是儿臣让她收藏的!” “你说什么?” “你让她收藏的?” 皇帝和太后齐齐惊愕住了。 赵昔微也愣了一下,转脸再次看向他,不知道他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 “父皇有所不知。”李玄夜淡淡一笑,“当日江夏王世子赠送此弓,儿臣也正好在场——”语气一顿,“至于后来收藏此弓,也是儿臣授意为之。” “你在说什么?”皇帝彻底生气了,“你全都知道还为她开脱?” “当然不是!”李玄夜又是一笑,可语气却陡然低沉了下来:“父皇何不仔细看看那张弓?” 皇帝面有疑惑。 便有内侍拿过盒子,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半信半疑地拿起那张小弓,初看时,眯了眯眼,仿佛是没看真切,再看时,瞳孔霎时一缩。 “这……”他只说了一个字,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陛下……”内侍脸色一白,吓得连手里的盒子也顾不上了,忙去拍他的背心:“陛下,陛下!” 李玄夜心口就是一揪。 皇帝病情反反复复,现在是一天比一天经不起折腾了,脆弱得如同一根灯芯,只要风稍微大一点,就有熄灭的风险…… 他正想催马过去细看,皇帝却突然止了咳嗽:“好了……”他推开身边的内侍,目光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停留在赵昔微脸上,沉吟了一下,才道:“是朕冤枉你了,起来吧!” 赵昔微满心疑惑。 那张小弓虽然精致,可也不算什么贵重之物,甚至也找不到什么独特之处。 怎么太后打量它的眼神那样奇怪,而皇帝也只看了一眼就连连咳嗽? 这到底有什么秘密? 正当她思虑重重时,又听李玄夜冷冷喝令了一声:“来人!” “在!” 简短的一问一答,却蓦地让人心惊肉跳。 再抬头看去时,见他举起左手手掌,杨仪便催马一步跃至前头,将赵承羽的去路彻底拦住。 察觉到了他的杀机,赵承羽脸色一变,不由得身子一软就瘫在了地上:“太子殿下饶命!” 皇帝也是一惊,急急唤道:“太子!” 而左右群臣也是疾步向前:“殿下!” 出征之礼,忌杀生。 杨仪是李玄夜的贴身侍卫,只听令于他一人,他要是下了命令,别说是皇帝,就算是阎王爷也不能阻拦。 但李玄夜只这么抬了一下手,却没有说要做什么,杨仪迟疑了一下,再次看向自家主子。 却见他捏着一条长鞭,横在马背上,漫不经心地抚了抚。 赵承羽吓得面如死灰。 知道他有了杀心,却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这种感觉最是煎熬。 她忙一提裙摆,跪着爬行了几步,然后伏在李玄夜面前,哭泣道:“殿下,臣女不是有意的,请殿下原谅臣女……” 李玄夜倏地抬起手臂。 长鞭凌空而起,划出一道寒光,闪过众人眼前。 有风声凛凛过耳,让所有人都浑身一震。 就连赵昔微也睁大了眼睛,视线随着那一道寒光迅速坠落—— “啪——”一声闷响,眼前有红光炸裂。 “啊!”紧随而来的是一声痛呼。 赵承羽已经蜷缩在地上。 赵昔微定睛看去时,只觉得这一幕既血腥,又痛苦,甚至还有几分报应不爽的快意。 李玄夜这一鞭子抽在了赵承羽身上。 这条长鞭是赶马用的,李玄夜随意挥斥,当空落下时,这可就苦了赵承羽,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从脸颊直到脖颈,再到肩膀。 “饶命……”赵承羽蜷缩着身子趴在地上,却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敢多说一句,只全身颤抖着哭泣着求饶。 声音凄惨而可伶,只是没有人心疼一下。就连太后,此时也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 李玄夜依旧端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如初,一截黑底红边的衣摆,在风中轻轻翻卷。 他收了长鞭,看也没看地上缩成一团的人一眼,语气淡淡,却莫名让人胆寒:“御前失仪,赐死吧。” .bqkan8..bqkan8. 第667章 哀家能吃了你不成? 旌旗猎猎,千骑如龙。 太子率三军辞别皇城,过十八坊,出明德门,一路逶迤而去。 皇帝站在原地,目光一直紧紧地追随着着儿子,直到那一人一马越来越小,小到与满城柳色融为一体,最后消失在了天际时,仍舍不得移开视线。 曹德捧了一件披风替他披上,劝道:“陛下,起风了,您小心着凉,还是早些回宫吧。” “二十年了……”皇帝却答非所问地叹了一声,神情中有无法掩饰的伤感,“……朕的儿子长大了……” 曹德知道皇帝心里不舍,便安慰道:“陛下且放宽心,说不定还没入夏,太子殿下就得胜回朝了呢。” “嗯……”皇帝点点头,目光在无意扫向地面时,忽然沉了沉,然后强打起几分精神,向太后笑道:“母后,这家这孩子……” 皇帝虽然不太管臣子家事,但赵承羽和王家联姻的事情,也曾略有过耳闻,太子一声令下要将她处死,皇帝认为还是要过问太后的意见的。 可谁知,原以为会极力干涉的太后,这次却选择了视若无睹。 她瞥了一眼晕死过去的赵承羽,不以为然地扔下一句:“太子既然发了话,哀家怎能拂了他的意?皇帝你就自个看着办吧,只是别叫她死得太难看了。” 说完拂袖回宫。 在经过赵昔微身边时,脚步一停,冲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张小弓,你可千万要收好。你不知道它的秘密,可多着呢——” 赵昔微一愣,下巴已被人托住。 太后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用一种赏花似的目光,细细地凝视着她,笑道:“这么个漂亮的小美人儿,生得跟朵蔷薇花似的,别说太子舍不得,就是哀家,也舍不得。”又是一叹,悠悠补了一句,“好看是好看,就是不该藏着野刺……” 那张白得仿佛常年不见天日的脸,上面紫红色的双唇一张一合,哪怕是在这明媚的春光之下,也莫名让人感觉到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赵昔微忽然就想起了某个冬雪纷飞的午后,太后也是带着这样诡异莫测的笑意,然后轻飘飘一句话,就挖了一个女人的眼睛。 赵昔微没来由的就打了个冷颤。 她后背绷直,下颌往后一避,太后指尖一空,笑意顿时凝固:“嗯?你躲什么?哀家能吃了你不成?” 赵昔微心里咯噔又是一跳。 李玄夜交代过她要防着太后。 现在不是逞能的时候,该退让的时候就得退让。 正思忖间,皇帝突然笑了起来:““母后,这孩子胆小,看您两句话就把她给吓成了这样,您就别再逗她了。” 太后收回手,懒懒一笑,“哀家不过好心提醒她一句话罢了,皇帝这么紧张做什么?” 皇帝忙赔笑着道:“儿子哪里是紧张,儿子是觉得这孩子傻乎乎的,怕她惹母后不高兴呢。” 一边说,一边亲自搀了太后的手:“母后您小心脚下。” 赵昔微会意,立即躬身行礼:“恭送太后、恭送陛下。” 曹德这时也帮着解围,朝身后一使眼色,立即宫女内侍全部下拜:“起驾回宫——” 人群渐渐地散去,这场闹剧终于消停。 而赵承羽早被几个侍卫拖走了。 赵昔微望着地上的血痕,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袁氏和二叔夫妻一场,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 一个贪财,一个好色。 一个为了报复丈夫,弃女儿于泥潭不理。 一个为了迎合新人,置女儿于黑暗不顾。 …… 也不知道被赐死的消息传到赵府,赵府会怎么样呢? 赵昔微也没空多琢磨这些。 她去了一趟茶楼,亲自看了账本,乔云浅已将做百花糕的配料都采买齐全。 两人一样样仔细核对过,乔云浅拿着算盘,一五一十地道来: “牛乳十斤、羊乳十斤、鸡蛋二十斤、这是做奶酪用的;红豆二十斤、绿豆二十斤、另有葡萄、桂圆、花生、杏仁等干果总共十五斤,这是做馅儿用的;至于配料用的桃花,是我带了人亲自去采摘的,都是选的才开了一半的花苞,用山泉水浸了一夜,这是最贵的,总共也就两斤多点,就耗费了二十两。另有红砂糖、白砂糖、黄酒等,总共加起来是一百一十二两。” 乔云浅说完,就有些过意不去:“预算是一百两,没想到竟超出了十二两,本来是将将够的,只因有个叫立夏的家里出了事,说是她的娘亲咳了血,而自个儿又不小心伤了手,我便私自拨了几两银子给她应急。” 赵昔微倒也不在乎这十二两银子,只是以为乔云浅过惯了大小姐的生活,不懂得开源节流的道理。 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体恤下人。 她抿唇一笑,合上账本:“说好了交给你做老板,店里的开支用度,就都由你裁决,我不过是跟进一下罢了。”说着就让锦绣送上了一个盒子。 乔云浅接过来,才打开看了一眼,就惊愕抬起头来:“微姐姐,你这……” 方方正正的盒子,里面装着银光雪亮的元宝。 足足一千两。 这次采买只花了一百多两,赵昔微竟然一次性给足了十倍。 她手上一沉,连忙把盒子推了回去:“微姐姐,用不着这么多。” 赵昔微却笑着按住了她的手臂,将盒子重新推到了她面前:“开门做生意,四处都要钱,一千两也就能应付几天而已。你要是不收下,那等下次采买,可就得自个儿上门找我了。” 合伙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她和乔云浅两个都不缺钱,之所以要开这个茶楼,并不是活不下去,只是想要为以后做打算罢了。 乔云浅也明白她这番心思,便也没再推辞。 赵昔微又召白露等人过来,仔细交代了重要事项,最后提醒道:“都说万事开头难,若是做好了,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若是没做好,我也不会过多苛责。大家只要尽心尽力去做就好。” 把这边打理好,赵昔微就回到了赵府。 第668章 求你救救她 想到这些天来发生的糟心事,又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她觉得是要赶紧购置一处宅子了。 这事交给谁去办呢? 赵昔微想到了袁策。 他是李玄夜留下来保护她的暗卫。 武功高强不说,还对京中各处都十分熟悉。 只是有一点,这个人守不住秘密。万一到时候被李玄夜一查…… 才想到这里,正要找锦绣吩咐一下时,徐云娇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准确的说是,徐云娇带着赵府一大家子闯了进来。 “你把羽姐儿怎么了?”徐云娇第一个踏进房门,也不问来龙去脉,就质问道:“听说你们在街上吵了一架,她就被侍卫带走了!赵昔微,你到底把她怎么了?她可是你妹妹!” 赵昔微皱了眉头,望向满屋子的人。 老夫人、父亲、二叔、裴香兰,还有一个不速之客,袁氏。 前几个虽然神色焦急,但到底还沉得住气,而袁氏则是双眼通红,直接就拉住了赵昔微的手,急急道:“微姐儿,我知道,羽姐儿平日里多有冲撞你,可她心地却不坏,只是我疏于管教的缘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微姐儿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好不好?” “是啊。”赵子修也好心劝道,“上次羽姐儿不懂事让你生气,二叔已经惩戒过她了,你看在我们都是一家子的份上,就原谅她这一次吧!” “微姐儿,那丫头骄纵惯了!她做错了事,祖母必定会好好管教她!”老夫人在桌旁坐了下来,神色是最镇定的一个:“你告诉祖母,她被侍卫带去哪里了?” 而最后开口的则是赵子仪。 他坐在轮椅里,眉头紧紧的锁着,看向赵昔微的眼里,有着深深的忧虑。 久居朝堂,出于一种本能,他已经隐隐猜到什么。 “微姐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昔微听着他这几个字,就忽然想到了那张很不起眼的小弓。但当着这么多人,她也不好直问,只笑了笑,回答道:“赵承羽被赐死了。” “什么?” 屋子里顿时陷入震惊。 “赐死?” 袁氏第一个失控了。 她眼前一黑,差点没晕厥过去,旁边的赵子修眼疾手快要去扶,可裴香兰却比他更快,已挺着肚子就抱住了袁氏,柔声安抚道:“姐姐莫急,此事必定有什么误会,先听微姐儿好好说说……” 袁氏对上她这张光鲜亮丽的脸蛋,就觉得厌恶到了极点。 可现在却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她满心只有“女儿被赐死”这一件事。 “微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不,不可能,她犯下了什么大错,以至于要被赐死?” 她的双腿半软着,整个人陷入一种语无伦次状态,眼泪如雨一般往下洒落,“一定是有什么误会,一定是的对不对?微姐儿?” 赵昔微皱眉看着她。 袁氏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微姐儿,你说话啊,求求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赵子仪叹了一口气,也低声道:“微儿,到底发生了什么,爹爹也想知道。” 徐云娇可就没那么客气了,冷冷一哼,就连珠炮似的发难了:“你要住在娘家,我也依着你了,你要掌家的权,我也让给你了,作为嫡母,我对你算是百依百顺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捏着掌家之权,就这样对待家人的?赵昔微,你就是这么掌家的?!” 徐云娇越说就来气,声音也尖锐了起来。 袁氏虽然近乎崩溃,但脑子依然比她好使,知道此时不能硬碰硬。 于是一把拽住徐云娇,将她挡在了身后,自己强行忍住眼泪,问道:“微姐儿,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们两姐妹只是吵架而已,怎么就让侍卫给带走,变成赐死了呢?” “只是吵架而已……”赵昔微缓缓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然后问道:“冲到陛下面前大吵大闹,让全城百姓、满朝文武一起看笑话,这也只是吵架而已吗?” 所有人都怔住了。 赵子仪被皇帝罚了禁足,又免去了上朝,命他留在家中反思。 所以这场出征礼也就没有他,而赵府除了他,其他人也没有资格参加。 作为百姓去围观也是可以的,但赵府这样的大家族,也拉不下这个脸和百姓们挤在一处。 所以整个赵府没一个人知道今天街上发生了什么。 赵昔微这么一句“冲到陛下面前”,无异于是一记铁锤,重重的捶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得罪赵昔微,还有可能有活命的机会,毕竟一家子人,求求情也许能得到原谅。 可得罪了皇帝,这可怎么办? 迎着一双双绝望又揪心的眼睛,赵昔微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的说了一下。 袁氏听得脑子“嗡”地一下,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一提裙摆,双膝“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微姐儿,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知道,整个赵府就只有你能救她。我给你磕头,给你赔罪……”她语气近乎嘶哑,直到此时此刻,才显露出一种生为人母的悲切来,“如果真的要赐死,就赐死我好了,我愿意代替羽儿受罚……微姐儿,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满屋子里的人都为之不忍。 赵昔微用力抽出手指。 袁氏会伤心成这样,她是意料之外的。 不是她不懂一个母亲的心,只是在赵府这些日子来,实在是没有太多体会过什么亲情。 袁氏听得脑子“嗡”地一下,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一提裙摆,双膝“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微姐儿,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知道,整个赵府就只有你能救她。我给你磕头,给你赔罪……”她语气近乎嘶哑,直到此时此刻,才显露出一种生为人母的悲切来,“如果真的要赐死,就赐死我好了,我愿意代替羽儿受罚……微姐儿,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满屋子里的人都为之不忍。 赵昔微用力抽出手指。 第669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赵昔微静静地坐在房内。 屋子里新换了浅绿的窗纱,如鸦羽般轻薄透明,透过镂空的槅扇,依稀可见桃红李白,半遮半掩中,敛尽满院春色。 明亮的阳光透进来,斑驳的光影在每个人身上不断跳跃。 那一张张脸,或惊愕,或恐慌,或愤怒,间或传来一声声近乎声嘶力竭的哭求。 “求求你们!”袁氏满脸泪痕,又跪在了老夫人面前,“羽姐儿是您的孙女,您通共就这么几个孩子,您快想办法救救她,好不好?” 又望向赵子仪:“相爷,您在朝中有一定的人脉,您帮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赵子仪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我……” 话没说出口,老夫人就打断了他:“玹儿!” 她站起身来,扶着袁氏起身,“羽姐儿不是做错了别的,她是惊扰圣驾、御前失仪。你心里难受我知道,我这个做祖母的也一样心疼。只是一则玹儿腿伤未愈,二则陛下也正在气头上,依我看,不如你先回去好好歇着,等明天我们再想想办法,如何?” 这可不就是拒绝她的请求了吗? 袁氏猛地睁大了眼睛,满是不可置信:“老夫人,她不只是我的孩子,还是您的孙女!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您竟然劝我回去歇着?您……”她心中万分悲凉,立时捶胸痛哭出声:“白发人送黑发人,您怎么能硬得下这个心啊……” 她哭得近乎失态,眼泪打湿了大片衣襟,可也没有让老夫人改变主意。 她绝望到了极点,却又莫名生出一线喜悦:“我知道了!是不是要花钱打点?我有钱!”她有些疯狂地抱住了老夫人的双腿,使劲摇晃着道,“我可以把我们袁家所有的钱都给您,足足有百万两!这么多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可以再去筹,我变卖田产,变卖宅子,变卖商铺!我全都可以不要,只要你们帮帮我,老夫人,求求您,您替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老夫人的表情里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眼里有泪水轻轻打着转,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袁氏一颗心瞬间撕裂—— “这不是钱的事……要是银子有用,我这个做祖母的,怎么会袖手旁观?” 轻轻摇了摇头,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有一滴泪水滑落了下来:“这都是那孩子的命,你我就都认了吧……但愿她来世托生在一个好人家……” 袁氏猛地撒开手:“不!” 她红着眼望着老人:“您狠的下这个心,我狠不下!您不想办法,我自己想!”说着一提裙摆,起身就往外走。 “你别——”赵子修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袁氏一只脚才迈出门槛,陡然回身,看向自己的前夫,眼里浮现一丝光芒:“二爷?” 赵子修看看袁氏,又看看裴香兰,手臂微微一抬:“我想……你……” 说了两个字,裴香兰就拉住了他的手腕,柔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何尝不也一样心疼?要是往日,我必定回娘家替你、替姐姐跑这一趟的,可如今……”她语气一低,怯怯地望了老夫人一眼,“如今因着我这门亲事,娘家生了我很大的气,就差不多要把我扫地出门了……况且……我们裴家……现在也再不似从前了……” 说到一半,就垂下了眼睑,满是难为情的样子,黯然无语。 裴香兰比谁都不想帮赵承羽。 做后娘哪是那么好的事?养不熟就是白眼狼,而赵承羽明显就是一头又蠢又疯的白眼狼,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咬断自己的脖子。 现在这头白眼狼犯下了死罪,这可真是瞌睡就来了枕头,她做梦都要笑醒! 况且,她就算想帮,也没有这条路子。 自从裴贵妃失宠变成了裴才人,裴家就成了个空架子,祖孙三辈人,不论是朝中还是京中,都是如履薄冰夹子尾巴做人。 现在去掺和这档子事,无异于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自寻死路。 “哎!”赵子修自然也知道这一层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的手猛地放下,又是懊恼又是心痛。 “要不……”他目光闪烁着,逃避袁氏的眼神,“你就还是回去好生歇着吧……” “哈哈!”袁氏突然就笑了一声。 “好,好。”她的语气悲凉又尖锐,“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们姓赵的就是薄情!都说商人重利,你们这些世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你们比我们更冷血!我们要钱,是为了活命,因为我们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可你们呢?你们不缺钱,你们缺的是情义!” 她双眼通红,满是愤然:“可笑我竟然还对你们抱有幻想,希望你们当中的谁能替我想想办法……是我瞎了眼!早知道你们薄情至此,我就该把羽姐儿带走!让她跟我住在娘家!” 提到赵承羽,她又是悲从心来,眼泪又掉了下来:“我当时想着,你们赵家门第高,留着她跟着她爹,以后能嫁个好人家——是,我算盘打得叮咚响,却不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 她的身子晃了一下,可腰背却仍挺得笔直,“以前羽姐儿也是个骄纵的性子,我虽然不算个好娘亲,没能处处照看着她,可她若是惹了事,该打的我打,该骂的我骂,该讲道理的我也讲道理,到底有我这个做娘的盯着,她就算是再胆大妄为,也不敢闯到陛下面前去惹是生非。” “她没了我在身边,做爹的又是不闻不问,府里上下自然也不会拿她当回事……”袁氏深深抽了一口气,声音颤抖着道:“早知道,我把她带走,何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你何必说这种话——”赵子仪生怕老夫人伤心,忙低声道,“羽姐儿前几日犯错,我和母亲都训诫过的。” 袁氏懒得再多看这个男人一眼,只自顾自地转过身去。 “今天来这一遭,是我自取其辱!” 冷硬丢下这一句话,抬步,跨出房门,下了台阶。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 第670章 死囚 而这种死寂,却被徐云娇突然打断。 “等等!” 不知是心有戚戚然,还是什么,替袁氏感到悲伤的同时,她也想到了自己。 假以时日,她也面临生死攸关的时候,赵府是不是也会这样放弃她? 她不敢去想。 因为她知道,答案显而易见。 她挺着肚子,三两步急追了上去:“他们不帮你,我帮你!” 袁氏怔住,缓缓地回头:“你说什么?” 徐云娇握住了她的手:“我去求我母亲……”语气一顿,转为斩钉截铁:“不,我去求太后!” “真的?” “真的!”徐云娇重重点头,“太后那儿,我还算说得上几句话。” 她振振有词地安慰着袁氏:“再者,羽姐儿不是和王家有婚约吗?虽然还未下聘,可到底也已经交换了名帖的,倘若羽姐儿出了事,王家不也跟着没了面子吗?所以,有这层关系在,太后不会袖手旁观的。” 袁氏望着徐云娇,泪水再次滚了下来。 廷尉府的大牢里。 这里关押着全京城最高等的囚犯。 说高等,只因为囚犯的身份与众不同——都是女子。 这些人倒也不算多么穷凶极恶,有的衣衫整洁,有的出口成章,还有的容颜姣好,体态端庄。 她们当中,有受过严苛训练的宫中女官,也有锦衣玉食的高门贵妇,也有混迹风尘的伶人歌女。 除了身份高等,还指她们的“罪名”高等。 有的是因为后宫争斗被牵连,有的是因为内宅琐事被殃及,还有的是因为身份来历被收押。 形形色色的女人,每人关在一个小牢房里,如一朵朵失去了阳光的花朵,在这昏惨惨的牢房内,逐渐枯萎,失去颜色。 墙壁上挂着一盏盏油灯,火苗比豆芽大不了多少。 因是关押女犯人,朝廷特意留了几分体面,选了光线较好的地段。 即便如此,白日里也鲜有阳光照进来,那一尺见方的小窗子里,是犯人们唯一能看见的正常光亮。 赵承羽睡在地上,将身子缩成一团,双臂抱住了膝盖。 外头有狱卒高声呦喝着,是到了吃饭的点了。 可她却一动也懒得动一下。 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疼痛感也逐渐麻木。 她的心也彻底的死了。 斗来斗去,有什么意思呢? 她得不到的,永远得不到。 娘亲的疼宠,爹爹的偏爱,家族的器重,甚至还有男人的痴情——她统统没有。 已经是她进来的第二天了,她就这样不吃不喝,一动不动地缩在地上。 这两天内,没有任何人来看过她。 她睁着眼,从天黑盼到天明,又从天明盼到天黑,狱卒一次次打开铁门,“哐当”丢进来一个又一个馒头。 可她没有等来一个人。 娘亲没有来看她,爹爹没有来看她,祖母更不会来看她。甚至那个许诺过要娶她进门的男人,也没有过来看她。 她的心情,从从最开始的期盼、忐忑、恐惧,渐渐地变成了漠然。 娘亲不来看她,她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毕竟从她记事起,她娘亲就一直很忙,忙得顾不上生病的她,哪怕她抱着不撒手,娘亲也会冷静地丢下她,然后风风火火地出去各大铺子里看货谈生意。 至于父亲,她压根就没期待过。 他能为了一个贱女人掌掴她,呵斥她,就说明在他心里,自己是可有可无的。 而家族里就更不会有人在意她了。 可是他呢? 赵承羽突然有些难堪。 他为什么也不来看一下她? 面对家人反对,她是义无反顾地决定嫁给他的。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可靠,所有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可是她却有自己的盘算。 他名声不好又怎么样呢,只要他对自己好就行了。 而且嫁给一个本就名声不好的男人,比嫁给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更轻松,不是吗? 反正,她也不是什么恪守陈规的乖乖女。 王家这样的门第,能靠着太后这颗大树,她嫁过去就不愁压不住赵昔微了! 可是谁知道到头来还是黄粱一梦。 太子只说了一句话,就决定了她的结局。 她好不甘心啊。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弃妃,也还是要强压人一头?” 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她望着厚厚的铁门,喃喃自问。 却不知道,有两个人站在阴影中,静静地盯了她许久。 狱卒弯着腰,一一交代着:“回两位爷的话,这赵姑娘伤势已无大碍,就是不肯吃东西,小人怕她有个好歹,便好心送了米汤过去,见她只那么躺在地上,又抱了一床暖和的棉被过去,二位爷请放心,您们交代的事,小人哪敢马虎啊!” 那两个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其中一个拍了拍狱卒的肩:“我们主子吩咐了,也不用多上心,她不吃就让她饿着,等饿得没力气了,别说是馒头,就是砖头也得啃下去。对了,我们主子还吩咐了,叫看看她有没有破相——大家都是爷们,这是什么意思,就不用我说穿了吧?” 狱卒一愣,反应过来后忙赔笑道:“您放十二个心,小人绝对不会动她一根手指头。至于那脸上的伤……小人一会儿去弄点药膏来,让她自个儿抹上?” “嗯,不错,这事你办好了,重重有赏。” 狱卒又是一喜:“哪里哪里,能为您效劳是小人的福气,哪里还敢讨赏。” “行了,那就都交给你了,记得盯紧了她。”那两人哈哈一笑,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记得,不能破相。” “您放心,小人省得。” “哈哈哈哈……” 一阵邪肆的笑声隐隐传开,在狭窄昏暗的牢房里幽幽回荡。 “怎么样?” 长信宫内,太后闲闲地倚在榻上,左右围绕着两名小内侍,都是生得唇红齿白面皮白净,一个手拖着果盘,盘子里放着一大串紫红色的葡萄,一个则端着酒盏,里面盛着暗红色的美酒。 太后喜欢葡萄,更喜欢葡萄酿的酒。 每日午后都要细细的品上半盏,然后才神清气爽地去前殿处理国事。 只是今日她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那葡萄也只吃了两颗就不再多看一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殿外传来脚步轻响,她才猛地睁开了眼睛。 “太后娘娘。” 一只鹿皮小靴出现在榻边,来人带着谄媚的笑意,掐着嗓音唤了一句。 太后抬了抬眼皮子,淡淡问道,“怎么样?” 第671章 定叫她生不如死 宫人悉数退下,寝殿内只留下一人。 青白的面皮,细长的三角眼,尖尖的下巴,一身衣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全身上下毫无青年男子该有的精气神,活像个卧床多日的病秧子。 正是太后娘家的侄孙,王范。 他满脸堆笑,像狗见了主人一般极尽谄媚:“太后娘娘万福,您要的东西,给您带来了。” “拿上来吧。” “是。”王范捧着一个盒子,躬身交给太后。 太后把盒子打开,深深嗅了一口,然后就闭上了眼睛,满脸沉醉其中。 “好啊……”她的语气缓缓,恍若梦呓:“……真是好啊……” 王范诧异地抬起头,看见她的表情就是一愣,不由得轻唤了一声:“娘娘?” 太后睁开眼,不悦地睨了他一眼。 王范欲言又止:“娘娘,这海棠醉……您……” “啪嗒”一下,太后将盒子盖上,问道:“怎么?” 灭顶的杀气袭来,王范脖子一缩,忙把话咽了回去,笑道:“没,没,没什么。” 太后嗤笑了一声:“区区一包海棠醉,你还怕哀家受不起?” 王范连忙改口:“太后娘娘凤体康健,又有解药加持,这么一包药粉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又讪讪一笑,挤眉弄眼地道:“孙儿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眠花楼,见新来了两个美人,舞跳得极好……最要紧的是,这两个美人,是一对兄妹。” “哦?”太后的脸色立即多云转晴,饶有兴致地问道,“一对兄妹?” 王家出身低微,本是市井小户,没有丰厚的大家底蕴,再加上子嗣凋零,三代单传才留下王范这么一个。 太后执掌朝纲这么多年,尽管明晃晃的给了娘家诸多便利,也没能扶起一个像模像样的人才。 而王范不学无术,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寻欢作乐之上,十足十的一个草包。 但有时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还真只有这草包才能办妥—— 坊间传闻王范流连花丛、男女不忌,明着是他自己享受,暗着却是给太后进献。 太后高居人上,难免寂寞。 既然有人这么体贴自己,何乐而不为? “可曾仔细摸清他们的底细。”虽然只是为了排遣寂寞,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得上送进宫来的。 “回太后娘娘的话。”王范见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立即一喜,忙道:“这兄妹两个的身世,孙儿已经让人仔细查验过了,确实是清清白白的两个人,只因家里贫寒,不到五岁就被父母卖去了歌舞坊,现今刚好满十五……” 他把两人的身世细细讲来,又笑嘻嘻道,“兄妹俩人都生得是唇红齿白,特别是那皮肤,嫩得能掐出水来……两人站在一起,颇有麒麟降生、凤凰来仪之相……” 他说到兴奋处,便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然而一对上太后森冷的眼神,立即笑容一僵,只乖乖禀道:“侄孙一心想着太后娘娘宫里空虚,左右没个可心的人伺候,又想到您向来喜爱歌舞,便特意将他们买了下来,放在府里仔细调养着,就为了能孝敬您老人家一回,就是不知您喜不喜欢?” “你倒是个有孝心的!”太后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算是哀家没白疼你!” 王范喜上眉梢,一连声的讨好道:“这是侄孙该做的。”顿了顿,又道,“那一会儿,孙儿就把人送过来?” “你急什么?”太后将那只盒子托在掌心,一边爱不释手的把玩着,一边放在鼻尖轻轻嗅着,缓缓道,“既然是凤凰来仪,那便要挑个好日子才是——” “您说的是。”王范连连点头,“孙儿回去就好好挑个吉日。” 见哄好了太后,眼珠子一转,另起了个话题:“那您看……赵家那姑娘……” “嗯?” 漫不经心的一个音调,让王范后背就是一凉,忙道:“孙儿的意思是,她怎么说也是王家即将要过门的媳妇,虽然婚约尚未议定,但满京城都已经得到了风声,要是真的就这么让她死了,怕是……怕是会丢了咱们王家的脸……” 话未说完,就被太后打断了:“哀家倒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子呢?” “嘿嘿!”王范挤眉一笑,“孙儿倒也不是多喜欢她,主要是她是赵家的人,留着她,对您多少有点用处,您说是不是?” 太后没有打理他的献媚,只将那枚盒子放在桌上,重新端起了酒杯,轻轻摇晃了几下,拉长了声音悠悠道:“马上就是三月三了,赵府,是不是该办春宴了?” “春宴?”王范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后脸上浮现出一抹看好戏的笑意:“哀家听说,现在掌管赵府内宅的是赵昔微。”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王范眼珠子骨碌碌又是一转,视线在那装着药粉的盒子上划过,瞳孔幽幽发着绿光:“只要您一句吩咐,孙儿这就照办!定叫她生不如死!” “仅仅是叫她生不如死?” 王范噎了一下。 太后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一个废妃,也值得哀家浪费这么多功夫?” “娘娘您……”王范更是糊涂了,这到底是要让他下手呢,还是让他收手呢? 正不知道如何接话时,太后不咸不淡的声音已再次响起—— “哀家要的,不是她生不如死,而是太子生不如死!” “太子?”王范显然没想到这上面来,吓得脸色就是一白,“您、您、您要扳倒太子?”他虽然是个草包,可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额头顿时有冷汗冒了出来,说话都不利索了:“娘娘,他,他,他可是储君啊!” “正因为他是储君,所以哀家才刻不容缓。”太后笑了起来,语气却越发的森冷,一字一句道:“他要是只为了拿下西凉,那哀家和他还有商量的余地,但他是想要夺走哀家手里的兵权!”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西凉的战事到底有多艰难,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不过是小小的边塞之地,却布满了大魏最好的精兵良将,不是打不赢,而是她不想赢。 如今太子率兵出征,士气必然高涨。 趁机拿下凉州实在是毫无悬念。 **** 最近太忙了,一下子断更了好几天,实在是很不好意思,先写了一章发出来,明天醒来再发第二章。 另外,最近疫情有点严重,大家都要做好防护 【哭,作者君为什么这么忙,因为从2月底开始,几乎每天都在排队做核酸o(╥﹏╥)o】 大家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呀,喜欢吃的东西可以多囤点,反正有备无患【作者君居家隔离了足足一个月,_(:з」∠)_】 第672章 不可告人的真相 太子这一战,是立威之战。 得胜还朝之日,便是夺权之时。 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太后将盒子往王范面前一推,:“马上去准备。” “是……”王范忙将盒子捧了过来,手臂抖了抖。 “太后娘娘。”他讪讪一笑,“我瞧着,东宫那位也不是什么痴情种子……您这药……” “嗯?” 舔了舔干巴巴的唇,唯唯诺诺道:“这药……赵昔微现在不过一介废妃,万一太子不吃这招,任由她死去活来不管,我们岂不是白费功夫?” 其实太后的事儿能不能成他不是很关心,他关心的只有一个,万一他失败了,等太子班师回朝,那他不是就成了炮灰? 想到太子那迫人的气势,他就觉得双腿发软。 “你怕什么?瞧你这鼠头鼠脑的样儿,真是丢了咱们王家的脸!”太后拈了一颗葡萄,随手就朝王范脸上扔去,“他废了赵昔微的位份,不就是提防着哀家对她下手么?还假惺惺的把顾家那丫头放到东宫,他演这出,能骗得过别人,能骗得过哀家?嘁!” “演戏?”王范抹了抹脸上的葡萄汁,却在听见这么一句话后,腿也没那么软了,忙舔着脸又问道:“他废了太子妃位份,只是为了宴席?您的意思是,他还想着破镜重圆?” “是啊!”太后嗤笑了一声,她一边拿手巾擦着手指,一边不以为然地道:“哀家执掌朝政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把戏没看过!当年皇帝登基的时候,才那么大点儿一个孩子,这朝堂上,大大小小的事,那个不是哀家亲力亲为扛过来的?” “你给我记住,让王家人也记住,”她抬起眼,冷冷地凝视着面前的娘家人,语气忽然转为森冷:“在这座皇城之中,哀家才是绝对的主宰!” 王范连连点头,一脸与有荣焉:“是,您说得对。您才是真正执掌大魏的人!” 这话也不是自大,太后经营多年,朝中势力交错,尽管近年来随着太子的成长,隐隐有些人开始动摇,但当年打下的底子仍在。 真的要拿捏住了太子的软肋,想要横扫天下,也绝非空谈。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目的马上就要达成了,她看面前的草包也顺眼了许多,忍不住就指点了他两句:“你要明白,权力,除了来自于血脉继承,它还可以来自于实力。而这个实力,就是要比别人更狠,更强——” “带兵也好,治国也好,要做的就是斩断敌人的后路,让他们从心底里畏惧你。你要是犹豫不决,面临你的就是死路一条,明白了吗?” “孙儿明白。”王范捧着盒子高举眉心,志得意满地回答:“有孙儿在,一定助您扳倒东宫!” “嗯。”太后点点头,“孺子可教也,也不枉费哀家这么照拂你。” “可是……”王范眉心一皱,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可是万一太子比您还狠呢?”他掂了掂那盒子,“您别忘了,这药不是第一次使了,他说不定早就心知肚明了……” “那又如何呢?”太后讳莫如深地一笑,“这不是还有那张弓吗?我就不信,当年真相揭晓,他还能沉得住气——” “那张弓?真相?”王范瞪大了眼睛:“什么真相?” “你可知道,出征礼上,皇帝为何一见那张弓,就胸闷气短?” “啊?”王范哪里留意过这种细节?只凭着隐隐听来的风声,猜测道:“听说是顾皇后生前用过的?” “何止!”太后笑了一声,忽然坐正了身子,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冷寒彻骨,一双丹凤眼里的光芒如毒刺一样锐利:“那张弓,它藏着沈氏病亡的真相!” 真相? “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真相?” 书房内,赵昔微也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梨花吐蕊,满地洁白。 一缕春光透过花窗,落在黄梨花木的书案上。 案上的笔墨纸砚陈列整洁,每一样都原封不动地放在原处。只有一个打开的雕龙木盒,放在最中央。 而盒子里面,那张精致小巧的雕弓,静静地躺在黄色的绸布上。 但赵子仪却将目光转向了博古架。 架子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只花瓶,瓶中花朵安静绽放,有浅绿的菊花,有洁白的玉兰,还有几枝鲜嫩欲滴的翠竹。 淡雅的植物,给书房更增添了几许静谧。 墙上挂着的画也换成了水墨风景。 举目望去,但见松林茂竹,茅庵草舍,村落渐隐渐现。 自从被皇帝免了政务,赵子仪变得越发的闲适起来,原本案牍劳形的权臣,过了快一个月幽居简出的日子,竟然变成了一个醉心山水的文人雅士了。 赵昔微目光追随着他,锲而不舍地问道:“如果仅仅只是皇后遗物,陛下为何如此反应?您又为何特意过问?” 在得知出征礼上那场闹剧后,赵子仪最关心的不是赵承羽被赐死,也不是赵昔微被诬陷,而是——特意叫赵昔微过来,就只为看看这张弓。 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盒子里,眉头微微一皱。 赵昔微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化。 轻轻一叹,他终于沉声道来:“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张小弓,有多大的秘密也说不上……但,因为它,确实发生了一件不太愉快的小事。” 不愉快的小事? 赵昔微想起皇帝当时的表情,心下一怔。 赵子仪点点头,道:“皇后擅骑射,而你娘亲却喜诗书……” 他慢慢的回忆着,“皇后常常邀你娘亲同去射猎,但你娘亲总是诸般推脱——” 许是年少的往事触动了心弦,他的眸子里有亮光一闪而逝。 对着女儿,露出这种情愫,让他有些尴尬,便微微别开了眼,望向窗外:“那时你外祖父掌管太学,你娘亲作为他最疼爱的独女,破例成为门下唯一的女学生,可以与所有学子一样,每日去讲堂修习听课。” 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在唇畔浮现,他的语气也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我从未见过如她这般独特的女子,她天资远在我之上,有过目成诵之才能,她书读得好,画也作得好,就连你外祖父都说,一百年以内,不会再有比她更聪明的孩子……” 第673章 死而无怨 提及曾经的恋人,这位纵横朝堂的权臣,终于褪下了厚重而复杂的伪装,变得如少年一般纯净:“她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一门心思钻研起了医术,一切应酬宴请全部推拒,性子也变得越来越孤僻,本来和皇后形影不离,也逐渐开始疏远……” 赵昔微有些惊讶:“所以,娘亲的变化,让皇后生气了吗?” “是啊……”赵子仪又叹息了一声,“你娘亲那个性子,你也知道,她喜欢就接受,不喜欢就拒绝,从不屑于掩饰,更不懂得委婉,皇后待她如同至亲姐妹,如何能不生气?”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不让女儿看见自己眼底的伤感:“其实,说到底,此事爹爹也有责任……” 赵昔微一愣:“什么责任?” 沈玉清没日没夜的开始钻研医术,是与赵子仪定情之后。 “具体她是怎么想,我也没明白。”赵子仪望着女儿,“我问过她很多次,她一开始不愿说,后来才告诉我,是为了……”他的语气一低,喃喃地道,“为了能与我在一起……” “为了能和您在一起?”赵昔微不解。 “是。”赵子仪苦笑,“我与你娘亲的婚约,是你外祖父一手促成,但你祖母私底下并不是很情愿,只是你外祖父声望极大,她不太好明着拒绝。后来皇后明着反对,于是你祖母就也渐渐地表露了态度。” 赵昔微呆愣住了。 没想到,沈玉清为了这份感情,竟然做出了这么大的努力…… “那年也是三月三,宫里举行了春猎,所有世家女子皆可参加,然而你娘亲因为我的缘故,不想与皇后走得太近……” “这是继中秋宫宴后,她第二次爽约,皇后失望至极,从此与你娘亲决裂。” 赵昔微明白过来。 皇后与沈玉清是闺中密友,因为两人的性情有几分相似。 一个虽是皇后,却不愿困于后宫;一个虽是贵女,却不肯屈居闺阁。 骨子里一样的要强,使得她们惺惺相惜,成为知己。 可天底下没有真正相似的两个人。 相似的性情背后,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追求。 皇后为了能更好的打理朝政、避免权势被架空,可以狠心服下绝嗣药。 而沈玉清无疑是不同的。 她不在乎功名利禄,只一心沉浸在自己喜欢的事物里面。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自己不喜欢而拒绝,皇后倒也不会生气。 但却是因为一个男人,故意冷落闺中好友,这确实是有些让人失望。 “皇后十分重视这次春猎,还特意命兵器司打造了一批弓箭。”赵子仪的目光落在小弓上,“而最好的,要数这一支——其形如柳叶,其色若胭脂,名为淑女弓。” “淑女弓以轻巧著称,极其适合女子使用。因图纸是皇后亲手绘制,造出来后瞬间风靡京城……” “皇后亲手所绘?”赵昔微讶然,重新拿起那张小弓,放在手心端详了几下。 这才发现小弓上面另有玄机。 弓身雕着精巧的纹饰,却不是花草树木,而是日月星辰,波浪层叠处,有鹰击长空。 雕工精巧奇特,花纹星星点点,若不是特意去察看基本上看不出来,可那雄鹰翱翔的姿态,却让人过目难忘。 赵昔微翻来覆去地打量了许久,忽然眉目一凝。 雄鹰的翅膀之下,凹凸不平的雕刻中,似乎有淡淡的污痕。 似黑不黑,似红不红。 她以为是不小心沾染上去的尘埃,便以指腹轻轻抹了两下。 却见指腹隐有一道暗红的粉尘。 她的心没来由的跳了一下。 会不会,在赵子仪不知道的情况下,娘亲还瞒着别的什么呢? “娘亲当年钻研医术,有配制出什么珍奇药物吗?”她觉得,能让一代天才付出这么大心血,必定有着震惊天下的成就才是。 “没有。”赵子仪却摇了摇头,“就算为皇后配的绝嗣药,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药方,太医院也能开……” 赵昔微蹙了眉。 这些往事,沈玉清在她面前只字未提,其中种种,仅凭赵子仪寥寥数语,她也无从推测真假。 但……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那皇后与娘亲反目后,可有说过什么话?” 她总觉得,如皇后这样飒爽的女子,不可能仅仅是因为爽约就与姐妹反目。 赵子仪思忖了片刻,表情有些古怪起来:“说过一句话,她说——”语声戛然而止。 赵昔微心口跟着一窒。 她觉得自己正身处一个幽深黑暗的地洞之中。 而地洞尽头,有扇紧紧关闭的大门。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推着她,让她穿过这一片漆黑,一步步走近这扇门。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紧绷,直直问道:“皇后说了什么?” 他抿直了唇线,停顿许久,才在赵昔微迫切的目光下,缓缓说出:“皇后说,‘沈玉清,你一定会害死自己的,到那时,本宫希望你不要后悔’。” 赵昔微只觉得那扇门“轰隆”一下,霍地开启。 似有一道强烈的光线迎面刺来,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双眼。 迷迷蒙蒙中,赵子仪的声音格外清晰—— “而你娘亲回答说,纵然是死,亦而无怨。” 纵然是死,亦而无怨。 赵昔微喉头一紧,一股热气涌上眼眶。 是啊,她做到了。 她最后真的死了。 她也真的没有怨过。 临到终了,她是带着笑容的。 赵子仪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桌沿,那眼底,分明有种浓烈的恨与悔。 沉浸在伤感里的赵昔微没能抓住这一细节,只将那张小弓收起来,心事重重的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这张弓,虽然没有真正属于沈玉清,但因为有着这么一个小波折,皇后便也不肯再用,后来不知怎么就流入了江夏王府,被带去了江夏,可谁知道,李凤仪回京后,又把它送给了赵昔微。 这算不算是一种天意? 可是天意来到她的身边,就为了告诉她,她的娘亲,是一个为爱甘心赴死的女人? 她把那只装着小弓的盒子放在枕边,夜里躺在床上,翻来翻去的睡不着。 思绪飞得远了,就顺理成章的想起了李玄夜。 算算日子,他应该已经到了凉州吧…… 第二日一早,她顶着眼下的乌青才起床,便有人心急火燎地闯了进来。 “小姐,宫里来了太监!”银宝跑得一头细汗。 “太监?干什么来了?” “是太后宫里的太监!说是特意给您传话来了!” 赵昔微正要下床,听见这话,身子顿时一僵。 第674章 切莫要让殿下分心 太监已经传完话,正捧着谢礼,匆匆欲往宫里去。 步下石阶,踏出院门,还未行出内宅,一抬头,顿时一怔。 花影处,春衫如柳,粉面似桃。 日光璀璨,粉蝶翩然,有一女子从容而来。 浅绿的裙摆泛起碧波,腰间垂坠的玉饰轻轻晃动,伴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恍若花间仙子一般轻盈灵动。 这太监只看了一眼,瞬间反应过来。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姿,除了那曾经的太子妃,还能有谁? 不过…… 手搭了个凉棚,把眼睛一眯,太监又很快琢磨过来。 虽然是废妃,但他总隐隐觉得,这也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毕竟,太子殿下曾经为了她,亲手刺杀了某个不长眼的大太监。 有这么个前车之鉴在,自己作为替任太监,怎么也应该知道点斤两。 只一愣神的功夫,眼看那“废妃”已走到了近前。 说时迟那时快,一眨眼的功夫,那太监就换上了一副柔善的笑意:“这不是赵三姑娘吗?哎哟哟,瞧我这老眼昏花的,远远瞧着一时竟没认出来!该打!该打!” 赵昔微停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来的是个老太监,但因为保养得好,也看不出实际年龄。 只见他身着红色圆领袍,头戴乌黑幞头帽,手持着一柄拂尘,从上到下打扮得齐齐整整,从穿戴上可以判断,他在宫里的资历很高,是一等大太监。 但让赵昔微奇怪的不是他的等级,而是他说出来的话—— “三姑娘,老奴张福,给您贺喜来啦!”这太监倒是个和善的,微一躬身:“大喜呀,大喜!” “大喜?” 赵昔微疑惑更甚,细眉一挑:“公公此话怎讲?喜从何来?” “哎哟哟,您还不知道啊?”张福眯起眼睛,拱手贺喜:“太后她老人家要为您牵红线呢!” “牵红线?” 赵昔微心里一跳。 “是呀!老人家在宫里闷得慌,就想给年轻人张罗着撮合姻缘!这不,趁着这回三月三的春宴,老人家要把京城的几位青年才俊,都聚在一起乐呵乐呵呢!” 张福一口气说完,见赵昔微并无喜色,只当她是吓着了,便压低声音,好心宽慰道:“您也别担心,这种事也不是头一次才有——就说前两年,在长公主府也举行过一次中秋宴……” 张福一边恭敬地说着话,一边却觉得后背越来越凉。 有杀气自长空腾起,迅速朝着这边聚集而来。 多年的宫廷生活经验让他养成了警觉和机敏。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四周。 青天白日,春色正好。 这里是赵府的二门,一墙之外是外街,一墙之内是宅院。 一排小狮子静静地蹲在屋檐上,像极了守护主人安危的神兽。 他心神一凛,决定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的好:“……姑娘也不必太过紧张,您就当成一个普通的应酬就行了……至于说撮合姻缘,这强扭的瓜也不甜呀,能不能成也不是太后老人家能说了算的,得看这双方呀能不能看对眼是不是?” 说完,又忙作了个揖,笑道:“其实这次春宴,不光是为了您,还有整个赵府的姑娘、甚至京城几大世家的姑娘们都有份,届时夫人娘子们都会到场哩!” “夫人们都到场?”赵昔微更惊愕了。 这场宴会,她是不办也得办了? “是呀!”张福才点了一下头,忽然觉得那杀气已经迫近了咽喉,似乎再多说一个字,就有利剑穿心的下场在等着自己…… “恕老奴冒昧……”他犹豫了一下,改口道:“三姑娘,老奴虽然是奉太后旨意来传话,可也想私下里给您提个醒——” 他抿了抿唇,语气低低:“老奴知道,您眼下的情形,着实不宜这么快就考虑姻缘,但您现在是赵府的当家人,这场宴席您可万万不能推诿……” “哦?”赵昔微听出他话里带话,却并没有追问,只是淡淡盯了他一眼。 “这个……”张福面有难色。 赵昔微就笑了一声:“这春宴再怎么样受太后关注,可说到底也只是我们府中的私事,公公跟我素不相识,一见面就交代这么多,难道是为了教我打理内宅?” “老奴不敢!”张福连连否认,又犹豫了一下后,才意有所指地道:“前方战事吃紧,还请您……切莫要让殿下分心。” 这话已经很明白了。 太后急着把她嫁出去,不外乎是为了挟制远在凉州的太子。 赵昔微扯了扯嘴角,讥诮一笑。 李玄夜走之前的话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说,“我不能丢下三军将士,也不能丢下整个西凉,更不能从天而降落在你身边——” 太后这个招数,可真是捉襟见肘。 拿她来威胁李玄夜,还是用“逼婚”的方式。 这要是个眼里只有情情爱爱的毛头小子,或许会因为这个消息而影响情绪,从而导致战事失利。 但李玄夜他明显不是啊。 他果断、决绝、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情爱、女色,会让他有一时的沉迷,但绝不会让他乱了大局。 要知道,他可是在两个人柔情蜜意之时,对她是说废就废的! 这个太监,能顶着被太后杀头的危险跟她透这个底,说明是有几分好意的…… 但。 再好意,也是太后的人,她不会仅凭着他几句好话就卸下防备。 她杏眸一弯,打趣道:“张公公这可扯远了,才不是说姻缘,怎么又提到了战事?您可真是忧国忧民,让小女子好生惭愧呐!” “不是不是!”张福捏了捏手心,他是真着急了,也来不及思索她这是不是在套自己的话,压低声音急急就道:“您误会了老奴!老奴只是不想您出事!” “哦?”赵昔微眸光一寒,笑意顿敛:“什么出事?” “您……”张福左看右看,见四周也没人,这才胆战心惊地道:“您千万要注意,到了那日,宴席上的酒水、菜肴,可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说了一半,见赵昔微无动于衷,半点都没有警惕的样子,心下更急,忙又加了一句:“您还记得,珠镜殿的小禄子吗?” **** 断更好久,真的很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最近太忙碌导致的焦虑,总觉得越写到后面,越有水字数的倾向。我不想养成这种习惯,所以最近一直在反思和总结。 再次说声抱歉,让读者等更新是我不够敬业_(:з」∠)_ 但是写得不好发出来也是对读者的不尊重。 ps:有很用心的读者给我提建议,我也看了,其实建议说得很对,我也会采纳,能力不行我也会慢慢摸索。 因为我希望自己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情节,都能对得起读者的喜爱,也对得起自己的追求。 爱你们~ 第676章 重披旧时衣 小禄子是淑妃宫里的内侍。 “这孩子与老奴是同乡,从小没了父母,为了混口饭吃进了宫当差,老奴看他聪明乖巧,便认了他做干儿子……”张福满脸堆笑解释着。 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却认了淑妃身边的小太监做儿子,这就很奇怪了。 而更神奇的是,不论太后如何看不顺眼赵家,却始终没有动过淑妃一根手指头。 “既然你如此疼爱他,怎么没将他提拔到长信宫呢?”赵昔微漫不经心问了一句,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屋檐。 十二名高手潜于暗处。 刀出鞘,箭在弦,静静地等候她的示下。 张福一愣,然后又笑道:“哎呀,您可别打趣老奴了,淑妃娘娘待下极为宽和,能在珠镜殿当差,是小禄子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是啊……”赵昔微淡淡一笑,望向屋檐的眼神柔和了许多:“能在淑妃身边做事,确实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 花影摇曳,轻烟袅袅,埋伏着的侍卫悄然退散。 四周的杀气瞬间消失殆尽,张福只觉得浑身一轻,再也不敢多作停留,只拱手一礼,笑道:“您要是没有别的吩咐,老奴这就告退了。” 赵昔微笑着点点头:“这一大清早的,难为张公公跑这么一趟,有心想留你用个早饭,又担心误了你的差事。”说着看向锦绣,“对了,厨房新做的桃花米糕我吃着不错,你拿一盒包好,送给张公公路上填肚子。” 锦绣会意,当即道:“奴婢早就准备好了呢。”说罢,亲自搀了张福的手臂,“奴婢送公公一程。” “哎哟,这可折煞我这个把老骨头了。”张福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要探自己的底细,便也不好推辞抗拒。 赵昔微站在原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思不语。 银宝有些得意:“这个张公公看起来,似乎是向着小姐您的呢……”眉头一皱,忽然问道,“小姐您怎么就这样让他回去了,刚刚怎么不好好盘问他一番呀?” 赵昔微却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地转身迈上了台阶:“你也说了只是看起来,到底如何你怎么知道?” 银宝忙提着裙子追了上去:“可是您要是问清楚了,万一太后真的要对您下毒手,您也好歹有个后招啊!” 赵昔微顿住脚步:“你怎知他不会是太后设计的一环?” “啊?”银宝彻底糊涂了,“不是吧?他不是阿禄的干爹吗?” “是干爹又不是亲爹。”赵昔微顿了顿,语气淡淡:“这世上多的是亲爹出卖儿女的呢。” 亲生的尚且如此,遑论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是真的。 “这……”银宝张口结舌,正要说什么,廊下忽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咳嗽。 “相爷!” 赵昔微抬头,顿觉眼眶湿热。 初春的早晨,阳光薄如纱翼,淡淡地洒在庭前。 花瓣飞舞,他一袭白衣,澄净得如同堆雪。 是赵子仪。 年少时的他,白衣风流,世上无双。 赵昔微初出入京之时,就耳闻过他当年的风采。 但那总归是听说,而不是亲眼所见。 她认亲回府之时,赵子仪已是大权在握的丞相,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朝堂的心脏。 她见到的他,紫衣金冠,内敛冷静。 现在突然被夺了职权,又废了双腿,终日与轮椅为伴,皇帝看起来也没有再召他回朝的想法,他也就索性把官服收起来了。 如同花开花谢一样,那追逐权力的俗世杂念,就也都跟着被他痛快放下了。 重披旧时衣,风姿不减当年。 赵昔微打量了两眼,就突然觉得娘亲眼光也不是太差。 没了华衣和权势,他骨子里藏着的东西,这才显现出来。 那是诗书风流的气度。 难怪能让沈玉清无怨无悔付出一生…… 赵昔微没来得及多感伤过往,就注意到了他的脸色—— 刚才那一句“出卖儿女”悉数落入了他耳中。 “微儿——”他唤出这两个字,瞥了一眼身后,见屋门紧闭,这才缓缓道:“你刚刚说,出卖儿女?” 嗓音莫名干哑,语气满是不可置信。 “爹,我……”赵昔微下意识就想否认。 但张了张嘴,却在窥见他瞳孔里的情绪时,忽然又陷入了沉默。 他的眼神里有愤怒、有惊愕、有疑惑。 但就是没有愧疚。 罢了…… 赵昔微在心里轻轻一叹。 是不是男人都一样,从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又一想,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太后尚在磨刀呢,她哪里有功夫和他掰扯过往? 将心底的情绪按下,赵昔微淡然一笑,伸手扶住他的轮椅:“外头风大,爹爹怎么不在屋里坐着,女儿推您进去吧。” 手才伸出来,就被人按住。 “微姐儿。”赵子仪眉心紧锁,“爹在问你话呢。” “……” 赵昔微没有搭理他的执着,只自顾自地推着轮椅,不紧不慢说道:“女儿只是一句无心之言,随口说说便就忘了,爹爹何必要放在心上。” “咳咳——”见她避而不谈,不知是气的还是什么,赵子仪忽然咳了起来。 赵昔微一只手扶住轮椅,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抽出手帕,半蹲下来,替他擦拭掉额头的细汗,整个过程动作轻缓,表情平静,如同寻常人家的女儿照顾父亲一样。 赵子仪将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茫然问道:“微姐儿,你是不是……在怨爹爹?” 赵昔微给他擦干净冷汗,直起身来,重新推着他走过长廊:“怨你什么?” 赵子仪突然语塞。 仆从回避,四周无声,唯有轮椅轧过木地板,发出“吱呀”细响。 “怨我……”赵子仪半侧过头,下巴微微仰着,望着赵昔微。 十七岁的女孩,如一支春日蔷薇,倔强又明媚。 赵子仪突然有些懊恼。 想说的话就突然都忘了。 低低一叹,他的手在半空中抬起,又轻轻放下,搁在了轮椅的扶手上。 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雕饰的纹路,似在自言自语:“你在怨爹爹,没有保护你……” **** 之前写的几千字都删了重写的,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_(:з」∠)_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我要睡觉去了,醒来再更第二章 发出去了发现标题序号写错了,但是我没有修改权限,呜呜呜哭死 第676章 人往高处走 赵昔微没有去正房,而是推着他来到了花园中晒太阳。 轮椅转过九曲回廊,一路花红柳绿,莺飞燕舞,让人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而赵子仪无心观赏美景,仍在低声喃喃自语说着:“……怪爹,是爹一时糊涂,错点鸳鸯……” 错点鸳鸯? 赵昔微身子一顿,停下脚步,低头去看轮椅上的他。 却见他头颅低垂,双肩无力地耷拉着,整个人似蜷缩在了椅子里一样,显得特别颓丧。 赵昔微心头顿时一软。 赵子仪年少成名,一路青云直上,他这一生如松风磊磊,似月光皓皓。 纵使如今陷入困顿,也未曾有丝毫落魄之相。 “是爹看错了,原以为他能给你一个好的归宿……你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心性,可却没个靠得住的嫡母,爹爹再想护着你,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你……” 他笑了一声,仿佛自嘲。 然后把身子靠进轮椅里,若有所思道,“所以当初爹想着,你的未来夫家一定不能太差,不仅不能差,而且要比我们赵家好上几倍,这样方能让徐云娇心服口服——” 赵昔微一时无言。 徐云娇出身长公主府,能让她服气的门第,可不就只能王侯往上了么? 他越说声音越轻:“……微儿,如今你离宫回府,虽然爹也不想你这么快就再谈婚论嫁,可淑妃娘娘有一句话说得对——”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仰头望着赵昔微,“你和太子有过这么一段姻缘,以后谁能保全你的幸福呢?” 不是她能不能嫁的问题,是别人敢不敢娶的问题。 毕竟,谁要是娶了她,以后太子登基为帝,她…… 这个问题赵子仪不敢细想。 赵昔微笑了一下,问道:“可是,决定一个女子幸福的是什么……爹爹你知道吗?” “自然是有一个靠得住的娘家。”赵子仪毫不犹豫。 这也是他执意要把她接回身边,归宗认祖的原因。 赵昔微摇了摇头。 他眉心微微一蹙:“有一个靠得住的夫家……?”语气有些不确定。 赵昔微依旧摇头。 “那……”他想了想,试探性道:“你想有一个靠得住的产业?” 话一出口,豁然开朗。 不等她回答,立即追加了一句:“茶楼那边,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爹爹开口,爹一定会帮你办到……” 谁知,赵昔微又摇了摇头,轻声道:“爹猜错了,都不是。” “那能是什么?”赵子仪盯着女儿的脸庞,只觉得她近在咫尺,却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 赵昔微没有看他,将目光看向了远处。 杨柳淡淡,碧空万里。 花园里建有小凉亭,四周以竹帘为装饰。 日光斜斜,光影疏漏,置身其中别有一番闲趣。 早有仆人悄悄准备了茶水点心置于桌上,初春时节,能吃得上的水果着实有限——就连以往从不断供的橘子也变得羞涩了起来,再无之前的圆润鲜亮,只有那么汤圆大小的几个,放在竹编的果盘里,显得十分寂寥。 皇帝虽然没有直接罢免赵子仪的官,但其实也跟罢了差不多了,再加上她又与太子分道扬镳,赵府一下子断送了两条出路,即使大家表面上都不肯说什么,可一食一饭,都在提醒着所有人:这一次,赵府是真的穷途末路了。 赵子仪在朝堂浸染多年,随手拈起一颗小橘子,连眉心也没皱一下,慢慢地剥开橘子皮。 橘香顿时四下溢开。 “……可是娘家和夫家,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或者,即便是自己选择的,也不一定是对的。” 不知是不是被橘子皮的汁水刺激到了,赵昔微看见他的眼睫抖了一下。 可她还是硬着心肠把接下来的话挑明了。 “……决定一个女子幸福的,是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一个人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着,不论高贵还是低贱、贫穷还是富有,只要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不是做别人想她做的事,这便是最大的幸福。爹爹您说是不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玉清其实是幸福的。 爱得坦荡,走得干脆。 赵子仪这个橘子剥得十分认真,将上面白色的小橘络一条条都撕干净了,又一小瓣儿地均匀掰开,然后放在果盘里,推到赵昔微面前,唇角浮现起一抹柔和的笑意:“不论你想做什么,爹爹总是会支持你的。” “你若是不想再嫁,爹也不会强迫你。”顿了顿,他又道,“爹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养你一辈子还是养得起的。” 至于太后那边的算计…… 他无谓地笑了一声,大不了他来承担就是了。 “以前爹爹想要你做皇后,是觉得你既然嫁进了东宫,就肯定以后要做皇后的,爹别的也帮不上,为你铺一铺路是应该的,只是……”低低一叹,他的声音突然沉了下来:“……只是谁能想到……” 他说到这里,又犹豫了一下,显然潜意识里是想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又生生的克制住了这种念头。 赵昔微很想问问,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 分别时李玄夜那个样子,有几分真几分假,她自认为还是辨别得出来的——耳鬓厮磨大半年,若全然是做戏,倒不是说这种事情没有可能,但李玄夜这样骄傲自信的人,怎么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如此煞费苦心的做戏? 他对上太后都没做过戏。 可说废了她就废了她,这其中肯定牵扯到前朝了。 见赵子仪迟迟不语,她索性单刀直入地问:“爹爹当初把我送进东宫,也不全然是为了替我寻找出路吧?” 要寻出路,王侯将相那么多,以他当时的能力,筹谋一番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何必把她送去东宫,搅了这趟党争的浑水、惹得太后不快? “你说想要我做皇后,可到底,是赵家需要一个皇后,还是我想要做皇后,爹你自己心里清楚。” 赵子仪沉默不语。 赵昔微也不急着催他回答,用牙签拈了一瓣橘子吃了,仍不紧不慢地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扶持女儿做皇后,本来也没什么。可是爹爹你做错了一件事——” 第677章 他会相信吗? 她笑了一声,低低道:“你可以帮我,可以为我铺路,但却不该拿我当筹码……太子是什么样的人,爹爹久居朝堂,应该比我更清楚……他虽然是陛下亲手教养出来的儿子,可他全然没有陛下的弱点,陛下仁厚而少决断,他冷酷而有魄力,现在结局你也看到了,我与他之间这点情意,并不能让他失了方寸。” 不想放手也放手了,不想伤害也伤害了。 甚至在明知道太后会针对她的时候,他也只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你要自己保护好自己,我不可能为你做更多。 “都这个时候了,爹爹还不愿意对我说实话吗?” 赵子仪瞳孔一缩。 赵昔微笑了笑:“你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 “我……” 赵昔微站了起来,也不管他还坐在轮椅里:“爹要是想我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太后手里,就尽管瞒着我吧!” 眼看她就要转身离去,赵子仪突然低声开口:“是为了你娘!” “为了你娘亲!她的死另有隐情!” 赵昔微霍然转头:“你说什么?” 赵子仪双掌用力压在扶手上,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你娘亲的病,是因为毒物所致!”他的眼睛瞬间蓄满了泪水,一字一句道,“而真相,就在皇后身上!” “什么?” 准确的说,真相在皇后的陵寝里,在皇后的棺椁中,甚至可能在皇后的尸身上。 当年沈玉清为了爱情与皇后交恶,两人着实闹过不少小别扭,而沈玉清为人任性孤傲,向来不懂得掩饰什么,于是很快满京城就都知道,昔日的闺中密友反目成仇了。 那次中秋宴的不欢而散,皇后腹痛难忍,可不久后沈玉清自己也病了一场,光是小日子就拉长到了半个月甚至一个月之多。 只是当时没人往哪方面想过。 沈玉清自己懂医术,所以也没召过太医。 等赵子仪隐隐察觉出异样时,病症已经形成。 他心里慌乱,急着要去找皇后问个明白,可是沈玉清却不愿,她只自负地一笑,说:“女子血气不足,大多会有这种小毛病,你别小题大做了,闹到宫里去,她指不定又要怎么骂你呢,你放心吧,我自己能医治好的。” 她是家中独女,从小备受宠爱,又天赋异禀,学什么都比别人出色,于是养了一身的骄傲,这种时候去问皇后,不管这个病是不是和皇后有关,都等于要向皇后低头。 她不想。 赵子仪拗不过她,只好暗地里找人把当日吃食的单子偷了出来。 然而那日只是一场普通的小宴,菜肴酒食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唯一有些特殊的,怕就是那壶酒。 可这酒是沈玉清自己准备的。 去赴皇后的宴,却自己带了一壶清酒,此举已经算得上大逆不道。 她倒是十分坦然:“是啊,皇后娘娘已经不是从前的顾家小姐了,我难道还要以那个沈家姑娘的情分待她么。” “可是你也不能这样胡来啊!”赵子仪年少时就伴在君侧,灵敏的政治嗅觉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危险,“你现在和她关系闹得这么僵,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被有心之人拿去大做文章,你可怎么办?” 沈玉清耸耸肩:“那不是正好?省得她一天天的抓着我参加这个宴会那个宴会,没半点儿清净。” 赵子仪道:“可是你们两个都突然病了。” “说不定是巧合呢,你们这些朝堂上的人啊,就是心眼子多,我和她虽然闹僵了,但也不至于要对方的命啊。” 赵子仪一想也是。 皇后当时宠冠六宫大权在握,除了太后那边不好对付外,从前朝到后宫都是一片称赞,想要谁死,直接就能让人明明白白的死,哪里犯得着用这样见不得人的手段? 可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又是暗中多方打听,又得到了一条线索。 当时皇后与沈玉清喝的酒里掺了血水! 两个女人喝酒,还要掺和血水,这在搞什么? 赵子仪大惊失色,本想继续盘问的,恰逢此时沈家出事,为了能维护恩师,他只得多方周旋调停,这酒的事也就先搁置了。 哪料这一搁置,就是一生。 直到后来皇后病故,沈玉清也不知去向,他更是不敢再提这茬。 哪料时过境迁,皇帝竟然像是也窥见了什么秘密,突然注意到了这壶清酒…… 赵子仪说完就陷入了沉默,他把手掌抚在额上,不想暴露内心的焦灼不安。 赵昔微的呼吸都凝滞了,轻声问:“所以,那杯酒,是真的?” 如果是这样,那李玄夜只是废了她的位份,还能让她好好的离开东宫,这绝对是大恩大德、情深义重! “不,不,不。”赵子仪松开手掌,斩钉截铁地道:“你娘亲她绝不是这种人,她那个性子,又执拗又骄傲,就算是恨透了谁,也不会拿出这样同归于尽的法子!更何况,她与皇后也没走到这种地步。” 这点赵昔微也是不怀疑的。 沈玉清是个很看得开的女子,要不然也不会为了一段情,一个人无怨无悔地隐居这么多年。 “……可是,我们相信娘亲,陛下会相信吗?太子他……”赵昔微捏了捏手心,觉得一阵寒气从脚底钻了上来,“他会相信吗?” 话一问完,就有答案了。 他不相信。 换作任何人也不会相信。 就算赵子仪自己也无法辩解。 她按住心口,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这就是他放弃我的真相?” “微姐儿……”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让赵子仪的心扯着疼了一下,“微姐儿,这不是你的错,这是爹不好,是爹……他说会给爹一个解释的机会,等他班师回朝会着手彻查旧事,他叫我不要告诉你,他……他对你还是……” “别说了!” 话语突然被打断,她声音又轻又快,似乎在极力掩饰着什么,长长的睫毛覆盖住了眼眸:“我都明白了,你别说了……” “微姐儿!”赵子仪却更加着急了,“你听我说完。现在不信任我们的,是陛下,陛下认为是你娘害死了皇后。但太子殿下他是给了我们机会的,他说过,等凉州事了,便有空出手来彻查,只要我们把真相查出来,他会还我们清白的。” 他说得那么急,生怕她不肯听下去似的,赵昔微的心就像一颗铁球从高空坠落,“砰”地一下,重重地砸在冰冷生硬的石砖上。 被动到这种份上,说明赵子仪是真的束手无策。 是啊,两个当事人都已经离开人士,而在世的知情者寥寥无几,即便是舌灿烂花,在没有证据的时候,也只能干瞪眼。 可是…… 按赵子仪所说,他是第一个觉察出不对劲的人,他选择了把她推往宫里,去接近太子,以求换取一个机会。而太子,选择了把她推回赵府。 不管怎么说,他这样的做法都不能说是绝对信任。 她是能理解的,事关他母后的生死,他只是把她推开,就已经很顾及情分了。 可是那颗心却似乎不受控制一般,密密麻麻的扎着疼。 如果这就是他放手的原因,那是不是太过沉重了些? 赵昔微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把那陌生而熟悉的泪意逼退了回去,她尽量用平静得稍显淡漠的语气,轻声问道:“所以,爹爹要我怎么做?” 第678章 殿下为什么要监视您? 父女俩对坐石亭,神色凝重。 银宝坐在不远处的湖边,一边揪着地上的小草儿,一边小声嘀咕着:“日头这么晒,小姐她不会中暑吧?呸呸呸,现在是春天,哪里能中暑!” 然而被她无心之言说中了。 赵昔微回到蔷薇园后,午饭只吃了两筷子就让人撤了席,然后就乏得很去午睡了。 几个丫鬟不敢多做打扰。 自家小姐这症状都好几个月了,一开始是吃什么吐什么,后来就是老爱睡觉,时好时坏的反反复复。 记得当时太子殿下还以为是怀上了,连着让大夫诊了两轮,可大夫只说是身子虚弱需要调养…… 银宝和锦绣撒下帐子,都不约而同地轻叹了一口气。 ——要是真的有了,那自家小姐和太子殿下也不会走到这一步吧? 哎! 真是世事难料啊! 两个人坐在廊下感慨了好一阵子,忽听房内一声痛呼。 “小姐?”锦绣疾步踏入卧房,赵昔微猛地掀开被子,伏在床沿大口吐了起来。 “小姐!” “快去打热水!” “弄碗姜汤来!” 屋子里一阵手忙脚乱,端盆的,送帕子的,洗脸的,喂水的,在床边围成了一团。 一阵折腾下来,赵昔微已将近奄奄一息。 她靠在软枕上喘了一口气,强打起精神吩咐几个丫鬟:“珍珠玉兰,你们去院门外候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放进来;银宝,去请柳大夫过来,记住不要惊动旁人。” “是……”丫鬟们怔愣了一下,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可又一想,府里上下都不是一条心,小姐才夺了大夫人的权,若是让那一杆子人知道了生病的事,少不得又要嚼什么舌根。 事情紧急,几人都规规矩矩地领命而去:“奴婢知晓了。” 一众丫鬟婆子散去,屋子里静了下来。 赵昔微半阖着眼睛养了一会儿神,忽然又唤道:“锦绣。” “哎!”锦绣是贴身伺候的大丫鬟,向来是形影不离的,这会子别人都下去了,只有她还守在床边,“奴婢在呢,您可是要喝茶?” “不用。”赵昔微看了一眼窗外,若有所思:“你去通知袁策,叫他早些撤了,今晚不用守着。” “是。”锦绣应了一声,人却没动,想了想还是劝道:“殿下将他拨给您,就是为了照顾您的安全,您这突然把他撤了……” 赵昔微笑了一声。 不知怎地,锦绣莫名就觉得这笑有些凉薄,有些冷淡,还有些……意味深长? “小姐?” “保护我的安全……”赵昔微垂下眼睫,表情有些怅然若失:“到底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怕是只有殿下他自己清楚了……” “监视您?”锦绣眉头皱得更紧了,疑惑道:“殿下为什么要监视您?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又想到两人之间的过往种种,忙劝道:“奴婢瞧着,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您就算是对殿下有什么误会,也不要突然撤了袁侍卫呀,您别忘了,太后那边正盯着您呢!” 她好言好语劝了一大堆,却半天也没见主子吱声。 忙抬眼一看,见赵昔微却已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医馆里,柳寄山正在捣药。 他穿了一身青色的短褐,盘腿坐在堂前,既没有神医的风骨也没有剑客的飘逸。 一群花红柳绿的女孩围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声音传出老远:“师父师父,您尝尝这酒,徒儿特意带来孝敬您的!” “柳大夫,我们小姐——”银宝才从马车上跳下来,柳寄山霍然起身:“阿微怎么了?” “我们小姐身上不舒服,请您过去瞧瞧……” 没等她把话说完,柳寄山随手抓起一根缰绳就往外走:“霏霏,依依,随为师来。” “师父?”柳霏霏和柳依依愣在原地,一个满脸震惊,一个满脸疑惑,那颗八卦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竟然为了个姑娘急成了这样!?! 可一眨眼的功夫,柳寄山已策马奔向长街。 两人忙一溜烟的追了上去: “师父师父,您还没有吃饭呢!” “师父师父,您还没有换衣服呢!” “回来再说!” 可怜两人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这个阿微,是什么来头? 直到掀开帘子,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顿时双双惊呼出声:“是你!”“太子妃!” 柳寄山一边打开药箱,一边不忘纠正她们:“阿微现在已经不是太子妃了,你们叫她姐姐即可。” “不是太子妃了?”柳霏霏和柳依依这下来了兴致,忙提起裙摆就在床边坐了下来。 一个戳了戳赵昔微的袖子:“怎么不是太子妃了?你把那个冷漠的男人休了?” 一个摇了摇赵昔微的手臂:“你怎么不说话?不会是他把你休了吧?” 一个说:“他竟然敢这样对你,他知不知道我们师父最疼你了?” 一个又说:“是啊是啊,师父得一剑砍了他!” 叽叽喳喳个不停,赵昔微被吵得一阵头昏脑涨,正要回话,柳寄山冷声一喝:“都给我闭嘴。” 柳依依和柳霏霏忙打住了满脑子的八卦念头。 “都站门口去。”柳寄山衣袖一拂,毫不客气地把两个徒儿都赶了下去。 一抬眼时,眉头一凝。 赵昔微早换了衣裳,乌黑的头发随意挽起,衬着一张素白的小脸,虽然浑身上下透着整洁清爽,可细看却难掩虚弱之态。 柳寄山医术早已出神入化,诊脉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多端详几眼便已知病情虚实。 抱着不放心的态度,他又重新诊了另一只手,可得到的答案都和他心中所想一致,顿时脸色就沉了下来:“阿微,你这……” 迎着他满脸凝重,赵昔微心头一紧:“柳叔叔,是不是情况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 柳寄山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的身子本就虚弱,切记不能忧思过度。”顿了顿,郑重叮嘱道,“若是想要这个孩子好好的,那么从明天开始,就必须要卧床静养、少思少虑——” **** 太子快出来了 第679章 我带你走 柳寄山一条条仔细叮嘱完毕,忽然话锋一转,问道:“刚刚宫里来人了?” “柳叔叔消息真灵通,微儿正想和您商议此事。”赵昔微亲手替他斟了热茶,道:“太后遣内侍传话,命赵府着办宴席,又提及我的婚事。” 她眉尖微蹙:“我本想拒绝,可……” 她话未说完,柳寄山已冷笑出声。 “我就知道。”他表情微冷,眼底的阴郁之色更为明显,“我就知道,老太婆必然不会放过你。” 他一头白发,青衫素衣坐于窗下,执盏沉吟时,有种世外高人的优雅,却也有种难以捉摸的淡泊,说出来的话,更让她一时摸不着头脑:“阿微,你跟我离开这儿吧……” “柳叔叔?”赵昔微轻轻唤了一声。 可柳寄山却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带你走,你听我的,不要再与宫中有任何牵扯!趁着现在太子不在京城,是你离开的最好时机——” “柳叔叔!”赵昔微沉声又唤了一句。 柳寄山猛地收住话头,可眉间的郁色却更深了:“阿微,你还没看懂吗?还是看懂了,也不肯抽身?” “我……”赵昔微抿了抿唇,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冲他微微一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柳叔叔不用担心。” “阿微!”柳寄山站起身来,以一种长辈的姿态,微俯身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既焦急又恼怒:“听师叔一句劝,不要为了一个男人而犯傻!” 赵昔微一愣,顺着他的话反问道:“我犯什么傻了?” “犯什么傻?”柳寄山目光冷郁而幽深,一字一句地道:“他立你为妃,又始乱终弃,你不曾有半句怨言;他赶你出宫,又藕断丝连,你不曾有半分憎恨;如今他以你为饵,引蛇出洞,你还不肯斩断情丝?难道你还幻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能和他破镜重圆?” “……”赵昔微呆呆地看着他,在他的眼里看见一个令人痛惜的自己。 她想解释什么,却发现千万句话堵在喉咙口,不知从何说起。 说什么呢? 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她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我不是……” 这样小儿女的姿态,柳寄山看得心中一疼,不由得放软了语气,柔声道:“阿微,你听师叔的,过几日就离开京城,好不好?你要是舍不得你爹,便等过几年再回来看他,怎么样?” 他慢慢地在桌旁蹲下身子,仰着下巴看她:“跟我一起走,好不好?师叔带你一起归隐山林,你不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吗?师叔保证,一定让你和孩子安安心心的,你放心,师叔在江湖经营多年,这点实力还是有的,你要是想做生意,咱们就在山下盘一个铺子,你想做客栈饭馆也好,想做茶楼酒肆也好,师叔都支持你。若你什么都不想做,就好好的呆在家里,不要担心日子太闷,霏霏和依依几个师妹都会好好陪着你,她们都是很懂事的孩子……” 他像一个慈爱的父亲哄着自己的小女儿一样,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阿微,听师叔的,离开京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得远远的,即便心中还有情意,也先暂时藏起来,好不好?” “师叔……”赵昔微从小到大,还从未被长辈这样哄过。 赵子仪对她也是关心的,可这份关心不够亲昵。 老夫人对她也是慈爱的,可这份慈爱不够纯粹。 李玄夜倒是也这么小心翼翼地哄过她,可那是属于男女之间的情爱,不是这种长辈对小辈的感觉。 对着眼前这个亦父亦师的男子,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 “罢了……”柳寄山凝视她半晌,忽然闭上了眼,然后站起身来,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说:“你和阿清一个样,一样的痴情,一样的犯傻……” 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望着窗外,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出征之日,他为何要召你前去?百官面前,三军在列,他为何要与你依依不舍?阿微啊……”他的叹息中有着无限的惆怅,“天家无情,你难道还没看清?” 衣袖一拂,他霍然转身,话语更为犀利直白:“他是一国储君,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国事。他为什么废了你的位份?因为你父亲不听话。他为什么又要和你藕断丝连?因为你父亲还有用处。他十二岁理政,如今已监国多年,早就深谙帝王之术,他对你的感情,并不是只有简单的男女之情,你可知道?” “我知道。”赵昔微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轻声道:“太子出征在外,皇城陷入空虚,而太后虎视眈眈,若没个靠得住的人镇守,朝堂必生内乱。” 而这个靠得住的人选,赵子仪最合适。 第一,他是百官之首,虽然遭受猜忌,但在朝中仍有余威。 第二,他是淑妃之兄,一旦宫中惊变,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第三,他背负“谋害皇后”之嫌疑,想要证明自己,就得拿出忠心,守住这艰难时刻。 而最要紧的一条是,他没有办法撇清干系—— 柳寄山想到此处,唇畔冷意更盛:“那日出征礼上,太子对你的情意,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呢!” 他恼得狠了,说话越加的不客气起来:“旁人看了就算了,可太后在城门上站着呢!他又不是什么只会儿女情长的傻小子,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是啊,就是为了虚晃一招,让太后上钩呢!” “太后及其党羽,盘踞朝堂多年,虽有称帝之野心,却也不肯贸然行动。眼看着太子羽翼已丰,正愁找不到机会,如今揪住他的弱点,怎肯错失如此良机?” 是啊,太子亮出了的软肋,太后会当做没看见吗? 太后不仅仅看见了,还惦记上了! 这不,马上要拿捏她了! “……陛下有皇后这个软肋,是以让太后拿捏了大半辈子,如今她又想故伎重演,要以你为质,挟持太子!” **** 最近心脏很难受……所以没敢再熬夜码字……【抬头一看又一点半了】 有些读者真的好爱打击我……我现在都不敢看评论了,就怕一打开是在骂我的。。 想当初,我码字是因为觉得别人写的不好看,所以自信满满自己写…… 哪料到,现在报应来了,天天被人骂…… PS,我写文纯粹是为爱发电,赚不了几个订阅的。我觉得自己也还算对得起读者吧。我自认为一直是在用心写的,毕竟我的初衷是写给自己看……至于写得不好,那人不是也要有个成长过程吗?我又不是天才作者……所以,要是不喜欢也别生气,行不行?反正我也没收费,是吧…… 第680章 长河落日 长河悬落日,大漠起孤烟。 塞外风光,荒凉肃杀。 寒风裹着黄沙,似千军万马席卷而来,打在营帐的围布上,沙沙之声此起彼伏,听在众将士的耳朵里,就跟一群野猫在挠铁皮似的难受。 其实让他们难受的不是风沙,而是上头坐着的那个人。 西凉战事前前后后拖了快十年,久到凉州十八军都快忘了,自己来这里到底是干嘛的了。 毕竟,这些年来他们一直没有打过什么胜仗,可朝廷似乎也不介意,军饷一直没断过,战马军粮也没少过,御寒衣物也年年如常发放。 天高皇帝远,又这样好吃好喝的供着,一群将士们喜不自胜,每日一次的校场点兵也松懈了,改为每日一次听歌观舞…… 哪料太子突然率领铁骑而至,彻底结束了凉州军养膘的好日子。 来到军营第一天,连衣裳都没换,就亲自去巡视了营地。 众将士惶恐之余,又有几分好奇:当今太子不过二十岁,既没有掌过兵又未打过仗,能折腾出什么样子来? 可这样的想法没维持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被打了脸。 天还没亮,众将被召集议事。 太子坐于书案后,提笔正写着什么,见他们进来,头也不抬,只说了简短的一个字:“坐。” “谢殿下。”十几个主将膀大腰圆,呼啦啦分列东西而坐,那几分丢掉的士气似乎又慢慢回涨起来。 太子想要做什么,他们也不好问,但既然是来打仗的,那肯定是和军事相关了。 凝气屏息等了两刻钟,一群人快要坐不住的时候,他终于搁下墨笔。 “啪——” 一本册子自书案上扔了下来,落在营帐中央的地毯上,白色的纸张上墨迹未干。 众将士吓了一跳,忙觑了眼细细瞧去。 字如其人,威仪端正,一撇一捺,透着凛凛寒气。 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字里行间的内容。 粮草、战马、弓箭、铁甲,甚至连这群将官家里有几口人,都给摸得清清楚楚了。 众将士多年不曾回朝,对太子殿下的一切知之甚少。 只隐隐听说过,太子从小就参与朝政,陛下除了没有把龙椅让给他之外,已经将整个朝堂的事都交给了他裁决定夺。 “殿殿殿下……”一群将士吓得脸色煞白,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左右四顾,又觉得如此失态,很没有大将风范,忙敛去神色正襟危坐。 李玄夜看着他们,目光淡淡在众人脸上扫过,然后轻笑了一声:“只是寻常议事,众将不必紧张。” “是……”众将士连忙应声,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册子。 这能不紧张吗?! 上面都是他们一家老小呢! 李玄夜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过于没有人情味了,便又笑了笑,道:“孤让人连夜摸查了一遍,军中粮草、战马、弓箭、铁甲等皆为充足,可见诸将治军之严谨,不愧是我大魏之虎臣。” “殿下谬赞……”众人战战兢兢,“此皆仰赖殿下荣光,末将不敢居功……”一句话没说完,只觉得冷汗都要掉下来了。 并非他们怂包,而是真的被人捏住把柄了—— 李玄夜又笑了一声,手掌一抬,便有一群舞女鱼贯而入。 如被利剑抵住腰身,众人一下子就僵在了椅子里。 歌声悠扬,舞姿曼起。 美人儿一袭罗衣软袖,如剪剪杨柳,在营帐中央轻盈旋转。 媚眼如丝,柔情似水,美人儿还如往常那样赏心悦目。 可一群将士的眼睛,却怎么也不敢再粘在她们身上了。 舞姬们却有些心不在焉,眼睛止不住地往上头瞄,音节起伏,双袖高举,齐齐将那一段纤腰若有似无地裸在外头。 对着谁跳不是跳?能跳给太子看,说不定得了宠,从此不受人间苦。 可太子殿下端坐上头,表情不辨喜怒,似乎眼前的不是一场歌舞,而是一场木偶游戏。 他不说停,众将也不敢说不看,于是一个个梗着脖子,跟眼睛里生了刺似的,纵使那一抹白生生的纤腰一直在眼前晃,也要强迫自己将视线落在裙摆上。 整个营帐中的气氛尴尬莫名。 一曲毕,舞步歇。 太子殿下才重新执了笔,似笑非笑看向他们:“孤听说,这塞上曲可是凉州一绝,诸将不是天天观看么,今日怎地都不看了?” “末将不敢!”一群人忙起身,“哗啦啦”铠甲触地,全都跪了下去:“殿下恕罪!” 太子殿下转动着狼毫,漫不经心道:“观舞而已,何罪之有?” 这哪是观舞,这是上刑啊! 众将士都快要哭了,强迫自己保持着武将该有的镇定,可说出来的话却无法保持利索:“殿,殿下饶命,这舞姬,这舞姬是……”只说了几个字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嗯?”太子的声音冷沉了下来。 不知是谁脑子还算灵光,突然想起一个重点,太子似乎娶了赵家的女儿?对对对,就是那个小副将赵子敬的侄女…… 于是心神一凛,忙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最边上的位置。 赵子敬在军中职位不高,性子素来低调,再加上不爱和这群人厮混,是以几乎是半个透明人。 一瞬间成为焦点,尚有些不大自在,可为着大局考虑,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回禀殿下,这群舞姬乃是太后娘娘所赐。”说完,就小心往上头看了一眼。 见太子只是笑了笑,没有太大的反应,才继续往下说道:“去年年底,太后下了懿旨,念着众将士常年守在边塞,便特意从京中挑选了一批舞女送过来,聊以慰藉诸将思乡之情……” 太子“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写着什么。 赵子敬就忍不住多打量了一下。 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既有着少年人的俊朗,又有着掌权者的威仪,不怎么多话,也不怎么易怒,看上去性情十分沉稳。 真是天生的帝王之才啊。 赵子敬驻守西凉多年,对长安情形了解不多,就连太子娶了赵家女儿为妃之事,都是家书中得来的消息。 当时夫人在信上还暗暗捏了一把汗。 一个养在外头的小姑娘,才归府认亲,就送进了东宫,万一太子不好伺候,这日子可怎么过…… 第681章 为她铺路 可哪想到,才过了年,太子妃就被废了…… 赵子敬琢磨着京中的家事,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直到上头那道声音淡淡响起:“你就是赵子仪的三弟?” 他回过神来,忙一撩衣袍,跪地叩道:“末将赵子敬,参见太子殿下。” 一群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玄夜倒也没有为难他,轻轻一抬手,示意他起身:“起来吧,不必多礼。” “谢殿下。”赵子敬毕恭毕敬又拱手一礼,撩袍起身时,又忍不住再打量了上头一眼。 这太子殿下,似乎也没传说中那么冷酷无情。 也不知道,怎么就把微姐儿给废了呢…… 太子似乎也多看了一眼过来,赵子敬一怔,再看过去时,却见他已收回了视线,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半点异样,只朝众人道:“大战在即,军心为上。诸位既为军中主将,就当以身作则,成为三军表率……若尔等能摒弃私欲杂念,又何愁凉州不能克定?” 一群年龄比太子大了一轮的将官,被敲打得服服帖帖:“殿下教训得是,末将必定好生反省自身,再不敢贪图享乐。” 李玄夜扫了他们一眼,并没有搭理他们的忠心,又看向赵子敬道:“这舞姬既是太后赏的,孤便不好随意处置了,赵都督你看——” 赵子敬一时没敢接话,而左右一群将官也愣住了。 这拔擢得也太快了吧?只两句话的功夫,就把一名小副将变成了“都督”??? “这……殿下?”赵子敬拱手,“末将不敢……” “嗯?”李玄夜指尖一顿,将毛笔搁下,笑道:“为将者,怎能不敢二字挂嘴边?” 只这么若有似无的一点笑意,却让整个人都温润了许多,赵子敬心下一暖,没来由的就忘了推辞之语:“殿下误会了,末将不是这个意思,末将只是觉得,自己寸功未立……” “那就立一个给孤看看。”太子殿下似乎不想再为这件事多浪费口舌,手指轻轻一叩桌案,“就这么定了,即日起,由赵子敬担任凉州都督,都督雍凉二州诸军事!”言罢,语气一顿,陡然冷沉,“凉州都督赵子敬听令!” 赵子敬还没从“我怎么突然就升官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出于将士的本能已“呼啦”跪地:“末将领命!” …… 赵子敬荣升都督,第一件事居然是…… 处置那群舞姬! 不过这也没难倒他,黄昏时领命而去的,等到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捧着卷宗来复命了:“禀太子殿下,太后赏赐舞姬总共六十有四人,其身世背景等均已查明,还请殿下定夺……” 他为人低调谨慎,知道太子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便愈加的恭敬小心,把六十四名舞姬的来历仔仔细细都登记在册,就连其中一个手腕上有道疤痕,都没忘了细细追查审问一番。 太子能在一夜之间摸清军中所有事务,想要调查一群舞姬又是什么难事? 命令让他去追查,不过是要试探一下他的忠心和能力罢了。 李玄夜拿起卷宗,只随便翻了翻,便搁置在了案头,笑道:“事情办得不错,孤果然没看错你。” 赵子敬老实回答:“能为殿下效力,是末将的荣幸。”禀报完毕,正要退下时,却忽然又被太子叫住了。 赵子敬只好又折回来:“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太子却又不说话了。 “殿下?” 他心下不解,就又去留意太子的神色。 越是留意,就越是暗暗敬佩。 人中龙凤莫过于此。 想他的明哥儿,跟着他在军中历练这么多年,功夫底子是练出来了,可手底下十个小兵都管不好…… 再看看太子殿下,也就才二十岁,已经能统御一方了…… 到底是皇家的人啊,什么时候都这样镇定自若。 他正啧啧称奇呢,那个“统御一方镇定自若”的人就显露了一点难为情的样子出来,就连语气也没了之前的果断了:“赵将军……” “啊?” “也没什么。”李玄夜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等凉州克定,你便随孤回京吧——” 赵子敬常年在军中,基本上没怎么接触过朝堂的那些弯弯绕绕,更没办法一下子捕捉到太子殿下的复杂心思:“回京?” 不是才升了他做凉州都督?武将回京,基本上就是要进入养老状态了,可他才三十多…… “嗯……”李玄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若愿意回京,孤便让你统领禁军、屯戍京畿,你看如何?” 统领禁军,主要任务是保护皇帝。地位尊贵,职务清闲,这差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轮得到的,一般都是皇帝最信任的人。 天上不会掉馅饼,还是一连掉了两次,赵子敬险些被砸晕过去,也顾不得身份有别了,瞪大眼睛道:“殿下,末将寸功未立,何德何能……” “罢了。”李玄夜忽然又敛了神色,摆摆手道:“你退下吧。” “是。” 直到赵子敬的脚步彻底消失,他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有所思道:“你说,赵家要是在前朝没个人,那以后她在后宫如何站得住脚呢?” 杨仪自暗影中掠下:“啊?什么后宫?” 这话,他是听不懂的,就是听懂了也不敢接的。 太子殿下睨了他一眼:“你和袁策两个,一个装傻,一个真傻……看来,是时候换个正常点的人了!” “啊别别别殿下!”杨仪一个激灵,立马就变聪明了,“殿下想要替太……赵娘子铺路,也不一定非要提拔她娘家人才行,还有一条更方便的路呢……” “什么?” 迎着太子殿下疑惑的眼神,杨仪压低声音,掏心掏肺地道,“母以子贵不是更好吗?” “……” 见自家主子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杨仪就更振振有词了:“殿下您既然这么打算了,那必定是不想再重用赵子仪了,可亲叔叔到底比不过亲爹,而亲爹到底比不过亲儿子,您想想啊,在后宫,女人最靠得住的是什么?靠爹,爹还有偏心的呢,靠娘家,娘家还有不争气的呢,这当然得靠儿子了!您想啊,她要是怀了您的孩子,您不是想怎么宠就怎么宠?” 第682章 巧取豪夺(加更) 太子殿下只淡淡盯了他一眼,又重新提起了笔:“她都跟我不是夫妻了,我上哪变个孩子来?” “这……”杨仪一噎,一句话脱口而出:“这有什么?不是夫妻就不能有孩子吗?” “?”太子手腕一停,蘸了墨的笔尖一顿,白色的宣纸上立即洇出一团墨云。 杨仪这人要么就装傻,要么就机智过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把主子惊到了:“想要让女人离不开您,就得适当用点手段,您总是这么遵守礼法,那到嘴的鸭子都能飞咯!您……” 话没说完,太子一脚就踹了过来:“滚!” “哎呀!”杨仪抱着脚跳了一下,“殿下,我是为您好啊,您怎么一不高兴就踹人……”痛得直抽抽还不忘语重心长地提醒,“您这一仗少说也要打半年,万一回去她都嫁人了,您可怎么办呐?” “是么?” “是啊!”杨仪极其认真的点头,“我们坊间就有一户人家,因为他娘不喜欢他媳妇,他就把媳妇赶回娘家去了,本来想着等他娘松口了再接回来,没成想,那媳妇是个狠心的,两个月不到就另嫁了!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人家孩子都生了!您是不知道啊,孩子出生那天可热闹了,那么高大一条汉子,愣是在酒肆哭成了个泪人!” “是么。”太子殿下手下一颤,又污损了一张宣纸。 “是啊!”杨仪讲得兴起,“这女人啊,不能推得太远,也不能拉得太近……”他神秘兮兮地眨眨眼,“殿下,巧取豪夺这招,您该知道吧?” 李玄夜一连污损了好几张纸,索性丢了笔,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什么巧取豪夺?” “就是强行夺回来,管她怎么想,管别人怎么看,把人抢回来是正理!”杨仪说完才注意到那几张坠了浓墨的宣纸,心里咯噔一响,便警觉地往后挪了半步。 “那你说说,孤该怎么强抢呢?”李玄夜向他勾了勾手指,一脸认真请教的样子。 “这还不简单,您是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只要轻轻动用点手段,她就只能乖乖回来……”杨仪一边说,一边警惕地盯着李玄夜的手。 毕竟论武功,他虽然是顶尖的,可自家主子也不弱,要掐死他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哪料太子殿下却伸直了一根手指,在他眼前轻轻一摇,还极其正经、极其虚心,压低声音道:“可是……” “啊?”杨仪没听明白,微张了张嘴。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太子一把抓起纸张。 杨仪霎时间反应过来,脑袋往后一躲。 可终究是慢了半步。 一团染着墨迹的纸球,已经塞进了嘴里。 “啊唔唔唔!”才发出几个声音,就听太子殿下冷冷警告:“不想活了就继续嚷!” “唔……”杨仪张了张嘴,又被他一个眼刀飞来:“好好含着!” 杨仪满脸悔恨地咬住了牙齿。 刚想问一句“让我含着个纸球要做什么”,又听他冷冷一句:“去门口蹲着!” “……”杨仪憋屈万分,又不敢反抗,想了想,还是在书案左侧默默站直了。 太子殿下重新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笔又开始写东西,看都没看这倒霉的侍卫一眼。 杨仪想走又不敢走,十分怨念地站在原地,默默盯着恶毒主子,心里诅咒了三百遍—— “不听属下言,吃苦在眼前!迟早你会后悔的!” 李玄夜写完一张字,见杨仪鼓着腮帮子的样子,心情立时大好,悠悠然地道:“这营帐什么都好,就是门口缺个石狮子,看着怪不习惯的……” 他将卷宗合上,又展开了一幅新的,重新提笔蘸墨:“孤看你就挺合适的,以后就含着纸球蹲外头吧!省得一天到晚那么多废话!” “……” 杨仪觉得,自家主子一定会遭报应的。 然而太子殿下的报应还没来,赵府先出事了。 三月三的春宴,赵昔微借着生病的理由,将宴席打理事务交给了裴二娘子和三夫人。 这场宴席是太后点名要办的,一时间整个京城望风而动,名门贵妇来了一茬又一茬,直将赵府大门口的长街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老夫人虽然悬着一颗心,可到底也架不住众心捧月一般的虚荣,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不忘使劲拽着徐云娇的衣袖,提醒她:“这么多人看着呢,收一收你那脸色!叫人传出去了都看你的笑话!” 徐云娇恨得直咬牙。 本来这个家是她在当的,结果这死丫头一回来就夺了她的权,就算是病了也不肯把管家权交回来,而是白白便宜了姓裴的,这摆明了就是想恶心死她!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要脸的人总是和不要脸的人打成一片! 徐云娇肚子已经大得走几步路都很辛苦了,这一生气就容易有些喘不过来,好在赵承燕算是个知冷热的,不离不弃地守在一旁,帮她夹菜倒水,惹得领座的几位夫人赞不绝口:“到底是相府的嫡小姐,长得又好,性情又乖,还孝顺懂事,你瞧瞧,这样的品格,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众人原先都见识过赵昔微得宠时的场景,不免有些人就梗着一口气在喉咙口,现下有机会了怎能不暗戳戳的开始酸言酸语几句? “那可不是嘛!这女孩子啊,还得是嫡母教出来的才好!” “对啊对啊,要不怎么说嫡庶有别呢?你看这些个姑娘家,但凡养在嫡母身边的,言行举止,就是大气得很嘞!” “一杆子也不能打死一船人,也有庶出的女孩儿,却养得花朵儿似的温柔娴静。” “是啊是啊,你看何家大姑娘……”语气低了下去,“这姑娘虽是个庶出,可性子却是不争不抢,到底还是何夫人教得好啊……” “哎,说好听是不争不抢,说难听可就不是木头美人么?”又有几名年轻夫人端着一盘点心,挤着坐进这一桌,开始品头论足了起来,“哎,我瞧来瞧去,只有这四个姑娘瞧得上眼——” 众人齐齐惊问:“哟,这还有能让侯夫人您瞧得上的!不知是哪四个?” **** 挣扎着加更了,感谢那几个宝子的打赏,不加更总觉得很对不起你们【鞠躬致谢爱的抱抱!】 第683章 不速之客 “呵!” 这一桌的女人未开腔,忽然有笑声从门外传来。 “裴女粗鄙,乔女乖张,何女怯弱,徐女轻佻……满堂金钗翠缕,不及我足下敝屣尔!” 一句话把四家骂了个遍。 喧闹的宴席瞬间鸦雀无声。 可这一停顿的功夫,那人又添了一句:“赵女倒是多情,然而转眼却沦为弃妇,可怜又可叹啊!” “……” 当初太子宠太子妃的劲头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就算是废妃了,也不是随便能让人欺辱得了的。 君不见出征礼上,赵家嫡妹不过是诬陷两句,就被太子下令处死么? 座上来客心思纷杂,突然听见这样指名道姓的一句辱骂,顿时又惊又怕,忙扭头向门口看去。 这一看,可了不得! 所有人脸色唰地大变。 红毯尽头,府门大开,十二名随从手持羽扇,簇拥着一名贵夫人昂首而至。 但见她头戴着金镶蓝宝石的花冠,耳边坠着两条长长的红宝石耳环,随着步伐在颈侧轻轻摇晃,身穿一袭紫金色长裙,裙裾上缀满了珍珠,远远看去明珠璀璨华光四射,如同宝器化作了人形。 这种刻意装饰出来的贵气,给人一种很不协调、但又让人心生畏惧的感觉。 京城人士好奢靡,着华服饰美玉,攀比成风。 去年太子才颁布了禁奢令,凡达官贵人者,衣、食、住、行都有了严格的标准,一旦逾制是要被朝廷追究责任的,轻则被御史台弹劾一通,重则说不定要被皇帝抄家。 况且国库空虚,前方战事吃紧,任谁再有钱,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显摆。 众人呆滞了一下后,恍然回过神来,忙摆出一副谄媚笑脸:“啊,原来是郑国夫人来了!” 正是太后娘家不其侯府上的长媳、王范的母亲,郑国夫人徐氏。 “嘶——” 一阵倒抽凉气声起,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种“糟糕要坏事了”的不妙之感。 谁不知道王家和赵家积怨已久? 这王家的长媳半路杀出来,意欲何为? 宴会是三夫人和裴香兰操办的,可看两人神色,一个满脸写着“她怎么来了”,一个满脸写着“我也不知道啊”,显然并没有提前沟通好。 徐云娇生了半天的闷气,这会儿反倒是舒服了,捏了一个葡萄剥着皮,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色。 还是老夫人见机快,率先起身迎了出来。 “哎哟!不过是家里私宴,怎也劳动国夫人大驾光临了!快请!快请!”老夫人不愧是肩挑一府的人,言语间滴水不漏,“侯府与我们也不过是一条横街,都是这些媳妇子办事不力,竟没让人安排车轿亲自去接您!着实该打!” 一面寒暄,一面伸出手,想要亲自扶着郑国夫人入座。 虽说郑国夫人名头响,可论品级,老夫人与她是一样的。 而从年龄上来说,郑国夫人就差了一辈儿。 老夫人竟然折节相迎,是真拿出了十二分的谦卑之态。 可哪知道,她这老脸伸出去,却贴了个冷屁股。 “哼。”一声不屑的冷笑,郑国夫人看也没看老夫人一眼,径直抬步越过她前头,走向了席间。 老夫人眼角的笑纹僵了一下,但也就是那么一下,就像没事人一样笑道:“夫人请——” 郑国夫人也不管她如何没面子,昂首挺胸踱到桌边,然后环顾一周,用半个鼻孔对着老夫人,缓缓道:“今日赵家如此盛宴,竟也没给我王家留个位置?” “……” 众人脸色又变了变。 这哪是来赴宴的,分明就是来砸场子的! 就是老夫人也有些挂不住了。 去年相爷重伤那日,王范趁机大闹赵府,如此羞辱,她还没忘呢! 怎么,儿子闹完,亲娘又要上阵? 老夫人能独自支撑赵府这么多年,又让儿女个个都成了人中龙凤,自然也是什么吃素的角色。 当下便敛了笑意,拂袖落座:“郑国夫人真会说笑。” “我可没有说笑。”郑国夫人唇角勾了勾,旁若无人地在主位坐了下来,仿佛这是她自己家一样,发号施令道:“看茶!” 老夫人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徐云娇捏着葡萄,一双凤眼轻轻一挑,看热闹的心思瞬间转为怒火。 当这是什么地方! 不就是个郑国夫人,那又怎么了?不就是仗了太后娘娘势么?她还是太后娘娘的亲外孙女呢!在这显摆个什么劲儿啊!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郑国夫人就等不及了:“怎么来了客人,也没个人来上茶?府里管事的呢?”目光一掠,扫向四周,“我听说,贵府现在掌管内宅的,是被废回家的那个弃妃?” 这话倒是对上徐云娇的味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便冷冷一哼,随口应道:“她?就那个身体,三天两头的病着,能掌什么事!” 三夫人亲自端了茶上来:“夫人请用茶。” “哟?病了?这可是不巧了!”郑国夫人半个眼神也不给,只继续挑刺:“我还说,趁着今儿是个好日子,要来相看相看呢!” 相看。 席间众人眼皮子都是一跳。 老夫人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桌上,正要说话,郑国夫人又是一笑:“你老人家先别急,听我给你慢慢道来——” “本来么,我们家中意的是你们家羽姐儿。可这不是她冲撞了太子、下了大牢么?” “你……”老夫人气息猛地急促起来。 可郑国夫人只是笑了笑,捏着茶盖碗,慢慢撇着浮上来的茶叶沫子,一脸志在必得:“全京城都知道,她与我儿即将议婚,虽然尚未下定,可到底消息都传出去了……这下人就这么没了,岂不是让人看我们王家的笑话?老夫人你看,是不是该还我一个儿媳呢?” “你!”老夫人吐出一个字,顿觉胸口抽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知道你心疼孙女儿,可这不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嘛?不过话又说话来,她一个被休的女人,能再嫁入我们侯府,这可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 这一年天天熬夜码字,真的好伤身体……挂了号,周末要去医院看心血管科……希望没有啥大事。。。。。我想顺利完结555555 第684章 我奉的是殿下之命 宴客厅这边喧闹不止,而此时蔷薇园却是一团清静。 入了春,午后的阳光有些燥热。 一黑一白两只猫懒洋洋地趴在墙头晒太阳,墙角的葡萄架下,一群小丫鬟正在翻花绳。 东侧边的厨房里,灶台上一口大锅咕噜噜冒着热气,几个仆妇正忙着擀饺子皮。 柳依依和柳霏霏守在正房廊下,两人都是在外野惯了的性子,突然被塞进后宅,都有些适应不了。 “太无聊了!早知道把她们全都叫来!”柳依依双手枕在脑后,仰躺在美人靠上长吁短叹,“要是她们都来了,咱们还能组队打马球呢!” 柳霏霏抱着剑倚墙而立:“你小声点!阿微在午睡呢!”她不经意一横眼,神色立即转为惊喜,“诶!快看……那个小厮!长得好俊!” “啥啊!”柳依依翻身,见有条青影自院外奔来,不过须臾已至廊下,眼睛一眯,顿时一个鲤鱼打挺就跳了起来:“有刺客!” 来的不是小厮,而是个锦衣佩剑的侍卫! 柳霏霏也顾不上看他俊不俊了,双袖猛地一抖,迅速挥剑刺出—— “唰!” “哐当!” 几道寒光交错,男子内力强盛,只旋身一招,就轻而易举挡住了攻势。 柳依依和柳霏霏被震得手臂发麻,双双后退了两步:“你谁啊!” “你们又是谁?”男子收了招式,身子稳稳当当地落在庭前,举手投足,尽显功底,“怎么守在赵娘子门口?” “不错啊!”柳霏霏没回答他的疑问,只围着他转了一圈,“大哥,你这功夫跟谁学的啊?教教我呗?” “……” “这腰,这腿,这肩……啧啧啧!”柳霏霏越看,就越觉得手痒痒,好想和他打一架啊…… “这个,姐姐,你……你……”男子被看得浑身都不自在,连连退了好几步,结结巴巴道:“两位姐姐,在下有急事禀报赵娘子,还请通融一下……” “师姐你注意点!”就连柳依依都看不下去了,一把扯住她提醒道:“出门在外,别丢师父的脸!” 柳霏霏丝毫没有振兴师门的自觉,依然沉浸在对武力和美色的崇拜中:“大哥……” “你你你你干嘛!”男子一阵紧张,往左边一跳,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急急抬步冲向石阶。 “慢着!”一声娇喝,柳依依长剑横插,挡住了去路:“谁让你进去的!” 柳霏霏也不干了:“喂!你一个刺客,就这么闯进后宅,这不太好吧!” “你……谁是刺客?”男子气笑了,“我是奉命保护赵娘子安全的!” 柳霏霏一手按在门框上,笑吟吟看向他:“那可是巧了,我们也奉命保护赵娘子安全的!” “你……”男子语塞,又提醒道:“我奉的是殿下之命!” “殿下之命怎么了?我还奉的是师父之命呢!”柳依依不以为然地翻了个白眼,却突然反应过来,“殿……殿下?哪个殿下?” “太子殿下啊!” “……太子殿下?”柳依依愣住了。 柳霏霏“噗呲”一下乐了:“你家主子这玩的哪出啊?这都把人家休了,还藕断丝连呢?” “就是啊!”柳依依认真点头,“你家殿下已经废了阿微姐姐了!” “这个……”男子挠挠头,“二位姐姐,我是真的有急事禀报,你看……” 柳霏霏笑意一敛:“不准进就是不准进!” “我有急事!” 柳霏霏根本不买账:“阿微正病着呢,任何人都不许打扰!别说是你,就是太子殿下来,也一样不准进!” “你你你——”男子气得拿手指着她的脸:“你这女人怎么这样!” “我就这样啊!”柳霏霏冲他呲牙,嘻嘻笑道:“你不服?那来打一架?” “你……” 吵又吵不过,打又不能打,男子急得转了两下,忽然衣袖一拂,立时人影一跃,直冲屋檐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两条绿袖一飘,柳霏霏和柳依依也跟了上去。 一个身姿矫健,一个衣袂飘飘,一个长剑如虹,三人寸步不让,在廊下缠斗不休,虽然打得难舍难分,但又没真下狠手,看起来倒像是在切磋武艺,引得一群丫鬟都跑过来看热闹。 “咿,那不是袁侍卫?” “就是他!前阵子日夜守在门外,昨儿咱们小姐才遣了他,谁知道今儿又来了。” “他可真是不错啊,听说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侍卫,手底下管着几百号人呢!哎呀,这样的人,难得半点儿架子都没有,对着锦绣她们姐姐长姐姐短的,比夫人房里那几个妈妈都和蔼呢!” “可不是嘛,还很守规矩懂礼貌,从来对咱们小姐都是恭恭敬敬的,不像咱们府里的有些人,捧高踩低惯了!” 一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透过纱窗传进了房内。 “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抬眼看去,见锦绣站在门口,忙乖乖请安:“锦绣姐姐好。” 缠斗的三人也停了下来。 “我们小姐身子不舒服,受不得闹腾。”锦绣脸上笑眯眯的,语气却很严肃,“都不许再吵了。” “锦绣!”袁策如得救星,“我有要事禀告娘子,她们拦着不让进去!” “你一个男的,怎么能让你进去!”柳霏霏和柳依依也冲上去告状:“他想强闯闺房!” “我……”袁策目瞪口呆,“喂你们讲不讲理!我可是奉太子之命,保护娘子的啊!” “我管你奉谁的命,反正我们师父吩咐了,谁也不准打扰阿微!” “你……是你师父大还是殿下大?” 袁策气势才强了一点,锦绣就打断了他:“袁侍卫,我们小姐说了,这些日子让你回去,怎么又过来了?” “啊!”在跟女人吵架这事上,袁策就没占过上风,一下子就弱了三分:“我这不是有要紧的事禀报么……” “什么要紧的事。”锦绣笑着就给了闭门羹:“你过几日再来吧,我们小姐最近身上不舒服,要好好休息呢!”说完,就冲身旁使了个眼色。 柳霏霏和柳依依立即会意,一人揪住他一只袖子,就往院门外推。 “不行啊,真的不行!”袁策急了,忙扯着嗓子就喊:“赵娘子!太子妃!宫里出事了!” “哎呀,宫里出事关阿微什么事!”柳霏霏一边推搡着他一边呲牙笑,“你要是想跟我比武,还是可以约个机会的……” “你……”袁策脸红到了耳朵根,忿忿道:“你这个女人!不知羞耻!” 第685章 天下王 柳霏霏也不生气,只嘻嘻笑道:“什么跟什么,就是想和你比武而已,你想到哪里去了?” “就是!”柳依依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你还是太子身边的人呢,怎么这样呆头呆脑的!真丢东宫的脸!” “你们两个,你们欺人太甚!”袁策欲哭无泪。 正吵吵嚷嚷间,忽听房内传出慵懒一声:“让他进来吧!” “小姐……”锦绣忙掀帘疾步入内,“您昨夜就没睡好,宫里的事就别管了吧……” “不妨事。”房中声音不疾不徐,“袁策,你刚刚说,宫中出事了?” “是。”袁策垂首立在中庭,侧目瞧了一眼,只见赵昔微端坐窗下,一头青丝随意用绫罗束着,一个丫鬟捧着碗站在一侧,显然是才起床服了药。 袁策也不敢多看,但作为暗卫之首,只这一眼,就也隐隐察觉了点儿不对劲。 怎么觉得太子妃看起来好疲倦的样子…… 又想到太子殿下叮嘱过,要千万留意太子妃的身体,那现在是不是该给殿下请示一下呢? 他正暗暗思忖着,赵昔微就懒懒开了腔:“你要是没事,那就回去吧!” “不不不,有事!”袁策心神一凛,忙道:“太子……啊不,赵娘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顾小姐被太后叫进宫了!” “哦。” 服侍的丫鬟端了水盆过来,赵昔微只说了这一个字,便把手浸在盆里洗手去了。 袁策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 柳依依和柳霏霏面面相觑,都没明白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顾小姐?”出于奉命保护阿微的职责,柳霏霏好奇问了一句。 “就是……”袁策讪讪一笑,“就是顾家的小姐……”在得到两人狠狠一个白眼后,才尴尬地加了一句:“就是太子殿下的表妹……” “哦——”柳霏霏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嘿嘿一笑:“你家殿下后院起火了,叫我们阿微去帮忙??” “不是……”袁策连连摆手,“不是这样的——” “岂有此理!”柳霏霏已生气了,“才休了我们阿微,就和自己表妹搭上了,搭上就搭上了,还要我们阿微操心她的死活?难怪师父说他不是良人!亏我当时还觉得他气度不凡!”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瞎了眼,“依依,把他轰出去!不准打扰阿微休息!” “是!”柳依依二话不说就赶人。 “不是,不是!姐姐你听我说……”袁策急得脑门都冒汗了,“我还没说完呢!” “行了我们不想听,顾家是太子的舅家,顾大小姐是太子的表妹,太后召她入宫那不是亲人相见吗?这有什么好说的!”柳霏霏压根不给机会,推着他的肩就往门外去。 “让他说完吧!”赵昔微却开口了。 “阿微……”柳霏霏脚步一顿,有些惊讶:“师父说了,你要静养,不能多思多虑……” “是啊!”锦绣也劝道:“您这两日都没怎么吃饭,晚上又没睡安稳,正是要养神的时候……您连赵府的事都管不过来,顾小姐的事,自有顾大人管呢!” “行了。”赵昔微拿了棉巾擦着手,开口切入了正题:“到底怎么回事?” “回娘子的话。”袁策一句话把屋子里所有人都惊得没跳起来。 就连赵昔微也瞳孔一缩:“顾雍开了武库!?他想干什么?” 话一说出口,却瞬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太子不在京城,陛下病情加重,这样好的时机,太后必定会有所动作。 顾雍是太子的亲舅舅,虽然这对甥舅关系很疏冷,但不管怎样都是砸烂骨头连着筋的亲人。 可是…… 太后尚未出手,顾雍就先行掌握了武库,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了点? 袁策看了一眼房中其他几个人,有些欲言又止。 赵昔微笑了笑:“她们都不是外人,你尽管说便是。” 都要让她卷入这场纷争了,她身边的人还有什么好提防的? 袁策抿了抿唇角,一字一句缓缓道:“开武库,围宫城,是殿下授意为之……” 赵昔微手里的棉巾,“啪嗒”一下,坠入水盆,溅起一朵水花。 给顾雍武库之权,而号令禁军的玉令,在她手里…… 一边是武器,一边是禁军,合二为一,即能拿捏住整座皇宫。 而同时,顾家和赵家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她这个太子妃已经被废,顾玉辞是明面上的候选人,不得不说,这真是一招好棋…… 顾家被冷落多年,如今看到一丝希望在眼前,便会不管不顾的抓住——只要能扶持太子顺利登基,那便是实打实的从龙之功,到时候女儿成为皇后也是顺理成章,顾家以后就是最显赫的外戚。 而赵家,突然从高处被拉下来,又怎么能放过这一次表忠心的机会? 这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赵子仪还抱着让她回宫的想法。 这计策是很好,简直是万无一失。 可是…… 赵昔微想起他出征前的话。 他说,太后不会放过她。 他说,要她保护好自己。 还以为…… 赵昔微忽然觉得心口有些凉凉的。 他什么都算好了,连她的心、她的情也算好了。 他就是这样自信,这样从容,这样运筹帷幄。 “太……赵娘子……”袁策见她脸色有些发白,忙急着又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殿下还安排了两支暗卫,是保护你一个人的!你放心,我以项上人头起誓,不论宫里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赵昔微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袁策急了,举起手道:“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殿下啊!我要是敢有一丝疏忽,殿下回来定要砍了我脑袋的!” “我不是不信他……”赵昔微垂下了眼睫,语气里有着几分淡淡的失望,“世人都说,太子殿下手段了得,群臣莫不敬服,从前我只觉得传言不够真切……到现在才真正知道,什么是社稷之主、天下之王……” 这一招,并不是什么处心积虑、蝇营狗苟的阴谋,而是因势利导、光明正大的阳谋。 明知道他这是计,可处于其中的每一方,都只能一步步顺着他规划好的路线去推进。 他带兵在外,宫中空虚,所以太后肯定会蠢蠢欲动。 顾家有武库在手,又盼着女儿做皇后,所以一定会率先出手,以占据先机夺得首功。 赵家呢? 背负着“陷害皇后”的嫌疑,又还想着让女儿复宠,所以也不可能袖手旁观——即使想,也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太后不会给赵家这个机会。 而她呢? 那天出征礼上,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全城百姓,大家都知道了太子对她情深义重…… 更何况,他还把禁军交给了她。 于情于理,她如何能置身事外? 一环环紧紧相扣,没有什么了不得的陷阱,却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胜仗。 **** 太子:我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到结局…… PS:上周去医院检查了,花了一千块。。。好在医生说结果正常。。。明天还有一个心电图项目,还得去一趟医院……好累啊呜呜呜!为了防止猝死,熬夜的我赶紧睡觉了!【明天如果有空会加更】 第686章 生死场 太子把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妥当,赵昔微也没有打乱他计划的理由。 “事不宜迟……”她微一沉吟,当即做了决定:“拨调两百羽林军,接管十二城门;拨调三百虎贲军,控制诸宫门;再从北宫调遣长水、射声二营,前去支援武库;至于陛下——” 袁策赶紧道:“娘子放心,陛下那边早有安排,裴老将军、崔大人、何大人从昨夜起便在宫中护驾,他们手中均有不少重兵。” “裴老将军……裴才人的父亲?”赵昔微有些诧异。 贵妃被贬,晋王回京,这时候让裴家拥兵护驾…… 万一裴家有二心,与太后结成联盟,皇帝要在这个时候“突然驾崩”了…… “正是。”袁策回禀道,“殿下说过,陛下待裴家向来不薄,裴老侯爷亦是忠义之士,满朝武将中,论资历论威望,唯有他能与王家抗衡。” “这也是殿下安排的?”赵昔微忽然有个不太好的猜想。 “是的。”袁策是个实诚人,问什么就答什么:“殿下还说,崔大人与何大人都是信得过之人。” “也是……”赵昔微笑了笑,“崔岩是京兆尹,进能把控朝堂,退能坐守长安,让他护驾很适合。至于何奎,应是最忠于太子的人了。” 袁策眼睛一亮,露出一副“你可真了解”的表情:“殿下也是这么说的。” 赵昔微不由得苦笑。 李玄夜这招可真是……剑走偏锋啊。 人家一箭双雕,他这是一箭三雕。 希望裴家能聪明一点,不要自动往这个坑里跳。 否则…… 晋王就会是第一个牺牲品。 想到晋王,她脑海里忽然浮现那张亦正亦邪的笑脸。 去国十年,分别千里,一朝回京,等待着的却是如此残酷的考验。 李玄夜这个人,说温柔也温柔,说冷酷也冷酷。 这一次,可是把父亲,兄弟,祖母,甚至还有她,全都放在了生死场。 他…… 要是知道她肚子里有个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他还会这样果断吗? 赵昔微不知道。 她想了想:“袁策,你调一支暗卫去保护陛下吧,我身边留十个人就够了。” “那可不行!”袁策立即拒绝:“殿下可是下的死命令,这两支暗卫铁打不动,上刀山下火海,也只保护您一人!” 赵昔微摇摇头:“覆巢之下无完卵,太后一旦起事,怕是整个长安都保不住,还如何能保我?” 话音刚落。 脚步纷乱,兵器铿锵,伴随着喧嚷狂叫声,由远及近,从长街那头清晰传来。 “这……”袁策跃上墙头,循声望去:“不好!是死囚!太后开了天牢!” 柳依依和柳霏霏贴着墙,闻言长袖一抖,双剑出鞘,摆出了决一死战的架势。 与此同时,杀声响彻天际。 “奉太后懿旨,捉拿赵府逆贼!兄弟们冲啊!” “杀啊!” 捉拿逆贼? 赵昔微冷冷一笑,太后这是先下手为强了! “小姐,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锦绣吓得声音都变了,“好端端的,怎么咱们就成了逆贼?” 赵昔微还没回答,外面呼啦啦冲进来几个婆子:“不好了!不好了!三小姐,三小姐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怎么回事?” “门口,门口好多人,来了好多人!刀,刀,刀,剑……要杀人,杀人!杀人!” 几个婆子嘴唇直哆嗦,话也说不利索,哭哭嚷嚷说了一大通,赵昔微好容易才听出来一句有用的信息:这群死囚还没闯进来,正聚集在门口寻找突破机会。 赵昔微早有预料,倒也没太慌乱。 今日赵府举办春宴,满长安的贵妇们都聚集于此。 若死囚真的强行闯进来,怕是王公贵族们全都要坐不住了。 赵昔微站起身来:“走,去前院。” “阿微,师父说了不能让你乱走!”柳霏霏和柳依依齐齐挡住去路。 “是啊!”锦绣急急抓住她的袖子,“您的身子还病着呢!袁策不是带了暗卫吗?哪用得着您亲自出面!” 袁策拱手一礼:“属下已安排妥当,您就好好呆在屋子里,哪儿也别去——” 屋内几人正僵持不下,长街蓦然传来一声炸响:“轰隆!”震得脚下一阵发麻。 袁策最先反应过来:“他们有炸药!” “杀——”厮杀声震耳欲聋,院墙“砰砰”剧烈作响,是要强行攻破砖墙! 那几个报信的婆子哪见过这种阵仗,当下膝盖一软,抱成一团尖叫起来。 “嚎什么嚎!”柳霏霏双眉倒竖,骂道:“你家小姐需要静养!受不得吵闹!” “我……”婆子抖着唇,“小姐要静养和我们哭有什么关系……” 柳霏霏可懒得废话,剑尖直指胸口而去:“再嚎一下试试!” “我,我们,你你你……”婆子们又惊又怒,瘫在地上哭得更难听了。 柳霏霏抓起其中一个的肩膀就往外拖。 “不能啊,小姐,三小姐救命啊!”求救声此起彼伏,与外面的杀声融在一起,一时间院内院外全是喧闹。 “都给我闭嘴!” 一声冷喝传来,哭闹挣扎的婆子们瞬间没了声,都呆呆看向了发话的主人。 赵昔微不知何已披了一件风衣,红底绣金的纹样,在春日晴空之下有种夺目的璀璨。 她拢住衣领,抬步走下石阶,神色冷肃又镇定,语气缓缓:“慌什么?天塌了自有本小姐担着!” “三小姐说得是……” 不知是日光太晃眼,还是她裙边的颜色太鲜艳,几个婆子仰头望着面前的姑娘,忽然觉得像镀了金边的菩萨似的,让人莫名产生了一种安心的感觉。 是啊,这个三小姐可比不得旁人,她可是做过太子妃的! 想去年还没有出阁时,一个人就镇住了阖府上下呢…… 赵昔微扫视了一圈安静下来的众人,然后转向袁策,淡声道:“你去吧,就按刚刚的计划行事,命人看好诸宫门,任何人等都不得出入。” 柳霏霏和柳依依皆是一惊:“阿微,你把他支开了,那你……” 袁策也站着没动:“太子妃,属下的职责是保护您。” 喊一声太子妃,是为了提醒她,她仍是东宫的女主人,是太子心中最重要的人。 她要是有什么闪失,他这个当差的也要跟着掉脑袋。 赵昔微拢着披风站在原地,突然觉得身上有些冷。 她也不想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尤其是…… 她的掌心放在了小腹上,轻轻抚了一下。 这里有她最想保护的小生命…… 可她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办? 第687章 新仇旧账一起算 太后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显然是不想好好谈判了。 若不拖住太后,很快皇帝就会陷入危险。而一旦皇帝被挟持,那所有亲近皇帝的人,都会面临太后一党的血腥清洗。 她沉默了片刻,又恢复了平静:“把你支开,是因为太后这招是声东击西。她的目标不是赵府,而是皇宫。这些死囚看似来势汹汹,其实不过是障眼法,我们要尽可能把力量都集中在陛下身边,而不是赵府,也不是我。” 柳霏霏等人一愣:“释放那么多死囚杀过来,她的目标居然不是这里?” “嗯。”赵昔微笃定地点点头,“今日来这里赴宴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伤了她们就等于要与所有世家作对……而现在宫中空虚,陛下又正病着,只要挟持陛下,就能号令百官,若你是太后,你会怎么办?” “那当然是控制陛下……” “对。”赵昔微已走到门口,神色更加冷静,语气更加坚定:“袁策,听我的命令,护住陛下,就是护住长安、就是护住天下。” 袁策急道:“可是外面那么多死囚,您——” “区区死囚,何足为惧?”赵昔微打断他,笑了笑:“满城勋贵,难道坐看妻女受辱?” “倘若他们真的袖手旁观呢?” 赵昔微转身,眼眸如雪,清亮冷冽:“若果真如此,大家只能一起殉国了。” 袁策一愣。 她已抬步出了院门,可丢下来的话,一句比一句让人心惊肉跳:“若帝星陨落,谁能力挽狂澜?谁能镇守天下?是顾家?还是赵家?都不是。那个人,远在塞外!” 赵昔微的判断十分正确。 一行人匆匆来到正院时,满座寂静无声。 朱红的府门早已用石头压住,围墙之下,家丁护卫严阵以待,木棍、柴刀、甚至连铁耙、菜刀都拿在了手上。 虽然不似禁卫那般训练有素,倒也有几分誓与赵府共存亡的威武。 一名红衣妇人立于廊下,对着众人冷冷而笑:“当年本宫血溅金殿,满朝文武,谁不是跪在本宫脚下求饶!?尔等也是名门之妇,几个罪犯罢了,竟能吓成这样?” 正是宜阳长公主。 赵昔微踏入院中,就恰好听到了这一句,不由暗中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个能镇得住场的主心骨在。 这种时候,光靠她一人,还真有点吃力。 此时外头杀声鼎沸,大门被撞得哐哐作响。 众人惨白着脸正挨着训,恍见一抹红衣金绣自游廊而来,下意识抬眼看去,眼睛顿时瞪圆了:“是她!” 长公主神色微凝,正要说话,突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嘲笑响起,在这充满危险的当口,尤其刺耳:“哟,这就是赵三姑娘么?不是说病了?” “许月娥,给本宫闭嘴!” 赵昔微心里一阵厌烦。 要是以前,她也不爱计较这些言语上的长短,但今天这是什么时候? 她循声望过去,就见一名珠光宝气的妇人走了出来。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也没想起什么跟这个人有什么过节:“这位是?” 可这妇人像跟没听见似的,只用看货物似的眼神盯着她。 倒是长公主开了口:“王家长媳,郑国夫人。” 郑国夫人这个名头,赵昔微不熟。 但王家长媳,赵昔微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本朝能有几个王家这么嚣张专横? 自然是太后的娘家。 “原来如此……”赵昔微笑了笑,态度冷淡,“是我眼拙了。” “三小姐不认识我,我可是老早就听说过你呢!”郑国夫人扬眉轻笑,“听我儿说,出身低贱,妩媚多姿。” “哦?”赵昔微本来都打算略过她了,听见这话,不由得顿住脚步,侧脸看了过来。 郑国夫人寻衅,与所有人都不同。 她是那种明枪暗箭一起射来的猖狂,偏偏神色倨傲有威严,有种别人生下来就是给她轻贱辱骂的优越感。 赵昔微简短的一个哦字,显然是挑起了她的征服欲,又加了一句:“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难怪能我儿迷得神魂颠倒!” “许月娥!”长公主声音沉沉,已带了几分怒意,“请慎言!” “你护什么?又不是你亲外甥女!”郑国夫人是这院中唯二不慌的人,不但不慌,还有几分兴奋,拉着赵昔微的手,继续挑事:“虽是弃妇,可凭这姿容,给我儿为妾,也不算辱没——” “给你儿为妾?”赵昔微正盯着墙头,分辨着外面的情形,闻言视线一收,看向了面前的妇人。 “是啊!”郑国夫人呵呵一笑,“恕我直言,就你这个出身,做妾也是抬举,可谁叫我儿看上了呢?做母亲的,哪能不顺着儿子呢!这不,今儿特意过来相看相看,就是不知你八字如何,这从小就丧母,哎呀,搞不好是命硬带克!” 老夫人早就气得按住了心口,可又见不得自家孙女受辱,强撑着一口气骂道:“你、你、你、你们王家欺人太甚!” “老夫人这话我可不爱听,我哪有欺负人?我明明这是疼惜她啊,这被太子用过的女人,怕是别人也不敢再要,我儿好心把她收了,这可是天大的恩情啊!” 她什么难听捡什么说,一时间众人倒是忘了外面的杀气,只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着赵昔微。 “是吗。”然而,赵昔微只笑了笑,吐出这两个字。 “那可不是么?我还听说,你媚术了得,哄得男人——” “啪!” 猝不及防的一个耳光,干脆利落地抽在郑国夫人的脸颊。 四周的空气都冻结了,就连外头的打打杀杀也似乎跟着停了一息。 太后娘家的长媳,不其侯府的当家人,堂堂郑国夫人挨了打! “放肆!”郑国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她面目狰狞怒吼出声:“你一个弃妇,竟敢打诰命夫人!” “诰命夫人?”赵昔微冷笑,扬手照着她的脸又是一抽:“我见过的诰命,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贱人!”郑国夫人暴怒,突然疯狂扑了过来:“我跟你拼了!” 赵昔微早有预备,侧身一闪,冷声唤道:“霏霏!” “是!” 忽有绿衣拂过,紧接着“呼啦”一声,柳霏霏凌空而落,横腿一扫、一勾,就将郑国夫人轻易踹倒在了地上。 “你敢……”郑国夫人猖狂一世,还从未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半扬起头来正要破口大骂。 “给我拿下!”赵昔微又是一喝。 立时腾空又飞下一人,一左一右,牢牢捏住了她的下颌。 “唔唔——”没骂出来的话被强制吞了下去。 “啧啧啧……这可是一品诰命夫人呢!”赵昔微一下子也懒得管外面的事了,她背着手,兴致勃勃地围着郑国夫人转了一圈,“本来我也不想和你计较的,然而。” 她语气一顿,然后俯身,伸手捏住了对方的下巴,语气轻缓道:“然而我忽然想起来,去年你的宝贝儿子,也上我们赵府闹过一次……” “那次没能打死他,是我的错。至于这次么……”她勾唇一笑,语气森森,“新仇旧账、子债母偿……夫人,你就都受着吧!” 话音刚落,手上力道陡然加重,郑国夫人的脸顿时被捏得变了形。 “唔唔唔!”郑国夫人如缺氧的鱼一样疯狂挣扎。 长公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微姐儿!” 赵昔微本也懒得在她身上浪费力气,便丢开手站起身来,随口道:“霏霏,交给你了。” 郑国夫人怒声大喊了起来:“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奉太后之命来的!你敢……” 一提“太后之命”,赵昔微眸子立时一眯。 她还以为这郑国夫人单纯只是犯贱,没想到还是带着目的来的? 这可就好玩了! 送上门的人头,不要白不要! 赵昔微举起一只手:“霏霏依依!” “我在!”柳霏霏和柳依依两个齐齐应声。 赵昔微打了个响指:“给我用鞋底,狠狠抽她的嘴!抽到这些囚犯撤退为止!” 第688章 黄泉路上作个伴 “啪!” 鞋底抽在脸颊,郑国夫人尖叫起来:“赵昔微!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打我!” “啪啪!” 又是两鞋底重重落下,郑国夫人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立即沾了两个脏污的泥印。 围观人群也跟着惊叫起来。 “这可是郑国夫人!” “太后亲哥哥的儿媳!” 甚至有好事者充当起了和事佬:“赵三姑娘啊,许夫人说话是过分了点,可到底是有诰命在身的人,况且你们两家好歹也算是亲戚,这要是撕破了脸皮,对谁都没有好处……那个……徐夫人你说是不是啊?” 徐云娇冷笑一笑:“杨夫人想当好人自己当去,扯上我做什么?” “……”杨夫人脖子一缩,不吭声了。 徐云娇呛完了这个,又端出主母的架子,训斥赵昔微:“我让你掌事,是为了让你学着打理内宅,以后再有了好人家免得叫公婆笑话咱们府上没教养。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但凡你做了决定的,我都没有多说一个不的。可今天这事,我就不得不说一句了,郑国夫人话是说得难听,可你也不该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打人的脸……” 她板起脸说了一大堆,赵昔微却充耳不闻,只朝小厮道:“去抬一张椅子来。” “椅子?”被点名的小厮心口一颤,忙问道:“三小姐您要椅子做什么?” “观刑。” “观刑?”小厮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只这一犹豫,冷冷的一道目光就扫了过来:“还不快去?” “是!” 一张红木雕花圈椅搬了出来,宾客自动散开,庭院中留出一块偌大的空地。 赵昔微端坐于院中,日光轻透,红衣软罗碎金点点,衬着那乌发雪肤,如雪后初晴之下的冰棱,冰冷而华美。 一墙之隔的长街外,正在上演真刀真枪的厮杀。 一墙之内的庭院里,正在上演暗流汹涌的争斗。 而处于这一切漩涡中央的人,却是那样的平静,仿佛早已把生死看透。 柳霏霏和柳依依看得简直要惊呆了,一时都忘了自己要干嘛。 “继续。” 红唇轻启,淡淡的两个字落下,柳霏霏立即回神,脆生生的应了一句:“是!” 鞋底又快又狠,再次照着郑国夫人的脸颊招呼下去。 郑国夫人也不是吃素的,又是怒骂又是撕打,甚至还踹了身量尚小的柳依依好几脚,然而一介内宅妇人,哪里是习武之人的对手? 不过两三个回合,就没了任何反抗之力。 双颊的肿痛越来越清晰,喉咙里有腥甜的液体翻涌,郑国夫人怎么也想不到,一场早就预演了无数遍的上门挑衅,竟然会变成自己被人按在地上打的局面。 一个惊恐的念头浮上脑海,令她的瞳孔猛地就是一缩。 她,不会就这么被打死了吧? 太后不是把天牢里的死囚都释放了吗? 对,门外还有死囚! 厮杀声越来越烈,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哈哈哈哈!”她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又尖又亮,几乎盖过了外面的打斗,也让柳霏霏和柳依依愣了一下。 “赵昔微!”她梗着脖子,扬起红肿不堪的脸,喘息着怒吼道:“你这个贱人!我儿不会放过你的……太后……太后娘娘也不会放过你的!” 赵昔微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连半个正眼也没看她,只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帕,笑道:“我就算是不打你,太后放过我了吗?王家放过我了吗?一个时辰前,夫人不是还咄咄逼人,说什么来着……” 她终于抬眼,眸光似千年积雪似的寒冷,然而语气却娇娇懒懒的,“说,赵家欠你一个儿媳,还说,要我去给你儿做妾?” “你!”郑国夫人气得一噎,抖着唇角怒斥道:“你一个被太子玩过就扔的破鞋,还敢看不起我们王家?让你做妾,那都是天大的恩典!你不要不知好歹!” “郑国夫人!”长公主忍无可忍,怎么太后的娘家人一个比一个蠢,这样的话是能往外说的吗?! 正要怒斥几句,却听耳畔一声轻笑。 “是吗?”赵昔微神色和缓,盯着郑国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那要是,我看不上这个恩典呢?” “呵!”郑国夫人摸了摸肿痛的脸颊,恶狠狠道:“这是太后的旨意!你要是不从,那就以死谢罪!” “这样啊!”赵昔微点点头,似有些感悟:“那这么说,我今天就是死定了?” “你觉得呢?”郑国夫人翻了个白眼,又留意了一下府门外的长街。 怎么那群人还不进来!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赵昔微恍若不觉,只勾了勾唇角,笑得明媚无邪:“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拉夫人一起垫背,我们黄泉路上作个伴,你说好不好?” 言罢,笑意顿收:“给我塞住她的嘴,继续打!” 郑国夫人彻底失控了,挣扎着嘶吼道:“你等着,你给我等着,你们赵府所有人,不,今天在座的所有人,通通都跑不掉!” 一言惊醒梦中人。 满院子看热闹的人都“哗啦”一下,炸开了。 “赵昔微,你疯了!”徐云娇扶着腰,第一个冲出来,“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怎么还不肯罢休!” “是啊是啊,闹大了对大家都不好……”赵承燕也适时地出来做好人,柔声劝道:“微姐儿,你就听大家一句劝,点到为止吧!” 赵昔微瞧着这母女俩一唱一和,只觉十分讽刺:“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还想着要放过?知道的呢,说你是心地善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了王公子,想要揽下这门亲事呢?!” “我……”赵承燕脸色一白,再也不敢说话。 “也罢!”赵昔微抿唇一笑:“妹妹是良善之人,这种得罪人的事,那便只好由我来做了!” “赵昔微!你这个贱人!”郑国夫人目眦欲裂,冲门外大吼大叫:“我儿何在!我儿何在!王范!范儿!她要打死为娘!还不快来救我!” 几乎是同一时间,“砰!”一声巨响,朱红的大门轰然倒塌。 尘土纷扬,硝烟弥漫。 “杀——” 一群囚犯如潮水一样包抄过来。 “娘!母亲!”王范冲进院门。 “我儿来了!”郑国夫人悲喜交加,一边挣扎一边吩咐:“范儿,砍了这两个贱婢的手!不!”她紧咬牙关,冲着赵昔微怒道:“给我杀了她!对,杀了她!还有他们!这些人一个不留,通通全都杀了!” 第689章 雪肌玉骨的美人儿 王范一路厮杀过来,脸上凝固了几道污血,纵横交错,宛如狰狞的伤疤,叫人瞧着就心生恐惧。 “母亲的意思是,全部杀光?” 他转了转手中的匕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赵昔微,“可是这到嘴的美人儿,孩儿有些舍不得就让她这么死了呢……” 长公主怒斥道:“王范,你带这么多人冲进相府,意欲何为?” “哟,原来长公主也在!”王范装作才认出她来,满脸皮笑肉不笑:“您莫不是忘了,我可是奉了太后旨意,前来捉拿逆贼呢!”他摸了摸下巴,叹息道:“您今儿个要是出一把力,保不齐就能成为我朝唯一的镇国长公主!” 长公主是太后唯一的女儿,也是皇帝唯一的姐姐。 尽管年轻时也曾帮助太后打理过朝政,却从未有过染指前朝的心思,随着太子逐渐掌权,太后势力多有不服,亦是她从中调停周旋。 见王范嚣张至此,顿时怒不可遏:“你出此狂言,论罪当诛!” “长公主还是歇歇吧!”王范扬手一挥,指向赵昔微:“来人,把她抓起来!” “是!” 一群死囚再次围拢过来,将整个院子堵了个水泄不通。 敌众我寡,形势急转直下。 对上持着刀剑的死囚,女人们一边后退,一边颤声斥责:“你们,你们不要过来……我们可都是朝廷命妇!你们要敢伤我一根汗毛,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王范抚摸着匕首,斜眼一笑:“诸位夫人莫要惊慌,本侯要的,只是赵昔微一个。” “侯爷好眼光!一群人中就数她长得最好!” 王范毫不掩饰自己的龌蹉心思:“那是当然,本侯爷为了她,可是跟太后求了懿旨!” “您真是一片痴情!” 一群死囚放肆大笑起来。 女眷们吓得面无人色,抖抖索索抱在一起。 只有赵昔微仍旧坐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一群死囚一边放肆大笑,一边拿眼睛上下睃着她,看着看着,就有些心神荡漾了。 红衣金绣,乌发雪肤,让人看了一眼,就有些魂不守舍。 其中有个大胆的,仗着自己人多,又有王范撑腰,便舔着脸凑了过来,嬉笑道:“啧啧啧,真没想到,长安城竟有这等美人!难怪小侯爷如此心急火燎……” 王范不轻不重踢了他一下:“猴急什么?等事办成了,少不了你的份!” “真的?”那囚犯眼睛一亮,笑得心神荡漾,甚至伸出手掌来:“小娘子,跟哥哥走?保管让你快活——哎哟!!” 笑声忽然转为哭喊。 一只纤长白嫩的手掌,牢牢捏住了他的手腕。 “咔嚓——” “哗啦——” 两声脆响,骨头碎裂。 那雪肌玉骨的美人儿依旧坐在椅子里,却很难再让人有心动的感觉了:“霏霏,这只手我很不喜欢,该怎么处置才好呢?” 柳霏霏指节一动,暗中又运了八成内力,那囚犯的手腕“咯吱”一下,竟然就这么软软地耷拉了下来。 她哈哈一笑:“阿微既然不喜欢,那就剁下来吧!正好,我们师父才得了一坛好酒,抽了手筋泡酒,给师父补补筋骨!” 话音刚落,柳依依“嚓”地就拔出长剑。 “别别别!”寒光闪耀,那囚犯脸色煞白,忙“噗通”一下就栽在了地上:“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 “饶命?即便是我饶了你,师父也是要让你碎尸万段的……”柳霏霏摇摇头,满脸煞有介事:“与其死在师父手里,还不如死在我手里,毕竟我师父,那才是真正的江湖魔头呢——” “江湖魔头?”死囚脸色一变,不由得问道:“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啊?”柳霏霏隐隐有着几分骄傲,“他一手医术,一手剑术,能救人,也能杀人,江湖人称白发魔王……” “白发魔王……”死囚中不乏有来自于江湖的,听见这名头头皮就是一紧,“柳,柳寄山?” “放肆!师父的名讳,也是你这样的宵小之徒能叫的!”柳依依一剑就刺了过去。 这一剑是真刺,可不是耍花招玩把戏。 那人捂着胸口,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的女子:“你,你,好快的剑!” 柳依依抽出剑刃,几滴殷红的鲜血落在地上,吓得那群女眷又是一声尖叫。 “女侠饶命!” 稀拉拉的又跪了一排人下去。 王范眼看自己带来的人竟然这样废物,一时气急败坏,怒喝道:“都给爷起来!跪什么跪!事儿还没办完呢!” “小侯爷,您这差事……”那十几个死囚哭丧着脸,“不是我们不干,是我们干不了啊!若得罪了柳寄山,以后可就别在道上混了……” “混账!”王范大怒,扬起匕首就刺了过去。 那死囚瞪大了眼珠子,浑身抽搐了一下,然后就倒在了血泊中。 “小侯爷你——”其余死囚吓了一跳。 赵昔微等的就是这一刻。 敌多我寡,还是一群亡命之徒,而她只有柳霏霏和柳依依两个靠得住。 现在对方军心瓦解,她还不反击更待何时? 她站起身来,猛地喝令道:“你!把王范给我绑了!” “什么?”被点名的死囚愣了愣,“你在使唤我?” 赵昔微冷冷睨了他一眼:“我使唤不得?” “不是不是!”对上她那不怒自威的气场,那死囚瞬间就像蔫了的茄子,连连赔笑道:“您是不是看错人了?我们是奉太后之命,跟着小侯爷来抓人的……” 有人惧怕柳寄山的名号,可也有人想要王家的风光。 只要把这次的事办好了,以后可就是太后的心腹了,还怕一个江湖人士?嘁! 赵昔微盯着他,手臂缓缓搭在了椅子上,轻笑道:“抓什么人?抓了做什么?” 这样一个美人儿,明明让人不敢靠近,可那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却又让人忍不住靠近。 死囚只看了两眼,莫名就有些脸红耳热,情不自禁就说了真话:“抓……抓逆贼……抓了回去给太后处置……” 第690章 先礼后兵 一语未完,赵昔微突然衣袖一拂。 “哗啦——” 一道青光闪过。 紧接着一声惨叫响起。 “啊!!!” 众人定睛看去时,就见地上又多了一滩血迹。 这才知道,刚刚赵昔微掷出去的,是一柄剑! 她没有武力,这样随手一掷,毫无章法,却稳稳当当,不偏不倚,生生削掉了男人的一只耳朵! 那囚犯前一刻还沉浸在温柔乡,这一刻就坠入了阎罗殿。 “姑娘息怒!不关小人的事啊!小人只是听小侯爷的命令行事……” 他捂着脸侧,那鲜血顺着脖子,沿着手腕往下滴落,怎一个惨字了得。 这群死囚到底是都是滥竽充数的人头,见此情景,撇下王范就自顾自往门口退散。 “站住!”一声冷喝,囚犯们的脚步就是一滞。 艰难地扭过头,就见赵昔微负手站在中庭,“我让你们走了吗?” “姑娘……这,这,这都是个误会,误会……”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赵府是什么地方?” 一群死囚被她的气场给震慑到了,一瞬间都忘了动作,只面面相觑站在原地。 长公主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对赵昔微又有了新的一层认知。 原先只知道这丫头聪明机敏,却总觉得出身过于低微,即便是嫁了太子,也不过是个依靠男人宠爱而活的小雀儿而已,难成什么大气候。 没成想,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光看那挥手掷剑的气势,倒让她莫名想起了一个人。 当年的顾皇后,也是这样不让须眉的人物。 可惜的是,心性太强,终究没个好下场…… 赵昔微扫了一眼四周,见外面并无动静,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别看她刚才出手又狠又快,可外面情形到底如何,她心里也没个底。 只是赌一把罢了。 没想到竟然让她赌赢了。 既然赢了,就要乘胜追击,把王范彻底解决掉。 她拂袖,在椅子里重新落座:“想走也行,给我说清楚了,谁是逆贼?嗯?!” “我……我……”一群大男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睁开你的狗眼,给我好好看看。”赵昔微也不急,只抬手指向左右,“这个,是京兆尹崔大人之妻,周氏;这个,是东宫詹事何奎何大人之妻,邓氏;这个,是鸿胪寺乔大人之妻,傅氏……” 她一一点名完毕,又看向面前的囚犯,目光冷沉:“她们都是朝廷命妇!你给我好好看清楚了,谁像逆贼?嗯?” “我……”这群囚犯只知道要来赵府抓人,哪里想到在座的全是达官贵人的女眷? 而王范本就是个草包,脑子哪里转得过来,一瞬间全傻眼了。 但,这群男的不说话,却有一个女的发话了。 “赵昔微,你休要跟我装腔作势!”郑国夫人开了腔,她肿着一张脸,模样十分狼狈,可说话的气势又恢复了以往的倨傲:“我儿不要被她唬住了!你是奉太后之命,来赵府捉拿逆贼的!既然说了是赵府,那逆贼肯定就都是赵府的人了!” “赵府的人?”赵昔微闻言又是一笑,语气锋芒毕露:“那夫人就给我说清楚了!赵府上上下下近千余人,谁是你要的逆贼?” “你……”郑国夫人气得一噎。 这个贱人! 难怪太后执意要把这贱人抓起来! 她还当是太后小题大做,现在才明白,这贱人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论手脚功夫,她玩不过。 论嘴皮子功夫,她也玩不过。 可,如果她使出大招呢? 郑国夫人心念电转,脸色阴沉得可怕。 赵昔微锲而不舍:“夫人如何不说话了?”她挑了挑眉,咄咄逼人:“我这府上,有出身皇家的长公主,有才被废掉的太子妃,还有陛下亲封的几个诰命,更有赋闲在家的丞相爷!夫人既然要拿人,可就要说明白了,谁是你要的逆贼?他又要谋谁的逆,做谁家的贼?要说不出个所以然,可就别怪我先礼后兵……” 语气一顿,忽然抬高声音:“来人!” “是!” 仿佛平地一声雷,屋脊之上,晴空之下,蓦然跃出十几条青影。 众人抬起头,瞪大眼,张大了嘴巴。 “呼啦啦” 足尖轻点,如燕子抄水,踩着瓦片飞身而下,不过瞬息,已轻盈落地。 众人视线下移。 就见眼前多了十几名身形高大、锦衣佩剑的侍卫。 虽然只有十几人,却胜过千军万马。 无论是身形,还是气质,还是长相,都是一等一的好。 往这庭院中一站,王范带来的那一群死囚,顿时就像是市井流氓一样不堪。 然而这还不算最让人眼热的。 十几名侍卫收了剑,然后整衣、撩袍、跪地、动作行云流水,整齐划一,朝赵昔微恭敬拱手,声音朗朗,震彻长空—— “东宫左卫,拜见主上!” “东宫的人?”老夫人这一天经受了太多惊吓,此时险些站不稳,按着胸口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长公主,“这这这是东宫的人?” 长公主点点头。 整个皇城内外,这样训练有素的侍卫,唯有东宫…… “怎么可能?”老夫人一个哆嗦,抓住了长公主的手:“微姐儿不是已经……”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老糊涂了,要么就是气糊涂了,“她和太子已经这样了,东宫怎么还有人听她使唤?” 长公主有些意料之外,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这是太子授意的。” “什么?!”老夫人呆住了,“太子授意?他……和微姐儿……” 长公主又点了点头,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叹道:“亲家母,到底是你有福……这丫头,前途无量啊……” 老夫人还没从“怎么个前途无量”的惊喜中走出来,就被一声冷喝给惊醒了。 “给我把这逆贼绑了!” “是!” 春风拂过绿树,暖阳照射红墙。 赵昔微立于庭中,眉目蕴藏了天地间所有的风采和威仪—— “今有郑国夫人许氏、偕同其子王范,母子二人狼狈为奸,私自释放天牢死囚……押送廷尉府,着令严刑审问,不得有误!” **** 抬头看看,又四点了,明天还要上班。。。呜呜呜答应的更新终于奉上了! 第691章 人是你抓的,脸是你打的 侍卫齐齐出手。 剑气凛凛,寒光翩然,如密网覆住郑国夫人全身。 几乎是就要制住她的瞬间,“呼”的一声,郑国夫人倏地抬起手臂。 白色粉末自袖中洒落,赵昔微瞳孔猛地一缩—— “小心!她有暗器!” “阿微!”柳霏霏飞扑过来。 赵昔微被她抱着,旋身闪转了好几下,才避出数丈之远,便觉一阵头昏目眩。 扶着柳霏霏的手臂,才刚站稳身子,便觉四周一片诡异。 漆黑一片,看不见任何东西。 只有耳畔传来的尖叫声、咒骂声、还有侍卫打斗的兵器相撞声,声声交织在一起,嗡嗡嗡的一片,如钟鼓震颤,一下一下打在人的耳膜。 短暂的失明让人嗅觉越发敏锐。 一阵香气沁入鼻尖,极淡极浅,混在空气里若有似无,可她还是意外捕捉到了。 赵昔微浑身一绷。 这香气,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 赵昔微半靠在柳霏霏肩头,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在逐渐消失。 心跳加速,体温攀升。 视线模糊,听觉模糊,接着意识也开始模糊。 她站在原地,茫然地抓住了一片衣袖,恍惚间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碎片。 水池,剑光,长针,鲜血…… 这碎片太过虚幻,如云破天开处,泄露的一道光,在脑海里几个闪回。 她还没来得及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图画,就转瞬即逝。 水池,剑光,长针,鲜血? 是中毒之后出现的幻觉吗?她怎么不记得有接触过这些…… 郑国夫人又猖狂大笑起来。 这一次,赵昔微听清楚了她的话语。 “赵昔微,中毒的滋味怎么样?不好受吧?哈哈哈哈!” 果然是中毒! 赵昔微心中大惊,用力掐住手心。 刺痛感传来,眩晕感瞬间消失,视线陡然明朗。 郑国夫人那张扭曲的脸就放大在眼前。 “你的死期到了!哈哈哈哈!这可是西域烈药千里香!哈哈哈哈!” “千里香……”柳霏霏喃喃重复了一句,脸色剧变:“竟然是千里香!?你这毒妇,你从哪弄来的这东西!” 还能有哪里,郑国夫人的背后是王家,王家的势力来自于太后。 众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惊惧。 徐云娇一手摸着肚子,不安地看向长公主:“母亲……” 长公主没有理她,只是阴沉着脸,问郑国夫人:“本宫自问还对得起你,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哎哟!”郑国夫人又笑了一声,“长公主这话说得可真是生分!你可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孩子,是她老人家心尖尖上的人儿,就是给我一百八十个胆子,也不能害你啊!” “是么?”长公主冷笑一声,缓步走了过来。 她自小便跟随太后身边打理朝政,身上自带一股子杀人于无形的凌厉,一步步紧逼过来时,竟让一群侍卫都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 长公主伸出一只手掌来,缓缓放在郑国夫人的肩头:“我想,你应该明白,微姐儿是我的外孙女儿。” 她一双凤眼冷冷斜睨,话语淡淡吐出:“你害她,就不是害我么?” 郑国夫人被迫对上她的视线,下意识地脖子就是一缩,语气也没之前那般趾高气扬了:“我……我,我可没有要害你……” “好啊。”长公主拍了拍她的肩,欣慰地道:“把解药拿出来,今天的事,看在王家的份上,我不会和你计较。” 郑国夫人猛地怔住。 都闹成这样了,还把解药还回去,可能吗? 如果还了,太后那边如何交差? “嗯?”她只犹疑了一下,长公主凌厉的目光又扫了过来。 威压之下,她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本来只是想要趁机羞辱一下赵府,这样又能替儿子报了曾经的仇,又能讨太后娘娘的欢心,可为一箭双雕万无一失。 哪里知道,长公主这样向着赵府? 既然非要逼着她给解药,她也不是不能给,反正事后太后问责,大不了就推长公主出来便是…… 她扯了扯嘴角:“既然长公主为你求情了,我也不好不给这个面子……但是,赵昔微打了我也是事实……莫说是到了廷尉府,就算是到宫中,她也是不占理的那个。你再向着她,也不可能否认这个事实。” 长公主“嗯”了一声,点头道:“确实是微姐儿先下的手。你先把解药给她,此前种种,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郑国夫人也笑了笑:“要解药也不是不行,但是——”她看向赵昔微,拉长声音慢悠悠地道:“你要是给我好好赔个不是,再叫这个打了我的贱婢给我下跪磕一百个响头,再……” “放什么狗屁!”下半句还没说出来,柳霏霏气得瞪圆了眼睛,“你先欺负我们阿微,还要我给你下跪?” 郑国夫人呵呵一笑,看向长公主:“既然这贱婢不愿磕头,那我也没有办法了,总不能叫我白白受此大辱吧?便是传到太后那里,也说不过去吧?” 长公主不说话,将目光投向赵昔微。 赵昔微半靠着柳霏霏,没有回答。 柳霏霏是受柳寄山之托,前来特意照顾她的。 虽然之前并无太多的交集,可她一直是将对方视作妹妹的。 她怎么能恩将仇报,让柳霏霏受此屈辱? 长公主见她沉默,又观她神色疲倦,心下焦急,不由得脱口而出:“微姐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个什么柳姑娘,不过是一介江湖女子,让她磕个头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柳霏霏不干了:“江湖女子怎么啦?江湖女子就低人一等了?就合该给你们皇家下跪?”她抱着剑,振振有词地质问长公主:“什么叫磕个头而已,什么叫又不会少块肉,说得这么轻松,那你自己怎么不跪啊!” “你怎么说话的!”徐云娇大怒。 柳霏霏冲她龇牙,挑衅意味十足:“我就说了,你待怎样?” “你你你!”徐云娇气得语塞,昂头就冲赵昔微发火:“让你掌家,你就是这样掌的?自己身边的人,不说教点儿高门规矩,就连最起码的尊卑都没有!像什么样子!” “娇娇。”长公主沉沉一咳,打断了她的训斥:“微姐儿中了毒,你有什么话,等会儿毒解了再说。” “母亲!你怎么向着外人!”徐云娇不满地抱怨了一句,迎来长公主那冷箭似的一瞥,只得悻悻地闭了嘴。 “好了。”长公主向来不喜拖泥带水,对着柳霏霏扬了扬下巴,声音沉沉地道:“人是你抓的,脸是你打的,你瞧瞧,她这一张脸都肿成什么样了,传出去了王家的面子往哪搁?” 第692章 你会不会有悔? 她站在柳霏霏面前,颇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姿态:“只是叫你磕个头而已,你小小年纪就行走江湖,难道从未受过半点儿屈辱?” 她这话原也没错,大多数人混迹江湖,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别说遇到天家人,就是遇到个小官差,也少不得要低头哈腰讨好一翻。 然而,柳霏霏却笑了。 “是啊!” 她拍了拍胸脯,一脸豪气万丈:“本姑娘行走江湖,向来是快意恩仇,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 长公主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半晌才忍住想骂人的冲动,耐着性子道:“知道今日是委屈了你,本宫回头必回好好赏你……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便赐你黄金三百两做补偿,如何?” 这话一说,柳霏霏更不乐意了,甚至柳依依也不高兴了:“长公主,知道您有钱,可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衡量的!” 长公主拂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五百两。” 柳依依翻了个白眼。 “一千两。” 柳霏霏哼了一声。 “三千两。”长公主说出这三个字,四下里都是一片抽气之声。 黄金三千两! 磕一百个头,就能得到黄金三千两! 被绑住的那些死囚,听得都有些跃跃欲试了:早知道还给太后卖什么命?直接替长公主下跪多好…… “怎么?还嫌少?”长公主倒有点意外,神色中多了一丝赞赏:“你开个条件吧,只要本宫能做到的,必然满足你。”她顿了顿,忽然笑道:“本宫倒是忘了,你师父是柳寄山……这样吧,你若磕了这头,本宫便将那本《千金妙方》送给他,这可是你师父心心念念的好东西,整个天下都再也没有第二本。” “千金妙方?” “正是。”长公主含笑点头,又望向赵昔微,“当年沈氏沉迷医术,倾尽心血编成此书,就连太医署都啧啧称奇,只可惜沈家被贬出后,沈氏亦不知踪迹,机缘巧合,这本医书落到了本宫手里。” “这……”柳霏霏有些犹豫了。 柳依依也有些动心了,悄悄拉着柳霏霏小声相劝:“大女人能屈能伸,师姐,为了师父,你跪一下也行?” “不行!”一个坚定的声音传来。 两人诧异转头,就见赵昔微眼若寒芒,语气里有着不容拒绝的强势:“你们受柳叔叔所托,前来保护我,我已是感激不尽,怎能再连累你们受此折辱?” “可是……”柳霏霏咬了咬唇瓣,“阿微,我也不是不能跪,这些年习武练剑,什么样的苦没吃过,又不是多金贵的人……” “不。”赵昔微鉴定摇头。 长公主大急,唤道:“微姐儿,须知你中了毒,一刻也拖不得!” 似是被这一句话提醒了似的,赵昔微立即弯下腰咳嗽了起来。 “阿微,你还好吧?”柳霏霏也急了,忙拍着她的背问道。 “没事……”赵昔微勉强敛了心神,半扶着柳霏霏站起身,她其实并没觉得这毒有多厉害,只是四肢软得厉害,肌肤也有些惊人的滚烫……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放郑国夫人回去。 太后已有宫变之意,你死我活已成定局。 若无法稳住局势,一旦太后党羽成功,她便是下跪磕头,也不能逃出生天。 她缓了缓神,抿唇一笑:“多谢长公主解围之意,可让霏霏磕头这个条件,恕我不能答应。” “你!”长公主微怒:“你中毒了!这是千里香,是烈性毒药!” “我知道。”赵昔微目光清明,“我虽不是什么英雄,可情义二字,还是知道怎么写的!” “你……” 赵昔微觉得身子更乏力了些。 惊人的烫意过后,就是虚空的冷。 仿佛四肢百骸都被灌了冰水似的,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好冷……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李玄夜…… 曾几何时,怕冷的夜晚,有他温暖的怀抱…… 意识再次陷入模糊。 在昏迷之前,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样的毒药。 不是普通的毒,而是让人意乱情迷的毒。 都用上这种手段了,就是要毁了她一生,又怎么可能真的给她解药呢? 以后,只要她还还活着一天,就要受太后摆布一天。 真是歹毒而下流。 赵昔微无声地笑了笑,却猛地有噬骨的寒气自胸口而上,让她身子骨轻轻一颤。 那个运筹帷幄的太子殿下啊…… 她听见心里的轻声叹息。 如果,我今日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有悔? 悔你这样干脆,弃我于绝境; 悔你这样果断,置我于险地…… 或者是,怪我不够勇敢,没能撑到你凯旋归来? 在得知他的布局后,她便知道自己面临的会有这么一个结局。 她曾以为自己会怨恨,会痛苦,甚至会挣扎。 可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竟然很坦然。 人总是要死的,如果今天这一死,能让天下免遭离乱,能让赵府免受牵连,换得这江山太平,她似乎也没什么遗憾…… 只是,她对不起娘亲。 娘亲舍下一条命,受了诸多苦,才将她好生养大…… 她却这样年纪轻轻就要死了。 若九泉相遇,娘亲问她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她该如何作答呢? 不知是不是她的晕厥惊醒了众人,四周再次喧嚷起来。 其中有长公主又高又急的怒喝:“赵子仪呢?他人呢?武库?他扔下家里的妻儿老小不管不顾,去守什么武库!传他立即滚回来见本宫!” “公主府有八百府兵,拿着本宫的令牌,让顾雍自个儿去调度!”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吵闹,她觉得自己最后的一丝意识也要流失殆尽了。 恍惚中忽然有一只宽厚的手掌放在了她额头,语声慌乱而低促:“阿微,微姐儿,你醒醒,醒醒!” 她已经分辨不清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但是凭借着语气,她断定肯定是很关心她的人。 她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大的能力,但是她总觉得,不论她提什么要求,对方都不会拒绝。 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她胡乱从袖子里摸出那枚玉令,塞进了那只手里,轻声请求:“去京畿大营……” 李玄夜,我尽力了。 在最后一丝意识耗尽之时,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额头。 紧接着一颗药丸塞入口中,苦得让她几乎要挣扎起来。 然而也只是手指蜷缩了一下。 眼皮沉沉地合上,四周重新归于寂静。 **** 该来的还是来了,不想看虐的可以再养养。过了这个剧情就好了。。。【作者君悄悄溜走】 第693章 你要长命百岁 赵昔微发现,原来人可以死得这么悄无声息。 身子轻飘飘的,四周静悄悄的,仿佛进入了一场没有知觉的梦境。 然而这梦境很快就被一群女人的哭声打破了。 “……微姐儿,可怜的孩子,醒醒……” 哭声断断续续,压抑而悲痛,刺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赵昔微很想说一句不要哭了,她可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突然想起,人死了是不会说话的。 算了…… 哭就哭吧。 年纪轻轻就死了,能有人为她哭一场,也算是没白来世上一遭。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伴随着说话的声音,乱糟糟的跟打仗似的。 赵昔微很想去辨听到底说的是什么,但却奈何脑子里混沌一片,努力片刻,依稀只听见“娘娘”“公主”“太后”之类零碎的几个词。 娘娘? 公主? 太后?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缕破碎的游魂,明明都还能记得人世间的一切,可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点完整的信息出来。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四下里又恢复了安静。 女人们止了哭,有婆子高声在外面通禀:“老夫人,宫里的贵人还在等着呢,让奴婢过来催催……” 宫里的贵人? 赵昔微有些疑惑。 宫里来人了? 没等她多想,老夫人咬牙怒斥:“没心的东西!微姐儿都这样了,还敢在外头大呼小叫!” “奴婢不敢,可是贵人说了,不论是死是活,太后都要见到三小姐才罢休……” “啪嗒”茶盏摔在地上,老夫人气得声音都变了:“瞎了眼的蠢货!别人说什么你就传什么?我告诉你们!微姐儿没事就好,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都别想活了!” “老夫人饶命,小人不敢了!” “还不给我打出去!没得扰了这园子里的清静!” “是!” 求饶声越来越远,赵昔微心里也越来越觉得奇怪了。 太后娘娘? 要见她? 怎么……太后也死了吗? 不对! 赵昔微一个激灵,忽然眼皮一轻,倏地睁开了眼睛。 烛火摇曳,光影皎皎,入目是绣着百蝶戏花的帐顶。 而她躺在床上,床边围着一群人。 柳寄山最先发现她的动静,欣喜若狂道:“醒了阿微醒了!” “阿弥陀佛!”老夫人一把握住赵昔微的手,连连念叨着:“可算是醒过来了……” 赵昔微被她这样拉着手,满脸都是茫然。 直到柳寄山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如何了?还晕吗?” “柳叔叔……”赵昔微喃喃唤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我……能说话了?我没死?” “胡说什么!”老夫人轻斥道:“可不许说胡话!你是要长命百岁的!” “祖母……我……”赵昔微张了张嘴,想说她是真的感觉自己死了一回。 可老夫人先红了眼眶:“微姐儿……好孩子……” 她摸着赵昔微的脸,低低重复道:“我的微姐儿,是祖母对不起你……” 不知道为什么,赵昔微眼眶忽然一热,两滴泪珠儿就挂在了睫毛上。 她在以为自己要死的那一刻都没有哭过。 可现在,当老夫人那布满皱纹的手,一遍遍的抚摸着她的脸时,她忽然就觉得很难过。 “怎么哭了?都怪祖母,是祖母的不是……”老夫人忙掏出手帕,还没碰到她的眼角,自己的手先抖了起来。 赵昔微再也忍不住,一把扑进老夫人的怀里,哽咽唤道:“祖母!” “哎!我的好孩子!”老夫人又是哭又是笑,一边顺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着:“我的微姐儿,命里带了福星的……不管遇到多大的事,都一定要好好的!” “嗯。”赵昔微窝在老夫人怀里,含泪微笑:“微儿一定会好好的,不叫祖母担心。” 迟来的亲情,也是亲情…… 祖孙俩抱在一起抹了一会儿眼泪,等候在一旁的柳寄山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重重咳嗽了一声:“老寿星,阿微病情尚未恢复,不宜太过伤神,还是让晚辈再给她诊个脉吧——” “瞧我老糊涂了,竟忘了柳神医还在。”老夫人忙站起身,让出位置给柳寄山。 柳寄山倒也不客气,拂袖往老夫人的位置上坐下了,二话不说就开始给赵昔微诊脉。 屋子里其他人等都识趣地退下了。 只留下老夫人守在一旁,看着柳寄山问诊。 老夫人见他一双眉时而舒展时而紧锁,便忍不住问道:“怎么样?微姐儿她没什么大碍了吧?” 柳寄山却不答,只让赵昔微换了另一只手。 老夫人一颗心“唰”地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继续追问道:“怎么回事?发现什么了?”见他仍是不答,就又看向赵昔微:“微姐儿,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昔微摇摇头,也没回答她,只看着柳寄山。 他的脸色不大好看。 赵昔微心里一沉,紧张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柳叔叔,一切可还好?” “阿微。”柳寄山将她两只手诊了好几遍,这才一脸严肃地道:“你需要静养,再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否则,师叔有通天的本领,也保不住你。” “师叔?”赵昔微表情一僵,“你是说……”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切记不可再劳神伤身。” 老夫人看着打哑谜似的两人,更心急了:“柳大夫,微姐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叔!”赵昔微生怕他说穿,忙使了个眼色。 柳寄山有心要替赵昔微隐瞒孩子的事,当下便敛去忧虑之色,只微笑道:“老寿星不要急,晚辈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什么?”老夫人按着胸口,语气提高了几分:“给我一口气说完!” 柳寄山皱眉道:“千里香乃是奇毒,凡中毒者,轻则失去意识昏迷三五天,重则失去脉息,长年不醒都是有的……” “这么严重!?”老夫人和赵昔微双双惊愕住。 “是啊,这可是西域九毒之首,然而却也被西域人称之为“梦里香”,之所以有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只因它相较于其他毒药,它擅于取人性命于无形,中毒者症状较为体面,不流血亦不伤身,只会在睡梦中安然死去……正因为此毒有这种特性,曾被前朝选为恩赐之物,凡臣下能得此物,便也算得上是善终。” 第694章 吃醋的两个男人 老夫人是个经历过风浪的人,不用说透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顿时脸色煞白:“你是说……宫里准备……” 柳寄山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唇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此毒向来是皇室专用之物,若非天子授意,任何人都不得取用!” 如被人灌了一盆冰水,老夫人整个人都僵住了:“你是说,你是说……” 她身形一晃,险些晕倒过去,还好旁边的三夫人及时扶住了她。 若非天子授意,任何人都不得取用…… 可现在这药就是光明正大的用了。 那么就说明了两件事:要么皇帝被太后控制了,要么皇帝想除掉赵家。 老夫人是见证过家族的起起落落的,真相到底如何,她还真的没个准。 天子心思,怎是臣民能够揣度的? 赵昔微则冷静许多,安慰老夫人道:“祖母您别多想,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陛下即便是再有疑心,也不会急着在这个时候出手。” 虽然她也知道,帝王心思难测,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从利益上来说却不可能。 太子远在天边,帝王受人挟制,若此时再除掉忠于自己的臣子,岂不是等同于砍掉自己的左右手? 况且真有这种算计,李玄夜为何还给她玉令? 柳寄山也颇为赞同赵昔微的分析:“阿微说得不错,如今宫中空虚,陛下不可能做出如此举动,况且今日赴宴之人都是朝中重臣的女眷,陛下即便是疑你一家便也算了,难道连满朝文武都疑上了么?” 说到此处,他忽然皱眉,似想起了什么:“对了,中了此毒的,不仅是阿微你一人,还有……” “还有别人?”赵昔微一阵错愕,“在场的人都昏迷了?” 柳寄山摇头:“其他人皆离得远,没怎么吸入毒粉,虽有些头昏眼花,不过是吃上两副药就好了。只有乔夫人症状严重些,据乔府家仆禀报,说乔夫人回去后便昏过去了,到现在也没有醒来——” “什么?”赵昔微大惊,“乔夫人也中毒了?不行……”她说着就要唤人进来:“锦绣!” “你先别急——”柳寄山忙按住她,“我已经让人送了解药过去,乔夫人身子并无大碍,而且你中毒比她深,现在你都醒了,想必她也快要醒了。” “也是……” 赵昔微才松了一口气,柳寄山又皱眉道:“正因为此,我才觉得蹊跷。”他背着手在床边来回走了几步,“你的身子比她虚弱,中毒也比她深,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快就恢复的。” 老夫人不高兴了:“柳大夫这话老身可不爱听了,微姐儿吉人自有天相,比旁人早些恢复也是正常的。” 可柳寄山却半点都不像是开玩笑:“老夫人,晚辈行医半生,从未遇到过百毒不侵之躯。” 这话一出,就连赵昔微也糊涂了:“你是说,那毒药对我没效?”话一出口,又道:“那不是好事吗?师叔为何如此忧虑?” “是好事,也是坏事。”柳寄山沉吟片刻,道:“你暂且先将养着,待师叔仔细查证一番,若有什么情况,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赵昔微点点头:“我听师叔的。” 柳寄山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的话没有全。 百毒不侵之躯,他是没见过。 但不代表他没听说过。 肉体凡胎却能抵御剧毒,若非天生体质特殊,便是后天经过严酷的培育。 赵昔微被太后下过海棠醉一事,他已经知道了。 但那毒不曾伤及性命,也未损伤心智,他配了一些药让她慢慢调理着,也就渐渐地好起来了。 当时还觉得此物也不过如此。 现在看,倒是他大意了…… 这孩子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柳寄山的疑虑并没有持续很久。 因为很快庭院中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丫鬟们惊呼一片:“相爷!” 屋子里三人都皱了皱眉,老夫人更是不满:“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然而,等人出现在门口时,一时间竟然也惊呼出声了。 老夫人张口结舌:“玹儿你。” 柳寄山也满脸错愕:“师兄你。” 赵子仪抬步迈过门槛,拨开珠帘,衣摆拂动间,已行至床边。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了赵子仪的腿上。 这个步步生风的仪态,哪里是个双腿残废之人能有的? 只有赵昔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好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他了…… 紫袍金冠,玉带轻裘。 负手在床头这么一站,便好似一柄打磨出鞘的宝剑,蕴藏着几分霜雪的冷、几分铜铁的利。 自从他一双腿坏了之后,整个人就像是变了个人,少了那份一人之下的威严,病痛消耗了精气神,纵然他气度不凡,也免不了显得颓唐。 如今……他再次这样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又恢复了…… 慢着—— 他站在她面前? 他站着的?! 他的腿! 这个变化太让人惊骇,赵昔微险些惊得要从床上掉下来:“爹!你!” 柳寄山忙扶住她的肩:“好好躺着,别乱动!” 被这一提醒,她乖乖地又重新坐了回去,可视线仍留在赵子仪身上:“爹,你的腿……” “嗯。”赵子仪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摆出了一副长谈的架势:“母亲,师兄,你们二人先下去,我有话要单独与微姐儿谈。” 老夫人不疑有他:“厨房还在煎药,我看看火候去。” 柳寄山却眸子一眯:“我是阿微的师叔。” 他说完,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撩衣摆,直接在对面坐下了。 双腿恢复了健康的赵子仪,立马就也恢复了百官之首该有的威严。 冷冷睨了他一眼,针锋相对道:“可我是阿微的亲爹。” “你还记得你是亲爹?”柳寄山也寸步不让,讥讽道:“那么请问,方才府里出事时,你在哪里?阿微被一群死囚围困时,你又在哪里?阿微被那疯女人下毒时,你又又又在哪里?现在府里安全了,死囚被抓了,剧毒也解了,你就过来抢功?” 他呵呵一笑,“那你这个亲爹,当得可真是便宜呢!” 赵昔微听着就觉得有些不忍,忙解释道:“柳叔叔你误会了,爹爹他是有更要紧的事。” 柳寄山一噎,看着赵昔微半晌,才道:“阿微啊,你怎么那么傻?” 赵子仪面不改色:“骨肉至亲,岂能是外人几句话就能挑拨得了的?” “外人?”柳寄山气笑了,甚至是真的有点恼怒了,他霍然起身:“赵子仪!若不是当年我——” 赵子仪双手搭在扶手上,神色镇定:“当年你怎样?” 柳寄山像是被刺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又倏然收了回去,眉间一抹郁色如乌云涌来,声音低沉:“若当年我留在京城,论远近亲疏,我不比你差!” 第695章 我是真的想掐死他 日渐西沉,霞光斜照。 柳寄山背着手站在窗边,目光静静地落在庭中。 一地绿草茵茵,几树桃红李白,枝头翠鸟啾啾,花上蝴蝶翩然。 春色正好,这该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季节。 可柳寄山却有种说不出的萧瑟之感。 他和她,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学医,一起练剑。 明明最相称,却终究 《东宫媚》第695章 我是真的想掐死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96章 人质 “送我去死?”赵昔微一脸错愕。 柳寄山冷哼:“他方才不是问你,太子给了你调兵之权么?” 赵昔微这才想起来这茬,忙点点头:“是啊,殿下将他的玉令给我了……” 虽然不知道柳寄山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一点,但太后起了夺位之心,她没必要瞒着这事。 “殿下说过,凭借此令,可以调遣长安所有兵马 《东宫媚》第696章 人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97章 你在怕什么? “当时你说什么?你说,只要你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我受一点儿委屈;你还说,只要我回了赵府,就绝不会再无依无靠。” 一阵酸楚翻涌上心来,赵昔微的眼眶蓦地一红:“可到头来,全都忘了!” “我没忘。”赵子仪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我没有……” 他低垂着头,不敢看她:“微姐儿,我没忘,我答应过 《东宫媚》第697章 你在怕什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98章 苦肉计 赵子仪不知如何回答。 见他沉默,赵昔微那股无名的情绪瞬间转为了愤怒:“你以为他是谁?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你以为送个女儿进宫,就能拿捏住他由你控制?他是陛下精心培养的储君,他从小就深谙帝王心术,十三岁就能把亲舅舅赶出京城,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比顾雍更高人一等?顾家大小姐还是他的亲表妹,现在落 《东宫媚》第698章 苦肉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99章 万蛇池 太后宫里能有什么线索? 赵昔微还没来得及继续盘问,宫里又来人了。 这次来的不是太后的人,而是淑妃的贴身大宫女,明玉。 “相爷,三姑娘!”她一脸泪痕,全没了往日的沉稳,跪在地上急急禀报:“太后娘娘要把大家都扔进万蛇池!” “万蛇池?” 赵子仪瞬间站起身。 万蛇池是太 《东宫媚》第699章 万蛇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0章 亦正亦邪少年郎 她唇畔若有似无几分嘲弄:“若真成了,公主还会是公主,可淑妃就未必还是淑妃了……” “淑妃不是淑妃?”柳霏霏没听明白,“那能是什么?” 赵昔微却没再说下去, 皇帝一直没有立后,宫中得过宠的就只有裴贵妃和赵淑妃。 而裴贵妃盼了这么久,没成想皇后之位没盼到,反而被夺了实权,沦为了裴 《东宫媚》第700章 亦正亦邪少年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1章 三星在天,明月未落(三更) 一丝酒气迎面而来。 赵昔微看第一眼,还有些惊愕,心想这大半夜的,晋王殿下不好好呆在府里,跑来街上做什么? 看第二眼,视线循着他的脸庞往下,顿时一凝。 一身银甲闪着寒光,红色的战袍猎猎而飞。 他这身打扮,分明是在巡防! “哇!这位公子生得好俊!”柳霏霏从他一出现就惊呆了, 《东宫媚》第701章 三星在天,明月未落(三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2章 立即射杀!(四更) 他轻轻一笑:“你跟我一样,都是六亲冷淡之人,怎么这时候忽然在意起那八竿子打不着的后宫来了?别跟我说,你还惦记着与他的夫妻情分?” “……” 赵昔微望着他的笑脸,一瞬间如同被摄走了魂魄,大脑忘记了思考,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直到他的脸放大在眼前,带着酒气的呼吸几乎在她鼻尖,她才下意识地 《东宫媚》第702章 立即射杀!(四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3章 来给你送终的 当今陛下仅有二子,射杀皇子形同谋逆,按罪当诛九族…… 隐匿处,暗卫们皆迟疑了一瞬,袁策身形微动,思索着要不要劝一劝—— 这时,一声凄厉的女人哭声传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有无数的哭声,自四面八方涌来。 这声音凄厉而恐惧,在寂静的夜空中幽幽回荡。 有埋伏! 暗卫 《东宫媚》第703章 来给你送终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4章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夜色渐渐深沉,宫灯重重暗影。 漆黑的夜空之上,三两颗星子闪烁。 赵昔微拢了拢衣领,忽然觉得有些冷。 此时此刻,有女人哀哭不止,只有一个可能! 是太后绑架的那群妃嫔! 只是,不是说要扔进蛇池吗?怎么都在半空中哭? 难道是…… 赵昔微下意识又望了望正殿,飞檐斗拱 《东宫媚》第704章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5章 完璧 情之一字,对女子来说,真是天劫魔咒。 骄傲如顾玉辞,竟然也会犯傻到这种地步。 她正暗自感慨,那嬷嬷已经涂抹完毕,放下刷子后,拉紧了麻绳。 顾玉辞的身子笔直如利剑一样,猛地吊到高空又直插水中。 因速度太快太狠,溅起水花阵阵,扑了旁边几人一身。 水池中的蛇似乎受了刺激,“哗 《东宫媚》第705章 完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最近情况说明 提示:这章与正文无关,不想订阅可跳过。 以下是内容: 后台收到不少读者在问更新的情况,逐条回复怕有漏掉的,于是特意发个单章说一下。 一直追书的朋友们估计知道,写这本书我的身体状态一直不太好,但是具体怎么个不好我也没咋说,主要是怕带给读者负能量。 毕竟大家看书是想要让自己开心的,我要是一直说自己的私事,会影响读者的体验。 但是我最近发现,作者一直啥都不说也不好,就像没长嘴的男主似的,啥都不说让女主猜,以至于让很多读者怀疑我是不是弃书跑路了…… 在此郑重回复:没有跑路,不会放弃。 再解释一下我的身体情况。 我在一线城市工作,通勤时间有点长,每天要花费3个小时在路上吧,下班到家8点半的样子,到家洗头洗澡,然后9点半开始码字——之前保持更新的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最初是突然脑鸣,我似乎发单章和读者说过,症状就是脑子里嘎嘎响…… 不知道有人体会过这种感觉没有,是脑子里响,就晃晃脑袋嘎嘎响……当时给我吓得,我正睡在床上,忽然听见脑子里嘎嘎响起来,差点没从床上摔下去…… 那阵子我好像停更了几天,好在休息了一阵子症状就消失了。 然后就是大姨妈失调…… 这是有阵子工作压力特别大,加上一直长期熬夜,大姨妈2个月不来,后来一来就快一个月没停,把我和我妈都吓到了,不过好在我妈弄了几服药给我吃了也恢复了。 让我真正感到害怕的,是接着出现了失眠+心悸。 晚上睡不着,中午也睡不着,一躺下就光听见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是真的好烦躁…… 我从事的是互联网行业,这个行业年轻人猝死的案例太多了,所以我火速去医院检查了。 看的心内科,挂的专家号,花了一千多,结果检查是啥问题也没有…… 虽然没病,可这个症状一直没消失,搞得我心里一直毛毛的…… 而我码字有个问题,就是写上头了就一定会熬夜,熬到三四点甚至通宵都是常有的。 为了让身体尽快恢复,所以这段时间就只能眼睁睁的强迫自己躺平了… 这个决定一确定后,我就病来如山倒一样,每天就特别困特别困。 是的,周六日没有更新都是因为在睡觉_(:з」∠)_ 早上醒来做饭吃,吃完饭中午又睡觉,睡醒了又做饭吃,然后又睡觉 读者以为的我:没更新肯定是去潇洒了 实际上的我:在睡觉 _(:з」∠)_ 每天我都会看后台,大家的催更我都记着的。 十分感谢读者朋友们的体谅,并没有因此说过我什么,这点我是很感动的,甚至还有读者为了催更不停打赏,想说一句:不少读者朋友们还在上学,都是花着爸妈的钱,就不用给我打赏了,要催更留言就行了,评论我都看的 等身体恢复正常之后,我会恢复正常更新的,毕竟我还想早点开新书呢。 PS:本来是把这段文字发在《作品相关》里头的,但是考虑到有些平台的读者看不到正文之外的内容,于是又搬到这儿了 第706章 一身傲骨 堂堂一国太后,竟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使出这般肮脏的手段! 赵昔微看着这一幕,只觉万般恶心,却忽然衣袖一紧,一转头见柳霏霏正冲自己使劲呶嘴。 “要不要救?” 赵昔微一愣,下意识地再次向顾玉辞看去。 她被高高吊起挂在半空中,裙摆如焰火一般飘荡,雪白的肌肤伤痕累累,看上去已经快要 《东宫媚》第706章 一身傲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7章 抓狐媚子 她蹬了蹬酸痛的腿,道:“那当然,顾小姐若能选择殉节,太后娘娘仁慈,肯定会厚葬她的!” “既然如此,那杨昭仪不该先殉一下?” 杨昭仪愣住:“我殉什么?没了贞洁的又不是我!” “说得好!”赵昔微拍了两下巴掌,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今天发生的事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事情 《东宫媚》第707章 抓狐媚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8章 不讲女德 “今天入得宫来,臣女才是长了见识,原来这宫里头竟藏着一只狐媚子!”赵昔微目光落在桌上,琉璃果盘里,装着宝石一般的葡萄,另有一个竹编食盒,装了干果蜜饯。 “哦?这话怎么说?” “您方才也见着了,杨昭仪她对着臣女冷嘲热讽的,说不定是早就看臣女不顺眼了,又或者是家中有什么女孩儿,想要塞进东宫呢 《东宫媚》第708章 不讲女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09章 诸军听令 利器? 柳霏霏听得糊涂了,探究的眼神在顾玉辞身上一扫,然后摸了摸自己身上藏着的软剑,纳闷道:“她看着不像是会武功的人啊?” 赵昔微不置可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太后要给人扣行刺的帽子,会不会武功又有什么关系? “呵……” 轻笑声传来,赵昔微循着声音看去,正是顾玉辞。 《东宫媚》第709章 诸军听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0章 本王偏要闯 “铛——” 穿透力极强的钟声传来,在皇城上方荡起层层回音。 是晨钟。 宫墙巍巍,云雾蔼蔼,一抹灰白的光线自天边透出。 天快要亮了。 殿内众人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这一夜,可真是惊心动魄啊…… 然而,这一口气只吐到一半,就又被提了起来。 《东宫媚》第710章 本王偏要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1章 负尽天下又如何 她眸光在李乘风脸上一扫,笑得越发慈爱:“太子不过是个封号而已,东宫只是一座宫殿罢了,皇帝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阿辞啊,哀家是当真想让你做我的孙媳妇啊,就是你这孩子自己非要想不开。你说说,这天下男人又不是死绝了,对不对?” 顾玉辞嗤笑,连表面的奉承都懒得装一下。 太后也不恼,只转向顾雍:“ 《东宫媚》第711章 负尽天下又如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2章 愿负天下不负卿 他弯腰看着她,而她仰脸看着他,他们距离那样的近,近得能看见彼此瞳孔里的倒影。 “那若是美人负了你呢?你不后悔?”她难得配合他一次,追问道。 “负我?”他直起身来,手臂微动,枪尖轻轻一滑。 她穿了一袭质地十分华美的绣金黑衣,款式有些宽大,并不太合身,然而却无端有种慵懒随意的诱惑力。 《东宫媚》第712章 愿负天下不负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3章 做娘心疼,当爹的也心疼 “行了,都退下吧,朕想清静清静。”帘幕内,皇帝轻轻一抬手,挥退了太医和众臣子,见裴才人还扯着手帕呜呜咽咽地哭,立时眉头皱紧了起来,淡声道:“你也下去吧。” “臣妾不去!”裴才人抬起肿得像核桃般的眼睛,那股子怨气又冲了上来:“那贱人把风儿伤成这样,陛下还不肯治她的死罪!陛下,风儿可是您的孩子啊! 《东宫媚》第713章 做娘心疼,当爹的也心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那么大一个窟窿啊……”裴才人又哭了起来,“铠甲都刺了这么大的窟窿……我的孩子,他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狠手!他得有多痛啊!” 她跪在皇帝面前,抱住了皇帝双腿,哭泣道:“陛下,妾身求求你,你一定要把那贱人抓起来,不!要让她碎尸万段!丢进乱葬岗喂狗!” “……” 眼见她情绪越来 《东宫媚》第71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5章 以后没有好果子吃 微风徐徐,日光清透。 翠绿织金的窗纱轻轻拂动,恍如一湖春水,泛起粼粼波光。 赵昔微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张小弓,目光久久停留在上面。 这张弓,正是初见李凤仪时,他送给她的见面礼。 后来因赵承羽诬陷,这弓便到了皇帝手里。 而就在大家都忘了它的存在时,侍卫在太后的寝殿里再次发 《东宫媚》第715章 以后没有好果子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6章 一生都挣不脱情字 “苦楚?” 赵昔微在心里笑了笑,这苦楚,还不是你自找的么? “诸般滋味,人生如此,谁也逃不过。”想了想,她还是把那抹讥讽压了下去,顾玉辞才受了那样的折辱,她不想做雪上加霜的事。 她看向顾玉辞的眼神柔和如水,缓缓道:“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若一意孤行要选这条路,那便要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才 《东宫媚》第716章 一生都挣不脱情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7章 我要你和他一刀两断 “什么?” “他确实没有给我太子妃的名分。”顾玉辞喝了一口花椒茶,辛辣刺激的味道让她闭上了眼睛,“因为,这是我自己向他讨要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悲哀?连名分都要自己去讨要?”她轻笑。 这个消息太突然,赵昔微如遭雷击,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顾玉辞睁开眼,眸光幽冷:“可那又怎样 《东宫媚》第717章 我要你和他一刀两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8章 活成他得不到的样子 “我不是说了?我和他不可能。还要我怎么样保证?”赵昔微更觉得好笑了:“顾玉辞,你专程上门来,该不会是要逼我出家吧?” 不就是要做太子妃了? 她又不是没做过! 她做太子妃的时候,也没这样威胁别的女人啊! “赵昔微!”顾玉辞也生气了,双手用力按着桌子,“我一番好心才会找你说这些, 《东宫媚》第718章 活成他得不到的样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9章 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赵昔微捏着那页血书,只觉得周身的血液在逆流。 她无法想象,李玄夜知道这些后会什么样的后果。 顾玉辞说得对…… 逝者已矣。 活着的人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他,他们,以及赵府、甚至更多的人,不应该为这件事受到牵连…… 她闭上眼,不敢再看那纸上的字眼,可那些内容却像刻 《东宫媚》第719章 好久不见,你有没有想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0章 恨只恨,与你同床共枕 “想你?” 他眸光微微一闪,仿佛是看什么稀奇的动物一样,打量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脖颈,那儿鲜血如注,似乎是循着本能,他抬起手指,想要触摸一下。 然而,只碰到她的肌肤,手指猛地收拢,改为更用力的掐住!。 “想你?”一声轻笑声起,他丢开手,任由她如落叶一般坠向地面,语气轻蔑:“隔着杀母 《东宫媚》第720章 恨只恨,与你同床共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1章 金铃断 仆从悉数退下,室内重归于寂静。 桌上一盏孤灯,发出浅淡的光芒,赵昔微抱着双臂,对灯默然枯坐。 “啪啦”灯花忽然爆响,极轻极短,却炸得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连做噩梦,竟然都还在和他温存…… 这样下去,何时能做到彻底忘记? 赵昔微呆呆望着灯花,梦里的场景历历在目,他的拥抱, 《东宫媚》第721章 金铃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2章 带病掌家事 “涉及孩子,送什么都不好。”赵昔微稍加思忖,道:“就准备几百两银子好了。” 语气一顿,“也不用太多,只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就一百两吧。” 锦绣张大了嘴巴:“这……会不会太少了?” 她觉得,自家主子是不是在人情上太过淡泊了,便刻意又提醒了一句:“大夫人跟您的关系本就已经很僵了……” 《东宫媚》第722章 带病掌家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3章 慧眼识男人 “是啊。”赵昔微淡淡一笑,若有所思道:“看男人,性情、见识、为人、处世,这四项是最要紧的,你方才说他性情和顺、见识宽广、为人大度、处事圆融,我便知他是个讲理的人,男人事事肯讲理,不拿派头去压人一头,那么女子与他相处便不会太难受……” 她微一沉吟,“只是这处事圆融这一点,也不知道是怎么个圆融法? 《东宫媚》第723章 慧眼识男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4章 不想被惦记 主仆俩彼此笑闹了几句,赵昔微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被冲散了不少。 然而锦绣眉头一皱,却又引出了一个让她心惊肉跳的话题:“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要跟您禀报。” “什么?” 锦绣伸出一根手指,压在唇边,神秘兮兮地道:“这一件,是最重要的事——陛下派人来过了!” 赵昔微惊得险些坐起来 《东宫媚》第724章 不想被惦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5章 踏遍万水千山 锦绣放慢了脚步,忧心忡忡道:“我瞧着像是和太子殿下有关……那天小姐做噩梦,一直喊太子殿下的名字,后来发烧了,也一直喊殿下……” “是啊!”银宝点头如捣蒜,“肯定是和太子殿下有关!顾大小姐一来,咱们小姐就病倒了,定是那女人跟小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哼!这个恶毒的女人,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表妹,总是欺 《东宫媚》第725章 踏遍万水千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6章 你娘亲她真的很聪明 “怎么可能?”柳寄山对这个问题有着特别执拗的判断,“她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 赵昔微半信半疑。 柳寄山却当她是在质疑“聪明”二字,立即滔滔不绝补充了一大段:“阿微,你娘亲她真的很聪明,我就没见过比她更聪明的女人,就连当初你外祖父也说,天底下再也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你知道吗?她懂很多我们 《东宫媚》第726章 你娘亲她真的很聪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7章 青团玉露 “是我。” 扎着两条麻花辫,额前佩着红宝石的眉心坠,一身红色的箭袖服,与穿着鹅黄素纱裙的乔云浅并肩而立,就像红云映着日光,晚霞照着江水,一个是英姿飒爽,一个是风流雅致,让人移不开眼。 正是裴家的姑娘,裴真真。 四周沉默了一下。 乔云浅主动解释道:“锦绣姐姐去送信的时候,正巧真 《东宫媚》第727章 青团玉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8章 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闷哼声起,春芽儿身子摔出,重重地倒在屏风旁。 那春芽儿显然没怎么经受过训练,也谈不上会武,却有着一股蛮力,身子一滚,双腿狠狠踹向桌案。 “哗啦啦!”桌子侧翻,屋内陈设同时倾倒。 赵昔微侧身躲开。 岂料那春芽儿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跳起来。 那双清亮的眼睛此刻变得猩红而 《东宫媚》第728章 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29章 丧子 “微姐姐!”裴真真揪住春芽儿拖了过来,死死摁住她的脑袋,自己也跟着往地上一跪,“今日之事,是真真对不起你,姐姐要打要罚,真真绝不喊冤!” 赵昔微睁开了眼,眸光慢慢落在裴真真脸上:“这春芽儿,当真是酒楼里买来的?” 裴真真跪在地上,流淌着的鲜血缓缓渗进她的裙摆,让她的体温也跟着一点一点凉了 《东宫媚》第729章 丧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0章 班师回朝 周嬷嬷瞧着就忍不住心里一叹,到底是底子好,哪怕是素衣素服,也是丽色不减,活脱脱的一个病美人。 想着就又堆起了一丝笑,恭敬道:“是啊,老夫人说,您养了大半个月的病,趁着现在天气晴好,也一起出来走走——”她一招手,吩咐小丫头捧了精美的首饰盒,从里面取出了一只梳篦,“微姐儿,马车早在门口等着,让老奴 《东宫媚》第730章 班师回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1章 人比黄花瘦 府里没什么人,厨房的晚饭就做得早,小丫头们把食盒抬进来的时候,阳光还照着庭前的石阶。 赵昔微看着天边那灿烂的紫霞,便让人把园子里半封的几个门都给拆了。 仆妇们求之不得,因为封着门,晚上哪里也不能去,在园子内打牌吃酒也不敢,像坐了几十年的牢一样人都关焉了。 这时赵昔微突然开了金口,顿 《东宫媚》第731章 人比黄花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2章 迟来的情书 “微姐儿。”老夫人怔愣住,“你这丫头,怎么就……” 她眉头一皱,起了疑心:“你不会是有什么瞒着祖母吧?”打量一瞬,“你是不是,因为被废了太子妃的位份,所以想要避嫌,不肯再见到太子殿下?” 她当然是想避嫌。 但却不是因为这个。 赵昔微也不能和老夫人透露什么。 以老夫人这样 《东宫媚》第732章 迟来的情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3章 椰果红糖饮 赵昔微狐疑地看着他。 何奎顿了顿,道:“殿下说,晋王受伤一事,陛下似有介怀,万望娘子小心。” 陛下介怀…… 原来如此! 赵昔微猛地醒悟过来。 为什么裴才人能够大闹淑妃却没被问责? 为什么她受伤后皇帝态度怪异? 无它,只因皇帝是一个父亲! 何奎前脚才离开 《东宫媚》第733章 椰果红糖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4章 我也有出头之日 宫女被当胸踹了重重一脚,却纹丝不动,捧着那只琉璃盏,恭敬道:“娘娘误会了,此次宫宴菜单都是提前预备下的。” “提前预备?”裴才人嗤笑:“她不是称病不出吗?不是昏睡了几天几夜吗?怎么太子一回来,她的病就好了?” 她眼眸一沉,声音陡然绷紧:“赵昔微,难不成你压根没受伤,这一切只是演戏给我们看 《东宫媚》第734章 我也有出头之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5章 我好欺负吗 赵昔微没了软肋,连退步也不想了。 “娘娘说话好没道理,我一没做亏心事二没有害过人,为什么不敢来?至于晋王殿下受伤之事,不过是情势所迫罢了。倘若当时在场的不是我,是陛下,是太子,甚至是诸位大人,也怕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事关江山社稷,一念之差或许会酿成大祸,这个道理难道娘娘不明白吗?不,你什么都明白 《东宫媚》第735章 我好欺负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36章 是朕求着她 “嗯?” 皇帝捏着酒盏,发出一个字的疑问。 裴才人也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哼字:“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赵昔微自己说的,文武百官众命妇都听得真真儿的,她说,她本不想来,可要是不来就会让陛下没面子——” “哦……”皇帝拉长了声音,四下里所有人就都提起了耳朵。 被一个女人这样当众拆穿 《东宫媚》第736章 是朕求着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惭愧的我 最近是断更最长的一次,因为我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本来答应中秋正常更新的,但是我却又失信了。 前面有回复过个别读者朋友,这半年是因为身体出了一系列问题,所以更新得很不守时,每天看到后台都有读者朋友在等待,心里的愧疚越来越多。 大姨妈从上个月29号到现在一直不走,处于要补血的状态了,即使放假也支棱不起来……坐在书桌前有气无力的,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手里现有的剧情也写不出自己想要的质量……很有无可奈何的感觉。 这本书没想到会写这么长,我本来以为100万就已经很长了,哪知道居然能从春写到冬,冬又写到秋,早知道时间跨度这么大,我该存更多的稿子,或者干脆等辞职了专心写的。 写书是我唯一热爱的事情,这本书从开书到现在,我所有的休闲时间都花在上面了,毫不夸张的说,开书以来我断了所有社交,没有再出去聚会过一次,也没追过一部剧,没看过一场电影,连看书也不敢看长的。 因为我写得太慢了。 人家一天写一万字、一个小时能写三四千字,可我有时候时速甚至只有500……再加上每天只有21:00之后才有时间,几乎要写到凌晨2点半也就只有一章多点(虽然我单身未婚,但估计带娃的宝妈都没我忙) 这本书其实最初我什么要求都没有,只想写点自己喜欢的,能有这么多读者实在是远远超出我意料之外了…… 我刚开始写的时候还有点小脾气的,主要是没有什么目标,所以态度比较随性,抱着爱看不看的想法,有时不高兴了还怼个别读者。(这是不好的我要道歉) 现在我只有满满的惭愧,答应的更新拖了又拖,剧情断在关键点续不上,我在写书之前也是个普通的读者,知道这种摸不到边的感觉有多难受。 小时候我妈管得很严,每天晚上9点雷打不动必须睡觉,可我很喜欢看古装剧,然而因为这个规矩我几乎没看过一个完整的结局……(大结局都是要在9点后,为此哭了多少次也没用,于是我就学会了脑补结局……也就是这样坚定了我想写的心思) 我太懂这种抓耳挠腮的感觉了,所以这段时间都不敢认真看评论,就怕读者骂我,不过要是骂我我也接受,毕竟是我失言在先的。。我该骂。。 上个月受不了工作提了离职,然而领导什么废话也没多说,只真诚的看着我说:是不是钱的问题?你开个数吧。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言情中,恶毒婆婆甩出一张支票,面无表情地问女主:说吧,要多少钱才能离开他? 我真的很想潇洒地甩出一句:不是啊!不是钱的问题! 可是我…… 说不出来。。。。。 于是我的女主梦碎,又要继续和全组病员同事一起继续受苦受累了。 希望我能早点攒够钱,然后回老家108线小城市安安心心的码字,再也不用这样快节奏的生活了。 最近碎片时间也在写,手里有一点点存稿,可能是我的状态不好,写出来的不是我想要的,连我自己都不满意的质量,更不能发布出来了。 身体状态行的话,我会尽量更新的,但主要重心还是要养病,再次向大家说声对不起。 第737章 破镜要怎么重圆 “拜见太子殿下——” 万众叩首,回音响彻殿宇。 礼官敲响了乐钟,伶人奏响了乐曲,笙箫齐鸣,霓裳飞舞。 满朝文武皆垂首,以最恭敬的姿态,迎接大捷归来的太子殿下。 赵昔微站着没动。 不知是钟声太清透,还是乐曲太绵长,赵昔微只觉耳朵“嗡嗡嗡”地响,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 不。 也不全模糊。 就比如那个人。 他的轮廓,他的身形,在这短暂的眩晕中,以迅雷之势浮现在她脑海。 即使闭着眼,她还是能看见他的脸。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似笑非笑,他的漫不经心…… “微姐儿!”身侧传来低斥,“还不快跪下!” 赵昔微没有搭理,只睁开眼,望向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宫灯连绵如雪浪,冠带飘逸似流光。 他执着酒盏,站在万万人中央,虽不言不语,却尽显从容。 万万人看着他,而他在看着她。 久别重逢,他什么也没说,只抬起手臂,冲她微微示意。 赵昔微心口顿时一窒。 这眼神,这动作,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其中深意。 曾经,他常常这样张开双臂,含笑低语:“还不过来?” 那时,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不管她有多么生气,她都会放下一切,迫不及待扑入他怀里。 如今,在万万人之中,他再次冲她做了这个手势。 可她却再也不会放下一切,再也不会扑入他怀里。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他们之间也许还会有新的可能。 她一动不动站在大殿中央,望着几步开外的他,扯出一丝淡漠的笑。 横在他们之间的,有朝堂的利益,有上代的恩怨,还有她未出世的孩子。 破镜还怎么能重圆? 一阵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说不清是难过,还是苦涩,让她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裴才人等不及了,翻着白眼道:“赵昔微,你愣着做什么??该不会以为救兵来了,想……” 话未说完,李玄夜淡淡一眼睨来:“天子御前,不可妄言。” “你……” 这一眼威慑极强,裴才人半个白眼没翻完,悻悻冷哼:“谁妄言了?赵昔微大逆不道,难道不该请罪?” “请罪?”李玄夜摇了摇酒盏,眉头微挑:“请什么罪?向何人请罪?” 一连反问三句,裴才人哪会不明白他护短的意味。 按她的性子,就是皇帝面前也是想闹就闹的,可此时面对太子,她还是不敢过于放肆。 裴才人还没想好怎么继续,座下却有一人疾步转出:“太子殿下!” 紫衣金冠,面容如玉。 是太子殿下的亲舅舅,顾雍。 他衣袖一拂,拱手相拜:“赵昔微着实该向陛下请罪。” “向陛下请罪?”李玄夜把玩着酒盏,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顾雍,忽然笑了一声,“那么她何罪之有?” 说着话,视线若有似无地转向赵昔微。 一袭水墨长裙,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小小的脸儿毫无血色,神色冷冷的、恹恹的,像是寒冬清晨的一片冰棱花,美丽、冰冷、脆弱。 李玄夜目光这么一掠,本来不辨喜怒的脸,瞬间就有了几分冷沉。 太子骤然变脸,臣下不知所以,当下便齐齐低下头去,假装去数席上的糕点。 礼官也停下手中的奏乐,帘幕后一片凝气屏息,生怕这场灾难波及自己。 而顾雍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压力。 他看似宁折不弯,实则遇强则强。 “殿下,赵氏罪有三重,请容微臣一一禀来!” 他不疾不徐道,“刺伤皇子,使晋王重伤昏迷,此为一重罪;内廷喧哗,使妃嫔蒙受屈辱,此为二重罪;御前失仪,面见储君而不跪,此为三重罪。” 语气一顿,声如金钟,字字铿锵:“殿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赵昔微三罪加身,只是罚酒一杯,已是格外开恩!还请殿下秉公行事,切勿顾念私情!” 说完,面无表情退回原位,还不忘扫赵昔微一眼。 倘若只是为了替女儿出气,他不至于这般步步紧逼。 可他不能容忍太子被儿女私情所累,他要让太子明白一个道理——得江山者得美人,失江山者失一切。 至于赵昔微,不就是委屈她喝杯酒、道个歉? 比起辞儿所遭受的,她这简直是轻得不能再轻的了! 然而…… 太子殿下显然连“最轻”的委屈,也不想让美人儿受一点儿。 他捏着酒盏,视线在顾雍和赵昔微之间来回穿梭,迟迟没有开口。 裴才人急了:“太子殿下!她差点杀了晋王!那可是陛下的儿子,是你的兄弟啊!” 她提起这事就胸口抽痛,噼里啪啦爆豆子一样:“如此大逆不道,只是让她道个歉,她还推三阻四的!太子你说,这口气我如何能咽得下去?” 几个老臣抚摸着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地开始帮腔。 “天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更何况一介废太子妃乎?” 见皇帝没有阻止的意思,有些命妇也见风使舵,“伤在儿身,疼在娘心,哪个做娘的不心疼儿子啊!” “是啊是啊!” 寂静的殿内热闹起来,所有人一迭声的附和着:“古有负荆请罪,今有杯酒释嫌,赵娘子还是赶快给才人道歉吧!” 这边吵吵嚷嚷,可赵昔微却至始至终没有回应。 众人越发有了正义凛然之感,齐齐拱手请命:“臣斗胆,请殿下秉公行事!切勿顾念私情!” “请殿下秉公行事!” 万众高呼,震耳发聩。 所有人都在等一个裁决。 赵昔微垂下眼睫,避开那一道道同仇敌忾的眼神。 不是慌乱,没有羞怯,只是纯粹的不想再多说什么。 她这一路走来,为家族,为父母,为太子……做了太多太多。她不欠任何人,也没有对不起谁。 她累了…… 疲惫地闭上眼睛,任凭四面八方的呼声汹涌而来,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坚硬、冷漠。 酒,她是不会喝的。 错,也是不会认的。 经过这么多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做人,只要自己心满意足,哪管别人洪水滔天? 第738章 折腰 一片喧嚣声中,有人轻声笑了笑。 整个大殿重归平静,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太子才打了胜仗,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低声下气吧? “诸位所言极是——” 淡淡的声音传来,群臣中正下怀。 就连裴才人也忍不住扬了扬下巴,露出一抹胜利的笑意。 谁知,下一瞬,笑容立即凝固在了脸上。 “玉令是孤的,侍卫也是孤的。”太子殿下缓步踏上御阶,灯火辉煌,衣摆晃动,泛起寒芒点点,仿若星河渺渺,让人不由得仰头瞻望。 他的语调不疾不徐,“带兵围宫,亦是孤授意。至于伤了晋王——”他在离皇帝一步远的御座前站定,衣袖一拂,转过身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短兵交接,难免失手,不足为罪也。” 不足为罪也! 众人瞳孔骤裂。 好一个不足为罪! 裴才人第一个哭出声来:“太子!受伤的是晋王啊,是你的手足亲兄弟!他怎么能白白受了这样的痛!” 她感到愤怒又屈辱,双手按着心口,泪水滴在手背:“你做兄长的,怎么能任由别人欺负他!” “……” 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先帮腔的命妇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能坐在这里的人,没有几个是真正的蠢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是心里明镜儿似的。 裴才人明面上是要道歉,其实上是在替裴家争取机会——宫中惊变,裴家牵扯其中,然而晋王无辜,只要把一切罪过都推给赵昔微,那么裴家就仍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可太子到底给不给这个机会呢? 给,就是成全一段兄友弟恭的佳话。 不给,就是落下个重色昏庸的骂名。 任谁都知道该怎么做。 但,看太子这情形,似乎还真有点昏庸的苗头…… 李玄夜又笑了笑,随后举起酒杯,淡声道:“万般疏忽,皆由孤起。晋王身受重伤,孤作为兄长亦是心痛难忍,今日便饮下此杯,以作赔罪,如何?” “你、”裴才人表情瞬间僵了:“为了一个女人,太子你……” 怔愣之间,李玄夜已抬起手臂,一杯饮尽后,拱手亮出杯底,环顾一周,朗声问道:“诸位臣工,还有何言?” 顾雍脸色一变再变。 堂堂太子殿下,竟然为了一个女人,做出赔礼道歉的举动! 成何体统! 还没有坐稳那个位置呢!就敢这样恣意妄为,万一引发朝野不满,岂不是功亏一篑! 他越想越觉得大事不妙,索性摆出一副死谏之态:“殿下!你是一国储君,怎可为了一介废妃而折腰!” 他衣袖一甩,“噗通”跪在了太子面前,铮铮诘问:“你难道不怕落下个多情的骂名吗?!” 多情? 太子殿下似乎颇为意外,深深地看了顾雍一眼。 有内侍躬身向前。 李玄夜将空了的酒盏丢给他,拂袖在皇帝左侧的位置落座。 男人历经磨炼,帝王气度初成。 “朝中上下无人不知,孤向来最是冷淡薄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语气懒懒:“怎么到了舅舅眼里,竟成了多情心软之人?” 顾雍瞬间难堪到了极点。 太子殿下还不打算放过他,手指叩在案上,如檀板击节,让人心尖发颤:“去年你回京,在宣政门外,孤和你说过的话,你是不是忘了?嗯?顾大人?” 一番话云淡风轻,却让顾雍如遭雷击。 他怎么会忘? 回京那日,甥舅二人缓步龙尾道,太子之言绵里藏针,刺进他炽热的心脏。 “孤先是一国储君,然后才是你的外甥。” 先是一国储君,然后才是外甥! 他多想告诉太子殿下,舅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储君只是一个位置,他可以是你,也可以是别人,可是,外甥却只有你一个! 他这样计深虑远,却被屡次防备。 若是为了朝中大事,他也就心甘情愿的认了。 可仅仅是为了一个女人…… 顾雍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任凭情绪肆意翻涌。 再睁眼,已恢复了一脸肃正,长声道:“殿下——” “行了!”李玄夜却不想再听他多说,只一抬手,淡然道:“不过是一些小事,也值得你拿到御前闹?都到此为止吧!” “……” 这是小事? 群臣静默无声。 晋王受伤,妃嫔受辱,这怎么能是小事? 不过…… 太子要说是小事,那就是吧! 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重重一咳。 这小子! 上赶着替别人赔罪,别人却半个眼神都没给你! 皇帝对太子是出了名的宠爱,怎么忍得了儿子被冷落?当即清了清嗓子,正要问罪。 “父皇怎么不说话?不会是生儿臣的气了吧?”李玄夜已选择了先发制人。 他捧了酒杯,十分殷勤孝顺:“这可是儿臣从凉州带来的美酒,父皇定要尝尝!” “你这小子!”皇帝顿时就没了脾气,笑得嘴都合不拢:“一别几月,除了军报再无书信,你还知道朕会生气哪?!” 李玄夜也哈哈大笑:“既然父皇不生气,那便现在开宴吧!” 三两句话,就把一场风波轻轻揭了过去。 皇帝虽然心有不满,但到底抵不过对儿子的宠爱,既然太子不想追究,那他也就不想再插手了。 礼官手捧长长的贺词,拜了又拜、颂了再颂之后,隆重的庆功宴正式开始。 皇帝一口气嘉奖了近五十名将士。 而其中最让人震惊的,当属赵家父子俩。 赵子敬被拔擢为威武大将军、兼禁军统领,其子赵承明为羽林中郎将。 这晋升速度已经令人咋舌,更何况还兼具戍卫皇城的要职! 一时间,那些道喜的声音中,就有了些掩饰不住的嫉妒。 可是嫉妒归嫉妒,谁也不敢多说一个不字。 毕竟,仗是太子打的……他说这功劳要给谁,那不就是只能给谁? 赵子敬官品不够,一直在殿外候着,此时圣旨一下,这才由内侍领着进来谢恩。 **** 谢天谢地,历时近40天,大姨妈终于走了,整个人到现在还是提不起劲儿,但是总算可以来码字了!大家都要好好照顾自己呀,健康一旦受损很难修复过来……(灬????灬) 今天加更~ 第739章 新太子妃人选(加更) 父子俩一前一后跪在御座下,曹德亲自捧了印册过去,温声叮嘱着要尽忠职守,报效朝廷之类的话。 皇帝有心留意两人,便多看了几眼。 打仗不难,治军难。 凉州军以前一直捏在太后手里,太子乍然接手,军中难免不安,而太子的主要重心是打理政务,不可能天天盯着将士,这种情形下,确实是该个挑个靠得住的人放在军中才行。 可,为什么挑中的是赵子敬呢? 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幕,皇帝不可避免的又多想了一下—— 难道,这小子真如顾雍担心的那般,被私情所困? 皇帝眯起眼,打量着赵昔微。 已经是废妃了,总不能重新册封吧!更何况,顾家那丫头…… 皇帝心一沉,又将眼神投向了顾玉辞。 这丫头受了这么大的屈辱,若再不给个名分,着实有点对不住人了。 想至此,皇帝便轻轻一招手。 曹德赶忙附耳过去:「陛下有何吩咐?」 「嗯。」皇帝抿了一小口酒,问:「让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备下了?」 「备着呢!」曹德笑眯眯的应了,「只等陛下吩咐一声,奴婢马上派人去取。」眼睛偷偷一睃,在太子身上打了个转,「只是……此事尚未经过殿下同意,贸然下旨,怕是……」 「嗯?」皇帝脸儿一板,「儿女婚事,朕是他的父皇,连这个都不能做主了?」 「是……」曹德把脖子一缩,忙躬身下去了。 嘉赏过了三军,册封过了将士,礼官再次捧起锦帛,高声宣唱宴会的下一个环节——赐酒。 舒缓的乐曲从帘幕后流淌而出,宫女自侧门鱼贯而入,香甜醇厚的葡萄酒端了上来。 一片歌舞升平中,尔虞我诈一扫而光,只有政通人和、君臣同乐的盛世繁华。 赵昔微坐在位置上,望着面前的琉璃杯,思绪飘得有些远。 一切都结束了吧? 皇帝没有了后顾之忧,太子没有了拦路之虎,而赵家……看这情形,也应该是有惊无险。 即便赵子仪以后不再受重用,有掌管军权的三叔在,也不至于家族落败。 一切都很好。 而她呢…… 正失神时,耳畔突然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姐姐可是不爱饮酒?这鸡汤是才送上来的,味道十分鲜甜,你尝尝吧?」 赵昔微诧异抬眼,便见一名少女冲自己讨好地笑。 素纱衣,绿罗裙,款式说不上好看,面料也说不上精美,甚至看起来有些廉价,但穿在她身上,便有种说不出来的清新自然。 小家碧玉。 乍看一眼,赵昔微脑子里就跳出来这四个字。 再看第二眼,赵昔微陡然回神:「何姑娘?」 京中姓何的有很多,但大臣中姓何的却不多。 能坐在这里,接受皇帝赐酒的,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东宫詹事何奎。 这何姑娘,自然是何奎的女儿,何满枝。 赵昔微和她不熟。 当初见过寥寥几面,曾听说过一些传闻,说何奎曾有意把女儿送入东宫。很多人都说不可能,其一何奎出身一般,家世不显,其次何满枝并非嫡出,一介庶女,怎么可能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但后来,嫁入东宫的还真是个庶女,然而却不是何满枝。 何满枝相貌不算特别美,才情也不怎么出众,加上有个粗俗无知的嫡母,于是在京中贵女圈子里很是受人轻视。 或许是自知处境尴尬,所以她甚少与谁来往,这次主动搭讪,虽然极力掩饰那份羞怯,却仍是不自觉地红了耳根。 赵昔微心情不大好,本不想攀谈,可见她受惊小鹿一般的模样,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不冷不热的三个字问出,何满枝更紧张了。 「微姐姐,我、我……」她难为情地扯着手帕,支支吾吾道,「我有件小事想告诉你。」 赵昔微下意识看向席间,百无聊赖地问道:「什么事?」 命妇们捧了酒杯,笑容满面地向老夫人敬酒,老夫人多喝了两杯,一张脸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不止。徐云娇与三夫人正在回敬,赵承燕则携了两个妹妹和其他世家小姐们在玩飞花令。 对面的不远处,皇帝和大臣正在欣赏歌舞。 至于李玄夜…… 赵昔微故意没看,只是视线飞快掠过时,才发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四目交汇,她毫无防备,宛如一头小兽,撞进他星河般深邃的眸子里。 她心下抗拒,如闪电般移开。 可他却不依不饶,眼神从探寻转为堵截。 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么一双黏人的眼睛,像是一张缚仙网,密密麻麻将她困住,即便是一句话也没说,当着这么多人被他盯紧,也莫名有种暧昧的气息涌动。 他总是这样,内敛深沉的外表下,是一颗明晃晃的心。 帝王之术,需掩饰爱欲,可他却恨不得将自己的感情昭之于众。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了。 那浸湿了衣裙的血、那刺入骨髓的痛、那暗夜无边的冷、还有那哭不出来的泪……这是她此生的禁忌,她不愿提,不愿想,不愿碰。 倘若再次沉沦,便是重蹈覆辙。 如果说之前那些明争暗斗,不曾让她真正见识什么叫血腥。 那么这一次,则是杀人于无形。 她的孩子死了,是死于她的天真。 也是死于他的深沉。 倘若,她没有被推上这宫变的战场,倘若…… 算了,即使时间倒流,她又能做什么呢? 她能有得选吗? 在他决定废掉她位份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已经不可改变了。 赵昔微狠狠摇了摇头,决绝而冷漠地将自己的思绪掐断了。 自那日事发,到现在为止,她一滴泪也没有流。 人的心是会变的。 他有没有变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她变了。 「这话我只告诉姐姐一个人,姐姐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是我说的。」何满枝咬着唇,压低声音道:「新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了,是,是顾玉辞。」 新太子妃,人选,顾玉辞。 简短的几个字,直直刺入耳膜。 为您提供大神魏九九的《东宫媚》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739章新太子妃人选(加更)免费. 第740章 此生不再做太子妃(加更2) 新太子妃,人选,顾玉辞。 简短的几个字,直直刺入耳膜。 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捏住,赵昔微的呼吸蓦地一滞。 她抿着唇,正想笑笑,却忽听帘后“铮——”琴弦震颤,乐师来不及补救,舞姬脚下一慌,旋飞的裙摆骤然收拢。好在礼官极其敏锐,赶在众人察觉之前,就已命人替换了新琴。 美妙的琴音再次响起,叮叮咚咚,如流水潺潺,却已是换了一首新曲。 赵昔微侧耳倾听,只觉心底满是荒凉。 琴弦断,旧曲终。 纵然新章启,前音不可续。 沉默片刻,她才缓缓道:“边境事了,天下归心,东宫后院也是该添新人了。只是……”她笑了笑,“没想到这样的消息,竟然是由你来告诉我。” 何满枝心中不安,忙解释道:“姐姐别误会,今早我去给父亲请安,在他书房不小心瞧见的……我想着姐姐肯定还不知情,便先给你提个醒,以防万一……” 赵昔微收起笑,淡然问道:“什么万一?” 何满枝犹犹豫豫:“册立太子妃,是要陛下下旨,布告天下的,万一民间议论起来,姐姐岂不是会很难受?” 赵昔微觉得好笑:“我难受什么?” “啊?”何满枝愣愣的,“你,你真的一点儿都不难受啊?” “当然不。”赵昔微语气平静,“我跟他已经断了,他总归是要立新妃的,不是顾玉辞也会是别人,我要是为这个难受,那下半辈子岂不是要难受死了。” 顾玉辞受此大辱,太子是该有所补偿的。 拿出太子妃位份给顾家,一可以慰藉那些扳倒太后的忠臣,让大家知道太子是知恩图报之人,可以进一步加深效忠的决心。 二也是安抚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给大家吃下一颗定心丸,表明太子不是迂腐守旧之人,不会因为过去的污点而大开杀戒。 乱象初定,党争初平,朝野上下需要一股团结的力量,需要彻底放下猜忌、攻讦、清算,朝政的运行快速回到正轨上来,这天下才会有焕然一新的面貌。 李玄夜,他果然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何满枝还是不太相信,她瞪大了眼睛:“你……你真的不在意?”问出这一句话后,又急急补充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这件事千真万确,板上钉钉。你知道,我父亲总领东宫政事,太子娶妃需由他经手操办,你信我,马上就要定下日子了。” 她的解释却没有得到赵昔微的信任,相反,得到了更为冷冰冰的打量。 “何姑娘。”赵昔微唤她,“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真不真的,与我有关系吗?” 何满枝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更不擅长和贵人周旋,被赵昔微这样冷冷一盯,瞬间就有些难为情:“我……我是替姐姐难受,你……太子立新妃,怎么会和你没有关系呢?” “和我有什么关系?” 要是以往,赵昔微会很给对方面子,可现在的她却没了那样的柔情。 “你……”何满枝彻底失去了攀谈的勇气。 赵昔微勾唇轻笑,毫不掩饰的拆穿她:“是不是和我有关,这真是你关心的?” 她目光清冷如月光,直照得人无处遁形,“何姑娘口口声声说是为我难受,我看其实是在为自己难受吧?新太子妃跟我有关是假,是跟你自己有关才是真,对吧?” “我……”何满枝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可那张清丽的小脸却不受控的涨红了起来,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她窘迫地低下头,露出一截白皙的后颈。 何奎是个清官,家底不甚丰厚,何满枝身上除了一支素纱绢花,并无其他饰物。 但是十六七岁的少女,就像是一丛俏生生的花,越是洁白就越是芳香。 京中贵女成千上万,养在锦绣堆里的娇娇女太多,这样浑身上下透着贫寒素雅的小姑娘,倒添了几分与众不同的风采。 赵昔微突然就想起了顾玉辞。 那是一个明艳夺目傲气逼人的女子。 与何满枝站在一处的话,一个大胆强势,一个怯弱害羞;一个是火红的烈日,一个是洁白的月牙。 真有种互相辉映的意趣。 感受到她审视的目光,何满枝的头垂得更低了,望着脚尖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没有姐姐想得那般不堪。” 她鼓起勇气抬头,眼睛里满是真诚:“是我太唐突了,可是,姐姐还是要留心点,顾大小姐若成了太子妃,肯定不会满足于一个虚名。” 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加了一句,“太子殿下对姐姐的心意,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可如今姐姐这般处境,又怎可承受得起这份心意?顾玉辞又怎么能忍受殿下心里有姐姐?” 见赵昔微仍是无动于衷,她有了几分失落:“姐姐信我也好,不信我也好,我真的没有害你的想法。” 赵昔微端起茶盏,旁若无人地吹着气,雪白的指尖沁出淡淡的粉,与玉白色的瓷器相得益彰。 冰冷、淡漠,却又优雅至极。 何满枝看得有些呆了。 直到赵昔微放下茶盏,她才怯怯地开口:“姐姐说我是为自己谋私,这话其实原也没说错……” 她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姐姐想必也知道,我这样的出身,家族无所依傍,父亲也没什么朋党,除了拿我去挣得几分前程,赢得几许利益,再无别的出路……” 她笑了笑,清丽的面容浮现几分苦涩:“姐姐或许会笑话我,为什么自己不去抗争,反而随波逐流任由别人拿捏。” 赵昔微看着她,没有说话。 “可是谁又能真的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与其抗争,还不如顺应天命。况且,父亲待我不薄,嫡母无出,他只有我这么一个孩子,他是一个好父亲,也是一个好官,他有他的志向和抱负,我又怎能拖他的后腿……姐姐你懂吗?” 这种“报恩”的想法,赵昔微岂止是懂,简直是感同身受。 说到底是没有自己,所以在婚姻大事上,首先考虑的不是自己能不能幸福,而是父母家族能不能获益。 可是一个女人,想要活出自己,又何其艰难? 她与何满枝,看起来不一样,可说到底却是同类人。 都有着低微的出身,都有着麻烦的嫡母,也都有一个不肯同流合污的父亲。 姻缘路上几乎都没有自我抉择的权力,命运偶尔垂怜,给予几分快乐,命运有时险恶,赠送无数痛苦。她们只能在这快乐和痛苦中浮沉。 心底的坚冰似乎破开了一个裂缝,赵昔微眼神柔和些许,然语气还是那样冷淡:“你为什么要跟我说我这些?” 何满枝表情一怔。 犹豫了一下,她才轻声道:“我怕顾玉辞。” 赵昔微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但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听她继续说下去。 “顾玉辞生性要强,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可以放弃,我要是在她手底下生活,肯定会过得很苦很累。所以,姐姐说我是为了自己,其实也没错。” 话说开了,何满枝反而没了之前的羞怯和紧张,她一双眼睛清凌凌的,认真的看着赵昔微,“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要踏进那座宫殿,我希望太子妃是你,而不是顾玉辞。” 赵昔微轻轻地笑了。 何满枝不解地看着她,脸色又慢慢变得通红。 她抿了一小口茶,眼睛里是波澜不惊,在何满枝的期待中,缓缓启唇:“那你可要失望了,我赵昔微此生,绝无可能再做太子妃。” 第741章 册立诏书 推杯换盏之声戛然而止,数十道嘲讽的目光刺了过来。 还有人不想当太子妃? 嘁! 她是不想吗?明明是不能! 不信你听—— “咨尔大司农顾雍之女——” 尖细的嗓音突然响起! 只这前半句话,就让所有人呆了一呆! 这是圣旨! 点名的是顾雍之女! 顾玉辞! “戚里名家,元勋贵族……” 又是悠悠扬扬的几个字传来,惊愕的众人瞬间醒悟。 这是册封的圣旨! “啪嗒!”不知是谁的手发了颤,梅花汤匙落在水里,恰如碧碗敲冰,令人心弦缩紧。 原本集中在赵昔微一人身上的目光,刹那间撕出一条裂缝,哗啦啦齐齐转向声音的来源处。 大殿上方,御座之侧,有一宦官,手捧锦轴。 那是皇帝身边的曹德。 他的声音抑扬顿挫,仍在继续:“……雍雍其容,穆穆其姿,蛰蛰螽斯,振振麟趾。关雎之德,兰蕙之质,宜配储闱,以承内事。是用顾氏为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钦此——” 顾玉辞,圣旨,太子妃…… 曹德最后一个字落下,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又转向了赵昔微。 太子上一刻还在护着她,皇帝下一刻就拿出圣旨,当众宣布新太子妃? 全京城都知道当初赵昔微莫名其妙被废,如今又目睹顾玉辞毫无预兆被立,这一废一立之间,不知藏着多少隐秘的皇家传闻? 人们对于打听秘闻总有几分热情,结合赵昔微那句“此生不做太子妃”,顿时就都有种“看人被打脸”的刺激感。 所有人都潮水般后退,即便是原先忙着给赵家这一桌套近乎、拉家常的贵妇小姐,也迅速挪开了身子。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才跪地领了圣旨的顾家那边。 有人掩嘴惊讶,有人含笑道喜,也有人拱手赞颂,更有人热情敬酒。 人逢喜事精神爽,而顾玉辞本就生得明媚倾城,这时一袭绣金红裳,大红衣袖飘飘,桃花美眸弯弯,如那一树榴花灼灼,盛开于骄阳之下,耀眼又撩人。 宽敞的殿内,眨眼间便分出了一条楚河汉界,人群如海水奔流,围向了顾玉辞。 赵家这一桌人,如同一桌弃子,孤零零的被扔在一旁。 老夫人本来还在敬酒应酬,一下子人哗啦啦走光了,捧着酒盏笑容没来得及收回。 徐云娇和三夫人大眼瞪小眼,赵承燕和两个妹妹则盯着顾玉辞看,赵子仪和赵子敬倒是没什么反应,一个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超然,一个是谋定而后动的谨慎。 这其中最沉不住气的就是徐云娇了。 她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冷遇,就算是一意孤行嫁给冷冰冰的赵子仪,被他气狠了也是要闹一闹的。 好巧不巧,隔壁席上有谁“啧啧”几下,拍起顾家的马屁来:“陛下这圣旨写得真好,雍雍其容,穆穆其姿,蛰蛰螽斯,振振麟趾!天底下当得起这几个词的姑娘,也就只有顾大小姐了!哎哟哟,顾大小姐四书五经样样精通的哪!怪不得能被陛下选中,立为太子妃!” “是啊是啊!怪不得!” 一片溢美之词堆叠而来。 徐云娇鄙夷冷哼:“不就是太子妃么,有什么了不起!”又不悦地瞪向赵昔微,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刚刚说什么大话来着?哦,说什么绝无可能再做太子妃。”她斜着眼,“好了吧,这下闪了舌头了吧!” “徐云娇!”老夫人正担忧家族前程,冷不丁见见蠢货儿媳又要惹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不能发作,只好忍着怒火,提醒道:“陛下面前,不得放肆。” 何满枝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赵昔微的袖子,呶嘴道:“看吧,我确实没骗你。”她秀丽的眉头皱了皱,“姐姐,你要不要,先回避一下?免得被那些人说长说短的……” 赵昔微笑了笑,整了整衣袖,准备起身去外面吹吹风。 她倒不是怕别人议论什么,而是在这满堂赞美之中,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才站起身,还没离席,就被一只手强力拉住! “去哪?” 赵昔微诧异回头,便见老夫人紧盯着自己。 她摇摇头:“我觉得有些闷,出去透透风。” 老夫人抓她更紧了,语气有些生硬:“透什么风,内宫禁地,不可乱走,不可惹事!” 赵昔微无奈:“我就在外面静一静。” “不准去!”老夫人拉下脸来,“你哪儿也不准去,就乖乖的坐在我身旁。”又作慈爱状,压低声音敦敦训诫,“微姐儿啊,你给祖母记住了,这做人,有时风光,有时落魄。可不管风光还是落魄,都不可骄躁任性。” 她用力捏住赵昔微的手掌,“太子只有一个,太子妃也只有一个,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也知道你不甘心,可也只能生生忍住,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爹爹、为了咱们赵家,你得学会打落牙往肚里吞,可不能生了别的什么不该有的心思。知道没?” “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赵昔微愣了愣。 本来已经凉掉的心,又更冷酷了几分。她名义上的祖母,对她或许有亲情,但着实不多。 这份亲情,是有一杆秤的,当她能给家族带来风光时,分给她的亲情就多一点。 当她成为废物,有可能拉家族后腿时,那这亲情就寡淡得还不如一个陌生人。 她望着老夫人,抽出自己的手,极其坦然地道:“老夫人放心,微儿从来不会拖累赵家,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你……”老夫人听出她语气中的疏离,心里一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上头蓦地传来缓缓的一道命令—— “赵家那丫头,你过来。” 赵昔微抬眼,便见皇帝含笑招手:“过来,朕有几句话要问问你。” 十二珠的冕旒,是天子礼冠,十二串白玉珠轻轻晃动,他的面容半遮半掩,让赵昔微一时看不太真切他的表情。 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仍是那样的温和、那样的平易近人。然而赵昔微这次的戒心,却比第一次拜见皇帝还要重。 第742章 戏要做足 皇帝在御座之右设了小席,摆了茶果点心,还吩咐两名宫女跪候一旁,俨然是一家人随便谈心的样子。 这让下方众人有点眼热、有点摸不着头脑:新太子妃还在远处坐着呢,这把废太子妃拉到身边聊天,算是什么事? 更何况,太子也坐在一旁? 摸不着头脑的人也包括赵昔微。 皇帝今日的状态似乎很好,也不在意太子的沉默,只管和赵昔微说着家常话。 赵昔微一边小心翼翼应付着皇帝,一边留心着对面那人的动静。 他懒懒靠在座位上,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指尖捏着一只空了的酒盏,漫不经心地转动着。 从皇帝宣布册立顾玉辞到现在,他至始至终都没说话。只是收回了盯着她的目光,现在即使她坐在对面,他的视线也是落在手中的酒杯上。 赵昔微心里装着事,极度想逃离这是非之地,正盘算着怎么样快点结束对话,皇帝的话锋一转,突然道:“朕听说你这次病得厉害,特意给你赏赐了好些温补的东西,怎么还是这样病恹恹的?你这孩子,你是不是都没吃?” 赵昔微还没回答,斜刺里忽有一道目光射来。 如芒似箭,不容逃避。 是李玄夜。 他坐正了身子,充满审视和探究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穿。 可又有什么用呢?她心底仅剩的一点火苗,已经死掉了。 这种情况下,即使让他知道真相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意义了。 赵昔微端坐椅中,恭敬回答道:“回陛下的话,臣女只是旧疾复发,只需卧床慢慢调养即可,陛下赏赐的乃是御膳珍品,臣女肉体凡胎,不敢暴殄天物。” “旧疾?”皇帝依旧温声细语的,只是语速慢了许多:“朕倒是记起来了,去年听御医说,你身患寒症……可是又复发了?” 那道芒箭似的目光柔了下来。 赵昔微心里冷笑。 皇帝这半真半假的关心,是在逼她演戏给太子看呢。 最是无情帝王家,就算是看起来最温情的皇帝,骨子里也是无情至极。 利用完就丢,快刀斩乱麻,是一点儿内疚都没有。 在最后关头,还怕她拿这事出来纠缠太子,要这样明晃晃的封了她的口。 也罢,她也不想再有纠缠,乐得个一刀两断从此清静。 “谢陛下关爱。”赵昔微恭敬垂眸,亦放缓语速,一字一句道:“臣女正是寒症复发。” 话说到这份上,即便是座下众人都觉得有点小题大作了——不就是个寒症复发,值得皇帝关心至此? 赵昔微回答完,静默了一下,本不想再说,然那人的目光仍一直缠绕着她,一寸寸从她的头顶、到眉眼、到鼻尖、到嘴唇,似乎在寻找她说谎的破绽。 “……”赵昔微心里一叹。 只好又补充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今年劳神伤身,是以发作起来略显凶狠。好在有柳神医细心照顾,除了饮食睡眠稍有欠缺,其他尚且都好。也正是这等原因,臣女不敢贸然进宫赴宴……陛下若不信,大可召神医入宫,细细相问。” 说完,起身,下拜,额头轻轻贴地,语气诚挚:“若有半句谎言,陛下尽可治罪,臣女甘心受罚。” “快起来!”皇帝倾身,一旁的曹德忙躬身上前,他却摆摆手:“先把这丫头扶起来,她还病着,地上冷。” 曹德忙伸出手臂,恭敬扶着赵昔微起身。 皇帝轻轻点头,笑容舒缓:“你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的,你带病赴宴,朕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治你的罪?”手掌往下压了压,长叹道:“你虽不再是太子妃,但朕还是把你当自家孩子看待的,想来灵犀近来也有这样的病症,宫中新聘了几名女医,下次朕命她们过去赵府,给你仔细调理一二。” “多谢陛下厚恩。”赵昔微本想拒绝,可到嘴边时又一想,皇帝哪是真关心她,不过是为了在太子面前把戏做足罢了。 “你倒真是个乖巧懂事的。”皇帝又是一叹,突然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他再度开口,似乎有几分遗憾,也似乎有几分不忍,缓缓唤道:“赵昔微,你是个好孩子,朕记着你的好……”他眯起眼睛,看向左侧的儿子,“太子,也会记得你的好。” 李玄夜没有出声。 皇帝便睁开眼,是那种清明的温和,“今日封妃之事,朕原本还怕你想不开,未料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心胸和气度,着实令朕钦佩!” “陛下谬赞,臣女担当不起。”赵昔微再次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凉意。 一个人的改变,或许只是一夜之间。 曾经那个不肯说谎、不愿虚伪、不能低头的女子,彻底改变了。 “太子你是对的。”皇帝笑着看向李玄夜,“这丫头果然聪慧机敏、勇气可嘉。当初你剑走偏锋,把京师兵权交给她,是最正确的决定。至于她的病情,你也不要太自责,她这旧疾虽然麻烦,却也不算顽固。不过是这些时日劳心劳神,过于疲累罢了。” 李玄夜依旧捏着酒盏,眼神淡淡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赵昔微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坦然承受着他的目光。 倒是皇帝被他看得有些心烦意乱。 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他的骄傲,聪明、稳重、且孝顺。从来没有忤逆过他的时候。 除了在赵家这丫头的事情上。 但越是这样,他就越知道自己做对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他宁愿让儿子以后恨他,也不要儿子受制于人。 他这一辈子,已经尝够了受制于人的苦。 皇帝心中一叹,状似随意地拿起那一卷明黄绣金的圣旨,“知道你不肯让她居于人下,朕怎能拂了你的意?今日既为你下了立妃诏书,便也不能厚此薄彼,轻慢了她。” “赵昔微。”皇帝忽然沉声一唤。 赵昔微正垂眸恭听,下意识就想应声,然半抬眼眸便瞥见那一卷圣旨,心里立即“咯噔”一跳。 赐婚完顾玉辞,又给她下圣旨? 皇帝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这犹疑了一下,却见斜刺里那人又是一道目光射来。 她也没想去看,所以也没多猜,只冲皇帝应了一句:“陛下?” 皇帝“嗯”了一声,衣袖一摆,那卷绣金的圣旨便往她这边递来。 赵昔微想装傻也不能了,才抬出手去接—— “父皇!” 声音清冷,如玉碎冰,急促坚硬,击得空气荡了荡,也让赵昔微的手颤了颤。 不待她反应过来,一阵凉风拂过,带起梅花香气扑鼻,圣旨已被那人抢先夺去。 第743章 愿殿下好事成双 御阶下,年轻男子突然站起,黑衣金纹,璀璨流光,是太子李玄夜。 万众愕然,将视线定格在了他身上。 太子殿下向来端方持重,别说是庆功宴这样的重大场合,便是私底下单独召见某个臣子,其言行举止也是威仪整齐,何曾有过如此无礼之态? “太子。”皇帝沉下脸来,怒声斥道,“你想干什么?” 李玄夜没有回话,巍然不动地站在原地。 宫灯绽放出一缕温暖的柔光,淡淡落在他眉间,便陡然生出几分锋芒,这是从一出生起就刻在骨子里的、独属于天子骄子的凌厉气场。 他从小居于皇帝身侧,出入殿陛之间,身上早就具备了一个帝王该有的东西,比如不喜欢被控制,不愿意被安排,自然而然的,他也不喜欢被威慑。 山雨欲来风满楼,父子俩陷入僵持。 皇帝一连唤了好几声,见他依旧没有退让的意思,顿时有些气急败坏,抬起手指着他“你你你、”,一口气堵在胸口,连连咳嗽了起来。 曹德心中焦急,一边替皇帝拍着心口,一边向赵昔微频频使眼色:赵娘子,你倒是劝劝啊! 赵昔微避开他求助的视线,然而眸光自李玄夜身上扫过,顿时凝住。 那一卷金丝软缎的锦轴,自他掌中垂落几许,衣袖飘飘之间,墨色的字迹半隐半现。 “册……诏” 又是一封册立诏书! 赵昔微正欲细看,李玄夜却似乎有所察觉,手腕微收,那卷轴立即严严实实隐没在了宽大的衣袖中。 “……”赵昔微瞬间有些无语。 这个人,怎么什么都想瞒着她?发生在她眼前的事,都还想不给她知道呢? 又觉得酸楚。 倘若不是他布下这瞒天过海的乾坤局,她又怎么会沦为束手就擒的棋中子? 他是为了这天下,她不怪他。 她只是怪自己,为什么要全力以赴…… 倘若她有所保留,或许事情不会发展至此…… 心念电转间,她冷然抬眸,恭敬劝道:“陛下,顾大小姐与太子殿下既是血脉相连的表亲,又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陛下择顾大小姐为太子妃,这真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的好姻缘!而臣女既已出宫还家,便从此与殿下两不相干,惟愿殿下好事成双,尽享人伦……” “赵昔微。” 话说一半,光影一晃,袖风忽来,那人已近在眼前。 他背着手,站在她面前,微微低头,目光重重落在她脸庞,如火焰,似寒冰,仿佛下一刻就要让她灰飞烟灭、沉入深渊。 分别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相对。 被他这样盯着,赵昔微只觉脑子里“嗡”地一下,原有的冷静轰然倒塌,慌乱中忙将身子往后靠了靠。 而他依旧紧紧地盯着她,语调微微上扬:“好事成双,尽享人伦?”他笑了一声,“微儿,你就这么盼着我的好事?” “……” 乍一声“微儿”,温柔缠绵,仿佛梦回当初新婚,你侬我侬的甜蜜之时。 赵昔微看着他,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的眼底有着和从前一样的深情,上扬的嘴角有着和从前一样的宠溺,而那似笑非笑的神态,也和从前哄她时一模一样,似乎在说:你再赌气,我可就走了? “嗯?” 这一发愣的功夫,便有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赵昔微骤然回神,差点惊呼出声。 他不知何时弯下腰,额头几乎抵在她的鼻尖,一动不动地审视着她。 他靠得这么近,近得能看见他瞳孔里的倒影,能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赵昔微后背僵硬地贴着椅背,感觉脑子里“嗡嗡嗡”的声音更响了。 对于当着群臣的面玩暧昧这种事,太子殿下已是轻车熟路,他完全可以把所有人当空气,坦然又强势。 但赵昔微真不行。 尤其是皇帝就在旁边。 她脑袋往后躲了躲,与他拉开少许距离,闭着眼道:“臣女是真心恭喜殿下!” 他又笑了:“恭喜我?敢不敢睁开眼看着我说?” 赵昔微睁开一只眼。 太子殿下挑眉:“还尽享人伦,你就这么盼着我当爹?” 赵昔微心里针扎似的痛了一下。 是啊,我曾盼着你当爹…… 可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心一横,她侧身闪过他的围堵,下一瞬,已撩起衣摆,跪在了皇帝面前:“陛下,臣女真心恭喜太子殿下,请陛下尽快择定佳期,让太子殿下早日完婚!” “赵昔微!”皇帝还未开口,李玄夜旋身挡在了她面前:“你知不知道,陛下给你下了什么样的诏书!” “什么诏书?” 皇帝才选定了顾玉辞为太子妃,总不能又把她塞进东宫吧。 皇帝笑了起来:“赵昔微,朕知你是个实诚孩子,也就不跟你卖关子了。朕问你,朕要收你为义女,你可愿意?” “义女??” 赵昔微惊得险些站起身:“陛下,臣女何德何能……” “哎!”皇帝摆摆手,打断她的话,“这次多亏有你护驾,朕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这全天下的女子当中,只有你最当得起忠、孝、勇这三个字,太子没这个福气和你继续做夫妻,可朕却还把你当成自家的孩子。” 皇帝笑容温和,“朕早就想好了,收你为义女,册你为郡主。至于封号嘛,就选长安好了。长安这两个字好,一国都城,天子脚下,王气聚集……朕赐你这个封号,望你往后福运加身,永保平安!” 赵昔微彻底懵了。 看起来最简单的人,实则最有城府。 皇帝能在太后的控制下,拖着病体活到现在,怎么会是个软弱无能的人呢? 收她为义女,既可以表明皇恩浩荡,又能断了太子念想…… “陛下!”赵昔微尚在思忖,座下嫔妃席中突有一人站起,“呼啦啦”一阵风似的,已转到御前,正是裴才人。 她一脸愤慨,绝望呼喊道:“陛下!她险些杀了您的儿子!您怎么能认她做义女!” “阿容……”皇帝皱了皱眉头,正想训斥几句,裴才人却已转头,狠狠盯着赵昔微:“别以为有陛下撑腰,本宫就会放过你!赵昔微,杀子之仇,不报不休,本宫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第744章 她与儿臣是夫妻 “是啊……”赵昔微突然轻轻笑了起来,“杀子之仇,不报不休……” 她缓缓重复了一遍,眼神变得冰冷,“多谢娘娘提醒,我会永远记得这八个字的。” “你!”这眼神太过可怕,裴才人被盯得浑身一哆嗦,待回过神后愈加的气急败坏:“一个郡主而已,你得意什么!”又去扯皇帝的衣袖,眼泪汪汪:“陛下,您要为乘风做主啊……” 李玄夜脸色沉了沉,才要开口。 赵昔微却先冷笑了一声。 李玄夜何等机敏的人物,立时觉察出了异样。 印象中,她并非锱铢必较之人,与裴才人之间积怨已久,可却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剑拔弩张过。 带着疑问,他再次审视着面前的人,却见那寒凉笑意之下,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李玄夜自小浸润朝堂,与那群狡诈如狐的群臣斗智斗勇,已练就一双洞若观火的眼睛。 只这么轻轻一眼,他便灵敏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藏的东西。 那东西,是彻骨的仇恨。 仇恨…… 他眉头再次皱紧起来。 宫里到底还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她这么恨裴才人? 只是,思绪才冒出了一个苗头,便被接下来的一个声音彻底掐断—— “陛下,臣女愿意!” 短短的一句话,犹如惊天炸雷,在麟德殿的上空炸响! 除了皇帝,殿内所有人都被炸得晃了晃。 他们没听错吧!?这场庆功宴,最大的赢家,竟然是一个被太子扫地出门的废妃?! 这废妃不能重回东宫了——却摇身一变,成了陛下的义女,所谓的长安郡主!!? 长安啊! 这是京畿重地,连皇子都得不到的封号,竟然给了一个义女! 而这其中最震惊的人,要属太子李玄夜…… 他还没从上一个隐秘的细节中抽离出来,便又要面对一个捉摸不透的问题:赵昔微,竟然说愿意!? 不行! 衣袖一拂,他抢在赵昔微下一句话之前,冷然开口:“父皇!此事万万不可!” “怎么不可?” 两道声音齐齐响起。 皇帝愣了一愣,发现和自己一起开口的是赵昔微后,又露出几许赞赏的笑意,抬起手指,指点着道:“她愿意,朕愿意,倒是你,跟朕说什么可不可的,什么意思?” 李玄夜瞥了一眼赵昔微,无动于衷:“父皇,她曾是儿臣的妻,怎么能再做您的义女?儿臣曾以三书六礼许她一世白头,也曾携她出入宗庙叩拜先祖,更曾在离京征战时以整个帝京相托。她以柔弱之躯,护住帝京太平,于家于国于天下,她都是不可抹去的存在!” 他语气淡淡,却有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力量:“父皇念她有功,大可以赏她金银珠宝,突然收她为义女,让天下人怎么看?让后世子孙怎么看?” “太子!”皇帝重重唤道,显然是真的生气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李玄夜神色镇定,如实回答,“儿臣在劝谏父皇,赵昔微不可为郡主,请父皇收回旨意!” “你、你——”皇帝的好心情瞬间被摧毁得干干净净。 “朕要是不答应呢?嗯?”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儿子,语气充满了压抑的怒火:“是朕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父皇——”他双臂平举,双手交叠,态度庄重又决然:“儿臣从小到大,事事皆顺从您,唯有赵昔微之事,儿臣不可,不能,也不愿!” 皇帝气得胸口抽疼。 这是他手把手培养出来的太子!竟是个痴情种子!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忘了! 越想,就越发的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绝不能再让赵昔微回到东宫! 但是…… 手段不能太硬,不能太毒,只能借力打力,徐徐图之……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袖子一抖,不理会自家儿子的请求,转而笑看向赵昔微:“太子说。你们曾为夫妻,所以你不能做朕的义女。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赵昔微心生警觉,没有立即回答。 皇帝慢慢道:“你护驾有功,这诏书是朕对你的恩赏,亦是对你的爱护。你要是不愿意,朕绝不勉强你,就如太子所言,赐你金银珠宝,这诏书便就此作废,而你以后的事,朕也不再会插手……” 他挑起冠上的珠帘,露出一张慈爱温和的笑脸,眼神却莫名有些锐利,锐利得似乎有一丝丝的杀气。 “郡主之位,要还是不要,你想好了再回答。” “陛下。”赵昔微迅速低头,立即做出了最佳的选择。 没有权力加身,她连保护自己都不够,要报仇,谈何容易? 她起身,双掌贴地,恭敬叩拜道:“能做您的义女,是臣女前世积攒的功德,能被您册封为郡主,是臣女今生最大的荣光……”她的语气同样很慢,眼神温纯善良得仿佛天真少女,“至于太子殿下,能与殿下兄妹相称,是臣女生生世世修来的福气!” “不错,不错!”皇帝在听到她说出“兄妹”二字时,那锐利的眼神终于柔了下来,笑着抬抬手,“朕虽然只是封你为郡主,然这吃穿用度,则一律都按公主的品级供奉,不仅如此,朕还赐你自由出入宫禁之权,你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以后你想她了,随时可入宫尽孝。” 自由出入皇宫,这份恩典不可谓不大。 本朝获得如此殊荣的官员,一个巴掌数得过来。 后妃到群臣一个个都嫉妒得红了眼。 可赵昔微压根不想再踏进皇宫一步,这份恩典给了和没给一样。 但她仍乖乖应是,俨然一个孝女摸样。 “你真是个懂事的。”皇帝解决了最大的一桩心事,顿觉通体舒泰,佯装生气看向太子,“你啊你,上来就要朕收回旨意?收回什么旨意?朕看她挺愿意当这个郡主的!” 李玄夜皱着眉,只管盯着赵昔微。 皇帝哼了哼,懒得再多说什么,只招招手唤道:“辞儿,过来!” “臣女在。”顾玉辞笑着从席间起身,莲步款款,一袭火红的长裙拖地,到了皇帝跟前,从容下拜:“辞儿给陛下请安,不知陛下有何吩咐?”眼眸轻轻向赵昔微一睨,明媚的笑意里,有着无与伦比的风情。 第745章 受封之礼(加更) 这是顾玉辞独有的本事,任何亦敌亦友的关系,只要她想,便能做出亲热有加的举动,营造出一种知心好友的氛围。 当然…… 这样的本事,在一个人那儿,从未成功过。 那便是太子殿下。 便如此时,李玄夜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她那满脸的神采飞扬,顿时就像是三月飞雪般,迅速凝固下去,黯淡了下去。 皇帝看出这两人之间的不和,眸光闪了闪,又笑道:“朕叫你来,正是有要事交代于你。” 曹德朝殿外挥了挥拂尘,霎时间有十余名宫女鱼贯而入,每人皆手捧鎏金托盘,盘子以红绸覆盖。 李玄夜的脸色更沉了,眼神似刀一样,冷冷飞了过来。 赵昔微满心疑惑,却也不多说一个字,只静静地等候皇帝发话。 “虽然是册封郡主,可该有的仪式也不能少。”皇帝笑呵呵地望着赵昔微,话却是说给顾玉辞听的,“她是朕破例收认的义女,你是朕亲自选定的太子妃,便由你来给她行佩绶礼。” 公主王妃受封,会有严格的佩绶礼,皇帝指定礼官,为其带金簪、佩玉饰、进组绶。 皇帝挑中了顾玉辞,其撑腰的用意不言而喻。 顾玉辞再次深深一福:“多谢陛下抬爱,那辞儿恭敬不如从命啦!”她美眸流转,顾盼生辉,向赵昔微含笑眨眼,“微妹妹?” 曹德又挥了挥拂尘。 十余名宫女齐齐跪地,将盖着红绸的托盘高举过头顶。 此时乐声一转,笙箫齐鸣,一派喜气洋洋。 皇帝笑道:“时间匆促,许多东西来不及准备,这花簪却是最花了心思的,珍宝局的能工巧匠几天几夜没合眼,快戴上朕瞧瞧怎么样……” 顾玉辞伸出纤纤玉指,探向托盘,正欲揭开—— 红绸蓦地翻转,掀起一道红艳艳的光芒。 顾玉辞手腕堪堪抬起,还没来得及去抓住。 那金灿灿的花簪却已落入他人之手。 她惊愕转头,便见李玄夜掌心向上,托着那枚鎏金嵌玉的花簪,笑意凉凉。 虽然早就体会过他的无情冷漠,然而此时此刻,她还是从这表情里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微勾的唇,幽深的眼,分明有薄怒,然而看在人眼里却没有冷酷和威慑。 这和看她时很不一样。 看她时,他从不显露生气的情绪,却有着无穷的冷酷和威慑。 “太子?”皇帝眸色沉沉,警告意味明显:“这是郡主受封之礼,不要胡闹!” “父皇冤枉儿臣了。”李玄夜微微一笑,“既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不如孤来为她加簪,以示皇恩浩荡。” 又盯了赵昔微一眼,“相信郡主也十分愿意的,是不是?” “……” 他这眼神很不友好,似冷箭一般,嗖嗖刺来。 赵昔微垂下眼眸,态度恭敬、语气温良,淡淡道:“回禀太子殿下,臣女不愿。” 四下里俱是一片倒抽凉气之声。 这废妃变妹妹的剧情太过精彩,以至于席上的命妇们都忘了仪态,纷纷掩口轻呼—— “赵家这女儿,也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有什么手段,能让太子这么惦记。” “惦记又怎样?还不是彻底没戏了?” “啧啧啧,从太子妃成了郡主,东宫怕是又有好戏看喽!” “小声点,陛下在上面看着呢!” …… 声音很小,窸窸窣窣的如老鼠开会,皇帝这边几人压根听不到。 但太子却淡淡扫了一眼过去,众人顿时六神归位,全部敛了神思正襟危坐。 见四下里归于平静,他才笑了笑,“郡主为何不愿?” 赵昔微缓缓一礼,态度不卑不亢:“殿下乃一国储君,臣女不过受封郡主,怎敢劳烦殿下。” “郡主不必谦虚。”李玄夜抬手,做了个免礼的动作,笑意更凉了些,“你是陛下义女,孤便算是你兄长,能为妹妹亲自加簪——” 语气一转,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是兄长生生世世修来的福气,何来劳烦之说?” 他的眸光如刀子般,盯着她的脸,“妹妹胸怀雅量,恭祝兄长好事成双,兄长自然也该投桃报李,贺喜妹妹福寿绵长。” 赵昔微抿紧唇角,沉默不言。 他心里不爽,还可以冲她发泄。 可她心里难受,又该向谁发泄呢? 她轻轻闭上双眼,顾玉辞妹妹长妹妹短的唤了好几声,她也懒得回应。 李玄夜则面色如水地看着她,任由她这样晾着顾玉辞,直到皇帝看不下去了,出声吩咐:“太子既要亲自为郡主加簪,那便由他来吧,正好全了他做兄长的情义。” 话语温淡,却在说道“兄长”二字时重重落音,似在提醒儿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儿臣遵命。”太子的回答也同样温淡沉缓。 皇帝唯恐夜长梦多,忙催促曹德:“那便开始吧!” “是。” 曹德手臂一抬,长长的拂尘扬起,尖细的嗓音幽幽宣唱: “有请长安郡主受封——” “请太子殿下行佩绶礼——” “请郡主加簪——” 鼓乐四起,唱礼如浪,一声高过一声。 御座之下设了受封台,地上铺了绣着花团锦簇的锦垫,早有礼官捧了玉册金宝立在那里等候。 赵昔微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迈上御阶,在受封台站定。 宫女先跪了下来,为她拖住裙摆。 赵昔微面向皇帝,在锦垫上跪地而坐。 至始至终,她都没有睁开眼。 直到有手指轻轻抚上她的鬓发,轻柔中带着几分力度,伴随着低沉话语:“怎么,害怕了?你要是反悔,现在还来得及。” 赵昔微缓缓睁开眼,平静的目光对上面前的人。他正微微弯腰,一手从宫女手中接过篦梳,一手捏着花簪,要亲自为她加簪。 花簪璀璨,与他衣袖上的金纹交相辉映,如日出东海,耀耀夺目。 赵昔微平视着他的眼睛,任他的指尖划过自己的眉心,微笑回道:“殿下怎知我不是喜欢?” 捏着花簪的手一顿,他的目光凝视着她,似要从她的表情里分辨这话的真伪。 赵昔微坦然回望着他。 “当真喜欢?”他抬起手,即将为她戴上花簪,却还在询问。 “为什么不呢?”赵昔微深深看他,笑容里有几分不愿妥协的倔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我同所有人一样,爱慕虚荣、贪恋富贵。有朝一日上青云,谁愿苦苦恋尘埃?陛下论功行赏,册封我为郡主,我为何要拒绝这份恩典?” 我没有放弃 最近在养病,一直没有更新,看到后台很多读者在问,在此特意表达我的歉意。 断更这么久,影响了读者的体验,实在是很对不住。 我的身体情况不太好,3个月内有70多天都在饱受例假的摧残……中间有去过医院,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拖到了现在。周二正上着班,突然血崩了,那种感觉太恐怖了,我跑去厕所,差点给吓得晕过去了,这辈子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血。。 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我太害怕,手指都是抖的。衣服裙子都弄脏了,同事给了一件她的外套让我披着,我火速打车回家了,另一个同事怕我路上晕过去,还特意拿了糖果给我。 我当晚挂了号,在家躺了两天后,今天去的医院。 医生一听我的情况就生气了,批评我怎么可以拖这么久,说建议我住院。我拿着单子跑上跑下,血还在哗哗的不要命的流,等候就诊时,我站在那都感觉随时会晕过去…… 医生是真的很好,本来她只有上午出诊,可能是怕耽误我的病情,让我下午拿着报告单直接去她个人办公室找她,用自己的私人时间给我诊断。同事们也很好,得知我有可能要住院,甚至还准备去买保温桶打算给我送鸡汤。 不过好在是有惊无险,医生看了报告后说不用住院,但是叮嘱我要注意,如果再这样就得去急诊。 今天煎了中药喝,感觉好了一点,明天如果有所好转的话,我会恢复更新。但是如果还是老样子,恐怕就还得再等等。 【我感觉读者都跑光了】 【还能等到现在的,都是真爱中的真爱了】 PS:知道大家等更辛苦,给大家安利一部我很喜欢的动画吧~《两不疑》,大家快去看,女主人设超级棒! (本章完) 《东宫媚》我没有放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46章 我们还能破镜重圆? 珍珠晶莹,宝石璀璨,如星如月,流光皎洁。 李玄夜注视着镜中的人儿。 她的眉眼生得灵动,即便是不复往日的娇艳,可珠玉也不能夺走她半分美丽。 他的手指顺着垂珠,轻轻往下滑落,经过她的脸颊时,忽然一顿:“恩典?” 礼乐转为浑厚,急促的鼓点砰砰响起,赵昔微的心也跟着缩了缩。 李玄夜微微弯腰,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缓缓重复着道:“微儿觉得,这是恩典?” 他的眼神太深邃,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心,赵昔微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打量。 他轻轻地笑了,眸光柔了几寸,“不过一道圣旨而已,你不用太当回事,我自有办法解决。” 他语气一顿,眼底有片刻的犹疑,似是想跟她解释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一声,道:“我想,你都明白的,是不是?” “是啊……”赵昔微心里苦笑。 是啊,她都明白。 他的运筹帷幄,他的胜券在握,她通通都明白。 因为明白,所以理解,所以无话可说。 可不明白的人是他。 他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 那是她的孩子,是他们的孩子。 柳寄山给她准备了最好的药,她并没有体会到太久的疼痛。 可正是如此,更让她没办法释怀。 这个孩子,来得无声无息,走得毫无波澜。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想好要取个什么名字。 她原以为会有很多时间慢慢计划,却没想到,她与这个孩子的缘分,已经到了尽头。 …… 她垂下眼,长长的眼睫轻轻覆在眼下,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 李玄夜近距离地盯着她,忽然感觉心口一阵刺痛传来。 像是被人用一把锋利的尖刀,迅速刺穿他的心脏,快得让他有些来不及反应。 他皱眉,有些莫名其妙地按了按胸口。 他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突然心口刺痛? 正疑惑间,赵昔微突然再度开口。 “是啊,我明白。” 她扬起脸来:“我明白,顾玉辞为国受辱,殿下立她为妃,既可鼓舞民心,又能安定朝臣,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选择了。” 她抿唇一笑,眼神真挚地望着他:“所以我是真心祝福殿下,愿殿下与阿辞琴瑟和鸣——” “不。”李玄夜打断她的话,“不是你想的这样。”他摇摇头,忍下心口的不适,“现在的我,不需要再让谁做筹码,也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赵昔微一脸平静。 “赵昔微。”他沉声唤她,郑重道:“在我心里,太子妃只能是你,不可能是别人。” 是吗? 承诺很美,可她却不敢、也不能再心动了。 “微儿。”他低低一叹,手指再次往上,欲要抚摸她的脸颊:“不要赌气。” 赵昔微一愣,突然有些想笑。 “太子殿下觉得,我是在赌气?”她侧头避开他的抚摸,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 仿佛捕捉到了她笑容中的冷意,李玄夜的手停在了半空:“微儿?” “李玄夜。” 赵昔微心一横,一股脑儿地把话丢了出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争风吃醋?只要你对我表明心意,我们就还能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或者,你觉得我是在翻旧账。”赵昔微笑看着他,“只要你好好哄一哄我,我们就还能破镜重圆,皆大欢喜?” 李玄夜盯着她,眉头皱得更深了。 眼前的人,还和从前一样,细长的眉,圆圆的眼,似乎什么都没变,可却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出于对阴谋的敏锐,他立即想到了那场宫变。 他明明安排好了一切,只等太后党羽狗急跳墙,即可一网打尽。 事情也如他所料,进展得十分顺利。 可她为何变得这样疏离? 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被他忽略了,或者被她隐瞒了。 然而,这到底会是什么事呢? 李玄夜压下复杂的思绪,放柔了声音,再次解释道:“不管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我都想让你知道,我已经放弃过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 “赵昔微,你听着。”他微微一笑,那种天生的自信又回到了他身上,“我若要留住你,自然有的是办法。不就是个郡主的封号么?就是册封你为公主,我也照样能把你弄回来。” “不必了,殿下!”赵昔微的声音陡然抬高。 乐师动作一顿,“咚——”地一个颤音,鼓点戛然而止。 四下里的觥筹交错也停了停,众人的眼神齐齐射了过来,有好奇的、有鄙夷的,更有几个白胡子老臣,眼里充满了不共戴天的敌视。 毕竟…… 这都已经是废太子妃了,还又是新册封的郡主,怎么还能和太子藕断丝连、眉来眼去的? 礼义廉耻,人伦纲常,一个都没有! 妖女!祸水! 又齐刷刷将眼神投向了李玄夜,个个脸上都写满了痛心疾首: 太子殿下,您将来是要做明君的啊! 女色祸国,您切记不可迷了心智啊! 对着一干老臣防贼一样的眼神,赵昔微颔首一礼,提醒了一句:“殿下,臣妹该行加簪礼了。” 她半点亲近也没有,偏礼仪周全至极,挑不出一丝毛病。 李玄夜觉察有异,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他静默了一瞬,缓缓道:“微儿,今日之事,并非我所愿……” 他试图向她解释什么,虽然他猜测根源不在于此。 可他总觉得,要是什么都不说,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可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又止住了话头。 因为,他看到她的头垂得更低了,大半个下巴都落在了毛绒绒的领子里,洁白的绒毛贴着她小小的脸,是那样的脆弱美丽,那样的惹人疼惜。 他一瞬不瞬地打量着她,柔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微儿?赵昔微?” 一连唤了好几声,赵昔微才抬起头:“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温柔的询问再次响起。 “发生了什么……?” 赵昔微默默念了一句,忽然心头一跳,猛地瞪大了眼睛。 只这么一刹那间,眼底的情绪来不及掩饰,悉数落入李玄夜的眼底。 李玄夜心口又是猛地一扎。 这是怎样的一个眼神! 像是一湖幽深的湖水,他只看了一眼,便成了那个溺水之人。 他紧绷着嗓音问道:“微儿,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 坏消息:身体尚未恢复,又撞上放开 好消息:怕生重病,于是我辞职了。 所以从今天开始,可以慢慢恢复更新了! 断更这么久,手有点生,写得不太满意,(>人<;)在这里跟大家说声对不起,接下来我会努力把水平提高的! (本章完) 第747章 朕定为你做主 迎着他的眼睛,赵昔微浑身的血液都冷却了。 李玄夜极其敏锐,想要长久的瞒住他什么事情,基本上是不可能。 如果让他知道那些事,他一定不会放过裴才人。 那她也就不用再筹划着复仇。 可现在这个时候,她怎么可以让他知道? 尤其是,顾玉辞还握着她那么大的一个把柄。 而她,也不想再卷入他们两人的纠缠中。 尚未开口,一道笑声忽然打破了沉寂:“微妹妹!” 赵昔微一听这声音,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循声看去,只见一名女子倚桌而立,红衣如火,长袖飘飘,一双桃花美眸,流转间顾盼生辉,红唇娇艳,谈笑间妩媚多情。 果然是顾玉辞。 她捏着酒盏,笑盈盈道:“殿下离开京城这段日子,妹妹一个人也是不易,但凡有什么委屈,千万不要藏着掖着,尽管告诉殿下,殿下必会为你做主的。” 赵昔微眯起了眼睛。 她万万没有想到,顾玉辞竟选择当着李玄夜的面,堂而皇之的让她公开表态。 虽然早就知道顾玉辞是个狠角色,但这样不择手段的做法,还是让她有些生气。 当日拿着那纸“证据”,与其说是找她合作,不如说是要挟。 她既然答应了下来,就不会再出尔反尔,与李玄夜有什么纠葛。 现在又来这么一出是为的什么? 赵昔微只觉得有种被野狼盯上了的不适。 见赵昔微不说话,顾玉辞端着酒,款步行来。 曾经身受折辱,一朝得偿所愿,成了指定的太子妃,举手投足间,尽是神清气爽,意气风发。 若只看这份气场,便让人不由得生出一种“不愧是顾家血脉”的感慨来,再看看站在一旁的太子殿下,遂又忍不住点点头。 是了,论气场,这天下配得上太子的,怕是也只有顾大小姐了! 赵昔微深以为然。 她就做不到不择手段,也做不到赶尽杀绝。 所以,她没有保住自己的孩子。 顾玉辞已走到了赵昔微身边,她这李玄夜右侧站定,两人并肩而立,俨然是一副太子正妃的名正言顺之感。 倒是李玄夜挑了挑眉,眼神中警告意味明显。 顾玉辞可不是什么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她泰然自若地一笑,压根不把这眼神当回事。 想当初,连他的刀子都挨了,只是一个眼神又算得了什么?毕竟现在的她,再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李玄夜的脸色又沉了几分。 顾玉辞只觉得十分暗爽。 她非但没有自觉退避,反而又贴近了一步,与他衣袖挨着衣袖,远远的看去,就像是手牵着手一样,亲密无间。 李玄夜面无表情,狠盯了顾玉辞一眼。 顾玉辞耸耸肩,笑容灿烂。 李玄夜眸光一冷,双手一收,放在了背后。 这两人都是如出一辙的骄傲和强势,就连在“不在乎他人眼光”这件事上,也是一模一样的心理素质。 两人站在一起,虽然般配,却总是不对,颇有种王不见王的感觉。 殿内的一众人等都看出来了,命妇们开始窃窃私语—— “顾大小姐未免也太要强了点……以后做了太子妃,可有得罪受的……” “哪跟哪啊,她做了太子妃,东宫其他女人才要受罪呢!” “那可不好说,万一太子压根不就不喜欢她呢?你瞧,连站一起都不愿……” 又有人压低声音絮絮叨叨:“这次不是大封了赵家么?莫不是太子还念着旧情呢。” “啊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有人一时兴起,就拉了一把乔云浅的衣裳,“乔姑娘,你和赵昔微熟,你说说,是不是这样?” 乔云浅拿团扇挡着半边脸,悠悠一笑:“你猜?” “……”打探八卦的人噎了一下,悻悻地丢开她的手,还不忘喃喃自语补了一句:“依我看,太子殿下肯定想左拥右抱!” “噗——” 顾玉辞旁若无人地举起杯,一饮而尽,然后眉梢一挑,望着李玄夜:“微妹妹的委屈我都知道,怎么,殿下却竟然不知道?” 李玄夜冷冷睨了她一眼。 这眼神已经染上几分杀气,顾玉辞就算再得意,也不敢继续挑衅。 李玄夜这才看向赵昔微,似乎在等她开口。 顾玉辞又来了兴致:“微妹妹,那日跟我都聊得好好的,怎么到了殿下面前,却一个字也不肯说呢?” 李玄夜的耐心彻底耗干了,终于忍不住问赵昔微:“怎么回事?” 就连皇帝也激起了好奇心,笑道:“这两个丫头,淘气!朕倒要看看,你们卖得是什么关子!郡主快说说,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他乐呵呵的,一副真把赵昔微当女儿疼的架势:“若果真受了委屈,不光是太子要为你做主,就是朕,也要为你撑腰的!” 皇帝这话一出,顿时四面八方又开始一阵窃窃私语。 赵昔微如坐针毡。 而这下,轮到顾玉辞看好戏了。 赵昔微闭了闭眼,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她的人生,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收拾好最后一点情绪,她缓缓睁开眼。 对上李玄夜充满了担忧的眼神,她抿唇一笑,璀璨生花:“别的委屈倒没什么,只有一个,叫我十分难受……”她的眸光掠过席间,在众人身上轻轻一转。 转到谁,谁的后背就要凉一下,但没人敢多辩解一句。 别人不敢,徐云娇敢。 她是第一个竖起双眉的:“赵昔微!你受什么委屈了?你被太子废了位份,我们赵府好吃好喝供着你,你不但不领情,反而恩将仇报,夺了我的掌家权!你还委屈?我还委屈呢!” 这话一出,皇帝立即沉了脸:“来人!” 才喝出两个字,一桌上的赵府女眷全慌了神:“陛下!” 老夫人更是噗通跪下了:“陛下,徐氏心直口快,是老身管教不善,老身自当领受责罚……” 皇帝还没说话,赵昔微先笑着开了口:“祖母您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老夫人更加后怕了:“郡主昔日住在府上,老身多有照顾不周,还望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 以前是太子妃的时候,好歹还是他们赵家的孩子,她这个做祖母的还可以教育两句。 现在倒好,成了郡主,还是皇帝义女。 一声祖母,哪还是她受得起的? “祖母您说得哪里话!”赵昔微盈盈一笑,示意左右去扶:“祖母快起来吧,微儿归府多日,祖母向来疼爱有加,何来照顾不周之说呢?” 老夫人一阵千恩万谢,颤巍巍地在椅子里坐下。 徐云娇捅了个大篓子,虽然心有不服,可想到刚刚龙颜大变,她也忍不住一阵后怕。 看起来,皇帝是真把赵昔微当女儿了。 这死丫头,怎么命就那么好? 她正纳闷呢,忽头上又传来一道笑呵呵的声音:“若说让我受了大委屈的,还真是有那么一个人!还请陛下、太子殿下,为我做主!” “你说。” 徐云娇怒意又翻腾了上来。 什么玩意儿! 又要告状是吧? 正拧眉看过去时—— 却见赵昔微已敛了笑意,只冷冷沉着脸,眸光里隐有杀气:“陛下,这个人可是您的身边人,陛下难道也会为我做主吗?” 皇帝扫了一圈身边的内侍宫女,只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这位郡主。 虽然他不觉得这真是什么天大的委屈,但介于能让赵昔微认定了“郡主”这个身份,他也不在意能给她一份莫大的疼宠—— 皇帝往龙椅上一靠,伸出一只手掌,煞有介事地往下一压:“到底谁欺负了你?朕今日,定为你做主!” (本章完) 第748章 告本宫的状 一个废太子妃而已,得了个郡主封号,就想着仗势欺人? 嘁! 真把自己当皇家人了么! 文武百官都像是被定住了身,眼里是掩饰不住的腾腾怒意。 本朝天子宽容仁厚,臣下多热衷劝谏,更有铁骨铮铮之人,以纠正朝纲为要职,动不动就陈书痛骂,上到皇室下到官府,都逃不过口诛笔伐。 有时候连皇帝本人也要被骂得一鼻子灰。 比如公主偷偷溜出宫玩,因一串糖葫芦遭无良摊贩讹诈,暗卫一出手掀掉了整个小吃摊,惹得好几条街的百姓都跑去看热闹。 御史台为此倾巢出动,写了快十几本折子,言辞激烈追着皇帝骂了大半个月—— 众官员正蠢蠢欲动,冷不丁一声咳嗽传来,顿时吓得一个哆嗦。 抬头看去,见太子殿下一脸寒色:“诸位臣工,似乎对册封一事颇有不满?”他微一点头,忽然扬手道,“既如此,那此事便……” “殿下!” 他这明显是自己想抗旨,谁想当这个背锅的?一群老狐狸忙站起身:“臣不敢!” “赵女冒险救驾,论功当封郡主!” “陛下英明,臣无异议!” “臣等并无异议!” 齐刷刷的山呼声响彻殿宇,一时间再也没谁愿意出风头了。 毕竟,太子才平了边境战事,又灭了太后党羽,军政大权尽在掌握,已是真正的羽翼丰满。 且这位向来不是好说话的主儿,谁嫌自己官运太顺要跟他过不去? 李玄夜立在原地,双手叉在腰间,环顾四周寒蝉一般的臣子,然后将目光定在赵昔微身上,一脸似笑非笑:“看来,郡主这个封号,是不负众望、实至名归了!” 赵昔微知道他不舒服,也懒得跟他置气,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臣子都重新入了席,垂着头假装品酒。 一众命妇谁见过这样的威压,吓得拿筷子的手都不利索了。 太子面前,哪是他们可以放肆的? 但偏偏有个人,就是那么放肆! 后妃席上,“啪”地一声,筷子拍在桌面,一道身影蹭地站了起来:“什么郡主?陛下只有三位公主,哪儿来的郡主!哦~不过是陛下赏脸,打发了你一个封号罢了!给你一点颜色,就想开染坊了?” 裴才人的生气是真生气,不是矫揉造作的邀宠。 她眼皮子一掀,狠狠瞪着赵昔微:“还要在陛下面前告状,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就是啊……”妃嫔席上有人也跟着小声嘟囔,“既然做了郡主,就要体贴圣心,怎么能芝麻大点的事都来烦扰陛下……” 说着话,眼睛就若有似无地瞟向了淑妃。 “可不是嘛,这可是犒劳三军的庆功宴,怎么搞得她才是主角似的。” “哎……还是古话说得好呀,藏锋抱拙,方得圆满,不骄不躁,方可善终。这满门荣宠,若不懂得收敛,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啊!” “到底出身差了点,难免小家子气,看看顾家大小姐,那才是真正的大家气度呢! 这争风吃醋的心思一起,就像一把火,烧得妃嫔们心头不自在:凭什么恩宠都让赵家得了去?凭什么我们只能当陪衬? 言辞就开始刻薄了起来:“真是闻所未闻,一个废掉的太子妃,还能有脸再做郡主的!” “嗨,这算什么,前朝还有出家做了姑子的,又大摇大摆再入宫为妃呢!” “噗……”有人掩嘴而笑,“可惜了,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下了!” “是啊,可惜可惜!” 皇帝这些年在女色之事上不甚上心,后宫拢共就这么几个老人,一直没什么真正的尔虞我诈,这群老人也就养成了散漫自由的性子。 夹枪带棒的话语传出席间,下方的命妇们都白了脸。 宫里的娘娘们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什么话都敢在陛下面前说,不怕砍头的么?更何况,还有太子在呢…… 想到太子,脸色又更加白了一个度。 唯一不动如山的,是赵昔微。 她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生气的表情,也看不到一点很在意的样子,相反,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将这些闲言碎语悉数收入耳中,在妃嫔们越说声音越小的时候,还投来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也就是生得姿色稍微好点,有什么可……”眼神轻柔落下,那个被鼓励的妃嫔忽然舌头就打了结,“可……可……” 这是什么鬼! 一个女人,怎么可以带着笑,分明是温柔有礼的,却让人感觉到了一股森然的杀机。 她怎么可以这样看人! 不就是生了双漂亮的眼睛吗?宫里上一个眼睛这么漂亮的,早就被太后挖了喂狗了! 对,太后! 太后…… 想到太后,妃嫔们的后背陡然沁出了一层冷汗。 太后……不是被这个女人给抓起来了吗? 此时此刻,她们这才忽然想起,那天夜里,这个女人带着一众侍卫冲入宫中,费了不算太大的力气,就把太后等党羽一网打尽的事来…… 她们在这座宫里生活了半辈子,没有经历过多少后宫的斗争,但那一次,却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什么叫皇权的可怕…… 那天,要不是赵昔微当机立断,一剑刺伤晋王,让裴家悬崖勒马,还不知道后续会变成什么样呢! 晋王…… 晋王…… 裴才人性子跋扈,但也不是蠢货。 赵昔微一开口,她就知道是在针对自己了。 闹了这么久,皇帝还要偏袒,她自觉已经够憋屈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要趁机死死踩她一脚! 既然如此,那就来个鱼死网破不死不休好了! 又气又恨,裴才人磨得牙齿格格响:“赵昔微,你害我失了位份,我可以不跟你计较,可你伤了我的孩子,还想在陛下面前倒打一耙?” “说什么受了大委屈,又说什么陛下身边的人?不就是要跟我过不去么?”她嗤笑一声,后背挺得直直的,“要告本宫的状,直说便是,何必要拐弯抹角的?” “阿容!”皇帝低低一喝,“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住在宫里,她住在宫外,你们毫无交集,她怎么会跟你过不去?” (本章完) 第749章 不要叫朕寒心 “陛下不必和稀泥!”裴才人呵呵一笑,丝毫不给皇帝面子的抬高了下巴,“我裴佳容,向来敢作敢当,是我做的,我认,但,不是我做的,休想扣在我头上!” 赵昔微淡淡地笑了。 虽然在宫里生活过一段时间,也浅浅的做了几个月太子妃,但,论做戏,她还是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要不是她失去的是腹中的胎儿,她差点就要信了这番话了! 隔着长长的案席,裴才人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今日文武百官都在,陛下太子也都在,当着所有人的面,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个让你委屈了?” “阿容!”皇帝语气严厉起来,他双掌抓着扶手,像是极力在忍着怒意,斥道:“你是朕身边的老人,又给朕生了晋王,朕向来把你视作一家子的亲人,不要叫朕寒心!” 皇帝话音才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陛下!!” “陛下。” 一个怒气冲天,是裴才人。 一个风平浪静,是赵昔微。 “怎么?”皇帝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旁边伺候的曹德紧绷着神经,不停给裴才人使眼色。 裴才人正在气头上,哪里管那么多?张嘴就要说话:“陛……” “陛下。” 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又被赵昔微抢了先。 “你!”裴才人头顶几乎要冒火,骂人的话还没开口,谁料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让郡主先说。”威严冷峻,不容置否。 是李玄夜。 “太子你——” 裴才人气得几乎要咬断舌头,还没理论,又是一道声音打断了她:“听太子的!” 是皇帝。 裴才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吃亏,恨得牙齿险些咬碎:“陛下!” “叫什么叫?”皇帝铁青着脸,冷冷睨了裴才人一眼,“不是你要对质么?又不许别人说话了?” 裴才人心头一梗。 皇帝这语气和态度,哪里有半点“一家亲”的样子? 望着皇帝的眼睛,有什么东西渐渐的熄灭了。 君恩凉薄,伴君几十载,她从未奢求过感情。 皇帝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她也不是太在意。 她要的不过是能抓到后宫的大权,图的不过是儿子可以富贵一生。 皇帝倒也没有亏待她,该给她的权力都给了,该给晋王的富贵也给了。 所以这些年,她过得也算是顺风顺水,除了母子不能相聚,整个后宫也没什么能让她难受的东西。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些东西,皇帝给得痛快,收回也更痛快。 一夜之间,她失去了贵妃的位份,失去了六宫的大权,不仅如此,她的儿子,也正被人踩在脚下,险些丧了命! 她怎么能不恨! “陛下……”裴才人有些失神地唤了一句,唇角不住地颤抖着,“……什么一家子?” 她说了半句,却又自嘲地笑了,改口道,“您压根就不相信臣妾,是不是?” 皇帝冷笑着又看了她一眼。 看到这个眼神,裴才人知道,自己是彻彻底底的输了。 什么一家子的亲人,什么给他生了皇子! 他眼里真正的儿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 她瞬间有种被人戏弄、摆布、又抛弃的耻辱。 可她仍是不死心,又追问了一句:“陛下,就因为太子喜欢她,所以哪怕受委屈的是臣妾,您也要向着她,是不是?” 皇帝的身子这几日稍微好点,被这一通闹腾,只觉得头昏脑涨、双耳嗡鸣。 常年受顽疾折磨,哪怕是最温和的绵羊,也要变成暴躁的狮子。 他能保持现有的仁慈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一个女人的情绪? 他不耐烦的一挥袖子,径直指向赵昔微,言简意赅地命令:“你说。” “谢陛下。”赵昔微从容一礼,看也没看裴才人,只淡淡笑道:“才人娘娘说了这么多,倒是有一句话说得极对。” 顿了顿,听见四周有吸气声起,她才继续道:“从前,我是太子妃,你是才人;现在,我是郡主,你还是才人。要告你的状,我真的不需要拐弯抹角。” 她将眼神转向了裴才人,唇角微微翘起一点浅浅的弧度,可笑容里却没有一丝的笑意:“我也希望才人娘娘,记住自己说的那句话,敢做,就要敢当——” 语气又是一停。 受封台在御座下首,面对着宴席。 她拨开宫女的手臂,拂平自己的衣袖,淡然迈下了台阶,随即在龙椅旁站定,点名道姓地道:“裴佳容!” 这一声,满座呆若木鸡! 如果说之前大家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心情,那么现在就只剩下被威慑的紧张了。 才人也是皇帝的女人,也是有位份的妃嫔,更何况还是生育了皇子的——怎么能是一个便宜郡主可以冒犯的? 说到底,大家都知道这个“郡主”的封号是怎么回事:若不是皇帝怕她与太子旧情难断,怎么可能给她一个郡主的封号呢? 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便宜郡主,让他们感觉到了害怕…… 皇帝按着太阳穴,难忍的闭上了眼睛。 李玄夜微抬起手,便有内侍会意,将命令吩咐了下去。 乐声停止,宫人回避。 整个大殿内静悄悄的,只有夜风拂过,吹起织金的帘幕轻轻晃荡,带来一丝人间的气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赵昔微接下来的话。 春夜如水,月如钩。 衬得赵昔微的声音格外冷沉。 “既然才人娘娘敢做敢当,那这件事,我也就不替你藏着掖着了。”她语气沉缓有力,一字一句道来,“你身为皇子生母,却无视后宫规矩,竟暗中勾结流民,欲陷重臣女眷于污浊,此事,你敢不敢认?你身为后宫妃嫔,却罔顾朝廷法度,竟私下买凶杀人,欲置救驾功臣于死地,此事,你敢不敢当?” “什么杀人?你血口喷人!”裴才人下意识就想反驳,“我杀你了?你不是好好活着吗?” 皇帝睁开了眼,满脸阴云密布。 裴才人大声争辩了几句,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陡然抬眸,就看见了皇帝的脸色,心中一慌,声音瞬间带了几分颤抖:“陛下!您要相信臣妾!” 皇帝只是那样冷冷地看着她,有怜悯,但着实不多。 裴才人被他看得整个人如同泼了一盆冰块,手心都是冷津津的。 这个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彻底的绝望。 (本章完) 第750章 杀还是不杀?(加更) 皇帝是不会救她的,她知道。 这个人看起来很温和,很重情,但实际上寡情得很。 要不是看在晋王的份上,上次她买通山匪一事,皇帝就想要她死了。 不不不,皇帝不是这样的,她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清楚他的性格的。 他很少狠心杀人,很少把事做绝。 她只要不承认,她还有机会的! 最要紧的是,赵昔微她又没有死! 裴才人思绪全都乱了,所有为自己开脱的话都想好了,可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那句才有用,加上情绪过于激动,竟然就这样哽住了。 「对啊对啊!」这时有个年老的妃嫔,好心帮她开脱起来,「才人娘娘是掌管过后宫的,又是晋王生母,怎么可能冒着骂名做这样的事?」 「说得是啊!」裴才人在后宫虽然没什么朋友,但是现在后宫最大的敌人是淑妃,她便也无形中多了几个队友。 立时又有几个跟着响应:「陛下,才人娘娘要真的那样心狠手辣,臣妾等人哪能好端端的活到现在?您要相信娘娘啊!」 又有人义愤填膺指着赵昔微:「肯定是你故意的!你刺伤晋王在先,怕被陛下问罪,所以贼喊捉贼,倒打一耙!」 「对,就是你诬赖娘娘!」 「对,就是她诬赖臣妾!」裴才人终于理清了思路,顺着话杆子就往上爬,「陛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曾掌管过后宫,又是晋王生母,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又觉得鹦鹉学舌式的辩解不太足够,便又加了一段:「陛下,她刺伤晋王在先,臣妾是恨不得她死!可臣妾怎么会真的买凶杀人呢?」 皇帝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却将眼神看向了太子。 李玄夜不知何时已经入座。 按照规矩,他一人独坐一席,伴在皇帝左侧,酒水糕点都是独一份的陈设。 此时他面前的餐具一应撤除,长条形的桌案空荡荡的,但那份空荡荡就格外的叫人触目惊心—— 那暗红色滚金边的桌布上面,横放着一柄寒芒闪闪的宝剑。 剑身不饰一物,只雕了简单的云水纹。 这是太子专用的剑。 准确的说,这是本朝帝王的御用之剑。 自太子接手朝政之日起,皇帝便将这剑赐给了他。 予以生杀大权,除却王侯将相,均可自行定夺,无需请奏皇帝。 李玄夜坐在那里,他的手指很随意地放在剑柄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谁都知道,太子就是用这把剑,平定了边境乱贼的。 它不知道斩杀了多少敌首,不知道染了多少鲜血…… 裴才人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前一黑,险些瘫软在地:太子不会想要杀了她吧? 不! 她还有筹码,还可以自救! 裴才人打定主意,酝酿了一下情绪,再挺直了腰板,使得自己跪姿保持一种坚韧不拔的力量感,这才抬起头来。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里立即浮现了晶莹的泪水。 她哽咽着啜泣道:「陛下,臣妾是恨不得她死,臣妾也的确是买通了一个丫头……」 「阿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皇帝唰地就站了起来,一根手指直愣愣地指着不远处的女人,「你是朕的后妃,你是晋王的生母!你……你……」 「是!」裴才人眼泪滑落下来,「可臣妾只是买通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又瘦又小,连一只鸡都抓不住!臣妾买通她,也不过是为了让她给赵昔微的饮食里下点儿药罢了!对!就是那种能让 她一辈子半死不活的药!臣妾是恨极了她,怎么可能让她直接死?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 皇帝气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你、你!」 裴才人声泪俱下,深深伏在地上拜倒:「臣妾有错,可臣妾确实没有杀人!」 皇帝好容易一口气上来了,怒声吼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干的好事!」 裴才人趴在地上,只呜呜咽咽的哭:「虽然臣妾没有杀人,但臣妾确实起了杀心,陛下若要臣妾死,臣妾不敢不死,只求陛下看在多年恩情的份上,不要祸及晋王……」 她不再辩解,也失去了跋扈,就这样跪趴在地,哭得双肩抖动,然而姿态却出奇的体面。 皇帝怒目瞪着这个女人。 听她一遍遍的述说自己的委屈:「晋王他是个极孝顺的孩子……陛下要他离京,他就乖乖地离京,陛下要他守在封地,他就绝不踏出半步……他才那么一点高,就离开了我,离开了陛下……他也只是个想要父母疼爱的孩子啊……」 终于,他又把手放在扶手上,身子一点点慢慢的坐了下去。 而此时裴才人的哭诉也到了尾声:「陛下,臣妾千错万错,可也是因为晋王啊。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做父母的,谁能受得了自己的孩子受伤?臣妾不信,那孩子昏迷中还唤着父皇的时候,您听见了的,您难道就一点都不心疼、一点都不难受吗?」 皇帝垂下了头,手指放在眉心,一点点的按压着,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裴才人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有低低的啜泣声,一声一声,像是滴漏的水,在静夜之中轻轻落下。 「陛下。」赵昔微等了片刻,选择主动出击。 她已经确定了,皇帝对此事恼怒是真,但不想处置裴才人也是真。 才一开口,裴才人也跟着哭诉起来:「陛下,您要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没想要她死,臣妾掌管后宫,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臣妾只是心疼晋王,一时昏了头,才险些酿下大错……」 「行了!」赵昔微忍无可忍,呵斥出声:「你还好意思提晋王,还好意思提陛下?你心思歹毒且毫无悔改之意,杀人于你而言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这样的你,怎么配得上陛下的信任?怎么能掌得了后宫大权?」 冷冷一笑,她提高音量,厉声道:「你口口声声是为了晋王,殊不知,有你这样的母亲,才是他最大的污点!也是他一生的耻辱!」 「你!」裴才人本就心有不甘,被这样痛骂了一顿,怎么忍得了?脑子一热差点要爬起身来,可也就是那么一热,又很快恢复了理智。 因为,就在她准备起身的一瞬间,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太子那只放在剑柄上的手,倏然就收紧了! 她浑身一激灵,半瘫半跪的,就又趴在了地上。 赵昔微不想再看她和皇帝唱对台戏。 这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就是不肯定罪,她没兴趣奉陪了。 她将身子转向李玄夜,淡淡问道:「殿下说过,要为我做主,这话可还当真?」 第751章 妇人私事 又求太子出手? 也是,除了太子,她还有什么可依仗的? 御史台再也坐不住了。 几位老臣一拂袖子,愤而起身:“你!!!” 对着赵昔微斥了一个字,忽而转向左上方的太子殿下,满脸痛心疾首:“殿下!不可!” 刹那间,殿内齐刷刷跪了一排的人。 众臣子豁出去了性命,摆出一副“为了约束太子老夫命都不要了”的模样长跪不起。 而李玄夜端坐案前,剑光冷冽,映照着他漆黑的眸,迸出一抹锐利的寒芒。 御史台靠一张嘴吃饭,个个都是铁齿铜牙,劝谏场面越激烈,就越受人敬重,必要时以头撞柱,血溅金殿也是没无所畏惧的。 此情此景,怎么会退缩? 当即齐刷刷地又一拱手,毫不客气地指责了起来—— “国之储君,承天应命,当修德立政,克己励精!怎可过问妇人私事!” “赵氏一介废妃,因陛下仁慈,得以郡主之位,本该谨言慎行,何以心存妄念,纠缠不清?!” “殿下,赵氏已受封郡主,便与殿下再无瓜葛!” “臣冒死进言,请殿下斩断旧情,勿要给小人可乘之机!” 说到最后,竟齐齐以头触地,砰砰作响。 “请殿下斩断旧情!” “勿要给小人可乘之机!” …… 字字句句,伴随着磕头之声,犹如泣血,令人不忍细听。 然而太子殿下沉默依旧,只屈起一根手指,在长剑上轻轻敲了敲。 “铮——” 一声颤响,磕头声戛然而止。 御史台众官员伏在地上,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就这么一个动作,视死如归的几个人,竟然就都哑巴了。 眼看这场闹剧就要迎来终结,皇帝的脸色越发变幻莫测起来。 谁知—— “陛下!!”一直伏在地上的裴才人突然大喊,“陛下,臣妾是被人陷害的!” “嗯?”皇帝眉头一皱,盯紧了裴才人,眼里有一抹寒光闪过,“嗯??” 他只短短的发出两个“嗯”字,一丝极其罕见的嗜血杀机便悄然而生。 皇帝向来以性格温和著称,这么一点细微的变化,自然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只有李玄夜似乎察觉到了,抬眸望了皇帝一眼,若有所思。 就这么一眼的时间内,裴才人已被内侍“扶住”了双臂:“娘娘今儿有些累了,请回寝殿歇着吧——” 说着,不由分说,连拖带拽地架起裴才人就往殿门口走:“娘娘,夜已深,您身子不好,还是早些歇了吧……” “陛下……”裴才人懵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挣扎起来:“狗奴才,谁让你们碰我的!” “娘娘,多有得罪。”内侍低眉顺眼的,手上的劲儿却不小,“请速回寝宫。” 眼看就要被架着离开,裴才人忽然回头,尖声叫喊道:“陛下!是淑妃!是淑妃害了臣妾!是她借刀杀人!为的就是让臣妾死!陛下!陛下!凶手是淑妃!” “什么!” 这消息犹如一声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开。 皇帝眼底霎时血气凝聚,他猩红着眼,瞪着裴才人的背影:“回来!” “是……”内侍不敢违逆,又战战兢兢地“扶着”裴才人走回御前。 裴才人这回是体面也不要了,仪容也顾不上了,松散着发髻往皇帝脚下扑来:“陛下救我!有人想要我死!” “怎么回事?”皇帝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肩,眼睛却看向了席间的淑妃。 淑妃早在裴才人叫喊的时候就站起了身,只是她十分沉得住气,只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皇帝拿眼神看向自己,她也是一脸与世无争的温柔。 皇帝眯起了眸子:“淑妃。” 他的语气很平常,却很不善,不是质问,也不是关心,就像是喝到了一口冷茶,淡淡地叫了一声偷懒的宫女。 是的,这是君主对宫女的态度。 裴才人不由有了一丝嘲弄:把我踩在脚底下又如何?你在帝王眼里,不也就是如此吗? “是,臣妾在。”淑妃轻轻一福,“臣妾……” “陛下!”裴才人压根不给她表现的机会,当即又大喊道:“臣妾是怎么收买那个丫头的,您就不疑心吗?!这一切都是淑妃!对!都是她!我收买那个丫头之前,淑妃特意给我送了一盒青团!还特意告诉我是出自外面酒楼做的!要不是她,我哪里能想到这些?” 她语速又急又快,噼里啪啦地一口气说了一大堆:“那丫头也是奇怪,一听臣妾给她三百两银子,连讨价还价都不曾!现在想来真是蹊跷!” 她眯起眼,笑得冷飕飕:“一个从小在酒楼打杂的小丫头,怎么有那么大的胆,什么活儿都敢往身上揽呢?!我也是报仇心切,竟也不管不顾了。赵昔微让我儿子受了那么多的痛,我儿还在床上躺着呢,我不过是让她流点血、受点痛,又算什么呢?” “阿容……”皇帝愣了愣,“你是说……你买通的那个丫头,是淑妃早就安排好的?” “是!”裴才人语气坚决,“陛下难道忘了吗?那青团,淑妃也给您送过。” “是好像有这么回事……”皇帝点点头。 他来回看着这两个自己的女人,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你是说,淑妃为了陷害你,竟然不惜伤害自己娘家的侄女?” “这又什么稀奇的?”裴才人冷笑,“陛下您什么人没见识过?母子反目的都有,姑侄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的!”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也是有那么几分理的。 毕竟前不久,太后还想皇帝死呢…… 赵昔微有片刻的怔愣。 裴才人说,淑妃是真正的凶手? 淑妃,是她血缘上姑姑!虽然她们两人没什么交集,但到底是赵家人,她们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若说淑妃算计裴才人,她不敢保证。 但若说淑妃为了陷害裴才人,不惜搭上自己娘家的人…… 赵昔微似乎也不太敢保证…… 赵家人没一个是让她可以信任的。 只是,从利益上来说,这不太符合逻辑。 但是又一想,淑妃为达目的,还利用过亲生的两个小公主…… (本章完) 第752章 你在利用太子 可是,如果这只是裴才人故意攀咬的呢? 而李玄夜的眼神也沉了下来,在所有人脸上扫了一圈,落在了淑妃身上——略一停留,最后又落在了赵子仪那一桌上。 赵子仪和赵子敬两人当即起身,躬身一礼:「殿下。」 他是官场上的人精,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识过了,只要皇帝没有点名追问自己,他是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的。 倒是赵子敬有些不安:「殿下?」 赵子敬没怎么在京中呆过,对这种场合有些陌生,心底免不了有些犯难。 在军中时,他和太子有过短暂的接触,他一直觉得这位殿下很威严,却又很温和。 威严的是所有将士都怕他,温和的是他很少发火,也不会随便杀谁的头。 他一度觉得,如果跟在太子身边,成为他最器重的一个,这是三生有幸的事。 可现在被太子这样看着时,他忽然就没有了底。 「没事。」好在太子殿下并没有看很久,只随意地点了点头,又将眼神收回,看向了御座一旁的赵昔微。 迎着这道目光,赵昔微心里轻轻一刺。 他这是什么意思? 怀疑她? 念头刚起,忽听淑妃笑了一声:「才人姐姐,若如你这般所言,我是为了稳坐后宫而害你。所以故意使了一出引蛇出洞,引着你一步步走向买凶杀人?」 「我没有杀人!」裴才人彻底冷静下来,她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冤枉的,「是你设计了我,使我成了杀人凶手!你自己最清楚!」 「哦?是吗?」淑妃又笑了。 她长得很温柔,声音也极其温柔,看她说话都是一种享受:「可是,我若要陷害你,什么样的罪不好,何必非要给你安上杀人的罪名?姐姐啊姐姐,后宫姐妹都说,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急,想一出是一出。」 她轻轻地笑道:「姐姐做错了事,想求陛下饶恕,这我能理解,可是胡乱诬陷旁人,我就不能理解了。」 「我有没有诬陷你,你自己知道!」裴才人气急败坏,高声道:「要不是你,我哪里会去找个小丫头?不就是下毒么!」她冷哼了一声,「我宫里随便找个小宫女,都比外头的好用一百倍!」 「阿容!」皇帝忍无可忍,怒斥了一声,「张口闭口杀人下毒,你成何体统!」 「臣妾一时心急说错了话!」裴才人一甩袖子,又跪了下来,「但臣妾发誓,字字句句都是真话!若有一句谎言,就让臣妾活不过今年!都是淑妃要害死我,巴不得我死!」 「姐姐。」淑妃柔声开口,道:「就算我真的要害你,可为什么非要你死呢?我已经是淑妃了,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你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你不死,又对我又有什么坏处呢?再者,我就算是无缘无故恨极了你,拿谁当棋子不行,要拿我自己娘家的人?」 皇帝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淑妃知道皇帝是有了疑心,但她也不急,继续道:「好吧,就算我坏到了这种地步,那安排凶手前,我难道不会和郡主暗中商量吗?姐姐总不会说,我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为的就是除掉你和郡主两个吧?按这么个说法,我还觉得,是姐姐一箭双雕,想要借机除掉我和郡主呢!」 论思维敏捷,裴才人远远处于下风。 淑妃三眼两语,就能精准抓到对方话里的漏洞,同时,又能给对方留下一个漏洞,让她不由自主地去踩。 就比如这句「我为什么非要你死」,就等于全盘否定了裴才人的辩解。 而后面这句「我难道想除掉你和郡主两个」,就等于为自己争取了一个队友。 果 然,裴才人立即攀咬起来:「我哪知道?你们姑侄一条心,一个负责设计,一个负责告状,一个来暗的,一个来明的!对,就是这样!你暗中设计引我上钩,赵昔微明着告状要我去死,陛下!」 她一脸的恍然大悟,气得浑身都在抖,「陛下您要为我做主啊!这对姑侄心机之深,臣妾望尘莫及!赵昔微仗着有太子偏袒,才敢如此无法无天!陛下,她要臣妾死,臣妾死不足惜,可是晋王和太子,以后还怎么互相信任?!陛下!您要明察啊!」 「哦?」皇帝眼神又闪了闪,忽然看向赵昔微:「郡主,你御前告状,说阿容买凶杀人,就是为了让她死?」 就是为了让她死? 皇帝的眼神冷沉如冰,充满了警告意味。 赵昔微无声的笑了笑。 若承认她就是为了让裴才人死,那她就等于有与淑妃合谋,自导自演的嫌疑。 若不承认,说她只是指证裴才人害人,那她就等于要将此事轻轻放下。 可,她本意就是复仇,就是为了让裴才人以命抵命! 裴才人也变聪明了:「你和淑妃是一伙的!至于为什么这颗棋子是你?很明显!因为,只有你开口,太子才会答应!你在利用太子!」 她转头看向李玄夜:「太子,她是不是利用你,你可以直接问她!」 李玄夜手掌划过剑柄,随意地将长剑拿了起来。 裴才人吓得往皇帝脚边一躲。 李玄夜似乎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他笑完了,就拿着剑站起身来——就这样横在掌心。 他站在那里,隔着一方桌案,表情温和地看着赵昔微。 赵昔微突然就懂了。 李玄夜或许不是个多疑的男人,但他是个从小接触帝王权术的男人。 他性格中或许没有猜忌的一面,但他和所有帝王一样,先天性的对阴谋异常敏感。 她借他的手去杀掉裴才人,这事怎么看,也不像是个简单的「妇人私怨」,它看起来更像是……赵家存了搅乱后宫,趁机打劫的心思…… 他的眼神越温和,她就越觉得悲凉。 她能说什么呢? 她难道直接说,裴才人杀了她的孩子,她之所以要他出手,只是因为他是孩子的父亲? 顾玉辞还在虎视眈眈,生怕她再卷土重来。 她不能说,也不想说。 「微妹妹还真是找对了人!」 果然,顾玉辞嗅到了一丝不对劲,立马就悠悠然地开口了:「殿下向来重情重义,即便是被妹妹利用,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第753章 杀人没有杀气怎么行(三更) 说完,双眸弯弯,如桃花绽放,睨向李玄夜:“太子殿下,你说呢?” 李玄夜这回没有给她冷脸,相反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笑完了,落在赵昔微脸上的眼神,就更温和了——只是这种温和,像是他打量一个朝臣那样。 赵昔微垂下眼睫,不想再看他。 “是这样么?”他轻笑,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她。 赵昔微自嘲的一笑。 不想杀就算了,她自己也有的是办法,虽然麻烦一点,但也不是一点都没有。 至于是不是利用他…… “殿下觉得是,那就是吧!” 她忽然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淡淡丢出这么一句话,便轻轻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瞬—— “殿下!” 耳畔低呼四起,她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李玄夜沉声唤道:“赵昔微!” 赵昔微下意识睁眼,正巧一道银光入目,刺得她眯起了双眸。 他的轻笑声传来,还是那样温和,问她:“不是要利用我么?怕了?” 赵昔微被刺得心头一跳,再次猛然睁眼,立时怔住。 李玄夜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他手握着长剑,寒芒如星,迷离了她的眼,而锋利的剑尖,直指她的咽喉! “太子!”皇帝低喝声起,“不要冲动!” “殿下!”宫人侍卫、官员命妇,全都吓得手忙脚乱,却没人敢靠近。 刀剑不长眼,更何况这是天子御用剑?要死在这剑下,那就算是白死了…… 赵昔微推了推身边扑过来的一个宫女,那宫女吓得浑身直哆嗦,然而却十分尽职尽责地抱住她的袖子,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 赵昔微冲这小宫女淡淡一笑,然后再次抽出袖子。 李玄夜要杀她,一个宫女又怎么挡得住? 她目光定定地看着他,任由他的剑尖抵在喉间,冰冷的温度在脖子上蔓延,甚至传到了心脏,让她逐渐有点麻木。 她是如此信任他,哪怕是缘分尽了,失去了所有,她也没有怨过他。 然而他,却因为一句“利用”,就要杀了她…… 也是,利用这种事,他可以做,她是万万不能做的。 谁叫人家是太子呢? 她嘴角轻轻一弯,扯出一丝无谓的笑。 然而,下一瞬,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 脖子上的肌肤传来轻微的刺痛,她睁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男人。 都说他冷酷无情,果然—— 他持着剑,上下在她喉间游移两下,忽然手腕一翻,寒芒如星,点点耀眼,令她双眼再次有些迷离,她这回没有闭眼,只是轻轻眨了眨眼。 死前,她要好好看着,记住这个男人无情的样子! 可是…… 她的眼皮还没动一下,长剑忽然一转,剑柄与剑尖已掉了个头。 她瞪大了眼睛,表情有些茫然,直到确认自己没事,这才发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厚重的剑柄。 她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样。 李玄夜持剑立在她面前,一动不动,银色的剑光闪耀,与他衣裳的金纹交错,仿佛日月同辉,是那么冷清又那么明亮,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一次,剑尖在他手里,剑柄在她眼下。 见她呆呆的表情,他忽然又笑了,剑柄又向她面前递了递,戏谑道:“要杀人,没有杀气怎么行?” 赵昔微看了看剑,又看了看他,还是有些不确定他的用意。 “不敢了?”他长眉一挑。 “不!”赵昔微果断抓住了剑柄。 “太子殿下!”这下,四周又是一片惊呼声起,皇帝也同样怒斥了一声。 然而不同的是,这其中有一个人,吓得白了脸,连滚带爬地扑进了龙椅,死死地抱住了皇帝,“陛下救我!” 剑是太子给的,那就默认人是太子要杀的。 侍卫宫人不仅没有围上来,反而还识趣地散开了一个圈子。 裴才人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比上次从贵妃贬为才人时,她这雨里长跪不起还要狼狈一万倍。 她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双手死死抱住皇帝,哭声里带着无限的愤怒和恐惧:“陛下!赵昔微要杀我!陛下救——” 最后一个字还没喊出来,一道银光划过龙椅上方。 “啊!!” “大胆!” 侍卫们“哗啦”一下就围了上来,“嚓嚓”长矛交错,齐齐对准了赵昔微,待看清楚情况后,又抬高了几寸。 赵昔微用过短刀,用过柴刀,但没有用过长剑。 尤其是这把御用的剑,剑柄十分沉重,她拿起来不是很顺手。 然而她却很恰到好处的,没有伤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自然没有伤到皇帝,只不偏不倚地,抵在了裴才人的咽喉。 裴才人抱住皇帝大喊救命的时候,不知道是太紧张还是什么,竟然摔了下来,就这一摔的功夫,赵昔微的剑就及时赶到了。 不得不说,太子刚刚那一招演示得十分到位。她看得也十分清楚。 剑要怎么样举、要怎么划、要怎么刺,最重要的是,要如何才能精准到位,都让她清清楚楚的学到了。 虽然不算很像样…… 但,某人不是说了,杀人,重要的是杀气吗? 皇帝虚惊一场,脸上还犹有几分怒色,怒斥道:“赵昔微!不要胡闹!” 赵昔微没有搭理他,只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看着瘫软在地上的裴才人,剑尖抵着她的咽喉,笑容淡淡:“娘娘害人的时候,会想过有今日吗?” 裴才人吓得面色灰白,一只手想去握住那剑尖,可才碰到剑身,手心就传来刺痛,就已有鲜血渗出。 她痛得又缩回了手,整个人一动也不敢动,只梗着脖子望着赵昔微,又是屈辱又是认命般的,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说呢?”赵昔微冷笑了一声,学着李玄夜那样,手腕微动,剑尖便在她喉咙处滑动了几下。 这种将死不死的感觉确实很令人恐惧,裴才人紧张得身子都绷紧了,哑着嗓子叫道:“你这妖女,你真的想杀我!你知不知道,你只是他们的一颗棋子!杀了我你也没有好下场!”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赵昔微又笑了一声,手腕力道加重一分,剑尖也跟着刺进了一分。 “啊!”裴才人痛得惊呼起来。 (本章完) 第754章 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四更) “赵昔微!”皇帝也跟着霍然起身。 “郡主!” 赵淑妃一步蹿了过来。 “微姐儿!” “阿微!” 赵府的人也齐齐冲了过来。 “有话好好说,即便是她买凶行刺你,这事也该由廷尉府处置,怎能是你可以定夺的——” “才人娘娘到底是晋王生母,你就算有再大的委屈,也要看在陛下疼你的份上,暂且先忍一忍——” 劝说的话语如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整个大殿。 可赵昔微此时已听不见任何话语。 她心里只有复仇的迫切和痛快。 这些日子,她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她没有流一滴眼泪,也没有一丝情绪。 柳寄山说,不恨也是好的,要学会看开。 可她怎么能不恨! 吃不进饭,就逼着自己吃,睡不着觉,就逼自己睡。 她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急。 该来的都会来,该死的都要死! 到底是第一次用剑,又或者是她杀气还不够,明明手腕已经握紧了,用尽了全部力气,可还是没有一剑刺穿仇人的喉咙。 她想起自己那次在莲华寺,用一只簪子刺死了一条狗。 是簪子比剑好用? 耳边纷乱的声音越来越多,身边的人也越来越多,这让她越来越心硬。 她知道,皇帝不想让裴才人死。 但李玄夜给了她这个机会。 她的机会就只有这么一次。 她知道这样不够体面,也没有大局。 可那又怎么样! 她已经为了体面和大局,牺牲了这么多了! 这一次,她不想再牺牲!她要为她死去的孩子,亲手复仇! 剑尖很快割破了裴才人的皮肤,黏糊糊的鲜血顺着剑身汨汨流下,从她的指尖,流进她的手腕,使她整个袖子都是大片的红。 隐约间,她似乎听见皇帝近乎失控的怒喝:“太子,阿容是晋王的母亲,她有个三长两短,朕怎么向晋王解释,你怎么向晋王解释!?” 晋王…… 晋王…… 奄奄一息间,裴才人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就回过魂来! 她不能死! 她才是受尽委屈的那个! 她用力抬起手臂,一把死死捏住脖子上的剑尖,拼尽全力喊道:“陛下!淑妃想做皇后!!” 她喊完这句话,就感觉自己要死了。 心脏在做最后的挣扎,“砰砰砰”剧烈地跳动起来,但她的呼吸却越来越艰难,越来越痛苦。 她清晰地感觉到了气管被割断,也清晰地感觉到了血液这流失。 “赵昔微……你好狠的心……明明……我没有杀你……”最后一丝气息就要耗尽时,她不忘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子,吐出这几个字。 赵昔微手指一颤。 没有杀她? 是临终狡辩,还是什么? 只这么一下的犹豫,几乎是同一瞬间,她的手腕被人捉住了。 “不——”赵昔微下意识就要挣扎。 可却纹丝不动。 那人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用力抱住了她的身子,不停低声唤她:“微儿!赵昔微!” 赵昔微怔怔地回头,便看见李玄夜的脸。 “微儿,好了,没事了,没事了,快松手,松手……”他半拽半抱着她,一边低声哄着她,一边试图让她松开手里的剑。 可她不甘心。 她马上就要复仇成功了,只差那么一点点,为什么要突然打断她? 不是他说了,杀人,最重要的杀气吗? 他骗人…… 他只是当她在闹脾气,只是纵着她一次,不是真的懂她的痛。 她死死的握着剑,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李玄夜贴在她耳边,说了很多很多哄她的话,但她脑子嗡嗡嗡的响,怎么也听不清。 隐约只听见他低声道:“不要做傻事,你受了委屈,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什么?”她双眼迷蒙地看着他,喃喃反问。 “就算我现在不知道,以后也一定会知道的,是不是?微儿,好微儿,有什么事我们以后慢慢再解决,我们有的是时间……” “慢慢解决?”她呆呆的重复了一句。 “是的。”他摸着她的脸,语气温柔又郑重,像是发誓一般说道:“我向你保证,不管什么事,都会慢慢解决……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 有的是时间?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可她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永远没有了…… 她突然很想大哭。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哭出来,手指忽然被他用力掰开,长剑被他夺走,她整个人被他拦腰抱起。 “不……”她回过头,看到满地血泊,还有匆匆而来的太医。 她的泪水突然就掉落了下来。 “李玄夜……你不能……”他抱得极紧,她没有力气再动弹一下,徒劳挣扎了几下后,她一口咬在了他肩膀。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最目瞪口呆的一个,当属是皇帝。 处心积虑把废太子妃变成了郡主,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再有接触。 圣旨下来没半天,太子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着所谓的郡主? 他这算不算,第一个被儿子打脸的皇帝? 一群言官也傻了眼。 摆出一副血溅当场的劲儿劝谏,这太子是半个字也没听进去啊? 一个是郡主! 一个是太子! 怎么可以搂搂抱抱! 不对,就算不是郡主和太子,也不能大庭广众这下这样抱着! 不行,明天回家就和老婆孩子交代一下,后天上朝,就装死在金殿算了! 连个太子都劝不住,作为言官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后妃和命妇也全都惊呆了。 又是废掉的太子妃,又是才册立的郡主,太子偏偏割舍不下藕断丝连,作为新太子妃,该怎么立足? 是忍着呢,还是不忍呢? 这,这,这,以后东宫后院怎一个乱字了得?! 在一群石雕林立似的人群中,李玄夜抱着赵昔微走出大殿,表情没有一丝不自然,甚至在踏出殿门时,还对着一排垂着脑袋的宫人沉声命令:“陛下累了,安排轿辇,摆驾回宫。” “是……”宫人眼睛盯着脚尖,瓮声瓮气地齐齐应了。 “郡主身体不适,暂于偏殿安歇,任何人等不得打扰。” “……”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应了一句:“是。” **** 一口气码了四章,又熬通宵了,55555索性都发出来吧,明天的明天再说。。 (本章完) 第755章 你想做谁的寡妇? 明亮的宫灯高悬,宫人鱼贯行过,槅扇门上人影绰绰,如走马观花,忙碌而幽静。 而一墙之隔的偏殿内,太子殿下正将新封的郡主抵在门上。 隔着镂空的门窗,或是内廷宫人匆匆经过,又或是执剑卫士缓缓巡视,脚步声清晰传进门内,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太子殿下。 他一手撑在门上,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手肘压在她肩头,不给她任何躲避的空间。 他这次的吻极其强势,不见丝毫温存引导的耐心,有的只是浓烈的占有欲。 赵昔微在这种事上从未占过上风,不一会儿就头昏脑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只能任由他掌控。 直到—— 耳朵被他一口咬住,身体条件反射般的颤抖了一下。 这个动作,超越了普通的暧昧,是进一步危险的暗号,赵昔微猛地睁开了眼。 用力推了他一把,她拢住自己的衣领,嘲讽道:“太子殿下是不是忘了,我是陛下新封的郡主?” 他没有抬头,只寻着她的脖颈,一口又咬了上去,嘴里却在冷笑:“陛下封的又如何?你就那么喜欢这个郡主?” 赵昔微听出他话中的怒意,抬手拨开他的脸,也跟着冷笑:“你不是也挺喜欢的?” 一句话把他气笑了,双手抚向她的腰窝,咬牙道:“久别重逢,你就这么气我?” 赵昔微嗤笑一声,正想反驳,忽觉他双臂收紧,身子猛然悬空—— 她整个人毫无防备,双腿下意识就勾住了他的腰。 耳畔传来他暧昧的低笑:“气死我,你作寡妇么?嗯?” “李玄夜!”恼意上涌,她冷冷一句话就呛了回去:“你死了,谁做寡妇也轮不到我!” 他又是低笑了一声,抱着她的腰往上一托,道:“那你想做谁的寡妇?” “……” 他这吃的哪门子醋?不对,她凭什么就成了寡妇? 见她语塞,他似乎又兴起了逗她的兴致,低头再次缠吻上来,喃喃低语道:“赵昔微,你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就算是做寡妇,也只能是我的寡妇……” “……” 有那么一瞬间,赵昔微的心,软了一下。 但也就是那么一下,这心软就化为了自嘲。 是她这段日子承受了太多苦楚,所以人家说一两句好话,她禁不住就想当甜头。 可男欢女爱的甜头,她有什么资格沉沦? 她才失去一个孩子,她的仇人还没有断气,她的目标不能偏移! 她垂下眼眸,不经意往下一扫,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他的手,还抱着她,她的腿,还缠着他! “李玄夜!”理智回归,她脸色一沉,吩咐道:“松手!” 见他没有反应,她索性用力去掰他的手指:“你放我下来!” 李玄夜不答,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赵昔微掰了好几下没掰开,脸上浮现几分怒意:“李玄夜,再不松手,我生气了!” 他不但没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他低下头来,看着她的脸,答非所问地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他抱得极紧,赵昔微有些透不过气,便又挣扎了一下。 他的额头贴了上来,抵着她的额头,深邃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为什么非做郡主不可?为什么要杀裴才人不可?” 近距离的打量,她的眼睛水雾迷蒙,像是刚刚哭过一般。 他看着看着,嘴唇便不由自主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也不能说是吻,只是一触即离,轻轻地碰了碰她的睫毛而已。 他的疼惜那么明显,动作那么轻柔,像是在吻一朵花上的露珠。 “最重要的是……”他放缓了语气,一字一句道,“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赵昔微不想和他这样亲密。 权术的尽头是人心,像他这样擅长权术的人,也一定擅长控制人心。 她不能再傻傻掉进他的陷阱。 “我不是都告诉你了?”赵昔微偏过头去,淡淡道:“能做殿下的妹妹,这么好的事,我为什么要推脱?” “是吗?”他眼神幽深,“你就这么想和我做兄妹?” “是啊。”赵昔微表情淡漠,仿佛方才的拥吻不存在一样,“你我前缘已尽,既然做不成夫妻,能做兄妹也是挺好的。” “做兄妹?”李玄夜抽出一只手来,扶正她的头,使她面对着自己,冷冷哼道:“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把我当哥哥?” 赵昔微被迫看向他的脸,脸上还是一样的淡漠。 两人对视良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既纵容又无奈:“微儿,陛下封你做郡主,不过是他糊涂了。你就算是受了这个封,也不过自欺欺人罢了。微儿,”他柔声唤她,拇指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我,我不会把你当妹妹,你也不会把我当哥哥。” 赵昔微讽刺地笑了。 她正想说你也太自负了,他抚摸的动作突然一顿,眼神也随之一黯:“可是,我不知道,你为何要远着我?” 他的语气低沉下来:“为何宁可要一个虚假的郡主封号,也要和我保持距离?” 赵昔微别开他的手,把后脑勺靠在门上,仰头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保持距离? 他们回不去了啊。 既然回不去,还纠缠做什么呢? 她想了想,才轻声道:“殿下,缘聚缘散,我已经看开了。” 一语刚落,他猛地将她的身体往门上一压,身子狠狠贴了上来。 四目相对,一个烈火熊熊,一个清水淡淡,一个眼里写满了威胁,一个眼里写满了无谓。 许久,他才低喘了一口气,咬牙道:“赵昔微,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敢做。” 腰上的伤才愈合不久,被他用力这么压着,有些疼,有些难受,赵昔微忍不住皱了皱眉。 李玄夜稍微放开了些许,语气沉沉:“抱都抱了,亲都亲了,还说要做兄妹?” 赵昔微抿唇不语。 他又用鼻尖去蹭她的鼻尖,柔声唤道:“微儿——” “殿下!”赵昔微侧头避开,打断他的动作:“我说过很多遍了,我们已经绝无可能了!” 被他这样抱着,浑身紧绷着很不舒服,情绪也越来越烦闷,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放弃的是你,纠缠的也是你,太子殿下,你到底想怎么样?” (本章完) 第756章 你是要做皇帝的人! 她忍不住冷笑:“你的新太子妃,说不定就在门外等着你,而你,却在一门之隔与我纠缠,殿下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玩?” 李玄夜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 他眉头皱了皱:“微儿,我只是——” “你不用解释!”赵昔微此时的心情,莫名变得前所未有的暴躁。 最折磨人的感情,不是一刀两断,而是藕断丝连。 她弯起唇角,嘲弄道:“你的父皇生怕你被我缠上,才想了这么个名头打发我,那我能怎么办?都这样了,我总不能心存妄想,还要与你重修旧好吧?” 目光微垂,落在他挟制自己的手臂上,“殿下再这样缠着我,我真怕你父皇一气之下,索性杀了我灭口。” “不会的。”李玄夜深深地看着她,“父皇不是这样的人,况且我也不会让你有任何事的!” 赵昔微又笑了。 他一直都说会保护她,可最后那个放弃就放弃的,不也是他? “你说的不会让我有事,就是不准我手刃仇人吗?”赵昔微冷笑反问,话语里有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赌气。 她很少对谁有过这样的态度,可是,是他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的啊! 要他亲手杀裴才人是有点为难,可她不是自己上了吗? 为什么要制止她? 为什么不让她如愿? 李玄夜神色微凝:“微儿,我正要和你说——” 他终于肯将她放了下来,只是双手仍停在她腰侧,解释道:“裴才人是父皇身边的老人,又是晋王生母,即便是犯了错,总要给几分薄面的。再者,裴家是武将出身,早些年为国东征西战,吃了不少的苦,父皇才解除了裴家的兵权,若再搭上裴才人的性命,难免叫天下人心寒。” 顿了顿,见赵昔微沉默,又缓缓解释道:“要不要杀功臣,对帝王而言,向来是个难题。” 赵昔微不想听这些。 是,他从小就浸染帝王之术,他一直都在学习如何当一个好皇帝,他将来也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又不想当皇帝! “其实如果是我,要杀也不算什么。”他皱了眉头,“可问题是,她是父皇的人。” 他深深看了赵昔微一眼,停在她腰间的手突然拿开,落在了她的双肩,“父皇一朝,仁爱二字,是为治国之本,不可动摇。” 赵昔微突然明白了。 治大国如烹小鲜,每个皇帝都有他的招牌菜,而当今皇帝的招牌菜,就是仁爱。 朝廷的运转,政令的推行,民众的依附,都来自于这两个字。 一旦皇帝的“仁爱”被撕碎,那么现有的国本也要被撕碎。 这个道理细想下来,其实挺有以国为重的感觉的。 若是以前,她可能就接受了。 可现在,她做不到! 赵昔微收起情绪,笑了笑,直截了当的问:“所以,你也不会杀她,是吗?” “是。” 赵昔微又是一笑,一字一句问道:“所以,我也不能杀她,是吗?” 李玄夜久久地打量着她,回答了一个字:“是。” “可如果,我一定要杀她呢?”赵昔微凄凉一笑,目光与他相接,毫不掩饰自己的恨意,“一次不成,有第二次,有第三次……刺杀不成,还可以下毒,要一个人死的方法有很多,你要怎么拦我?” 李玄夜脸色一沉,陡然低斥道:“微儿!不许胡闹!” 心底的痛苦突然翻涌,赵昔微的瞳孔猛地一缩,她盯着他,声音有些颤抖:“你觉得,我是在胡闹?” 对着这样的她,李玄夜突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轻轻抬起手,似乎想摸一摸她的脸,安抚一下她的情绪,可一触及她的眼神,又是一顿。 最后,他收回手,放在了自己背后。 他负手转过身,不敢再看她的脸。 他望着墙上悬挂着的字画,沉默了片刻,才沉声道:“上位者,掌生死,不可嗜杀。” 赵昔微只觉得十分讽刺:“是啊,你是要做皇帝的人!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听见她语气重中的疏离,李玄夜急忙转身:“晋王即将返回封地,她马上也会跟着离开京城,我跟你保证,此生不许她再踏进长安半步。” 赵昔微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抬手去摸她的肩:“微儿,你刺那一剑时,情绪过于激烈,须知恨意伤人,杀气伤身,这样不好——” 赵昔微的心脏猛地缩成了一团:“是啊!是我不好!你不如杀了我给她赔罪?” 话语刚落,泪意顿涌。 她不想再在他面前流泪。 不值得! 猛地转身,拉开大门,才抬起一只脚,手腕忽然被人拉住。 “赵昔微!”他刚唤出声,便瞥见她眼底的泪水。 是心死,也是绝望。 “赵昔微!”他彻底慌了神,一步抢在她身前,急急道:“微儿,对不起,是我不好,我说错了话,我不是说你不好……” 太子殿下没有道歉的经验,更没有哄女人的经验,那些驾驭群臣的经验也完全用不上。 不过好在他在这方面日渐成熟,此时亦懂得要先安抚她的情绪:“我喜欢微儿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微儿不好呢?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杀气不好,你一直想着杀人,会伤害了自己的身体……” 他道歉哄人的话说了一大堆,赵昔微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半点回应也没有。 偶尔有宫人经过,都会被眼前这一副景象惊得掉了下巴—— 夜色深沉,宫灯明亮。 殿门大开处,太子殿下微弯着腰,正低声下气地和一个女子说着什么。 他一只手挡在门上,一只手则拉着那女子的手,姿态要多小心有多小心,神色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可那个女子却始终低着头,连看他都不看一眼。 几个小宫女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放慢了脚步借机细瞧了一眼。 顿时吓得掐住了同伴的衣袖:这这这,这不是刚刚封了郡主的那位么!? 小宫女们瞪大了眼睛,互相对望了几眼,都像是发现了什么惊世奇闻。 (本章完) 第757章 不要让我恨你(三更) 庆功宴不欢而散,太子抱着郡主进了偏殿,说是“身体不适要歇息”,还以为是……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赔罪??!! 天哪! 这要是让陛下知道,可不得一口气上不来晕倒过去?? 不行不行,得想办法替他们望望风,千万别再让人看见了…… 宫女们脚底一滑,正准备四散分开,忽听郡主开了口。 “李玄夜。” 声音淡漠无情,与太子殿下的低声下气形成鲜明对比。 宫人忙捂住嘴巴,做贼一样趴在了连廊下。 “李玄夜。”赵昔微低着头,眼神落在他的手上,语气淡淡:“放手吧。” 李玄夜一怔,几乎是出于本能,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我说,放手吧。”她再次重复了一遍,比之前更要淡漠得多,“该说的,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可我还没说清楚。”他眉头微皱,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但他知道肯定是哪里有问题。 直觉告诉他,如果今天就这么让她走了,以后可能就更加说不清楚了…… “你如果非要让她死,也不能自己动手……”他犹豫了一下,试着做出了退步,“她买凶刺杀你的事,我会派人仔细追查,届时,廷尉府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不用了。”她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上位者不可嗜杀,这等女人之间的私事,不值得太子殿下插手,殿下还是把心思放在朝政大事上吧!” “我——”李玄夜语塞了一下。 他确实不想随便杀人,但他也不是不能杀人。 他又没有什么仁爱宽厚的名声,朝中臣子都知他冷酷无情,狠起来连亲舅舅都舍得整治,杀一个后宫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他眷顾着的,是那几分浅薄的手足情谊…… 若这么除掉了裴才人,必定会激起晋王的不平,到时难免又是一桩两难之事…… 他的沉默,在赵昔微的意料之中。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储君,也会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但她不想再做他身边的女人了。 以前他们吵架,他总是反反复复提醒她:你是太子妃。 她后来也有慢慢学习,努力做好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努力成为一个和他并肩作战的女人。 可是这个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她不是受不得委屈,也不是忍不得痛苦。 她是没办法拿自己的孩子做代价。 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她越来越怀疑,皇帝对真相到底知不知情?又知道几分? 是因为知道她没了一个孩子,所以扔给她一个郡主的位份? 多可笑! 皇帝对此事的态度,也会是以后李玄夜的态度吗? 她不敢细想。 因为她没有这份信心。 在皇宫之中,一个孩子的生命,能换来一个女人的位份。 可一个女人的位份,还能换来这个孩子的生命吗? 她嘲讽的笑了。 当初她为了孩子的问题,和赵子仪有过争吵。 赵子仪也说,可以抢了别人的孩子,“来个偷梁换柱”。 在这些人眼里,孩子不过是一件争权夺利的工具而已。 那李玄夜呢? 他能免俗吗? 赵昔微也不敢相信。 人坐在什么位置,就得做什么样的事。现在他虽然还不是皇帝,但他已经拥有一个帝王所具备的思想和手段了。 彻底想明白后,心中反而很坦然,很平静了。 他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腕,赵昔微动了动,没有甩脱。 她只好抬起头来,终于看向了他的眼睛。 “李玄夜,不要让我恨你。”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 他突然僵住了。 眼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又似乎是没听懂她这话的意思,闪过一丝疑惑。 而她的神色极其镇定,犹如在朱雀门初见时,他看到的那样,有一股子倔强而狠绝的气息,让他感到熟悉,却又让他觉得陌生。 他握在她腕间的手有轻微的颤抖,手指艰难地放开又抓紧,他开了口,才觉得嗓子有些发干,只好低咳了一声,问道:“你的意思是……” 才说出五个字,突然心口一紧。 他不是对情爱一窍不通的人,一个女人对男人说出“不要让我恨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去求证? 他只是本能的不相信,他觉得,他们之间一定存在什么误会,或者是……有什么伤害。 但无论是误会还是伤害,这都是有回转的余地的,不是吗? 他是沉稳的,自信的,有这份实力的。 所以他下意识的就想问清楚。 可话一说出口,他才发现,他低估了自己的感情。 这一瞬间,他心底涌上来一种感觉,是害怕。 他害怕这话一问出口,她直接回答一句“是啊,我是要和你恩断义绝”,到那时,他们之间,还怎么有回转的余地? 他笑了笑,语气变得温和,改口道:“夜深了,路上不安全,我让人送你回去。” 赵昔微由着他这样握着手腕,看他神色变幻,从紧张不安到猜疑不定,到最后变成淡定从容,不免心中更有几分苍凉。 他终究是一个成熟镇定的男人。 即使知道她要一刀两断,也能做出最体面的回应。 如果不是太子这个身份,她的心,肯定一辈子都会被这样的人所俘获。 可他偏偏是太子啊。 她不敢想,如果让他知道孩子的事,他是否也会如此成熟镇定? 赵昔微看看天色,摇摇头,拒绝了他最后的“好意”:“不必了,父兄都在宫外等候,我与他们同去同归。” 说完,她又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又看向了自己的手腕,意思很明显:既然决定要体面放手,何必还拖拖拉拉? 李玄夜手指微动,他的拇指松开少许,却又迅速按下,压着她的脉搏,让她有一瞬间的酸麻。 赵昔微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到底是她爱过的人,在这个时候,也说不出更伤人的话。 可她也不能让他这样一直握着手、杵在这殿门口啊…… “殿下。”想了想,她再度开口,语气较之前柔和许多,但也更显无情:“你的新太子妃,正看着你呢。” **** 分手了分手了,太子终于被甩了!作者有点高兴是怎么回事…… (本章完) 第758章 你给我安分点 李玄夜一愣,循着她的视线转头,便见连廊处站着一个女人,一袭红衣似火,正面带笑容地看着这边。 顾玉辞! 四目相接,电光火石。 几乎是一个刹那间,他扣在赵昔微腕间的手,迅速就松开了。 赵昔微趁机抽出手,然后端庄一礼。 李玄夜立在原地,看着她转身,抬步,迈出殿门—— 一路宫灯辉煌,宫人皆垂首回避,她脚步轻快,至始至终,没有回头。 李玄夜始终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只觉心中有如银针穿过,不是很痛,但是细细密密,让人无法忍受。 有一道身影悄无声息落下,恭敬询问道:「殿下,军中递来几道折子,今晚还……」 「看。」他简短地回了一个字,目光仍望着远处。 一弯银月悬在屋檐之上,静静地照着她曾经踏过的地面。 青石平整,树影婆娑,偶有微风拂来,摇落几片落花,除此之外,再无痕迹。 这女人…… 他不觉低笑,说走就走,还真是决绝。 一如初见之时。 大雨倾盆,她说跪就跪,干净利索。 那条身影挠了挠脑袋,有些疑惑:人都走了,自家主子还看什么看呢? 想了想,又贴心地问了一句:「殿下,詹事府送来礼单,新太子妃……」 「滚!」一声低喝,吓得他抱着脑袋就是一闪,「属下遵命!」 这道暗影远去,又是一道身影出现。 李玄夜也没回头,以为是那呆侍卫,便又冷冷斥了一声:「还有事?」 「没事就不能站在这里吗?」 含笑声音传来,李玄夜回头,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殿下安好。」顾玉辞却是笑颜如花,不但不介意他对自己甩脸色,反而还屈膝盈盈一礼。 「你怎么还没走?」李玄夜皱起眉头。 「夜深了,路上不安全。」顾玉辞笑得神采飞扬,「我等太子殿下一起。」 李玄夜:「……」 不得不说,在落井下石、幸灾乐祸这方面,顾玉辞真的挺有天赋的。 正常人都知道,不小心窥见别人最狼狈的一面时,要么装瞎,要么装傻,要么装死。 但顾玉辞显然已经超出正常人的范围。 她既不装瞎,也不装傻,更不装死,而是伤口撒盐般的,又说了一句:「被心爱之人拒绝,一定很难过吧?」 这话,既有翻旧账的意思,也有关心的意味。 为了这一句话,她筹划很久了。 她曾经在他这里尝过这种伤心的滋味,现在,也该轮到他尝尝了。 可李玄夜并非稚嫩的毛头小子。 男女之情,得失之心,皆藏于内,何必伤神? 他冷冷一笑,一甩袖子,淡然转身:「你给我安分点。」 顾玉辞一怔。 有顾雍与皇帝铺路,她早就顺利地住进了东宫,但李玄夜从来没给过她好脸。 现在终于得偿所愿,拿到了赐婚圣旨,赵昔微也自愿选择了放弃。 但他还是不给她一点好脸。 她做错什么了? 他应该知道,他会有很多个女人,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为什么就单单对她这样厌恶? 顾玉辞是个越挫越勇、越战越强的人。 甩脸色是吧? 她无声冷笑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与他并肩而行:「殿下,何奎已将礼单拟 定,你看……」 李玄夜忽地站定。 顾玉辞也跟着站定。 李玄夜定定地盯着她,语气不善:「嗯?」 他只说一个字,那无形的威压就立即蔓延开来,令顾玉辞有瞬间的退缩。 但…… 她红唇微微一勾,勾出一抹明媚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是针锋相对:「只是和殿下一道而行,殿下都无法忍受吗?」 「是。」简短的一个字。 虽然面色如常,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现在心情很不好。 顾玉辞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仍觉心中刺痛。她笑容僵了一下,再次勾唇,愈发灿烂:「那只是站在一起,殿下都忍不了吗?」 「是。」又是简短的一个字。 李玄夜一甩袖子,抬步转出连廊。 顾玉辞紧随其后,却也不敢真的再凑近去,只保持半步的距离,皮笑肉不笑地道:「殿下若连这都忍不了,以后可怎么办?」 前方背影如常,只是步伐有些加快了。 看来的确是气得不轻了。 顾玉辞这些年从来没有这样痛快过。 她跟上去又故意说了一句:「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殿下岂不是会更痛苦?」 以后我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和你出双入对,吃睡一起,你岂不是要难受得想死? 哈哈!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要过一辈子,她就快要笑出声来。 「顾玉辞。」 前方那人忽然转身,顾玉辞没有防备,脚下一绊,身子一晃,眼看就要摔倒。 李玄夜不动如山,负手冷冷看着她。 顾玉辞早就知道,那种博同情的戏码对他没用,所以她也不会再蠢得送上去制造笑料。 此时又见他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顿时恨意又多了一重。 她是有尊严的! 她就算是摔死,也不会再贴到他身上! 所以她另一只脚快速踢出,本想借助力量平衡一下身体,谁料脚踝处「咔」一下脆响,有刺痛感传来,竟是扭了脚。 李玄夜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顾玉辞也没指望他能帮自己。 她蹲下身子,手掌一点一点揉着脚踝。 其实这点痛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她被太后大庭广众之下用了最狠毒的手段羞辱,她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喊过一句饶命。 可此时,这个马上就要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就这样冷冷看着她的狼狈,甚至还带着几分防备、几分嘲弄。 她的高傲在他面前,似乎每次都会被狠狠践踏成泥。 不知是气到了,还是什么,突然有一滴泪水夺眶而出,「啪嗒」摔碎在了地面。 李玄夜笑了笑,语气淡淡的,稍较之前平和些:「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什么今日什么当初?」顾玉辞突然抬头,她脸上带着泪,却不见伤心,只有怒和怨:「要与我做交易的,不是你吗?你要不想借助顾家的力量,又怎么会被我趁机而入?」 第759章 我给过你机会 李玄夜笑了笑,语气淡淡:“可我并未允你太子妃之位。” “哈!”顾玉辞一边揉着脚,一边狠狠瞪他:“那你问陛下去啊!是他非要给我的!能做你的女人,这是我一生所求,我为什么要推脱?” “……” 李玄夜又笑了,这次的笑有些温柔,他想起一刻钟前,那个女人也这样驳斥过他:是陛下要封我做郡主的,能做你的妹妹,我为什么要推脱? 他笑完了,忽觉心中苦涩。 他一生下来就是太子,几乎毫无悬念会登基为帝。 他从未觉得这样的人生有什么问题。 他深深地知道,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是要克制情感、以大局为重的。 不然,就只能像他的父皇一样,一辈子受制于人。 可,他真的要接受这样的局面吗? “顾玉辞。”他看着蹲在地上的她,眼里有一丝物伤其类的怜悯,缓缓道:“你是个聪明人,明知不会有结果,又何必非要一条道走到黑?” 自十四岁那年,美人计被识破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与她真正说过话。 此时忽然说了一句真心话,却是劝她死心。 顾玉辞丝毫没有感到被安慰,反而更加体会到了一种新的羞辱。 她收了泪意,脸上带着死不屈服的笑:“你也是个聪明人,明知道自己喜欢她,又何必要放她走?” 李玄夜顿时陷入了沉默。 顾玉辞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疯了。 她发现,她很喜欢看他这副明明受伤、却无法言说的样子。这让她感到快乐。 但显然李玄夜并不打算让她多看。 很快,他就恢复了那个镇定从容的他:“因为我们不一样。” “有些事,我注定不能随心所欲,就比如你非要住进东宫,我亦不会由着性子,毁了顾雍的一盘好棋。” 这样冠冕堂皇的说辞,未免有些太可笑。 顾玉辞想笑就笑了:“你不能,那我就能?你是太子有责任在肩,我作为顾家唯一的女儿,难道不也有?皇后早亡,顾家失势,你我二人,都不可能轻松!” 李玄夜看着她,眼神幽暗,缓缓道:“可我给过你这个机会。” 顾玉辞怔愣了一下。 什么叫给过她机会?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到。 恍如天光乍破,她如梦初醒,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当年,你拒绝我父亲的好意,还将顾家贬出京城,就是为了……” 他淡淡睨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将扭伤脚的她丢在原地,转身离开了。 时近子夜,皇城门外依旧热闹非凡。 朝廷终于打了一场胜仗,还是以少胜多、速战速决的一场胜仗。 皇帝特意免了半个月的宵禁,又从私库拿出几十万铜钱,让户曹赏赐给城中百姓,一时间十里长街张灯结彩,年轻男女欢饮达旦,好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此时宫宴正好结束,朱雀门外车水马龙,将南北两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一场庆功宴,大半的时间在吵架,剩下的时间在杀人。 王公命妇们受够了惊吓和刺激,加上闷头多喝了两杯酒,此时聚在宫门口,被晚风一吹,就不免有些上头,忍不住将憋了一肚子的话吐了几句出来:“何大人啊,东宫册立新妃,还是由你操持么?” 何奎向来不苟言笑,这问题又实在敏感,便瞥了一眼旁边的顾雍,含糊回道:“殿下尚未召见本官,具体如何,本官无从知晓。” “你这人,就是心眼多!”又有一名官员凑了过来,笑嘻嘻道:“我们还盼着喝殿下的喜酒呢,再不济,多休两天假也是好的!对了,上次太子大婚,我们可是免了五天公务呢!” “嗨!你别提了!”接着又有人嚷嚷了一句,“你们告假,我们羽林监可忙死了!三天三夜没合眼,还要从虎贲军调人!只希望这次能别那么大排场了!” 顾雍微微一笑:“诸位的建议很有道理,本官定会请示殿下,这次尽量一切从简。” 众人顿时连连点头:“顾大人大公无私,不愧是一国之舅!” 一群人相谈甚欢,突然旁边马车帘子一掀,露出半张端正俊雅的脸,众人顿时打住了话题,忙齐齐拱手,没话找话的道:“丞相大人还没走?噫——大将军也没走!” “嗯。”赵子仪微一点头,淡淡笑道:“在等人。” “啊?等人?”有没反应过来的就奇怪了,望着赵家那四五辆马车,“丞相大人等谁?要不下官替您催一声?” “咳咳咳——”有人脑子转得快,立马想到了什么:“丞相在等郡主呢。” “郡主?”一群人突然想起太子抱着郡主离席的画面,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呵!”这边不说了,那边又开始了——徐云娇把车帘子一掀,冲外头嚷了一句,“都大半夜了,她还来不来?不来我们先走了!我还挺着肚子呢!” “云娇!”老夫人低低的斥责声传来,“微姐儿当然要跟我们一道回府!” “娘,您想着要跟人家一道回府,可人家说不定留宿宫中了呢!” 赵昔微走出宫门时,这句话恰好落入耳中。 众人也恰好看见了她,顿时无数双异样的眼神,充满了既畏惧、又兴奋的火苗,如箭似的射了过来。 赵昔微脚下一滞,迎着这一双双眼,她突然理解了沈玉清——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是多么明智的选择! 徐云娇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快,陡然看见赵昔微就站在不远处,心下也颇有几分慌张:不是她知道该收敛了,而是她看见了赵昔微衣袖上的那一抹暗红色的血迹,想起了刚刚庆功宴上发生的一幕。 这死丫头,当着皇帝的面都敢杀人! 要是真惹急了,不会让她来个一尸两命吧? 徐云娇想到这里就有些后背发凉,可话已经说出去了,再认怂有什么用?索性充当起了嫡母的角色,摆出了训斥女儿的架势:“你迟早还是要再嫁人的,一点嫌也不知道避,以后谁还敢再跟咱们家提亲?” 赵昔微没有搭理她,径直走向了马车。 倒不是她想装大度,而是她今天太疲惫了,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吵架。 可她不想吵架,却有人愿意替她吵架—— “徐夫人何出此言?”一个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带着几分不怒自威:“我看郡主好得很,怎么会没人提亲?” 众人循声抬头,便见城门口,侍卫肃静回避,一名衣着华丽的贵妇,由一群仆从簇拥着,款款而来。 赵昔微认得,此人正是江夏王妃。 **** 今天不加更,要早点睡,大家也早睡~ (本章完) 第760章 我们全家都喜欢 “见过王妃……” 围观的命妇们立即向前见礼。 江夏王妃素来低调,回京后大半年都不怎么见客,但她的地位却是实打实的尊贵——她的公公老江夏王是当今陛下的皇叔,亦是先帝的托孤重臣,皇帝幼时登基,一举一动皆这皇叔的教导之下。 老江夏王有多厉害呢? 可以这么说,如果不是老江夏王选择淡出朝堂,太后及其党羽,压根就没有崛起的机会。 她的丈夫江夏王,是皇帝唯一的宗亲兄弟,或许是为了弥补皇叔的付出,皇帝对这位堂兄特别大方,什么金银珠宝荣华富贵,那是要多少给多少。 加上老江夏王威望从未减退,江夏王就算人不在京中,可也依然可以影响着朝中很多事,甚至一些军国大事,他的态度都是至关重要的。 就比如太子这回出兵西凉,就是因为得到了江夏王的支持,太后才只能选择听之任之。 总之,就是所有王公大臣中,比他有钱的没他有权、比他有权的没他有势、比他有钱有权有势的呢,又没他安全。 而比他安全的呢,那只能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 最要命的是,这样的一个王爷,对王妃却极其疼爱,府里大事小事都由王妃说了算。 江夏王妃当年一直没有生育,四处求医问药无果,太后都急得不行,出面劝说王爷纳妾: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老王爷想想啊,老王爷一世英名,你怎么能让他后继无人? 王爷却笑着回答说:老王爷一心为国,别无他求。只要天下太平,没有子孙后代,又算得了什么呢? 皇帝听后哈哈大笑,连连夸赞江夏王是“纯臣典范”。 众臣也佩服得是五体投地。 要不怎么说能从权力顶峰全身而退呢? 一个王爷,连有没有子孙后代都不在乎了,那他还能有多大的贪念呢! 都说夫荣妻贵,王爷威望如此之高,那作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江夏王妃的地位也自然低不了。 就算是徐云娇这样自视甚高的,也要规规矩矩的问个好:““王妃看得上她,那是她有福气。” “夫人此言差矣。” 王妃已步行至赵昔微身前,和蔼可亲地笑道:“我与这孩子有缘,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很好,虽然贵府有金花朵朵,可我就只想疼她——” 她主动握了赵昔微的手:“你这孩子,也不去王府走动走动,多亏当初我还特意给你准备见面礼!” 她不提见面礼,赵昔微倒是快忘了有这么一茬。 被她一提,赵昔微就想起刚刚入京时的事来—— 据说,皇帝当时曾有意将她指给江夏王府的世子,也就是李凤仪。 据说,当时提出这个建议的,是太子李玄夜。 后来不知道怎么这事儿就无疾而终了,她倒是被形势所迫,阴差阳错嫁入了东宫。 只是命运弄人,兜兜转转一圈下来,一切又仿佛回到了原点…… 赵昔微心中五味杂陈,任由王妃摸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妃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满脸的慈爱:“来,好孩子,我有样东西要送你。” 赵昔微还没反应过来,王妃已翻过她的掌心,然后变戏法似的,将一样沉甸甸的东西,放在了她手里。 红艳温润,光彩夺目。 是一串石榴手串! 这东西可太熟悉不过了! 赵昔微心尖一颤,下意识就要把手往回收:“王妃,您……” “嗨,这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不过是图个吉利罢了!快收下!” 王妃不由分说,就把手串戴在了赵昔微的手腕。 “王妃?”赵昔微整个人彻底懵了。 这是闹的哪出呢? 还没说出话来,身子就被王妃一把拉过。 四周皆惊,仆从皆静。 江夏王妃拉着赵昔微,让她站在自己身边,俨然一副要替她撑腰的架势,说出了一句震惊整个皇城的话—— “这孩子很好,我们全家都喜欢。” 我们全家都喜欢……我们全家,都喜欢!? 就算是见过大场面的赵子仪也给愣住了,撩起整个车帘子,一脸匪夷所思。 江夏王妃冲赵子仪淡淡一颔首,然后又看向徐云娇,笑眯眯地道:“有这样的孩子,是你们全家都福气,你说是不是?” “王妃……王妃说得是。”徐云娇的锐气顿时就被杀得干干净净。 王妃这还没完,又拉着赵昔微的手,亲亲热热地道:“微丫头啊,这月二十是我生辰,略备了几盏粗茶等你,不知你有没有空呢?” “……” 赵昔微整个人都被她绕晕了。 江夏王妃的言行举止,还是一如既往的八面玲珑——既不会让你看穿她的意图,也不会让你猜出她的计划。 突然当众送她一条旧石榴手串,是什么意思? 还特意邀请她去参加自己的生日宴,又是什么意思? “王妃,我——”她张了张嘴,还没说出一个字,忽然宫门“吱呀”一声彻底大开。 “哒哒哒”,银甲长枪的侍卫,保持着整齐的队形,从里面小跑而出。 “啪嗒!”长枪点地,脚步顿止。 肃静的气流之中,一辆马车平稳驶出,车身上的流苏饰玉轻轻摇曳,发出细碎清灵的响声,叮叮当当,彰显着主人不凡的身份。 “见过太子殿下——” 官员们反应过来,立时拱手下拜。 车内没人回应。 但众臣子也没指望他有什么回应,毕竟太子向来不算个温和仁厚的主儿,现在又非正经场合,就算是不搭理他们,也很正常。 一片雅雀无声中,唯有车轮辘辘驶过,轧在青石板的地砖上,悠悠荡荡。 直到经过赵昔微面前时,马车忽然一停。 赵昔微的心也跟着紧了一下,突然有些懊恼。 才刚刚对他说了狠话,没想到这么快又在长街相遇。 早知道她该早点上车去的,现在再避也来不及了……要不她现在往人堆里躲一躲也行? 正踌躇着,车内那人已掀起了车帘,眼神淡淡地看着她。 “嘶——”倒抽凉气声起。 赵子仪有些沉不住气了,突然唤道:“太子殿下!” 但李玄夜却充耳不闻,车马也没有动,只停在赵昔微面前,似乎摆明了要跟她过不去。 **** 祝大家新年快乐~么么哒~ 第761章 儿女情长 赵昔微顿时觉得如芒在刺,浑身上下都难受起来。 这算什么? 不是都说清楚了,又要这样堵着她,难道是记恨上她了? 她无声笑了笑,突然又有点恼怒。 她还没记恨过他呢! 非要这样不给她好过,那也就别怪她不给面子了! 正转身要走,却听他笑了一声,语气随意地问了一句:「王妃要办生日宴,怎地不知会一声东宫,好让孤也备几份薄礼?」 赵昔微眉头一皱,这人果然是找茬来了! 「多谢殿下挂念!」 赵昔微还没说话,王妃已抢先回答道:「因是小生日,并未想过大办,只想着邀上三五个媳妇娘子们,女人们一起说说笑笑,闹上一阵子就散了。」 这话回答得天衣无缝,赵昔微正暗自佩服,那人目光又是一转,凉凉扫视了一圈,最后又落在她手腕上,落在那一串红艳艳的珠子上,如绵里藏针,久久无言。 半晌,才笑了一声,语气淡淡:「石榴多子多福。王妃对郡主,果然喜欢得紧哪!」 真是受够了! 赵昔微再也忍不住了。 刚刚放手的时候不是还挺果断利落的? 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酸什么酸? 虽然这石榴手串送得有点不合适,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冷冷一笑,赵昔微侧转过身,也没看马车上的太子殿下一眼。 只一脸恬淡地对王妃笑了起来:「多谢王妃抬爱,赠予我珍贵之物,我也没什么好东西可以回赠,恰值桃李芬芳,我亲手做了几饼香茶,如王妃不嫌弃,等过几日,必然亲自上门给您送过去。」 语气一顿,笑意稍浅,带着几分郑重,几分试探:「不知王妃全家,是否欢迎?」 「欢迎欢迎!」王妃笑得合不拢嘴,压根不考虑太子殿下的心情似的,又狠狠插了最后一刀:「王爷欢迎,我也欢迎,世子更欢迎!」 「……」 有那么一瞬间,赵昔微觉得自己耳朵肯定是有问题了。 要么就是她的判断出了问题。 她是故意要借机气走李玄夜不假,但王妃这话一接,是不是有些气过头了…… 果然,他眸光倏地冷凝:「赵昔微!」 赵昔微抬起头,毫不回避地盯着他,淡淡吐出两个字:「怎么?」 被她这样一盯,他目光不自觉就软了几分,但语气仍是沉沉:「才受了陛下的封,又要收别人的礼?」 「是啊。」赵昔微扬了扬眉,冲他一笑,「我喜欢,不行吗?」 「赵昔微!」他咬牙低喝。 赵昔微本来刺他几句,只是为了让他彻底断了念想,然而此时瞥见他眼底翻涌的怒意,突然也有了几分火气。 在一起时,她事无巨细,一切以他为主,自问对得起他。 现在分开了,她难道还要一辈子围着他转? 她勾了勾唇角,一抹嘲讽之色涌现:「怎么了?不就是收个礼物,殿下都要管?那我以后还要和别人一起吃饭、一起喝酒、一起游玩,殿下是不是全都要管?」 「你——」他脸色一沉,似要驳斥,然才说出一个字,又似想起了什么,猛地止住。 他从来喜怒不形于色,也从来没有当众失态过。 他的一言一行,都是执掌天下该有的气度。 何曾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一个女人生气? 他敛了情绪,表情也淡了下来,只是那一双眼睛,仍沉沉地盯着她,一寸一寸,似乎要逼得她让步。 但已经下 定决心的事,赵昔微是不可能让步的。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皇城门口,僵持不下。 剑拔弩张的氛围那么明显,四周的官员命妇们也不敢挪动,更不敢抬眼多看,只好把自己当成木雕,一个个低头杵在那里。 直到更夫的梆子声从街头传来,李玄夜忽然「啪」地放下了车帘。 「主子……」车驾外面的侍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犹豫着不敢动作,「您现在……」 车内嗓音低哑,仿佛疲惫至极:「回东宫吧。」 赵昔微捏了捏手腕,那串红艳艳的石榴,缠绕腕间,与她白皙的皮肤相得益彰,却刺得眼睛有些痛。 她或许不该这么激烈…… 毕竟沈玉清和皇后之间的真相还没解开,把他得罪透了,以后会怎么样,她也没有把握。 马车起步,车帘卷起,赵昔微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坐在车内,一手支着额,双眼轻阖,看不见任何情绪。 骏马奔驰,车轮辘辘,一路沉默无言。 直到彻底将所有人都甩在了身后,袁策才隔着车厢,小心翼翼地关心了一句:「殿下要是介意,不如属下去把那手串扔了……」 「……」 没有声音。 袁策和杨仪双双对望一眼,都有些胆战心惊。 主子这么盯着那手串,肯定是介意了…… 抿了抿嘴角,杨仪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要不属下出手,让她去不了王府?」 「行了。」车内声音依旧低哑,似乎极力克制着什么:「她喜欢,就随她去吧……」 「这……」 杨仪也是一愣。 心说你明明在意得紧,怎么能随她去呢!? 「主子!」袁策也想到了这一点,「您万万不可啊!真随她去了,八成要被王妃选做儿媳妇了!殿下您——」 「给我闭嘴!」低喝声起,压抑着的暴怒,几乎要冲破车厢,「孤说了,她喜欢,就随她去!」 「我……」袁策吃力不讨好,噎了一下,悻悻地闭了嘴。 已经过了三更,喧嚣的长街归于寂静,酒肆乐坊皆已打烊,偶有形影单只的醉汉晃荡,也不过是流落街头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东宫离皇宫很近,过龙首渠,转几重门,眼看东宫在望,车内至始至终沉默无言。 就在杨仪想要提醒一句下车的时候,车内忽然又传出了一句话:「晋王如何了?」 杨仪一怔,顿时心下暗暗佩服:成大事者,不应困于儿女情长! 太子殿下以后绝对是个英明的君王! 他忙禀道:「听说伤快好了,估计过几天就能下地行走了……」 「嗯……」车内淡淡应了一句,就没有下文了。 杨仪一下子就猜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了。 沉默了片刻后,就听太子殿下笑了笑,道:「这女人,够狠。」 杨仪默了默,挣扎片刻,还是冒死说了一句公道话:「殿下……她也是为了您,不然……」 「我说的不是这个。」车内那人出声,杨仪一愣,更加不解了。但他却没多说,只淡淡吩咐道,「去给他传个话,命他明天来见我。」 「是。」杨仪忙应了。 「不。」车内又改了口,「让他现在就来。」 杨仪和袁策抬头,看看了黑漆漆的夜色,同时张大了嘴巴:「现在?」 「是。」 现在都半夜三更了! 真的要把受伤的晋王从床上拉下来吗?? 会不会……太不好了… … 马车停下,那人从车上迈步下来,冷冷扔下一句话:「马上让他滚来东宫!」 第762章 宫情似冷水 闪电划破长空,“轰隆——” 春雷巨响,震得整个长安都抖了抖,也震得昭庆宫的窗子晃了晃。 守夜的宫女正抱着一床薄薄的被子,缩在廊外瑟瑟发抖。 雨水飞溅,潮气氤氲,让人如同置身冷库,每个毛孔都在寒嗖嗖的灌风。 主子不得宠,做下人的也倒霉。 “这才四月,天还没转暖,炭火就先断了……哎!” 小宫女愁闷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办法,只能忍忍了。”大宫女将被子往她身上拉,“小心着凉,病了吃不上药,还得继续值夜呢。” “哎,我这不是怕弄湿了鞋么。”小宫女嘟嘟嘴,素面的鞋尖已被雨水打湿了,她心疼的摸了摸,道:“就只有两双鞋,坏了就没得穿了咧……” “好妹妹,暂且忍忍吧。”大宫女好心地抱了抱小宫女,安慰着她,“等过阵子就好了。” “要能好才怪呢。”小宫女依旧愁容不展,“咱们主子伤成这样,陛下也没留下陪陪……哪还有翻身的机会啊……” 大宫女倒是看得开,摸了摸小宫女的头:“我娘常常说,日子嘛,苦着苦着,也就过来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跟着晋王去封地呢……”小宫女将身子又往墙内缩了缩,小心避开屋檐落下的雨水,喃喃自语。 “是啊!听说晋地挺好的……” 一大一小两个宫女,齐齐仰头望着夜空,仿佛在幻想着宫外的自由自在…… “陛下救我!!” 内殿忽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呼喊。 两个宫女立时起身向内跑去,急促的脚步声踏过长长的中庭,在雨中幽幽回荡。 小殿内,一盏孤灯静静立在床边,微弱的火苗闪烁不定,让室内更添几分幽暗。 宫女疾步跑来,带起的风拂在灯罩上,“呼”地一下,这一簇小小的光亮,也瞬间湮灭了。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床板吱呀摇了摇,床上又传出一句尖利的怒喝:“人呢!都死绝了吗!” “奴婢在,奴婢先给您点灯……” 宫女手忙脚乱,摸黑点亮了宫灯,室内才现幽光,一只茶盏就砸了出来:“一滴水都没有,本宫病着,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的!?” “奴、奴婢这就去烧——”小宫女吓得结结巴巴,脚下却没敢动。 库房没拨给炭火,哪还能一天到晚烧着热水浪费呢? “娘娘……”大宫女向前,也不敢解释,只道,“偏殿的昭仪那还有一些木炭,奴婢这就去跟她讨点儿。” “回来!”床帐猛地被扯开,裴才人横眉怒斥:“她算什么东西?一个由宫婢爬上龙床的贱人!本宫做贵妃的时候,她还在扫长街呢!本宫用得着跟她乞讨?还要不要脸面了!” “娘娘……”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乎什么“贵妃”的尊贵。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只觉得伺候这样的主子,还不如死了算了…… “热水没有,冷水难道也没有?”裴才人心里窝了一团火无处发泄,此时是逮着谁就恨不得杀了谁,“没了木炭,还没有水井了吗!?难道存心要让本宫渴死吗?” “娘娘!”宫女惊叫出声,“您正受着伤,冷水寒凉,万万不能喝!” “冷水怎么了!”裴才人发了一通脾气,这时便觉得有些气力不够,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摸了摸脖子上包扎着的纱布。 赵昔微那一剑刺的很深,太医说,差一点点就要割破气管,那时就是华佗在世,也回天无力。 即使用了最好的金创药,又服用了镇痛丸,但她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剧痛。 刚刚高声骂了几句,伤口似乎又迸裂了。 她冷笑一声,咬着牙,一字一句缓缓道:“冷水怎么了?本宫的父兄,当年征战沙场,饿了吃狼肉,渴了饮虎血……实在什么都吃不上,树皮野草都要吃!轮到本宫了,不过是一杯冷水,就要死要活的,岂不是辱没家门?” “娘娘……”宫女心中一软,顿时又觉得这位娘娘着实可怜了起来。 想当初,才人娘娘还是贵妃的时候,那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那都是顶顶极好的,就算是她们做下人的,也跟着沾了不少的光,什么山珍海味金银珠宝,她们没吃过没见过? 可现在,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连热水都喝不上,竟拖着病体喝凉水……真是皇家无情,天子无爱啊。 一杯冷水端了上来,裴才人目光在上面停了停,然后伸手拿过。 “娘娘……”宫女满含担忧,“要不,奴婢捧着杯子,用手暖了您再喝……” “呵!”冷冷一笑,裴才人果断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咳咳咳——”冷水入喉,刺激得伤口就像是撒了盐,血肉撕扯的剧痛传来,让她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娘娘,娘娘……”宫女忙抱住她的身子,一边轻轻揉着她的后背,一边惊魂未定地问道:“您怎么样了?伤口没事吧?” “没事……”裴才人好半晌才缓过气来,却不肯喊一句疼,只喘息着笑了笑,似有自嘲,又似怨恨:“本宫自恃出身将门,却忘了深宫数十年,早已将那股子骁勇磋磨殆尽,余下的,也不过是几分自欺欺人的伪装罢了!” 说完,闭上眼,竟有一滴泪水无声滑落。 宫女不敢接话,也不敢去擦她的泪,只惶恐无助地看着她。 “本宫不会罢休的……”她合着眼,声音似一缕幽魂,飘飘荡荡,落在宫女耳中:“只要本宫还有一口气在,本宫一定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娘娘……” 宫女犹豫着,还是劝了一句:“娘娘这是何必呢?她现在是郡主,父兄也得势,更何况还有淑妃做靠山,您何必硬碰硬?娘娘,奴婢知道您受了委屈,可赵家现在如日中天,您不如,暂且咽下这口恶气……” “咽??” 裴才人一把将茶杯就甩了出去,她面目狰狞,狠狠瞪着眼前的宫女:“我裴家风光几代,就算是要隐退,也不该以这样的方式隐退!” (本章完) 第763章 为谁辛苦为谁忙? 她抬手指着外面,恨意冲冲:“狡兔死、走狗烹,他如今用不上我们了,就想着法子要作践我们!我娘家忠勇满门,从我祖父到我兄弟,三代人为他打了几十年的江山!到头来,因为我一步踏错,就要落得个狼狈收场?!这口气,我如何咽得下!” “……” 宫女垂下头,不敢多言。 裴才人似骂上瘾了:“他忘了吗?当年他受太后辖制,就连夜里歇在哪个宫的自由都没有!可他偏要独宠皇后,对别的妃嫔不闻不问!一月有三十天,他有二十九天歇在皇后那里!是谁配合他在老太婆面前演戏?是谁替他挡了朝中的口诛笔伐?是谁替他摆平了后宫的争宠吃醋?他忘了吗?” “当年顾皇后生性好强,从后宫到前朝,事事都要操持,累垮了身子,是谁日夜不休地照顾?是谁尽心尽力地辅佐?要没有我,以皇后的病情,都拖不到灵犀出生!” 裴才人哈哈笑了起来,表情疯狂又痛苦:“他忘了!他都忘了!” “不,他是压根就不记得!” 她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引起了剧烈的咳嗽,却仍自顾自的不停说着:“这么多年,别人倒也罢了,无恩无爱、无儿无女、无争无斗,倒也舒舒服服过了大半辈子,我呢?我算什么?我忙前忙后,替他和皇后做了多少事,得罪了多少人!最后我没有用处了,他一脚把我踢开,夺了我贵妃的位份,让我做个最低等的才人?这些年,我到底算什么!?” 她一边咳,一边落下泪来:“他压根就没把我当成他的女人。在他眼里,他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后!而我,不过是一个箭靶子!是啊,没有我这样嚣张跋扈的贵妃,那生性好强的皇后就是众矢之的了!” 宫女听她一口一个“贵妃”,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在宫里生存,就要保命要紧,以前是贵妃,现在不是了,何必耿耿于怀?只要命还在,又有什么呢? 但又一想,大起大落的人生,也不是谁都受得住的。 她们之所以看得开,是因为她们本就是个卑微的宫女,从来没有体会过高高在上的感觉,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了。 “我不甘心哪!我不甘心!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踩着我上位!都是赵昔微!是她,她当太子妃才几天?就把我拉下了位份,害我打入了冷宫!你知道吗?” 裴才人咳得脸都涨红了,她紧紧抓住宫女的手,“你知道吗?陛下他从未这样狠心过,我从前不管脾气多大,他也从来没有惩罚过我!你们是宫里的新人,不知道以前的事……以前,陛下是真的性子很好,他从不跟谁说一句重话,也从不轻易治谁的罪……” “那时,我是贵妃,协理皇后操持整个后宫的事务,皇后率性而磊落,我嚣张而心狠,对于犯了事的,我们从不留情。皇后还算好的,要是落在我手上,必叫他知道什么是悔不当初!有一次,抓着一个偷偷使用媚术的下贱胚子,我直接把她丢进乐坊发卖了!” 宫女听得后背冷汗直冒。 心说,娘娘啊娘娘,您既然知道自己只是为别人忙活一场,为何又要这么较真呢? 你这么眼里容不得沙子,把人都得罪了,现在好了,自己落难了,没一个为你说好话的…… 但是,想归想,主子的想法,也不是她们一个宫女可以置喙的。 为奴为婢的,都盼着能跟着好主子吃香喝辣。 而她们跟在主子身边,只盼着别被拖下水,好好活到出宫那天…… 出宫…… 求求老天爷,早点让晋王带着主子离京吧! 去了封地,那就是天高皇帝远,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宫女正畅想着未来,裴才人却沉浸在了往事中。 “……即便是我如此行事,他也没有真正跟我生过气,他跟我说,他就是欣赏我的刚直,说我能断善恶,能掌大权。” 她回忆起往事,忽然又有一抹柔色,“所以他把后宫放心交给我,这些年来,没有人能够染指,就算是淑妃得宠,一连生了两位小公主,也没分走我半分权力。” 宫女越听越觉得自家主子是脑子糊涂了。 心说陛下后宫总共就那么几个老人,还都是进宫后就晾在一边没侍过寝的,无儿无女又无爱,哪有什么需要你打理的? 或许是前半辈子太顺遂,才让她这样半点心机也没养成吧…… 两个宫女正腹诽着,又听裴才人癫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是赵昔微!是她害了我!” 裴才人脸上的温柔消失殆尽,只有无尽的恨意。 “是赵昔微,是她给太子吹的枕边风,太子为了给她撑腰,让陛下夺了我的位份!” 她笑完了,张大嘴巴,露出一口白牙,活像一只要吃人的女鬼:“她赵昔微没能杀死我,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她生不如死!!” “娘娘,娘娘……”宫女再也不敢听了,噗通一声跪下了,“您小心隔墙有耳哪!” “听了就听了,听了又怎么样?我当着她的面也敢说!” 裴才人尖着声音又喊了一句。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娘娘娘娘,不好了!” 床边主仆三人面色俱是一变! “怎么回事?” 一个小太监仓皇跑了进来,见到裴才人就倒地大拜:“娘娘,太后要见您!” 裴才人霍然就站起了身:“你说什么?太后?” “是。”小太监战战兢兢,抖着肩膀禀道:“法严寺传来消息,太后娘娘让您过去!” 太后谋反失败,皇帝念着抚育之情,免去死罪,让其迁至宫中的一座寺庙中闭门悔过。 其实就是变相的软禁了。 这种惩罚,听起来很体面,但这体面背后,却是有着残忍的杀机。 既然是入了寺庙,那就要戒律清规,一饮一食,都是最低等的来。 也就是说,即便是太后在这里饿死了,皇帝也是不用担一点关系的——寺庙本就是向佛之地,在这里还想着山珍海味,那是欲念太重、自作孽不可活。 所以,太后被送进了这个地方,也就只能苟延残喘,活一天是一天了。 裴才人没想到,太后都到了这份上,还能挣扎着不肯消停? “她,让我过去?”裴才人一脸见了鬼的样子,“现在?” “是。轿子已经在外边停着了,太后说,务必让您现在就去。” (本章完) 第764章 风雨潇潇杀人夜 暴雨倾盆,两乘蒙着油布的小车,在漆黑的夜色下,悄无声息出了内宫。 一个出掖庭,向西;一个出龙首渠,向东。 当一身青色圆领袍的晋王停车东宫时,裴才人的车也停在了法严寺的山脚下。 这坐小山坐落于掖庭西边,是宫里挖掘人工湖时,多余的泥土岩石堆积而成。 山势低矮,形状小巧,以青石板铺了平缓的石阶,沿着石阶缓缓而上,便是皇家御用的法严寺。 大雨越来越急促,雨水如瀑布般从石阶滚滚而下。 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打着雨伞,扶着裴才人一步步拾阶而上。 不过几十步的路程,主仆三人全淋成了落汤鸡。 小宫女望着自己被雨水泡得松垮垮的鞋,心疼得要落下泪来:她就两双鞋……明天可怎么办呢? 陪太后一起修行的,还有太后宫里原有的内侍宫人,起码少说也有百来个。 出来引路的,是一个眉目柔和的内侍,穿戴得整洁干净,笑容也是温和有加。 裴才人认的他,是才到太后宫里不到半年的张福,便有些惊讶:「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老奴既已到了太后身边,便应当生死追随……」张福笑眯眯的,一边提着灯笼照路,一边小心翼翼提醒裴才人:「雨天路滑,娘娘小心脚下。」 裴才人对他的恭敬十分满意。 宫里捧高踩低的见多了,这样老实本分的着实稀罕。 寺里设有祈福堂,裴才人披着一身湿淋淋的水气出现在堂下时,太后正背对着她,席地跪坐在内间。 「太后,裴才人来了。」张福在门口轻声提醒。 「进来吧。」淡淡的声音传来,太后的身影巍然不动。 裴才人也不客气,进门就摘了身上的斗篷,雨水甩在毛绒绒的地毯上,立即形成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印子。 张福贴心地捧来了干棉巾,裴才人一把抓过,擦了擦肩上的水,开门见山的问:「这么心急火燎的叫我来,有什么紧要的事?」 太后静静地跪在佛像下,一手拿着佛珠,一手放在膝上,仿佛入定了似的,没有回答。 夺权失败,被自己亲手养育长大的皇帝,送进了这个形同冷宫的地方,她似乎也已经认命了。 除去了金饰华服,只穿了一件秋香色的家常衣裳,头发也只是在后脑勺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单看打扮的话,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小老太太。 但只要她一开口,那种久居人上的威压还是呼之而出。 她一边不紧不慢捻着佛珠,一边不咸不淡地说了一个字:「跪。」 裴才人瞬间嗤笑,一句难听的话就刺了过去:「都这样了,还要摆太后的架子?」 太后这次难得的没有发怒,只举起一柱香,插在了香炉里,又双手合十,念叨了几句什么经文。 一切完毕,她才缓缓地站起身,然后又深深对着佛像鞠了一躬,淡淡地道:「既然来了这里,就算不跪我,也得跪一跪菩萨。」 裴才人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见她装模作样的神情,便觉讽刺:「太后这样的人,也有求神拜佛的时候?」 话音刚落,太后猝然转过身。 裴才人最后一个字瞬间哽住。 乍一看太后的脸,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惊愕住了。 青灯古佛,日日斋戒,怎么丝毫不见憔悴之色? 这老太婆,莫不是藏有什么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还准备掀起什么浪来吧? 她心中狐疑,下意识抬起头左看看右看看,却只听见潇潇雨声,并无任何异常。 太后 见她满脸防备的样子,顿时笑了:「怕我杀了你?」 裴才人身子一僵,这才觉得自己今晚此行有多鲁莽——要是太后真的杀了她埋在山上,怕是这辈子都没人能知道真相了! 太后眼皮子掀了掀:「放心,我不会杀你。叫你来,是因为你还有点用。」 她缓缓在椅子里坐了,端起了早就准备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润润嘴唇。 裴才人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懒得多追问,只皱眉看着她。 太后慢悠悠地喝完了茶,这才起身,从旁边的格子里取出一只小小的药瓶,然后摆在了裴才人面前。 裴才人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太后云淡风轻地一笑:「知道你想报仇,所以为你准备了这个。」 「这是什么?」裴才人没拿,只皱眉打量了几眼。 蓝白色,小瓶身,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小药瓶而已。 「这是好东西。」太后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东西,只要让赵昔微沾染一点,你想要的目的就达到了。」 裴才人心中一动,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那瓶子。 但只这么心动了一下,又生出了几分警惕:「你我向来不和,为什么突然要帮我?而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太后嘴角扯了扯,露出一抹讥讽的冷意:「裴佳容,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地步吗?」 裴才人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因为你蠢。」 太后冷冷而笑,拿起小药瓶,托在掌心,一字一句道:「现在,只有我和你拥有共同的敌人,你想要赵昔微生不如死,我也想要她生不如死。你不信我,还能信谁?除了我,谁会给你提供一个报仇的机会?皇帝吗?还是你那个只想当个逍遥王的儿子?」 太后笑了笑,又把药瓶放下,上扬的丹凤眼精光闪烁:「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在她和太子彻底决裂,正是你下手的最好机会。而我手里这瓶药,也是最后的筹码。你要是瞻前顾后胆小怕事,那么一旦错过,就再也别想报仇了。」 见裴才人没有说话,又缓缓补充了一段—— 「你就算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你的儿子想想。晋王这些年,从出生到现在,我可是看在眼里的,皇帝什么时候把他当儿子过?说句难听的,就是紫宸殿里的太监,都比他受皇帝重视些。哪个做父亲的忍心把那么小的儿子扔到封地去自生自灭?那孩子,从小就没体会过什么人伦亲情,长大了又一直被太子压制,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你不心疼吗?」 第765章 佛门净地长恨天 见裴才人还在犹豫,太后轻轻地笑了,摇摇头道:「算了,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你这个做母亲的软弱无能,儿子又怎么能风光无限?你既然甘心做一辈子的才人,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污点,那我就算了吧——」 说罢,一把抓起药瓶,冲外头唤道:「张福,送客!」 「哎。」外头应了一句,裴才人立即起身,一把抢过了药瓶:「慢着!」 太后眸光中透出一抹森然冷光,朝外头挥了挥手:「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是。」张福应了一声,脚步声慢慢远去。 裴才人捏着药瓶,转了转,也没看出来这是什么药,只嗤笑道:「我去给赵昔微下药,到时候赵昔微死了,我是那个杀人凶手,而你摘得干干净净,只等着好坐收渔利,太后娘娘,你这算盘打得也太好了。」 「很好。」太后又拿起了佛珠,「你倒也没我想的那么蠢。」 「我已经被淑妃利用过一次了,同样的故事重演,我若还上当,那就是活该送死。」 太后面无表情地捻着佛珠:「你放心,这药不会马上发作,最起码也要七天的时间,七天之后,有谁还能查到线索?谁又能想到是你?况且,这不过是一味催/情的药而已,又不会让她暴毙而亡——」 语气一顿,她捏紧了一颗最大的佛珠,「即便是暴毙而亡,那也是她沉迷情/欲/放/荡不堪所致,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颗额圆润的佛珠在她指尖数过,她说出来的话却跟佛门没有半点关系,这样强烈的反差感,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裴才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落在了佛珠上,顿时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那一串长长的佛珠,竟然是用一颗颗小小的玉石,雕刻成了一颗颗小小的骷髅头! 「你,你,你……」裴才人瞬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太后面容淡淡,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怎么?」 裴才人张口结舌,憋出一句话:「佛门净地,你也不怕犯忌讳!」 太后一脸看蠢货的表情,冷冷睨了她一眼,缓缓反问了一句:「谁告诉你,佛门一定是净地了?」 裴才人被问住了。 太后又嘲讽地笑了:「你看看你,知道你为什么玩不过皇帝吗?你太不懂这后宫的生存规则。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就有杀戮,就不可能干净。你想翻身,想掌权,想复仇,却又不敢痛下杀手,伸头怕死,缩头怕痛,所以才落得这样一败涂地的局面。」 裴才人怔愣住了。 太后一把收起佛珠,放在手心漫不经心地甩弄着,语气懒懒:「看在你对我有用处的份上,我才提点你几句,否则你就是蠢死了,我也是乐得看热闹。」 语气一顿,又抬起眼来,审视着她:「你做了这么久的贵妃,掌了这么久的后宫,知道什么叫权力吗?」 「什么?」裴才人愣愣地问,「权力,不就是可以让人风光的东西么?」 「哼……」太后轻笑了一下,脸上透出一种无法克制的贪婪:「权力,是生死的游戏。是你想让谁死,就能让谁死,当然,你要是玩不转,那就是别人要你死,你就只得死。」 她眼里闪烁着幽幽的火光,「手掌权力,就得能杀人,敢杀人,擅杀人。你这也不敢,那也不敢,又捏着权力,那不是自寻死路么?」 裴才人被她这样一通大道理说得,整个脑子迷迷糊糊的,似灌了一碗迷魂汤,既觉得这话很对,但又觉得总哪里不对。 但有一点她觉得简直说到了心坎里:如果当初她心狠一些,直接致赵昔微于死地,也就不用背上这无法洗脱的黑锅了。 是啊,权力就是生死的游戏,你舍不得让别人死,那别人就会让你死! 太后见她被说动了,又道:「你想不想让你的儿子当皇帝?」 裴才人吓得惊呼出声:「你在说什么!」 叫了一声,顿觉脖子伤***裂了似的疼痛,忙抬手去摸,隐隐摸到一丝血迹,心下的恨意又涌了上来。 太后看着她又痛又恨的样子,索性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不会以为,晋王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吧?你有了买凶杀人的案底,即使皇帝一时不杀你,以后小太子即位,他还能让你好过?你以为权力是什么?权力就是斩草要除根。先除了你,下一步就是除掉你的儿子,他才能安枕无忧地当皇帝,你愿意这样白白赴死?」 「当然不愿意!」裴才人握紧了手里的药瓶,表情有些蠢蠢欲动。 太后把佛珠收进袖中,含笑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你就拿着这药,尽快去办事,我听说,她这月的二十要去王府赴宴,这可是个好机会……」 「这月,二十?王府?」裴才人还有些没准备好,思维有些不太利索:「这能行吗?」 「当然行。」太后语气淡淡,「她本就余毒未清,届时,你只管看好戏就成了。」 裴才人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这个计谋可行。 既然杀不死她,就让她身败名裂、一辈子没脸见人最好了! 不是仗着太子偏爱吗? 看她以后还拿什么藕断丝连! 「我会想办法试试看……」鬼使神差的,裴才人点了点头。 「甚好!甚好!」太后欣慰地笑了,她转身面对着佛像,满脸嗜血的兴奋:「我倒是要看看,小太子舍不舍得眼睁睁看着她死……」 听到这一句,裴才人脑子里顿时闪过庆功宴上,太子抱着赵昔微的画面,突然隐隐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好下场:「如果太子不舍得,我……」 「你怕什么?」太后又转过身,嘲弄地看着她,「太子要是不舍得才好呢,他要是舍不得赵昔微,就只能同意哀家的条件,那哀家就成功了。哀家既然成功了,还会让你去送死吗?」 「要是太子不当回事呢?」 太后忍了又忍,可眼下王家的人都被一网打尽了,身边没个能用的人,只好道:「那你不就得偿所愿了?随便你怎么弄死她!」 裴才人想了想,还想再问什么,太后已彻底没了耐性,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都快天亮了,来人,送客!」 第766章 爱江山不爱美人 裴才人回到寝宫时,雨已经停了,天边透着雾蒙蒙的灰白,她坐在床头,从袖子里摸出那瓶药,手臂抖得厉害。 真的要再赌一次吗? 她最后的一丝犹豫,被匆匆跑进来的宫女打断了:“娘娘,晋王殿下醒了,但是……” 裴才人忙丢了药瓶就要下床:“醒了?怎么不早些告诉本宫?”一面说,一面就要往外头走去。 眼看她一脚已迈出宫门,宫女忙急急把后半句喊了出来:“娘娘,殿下准备去赵府!” “你说什么??!”裴才人猛地止步,“去赵府?他去赵府做什么?!” “说是,说是,去给郡主道歉……”宫女吞吞吐吐的,“还要从库房取一株红珊瑚……这,这是殿下列的礼单……” “送礼?”一看那长长的单子,裴才人仅存的那么一丁点儿善心,立即彻底烟消云散:“道歉?人家险些要他死,他竟然还去跟人家道歉?他还要不要脸面!” 她一把抓过礼单,三两下撕得粉碎,狠狠一脚踩在鞋底,骂道:“我怎么就生了个这样的孬种!” “告诉他,不准去!”她指着宫门,气急败坏地高声嚷嚷,“他今天敢踏出皇宫一步,本宫从此就没他这个儿子!” 她这段时间情绪一直不稳定,不是暴怒就是伤心,但这回绝对是气得最狠的一次。 宫女们是知道她脾气的,狠起来把人打杀了也是有可能的。 顿时吓得齐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着,不停的喊着“娘娘息怒”,却没人敢出去“传话”晋王殿下。 只因她们都清楚,晋王道歉之事,是太子的命令。 眼看裴才人抬脚就踹了过来,这才伏在地上哭喊道:“娘娘恕罪!奴婢听说,晋王殿下昨夜去了东宫!回来就张罗着列了礼单……” “好,好!”裴才人越发狠了心,咬着牙齿,一字一句道:“好个太子!我就知道!他为了那个贱人连皇帝都敢顶撞!又怎会顾及本宫的脸面!” 她气冲冲地拂落了满桌的茶盏,犹不解气,又砸烂了好几个花瓶。 宫女们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任由她狂风暴雨般的发泄着。 裴才人一顿折腾完,气喘吁吁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愣了一会儿神,忽然呆呆地落下一滴泪来。 她的容貌是极美的,明眸皓齿,红唇乌发,年轻时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一个,可现在深宫的折磨,让她日渐麻木,犹如一朵快要凋谢的花朵。 宫女看得心中一疼,便鼓起勇气道:“娘娘您别难过,奴婢……奴婢这就去劝一劝晋王殿下……” “算了……”裴才人却苍凉地笑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飘零在风中的落叶,“让他去吧……” 她抬起手无力地挥了挥,神色木然:“……是本宫没用,没有保护好他……” 太后说得没错,将来太子做了皇帝,她和晋王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到时候说不定真的要杀了他们母子…… 她抬起双手,轻轻捂住了眼睛,把那一滴泪水藏在了指缝:“是我蠢,连累了他……本宫这些年空有权力,却从没想过为他谋划过什么……一步一步,落到如今这样的田地……” 她说着,忽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了床上,一通翻找后,如获至宝般地将那瓶药握在手心,哈哈笑了起来,“……儿啊,做母亲的没有能力,让你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现在,就让母亲为你狠心一次!” 宫女跪在地上,看着裴才人状若癫狂地捧着一瓶药,还以为她想不开要寻短见,正要奔过去抢夺,忽然廊下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接着一道含笑的声音响起:“才人娘娘在吗?” 一听这个声音,裴才人立即警觉地收起衣袖,把药瓶藏了起来。 不待宫女们应答,一名绿衣宫女已踏进殿来,见了裴才人,也没行礼,只微一颔首,恭敬道:“娘娘安好,马上就是端阳节,我们淑妃娘娘正准备包一些粽子给娘家送去,不巧蜜饯用完了,想着娘娘宫里或许还有,便差奴婢来向娘娘借个三两斤的。” 一通话说得滴水不漏,正是淑妃身边的大宫女,明玉。 裴才人身边的宫女气得差点没骂人。 借蜜饯? 阖宫上下谁不知道,裴才人现在最不得宠,连炭火都被克扣了,哪还有多的蜜饯给别人? 更何况,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借给淑妃! 裴才人最恨的就是淑妃了! 这个时候大摇大摆找上门来索要蜜饯,岂不是存心要恶心人吗? 宫女把脸往旁边一扭,冷哼道:“我们这儿连热水都喝不上了,哪能有蜜饯这样的稀罕物?明玉姐姐还请去别处借吧——” 正要拒绝,可裴才人却笑了。 她起身向内室走去,身姿款款,气度万千:“不就是两斤蜜饯吗?本宫这里多着呢!” “蜜饯?” 此时,东宫书房。 太子殿下坐在案前批阅公文,提笔蘸了墨,忽然一顿:“你说,淑妃去裴才人宫里?” “是。”杨仪颔首作答,“裴才人从山上下来,淑妃就派人去了她宫里,说是要借两斤蜜饯……”说着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继续说。” 李玄夜淡淡落下一笔,面上不喜不怒,在杨仪提到“秘药”字眼时,笔下忽然又是一顿。 杨仪心中一惊,却见他并未阻止自己,便压低声音继续说了下去,细细说完了,又咳了一声,静静地等候主子吩咐。 纸笔沙沙,李玄夜仍在公文上批注着什么,直到最后一字落下,才搁下笔。 “主子?”杨仪和袁策对望一眼,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会吧?眼看郡主有难,自家主子怎么半点反应也没有? “殿下——”袁策总是最沉不住气的那个,挣扎着道,“此计恶毒至极,万万不能让她们得逞啊!” 太子殿下仍坐在椅中,手指随意把玩着那支毛笔,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静默了许久,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 不是吧!! 即便是杨仪,也惊得瞪大了眼睛—— 真撒手不管了? 手起刀落,斩断情丝了? 他们的太子殿下,果真是爱江山不爱美人! **** 话说,前面已经有读者开始骂太子了,今天这一章发出去不会骂得更狠吧 对此我只能说,别急!(ω) 身体还没有好,今天先不熬夜了,明天再更 揪心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家人今天情况很严重,这会儿送去急诊,不能更新了 《东宫媚》揪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在医院 看到有评论在骂我,再来解释一下。 家人病情很危险,从发病到抢救、到昏迷不醒,就是半天的时间,看到病危通知书这张纸时,我整个魂都没了。 这一周都没怎么睡过,各种检查,各种单子,还要追着医生一直催问,还要照顾病人,每天钱像水一样流出去,心身俱疲。 具体也没时间细说,我现在身体也没恢复,又摊上这样的事,没有精力多说一句话。 目前病情还不乐观,说不定这个年都要在医院过了。 在没出院前是没办法更新了。 但具体哪天能出院,医生也给不出答案。 《东宫媚》在医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67章 螳螂捕蝉 一夜风雨,海棠未眠。 晨光穿过疏疏花叶,在墙上投下幽幽暗影。 才用过早饭,晋王的礼单到了。 东西不多,一株红珊瑚而已。 但这礼,是送给赵昔微的! 合府女眷望着庭中那株一人高的红珊瑚,每个人眼里都写满了探究:前脚裴才人还一心要复仇,后脚晋王就来送礼,这母子俩,到底演的哪出戏? 还没反应过来,第二份礼单又到了。 是淑妃给娘家准备的端阳礼。 粽子、香包、雄黄酒,各房都有一盒,其中未出阁的几位姑娘,又另有锦缎布匹、绢花珠钗等物。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每年的例行赏赐而已。 但特别的是,内侍又捧上来一套粉彩茶具。 本来也算是相安无事的,可是茶具一拿出来,上面画了百婴嬉戏图,徐云娇站在最前面,一眼便相中了。 虽说府里挺着肚子的夫人有两个,但她自认为是最有资格受这份礼的,便想都没想,笑盈盈伸手去接:“这怎么好意思……” 话没说完,脸色瞬变。 内侍绕过她,径直把茶具送到了赵昔微面前,躬着腰,掐着嗓,恭敬道:“郡主才受了封,娘娘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只有这一套前朝的旧茶具还算是过得了眼……” “不就是个郡主,什么了不起的!” 徐云娇看着到手的好东西飞向了最讨厌的人,气得丢下这一句话,挺着肚子扭头就走,也不管送礼太监一脸的尴尬。 老夫人又是赔笑又是道歉,好生送走了宫里的人,转头踏入正房,训斥徐云娇:“你马上就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跟个十几岁的姑娘似的!宫里的赏赐,能是娘娘一个人的意思吗?你啊你!” 想骂又不能骂,只好咬牙恨道:“你是府里的当家主母,怎么能当着太监的面就发脾气?你不想想自个儿,也该想想你丈夫的身份!想想咱们赵家的名声!” 徐云娇又是嫉妒又是委屈:“我既然是当家主母,那赏赐也该先过我的手才是!这样驳了我的脸,我还有什么主母的尊严?她不过一个被太子抛弃的废妃,凭什么还处处压我一头?!” 饶是老夫人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废妃什么抛弃什么乱七八糟的?微姐儿现在是陛下亲封的郡主!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在争这点闲气?” 徐云娇越发心梗:“她这个郡主的名号是怎么得来的,别人看穿不说穿,您也要跟着装傻?” “你!”老夫人重重地搁下茶盏,“无理取闹,惹人笑话!” 徐云娇伏在枕上呜呜大哭:“到底谁才是你嫡亲的孙女?到底谁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儿媳?我嫁进赵家,图的什么啊……” 她肚子已经很大了,说不听,劝也不听,这样哭闹不休下去,势必要影响腹中的胎儿。 老夫人一盏茶没喝完,转身又去了蔷薇园。 虽然自知理亏,但作为一个大家族长辈,和稀泥的手段必须一等一的强。 “不过一套茶具,微姐儿要是喜欢,祖母那儿还有一套琉璃杯,是当年西域使臣送给你祖父的,一直留着没舍得拿出来……”她满脸堆着笑,小心翼翼的神情,颇有几分低声下气的意味,说完,又去看赵昔微的脸色。 赵昔微端着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老夫人顿时脸上有些过不去。 但是一想到徐云娇那哭天抹泪的样子,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便又腆着脸继续劝:“你是个好孩子,何必跟她置这个气呢?俗话说,家和万事兴,退一步海阔天空,她不懂事,你让她两步又何妨?乖孩子,就当是给祖母一个面子,让她这一回吧!” 让?怎么让? 赵昔微心里发笑。 看上那套茶具是假,想要作践她的尊严是真吧。 见赵昔微脸色冷下来,老夫人心里也有点生气。 这孩子,好歹也是做过太子妃的人,怎么没一点大局观?皇帝封你做郡主,不过是为了不落人口实罢了,怎么还真摆起了郡主的架子? 那可不成! 他们赵家庙小,供不起大佛! 是该顺势弹压一下的,免得以后作威作福闹得鸡犬不宁。 老夫人脸色也沉了下来。 一旁的周妈妈暗道不妙,忙陪笑着缓和气氛:“老夫人,奴婢记得,您压箱底还有一对儿玉如意,那是顶顶好的白玉呢,要不也送给郡主吧,权当是哄哄孙女儿开心……” 赵昔微淡淡一笑,道:“妈妈这话说得,跟我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这、”周妈妈从没见过赵昔微这样带刺的样子,顿时一噎,忙解释道:“郡主误会奴婢了,奴婢的意思是……那样的好东西,也就只有您配得上……” “不过是一对玉如意而已。”赵昔微又笑,满脸云淡风轻,定定地望着面前的老夫人:“祖母难道以为,值得我多看一眼?” 老夫人被呛得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顿时有些后悔起来。 本以为认下她,能给赵家多份助益,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多了个祖宗供着。 不过这也没什么,到底还有个郡主的名头,拿出去也比旁人好听些。 老夫人按下心头的不满,准备离开时,一抬脚又定住了。 周妈妈的目光就循着她,落在了庭中。 红艳艳的珊瑚树,宝光互映,着实令人眼热。 老夫人冷却了的心又逐渐回温:“微姐儿,听祖母一句劝,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以后收一收脾气,别再跟裴才人过不去了。这么好的红珊瑚,恐怕全长安城也找不到第二株……” “祖母要是喜欢,那就叫人给您搬去?” 老夫人被呛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这一趟沉着脸来阴着脸去,稀泥没和成,反而受了一肚子闷气。 丫鬟婆子跟在身后,一路出了园子,没人敢发出半个声音。 才转过拱桥,忽然对岸有个丫鬟急冲冲叫道:“不好了不好了!” 老夫人停下脚步,站在桥边喝道:“慌慌张张的,怎么回事?” 来人脸色煞白,结结巴巴禀道:“不不不好了,大夫人她,她她她……” “怎么了!?” “大夫人吃了半个粽子,这会子、已经、已经见红了!!” “什么!?”老夫人脚下一软,身子险些栽倒,还好左右丫鬟及时搀住了她的手臂,“什么粽子!?” “是宫里娘娘送来的粽子……” “住嘴!”她扬起手,一个巴掌落在了那丫鬟脸上,厉声骂道:“烂了嘴的贱蹄子!吃了两口迷魂汤就敢浑说!” **** 终于,我要恢复更新了…… 这个春节是我毕生难忘的春节,除夕夜都在医院病房过的。这一次凶险的经历,改变了我人生很多观念。这里就不一一细说了。 总之,一个人活在世上,健康和家人,是最重要的,除此之外都是微不足道的。 目前我挺好的,家人也挺好,算是渡过了难关。 谢谢大家都关心,接下来我会好好码字,尽量早点完结! 今天只有一章,很久没写了手生得很,一下子也写不出太多,大家不要等了哈。 第768章 算什么男人 老夫人走后,蔷薇园内也失去了平静。 几个小丫鬟很是兴奋,围着那株红珊瑚转个不停,有的拿了福袋准备讨个彩头,有的扯了红绸想要图个吉利。 锦绣听得外头嬉闹,遂起身走到廊下:「一个个的,都闲得没事干是吧?去把墙脚底下的杂草拔了!」 「回锦绣姐姐的话,那不是咱们——」小丫头们正要推辞,锦绣把脸一板,冷笑道:「不去也行,月钱减半。」 「不不不,锦绣姐姐吩咐得是!」小丫头们脖子一缩,冲她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 「野猴儿!!」锦绣笑骂了一句,转身回到房内,请示赵昔微:「这珊瑚太过惹眼,府上人多嘴杂的,谁知道要生出什么是非来。依奴婢看,还是请大总管来一趟,叫他收进库房的好。」 赵昔微正在窗边喂猫。 天色将暗,室内早早点了灯,她曲着双腿坐在贵妃榻上,小白慵懒地趴在她怀里,小黑则威风凛凛地蹲在桌上。 一人两猫,闲适从容。 赵昔微头也没抬,只轻轻抚着小白的背,淡淡道:「快来了。」 锦绣一脸疑问:「什么快来了?」抬头看看窗外,又看看室内,「谁要来?」 「喵!」小白吃饱喝足,慵懒地叫了一声。 「该来的啊。」她微微一笑,摸了摸小白圆滚滚的肚子,漫不经心地道,「有人盼着咱们这里出事呢。」 「出事?出什么事?」锦绣更不解了,「您说有人盼着我们出事?谁?」 银宝几个也都围了过来,惊愕追问道:「小姐您在说什么呀?奴婢怎么听不懂呢?!」 锦绣皱眉一想,猜测道:「您是说,老夫人吃了个闭门羹,大夫人肯定火上浇油,不会就此罢休?」 「嘁!她罢不罢休又怎样?」银宝把腰一叉,噼里啪啦道:「宫里非要给咱们小姐赏赐,她不高兴,冲宫里的贵人撒气去啊!」 「就是啊,晋王殿下非要给咱们小姐送东西,这能怨谁?」 见她气鼓鼓的样子,赵昔微忍不住笑着拧了一把她的脸:「谁说是那位了?我说的是宫里的贵人。」 「什么?宫里的!?」四个丫鬟顿时齐齐惊叫出声,「宫里的谁要盼着您出事?不是才送了礼、又道了歉吗——」语气一顿,又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更大了:「不会吧?难道是她……」 四人面面相觑,下意识地拿手捂上了嘴巴。 自家小姐和裴才人撕破了脸,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怎么可能因为晋王一次道歉就化解呢…… 摊上这样的事,也真是倒霉。 忍了吧,咽不下这口气。 不忍吧,那到底是宫里的娘娘。 那天发生的一幕犹在眼前,几个丫鬟是最贴身服侍的,自然知道那衣裙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犹豫再三,还是试探性问道:「那……,那太……太子殿下怎么说?」 赵昔微的手指在小白身上一顿。 银宝是个心直口快的,锲而不舍追问了一句:「您受了这么大委屈,总不能打落牙往肚里头吞吧!!」 「他啊……」赵昔微轻轻说了一个字,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又笑了笑,垂下了眼睫。 空气静默了一瞬。 小白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不安地又叫唤了一声,小黑立即一跃,从桌上跃到了榻上,接着威风凛凛地一扫尾巴,然后就蹲在了小白身边。 「哼!!」银宝更生气了:「自己的女人受了欺负,也不出面护着!算什么男人!连小黑都不如!小黑都知道护着小白呢!」 银宝还待再说,锦 绣狠狠递了个眼色打断她,又换上笑脸,安慰道:「太子殿下公务缠身,这些内宅私事不放在心上,也是正常。」 赵昔微却已收敛好了情绪,只微笑如常道:「我说的那个人,未必是裴才人。」 「啊!?」几人又是齐齐惊呼。 这一惊一乍的,彻底扰了小白的好眠,它恼怒地叫了一声,小黑也跟着站直了身子。两只猫仿佛串通好了似的,一甩尾巴,四肢一跃,一弹一跳,须臾之间,已消失在了门外。 「哎——」银宝忙端起那盘鱼肉干,正要追出去,赵昔微却一抬手,笑着道:「别追了,让它们去玩吧,一会儿事儿找上门来,闹腾起来又得吓着它们。」 「哈??」银宝半只脚在门外,侧着身子道:「谁找上门?」 锦绣也觉得糊涂了:「不是裴才人,那宫里还有谁?」 倒是一直默不出声的玉兰突然闷声闷气道:「还有太后。」 「你胡说什么!」银宝第一个反对,「太后不是都被软禁了?还怎么找咱们小姐的事?再说了,咱们主子跟她有什么仇?」 「这……」提到这茬,锦绣就有些变了脸色,「你倒是心大,她和咱们小姐的仇,大着呢。」 「可她不是被关进寺庙祈福了吗?还能兴风作浪不成?」银宝三步并作两步冲回房内,「那老妖婆可不是吃素的!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说着抓起针线篮里的剪刀,一股脑儿就藏进了袖子里,「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准备点防身的东西!等她的人找上门来,我们可就没有还手的机会了!」 见赵昔微仍不动如山地靠在榻上,便心急如焚地催促道:「我的小姐啊,您不能坐在这里!那老妖婆说不定和府里串通好了,就要来个瓮中抓鳖!」 她抱着赵昔微的腿,央求道:「咱们几个现在赶紧走吧!不能让她抓个正着!」 锦绣一时也没了主意:「那老太婆的手段着实很毒……」 玉兰和珍珠本就胆小,此时见赵昔微不开口,只当是大祸临头了般,满脸都没了人色。 「好了!」赵昔微被银宝摇得双腿都麻了,拍了拍她的肩,打趣道:「不过是提了太后两个字,你就吓得要逃了?」 「谁说要逃了!」银宝被这一激,反而生出了几分气势,霍地起身,手里抓着剪刀,恶狠狠道:「我才不逃!小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谁要是敢过来伤害你,我就一剪刀刺死他!」 「噗呲——」赵昔微被她这视死如归的样子逗笑了,「谁要你去送死了!」 **** 找不到感觉,卡文了好久好久。。今天终于有了点感觉,但是我还不是很满意,只是想着再拖下去大家都要受不了了,先慢慢更新吧,我会努力调整的。请大家见谅,不要骂我么么哒 第769章 声东击西 「那不然?」 赵昔微不答。 几个丫鬟都傻了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家小姐看。 只见她慢悠悠地抚平了裙摆,慢悠悠地放下了双腿,然后慢悠悠地站起来,再接着从容转身。 「唉?」几个人看她掀帘进了内室,更加疑惑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珠帘掀开,她背着手,款款地又走了出来。 「啊?」几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您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有人来找茬,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她眨了眨眼,笑得高深莫测,「你家小姐在准备应战!」 「应战?」 银宝来了兴致,摩拳擦掌地道:「好啊,甭管是啥!只要她要敢来,咱就来个关门打狗!」 「不错,就是关门打狗。」赵昔微点点头。 锦绣有几分犹疑:「怎么个打法?」 赵昔微伸出手掌,掌心赫然多了一物。 几人好奇不已,忙定睛一看,顿时泄了气:「粽子?」 「嗯。」赵昔微将粽子悬于指尖,在眼前晃了晃,笑道:「打狗嘛,当然要准备好东西了!」 「这算什么好东西??」几个丫鬟瞪大了眼睛,都觉得自家主子在说笑话,「一个粽子,就能打败那老妖婆??」 「不是吧,小姐您可千万别轻敌啊!」 「实在不行,咱们去给柳神医送个信吧……」 赵昔微巍然不动,只把玩着那颗粽子,淡淡道:「你以为,我是怎么猜到的?」 「啊?难道是……柳神医?」银宝抢先嚷道。 赵昔微摇摇头。 「那……是太子殿下?」锦绣皱眉,悄声嘀咕道:「也没见袁策过来啊……」 赵昔微轻笑,望着那颗粽子,道:「你们是不是都忘了,赵府其实也有个娘娘?」 「您说什么!!」几人被这句话吓到了,呆了一呆,才醒悟过来,急急道:「您是说,淑妃娘娘给您送了消息?」 「嗯。」赵昔微轻轻点头。 银宝挠挠头:「可是淑妃娘娘派来的人,并没有说什么啊!您是怎么知道的?」 话音刚落,锦绣似乎想到了什么,围着粽子转了一圈。 其余三人也忙凑过来,探头盯着这颗粽子不眨眼。 翠绿色的粽子叶,包了菱角似的小小一颗粽子,粽子上还挂了红丝线打成的穗子,缀了温润的玉珠,挂在莹润纤长的指尖,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别看了。」赵昔微收起手掌,笑道:「粽子没什么。玄机在盒子里。」 「啊?」几个丫鬟被她吊足了胃口,急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姐您就一口气都告诉我们吧!」 赵昔微这才把来龙去脉粗略的讲了一遍。 淑妃给娘家送来的礼物,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就她的不一样。按淑妃做人做事的风格、以及对她不近不远的态度,搞这种特殊,必然事出有因。 赵昔微打开礼盒,里里外外检查了一番,终于在盒子底下发现了一个夹层,上面夹了一张字条。 「粽子千万勿动,此为声东击西之计也。」 「声东击西?」锦绣琢磨了一下,「那谁是东,谁是西呢?」 「当然咱们是东了!」银宝得意一笑,「难怪您怎么也不愿把礼物交给大夫人!原来是为了她好呢!她倒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对——」银宝语气一梗,「不会大夫人就是西……」 话音刚落,门外有急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婆子惊慌失措的叫喊:「不 好了,不好了!大夫人、大夫人的孩子,保不住了!」 「什么!!?」赵昔微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忙抬步转出房门。 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一名仆妇站在廊下,灯笼照在她苍白的脸上,漆黑的瞳孔里满满的恐惧。 看见赵昔微一出来,噗通一下就跪在了石阶下。 「三小姐!求您帮帮忙!」 事情转变得太快,赵昔微一时还没回过神来,而且她在赵府呆的日子不多,眼前这个仆妇也只是觉得有点眼熟,压根想不起来是什么来头。 「宋妈妈!」还是锦绣唤了一声,提醒道:「您通报相爷了吗?」她一面替赵昔微披上披风,一面小声道:「这是大夫人身边的宋妈,从长公主府跟过来的。」 赵昔微淡淡「哦」了一个字,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人。 宋妈妈不愧是长公主挑选过来的,果真是徐云娇身边最得力的仆妇,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重点都交代清楚了:「陛下龙体欠安,淑妃娘娘一夜未眠,长公主和相爷先后都入了宫,府里上下没个能主事的人,您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宫里的事,也就只有仰仗您才能说得上话了……三小姐,您是个慈悲心肠的人,您不会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赵昔微没有说话。 皇帝病了,太医全部要留在宫里值守,谁敢擅自去请? 况且以皇帝那个病歪歪的样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真的撞上这个节骨眼,皇帝驾崩了,这千古罪名算谁的? 锦绣立即会意,从善如流地道:「宋妈妈,您看这天都黑了,要不,您先想想法子,给相爷悄悄递个信儿?」 虽然合府上下都知道,赵子仪对这个夫人不喜欢,但自从徐云娇怀上这一胎后,夫妻关系慢慢有破冰的迹象。 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是没有夫妻情分,孩子总归是自己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然而…… 「不可!万万不可!」宋妈妈拼命摇头,断然道:「此事千万不能牵连相爷!」 赵昔微奇怪了:「他是一家之主,妻子有难,怎能置身事外?只是送个信,何来牵连之说?况且大夫人命悬一线,陛下就算再无情,也不会在这种事上计较吧?」 「不是……」宋妈妈却突然止住了抽噎,她抬起头来,脸上难掩尴尬之色:「论理,这话原不该说的……可我……可……」 赵昔微也不急,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她。 还有空跟她拉扯,还有闲心顾虑赵子仪,说明徐云娇情况还不算特别凶险。 宋妈妈嗫嚅半天,方一咬牙,道:「大夫人这事,说起来相爷多少有点干系……说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我比谁都想着赶快去给宫里递信儿,可老夫人拦着不让。况且、」 她垂下头,语气异样的苦涩,「大夫人说,此事若连累了相爷,她一根绳子死了算了……」 赵昔微抿唇不语。 说到底,合府上下,都认为徐云娇可以死,但赵子仪的仕途不能有事。 这也包括徐云娇自己。 是该说这个女人可怜呢,还是说她可叹呢? 第770章 给他收个房里人 宋妈妈是整个府里唯一关心徐云娇生死的人。 “三小姐!”见赵昔微迟迟不表态,她的泪水再次掉了下来:“大夫人从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给您磕头,请您,救她这一次……” 说罢,立即以额触地,重重磕在了青石砖上。 “哎呀!这可使不得!”锦绣忙去搀住她,“要不,您回一趟长公主府,让公主府的人悄悄儿的进宫,长公主得了信,必定要往咱们府里来的。” 女人出事,丈夫如果靠不住,娘家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宋妈妈哭得更厉害了:“远水难救近火,这么来回一折腾,怕是两个时辰都过去了。” “那该怎么办呢?”锦绣犯了难,下意识望向赵昔微。 赵昔微静静伫立在廊下,有种置身事外的冷漠。 锦绣是个机敏的,立即有了说法:“妈妈你也别太着急,大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渡过这次难关的。” 又提了灯笼,亲自去携宋妈妈的手:“天色不早了,妈妈还是早些回去吧,才下过雨,路上滑,我给您照路。” 宋妈妈脸色大变。 她猛然去抓锦绣的手:“大夫人她、她还在流血呢,您行行好,劝劝三小姐出个主意罢!” “宋妈妈也是急糊涂了!”锦绣不露痕迹地撇开手,“相爷不在家,老夫人便是府中最高的掌权人,她既然做了主,那便自有一番道理。怎能是我们小姐可以随便插手的?” 又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夫人向来防着我们小姐,便是平日里吃的穿的,都不肯经我们小姐的手。这会子关系到性命的事,又怎么肯全心信任?” “不会的,不会的。”宋妈妈一迭声的保证,“三小姐若出手相助,便是救命之恩,大夫人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有疑心。” “您说得轻巧。”锦绣笑了笑,表情冷凝下来:“陛下龙体欠安,谁能把太医往宫外请?相爷能吗?长公主能吗?凭什么我们小姐要出这个头!” 宋妈妈在府中地位极高,何曾这样被人驳斥过,登时涨红了整张脸,愣愣的道:“那、怎么办,怎么办?” 她喃喃自语了几句,忽然“噗通”一下,再次在赵昔微脚边跪了下来:“三小姐!” 赵昔微眉梢一挑。 “老奴求您去请柳大夫!” 赵昔微颇为意外:“柳大夫不是随时都能出诊吗?” 怎么这也要她出面? 见她肯搭话,宋妈妈眼前一亮,似抓住了一丝希望般,急切道:“我们早就派人去过济世堂了,可柳大夫说,他保不了母子平安,让我们另请高明……” 宋妈妈抹了一把眼泪,“大夫人这胎是位小公子……这可是相府的嫡长子啊……” 赵昔微:“……” 柳寄山一介草民,若把徐云娇医死了,长公主能放过他? 宋妈妈还在执着地乞求:“……她从小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呢?三小姐,能不能保住,好歹要试一试才知道……您说是不是?” 她脸上已经没了眼泪,可悲伤却愈加深刻:“三小姐,您也是女儿家,也是要生儿育女的,若那是您的孩子,您也一定不忍心的,对不对?” 赵昔微的心,猛地缩成一团。 她的孩子…… “宋妈妈!”锦绣惊声大喝,“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大夫人遭遇危险,你不在身边伺候着,来缠着我们小姐做什么!” 银宝等人也怒目相向:“宋妈妈,你要再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可宋妈妈却仿佛没听见似的,只直勾勾地看着赵昔微,双眼有些失神。 “你!”银宝是个急性子的,二话不说就撸起了袖子。 “宋妈妈!”锦绣怕惹出风波来,忙抢先拉住了她的手,视线却投向了赵昔微。 赵昔微轻轻点了一下头。 几个丫鬟会意,正要伸手—— “不必了……”宋妈妈惨然笑了笑,她自顾自地直起腰,然后机械地转过身。 天已经彻底黑了,她来时提着的那盏灯笼,孤零零地落在青石砖上,她也不想去捡。 只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向院门走去。 在一只脚迈出门槛时,又突然停滞了一下,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轻轻地道:“那日裴才人买凶行刺,三小姐您昏迷不醒时,大夫人……她给您祈了一夜的福。” 她半回过头,语气几多歉疚、几多凄凉,道:“大夫人生性要强,从不肯低头,可她的心,实在是极软的……” 赵昔微没有回答。 她也不需要赵昔微的回答,只说完这一句,便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 赵昔微站在廊下,慢慢抬起头。 银月如钩,遥挂天边。 月光自天井洒落,映出满庭清辉。 院墙爬满了蔷薇花藤,昨夜风雨忽来,打得花叶翻转,纷纷洒洒,飘落一地粉白。 而同样的场景,到了景秀园,就没有这样的美感了。 芭蕉新绿,海棠浅红,掩映着粉白的墙,投下层层叠叠的暗影。 紧闭的门窗内,烛火摇曳,人影纷乱,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哭声传出,还夹杂着急乱无措的呼叫—— “大夫人!大夫人!” “别哭,忍着点,省点力气啊……” 除此之外,竟还有低斥之声隐隐而来—— “你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你说说,这像什么话啊……” 赵昔微走到前庭,没来由地听见这么一句话,下意识地就止住了脚步。 侧耳细听,便又听见屋内说道:“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又不是才过门,至于要争这口气吗?玹儿也是的,你胡来,他堂堂相爷,怎么也没个轻重随着你胡来!” 赵昔微听得就皱了眉头。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大道理做什么呢? 她微一抬头,示意锦绣掀了门帘。 走进屋内时,老夫人正舀了参汤,一边往徐云娇嘴边喂,一边咬牙训斥:“……以前你才过门时,我就有过这个意思,要给他收个房里人,谁知道我只是提了一嘴,你就不依不饶和他闹了一夜——” 话说到一半,恍然察觉有异,猛地抬头:“微姐儿!”惊愕过后,脸上露出几分欣慰:“你来了!” 三夫人和裴二姐迎了上来,一个嘴里唤了一声“微姐儿”,一个则柔声唤了一句“郡主”。 又齐齐吩咐左右:“还愣着做什么。” 众仆妇们压抑了大半天,此刻见到赵昔微,顿时如见救星,忙搬椅子的搬椅子,倒茶的倒茶,殷勤得无以复加。 “三小姐,您快请坐!” “三小姐,您请喝茶。” “嗯。”赵昔微平静地接了茶,却并不喝,只随手搁在了案几上,然后将目光投向了床边。 饶是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在看到徐云娇时,还是吓了一跳。 第771章 宁愿死也不接受 乌黑的头发铺在大红的枕头上,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光看神色,似乎奄奄一息,只剩下一口气在吊着。 但听她的语气,却又还是往常那样的骄纵任性:“我没有错,我宁愿死了,也不会给他纳妾!” 说罢,不知是气的还是痛的,又呜咽一声哭了起来:“就算是我死了,他也不能有别的女人!” “你,你,你。”老夫人捏着小勺,手指一颤,一口药全部喂了个空,洒在了徐云娇脸上。 “哎呀,娘!”三夫人孙氏眼看不好,忙一把接了碗,劝道:“知道您为了大嫂好,可现在她是病人,您老人家还要跟病人讲道理不成。” “是啊。”裴二姐从善如流,顺势也接了勺子,柔声道:“娘您照顾了半日,也该歇歇了,就让我来给大嫂喂药吧。” 两个女人就这么一左一右,在床边坐下了。 老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底的那股子无名火气,顿时就消减了不少:“就你们两个油嘴滑舌的,仗着我老糊涂了哄我罢!” 孙氏和裴氏忙赔笑:“怎么敢呢!我们笨嘴拙舌的,半点儿忙也帮不上,全靠娘一个人撑着。”又笑道,“这会子好了,微姐儿来了,有她在,您总该放心了吧!” 老夫人这才叹出一口气,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赵昔微,却有些欲言又止:“微姐儿……” “祖母。”赵昔微早听出了事情的蹊跷,却没有主动过问,只是留心观察着屋子里的情况。 家具、瓜果、花草等陈设一如往常,也并未闻到什么香料。 目光又轻轻地落在了桌上,淑妃送来的粽子,装在竹枝编织的食盒里。 徐云娇是吃了这个发作的? 疑虑才起,老夫人就语气沉沉地开了口:“宝珠,那几个烂舌头的婆子处置了不曾?” “回老夫人的话,已经拖出去打了八十大棍,奴婢正要禀报您,那婆子或许是哭得狠了,嗓子坏了,再也说不出旁的来。” “嗯……”老夫人点了点头,“也是可怜的,命他们去庄子上看庄稼去吧,好歹还有口饭吃。” “到底是老夫人慈悲。”裴氏抚着隆起的腹部,掩袖低笑,“这要是遇上别人,怕是早就拔了舌头赶出府了,哪里还有这样的闲差等着!” 赵昔微心中一动,便多看了她一眼。 不料,裴氏不仅没有回避,反而还轻轻眨了眨眼。 赵昔微更觉得古怪,又将眼神看向了孙氏。 然而孙氏却只一心给徐云娇喂药,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 老夫人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抬起手,有些无可奈何地挥了挥:“都下去吧。” “是。”仆妇们立时散了个干净。 老夫人犹不放心,示意周妈妈和宋妈妈出去:“你们也去廊下守着吧。” “是。” 屋子里只剩下婆媳几个和赵昔微。 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了起来:“微姐儿,论理,这事该避着你。但……” 赵昔微静静地等她往下说。 老夫人端起茶,抿了一口,又斟酌了片刻,才缓缓道:“想必府里传出的谣言,你也都听见了,说什么云娇是吃了粽子所致的……” “不曾听说。”赵昔微不动声色地接了一句,装作一无所知:“我半步都没踏出园子,哪里能听到这些碎嘴的谣言。” 既然老夫人要选择粉饰太平,那她也乐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只是……淑妃又何必多此一举,让人给她暗示呢? 这计中计,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她尚在思忖,老夫人叹息声再起,这次却不是忧虑,而是无奈:“告诉你也无妨。” “娘!”徐云娇本来闭着眼在养神,听见这么一句,立即挣扎叫道:“您不许说!” 孙氏忙按住她的肩:“哎哟,好大嫂,你快好生躺着吧。” “你还要不要命?”老夫人一见她这样就气血上冲。 徐云娇急得脸上泛了青:“娘!” “住嘴!要不是你胡闹,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可您什么都往外说,我以后,我以后还……还……”徐云娇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竟像蚊子一样听不见了。 老夫人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会儿知道害羞了?!” “这也不能全怪我啊!”徐云娇又有了点力气,反驳道:“要不是他……我……” “你给我住嘴!”老夫人冷冷一横眉。 赵昔微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打哑谜似的一来一去。 还能折腾,还能计较,说明徐云娇的情况就还不算太严重。 “哎!”老夫人按了按太阳穴,这才冲赵昔微解释道:“相爷昨夜宿在她这里。” 赵昔微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说夫妻俩晚上睡一起不是很正常么,这有什么值得好特别拿出来训斥的? “早就该收个房!” 老夫人咬牙又补了一句。 赵昔微一愣,突然明白过来。 徐云娇满脸通红,咬着唇角缩在被子里,像极了一个刚刚动情的小姑娘,丝毫不见往日的骄纵。 老夫人一看就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又训斥道:“你说你,怀着孩子呢!怎么能这样胡闹!”又阴了脸,不容置否地道,“赶明儿就给他收个房里人,你也好有个端茶递水的照应!” “我不!”一提这茬,徐云娇又挣扎着要爬起来,“我宁愿死,也不接受!” “你!”老夫人又气又慌,“你给我好好躺着!”又厉声喝令门外,“宝珠,这就按我的意思去做,明天就给玹儿房里指派几个人!” “娘!”徐云娇还要再说,却已被孙氏和裴氏捂住了嘴,“好大嫂,你好好歇着吧,大夫还没来呢!” …… 耳边闹哄哄的,赵昔微却有些走神。 赵子仪什么时候和徐云娇感情这样好了? 好到孕期都要同床共枕…… 那以前的冷漠无情,都是装的吗? 又或者,他不是装的,只是在后来慢慢的相处中,对徐云娇日久生情了? 那她娘亲呢,又算什么呢? 忽又想起,几曾何时,他的话犹在耳边:“爹作为男人,最是懂得男人的想法。情爱这种东西,或许能暂时迷惑男人的双眼,却困不住男人的双脚。”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要抛弃那些女儿家的柔软和单纯,要像个男人那样冷酷、狠心,这样才能牢牢掌握住自己的命运!” 是啊,情爱不能困住他的双脚,他不会为娘亲停留。 他真的对徐云娇一点感情都没有吗?若真的没有,怎么会生儿育女呢? 算了。 上一辈的事,她又改变不了什么,何必要庸人自扰。 正神思浮沉之际,忽然门外一个声音将她唤醒:“太好了,柳神医来了!” 是柳寄山来了! **** 啊啊手生了,写得不好,大家不要骂我……我会慢慢努力的! 第772章 任人宰割 “夫人乃中毒之兆!” “胎儿恐怕不保!” 柳寄山诊完脉,立即下了决断。 “不可能!”老夫人第一反应就是否定,“柳大夫,肯定是你看错了!怎么会是中毒!不可能!” 第一个消息显然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她铁青着脸站在床边,一双眼睛射出精光,狠狠盯着柳寄山:“不可能,她的饮食起居都是我亲自照料的,怎么可能中毒!一定是你诊错了!一定诊错了!” 柳寄山愣了愣,重复提醒道:“胎儿恐怕……” 话未说完,被一声低喝打断:“来人!” 床边裴氏和孙氏也愣住了:“娘——” “大嫂肚子里的孩子……” “行了。”老夫人打断两人,无力地闭上了眼,然后挥了挥手,吩咐道:“柳大夫累了,好生送回去吧。” “娘!”徐云娇是病了但不是死了,听见这话,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大夫说我中毒了!” “胡说!你怎么可能中毒!”老夫人紧绷着嗓音,语气不留任何余地,“你就是昨夜累着了,好好躺着,将养两日就好了。” “娘!”徐云娇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就爬了起来,“那也不能把大夫赶回去啊!您把大夫赶回去,叫我怎么办?您……” 她看了看桌上摆着的粽子,又看了看老夫人的脸色,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尖声叫了出来:“我明白了!是这粽子的问题!是宫里有人要害——” “云娇!”厉喝响起,老夫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咬牙斥道:“你病糊涂了!” “不!我没病!”徐云娇挣扎了好几下,却忽然身子一软。 “啊!” 裴氏和孙氏吓得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床褥,语不成声地道:“这,这,这……” 赵昔微循着她们的视线看去,眼睛猛地一阵刺痛。 徐云娇喜欢红色,质地上好的缎面,绣着粉白的海棠,一朵朵铺在床上,有种娇滴滴的富贵感。 而此时,那粉白的海棠花纹上,却渗出了一道殷红的血色。 徐云娇之前已经发作过一次,可那只是一点点见红,何曾是这样血流不止的情形?当即吓得面如死灰,叫道:“血!血!我流血了!” 老夫人站在床边,双眼轻轻闭着,似入定了一般,对她的反应不闻不问。 室内一片静默。 徐云娇环顾了四周一圈,呆滞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扫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仆从早被遣了下去,她最可靠的奶妈不在。 她的女儿尚未出阁,这种事不能凑过来。 她的丈夫还在宫里,是她自己拒绝送信的。 而剩下的,孙氏和她不亲,裴氏和她不睦。 赵昔微呢,更是她的头号敌人,说不定巴不得她早点死了,好让沈玉清泉下安心! 徐云娇用力抓紧了被单,双眼慢慢变得通红:“老夫人!你把大夫送走,我会死在这里的!” 原先信誓旦旦一口一个“我宁愿死”的人,这一刻真正体会到了死亡的恐惧,却瞬间变了模样。 “说什么胡话?”与她的失态相比,老夫人显得格外的镇定,她重新端起了汤碗,没事人一样坐在了床头:“年纪轻轻的,怎么能死啊活啊的?来,娘喂你喝药,喝完了好好睡一觉,什么事就都过去了!” 徐云娇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来,乖。喝了这口药。”老夫人舀了一小勺药,她的动作很自然,看不出一丝慌乱的痕迹,除了手腕有些颤抖。 赵昔微在一旁看着,只觉得心中一片寒凉。 要狠心成什么样,才能做到这份上? 徐云娇肚子里怀着的,可是赵家的血脉,是老夫人的孙子! 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她忽然想起了沈玉清。 如果当年沈玉清找上门来,说自己怀了赵子仪的孩子,老夫人会怎么做? 一边是整个家族的荣辱,一边是不被认可的子嗣,哪个会被放弃,答案显而易见。 幸好…… 幸好她的娘亲足够清醒、足够强大、也足够狠心。 没有留恋的离开,毫不犹豫地割裂,才是保全自己,保全孩子的最好手段。 不然,只会落得个任人宰割、一尸两命的地步。 无声地叹了口气,赵昔微轻轻闭上了眼。 “哐当!”碗碟碎响。 赵昔微睁开眼,瞬间呆住。 老夫人被泼了一身的药。 身为相府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她不愧是最有大局观的一个,哪怕是到了这种地步,也不怒不惊,只拿帕子拂了手腕的水渍,态度极其温和,却也极其无情:“云娇,你心里难受我知道。可这就是你的命啊……” 赵昔微只觉十分讽刺。 赵家人还真是如出一辙的凉薄无情。 “你、你、你——”徐云娇被气得浑身发颤,“这个孩子可以保住的!可以保住的!!” 老夫人摇了摇头。 徐云娇的血越流越多,身下的褥子染红了一大片。 老夫人别开了脸,语气低缓沉重:“你还年轻,等养好了身子,过个两三年后,还有的是机会……” 到底也不是铁石心肠,说到最后,竟也有些哽咽。 “还有的是机会?哈哈哈哈哈!”徐云娇怒到极点,反而笑出声来。 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隆起的肚子,语气忽然变得柔软:“太医说,这是个男胎。他是我的儿子,是我和赵子仪的儿子……也是你的孙子……”她抬起脸来,满脸的泪水,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这也是你的孙子!” 老夫人背过身去,不敢面对。 徐云娇哭出声来,用近乎哀求的姿态,抓住了老夫人的衣袖,一字一句道:“娘,我求求你,让大夫好好查查,到底是什么毒,看这孩子还有没救、不,他肯定有救,我能感觉到,他还好好的!” 老夫人没有回头。 徐云娇手指猛地抓紧,随后又倏然放开。 她靠在床头,语气虚弱,却又决绝:“若我今天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整个赵家都得陪葬!” 她能想到的,老夫人又怎么想不到? “云娇,这孩子合该跟咱们家没缘,若要强行留下,只怕要伤及你的身子。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虽然我也盼着抱孙子,可孙子再重要,哪有你的性命重要?便是长公主知晓了,也是如此定夺的。” “你!”徐云娇本就奄奄一息了,又折腾了这大半日,哪里还经得起这样唇枪舌剑的过招,又是一阵钻心的痛意传来,竟又有一股血水从下身渗出。 柳寄山自诩见多了生离死别,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此时也看不下去了:“老夫人!” 这一声,让老夫人瞬间回过魂来,她猛地扭头,冲孙氏道:“还不快送柳大夫回去!” “……”孙氏不敢应声,脚跟却挪了挪,正要动作—— “慢着!” 斜刺里杀出一道声音,冷冷沉沉,却有着石破天惊的力量:“让他给徐云娇用药!” 室内众人齐齐转头,将视线对准了这声音的主人。 是赵昔微。 她一步踏至床边,道:“再给她诊脉!” 所有人都愣了愣。 包括徐云娇。她怔怔的望着赵昔微,似乎不敢相信:“你……你要帮我?” 老夫人也皱起了眉头:“微姐儿!” 柳寄山也没有动作,只看着赵昔微,隐有担忧:“阿微,此事……你……” 赵昔微没有搭理,只平静地撩开被子,让徐云娇的手臂露在外头,然后淡声吩咐左右:“去准备热水。” “我这就去。”三夫人立即起身。 **** 明天要出远门,周二约了医生复诊,希望情况好转。更新一直很卡,还是那句话,我会好好调整状态,争取早日回归正轨。请大家见谅。 第773章 她算哪根葱 入夜,景秀园。 灯火摇晃,哭声幽微。 这哭声却不是徐云娇的,而是赵承燕。 “怎么样?” 老夫人去佛堂上了三炷香,折返回屋,一脚踏进门槛时,便被浓烈的血腥气扑了个满怀,再听那断断续续的哭声,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差点没栽倒下去。 “老夫人回来了!”宋嬷嬷眼尖,忙起身去迎,顺势一把扯住旁边的赵承燕:“燕姐儿,别哭了。” 老夫人扶着周嬷嬷的手,稳住了心神,这才看清楚屋内的景象—— 怎一个乱糟糟的场面! 徐云娇躺在床上,已经陷入了昏迷。 赵承燕跪在床边,抽抽噎噎哭。 三夫人孙氏端着空了的药碗,也背过脸在偷偷抹眼泪。 几个老嬷嬷手忙脚乱,拧了热巾给徐云娇擦脸,每一下都磕磕碰碰的,不是撞到了木盆,就是没抓紧棉巾。 满屋子的人,都像被抽掉了三魂六魄,哭的哭,抖的抖,没一个能主事的! 哦,也不是没有一个能主事的! “再去点两盏灯,羊皮的六角灯。” 老夫人的目光循着声音,落在了床边。 赵昔微站在那里,只留给众人一个挺直的背影,如一棵傲雪青松,磊落而坚定。 她条理分明一件件的交代着:“这灯光线柔和,都放在床头罢。” “再把烘干的中衣拿几套来,待会儿要给她换。” “止血的汤药要一直备着,就怕病情反复。” “库房记得盘点,人参还够不够用?不够赶紧去买,参汤一时一刻也少不了的。” 冷静的声音不疾不徐落下,慌乱的众人立即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是。” “是。” “是!” 一声接一声的应答,整个屋子里的乱糟糟,一下子就变成了秩序井然。 老夫人在一旁看着,暗暗点了点头,忍不住轻轻叹道:“这孩子,果真是个能扛事的……”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点什么,突然一阵哭声撞入耳膜—— “呜呜呜……母亲,母亲,您醒醒!” 老夫人眉尖一皱,还没开口,一道冷斥率先而出:“哭什么哭?有这功夫不如去厨房搭把手!” 哭声瞬间一滞。 赵承燕抬起头来,一张小脸上泪痕点点,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可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让人舒服了—— “赵昔微,别以为你假模假式的守在这里我就会感激你!要不是你,我娘能这样吗?我娘就是你害的!” 她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滚而下,悲痛到极点的情绪是装不了的。 赵昔微不想言语上再刺激她,但也无法容忍她的哭哭啼啼,遂转头吩咐道:“来人,把她给我拖下去。” “赵昔微!这是我娘,我娘有事,你凭什么不让我守着!”赵承燕又气又急,可老嬷嬷们一把抓住她的臂膀时,她又不敢大肆挣扎,只好被推搡着往外走。 她生就了一副大家闺秀的柔弱样,这么呜呜咽咽一步三回头的,倒叫沿路的丫鬟婆子们都不忍心起来,像是赵昔微真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一般。 她的奶娘老远见了,忙飞奔着过来拉住她的手:“哎哟,这可是怎么了?大夫人还昏迷着,你怎么不在床边伺候着呢?” 赵承燕一把扑进奶娘怀里,抽抽噎噎道:“我叫人赶出来了,她,她,她赶我走……” “什么?赶你走?”奶娘一听就竖起了眉毛,“谁?她?别告诉我,又是微姐儿!她算哪根葱!你还怕了她不成?哎哟哟,我的小祖宗,你一个未出阁的千金,还能叫她一个下堂妇比了去?” 奶娘的嗓门高,隔着窗户这么一嗓子,屋子里众人都听见了。 老夫人脸色登时就青了。 宋嬷嬷和周嬷嬷见状忙掀帘出去。 不知道是劝了什么话,那奶娘的声音果然小了下去,但嘀嘀咕咕的,声音还犹在耳边:“燕姐儿,你别哭,她强你就由着她强,等你母亲病好了,她还不是要靠边站?” 赵昔微烦不胜烦,霍地起身,随手抓起一只杯盏,推开窗,朝外头掷了过去。 只听“啪嗒——”一下,紧接着“哎哟”一声高呼,立即被人捂住了嘴巴,只留下一串“唔唔唔”模糊不清的声音,随即彻底消失不见。 “唉!”老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收起了手里的佛珠,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床上。 “怎么样了?能不能成?” 满屋子的人,瞬间陷入了沉寂。 徐云娇这一胎本就不稳,又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纵使柳寄山医术高超,也只能盲人摸象一般蒙了个方子,至于到底能不能成,只能交给天意。 “能不能成?” 老夫人心中一沉,急急又追问了一句。 几个稳婆低下头去,没人敢回话。 老夫人眸光猛地一变,压着嗓音斥道:“怎么都不说话?哑巴了?” 婆子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像大夫人这样,实在是……实在是……” “一口气说完!” 婆子牙关一咬:“实在是凶多吉少!”心念已定,索性都一股脑儿都说了:“……就算柳大夫的药蒙对了,可这胎儿月份不足……还请老夫人当断则断……” 老夫人一把抓紧了手里的佛珠:“你的意思是,成不了了?” 徐云娇的状态很不好,但要是放弃胎儿,也许还能保住她的命。可要是极力保胎儿……那很有可能母子都保不住。 “既如此……”老夫人目光凝向徐云娇,一点点从她的脸,滑到她的腹部,看着那高高隆起的小肚子,又不免有些黯然伤神:“这可是个男胎……我吃斋念佛这么多年,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的孙子……” 她紧紧闭上了眼睛,还在做最后的一丝挣扎。 柳寄山守在前庭,听得出老夫人语气中的犹豫,再次发了话:“若能查证夫人所中之毒,或许仍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老夫人不如请丞相……” “罢了!” 话未说完,就被老夫人冷然打断:“她就是胎像不稳而已,何曾有什么中毒?” 查出中的什么毒不难,难的是查出谁下的毒,最关键点是牵扯到了淑妃。 这事别说不是柳寄山一个外人能定夺得了的,就算是府上的夫人小姐们,也就只有垂泪煎熬的份。 PS:我回来了……一直在断断续续的生病,上个月好点了,结果又中招了流感,一直没有更新,也不敢上来解释了(很惭愧,怕大家骂我)今天带着更新冒头了,大家轻点骂…… (本章完) 第774章 黄泉路上,也要记住他 “老夫人!”柳寄山还待继续劝说,老夫人坚决地摆了摆手:“来人,去打热水来,给大夫人擦擦身子。” 外头守候的老妈子忙应下。 老夫人又转头唤道:“宝珠,柳大夫辛苦了,大半夜的难为他跑这一趟,你快打发了小厮,好生送他回去。” “老夫人?”周嬷嬷心中一惊,这就把大夫送回去,岂不是任由大夫人自生自灭了么? 稍作犹豫间,却突然手背一凉。 乍然抬头,便见老夫人转过脸去,一只手颤抖着,不停拭着眼角。 满脸的老泪,突兀地滚落下来。 “老夫人……”周嬷嬷吓得手忙脚乱,一摸袖子却是个空,正要去寻帕子,却又听斥责声传来:“热水都来了,还不快送客!” 赵昔微想说点什么,可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更多的,她也帮不了了。 罢了…… 摇摇头,正要收回那一丝丝怜悯,手臂猛地被人抓住! “我……我……我要死了……” 细若游丝的声音传来,赵昔微心头突然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 低头看去,徐云娇挣扎着抓住了自己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道:“微姐儿,我要死了……”她向来是高傲倔强的,可这一次却露出了柔弱无助的神色来,“微姐儿,我求求你……求你去……” “哎呀!大夫人!”婆子们一脸慌张,忙按住了她的肩膀。 “不……”徐云娇嗫嚅着,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着赵昔微的袖子,声音断断续续地道:“微姐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求你去请赵子仪,请他回来,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许是太过于激动,她身下又开始渗出血迹,一片片晕染开来,在被褥上格外的触目惊心,与她猩红的眼眸几乎融为一色,可那双朦胧的泪眼中,期盼和哀求却是那么的明显。 “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他很爱……”泪水啪嗒滚落,落在被褥上,“他很爱这个孩子,他不会丢下我们母子不管……微姐儿,你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 她轻轻摇晃着赵昔微的手,语气低回婉转,是从未有过的小女儿模样:“我总是要见他最后一面的……我总是要见见的,就算是黄泉路上,我也要记住他的样子……” 赵昔微心中一阵苍凉。 徐云娇还真是爱得至深啊! 可赵子仪是个无情的人…… 一份爱,若给错了人,那就是注定的悲剧。 “大夫人……”不知道为什么,对上徐云娇那痴痴的眼神,她突然再也讨厌不起来。 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鬼使神差的,她握住了徐云娇的手,语气郑重:“好,我答应你,去请他回来。” 巍巍皇城,冷冷夜色。 月光自银河垂落,如轻纱般笼罩着东宫。 立政殿,侍卫林立,灯火通明。 殿门大开处,数百太医伏地而跪。 皇帝半夜突发旧疾,他们刚从紫宸殿出来,一身冷汗尚未干透,就被太子又召了过来。 此时众人跪趴在地,仅是余光一瞥,那一排排的长枪短剑映入眼帘,霎时间便软了半截身子。 皇帝不是受了凉而已吗? 他们不是已经把病情稳住了吗? 一群人大气也不敢出,只偷偷觑着眼,瞄了瞄正上方的男子—— 那人坐在椅中,手里捏着一只玉镇纸,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灯火跳跃,碎金般的光点缀于他袖间,衬着他修长的手指,似美玉一般温润无暇。 视线再偷偷往上,便望见一张沉肃的脸。 这张脸无可挑剔,却偏生气场清冷到了极点,哪怕是半点情绪都无,那股子与天俱来的威严,还是让人心里直打鼓。 摸不着头脑的太医们又将眼神稍稍往旁移了移,这下瞳孔猛地就放大了—— 什么情况!? 书案下首,坐着一男一女。 男的紫衣玉带,正是丞相赵子仪。 女的红衣金钗,正是宜阳长公主。 “太子!”沉默对峙片刻,长公主终于沉不住气了,她一拂袖子,“呼啦”站起身,“人命关天,请殿下速速下令——” “殿下!”话未说完,赵子仪也跟着站起身来,他神色是一如既往的从容,但语气中隐隐有些按捺不住的焦躁:“此乃微臣家事,怎可惊扰东宫!” “赵子仪!”长公主厉声喝断,一步逼至他身前:“家事?是不是你把我的娇娇毒死了,也是一句家事就能算了?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呵……” “这……”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发的看不懂了:长公主和赵子仪上东宫吵架来了? 几个年轻太医跪得双腿都麻了,有人忍不住挪了挪身子,用手肘碰了碰同僚,小声嘀咕道:“他们翁婿之间吵架,拉上我们太医院做什么啊?” “啊?”小太医满头雾水,正要追问,“咳咳咳——”背后又是好几嗓子。 一回头,几个老太医正一脸“要死别拉上我”的神色。 “嗯哼!”老太医们消息灵通,早就知道了赵府内宅的事,这会儿察言观色琢磨了个大概,后背已经凉得能掉下冰渣了—— 徐云娇的孩子保不住了,传闻是吃了有毒的粽子。 而淑妃前几日才给娘家送了粽子…… 老太医们上了年纪,谁不是见证了一场又一场血腥的斗争?能活到这个岁数,谁不是一千多个心眼子? 此事既然传出来了,那肯定就不会这么平息。 最好的结果是个误会,最坏的结果是人头滚滚。 可不论是好还是坏,他们太医院都是最遭罪的那个…… 老太医们正惶恐之时,上头两人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云娇没有中毒,只是下人传错了话,长公主还请慎言!” “是不是被人投毒,让太医一查不就行了?”长公主只咬定这一句,“若是谣言,就该彻查到底,以正视听!” 论口齿之伶俐,才思之敏捷,赵子仪朝中独一份的厉害。 只见他波澜不惊,娓娓道来:“长公主,您也曾参与朝政,便知为人臣子,当忠君爱国、以大局为重的道理。前朝后宫本为一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况如今陛下抱恙,正是需要静养之时,倘若为了一句谣言而大动干戈,误了本官体面事小,惊扰了陛下龙体,谁可担当得起?太子殿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闻言,李玄夜把玩镇纸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 底下的太医却是心中暗喜。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最好的选择! (本章完) 第775章 终究是孤亏欠她 真查下去,对大家都没好处! 有人甚至悄悄比了个大拇指,对赵子仪佩服得是无以复加:“果然是一国之相!真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长公主气得浑身直抖。 “赵子仪!”她怒声道,恨不得一把撕碎他:“本宫早就知道你是个有野心的!只是未曾想到,你的野心竟这般的大!当初娇娇执意要嫁你,本宫虽然知道你不可靠,但,也没有执意阻拦!因为本宫看重你的能力!我知道,你是栋梁之材,是匡扶社稷的好料子!好啊,本宫果然没有看走眼,你果然是个好料子!好料子啊!过河拆桥的好料子!” 她冷冷一笑,只有轻蔑:“赵子仪,你是不是觉得,我们长公主府没有利用价值了?” “长公主息怒。”赵子仪眉头一皱,提醒道:“殿下面前,请慎言。” 李玄夜却突然发了话:“丞相言重。” 他不辨喜怒,底下的太医捉摸不透风向,就又犯了嘀咕。 这事,太子殿下是管呢,还是不管呢? 看神色,像是一个被迫抓来断家务事的清官…… 这是懒得管罢? 也是了,内宅的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一国储君哪有闲心管这个。 长公主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她和太子之间虽然没有矛盾,但也算不上很亲切。 现在她的孩子出了事,真相还牵连到了宫中妃嫔,太子如果不出面,她总不能指望皇帝去吧?一想到皇帝那个病歪歪的身体,她的心就凉了一大半。 但是求太子…… 要换在以前,她是皇帝最敬重的姐姐,是太后最疼爱的女儿,何须要来东宫讨公道? 但现在不同往日了。 太后谋反,她没被牵连已是万幸,哪里还敢作威作福? 年轻时夹在皇帝和太后中间,后来又夹在太子和太后中间,前朝政务,是她多方周旋,宫闱争斗,是她尽心调停。 这一路走来,说风光是风光,说辛苦也辛苦。 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审时度势”这几个字的重要性。 想至此,长公主下意识的抬眼,看向了上头的太子。 他坐在那里,冷沉肃穆,威仪万千,恰如君临天下。 这样一个人,这万里江山,除了他能坐镇,还会有谁呢? 长公主忽然就想到了晋王。 她深知权力的残酷,最后一颗棋子未落定之前,谁也不好说谁是真正的王。 也正因为如此,不论前朝闹得多汹涌,她也从未正面站出来支持过谁。 但此时此刻,她轻轻闭上了眼睛,一个声音不可抑制地在脑海里响起。 “这天下,除了他,其他人都是肖想!都不配!” 再睁开眼,眸中浮现一抹坚决。 太子虽然不好说话,但她也不是没有一点筹码…… 一种运筹帷幄的自信重新回到了心底,长公主微微一笑,突然道:“想当年,先皇在世时,曾赐我金山铁矿作嫁。今见天灾绵延,两地税收亏空,我愿将其献于朝廷,以便充盈国库,以解民生之急,太子你看如何?” “金山铁矿!” “充盈国库!” 殿内所有人,都被这几个字震得晃了晃。 赵子仪脸色也变了变,惊愕在眼底一闪而过。 他怎么也没想到,长公主可以为了女儿做到这种份上! 竟然……献出了金矿! 有她如此大手笔,国库空虚何愁不解? 作为本朝唯一的大长公主,她身上是自带权力和筹码的。这么多年以来,任凭朝中党争如火如荼,她兀自巍然不动。即便是太后谋反,也没有波及长公主府一丝皮毛。 但她现在就这么轻易地交出了自己最大的筹码! 赵子仪久历朝堂,只不过一个思忖,脑子里便突然有一句话跳了出来! “坐山观虎斗!” 仿佛心有感应,电光火石之间,上头坐着的太子殿下忽然轻笑了一声。 赵子仪蓦然抬头。 便见太子殿下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一眼,然后丢下掌中的玉镇纸,闲闲地站起身来。 他双手负在身后,隔着紫檀木的书案,面上笑容淡淡,好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但赵子仪知道,他说出来的话,肯定不会让人好受—— “既然长公主都求情了,孤怎能不给这个面子?”他抬起一只手,示意太医们起身,“着太医院所有太医,即刻前往相府,定要查明真相,还长公主一个公道,亦是还丞相一个清白——” 语罢,又勾了勾唇角,笑意深长:“丞相以为如何?” 赵子仪急急道:“殿下,只是家事而已,微臣惶恐——” “诶——”太子殿下却摆摆手,“丞相何必如此见外?即便是家事,孤也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毕竟……”语气拉长,笑容越发亲切有加,“孤也算是丞相的半个家人,你说呢?” “殿下——” 最后一句话一出,赵子仪有如被五雷轰顶,当场被轰成了石头人。 什么半个家人! 这厮原来打的是一箭三雕的好主意! 你不要面子,我还要呢! 赵子仪一步迈出,双手一拱,朝李玄夜恭敬行礼,朗朗道:“微臣有罪之身,殿下厚恩,不敢领受!” “哦?”太子殿下被当众驳了个没脸,倒也不介意,只摸了摸下巴,一脸真诚发问:“丞相何罪之有?” “内宅不幸,传出此等谣言,殃及后宫,污染陛下圣听,扰了殿下安宁,微臣罪该万死!怎还敢攀亲引戚,折辱殿下清德!” 他的语气重重落在“攀亲引戚”四个字上,李玄夜怎么听不懂他的意思,但却只是淡淡一笑,道:“丞相何必如此紧张?” 他背着手,缓步至窗边,望着朦胧的夜色,语气轻柔:“孤曾与太子妃琴瑟和鸣,却不料中途分离,终究是孤亏欠她许多。况且当日宫乱,是她冒死入宫,倘若没有她,这座皇城,也许已经改名易姓……” 殿内一片默然。 不知是不是幻觉,此时太子的声音,落在众人耳中,竟然莫名有些温柔。 年轻的太医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只听闻他在朝堂上心性极为冷酷,却私底下对太子妃极尽宠爱,原来只当是宫闱谣传当不得真,哪料如今亲眼所见,才知传言不虚。 啧啧啧…… (本章完) 第776章 江山不幸有情种 原来太子殿下,真的是个情种呢! 哎呀呀!可了不得! 太医作为掌握宫闱秘闻最多的一个群体,那些负心薄情的故事听得多了去了,可这么深情不移的事还是头一次见,故而都掩饰不住兴奋,一个个全都竖起了耳朵等待后续。 偌大个殿内,脸色不太好的人只有两个。 那就是长公主和赵子仪。 长公主望着李玄夜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看到了年少时的皇帝。 那时,皇帝对皇后,也是这么温柔…… 可后来呢? 皇后早逝,皇帝落了一身病,身强力壮的太后野心日益膨胀,以致两党相争举朝中分。 痴情帝王,是女人之幸,却是江山不幸。 况且,赵氏一门双雄,赵子仪又野心勃勃,一旦女儿成了皇后,将来必定成为大患。 皇帝好歹有她这个姐姐出面周旋,可太子呢?将来有谁能帮他呢? 赵子仪的心情则就更为复杂了。 看太子这表现,似乎是真的没忘记微姐儿…… 早知道他这么情根深种,自己费那么大劲干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久居上位之人,有几分真心? “殿下抬爱,微臣感激不尽!”赵子仪一撩衣袍,对着背影肃然下拜,“微儿身为大魏子民,忠君爱国是为本分,不敢居高自傲,更不敢让殿下挂念……” 话未说完,李玄夜倏然转过身来。 他眸子微微眯着,几分冷意乍然迸射,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的人,问道:“嗯?” 赵子仪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但又不想把送上门的好处彻底推开,于是斟酌片刻,选择了更为狡猾的话术:“到底夫妻一场,纵是缘分已尽,也是非比寻常。” “正是。”李玄夜淡淡一颔,“所以丞相家事,便是孤之家事,如今尊夫人受害,孤岂能袖手旁观?” 他说得义正词严,平淡中透着威压,仿佛之前的温柔深情从不存在,一时殿内之人皆有些茫茫然。 但赵子仪却是最心知肚明的。 这小子,是在算计自己呢! 言下之意——念着与微姐儿的这段旧情,徐云娇中毒之案他会帮忙摆平。 赵子仪暗自冷笑一声。 他抬起眼,对视着李玄夜的眼睛,问道:“真相尚未查清,殿下怎知是受害?倘若果真是误会呢?” 想用这事拿捏住他?小太子还是嫩了点! 李玄夜眯了眯眼,眸底越发森冷:“既然真相尚未查清,丞相又怎知一定是误会?还是说,此事另有隐情?” 这话不留任何情面,尤其是上位者对臣子,无疑就是在指责对方忤逆不忠了。 赵子仪猛地一个激灵。 看来,此事太子是非要插手不可。 可他一向老谋深算,怎能容忍节外生枝? 微微一笑,他也不再客气,反问道:“殿下口口声声念着与微儿的旧情,心里却对她的父亲如此多疑,难道不怕她心寒吗?” 李玄夜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倘若不追查,只怕她对你更寒心。” 两人你来我往,表面上波澜不惊,看在众太医眼里只觉得好无聊—— 查还是不查,不是一句话的事吗?太子也真是的,一声令下,太医院全体出动,赵子仪还敢阻拦吗? 更奇怪的是,赵子仪居然一点都不着急,就算不担心自家夫人,难道连自己的孩子也不当回事吗? 再这么谈下去,孩子肯定保不住了…… 还有长公主,别人不心疼,可那是你的女儿啊,你也不心疼吗? 长公主确实是心疼。 对权术的了解让她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所以才一直忍到了现在。 胎儿的死活,她其实并不太在意,甚至她并不想要这个孩子生下来。 当初突然怀孕,她就觉得事有蹊跷,现在快要临盆之际却突然中毒,再结合赵子仪一点都不心急的表现,她有充足的理由可以判断一件事—— 这个孩子,只是赵子仪的一个筹码! 但,他苦心拿一个孩子做什么筹码呢? 长公主耐着性子,看他和太子过了好几招,也没得到一丝想要的真相。 但她可以确定的是,赵子仪这个很毒的计划,太子并不知情。 否则就不会如此多疑了。 “咚——” 远处鼓楼传来报更的声音,短促而清晰,提醒着众人即将天亮。 三更天了。 不行,不能再拖了! “殿下!”长公主再也忍不住,才开了个口,忽然有侍卫急冲冲闯入,打断了她的话:“太子殿下!” “何事?” 来人在原地站定,扫了一眼四周后,焦急的神色瞬间有了一丝古怪,欲言又止道:“殿下……” “有事说事。” 侍卫还是有些为难:“是您让我说的啊?” “无事就滚。” “殿下!”那侍卫挠了挠脑袋,有些尴尬地道:“郡主说要见您……” “郡主?”对于这个称谓,太子殿下一时有些陌生,但转瞬之间便反应过来:“赵昔微?” 话未落,霍然起身:“她在哪?” “在偏殿。” 三个字刚落下,太子殿下狠厉如刀的眼神已嗖嗖飞了过来:“谁让你拦下的!” “殿下恕罪!”侍卫抱头辩解:“属下不是那个意思!属下只是想着您在处理政务,让她先等一等而已……” “蠢货!”太子殿下压根没空听他喋喋不休的辩解,更没空搭理等着他定夺的长公主,只疾步踏向中庭,“人几时来的?” 留下满地太医面面相觑,都一副活见了鬼的神情。 “殿下等一等……”侍卫反应过来,忙飞奔着跟上,“她,她已经……” 半句话还在嗓子里,前方的太子殿下忽然身形一顿。 侍卫躲避不急,一边摸着撞疼了的鼻子,一边呆呆地补上没说完的话:“……过来了。” 殿内众人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隔着帘幕,只见太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定定地立在庭前,无声也无息。 有些小太医悄悄拿眼睛朝门外瞄。 这“赵昔微”到底有多大的魔力?以至于让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至此? 只见夜色深沉,灯光朦胧,白玉石阶上,隐隐有一抹青绿色的身影,如春柳般纤细轻盈,令人耳目一新。 可才看了半眼,太子殿下已回过神来。 他折身进了殿门,对着满殿内好奇的众人,淡淡吩咐道:“丞相夫人身体不适,着太医院刘太医,率全部太医即刻前去相府,不得有误。” (本章完) 第777章 长公主的秘密 殿内一片惊愕。 全部太医都去? 那岂不是要把赵府查个底朝天? 这不太好吧…… “殿下,太医院共有四百人之多,丞相府……” “殿下,徐夫人只是胎像不稳,无需兴师动众……” “殿下……” 一群人围上前来,争先恐后地诉苦。 “行了。”李玄夜一扫袖子,正要迈出殿门,长公主忽然闪身而出,“微姐儿!” 她抢先越过门槛,以迅雷之势,直接一把抱住赵昔微就开始哭:“本宫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嘤!本宫就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嘤!” 她眼泪说来就来,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让方才叽叽喳喳的众人瞬间傻了眼。 赵子仪无声默然半晌,忍无可忍之下,重重一咳,道:“长公主,有话好好说,请先放开小女——” 这语气,这神态,分明是划清界限,哪里还有半点女婿的样子? 看得众人直咂舌:不愧是丞相大人!果然铁面无私! 可长公主也不是吃素的。 对赵子仪的轻慢置若罔闻,只管抱着赵昔微哭得更厉害了:“……嘤!多亏你过来了!否则本宫可真不知道怎么办……嘤嘤嘤!” 她伏在赵昔微肩上,泣不成声地道:“……微姐儿,娇娇是本宫心头的肉……嘤!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也活不成了……嘤!你一定要救救她……嘤嘤嘤!” 长公主这变脸的水平,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赵昔微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双手抬起,想落下时,又觉得不妥—— 论辈分,长公主是赵子仪的岳母,她也跟着要叫一声外祖母,哪有长辈扑在小辈怀里哭的? 论身份,这是皇帝唯一的亲姐姐,太子殿下都要给几分情面,哪轮得到她这个所谓的“郡主”来安抚的? 她尚在思忖,长公主却好像已猜到了她的想法,伸手一揽,就把她抬起的手揽住了,然后脑袋顺势往她肩上一靠,就这么紧紧地倚在了她身上,丝毫不在意身份辈分的问题。 “长……” 赵昔微张了张嘴,长公主“嘤”地一声,又哭开了:“……微姐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救了娇娇,就是救了本宫,就是救了整个公主府……嘤!” “……” 知道救人要紧,还不赶紧回赵府? 抱着她哭个什么劲? 再拖下去,徐云娇这一胎,肯定是成不了了! 见长公主还在哭个不停,周围其他人也没有动静,赵昔微只好将眼神投向了对面,那个唯一能发号施令的人—— 夜色清透,宫灯明亮,他一袭黑衣金纹,负手立在殿前,腰间垂着红色的丝绦,上面系着温润的白玉,显得既尊贵又清冷,却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 对上她的目光,他忽然扬了扬唇角。 这笑容…… 不对!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赵昔微突然想到了什么! 难道说,李玄夜也不想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可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赵昔微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手掌落在了长公主的肩:“长公主,时间紧急,有什么话,我们回府——” “让他一起回。”一个声音突然在耳畔低低响起。 “什么?”赵昔微不明所以,下意识问了一句。 长公主靠着她的肩,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急切重复道:“让太子一起回。” 赵昔微一愣。 长公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算是我求你。” 赵昔微抽了一下手腕,没抽出来。 长公主一双凤眼睁得大大的,泪水之下,却是出奇的冷静:“作为报答,我可以交换一个秘密。” “秘密?”赵昔微眉头一皱。 “是。”长公主眼底浮现一抹决然,低声道:“关于沈玉清的秘密。” “我娘亲?”心底忽然一沉,赵昔微不由自主抓紧了她的手,可还没等问出下一句,赵子仪忽然出声:“太子殿下,长公主情绪似乎有些失控。” “关心则乱,也是情有可原。”李玄夜步出殿门,吩咐道:“救人要紧,都下去准备吧。” “是……”太医们苦着一张脸应了。 长公主还抱着赵昔微在嘤嘤低泣。 “……殿下。”赵子仪沉沉地看了一眼,又道,“长公主情绪激动,又对微臣心怀怨怼,恐一时情急伤及无辜。” 赵昔微听着奇怪,就多看了他一眼。 他神态一如既往的冷静,脸上确实有一些担忧,但着实不算太多——很符合赵子仪平时对徐云娇的态度:既无爱意,也无恶意。 而他说出来的话,也不会让人有什么疑心,毕竟全京城无人不知,她是赵子仪最偏爱的女儿,担心女儿被长公主伤害有什么问题? 只是此时此刻,赵昔微整个人正被长公主抱着,手腕还被长公主抓着,被他这话一说,看起来还真有点像是被劫持为质的意思…… 果然,李玄夜眼神一变。 东宫侍卫皆是训练有素,根本不用他开口,瞬间齐齐踏步出列。 “哐当”一声,手中长矛亮出,声音整齐划一:“长公主,请——” 长公主再是个狠人,也不可能干出在东宫劫持人质的蠢事。 被赵子仪当面阴了一把,要说没有恶心,那肯定是假的。 这个老狐狸! 就不怕她受了刺激,真的拿赵昔微当人质? 长公主盯着面前一排排锋利的长矛,心底那一股恶气忽然涌了上来,怎么也找不到发泄口。 手腕力道倏然加重。 瞳孔也跟着露出凶光。 不得不说,如果要劫持的话,现在是个最佳的机会…… 她现在和赵昔微的距离挨得很近,就算侍卫成排的围着,就算太子在一旁盯着,但她要是想出手,还是会有胜算的。 一抹杀机悄然而生。 长公主嘲讽地笑了笑。 这些年,从朝堂纵横到幕后运筹,又从幕后运筹到隐退嫁人,她可不是个只会相夫教子的贵妇人。 当年,为了这江山社稷,她是杀过人也害过人的。 赵子仪真是吃了豹子胆,竟然敢算计到她头上! 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赵昔微已嗅到了危险。 长公主的目光,如尖锐的剑锋,冷冰冰地刺向她——那杀气已经毫不掩饰,强烈到周围的侍卫都捏紧了兵器。 赵昔微无声一笑。 她到东宫来是为了救徐云娇的,但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光看他们明里暗里的拉扯算计了。 最后他们算计来算计去,顺手就拿她当棋子了? 第778章 你以为太子会护着她? 赵子仪,长公主,还有李玄夜,他们有谁是真的担心徐云娇的生死吗? 不,他们连她的生死都不在乎。 可笑她却想着放下恩怨,先救人要紧…… 她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争什么,但她知道,徐云娇这事,背后肯定牵扯到了很多东西。 而且这个东西很重要,最起码——比她的命重要。 赵昔微忽然觉得很累。 图什么呢? 一次次的蹚这些浑水,她图什么呢? 此时—— “太子!” 一个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脸上忽然一凉。 是长公主。 她的手轻轻抚上了赵昔微的脸颊,轻叹道:“这张脸,果然是令人疼惜……” 李玄夜目光冷了下来:“姑母!” 听见这么一声,长公主手指一顿:“你叫我什么?姑母?”她侧目看着李玄夜,忽然笑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头一次这么叫我……” 说到后半句,语气隐有哀伤。 这些年来,因着太后的缘故,太子对她这个姑姑十分冷淡。 再加上她曾经掌过权,这冷淡之中又有了几分忌惮。 没想到的是,头一次叫她姑母,却是为了一个外人…… 李玄夜目光稍微温和少许,道:“你是父皇唯一的姐姐,不论如何,都是李家人。” 这话安抚意味明显。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太后谋反,也没有赶尽杀绝,虽然处置了王家,但长公主府依旧富贵如常。 百官纷纷上书,夸赞皇帝仁爱孝悌,但心里都知道,这是太子的意思。 待下了朝,一出紫宸殿,就凑在一起嘀咕:老夫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小太子还有这样宽容的一面呢?你说,他不会是装的吧?他不会是留着什么后招吧? 别人不知道太子是否有后招,但长公主是知道的。 毕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前朝后宫的这些事。 留着太后,不过是为了等待揪出当年的真相。 “是啊……”长公主点了点头,长长低叹,“不论如何,我们都是李家人……” 她盯着赵昔微,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自古江山美人不可兼得,本宫作为李家人,很想知道,如果有一天,赵昔微威胁到了我们李家的江山,你该如何取舍?” “……” 赵昔微笑了。 长公主可真是看得起她! 不过是皇帝一句话,李玄夜说废就废了她,还威胁李家的江山? 李玄夜也笑了。 只是温和的目光淡了许多,如同审视祸国乱臣似的,淡淡审视着她。 赵昔微表情平静,迎上他的目光。 长公主的手指往下一滑,落在了她的脖颈之侧。 杀机凛然。 “长公主!”挖坑之后就没说话的赵子仪突然沉不住气了。 他只是激将法刺激她一下,想要借太子之手打压她的气焰。 但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准长公主真的想杀人,更没算准太子竟然选择袖手旁观! 他不能让微姐儿有事! 他不能对不起沈玉清! 乍一听见他的声音,赵昔微有些怔愣。 呆呆回头,竟忘了咽喉被人掐住,只见赵子仪表情狰狞,大喝道:“住手!” 待反应过来时,脖子已被长公主扼住。 “住手?”长公主哈哈大笑起来,“赵子仪,你也知道心痛了?我还以为你没有心呢!”她一手掐着赵昔微的脖子,“在你拿娇娇当棋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能有棋子?” “长公主!”赵子仪面色一白,那份不动如山的镇定不复存在,“冤有头债有主,你心里有气大可以冲我来,不要伤害微姐儿,她一心想着救云娇,你不该这么对她!” “你现在知道了?”长公主笑了笑,“可你用激将法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该利用她?还是你觉得——”语气一顿,满是嘲弄,“太子会护着她?” “我——”赵子仪被戳中了内心最阴暗的想法,顿时一噎。 长公主嗤笑道:“就凭你这点小算盘,也敢跟我玩心眼?呵!” 她冷冷一哼,“本宫玩心眼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知道这宫廷之中,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筹码。” 她很有耐心,一边这样掐着赵昔微,一边慢慢说着话,存心要把赵子仪这口心气彻底吊死:“……可你有什么筹码?就一个微姐儿吧?是,太子是挺宠你的女儿,这是你们赵家的福分。可他再宠你的女儿,那也只是宠而已,算不得什么。” 她垂了眼,怜悯地看向手里的人儿,缓缓道:“我生于这座皇城,比任何人都懂得,这皇宫中,男人的疼宠,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有些人之所以会把这些当真,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江山社稷的担子有多重……” “……赵子仪啊,你以为,光是靠心狠、豁得出去就能成功吗?你错了。你还记得吗?是什么让你平步青云的?是你的心狠吗?不,是你娶了我的娇娇,有了我公主府的支持,你才得到了那么多的青睐——不然,以你赵家的底子,凭什么能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凭什么能镇住那些盘根错节的家族?” “你心里有人,娇娇执意要嫁,是她死心眼,我也认了。这些年你对她不好,她闹和离,我也劝了。这是为什么?是因为我知道,她心里始终只有你一个!她没有想真的离开你!如果她哪天死了心真的要和离,就算天底下男人都死绝了,我偌大个公主府,我还怕养不活她?” 长公主说着,想起了还在饱受折磨的徐云娇,还是忍不住有泪水涌了上来:“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狠毒到这种地步,任由淑妃下毒陷害她!虎毒不食子啊!” 一句句的质问,是一个母亲最痛彻心扉的伤口。 或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也或许是真的恨到了极点,让她的手臂猛地绷紧。 赵子仪瞳孔猛地收缩:“你干什么!别乱来!微姐儿是无辜的!” 长公主冷冷地笑了。 “无辜?可我的娇娇不无辜吗?她肚子里可是有你的孩子!纵然你不喜欢她,可孩子总该是你的骨肉吧??” 赵昔微眼前忽然一黑。 不好! 与此同时,忽听见李玄夜冷声喝道:“姑母!” (本章完) 第779章 孤不喜欢被人威胁 这充满威慑的语气,让对峙的两人都怔了怔。 赵子仪收回伸出去的手,缓缓退后一步:「长公主,有话好好说,殿下也不想让你伤害微姐儿。」 「是吗?」长公主冷冷笑了,「我想你是忘了太子方才的话了吧?殿下刚刚说,无论怎样,我都是李家人——」她看向李玄夜,语气不疾不徐,「殿下,这话还作数吧?」 四周陷入沉寂。 侍卫们屏住了呼吸,静静地等待着。 赵昔微强撑着一丝呼吸,一边悄悄寻找机会,一边盯着李玄夜—— 只要他一声令下,她就能一击自救! 然而…… 李玄夜没有看她。 他立在那里,目光淡淡的,落在包围圈外,似乎在斟酌着要不要撤下侍卫…… 如同冷水浇头,赵昔微心底的一丝希望,瞬间就被浇灭了。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李玄夜是个多在意权位的人,他一心想要将来做个好皇帝,怎么会为了她放弃利好江山的筹码? 正思忖间,脖子上忽然一阵刺痛。 是指甲划破了她的肌肤! 局势已经失控,你死我活无法避免! 狠狠一咬牙,赵昔微刚屈起手肘,便听见李玄夜突然又开了口:「取剑!」 「是!」 一声应下,一名侍卫踏出队列。 是袁策。 只见他出列,转身,然后屈膝,半跪在李玄夜面前,双手平举,呈上一个寒光闪闪的东西—— 一柄宝剑! 长公主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把剑,具有生杀大权。 李玄夜取过长剑,端详片刻,然后伸出两根手指,一寸寸擦过剑刃。 他的动作十分缓慢,慢到所有人都觉得陷入了煎熬,直到长公主心焦地张了张嘴唇,他擦剑的动作倏然一顿! 「哗——」 说时迟那时快,手腕一转,长剑横出,剑尖如芒,凌厉刺向赵昔微! 耳畔有风声呼啸,还有赵子仪几乎失控的呼唤:「微姐儿!快躲开!」 赵昔微没有躲闪,她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定定地盯着那锋利的剑刃,如果…… 如果他真的要借此机会杀了自己,那她…… 寒芒闪过,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剑尖迎面而来,如流云,似闪电,在她眉心一寸的距离,动作忽然一收。 赵昔微猛然抬手—— 寒光划过眉心向下,微凉的感觉贴着肌肤,让她反射般地眨了眨眼。 睫毛轻颤之间,脖颈间恍然一轻。 随后有惊呼声响起,赵昔微定睛看去,见长公主捂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鲜血自指缝间渗出,染红了大半个手掌,她踉踉跄跄,连退了好几步,直到身子贴着廊柱,才停了下来。 「太子你……」她伸出手掌,看看上面的血,又看看面前的人,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你竟然……要杀我?」喃喃问出这么一句后,她陡然瞪大了眼睛,表情变得凌厉起来:「你竟然要杀我!我可是你姑母!我是你父皇的亲姐姐!你竟然为了一个赵昔微,要杀我!」 「父皇的亲姐姐?」李玄夜重复了一声,笑了笑,然后收剑入鞘,「要不是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孤又如何会手下留情?」 说着,随手将剑丢给袁策,这才将目光看向赵昔微。 「太子!」长公主不甘心地又上前一步,「你怎能偏袒至此……」 「嗯?」李玄夜一拂袖子,转向长公主,忽然笑了。 他的语气可以说得上是温和,甚至还有几分莫名的亲近:「姑母,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也不想你失了长公主的脸面,所以才兴师动众,调动了整个太医院。但,凡事要懂得适可而止,切忌昏了头得寸进尺。否则,就算是我不介意,父皇那边也说不过去,姑母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来和颜悦色,但训诫意味十分明显,长公主这辈子向来自恃聪明得体,还从来没有被人当面这样驳斥过,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侄儿? 可是她又不是真的昏了头,忙解释道:「太子,姑母不是这个意思,姑母只是觉得……」 「好了!」李玄夜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摆了摆手,淡声道:「姑母的心思,我和父皇都明白。你既能为了国库之急而献出金山,便足以证明是个胸怀天下之人,怎会为了这些小打小闹而伤了朝堂和气?当然,话又说回来——」 他轻笑了一声,目光往赵昔微脸上一转,道:「我只是不喜欢受人威胁,特别是在女人的事情上。」语气一顿,目光转向长公主,「姑母可明白了?」 长公主捂着受伤的脖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玄夜又看向赵子仪,眸光幽冷:「丞相你也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不用孤再说第二遍吧?」 一场较量占尽上风,赵子仪正拢着袖子垂着眼,装出一副恭敬谦逊模样,这时忽然被点名,却也没有半点惊慌,只把双手一拱,肃然下拜:「殿下教诲得是,微臣定当谨言慎行。」 李玄夜又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手,道:「都退下吧。」 「是。」 待侍卫悉数退下,他才又将目光投向赵昔微。 而赵昔微也正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 隔着几步的距离,两个人就这么对视,既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仿佛时间定格了一般。 时近后半夜,空气里泛着阵阵寒意,恰巧起了风,呼呼直往袖子里灌。 赵昔微出来得急,也没来得及披件披风,此时只觉遍体生寒,忍不住就打了个冷噤。 「阿嚏——」一声,突然一阵头晕,整个身子往下倒去。 李玄夜顿时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冲过来,将她整个人揽住:「你怎么了?」 赵昔微被他半抱住,努力仰起脸,却只看见一片朦胧的光晕。 睁大眼睛找了好久,也找不到清晰的视线,只依稀模糊看见他熟悉的轮廓,还听见焦急的声音:「醒醒!赵昔微,你醒醒!」 「有点累……」 她张了张嘴,费力地吐出这句话,任由自己瘫软在了他的怀里。 再醒来时,已是午后。 日光透过薄纱,洒落一片斑驳。 空气里散发着幽冷的花香,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药味,闻起来让人倍加舒心。 赵昔微躺在床上,盯着床帐愣了好一会儿神。 第780章 不要脸的一对 再醒来时,已是午后。 日光透过薄纱,洒落一片斑驳。 空气里散发着幽冷的花香,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药味,闻起来让人倍加舒心。 赵昔微躺在床上,盯着床帐愣了好一会儿神。 室内的翠玉珠帘轻轻摇曳,与窗外的花影交相辉映,一片流光溢彩,令人如同置身天宫。 抬起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纱帐。 触感丝滑细腻,令赵昔微一瞬间有些恍惚。 她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东宫,过着金尊玉贵的日子,还有那个将她宠在手心的人,他们同床共枕,琴瑟和鸣…… 那个人…… 赵昔微躺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在帐子上画着圈,终于回过神来—— 这里是东宫! 手指猛地一收,顺势撩开了床帐,环顾四周,书案、字画、屏风……室内陈设一一入眼,让她心头霎时狂跳:昨夜,她在这里睡的?! 她怎么会睡在这里? 她不是来东宫求助的吗?哦,她被长公主挟持了,然后就晕倒了…… 所以昨夜是太医给她问诊的? 冷汗瞬间从后背渗了出来,一个更严重的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 既然太医看过了,那关于那个孩子……他是不是知道了? 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有抗拒让他知道真相,可是后来他护着裴才人的态度,深深刺痛了她。 她不敢想象,如果她把伤口撕开,却只得到他的权衡利弊,那她该有多绝望…… 既然已经不能在一起了,那还是保留一丝美好的幻想吧…… 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那她该怎么应对? 赵昔微觉得整个脑子都是乱糟糟的,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睡醒了?”有声音从中庭传来,她尚未反应过来,人已到了床边。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而后指尖落在她眉心,问:“眉头紧锁,在想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仿佛初夏的风轻轻拂过,让她一瞬间忘了所有的防备,下意识地喃喃回答:“孩子的事……” 话一出口,心尖立时一阵刺痛,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怎么了?”李玄夜目光一凝,似乎有些疑惑,“孩子?” “是徐云娇的孩子!”不知是心脏太痛,还是脑子太乱,一句话急急冲口而出。 话说完,却见他眸光变了变,眼底有什么东西闪过。 赵昔微顿觉万分后悔。 李玄夜向来机警,任何蛛丝马迹的细节都逃不过他的注意,更何况她这么欲盖弥彰的搪塞? 果然,他眉头一挑,立即察觉了异常:“徐云娇的孩子?” 语气一顿,他弯下身来,近距离地盯着她,极其温柔、也极其缓慢,一字一句道:“微儿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嗯?” “……”四目相对,他挨得那样近,近到能看清他瞳孔里的自己,是那么的紧张,那么的无措。 “没有,殿下想多了……”赵昔微别开脸,不去看他的眼睛,语气淡了下来,“有什么事能瞒着殿下呢?” 他的眼睛太过清明,被他这么盯着,人心一览无余。 说话间,理智立即归位。 他既然能问出这样的话,那说明昨晚太医并没有发现什么。 否则,以他的性格,就算不处置裴才人,也不至于还有闲心盘问她。 “我在担心府中的事。”赵昔微爬坐起来,岔开话题,“一夜过去了,不知徐云娇怎么样了?孩子还好吗?” 这个补充十分完美,但李玄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淡淡应了一个字:“哦。” “……” 说多错多,赵昔微本就心情不好,索性掀开被子:“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不行!”脚尖还没着地,就被他一手捉住,“你当东宫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去就去?” 肌肤相触,条件反射一般,她猛地一缩脚尖,嚷道:“李玄夜!” “嗯?”只这么一声,太子殿下眉尖立时一挑,眼神瞬间染上了一抹暧昧,“你刚喊我什么?” “……喊你怎么了?”赵昔微冷哼了一声,一边伸出另一只脚去够地上的鞋子,一边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没喊过!” 几个月不见,太子殿下竟然喜欢被人喊名字了? 脚尖才将将够上鞋面,又被他捉住了。 这下好了,双脚都被他握在手里。 赵昔微动弹不得,只好恼怒地瞪他。 他半蹲在床边,仰头看着坐在床上的她,看着看着,忽然低笑了一声。 赵昔微更加莫名其妙了:“你笑什么?” 不就是喊了个名字而已,他高兴个什么? “嗯……”他不笑了,眼神却更暧昧了,道:“微儿说得对,又不是没喊过!” 话说一半,手指忽然一收,指腹贴着她的脚踝,若有似无摩挲了两下,语声低低,道,“微儿以前可是天天喊呢——” “……” 赵昔微反应过来,顿时半张脸都红了,忙抬手半掩了面,斥道:“好不要脸!什么话都敢说!” “哦?”太子殿下仰头看着她,只觉得她生气的样子又娇又俏,可爱到了极点,便忍不住想逗她:“我不过是随口一提,你脸红什么?” “……” 赵昔微恨不得咬了舌头。 “来让我猜猜看——”他松了手,俯身靠近她床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低低笑道:“小脸这么红,定是想起了什么不要脸的事……” “……” 赵昔微又不傻,怎么能在同一个坑里栽倒两次? 干脆双手蒙住整个脸,装听不懂:“我能想起什么?” “嗯?”话一说完,双肩就被人按住了:“既然想不起,那我帮你想想?” 这要再装下去,可不好收场了! 赵昔微睁开眼,便见他倾身而来,又惊又羞忙去推他,奈何身子被他捉住,情急之下抬起膝盖,顺势一脚飞踢—— “砰!” 只听一声闷响,就见李玄夜身子往后翻仰。 完了! 赵昔微暗叫一声不好,这要是真摔了,她怕是出不了东宫了! 她一个废太子妃,一脚把太子殿下从床上踹了下去……这事要传出去,她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情急之下,她忙去抓他的手。 然而…… 手才伸出去,就被他反握住了。 太子殿下是摔了,但又没摔。 因为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当赵昔微跌落在他怀里的时候,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好不要脸!” “好不要脸!” 她才这么想了一下,门口就传出这么一个声音来。 惊愕抬头,便见门口站了个人。 红衣似火,明媚倾城,正是顾玉辞。 第781章 金屋藏娇 不得了了! 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竟在寝殿里藏了个美人! 顾玉辞来得突然,侍卫阻拦不及,呼啦啦全部跟了过来。 众人得了命令要看好殿门,只当是殿下不想被人打扰,哪料里面会藏着这么个秘密? 一瞬间,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个个定在了原地。 不对…… 这个女人可不是别人,是才被废了妃位,又被封了郡主的赵昔微! 众侍卫脚跟一转,不过一个瞬间,殿门口顿时空荡荡的,只留下顾玉辞一人。 她一身红衣红裙,双手抱胸,眼神冷凝,这么笔直地伫立在门口,颇有一副正宫娘娘的气派。 赵昔微正要起身,手腕却忽然被人捉住,还没等反应过来,腰上又是一沉,那人竟把她整个人圈住了。 不光如此,在她试图挣脱的瞬间,他甚至借着衣袖交缠的掩护,手掌在她腰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他这是干什么? 故意气顾玉辞吗? 一股怒意涌了上来,赵昔微脸色一沉,正要说什么,顾玉辞先发作了:“孤男寡女,席地而抱,成何体统!” 真是够了! 赵昔微一抬手,腰上忽然一轻,整个人已经被放在了榻上。 “……” 她被李玄夜抱着起来的。 如果说之前落地相拥是意外,那现在抱着起身又算什么? 这样不加掩饰的偏爱,顾玉辞又不瞎,怎么可能自欺欺人? 她从小和太子一起长大,他的性情是如何的凉薄,没人比她更了解,他对女人有多无情,也没人比她更了解。 她自是不相信李玄夜会对一个女人柔情蜜意到这种地步——起码不至于起个身都非要抱着。 他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打她的脸,让她以后安分点! 想当年,她也是长安城一等一的美人,是国舅府尊贵无上的大小姐,凭什么要一次次忍受这种屈辱? “呵!”冷冷嗤笑了一声,顾玉辞斜了眼,一脸讽刺意味。 然而,只一眼,妒火就蹭蹭蹭的钻了出来。 他在干什么? 她没看错? 她未来的丈夫,一国之储君,竟当着她的面,为另一个女人整理衣衫! 他俯着身,旁若无人地替她理了理衣领,又抚了抚裙摆,整个动作行云流水顺理成章,仿佛在做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而更可气的是,那个女人,竟然就这么坦然自若地受着! 其实赵昔微并没有坦然自若,她比顾玉辞更恼怒——当着你的新太子妃对我做这些,你考虑过两个女人的感受吗? 赵昔微张了张嘴,几乎是同一时刻,顾玉辞一句话已破口而出:“真是有够不要脸的!” “阿辞!”赵昔微眉头一皱,却听李玄夜先开了口。 他从容转身,淡淡问:“阿辞说谁不要脸?” 这语气云淡风轻的,但无形的压力却席卷而来,哪怕是再没有眼色的人,也知道此时要忍气吞声为好。 但对上李玄夜,顾玉辞永远是无法冷静的那个,骨子里的倔强和不服输也令她无法选择退缩。 她呵呵又笑了一声,语气越发尖锐:“这还用问?” “嗯?” 这都什么跟什么! 赵昔微顿时觉得这事情真令人无语。 顾玉辞骂人固然不对,但他刺激顾玉辞在先啊! 或许是她真的放下了,一点都没有要和顾玉辞争的想法,所以她反倒是很理解顾玉辞的怒火。 试问天底下,哪个女人能忍受得了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举止亲密? 而顾玉辞还捏着她的把柄。 想到那封神秘的血书,她下意识地就打了个激灵。 不行! 赵昔微站起身,道:“阿辞误会了,我——”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玉辞突兀地打断了:“我还能说谁?”她红唇微翘,抬高音量,一字一顿道,“不要脸这三个字,除了太子殿下还有谁当得起?” “……” 顾玉辞声音很高,门外的侍卫明显也都听到了。 羞辱储君,这可是大罪! 风静云止,杀气悄然而至。 不过一眨眼之间,门外已悄然摆出队列,只待太子一声令下。 被当面这么骂,李玄夜先是愣了一下,待明白过来后,反倒是笑了一声。 顾玉辞的傲气完全被激发了出来,只见她眼皮子懒懒一掀,毫不留情地道:“你若爱她,就不要让她走,既让她走了,就不要再藕断丝连。现在她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殿下难道还妄想玩金屋藏娇的把戏不成?” 李玄夜眸子一眯。 顾玉辞又笑了笑:“作为你的太子妃,东宫有多少女人我都不在意,但是作为女人,有必要劝诫殿下几句——自古男人多情女人受罪,殿下应当知道这个道理吧?而后宫之中,越是受宠的那个,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殿下若是真心爱着微妹妹,便应要克制情感,不该这么明目张胆的亲近她。毕竟你是一国储君,满朝大臣再有不满,也不敢有微词,可微妹妹就不一样了,她只是一介女子。那些言官口诛笔伐起来,殿下能怎么护她周全?” 在感情上,顾玉辞十四岁就栽过跟头。 这十多年来可谓是吃够了求不得放不下的苦。 她不是个只懂一味争夺的蠢货,她已经明白,打蛇打七寸,要拿下一个人的心,首先就是要拿捏对方的弱点,其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徐徐图之。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有礼有据,饶是赵昔微听了也要暗暗点头。 但李玄夜的脸色却更沉了些,眯眼看着顾玉辞时,甚至还带了点警告的意味。 不知道怎么,顾玉辞看着他这个眼神,不仅没有畏惧,反而更蠢蠢欲动了——没有什么比攻克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更有成就感了! 在以前,他可是一生气就拔剑相向的,现在只是甩脸色,这已经是好的预兆了! 再不喜欢她,他也不接受了她做太子妃吗? 只要能和他并肩而立,谁管他有多少个女人呢! 光是能看开这一点,她就比所有女人都强! 心中愈发冷酷,面容却变得柔和,顾玉辞缓步近前,主动拉了赵昔微的手,笑道:“微妹妹,你也不必跟我解释,我知道你没那意思,你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还记得那日,你我闺中小叙,你跟我说过的话么?” 盗墓般的作者,带着诈尸般的更新来了…… (本章完) 第782章 敲山震虎 “什么话?”李玄夜长眉一皱,亦望了过来。 “……”迎着他探究的目光,赵昔微下意识就避开了脸。 还能有什么? 顾玉辞不就是看她出现在东宫,觉得她没有信守承诺,所以出言敲打她罢了。 那封神秘的血书,就像是一块压在她心头的巨石,只要一想到,就让她喘不过气。 若按血书去猜测,皇后早亡,似乎和她娘亲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若仅凭一封写了生辰八字的血书,就认定她娘亲是凶手,这又说不过去。 毕竟,沈玉清和皇后本来关系不错,又没有利益冲突,谋害皇后的动机是什么呢? 难道就因为皇后反对沈玉清这段感情? 可是,不接受这段感情的不是皇后,是赵府的老夫人啊。 沈玉清若真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干嘛不直接对赵府下手呢? 疑点重重,如雾里看花。 这块巨石压在她心头这么久,她半点都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怕让李玄夜发现端倪,到时候…… 可她压根没想到,顾玉辞竟然这么咄咄逼人,选择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事。 见她迟迟不回话,李玄夜眼底的探究更深了:“阿辞和你说了什么?” 问的不是“你和阿辞说了什么”,而是“阿辞和你说了什么”,几乎可以确定,李玄夜起了疑心。 “没什么。”赵昔微垂下眼,逃也似的避开他的打量。 “赵昔微。”李玄夜忽然唤她,声音有着几分冷肃,“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这种话了。 或许是她不擅长伪装,或许是他太擅长读心,她总有一种没多久就要暴露的压力。 她应该抓紧时间,尽早去查一查…… “没有。”简短地说了这两个字,她还在斟酌怎么应付过去时,手背忽然被人捏了捏,顾玉辞握着她的手,冲李玄夜道:“不过是姐妹之间的闺房私话,殿下怎么连这个都要打听?” “我没问你。”李玄夜冷冷一眼,就把她的笑堵了回去。 顾玉辞最讨厌的就是他这样的眼神。 这不是一个男人对女人该有的眼神,不是厌恶,不是憎恨,也不是无情——这都是建立在男女感情上才有的情绪,而他看自己的眼神,她知道那是什么。 她曾见过他看那些臣子的眼神。 就是这样,充满了威慑、防备、以及警告! 他压根就没把她当女人! 不仅如此,他还把她当做一个不可信任的奸臣! 她忽觉悲从心来。 “顾玉辞啊顾玉辞……”她在心底唤着自己的名字,“你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喜欢他而已,何德何能可以和那些觊觎权势的奸臣相比?” “而有些人,即便是揣着惊天的秘密,也能被他捧在手心?” 是这样吗? 不! 没有人能容忍这样的真相! 不是她要破坏他们的感情,是老天注定他们不能在一起! 而她这么做,是用最两全其美的办法,助他们脱离苦海! 敛去情绪,顾玉辞牵起赵昔微的手,桃花美眸轻眨,无限风情流转:“微妹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有些话不好意思开口。” 赵昔微迎着这样的眼神,忽然就有种被挟持的感觉。 她想起了刚刚回到赵府的时候,赵承燕也是这么拉着自己的手,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但是顾玉辞和赵承燕又有很明显的区别。 那就是顾玉辞更聪明、更强悍、也更有手段。 毕竟,赵承燕再笑里藏刀,不过几个回合就成了手下败将。 可顾玉辞呢? 她们还从未正式交锋,就已经彻底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见她不说话,顾玉辞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作关爱状,道:“没关系,知道你为难,阿辞来替你说!” “不!”这一拍,赵昔微瞬间回神,“阿辞!” 然而,还是迟了。 只听顾玉辞提高声音,语速极快,道:“她说,和殿下缘分已尽,这辈子都不会回头!” “……” 一句道出,二人皆是一震。 李玄夜望着赵昔微,眉头皱了皱:“嗯?” 赵昔微看看李玄夜,又看看顾玉辞,心中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她说的是这个…… 不得不说,顾玉辞太懂拿捏人心了…… “这辈子不回头?”李玄夜一步踏近,近距离的凝视着她,重复问了一遍。 “……” 赵昔微还在想着血书的事,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愣愣地看着他。 他盯着她片刻,忽然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算了,不跟你计较。” 不计较? 这都不计较? 那以后可就有你受得了! 顾玉辞抿唇一笑,望向李玄夜,目光似有几分挑衅,几分嘲弄,“殿下还真是一片痴心呢!阿辞都要感动死了!” 李玄夜笑意顿收。 顾玉辞其实很懂他,几乎可以精准捕捉他的情绪变化。 但她就是不想顺着他,不想让他好过。 所以几乎是李玄夜要发作的时候,她又抢先开了口:“微妹妹,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阿辞也就是这么一听罢了!”勾唇一笑,语气悠悠,“你要是后悔了,阿辞就当那天的话都不作数……只是……”拉长了声音,“那阿辞答应你的,也就一样不作数了哦……” “来人!”眼见她这么拿捏赵昔微的情绪,李玄夜愈发不可忍耐,“把她拖出去!” “是!”一声应下,赵昔微忽然打断:“且慢!” 侍卫已经踏入殿内,但赵昔微喊了停,李玄夜便微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退下。 “微儿要说什么?”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语气较之前更温柔了,甚至带着点儿宠溺意味,大有一种“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计较”的架势。 对着这样的他,赵昔微心中不是没有一丝犹豫的。 但是犹豫又能怎么样呢? 他们之间已成定局,越是藕断丝连,最后只会让伤害更深。 长痛不如短痛,择日不如撞日,迟早要说清楚的,顾玉辞虽然态度不好,但是说的话是对的,她总得有自己的生活,让他一直这样缠着不放,对她是百害无一利。 二更~写顾玉辞的时候,一直琢磨着怎么写个不一样的女配,感觉她确实很不一样。。 (本章完) 第783章 你娶我嫁,各不相干(加更) 定了定心神,她眼神里一片清明,语气极其认真、也极其果决:“殿下不必生阿辞的气,阿辞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是这么想的。从殿下废掉我那天起,我们的缘分就已经结束了。而现在,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是殿下名义上的妹妹,我们更不可能再有回头之路。” “嗯?” 她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决绝的话,但他却好似早就预料得到一般,一脸的古井无波,只盯着她问了这么一个字。 彻底了断的话,赵昔微说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比一次轻松,每一次说完都如释重负。 所以这次她的心情更平静了,哪怕是他这样温柔的注视,她也能坦然地接受,并且还点了点头。 “嗯。” 他问了一个字,她答的也是一个字。 一问一答,简短的两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这一个字落下,太子殿下的脸上,终于显现出了那久违的情绪。慌乱、紧张、还有小心翼翼,看得一旁的顾玉辞暗爽得无以复加。 她捂嘴而笑,眼角眉梢都是幸灾乐祸:“哎哟,我没记错的话,这是殿下第二次被拒绝吧?好巧不巧,可都让我看见了……” 但对于她的冷嘲热讽,太子殿下却压根没心思搭理,只伸出一只手,捉住了赵昔微的手掌,然后轻轻托起来,放在下颌,让她的掌心贴着自己的皮肤,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感受到她最心底深处的心跳。 他目光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见她没有把手抽回去,也没有抵触的心理,便又止不住扬起唇角,一点笑意若有似无,柔声道:“微儿真是狠心,每次都说这样绝情的话,你的心难道不会疼吗?” 心疼吗? 赵昔微看着他,心底慢慢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曾几何时,他眼角眉梢的温柔让她贪恋,他温暖亲密的怀抱让她依赖,只要一想到离开,她的心就会撕扯着疼。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种疼痛慢慢的淡化了。 或许是第一次被他放弃的时候,她伤心流泪的时候。 或许是第一次和他认真诀别,她忍着痛苦的时候。 或许是失去孩子,她一个人捱过那些夜晚的时候。 也或许是…… 她仅仅只是看开了,看开了,也就放下了。 顾玉辞笑盈盈地在一旁看着,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痛快过。 一个是自己的情敌,一个是伤害过自己的男人,有什么比亲眼看着他们决裂更爽的事呢? 但是笑着笑着,心底就有一种酸涩的感觉涌了出来。 “说这么绝情的话,你的心不疼吗?” 他原来也不是真的冷酷无情,被伤害了还要问对方疼不疼。 她第一次撞见他被拒绝的场景,那天他还是很能沉得住气的,握着的手说放就放了,干脆利落,沉稳冷静。 但这一次他显然没那么傲气了。 他原来可以这么温柔,只是对她却一点儿都不曾施舍。 赵昔微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道:“一开始是疼的。”她笑了笑,目光澄净透明,像是山间的溪水,“疼得次数多了,后来就不疼了。” 她的语气平淡自然,可却好比利剑插入心脏,令他心底揪紧。 疼的次数多了…… 他究竟伤了她多少次? 他竟然从来没想过…… 李玄夜的身子僵了僵,覆在她手背的手指也有些凉意,四目相望,他心头有千言万语,却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说起。 这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哪里还像是那个威仪赫赫的李玄夜? 满朝文武要是见了,怕是要连夜从床上爬起来上奏表,请皇帝考虑改立太子了! 这不行! 顾玉辞的目的只是要断绝他这份感情,而不是断送他的权位! “哎哟”一声,顾玉辞轻拍脑袋,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故意道,“听说江夏王妃很喜欢妹妹,正托了朝中重臣做媒,准备要和赵府议婚呢,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若此事为真,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微妹妹可不能再想着那些难过的往事了!” “江夏王妃?”他眸光一冷,双眼眯了眯,语气淡淡的:“要和赵府议婚?” 这哪儿来的谣言? 赵昔微诧异地看了顾玉辞一眼。 就算是为了斩断李玄夜的情丝,也不必拉江夏王妃下水吧? 但转念一想,江夏王妃上次在宫门前,为她出头的那番话语,看着也不像是普通的套近乎…… 可她一个废太子妃,身上也没什么利益,江夏王妃图什么呢? 她片刻的沉默,在他眼里成了默认,顿时冷冷一笑,手上一用力,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背:“难怪这么迫不及待与我划清界限,原来是寻了如意郎君,怕我扰了你的好姻缘!” 他这酸溜溜的,让人十分不适。 赵昔微简直要气笑了:“殿下何必吃这个醋?本就是你抛弃我在先,如今你有了新的太子妃,我也成了新郡主,到那时候你娶我嫁,大家两不相干,岂不是皆大欢喜的好事?殿下说这种话,倒像是我——” 赵昔微心中有气,话说得又快又尖锐,根本没考虑过后果,等察觉有异时一抬眸,正对上他的眸光,心头猛地一惊。 他的眼神沉沉的,唇线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像是受伤,但又不完全是,好像更多的生气。 “倒像是你怎么了?”见她忽然停顿,他紧绷着声音追问了一句。 看来是真的动怒了。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 堂堂太子殿下,被一个女人拒绝到这种份上,没要她小命都算是心地仁慈了…… 罢了,说了好聚好散,何必要跟他闹得你死我活呢。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放柔了语气:“殿下,你我既然已经分开,何必还要藕断丝连呢?阿辞才貌双绝,定能尽心辅佐殿下,望殿下珍惜眼前人,别再为旧事挂怀。” 赵昔微觉得自己真的仁至义尽了。 明明先放手的是他,到最后却要她来安抚他。 当初他一纸废令,可没有半点安慰她的话。 可她的仁义,换来的却是他的沉默。 哪句话又说错了? 哦,他不喜欢顾玉辞。 可他喜欢她,最后又怎么样呢?还不是皇帝一句话,他说放弃就放弃了。 顾玉辞要手段有手段,要谋略有谋略,又是皇帝亲自选定的,确实是很适合他的人选。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补救一下的时候,他终于笑了一声,淡淡问道:“我娶你嫁,你要嫁谁?” 三更~没有了,希望明天状态顺利保持加更~ (本章完) 第784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嫁给谁? 赵昔微一时还真被问住了。 她这个身份,不是随随便便能再嫁的,况且她也还没想过这种事。 可是她也不想和他纠缠下去了。 暗暗一咬牙,赵昔微回答道:“殿下不是已经猜到了?” 李玄夜没有说话,只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怵。 她的手还被他牢牢地捏着,真怕他稍微一用力,就把她捏死了…… 良久,他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他的眼底冷冷的,分明半点笑意都没有,但语气仍算柔和:“赵昔微,你可真是心狠。” 赵昔微默然看了他一眼,还是把“哪有你心狠”给咽了回去。 太子殿下的占有欲好像有点过分。 她是不是真的该考虑一下嫁人的事了…… 仿佛是心有灵犀,那人身子忽然一动,当他靠近来时,她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他捏着她的肩,咬牙道:“我还没死呢。” 如山的压迫感侵袭而来,赵昔微往后又是一躲。 他托起她的下巴,令她被迫与他对视,问:“你想嫁给谁?嗯?” 赵昔微对上他的视线,又别过脸去。 他可以随便放弃,她为什么就不能离开? 难道她就要做一个凄凄惨惨的怨妇才好? 先毁掉信任的人是他,她有什么好心虚的? 赵昔微又转过脸,拿开他放在自己下巴的手,平静说道:“商贾也好,权贵也好,甚至平民百姓也行,只要他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好,我都会考虑。” 偌大个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就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玉辞也屏住了呼吸。 窗外日光正盛,即将进入暑天,廊下蝉鸣此起彼伏,与殿内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更添几分焦躁和压抑。 赵昔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想闹到难看的地步,两个人曾经那么恩爱过,整个长安城都是他们的见证人。现在就算是彻底决裂,她也想保持应有的体面。 可他呢? 他会也保持体面吗? 赵昔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不敢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虽然他也没太多表情,但她仍可以从他的眼神中窥探一二。 对视良久,他忽然张开双臂,将她整个人卷进怀里。 “不要这样……”他按着她的后脑勺,让她贴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压抑得让人害怕:“赵昔微,不要说这种话……” 他抱得很用力,仿佛恨不得把她按进胸膛去,好让她亲眼看一看自己的那颗心。 他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她肩窝,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赵昔微,不要这样……” 他的情绪还算平稳,但那是极力克制的结果。 他抱着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要说这样的话,我会难受……”顿了顿,又低声道,“对不起……” 赵昔微沉默着,任由他这样抱着自己。 她知道他说的对不起是什么。 可是这哪是一句对不起就能重修旧好的呢? “以前的事,是我不好……”他在她耳畔低低诉说,“可是我……” 他说出了这个三个字,却没再说下去。 赵昔微很想问,可是什么呢? 但话到嘴边,她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瞒着他的秘密。 她有什么资格问呢?谁不是承受着不该承受的东西呢? 或许是同病相怜,也或许是余情未尽,鬼使神差的,她缓缓地伸出一只手,轻轻抱住了他的腰。 最后一次,就当是告别的拥抱吧。 她闭上眼睛,轻轻地对自己说。 只是这样轻轻的一下,他却像是抓到了一丝希望。 他捧起她的脸,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欣喜:“微儿原谅我了,是不是?” “……” 赵昔微顿时万分后悔。 她干嘛要感情泛滥抱这一下…… 见她沉默,他又唤了一句:“赵昔微?”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我刚刚想说——” “李玄夜!”赵昔微却突然很怕他往下说。 他要真的把感情和盘托出,她又该如何面对? “我知道!”几乎是慌乱之下,她急急打断他的话,“我都知道!” 他忍不住笑了:“你知道?都知道些什么?” 赵昔微张了张嘴,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她是真的很讨厌伤害别人。 可是她要是这样,他就会一直想着和好。 这不是她想要的,也是不利于他的。 “李玄夜……”她拿开他的手,“你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 “……”她后退了半步,与他拉开一点距离,道:“……是我不好……” 他目光瞬间一冷:“你想说什么?” “是我不好,我是个自私又贪心的人,受不得冷落,受不得和别人分享丈夫,更受不得他无缘无故的放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好一个太子妃,陛下对我也不满意,我和你在一起,只会拖你的后腿,我对于你,实在难为良配。所以,你当初选择放弃我是对的。” 她说了一大堆,可他听着却笑了:“赵昔微,你是不是还在生气那纸休书?”他凝视着她,语气诚恳,“当初确实是我处理欠妥,但这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现在凉州平定,内患已除,我再无后顾之忧。即便是父皇那边,我也自有应对之策。微儿,只要你给我时间,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我绝不食言。” “不。”她一个字就斩断了他所有的期待。 “没有必要了,太子殿下。”她压下心头起伏的情绪,尽量平静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没有必要再大费周章,真的。” “为什么?”见她如此坚决,李玄夜只当她不明白自己的心,不由得再次去抓她的手,可谁知才碰到她的指尖,便被她一手拂开了。 他的手僵了僵,就这么停在半空中。 这疏远的动作,仿佛彻底划清了他们两人之间的界限。 仿佛他再坚持下去,便是一种不依不饶的尴尬。 李玄夜缓缓收回手,然后走到她面前,问:“告诉我,为什么?”不等她回答,又道,“如果是为了新太子妃的事,我可以向你保证——” “啪嗒。” 一声响动,赵昔微循声望去,见顾玉辞,捏着一根断了的发簪,脸色发白。 而这边,李玄夜还在继续道:“此事事发突然,父皇也并未过问我的意见,但你放心,我——” (本章完) 第785章 成全 “太子殿下!!” 赵昔微的心脏砰砰直跳。 有的话,可不能再说了! 情急之下,她一句话脱口而出:“可是我已经喜欢别人了!” 一语既出,如同炸雷轰动,殿内三人皆是一愣。 李玄夜当场僵住:“你说什么???” 顾玉辞别有深意地看了看赵昔微,然后缓缓收回断掉的簪子,笑着提醒道:“殿下,她说她有了喜欢的人。” 李玄夜没搭理顾玉辞的话,只静静地看着赵昔微:“你刚刚说的什么?” “……”赵昔微真想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 怎么就撒了个这样的谎! 不过又一想,不管什么谎话,能让他死心就对了。反正他贵为太子,又不缺女人,总不能一辈子都惦记她吧! 到时候她说服赵子仪离开京城,带着秘密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也不失为一种好的结局。 “回殿下的话。”她面带微笑,吐字清晰,“我有喜欢的人了,还望殿下成全!” 话音一落,四周一片冷凝。 殿外的蝉鸣也戛然而止。 赵昔微站在他对面,仿佛置身天寒地冻,觉得整个人都冷嗖嗖的。 令人尴尬的沉默。 顾玉辞眉头一皱,说道:“其实……” 她也不是好心到要替两人劝和,她只是觉得赵昔微的谎言不够绝情,刚想补充点什么,才开了个口,李玄夜就抬起了手:“行了。” 顾玉辞识趣地闭嘴了。 他又看向赵昔微,目光很柔和,但也很冷,像是冬日湖面反射的阳光,看似温柔和煦,却不可触摸。 他笑了笑,像是神明在问凡人:“赵昔微,你所言是真?” 顾玉辞手指猛地一收,狠狠捏住了半根断簪。 她再次确认了一件事,只要他心里还有一点赵昔微的位置,那她就不可能坐得稳太子妃这个位置。 可那又怎样? 有人不死心,她就坐等看血流成河吧! 她拂了拂衣袖,在窗边坐下。 日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的红衣之上,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她的美是浓烈的,旺盛的,也是强劲的。 就算是她端着贵女的款儿,也无法抹去她由内而外的生命力。 此时此刻,最强烈感受到这种生命力的,不是李玄夜,而是赵昔微。 最善于发现一个女人魅力的,不是她的男人。而是她的情敌。 若两个女人的关系是情敌,那么她们比任何人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对方的美。 她一手支着下巴,望着赵昔微,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 见赵昔微迟迟没开口,便拿簪子轻轻叩了叩桌面,笑道:“微妹妹,殿下问你话呢。” 赵昔微收回视线,看向李玄夜,回答道:“是。” 李玄夜笑了一声。 又问:“那么,他是谁?” “……” 他又笑了,道:“你叫我成全,总得让我知道他是谁吧?” 这笑,让赵昔微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便又后退了一步,才微笑道:“殿下不是都明白么?” 最后一个字尚没说完,他倏然出手。 赵昔微一动不动,直到双肩被人按住,整个后背抵在了墙上,她才看向面前的人:“我真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了她的唇瓣。 这样暧昧的动作,但他的话语却不带任何情意,只冷冷地笑:“说一遍还不够?” “……” 这话说的! 明明是他再三追问,现在又怪她说太多了? 简直是无理取闹…… 赵昔微抿了抿嘴,唇瓣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腹。 肌肤的触感那么真实,令两人都愣了一下。 赵昔微条件反射般的脑袋一歪。 “三心二意的女人!”李玄夜被气笑了,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吗?怎么还想着我?” “我什么时候想你了?” 赵昔微刚反驳了一句,忽然就明白过来,这厮在调情。 旋即改口:“我说的是真的!如若有假,天——” “够了!”毒誓还没发出来,唇瓣又被他压住了,他凝视着她,似笑非笑道:“连自己都咒,果然是用情至深!” 他这话充满了嘲讽,指腹还在她唇上摩挲了几下,赵昔微哪里不懂他的用意?偏偏又挣扎不脱,恼怒之下,张嘴就往他手上咬去。 李玄夜常年习武,反应本是快过常人,但他却没有避开。 赵昔微压根就没料到他居然不躲。 可她已经咬了,要是虚晃一招,倒显得她心疼他了似的…… 于是上下牙果断一磕—— 舌尖有血腥味传来,伴随惊叫声起: “赵昔微!你疯了!” 却不是李玄夜,而是一旁坐山观火的顾玉辞。 她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风似地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推开了赵昔微:“你是不是疯了!” 她这个动作虽然有点无礼,但是也算是给了僵持的两人一个台阶,赵昔微被推到了几步开外。 顾玉辞一时还顾不上骂人,只抽出手帕道:“殿下,你怎么样?” 李玄夜把手指收进了袖子里。 顾玉辞急得冒汗又冒火:“这可不是小事!你何曾受过这样的伤!要不要叫御医?” “不用。”李玄夜睨了她一眼,这一眼,警告意味很明显。 那就是说,不仅不让叫御医,也不准顾玉辞声张。 顾玉辞哪里有不明白的,嘲弄道:“都这种时候了,还想护着她呢?你可真是——” 本想挖苦几句,但话到嘴边,忽然就转向赵昔微:“你真是没个轻重!不知死活!殿下玉体金身,你怎么能随便就咬?” 赵昔微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嘴唇,见白皙的指尖上,有血痕点点。 心下顿时一惊。 咬的时候,没觉得力气有多重,但这会儿才知道,咬得确实过分了些…… 这一蹭,唇瓣的血色被蹭开了,恰似染了口脂,红艳艳的,丽色倾城,看在顾玉辞眼里,却是心尖都揪紧了。 便越发火冒三丈:“要不是他护着你,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叫陛下知道了,别说你担当不起,就是你整个赵府也担当不起!他每天不知道要批阅多少公文,你咬伤了他的手,这不知该耽误多少国事!” 赵昔微心底后悔,对顾玉辞这样劈头盖脸的怒骂倒也没太在意,但李玄夜却不想听了,不悦道:“你出去。” 隔天上朝,群臣震惊:太子殿下,您的手怎么了? 太子云淡风轻:被狗咬了…… 群臣再次震惊:狗? 哈哈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786章 给你准备嫁妆 “让我出去?”顾玉辞恨得直咬牙,捏着手帕“你你你”半天,终是把脚一跺,奔出殿门。 赵昔微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身影,突然有些怔愣。 顾玉辞做出一副贪慕权力的样子,骗过了顾雍、骗过了皇帝、也骗过了李玄夜,甚至骗过了她自己。 整个京城谁不知道,顾家大小姐野心勃勃,十四岁就想做太子妃,哪怕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也依然初心不改。 这其中,真的只是算计吗? 思及此,不免又多想了一下:李玄夜看似无情的背后,是否也藏着另一种感情呢? “生气了?”一个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生什么气?”赵昔微一愣,又摇摇头,道:“我就是觉得她对你挺好的!” 这个话题她起得很有目的,不论他回答否定还是肯定,她都能水到渠成的把话题引到“她挺适合做太子妃的,你好好珍惜吧”这上面来。 可谁知太子殿下笑了笑,直接忽略了她的话题,转而问她:“你想好了?”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论算计人心,她连顾玉辞都算不过,又怎么是李玄夜的对手? “……” 赵昔微不得不再次感叹,顾玉辞和这个男人,真的挺般配的…… 见她心不在焉,他又重复问了一遍:“回答我。” “什么?” “现在没有别人,我想听你的真心话。”他的目光如霜如雪,叫人无法忽视,“你说你有了喜欢的人,想要我成全放手,所言可是真?” “当然是真的!”见他难得主动商量,赵昔微连忙举起手,信誓旦旦道:“如有半句虚言,定叫我——” “好了!”他又一次打断她的毒誓,凉凉的笑容里竟有着几分纵容:“不就是要我成全而已,何必要这么咒自己?” 赵昔微心下一喜:“那殿下是答应了?” “……” 她眉间喜色溢于言表,完全不像是装的。 罢了…… 李玄夜静静地看了她好几眼,又笑道:“你既已寻得如意郎君,我也该祝你们琴瑟和鸣白头偕老——”话说到此处,忽觉讽刺,随即改了口,“你我到底夫妻一场,我也不是那般刻薄之人,届时嫁妆便由东宫操办,你看如何?” “……” 见过父亲给女儿操办嫁妆的,没见过前夫给前妻操办嫁妆的。 这话谁听了不要夸一句,太子殿下心胸宽广仁德无双? 但赵昔微明白,这话摆明了就是个坑,连连摇头拒绝:“殿下有这份心意,我已经感激不尽,怎么还能让殿下破费?” 他顿了顿,又伸出手指,那指尖上的血迹半干,整齐的牙印赫然在目。 赵昔微越发后悔:这怕是没个三五天好不了了。 也不知道明日上朝他会怎么说?该不会说是她咬的吧…… 那她就要成为第一个因为咬人而记入史册的女人了…… 她尚在走神,他的手指已然抚上了她的脸颊,淡淡问道:“说了要成全你,便要给足该有的体面。不过是一笔嫁妆而已,为何拒不接受,莫非是心虚?” “殿下想多了!”赵昔微任由他摸自己的脸,笑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不看重这些罢了!殿下如若有心,等大吉之日,亲笔贺词一封,既文雅,又不失体面,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倒是有理。”李玄夜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只是贺词如何能够?届时驾马登门,为你主婚贺喜,岂不是更美?” 弃妃改嫁之日,太子亲自主婚,听起来就很像一段佳话…… 到时整个长安城的茶馆酒肆,都会流传着她的传奇…… 但赵昔微也没什么好怕的。 这种事,就算是太子殿下敢做,群臣也不会让他做。 便抿唇一笑,道:“殿下有心了,等我大喜之日,还请殿下登门贺喜,不要食言。” “我何时食言过?”他语气一沉,手指沿着下颌一滑,顺势就托起了她的下巴,“只怕你到时候不敢见我!” “那怎么会?”赵昔微见他似有松动,乘胜追击道:“只要殿下肯赴宴,我必携手夫君,亲自向殿下敬酒!” 话音刚落,李玄夜手指猛地收紧。 赵昔微的下巴顿时一痛。 他捏得很紧,赵昔微真怀疑他起了杀心,说不定下一刻就要捏死她。 但她却没有抵抗,只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两人对视半晌,他方道:“你连这些都想好了,可见是真的想离开。我纵然是万般不舍,也只得舍了!” 轻声冷笑,又道,“我倒真想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又来了…… 赵昔微无奈,眨了眨眼道:“殿下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明白?” 这种戏谑的态度,终于惹恼了他。 “我明白?”他笑了笑,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手上力道突然变重,她被迫扬起下巴,他充满掠夺意味的吻,毫无预兆就落了下来。 “唔——”赵昔微根本没想到他这个时翻脸,更没想到他翻脸的举动这么疯狂—— 他们现在是名义上的兄妹,此时殿门大开,顾玉辞随时都有可能闯进来,不论哪一条,都能让两人颜面扫地背负骂名。 赵昔微挣扎了几下,却引发他更加肆无忌惮的占有。 更让她绝望的是,他似乎擅长引诱,而她的理智却不太够用。 他的吻仿佛有一种魔法,让她心甘情愿为之沉沦,一步一步,彻底坠入无尽的深渊。 在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听见他低低问道:“还敢不敢骗我?” “骗你……?”赵昔微无力地推了推他,有些茫然。 “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么?”他望着她红艳艳的唇瓣,一脸似笑非笑:“这就上钩了?” “你……”赵昔微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神,猛地清醒过来,“你无耻!” 这人…… 为了套她的话,居然用美男计! 真是阴险狡诈! “这就无耻了?那微儿还敢让我参加婚宴?”他依旧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看得她心里毛毛的——谁知道他下一次会用什么手段? 但…… 这就退缩了,她何时才能摆脱他? 不就是亲吻吗? 他们之间又不是没亲过! 太子:感谢你特别邀请,来见证你的爱情…… 第787章 让她走 再亲一下又不会死,但要是治不住他,以后可真会要了她的命! 索性伸出两只手臂,软软地攀住他的脖子。 感觉到男人身子明显的僵直,她越发放肆起来,故意贴在他耳畔,语声娇媚柔软:“我有什么不敢的?” 这么意图昭昭的引诱,但李玄夜却没有任何动作,只冷冷一笑,反问道:“你不是爱上别人了么?” “……” 赵昔微心中一叹。 看来,不来点猛的,他还是不会死心的。 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双腿轻轻一借力,便如花藤一般,勾缠在了他身上。 接着一口轻轻咬住了他的脖颈,声音娇滴滴的,又似加了蜜糖,黏腻腻的,叫人听了又爱又恨,心痒痒得不行—— “他是他,你是你,你们各有各的好,谁说有他就不能没你呢?” 她就不信,太子殿下这都能忍! 但是她显然低估了他。 李玄夜紧绷着身子,盯着她许久,才慢慢放松下来,缓缓道:“不要故意说这种话。” 赵昔微歪了头,装作听不懂他的话:“这样不好吗?” “赵昔微,不要这样……”他低低唤她,语气里是无限的宽容,“不要用这种方式,逼我离开你……” 赵昔微呆滞了一息。 这一息是如此的漫长,她的心跳仿佛也跟着骤停了,只有他那一句话在回响:“不要逼我离开你。” 赵昔微合上眼,不去看他的眼睛,只自顾自地继续道:“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这样我既可以和你在一起,又不用承担太子妃的责任,更不用和别的女人争宠,甚至还可以自由自在喜欢别的男人……” 李玄夜目光更加阴沉了。 “殿下干嘛这样看着我?这样对你也也挺好啊!既可以娶阿辞做太子妃,也可以还继续拥有我,这不就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吗?” “赵昔微!”他忍着怒意,低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赵昔微丝毫不觉得羞耻,笑得邪气而娇媚,“不然我还能怎么办?我又不能劈成两半……”说着话,手指悄悄抚向他的胸膛,继续火上浇油:“殿下要是不在意,我们现在……” “赵昔微!!” 这话终于彻底触碰到了他的逆鳞,他一手捉住她的手腕,眼里怒火汹涌:“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把我当什么了?” “那我要怎么做?我不是一直告诉你,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我喜欢上别人了?可你就是不信,那我能怎么办?是你不肯放手,却又生气我不够真心,那我该怎么办?喜欢你的女人那么多,殿下何必非要跟我过不去呢?” 赵昔微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才发现他的反应有点可怕。 不是暴怒得可怕,是安静得可怕。 他的表情再看不出一点情绪,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开始有点后悔,或许她做错了,不该用这么偏激的手段的…… 她正想从他身上下来,可还没有松手,他的手就捏住了她的手腕。 “殿下……”门外脚步匆忙,顾玉辞捧着托盘,才踏进殿门,就愣住了。 李玄夜没有理她,只抓着赵昔微的手腕,用力一掰、一甩,把手掰开了,又推开她缠在自己身上的腿,然后将她整个人从身上扯了下来。 他甚至没再托着她,也不管她是不是会跌落地面。 赵昔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就这么被他毫不留情地“撇”了下来。 双脚落地时,一个重心不稳,身子一晃,踉跄了好几步,眼看就要摔倒—— 他没去扶。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整个人扑向门口、摔在顾玉辞的脚下。 顾玉辞手捧托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事情转变得太快,她一下都没明白过来,只看着地上的赵昔微,面露惊愕:“怎么回事?” 赵昔微摔得有些痛,更多的是头晕,所以一时没能起身。 顾玉辞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摔了自己不爬起来,还指望他来扶你不成? 不过也是,某些人只见过他温柔小意的样子,何曾见过他冷漠无情的样子呢? 啧啧…… 赵昔微知道,这一幕肯定挺丢脸的。 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刚刚他的力道有点重,都勒出红印了,可见他有多大的怒意。 也是……她那番话确实挺…… 算了。 她一手撑着地面,试图站起身来,一只手伸了出来,是顾玉辞。 “谢谢。”赵昔微扶着门,定了定神,才缓过劲来。 顾玉辞目光一动,瞥见她手腕处的红肿,不知怎地,就想起那天自己扭伤了脚,他在一旁袖手旁观的样子。 终是不忍心,叹道:“算了,我刚刚备了药——”才递出药瓶,身后便传来冷冷的一声:“让她走。” “殿下?”顾玉辞彻底惊呆了。 赵昔微也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李玄夜。 他就那样站在那里,整个人冷得让人可怕,目光也没有回避她。 不是生气,不是难过,不是失望。 而是淡漠。 就像是他们从来不认识一样。 “你走吧。”见她愣神,他又说了一遍。 顾玉辞瞪大了眼睛。 这就彻底结束了?看他之前的情深义重,她还以为起码要耗个大半年呢! 赵昔微一瞬间觉得有点恍惚。 她低头看了看地面,缓缓地深呼吸了一口气,将纷乱的情绪收拾好,然后轻轻抬起脚。 才跨出殿门,又听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以后别再出现在东宫。” 赵昔微脚下微微一顿。 彻底明白他的心意后,又提起步子。 出殿门,下石阶,过前庭,一路上侍卫宫人,皆恭敬回避,这是她独有的待遇,途经宫道时,迎面遇到一行官员,有人惊讶地喊了一声:“赵、啊,不是,郡主?” 她没有应声,只疾步向前而去。 “哎呀呀,这样大的日头,怎么也没个人护送一下?”身后传来喋喋不休的声音,“何大人,你快备个车!” 她来不及想这声音是谁,甚至都没去看他们的脸,只如同飞奔一样,逃也似的离开了东宫。 直到出了大门,来到了长街,她才停住脚步。 **** 这个情节改了两稿,推敲了一下,觉得这样更符合人物性格。他们两人都比较克制,不是那种闹起来就毁天灭地的。 第788章 谁那么狗胆包天 日光迷离,绿树掩映。 东宫紧临永昌坊,是百官上下朝必经之地,因此茶馆雅室居多,显得比别处都要清静些。 两道杨花盛开,似雪如絮,纷乱飞舞,天地间便仿佛披了一层白濛濛的轻纱。 此时日头西移,正值午饭时分,坊间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都忙着做饭,不时有劈柴倒水之声,隔着门窗隐隐传来。 赵昔微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又走了这么远的一段路,此时才转出坊门,便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 阳光很烈,晒得脸颊微微刺痛,可她却感受不到温度,只觉得每个毛孔都冒着冷气。 眩晕感直冲脑门,双眼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若非传召,私人车马不得进入皇城,即便是赵昔微有特殊待遇,也是换了宫内的马车,再由侍卫护送入内门。 她来时的马车停在朱雀门,从这里走过去,需要再经过两座坊门。 她没有带丫鬟,附近也没有朋友,除了硬生生的走过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赵昔微扶着墙,想起刚刚在东宫有人说要送她,顿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让人送出来的,现在也不至于受这个罪了。 可又想到他当时说的话,又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以后别再出现在东宫。” 他都下令了,东宫哪个官员还敢给她安排车马? 他可不是什么优柔寡断儿女情长的男人,横竖是要决裂了,难道还指望他有好脸? 算了…… 老死不相往来,也挺好的…… 她慢慢顺着墙,身子蹲了下来。 她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中,把泪意一点点忍了回去。 没什么好难过的。 只有彻底的放下,才能有全新的生活。 她的人生,不能困在一段伤心的过往中,她的未来,不能寄托在一个危险的男人身上。 还有很多重要的事,等着她去解决。 比如,那张神秘的血书。 沈玉清的病是怎么回事?皇后的病又是怎么回事?她们早亡的背后,难道真的隐藏着什么阴谋? 皇帝为什么对她态度突然一落千丈? 裴才人害了她的孩子,为什么还活得好好的?就算皇帝不知内情,可买凶杀人也是犯了罪的。 还有……淑妃为什么会“毒杀”徐云娇的孩子? 这一起又一起的事件,看起来似乎都是凑巧发生的,但每一件事都波及到了赵府。 想到此,她不由得自嘲一笑。 这么多疑团等着解开,她哪还有时间去伤感一段破碎的感情? 赵昔微在街头蹲了一会儿,站起身,只是还没来得及有动作—— 一阵天旋地转! 坏了…… 后背无力地贴着墙根,整个人滑落在了地上,心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她要晕倒在街头了! “哎?!!姑娘你怎么了!” 有诧异的声音传来,顿时惹得四周都惊呼起来,有几个女孩子的声音跟着响起:“咿?那不是微姐姐吗?!” “是她!” “让一让,让一让!” 脚步凌乱,几个身影围拢过来。 赵昔微残存着一点意识,用力挣起眼皮,一片桃红柳绿,罩住了她眼前的光线。 几张熟悉的脸放大在她面前。 崔玉容、乔云浅、裴真真,还有一名粉衣少女。 不等赵昔微辨认出来,崔玉容已抱住了她的肩:“微姐姐,你没事吧?” “是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中暑了吧?快去弄碗冰饮来!” 很快,一碗冰冰凉凉的东西凑到了唇边。 赵昔微扶着碗,迷迷糊糊地喝了两口,这才恢复了一点力气,但她目前也不宜食用冰冷之物,便轻轻摇摇头,推开了碗:“我好多了。” 崔玉容“咿”了一声,“微姐姐,你嘴上怎么了?”定睛一看,更惊讶了:“是血迹!你受伤了?” 其余三人吓得不轻:“怎么回事?” 那粉衣少女道:“好像不是受伤。” “那是怎么回事?”剩下三个齐齐问道,“哪来的血?” 哪来的血? 赵昔微愣了愣,然后笑了一下。 看她这副模样,几人更加迷惑了:“微姐姐?” 崔玉容扶起赵昔微,又打量了一下四周,道:“难道你和别人打架了?” “胡说什么,微姐姐怎么像是那样的人!”话音刚落,几人都顿了顿,毕竟赵昔微连猎犬都杀过呢。 赵昔微后背贴着墙,望了望天,只觉得阳光格外刺眼,便眯起了眼睛,笑道:“算是吧……” “和谁?”崔玉容瞪大了眼睛,“谁那么狗胆包天,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偷袭你?” “……”赵昔微被她逗笑了。 可这一笑,虚弱的身子无疑是雪上加霜,顿时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不是吧,真有人搞偷袭?谁那么不怕死?” 裴真真上次闯了大祸,一直心有愧疚,此时一撸袖子就道:“贼人肯定还在附近!微姐姐,我去把他抓回来!” “对!”崔玉容连连拍手,“把他抓回来,我们一人赏他一个耳光!打不死他!” “别闹!”乔云浅忙制止两人,“敢在天子脚下伤人,自有左右街使治他的罪,何须你们去出这个风头!” 见赵昔微情形实在是不太好,又道:“微姐姐也别着急,这里挨着东宫,指不定已经惊动了殿下,说不定人已经被袁统领捉住了——” 她提到东宫二字,赵昔微便有些不太想听,于是就打断道:“徐姑娘鲜少露面,今日怎么有如此雅兴?” “微姐姐好。”粉衣少女当即盈盈一礼,“听闻姑母身体抱恙,母亲前来相府看望,我随母亲一起来的。” 这位徐姑娘,便是长公主的孙女、徐云娇的侄女,说来也算是“亲戚”了,但却基本上没怎么走动。 这回登门,八成徐云娇的情况比较严重。 但既然是登门探病的,又怎么跑出街上玩? 赵昔微心下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只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话间,乔云浅已让小厮驾了马车过来,“时候也不早了,梦妹妹,微姐姐,你们正好一路回去。” “是呢。”徐远梦从善如流,扶着赵昔微的手,道:“微姐姐,你小心点。” 赵昔微倒没跟她见外。 与乔云浅等人告了别,便同徐远梦一起上了车。 **** 更一章,先去做饭,第二章等吃完饭 (本章完) 第789章 天书 徐云娇的孩子没了。 不是半夜没的,硬生生熬到早饭时才落下来的。 赵昔微才下马车,便从婆子口中得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 “天可怜见的,是个男胎,像小猫儿似的哭了一气儿就……哎!”婆子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阿弥陀佛,我的天!那真是白白嫩嫩的,好一个俊小子,阿弥陀佛……” 赵昔微一言不发的听着,抬脚迈过了影壁,才行了几步,便望见垂花门口站着几个人。 是周妈妈,带了几个丫鬟出来迎接。 赵昔微顿感惊诧。 婆子悄声道:“三小姐,里面且闹腾着呢。”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徐远梦,“表小姐,您一会儿可千万劝劝侯夫人,大夫人正伤心着,叫侯夫人别……” 她还想说什么,周妈妈严厉地唤了一声“兰娘”,这婆子便悻悻地闭了嘴。 周妈妈快步迎了上来,换了恭谨的态度,低眉顺眼地见礼:“三小姐,表姑娘,侯夫人正等着呢。” 侯夫人,便是徐云娇娘家的嫂子,徐远梦的母亲。 可这位侯夫人,赵昔微完全没接触过,也丝毫不了解其人,能有什么好见面的呢? 见赵昔微神色疑惑,周妈妈便又解释道:“是老夫人和长公主的意思,侯夫人碎了一只玉簪,让三小姐找一只新的先送过去呢。” 这话就更不解了。 登门探望病人,又是这样的事,谁还有心思在意一只簪子? 周妈妈看了徐远梦一眼:“表姑娘……” 徐远梦年纪不大,但为人处世却颇有几分名门淑女的沉稳,当下便会意:“微姐姐,事情是这样的……” 一边说,一边拉着赵昔微向内院走去。 “我母亲和姑妈性子有些不合——”徐远梦口齿十分了得,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交代得一清二楚了。 侯夫人的簪子是被徐云娇摔碎的。 至于为什么会摔碎,徐远梦说是不小心。 本来姑嫂关系就不好,侯夫人这次主动登门,怎么样也有了主动示好的意思,徐云娇怎么就不小心摔碎了玉簪呢? 不过想到徐云娇那个性子,赵昔微也就不意外了,便笑了笑,宽慰道:“没什么,我正巧有好几支簪子,一直没怎么戴,放着也是可惜,一会儿就挑两支送给侯夫人吧。” 徐远梦露出感激的神情:“微姐姐,真是多谢你了……”她有些欲言又止,“我母亲和姑妈这半辈子就没好过,要不是看在父亲的份上,她今天都不愿来相府,这会子受了个没脸,心里肯定不痛快……” 侯夫人痛不痛快,赵昔微不太关心,她关心的只有一件事:不痛快为什么要见她? 徐远梦吞吞吐吐:“是祖母的意思,祖母说,你是整个赵家最体面的,你为人聪明,做事磊落,心性又亮堂,祖母说,只有你出面,才能让我母亲放下恩怨……” 合着是要她代替赵家出面赔礼道歉啊? 赵昔微瞬间哭笑不得:“让赵承燕去不是更合适吗?” 人是徐云娇得罪的,让赵承燕出面,代替母亲向舅妈陪罪,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很快就能得到谅解的。 徐远梦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行,我母亲也不喜欢燕姐姐。” “……”赵昔微还真有点好奇了,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敢这样和徐云娇硬碰硬? 便又问道:“侯夫人怎么惹徐云娇不高兴了?” 很快赵昔微就知道了答案。 脚步才踏进花厅,远远便见厅中端坐着一名贵妇人。 一身蟹壳青的常服,外罩着淡白色的长衫,不施任何脂粉,浑身上下素雅得像是深山的女隐士。 她一手托着一枚青花小盏,下巴微微向内收着,眉眼也淡淡垂着,这样端正有礼的仪态,偏生却有着一种贵气内藏的气场。 “母亲,我回来了。”徐远梦轻轻唤了一句。 侯夫人这才淡淡地抬起眼,目光缓缓一扫,落在了赵昔微身上。 按理说,没见礼就先端详人,这是很没规矩的举动。 但是放在侯夫人身上,这一切又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赵昔微抿唇笑了笑,任由她打量。 侯夫人似乎很是意外她的反应,搁下手中的茶,然后拢袖起身,颔首见礼:“郡主。” 只是喊了一句郡主,既没有客套的攀谈,也没有热情的讨好。 这倒是让赵昔微生了几分好感。 便含笑道:“听闻侯夫人不慎断了一支簪子,正好我有几支新的白玉簪,想来搭夫人这套衣服是最合适的,夫人若不嫌弃,我便让丫头们取来,若夫人不喜欢,那我也不强求。” 赵昔微懒得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人不是她得罪的,她无非是代替赵府表个态而已,若侯夫人非要揪着不放,也跟她没关系。 哪料,侯夫人比她还单刀直入:“这倒是委屈你了!”她亲手倒了一杯茶,推至赵昔微面前,“以你的身份,肯出来替她圆场,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我又怎么会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呢?” 赵昔微浅浅一笑,在她对面落座:”侯夫人不嫌弃就好。” 侯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里似有复杂的光芒闪过,良久,才叹了一句:“久闻郡主之名,早就想亲眼见见,只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能对坐品茶,又得你亲赠玉簪,我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只是——” 她笑道,态度已没了那份疏离,“我来得匆忙,不曾给你准备什么好东西,只带了一样普普通通的旧物件儿,还望微姐儿笑纳。” 赵昔微又是一怔。 不是被徐云娇惹怒了,才让她出面劝一劝吗? 怎么还给她特意带了见面礼? “这旧物件儿,是我待字闺中时偶然所得,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说话间,侯夫人已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轻轻放到了桌上,“可对你而言……” 她眨了眨眼,“说不定,是个价值连城的宝贝呢。” 赵昔微蹙了蹙眉,望着那只锦盒,没有去接:“这是什么?” 见她如此警觉,侯夫人笑了:“不过是一卷天书罢了。” “天书?”赵昔微更加诧异了,送她一卷天书做什么?但看侯夫人的表情,又不像是要害她,便不由又问了一句:“写的什么?” 侯夫人笑道:“既是天书,我又怎么看得懂?” 见赵昔微还没有接受的意思,她终于敛了笑容,目光隐有几分哀伤,轻声道:“这,是沈玉清当年遗落的文稿……” **** 身体状态下降后,脑子变慢了,经常上一刻还记得的事,下一刻就忘了。去年掉血太严重了,本来就血崩了几十天,又在医院照顾病人,生生熬了一个月,到现在身体还是很弱,也不知道吃啥能补回来。 目前写出来的东西,没有达到我以前的质量标准。 但是一直断更的话,更不好,所以这段时间大家先凑合着看吧。 没有很好的质量,没能给读者带来好的体验,我再次表示很抱歉。 (本章完) 第790章 预知天命 赵昔微愣住:“我娘亲的遗物?” 侯夫人望着那方锦盒,答非所问地道:“有些事,早在十几年前,沈玉清就已经预知到了——” 听见话音不对,徐远梦找了个借口便退下了。 而侯夫人也陷入了沉思:“当年,沈玉清是全京城最有名的才女,四书五经、奇门遁甲,就没有她不精通的。据说她极擅谶纬之学,可观星象而预知天命……” 预知天命?? 赵昔微听得一头雾水,沈玉清还有这样的通天的本事? 不过,又想起柳寄山也曾有过类似的说法。 脑子里灵光一闪,赵昔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那封写有皇后生辰的血书…… 那难道是…… 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猜测跳了出来。 赵昔微下意识伸出手,又倏然回缩:“如侯夫人所言,我娘亲到底预知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侯夫人轻笑,下巴朝窗外一扬,“自然是正房里那位了。” “徐云娇?”赵昔微更奇怪了,“我娘亲预知了她的事?” “是。”侯夫人若有所思,道:“手稿上说,岁逢擎羊,必有灾伤,若遇铃火,子息空亡……我一开始是不信的,去年徐云娇还怀了孩子,可四月十四,恰逢铃星落陷,果真落了胎……” 赵昔微半晌说不出话来。 极度惊愕中,她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放在了那个锦盒上面。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皇后的早逝…… 她抚摸着锦盒,手指滑在铜扣之上,只要她轻轻一挑,就能把盒子打开。 可她的手指却像是冻住了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真相,近在咫尺。 可她却不敢面对。 许久,她才找回冷静,问出了疑点所在:“这天书能预知天命,怎么会到了你手里?” 这回,轮到侯夫人愣了愣。 “此事说来话长……”叹了口气,她笑道,“要从我是怎么和徐云娇结怨说起了。” 起因还要从一门亲事说起。 侯夫人姓姜,名子英,出自书香门第,其父为御史台一名七品小官。 姜家虽不算高门,但家风颇为清贵,可惜的是,姜子英年满二十都没有嫁出去——不是没人想娶,而是姜家择婿的要求过于奇怪。 不看家世门第,不看长相能力,只看男的是不是以妻为尊。 这事后来就传到了长公主耳朵里,长公主开始当笑话听,听完忽然就想起了什么,对老驸马道:“这姜文正倒真是个犟脾气,以前见过他一眼,两袖清风一身傲骨,瞧着就不错。我想,咱们家云傲也到了年龄,要不就这么把亲事定了?” 彼时,皇帝和太后的关系越来越差,长公主夹在两边正如履薄冰,如果能与姜家结亲,一来免了皇帝的猜疑,二来也断了太后的念想,可谓一举两得。 驸马爷却是不大愿意:“小吏之女,怎配高门?况且还要男方以妻为尊,我儿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要受女人辖制?”他摆摆手,连连拒绝,“不成,不成!” 他这么一说,长公主就不乐意了,当即一把揪住驸马爷的耳朵:“你倒给我说清楚,以妻为尊怎么不行了?本公主委屈你了?” 怕了一辈子老婆的驸马爷疼得嘴角直抽抽:“行行行,公主您说行就是行!” “这还差不多!”长公主做事雷厉风行,立马就让人张罗了下去:“现在就去姜家,就说本宫要和他结亲家!” 驸马爷揉着耳朵,嘟囔了一句:“你这风风火火的,别吃个闭门羹才好。” “你给我闭嘴!这事要没成,我就把你耳朵拧下来!” 媒人喜气洋洋地赶到姜家,恰好姜子英得了风寒,便以身子不适为由推脱了。 可媒人哪有无功而返的? 再说,长公主府是什么样的门第,能舍下身段托这个媒,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一时就有些气不过,横眉骂了一句:“都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当心嫁不出去!” 姜父当即就冷了脸,姜母吓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正要拉下脸求情时,女儿一掀帘子,走近前来。 媒人一看姜家小姐的模样,气就消了大半,只见她款款落了座,端起小茶盏,慢悠悠地抿了一口,笑道:“我听闻,贵府小姐痴恋赵公子,你还是先操心下她吧!” 姜家父女俩都一样的性情刚直,况且徐云娇痴恋赵子仪这事,早不是什么秘密,可是敢这样当面挖苦的,也就只有姜子英一个。 媒人气得直咬牙,回头就把这些添油加醋告诉了长公主,末了还加了一句:“我看那姜小姐,毫无妇容妇德,根本不是良配,要真是过了门,小侯爷怕是从此就要背负惧内的骂名了!” 哪料长公主双手一拍:“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徐云娇当即就闹了起来:“我不同意,母亲,这泼妇如此编排我,你让她嫁进来,叫我的脸往哪儿搁?!” 长公主狠狠点了一下她的额头,骂道:“你知道没脸了?知道没脸明天就忘了赵子仪!” “娘!到底谁才是你亲生的!”徐云娇搂着长公主就哭鼻子,“我就是喜欢他嘛,我有什么错?再说了,你要是同意我嫁,哪还能有这样的事?” 长公主一脸恨铁不成钢:“正因为你是我亲生的,我才不同意!” “娘!你要不让我嫁给他,我就去尼姑庵当姑子,一辈子不嫁人!” “你啊你!我真是白生下这么个蠢女儿!” 长公主到底是办大事的人,只要她看准了的人,就没有走眼的时候,一年后,已经二十一岁的小户女,风风光光地嫁进了长公主府,成了穿金戴银的侯夫人。 这侯夫人说话办事也十分利索,里里外外操持得妥当服帖,小她五岁的侯爷,竟真的成了人人皆知的惧内“小丈夫”。 只有徐云娇气得牙痒痒。 因为这个新过门的大嫂,压根就不看好她的感情,不仅不看好,还常常在长公主面前说坏话:“娘,那赵子仪心里有了人,再不可能住进别的女人的,云娇真的嫁过去,怕是没有好日子过。” **** 铺垫了好久的伏笔,要展开了……希望我给力点,早点揭晓 第791章 往事(下) 又道:“那沈玉清也是个可怜人,明明一桩你情我愿的好姻缘,谁料家道败落,赵家竟毁了约……唉,如此说来,那赵老夫人怕也是个厉害的。” 后来沈玉清未婚先孕的流言传出来,赵家却装作一无所知,甚至在中秋节这天,还主动拜访了长公主府。 姜子英对这种行为十分反感:“赵家这样做,完全丝毫不顾及她的面子, 《东宫媚》第791章 往事(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92章 往事(下) “什么大事?”侯夫人一边替他擦着湿发,一边随口问道。 “这事你不知道。”小侯爷放低声音,“沈玉清有个女儿!” “这不是十几年前早就传开了的事么?”侯夫人揉了一把丈夫的头发,哭笑不得地道,“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只是有人喜欢嚼舌根子呢!” “不是。”小侯爷一把拉住她的手,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肃然,“是真的有个女儿,十七岁了!而且,她现在回来了!” “什么?” 小侯爷一脸凝重:“那丫头回来了,我亲眼看见的!就在朱雀门,她闯出来,拦下了赵子仪的马车……哎,你说,这事可怎么办呢?云娇要是知道了,不得又闹个天翻地覆?” “你先别急。”侯夫人向来是拿主意的那个,她略一思忖,“暂时先别让娘知道了,这丫头既然回来了,必定是不可能再走了的,就让他们赵家且闹去吧。” “唉。” 这夜吃了晚饭,侯夫人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是有什么事没做完似的。 洗漱后她坐在梳妆台前,忽然就想起了什么。 那一本被她忘在脑后的天书! 她倒是要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忙把那锦盒找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锁扣,心神紧绷地拿出书卷,翻开,铺平。 烛火跳跃间,有些泛黄的纸张上,出现了新的八个小字: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侯夫人吓得“啊”一声,差点惊叫出来。 不对! 侯夫人不停地安慰着自己:那丫头才认祖归宗,何来婚嫁之谈? 可见这天书也不是事事都能预知…… 然而没过两天,小侯爷下值回来跨进门就道:“那丫头可能要嫁入王府了!” “你说什么?!”侯夫人脸色唰地就白了。 当夜,她彻底失眠了。 她实在是想不通,沈玉清随手相赠的一本书,竟然能提前预知事件,况且就算是真的,那这书岂不是真正的宝贝?又怎么会随手就送给了她? 她和沈玉清关系很一般啊! 这……不会是中了邪吧? 侯夫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竟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竹影摇晃,月光清透。 一名女子站在竹影下,对着她淡淡而笑。 “沈姑娘!”她忙唤了一声,想问问那书稿是怎么回事,可是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玉清仍是淡淡笑着,笑着笑着,身子就飘了起来,如一袭轻烟,一眨眼就凭空消散了。 “沈玉清!”侯夫人大急,终于失声喊了出来:“你快告诉我,那天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夫人!你醒醒,醒醒!”肩膀被人大力摇了摇,侯夫人猛地睁开眼,便看见丈夫一脸匪夷所思:“你刚刚梦里说什么?什么天书?什么沈玉清?你梦见沈玉清了?你怎么会梦见她?” “……”侯夫人这半辈子没有这么恐惧过。 她面色惨白,一身的冷汗,惊魂未定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终于一五一十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多年前,沈玉清送了我一本天书,它能预知天命……” “预知天命……”赵昔微听完侯夫人长长的叙述,手指终于按在了铜扣上。 “打开看看吧,看看就知道了。”侯夫人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你看了就知道我没骗你。” 日渐西沉,晚霞漫天,余晖斜透雕花窗,一片金粉碎光。 赵昔微迎着光线,“啪嗒”一声,按开铜扣,取出这卷天书。 缓缓铺平,呈于面前,然后翻开。 第一页,第二页,第三页…… 如侯夫人所言,三次预言赫然跳入眼帘。 “八月丙午,金印紫服。” “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必有灾伤,子女空亡……” 泛黄的纸张,字迹清晰,笔力遒劲,每一句“预言”下方,都用蝇头小楷标注了日期。 而最新的预言,笔迹明显区别于前两句。 赵昔微盯着那些文字,紧紧地蹙起了眉尖。这事说蹊跷也蹊跷,但要说是有鬼神作祟,她却是不太信的。 阴谋诡计见得多了,便知人心比鬼神更复杂。 虽然她相信侯夫人不是坏人,但谁又能确定这不是坏人设计的一环呢? 公主府又不是什么机密之地,安插一个奸细放在侯夫人身边,找准时机暗暗下笔,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如果这一切真是有人暗中操纵,那这个人,也藏得太深了。 从沈玉清离开京城时就开始了布局,一直到现在,已经十七八年了。 藏了十八年,一步步铺垫,就为了害死徐云娇的孩子? 赵昔微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的。 可到底是怎么样的,她一下子也没办法想清楚。 正出着神,侯夫人忽然低呼了一声:“那……那是什么?”她一手捂住嘴巴,“又,又出现了!” “什么?”赵昔微抬起头。 “字,字,字……”侯夫人指着书卷,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上面又有字了!” “什么字?”赵昔微循着她的手指,低头往纸上看去。 晚风穿堂而来,吹起书页哗啦作响。 “子女空亡”四个字,静静地躺在她的掌下。而另一边,卷翘起来的纸张下,半隐半现,露出一个淡淡的“祸”。 赵昔微迅速抬起手,翻开书页,不由得怔住了。 而侯夫人用力捂着嘴,生怕自己惊叫出来。 两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书卷,连睫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晃神,就看错了眼。 此时此刻,刚才还空空如也的白纸上,浓墨点点,渐隐渐现。 在她们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连成了笔迹鲜明的八个字: “五月端阳,祸起萧墙。” 最后一笔,墨迹浓重,似还有淡淡墨香。 侯夫人额头有冷汗渗了出来,她抓着桌沿,颤声问:“这字迹,和沈玉清的像吗?” “像倒是像。”赵昔微拿起手稿,一边翻来翻去地检查着,一边回答着侯夫人的疑问,“但我总觉得,这不是我娘亲笔……” **** 上一个章节名错了,可我没有权限修改…… 第793章 是祸躲不过 “可这就是她给我的,千真万确!”侯夫人想也没想就反驳了,“要不是她还能是谁?”语气一顿,面有疑惑,“微姐儿,你是不是也觉得,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咱们?” 目光一凝,又一迭声地追问道:“那你说,这个人会是谁?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赵昔微摇摇头,将书卷重新合上。 线索摆在了眼前,她倒没了之前的慌乱,取而代之的是镇定。 她看着侯夫人,语气肯定地道:“但我可以确定,这肯定不是我娘亲笔。” “为何?”迎着她坚定的眼神,侯夫人顿时一愣,“你怎么那么确定?万一是沈玉清的魂魄所为呢?” 这话一出,赵昔微忽然就笑了。 似伤感,也似无奈。 “不会的。” “啊?”侯夫人不解了,“为什么?” 赵昔微垂下眼睫,沉默无言。 沈玉清那么爱她,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来保护她,如果魂魄还在人间,那应该会保佑她的孩子才是。 可这“天书”上,对于她失去孩子的事,毫无预兆。 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线索去分析,仅凭着这一点,便能下出结论:这所为的手稿,肯定被人动了手脚。 “不论如何,还是多谢侯夫人。”赵昔微将书卷放回锦盒,又重新扣上铜锁。 侯夫人见状忙急急追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无妨。”赵昔微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是有人暗中搞鬼也好,是上天的预言也罢,我都会查个水落石出。” 侯夫人仍是不放心:“你别忘了,最新的预言说端阳节……你还是小心为妙,最好这些日子都别出门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昔微摇了摇头,她怀着孩子的时候,倒是呆在园子里没出门,可结果呢,谁能想到,害她的人居然敢找上门来? 她笑了笑,神色蕴着几分冷意:“正好,我也想亲眼看看,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人是鬼。” 霞光渐暗,而她的面容明亮皎洁,仿佛一尘不染的白玉,自有一股不甘堕落的清雅。 侯夫人看着看着,就暗暗有了几分钦佩。 “难为你小小的年纪,便有这样坚毅的心性。”她不由得握住了赵昔微的手,叹道,“话虽如此,可到底敌在暗你在明,还须诸多小心才是,再者——”话锋一转,她眉头一皱,“徐云娇这事扯到了后宫,你能不管,就别管,一切自有长公主去周旋……” 赵昔微有些感激。 作为长公主府的儿媳,能说出这样一番不见外的话,可见是真的掏心掏肺了。 但是,一想到长公主,就又皱起了眉头:“那这卷手稿,长公主知道吗?” “自然是知道的。”侯夫人点了点头,微有歉意地道:“本来该先告诉你的,可这么大的事,我也不能瞒着她,她到底是我的婆婆。只是,我并未告诉她,此书稿有关云娇的预言……毕竟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来了,想必宫里也都知道了。我这时再捅出来个不明不白的天书,若是假的,岂不是替坏人开了脱,白白地让长公主恨上我?若是真的,可这种鬼神之说,最犯皇家忌讳,到时候我便死无葬身之地了。是以,我想来想去,还是先和你商议一番,再做别的计算,还请你千万见谅。” “的确如此……”赵昔微倒是理解她的顾虑,点了点头,道:“那就是说,长公主只知道这卷书稿是我娘亲的、知道这上面有一些预言,但并不知道它预言了徐云娇的事,对吗?” “对。”侯夫人见她特意提及,便多想了一下,主动替婆婆解释道:“她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便是让她知晓这些,只会怀疑是有人从中搞鬼,还不如就让她这么处理……” 赵昔微一愣:“长公主想怎么处理?” 难不成要闹到宫里去,把淑妃揪出来?若真这样的话,那赵家恐怕也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侯夫人似猜中她心中所想,解释道:“长公主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此事必定不会轻易放过。我身为儿媳,也不便插手多说,只能略劝一劝,别的,也干涉不了,今儿私下里和你说上这么一番,也是为了让你心里有个底。” 赵昔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此事——” 话还未完,忽然门外脚步凌乱,有婆子惊呼声传来:“不好了,不好了,夫人……” “何事如此慌张?” 侯夫人站起身,婆子已连跪带扑地倒在了脚下:“长公主和大夫人吵起来了!您快去劝劝吧!” “宋嬷嬷?”赵昔微认出来人,“怎么回事?” 宋妈妈看见赵昔微,如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哭泣道:“长公主打了大夫人一巴掌,大夫人正要寻死呢!” “长公主打徐云娇?”赵昔微站起身,朝外头唤了一声,锦绣早候在了廊下,便疾步走了进来:“小姐。” 赵昔微站起身来,对侯夫人微微一颔:“累了一天,我先回去园子里收拾一下,随后再去看看。” 长公主和徐云娇是母女,母亲打女儿,关她一个外人什么事,她凑上去劝什么架。 侯夫人本来都伸出了手,见状便从善如流地扶了婆子,笑道:“那我就自己先过去了。” 回到蔷薇园,银宝等人早就准备好了热水。 赵昔微脱了衣裙,将整个人沉入浴桶,直到温热的水四肢全部包裹,她的心绪才勉强放松了一点。 这一天一夜,从赵府,到东宫,又回到赵府,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她从水里钻出来,把后脑勺搁在浴桶边沿,在心底慢慢地复盘这些事件。 从太子抛弃她开始、太后发动宫变、她得罪裴才人、裴才人害她失去孩子、紧接着徐云娇失去孩子……其中还有顾玉辞入住东宫、又给了她那封血书,到最后侯夫人送来了所谓的天书。 她一件件,条理分明地思索着。 几乎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切有明暗两条线。一条明的,是冲着她来的;另一条暗的,是冲着沈玉清来的。 而操控者明暗两条线的人,却没有特别明显的目的,或者说,目的十分隐蔽。 因为这些事件的发生,都是混乱无章的。 这让真相越加扑朔迷离。 她唯一能够抓到的,便是接下来的预言了——五月端阳,祸起萧墙。 现在已经是四月中了,如果预言为真,那么敌人现在已经开始着手计划了。 她该怎么面对呢? 第794章 世子殿下有秘术 赵昔微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她需要反客为主,先发制人! 只是,她手无寸铁,又没有武力,要怎么样才能在保护自己安全的前提下、主动出击揪出敌人呢? 首先要聚集一些帮手。 她不想单打独斗,以前她一个人面对种种危险,是因为她一无所有,只能以命相搏。但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有足够的银钱,也有一些靠得住的人脉,更有一部分能借用的权势——所以,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调集一切可以调集的力量,让他们或明或暗的协助自己。 然后,再去计划下一步:如何引诱敌人现身。 她从头上拔下发簪,咬在嘴里,然后将头发洗净、绞干,整个过程中她一直都在思索着自己的计划。 直到她挽了头发,取了发簪要别上去的时,目光落在簪子上,忽然凝住了。 这发簪,是他以前送的。 她戴习惯了,便也没换。现在两人已经决裂,她是戴着呢,还是扔了呢? 罢了,她摇摇头,随手把簪子别在了脑后。 只要心里能做到真正放下,戴着他送的东西,又能有什么? 真正放下…… 意识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心底忽然就有了片刻的空白。 她真的放下了吗? 这个问题钻出来的时候,她才忽然发现,她今天没有很难过的情绪。 在得到这卷天书之后,在明知道就要有危险到来的时候,她竟然一点都没有想起他。 她就这么自顾自地开始计划如何面对危险,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向他求助的想法也没有。 仿佛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他们们两个就是短暂的恩爱了一下,然后分道扬镳,各有各的生活。 她承认,对于这个结局,自己确实是有点难受,但此时此刻,更多的是感受到了一种浴火重生的坦然。 她曾经失去过亲情,那天,她脆弱不堪过,但她没有一蹶不振。 她也曾经失去过骨肉,那夜,她无声痛哭过,但她也没有就此了结。 现在,她又彻底失去了爱情,她犹豫不决过,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就此别过。 以后,也许她还会遇到更艰难的事,但她知道,她只会比现在更强大、更从容。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经可以独立面对那些风风雨雨,再也没有想过依靠谁来替自己遮风挡雨。 她掬起一捧水,然后又张开手指,任由水滴自指缝坠落,在浴桶里溅起小小的水花,溅在肌肤上,凉凉的,痒痒的,她忍不住扬起唇角,无声地笑了。 赵昔微,你真正长大了。 洗完澡,换了衣服,锦绣等人已经把晚饭抬了上来。 快要入暑,厨娘十分贴心,都是些清淡又营养的菜品:一盘清炒豆苗、一碟光明虾炙、一盘凉拌藕片、一尾清蒸鲈鱼,另有乳鸽炖汤一小盅,至于蒸酥酪和甜酒酿,便是作饭后甜点的。 赵昔微饿了一天,却也没有放开大吃,只每样都吃了一些,才命人撤下饭菜,银宝便喜滋滋地捧了一个果盘进来:“可了不得了,江夏王府葡萄熟了,特意给您送了一筐,小姐快尝尝鲜。” 赵昔微正端着茶漱口,听见这话顿时一口没呛住:“江夏王府?” 目光一瞥,落在那盘葡萄上,但见颗颗饱满,似玉珠玛瑙,圆润晶莹,又是一愣,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这才四月半,哪来的葡萄?” “哎呀,小姐您没听说?世子殿下有种植秘术,眼下也没什么事,天天窝在王府浇花种树,别说是春天能吃上葡萄,指不定到了冬天还能赏花呢!” 冬天赏花不是什么难事,宫里也有暖房,花匠日夜小心养护,到了冬日,四处霜雪漫天,可御花园却是万紫千红。 但是四月份就能吃上葡萄,这就是闻所未闻的奇事了。 赵昔微望着那盘葡萄,面色尽是疑惑:“世子殿下有秘术?”问了一遍,更觉得不对劲了,“他一个不事农桑的王世子,怎么会懂种植?” “哎呀,您尝尝嘛!这葡萄可甜了!”银宝摘下一颗葡萄,剥了皮,自己先吃了,“您看,好吃着呢!”又解释道,“您有所不知,世子爷几年前病了一场,醒来后就变了人似的,老说一些神神叨叨的话,请了好多神医也看不好,哎呀,总之就是,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来都不奇怪。” 赵昔微更加奇怪了:“变了一个人?神神叨叨?”她认识的李凤仪,看起来挺正常啊? “是啊,要不他怎么二十好几了也没娶亲呢?就是没人敢嫁给他!”银宝眨巴着眼睛,凑过来低声道,“王妃现在变着法子的亲近您,八成是想要您做她的儿媳妇,您可千万留点心!” “你哪听来的谣言!”赵昔微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锦绣就骂了一句:“你这烂了嘴的蹄子,连主子也敢编排!” 拧了一把她的耳朵,然后笑着向赵昔微解释道,“小姐您别听她瞎说,这世子殿下倒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病得糊涂了说了些胡话,哪有外头传的那样邪乎?那些茶馆的说书先生可真是能编,一会儿说他是鬼神附体了,一会儿说他是得了仙缘,总之就怎么邪乎怎么编呗,可要真像说的那样,这鬼怪神仙指使他做什么不好,偏要让他去栽花种树研究瓜果?” “鬼神附体?”赵昔微一天内连听了两件怪谈,这次再听到时,便不得不有些半信半疑了:“外头说书先生都怎么传的?” “还能怎么说?”银宝插嘴道:“说他有仙缘,开天眼!” “有仙缘……开天眼……”赵昔微眉头皱了皱,又问了一句:“那他能预知天命吗?” “预知天命?”两个丫鬟瞪大了眼睛,然后齐齐摇头,“没听说过!” 赵昔微也摇了摇头,她肯定是病急乱投医了,怎么会觉得李凤仪身上有线索…… “不过……”锦绣略一思索,“我倒是曾经听过这么一耳朵,说是世子殿下略懂天象,喜欢观星,不知道这算不算知天命?” “懂天象,会观星?”赵昔微心头一动,“锦绣,你拿些好茶,明日送去给王妃,就说谢谢她送的葡萄!另外,告诉王妃,等她生辰之喜,我再亲自登门拜谢。” 第795章 太子殿下心系国事 江夏王府位于永兴坊,原是先帝尚在时,特意为王爷所建,是以风格沿袭了先帝时期的古朴庄重,王府四周筑了五丈高墙,墙外种了一排排绿树。 此时晨曦初照,殿檐染上金辉,翠鸟飞入青云,宛如人间仙境。 “哒哒哒……”急促马蹄声渐来,一转眼,一队人马便已至眼前。 为首的男子一袭玄衣,金纹密织,在晨光下泛着点点金光。 他腰间佩着长剑,俊朗的面容淡淡的,看上去没有半点戾气,可他身后的随从却杀气腾腾,一双双眼睛锐利如隼,仿佛严阵以待,随时随地都能取人性命。 马儿勒停,随从纷纷翻身下马,可他却端坐于马上并没有动作,只一手执着长鞭,随意一指对面:“去叫门。” “是!”几名随从拱手应了,然后退出三步,这才肃然转身,向王府疾步奔去。 “太子殿下驾到——” 整齐响亮的一声落下,布满铜钉的大门应声而启。 门内的仆从抬头看了一眼,便只觉得威仪迫人,顿时齐齐跪地迎接:“恭迎太子殿下!” 大拜之后,又有人疾步迎出,在骏马跟前恭敬拱手:“殿下。” 李玄夜这才下了马,侍卫们自觉分开两队,他将鞭子丢给旁人,抬步往门口走去,问道:“你们世子人呢?还没起?” 王府管家忙小步跟上,笑道:“世子爷早起了,这会正在后花园呢,请殿下随卑职来。”一边引路,一边解释,“不知殿下大驾,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说着话,又小心翼翼地瞥了太子殿下一眼,见他面容依旧淡淡,心里就忍不住直打鼓:这一大早的就驾马亲临,所为何事? 过垂花门,入中门,一路进了王府内院,早有仆从飞奔着去报信。 管家亦步亦趋伴在太子身后,一颗心浮浮沉沉的猜不到底,便陪笑着道:“世子爷最近一直呆在府里没出门,在琢磨着培育瓜果呢。” “他倒是清闲!”太子殿下随口说了一句,抬步迈上了石阶。 正房大门敞开着,廊下的空地上,密密麻麻摆放着无数个簸箕,里面晾着铺得厚厚的……花朵。 李玄夜脚步微停。 满地万紫千红,世子李凤仪趴在阳光下,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正对着花朵在观察着什么。 他看得太认真,全然没发现身前来了人,只觉得四周突然安静了,便头也不抬地唤道:“阿福阿贵又偷懒去了?我要的花粉呢?怎么还没送来!” 叫阿福阿贵的小厮瑟瑟发抖,见太子殿下背着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只好开口回答:“世子爷,不是我们偷懒,实在是采粉这种精细活,我们五大三粗的,做不来啊!” “放狗屁!采个花粉而已,我都做得来,你们怎么做不来……难道叫我堂堂世子爷趴地上一整天?”李凤仪爬坐起来,“老子累得腰都要断了……”他撑着腰,抬起一只手,去够面前的人,“快,扶小爷我起来……” 然而,还没摸到一片衣料,那人一脚就踢了过来。 “放肆!”李凤仪闪身挪移,但还是被踢到了膝盖,顿时大怒道:“来人!给我拿下!” 然而四周却没有任何动静。 李凤仪抱着腿,疼得龇牙咧嘴,正要骂人,却听头顶一声嗤笑,一个声音冷冷响起:“你一个大男人,成天窝在后院,就折腾这些东西?” “你——”李凤仪才要骂回去,忽然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猛地抬起头,顿时张大了嘴巴:“太子殿下??!” 他疼也忘了,骂人也忘了,一骨碌就站起身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这么一大早的,找我干嘛来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围着李玄夜团团转了一圈,噼里啪啦问了一堆话后,忽然贼兮兮的一笑,拉长声音做恍然状:“哦……我知道了!” “?”李玄夜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冷睨了他一眼。 李凤仪嘿嘿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道:“我知道,这么一大早的就急匆匆往我这里跑,你……”语气一顿,他眨巴着眼,脑袋凑了过来,“一定是寂寞了!” 话音刚落,衣襟猛地勒紧,李凤仪瞪大了眼睛:“你干嘛!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 李玄夜置若不闻,只一手拎着他,拖着往屋内而去。 李凤仪的哀嚎之声几乎要冲破屋顶:“来人啊,救命啊,太子要杀人啦……还愣着干嘛,快救救我啊!” 此情此景,好不可怜! 可沿途小厮纷纷回避,甚至还忍不住翘起了嘴角——苍天有眼,总算有人收拾他们家世子爷了!要知道,他们已经被逼着采了足足大半个月的花粉了! 李玄夜拖着李凤仪进了正房,然后“砰”地一下,就合上了门。 李凤仪的惊叫声再次响起:“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要对我干什么! 门外,小厮们对望一眼,一溜烟地跑了。 李凤仪还在无济于事地呼喊着:“来人啊,救命啊,非礼啊……” “行了,别嚷了!”李玄夜将他一把丢在椅子上。 “嘶——”李凤仪痛得倒抽了一口气,他气急败坏地爬起来,揉了揉撞疼的胳膊,骂道:“一大早的,谁招你惹你了?敢情是上我这发泄来了?” 李玄夜拂袖,在对面椅子里落座,言简意赅道:“找你有事。” “什么事?”李凤仪眼珠子一转,笑着又凑了过来:“我就说呢!来,跟本世子说说,什么事?” 他一脸兴致勃勃,问:“是不是赵……” 这边,李玄夜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头也不抬地打断了他:“国事。” “哈?”李凤仪瞪大了眼睛,“国事?就这?” “怎么?” 李凤仪倒抽了一口气:“你……”他搜肠刮肚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只得竖起一根大拇指,话里有话地道:“太子殿下心系国事,真是吾国之幸!吾民之幸!” “嗯?” 眼见得对面衣袖一扫,他顿时手指一缩:“我错了!我错了!” 第795章 丞相府的事与我何干 “正经点!” 李凤仪收了嬉皮笑脸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想打探一下八卦:“你跟赵昔微怎么样了?陛下封她做了郡主,你打算怎么改回来?要我看,你不把新太子妃的事说清楚,她是不会回头的——” 他喋喋不休的说了一大串,李玄夜只捏着茶盏,挑眉问道:“你成天就只关心这些?” “那不然呢?”李凤仪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自从几年前大病一场,我这身武功就算是半废了,再说——”他嘻嘻一笑,“太子殿下文武双全,满朝上下治理得服服帖帖,也没有我需要出力的地方,那我不如好好窝在府里,种种树栽栽花不添乱!” 李玄夜由着他胡说八道了一大通,一脸似笑非笑:“看来我还真没看错,你倒是个农桑奇才。” “那当然,我可是当代神农!”李凤仪拍了拍胸脯,颇有一丝自豪,“有我在,春吃瓜果秋赏花,那都不在话下!” 李玄夜放下杯盏,淡淡道:“如此正好,我也不用麻烦别人了。” “什么?”李凤仪顿觉大事不妙。 果然,太子殿下睨了他一眼,道:“据司天台呈奏,淮水两岸有近一个月汛期。多地春耕恐怕不保,数十万百姓将要陷入饥荒,然满朝上下皆束手无策……”语气渐沉,面容冷肃,“既然你有这样的本事,不如就把这重任交给你,如何?” “交给我?”李凤仪指了指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你的意思,让我去救灾??” “那倒不是。”李玄夜抬起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道:“长达一个月的汛期,朝廷如何能救?即便是真的不顾一切要救,投入的人力物力也过于庞大,可是也不能坐视不管,朝廷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百姓们早就苦不堪言,眼下才平定了西凉,正是休养生息之时,怎能让他们忍饥挨饿?是以,我便想了个周全之策……” “什么?”李凤仪惊呼出来,“更改谷物成熟期,这事亏你想得出来!” “这有什么?”李玄夜淡淡一笑:“你不是当代神农么?” 李凤仪叫苦不迭:“可我没说过懂这个啊!我一个连五谷都没碰过的人,你让我去更改成熟期……” “春吃瓜果秋赏花?” “……”李凤仪说不出话了。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李玄夜站起身来,还不忘交代了一句:“数十万百姓的饭碗,可就都在你手里了,世子可千万不能辜负他们!” “太子殿下!”李凤仪一张脸成了苦瓜。 “怎么?”李玄夜长眉一挑,“做不到?”他冷哼了一声,“那你以后别折腾这些花花草草的了,就去北边历练去吧——” “不不不……”李凤仪顿时一个激灵,北边那可是什么苦寒之地!他才不要受这个苦,顿时就应承了下来,“我还是培育五谷吧!” “这还差不多!”太子殿下点点头,一副寄予厚望的样子,拍了拍李凤仪的肩膀:“一切就都看你的了!” “……”李凤仪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管家脚步匆匆而至:“世子爷!” “又怎么了?”李凤仪一个头两个大,没好气地就瞪了一眼过去。 “禀世子爷……”管家拱手见礼,说了几个字,又看了一眼李玄夜,满脸的欲言又止。 李凤仪当即板起了脸:“有事说事,殿下面前,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没事。”李玄夜摆了摆手,他倒也不爱在这种小事上计较,只微微一笑,抬步就出了房门。 然而,耳畔传来管家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气息紧绷。 “禀世子爷,赵府来人了!” 意识到自己险些失态后,心里便觉得有几分讽刺。 她都那样了,他怎么还不死心呢? 罢了…… 轻轻摇了摇头,他抬起脚,正要迈下台阶。 却又听到管家丢出了一句话:“郡主说了,等王妃生辰之喜,必将亲自登门拜谢!” 生辰之喜,亲自登门…… 她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就要和王府拉近关系! 心口顿有怒意翻涌! 长街,袁策抱着剑倚墙而立,正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的云朵,忽然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自王府而出。 “哎?”他眼神一凝,忙拿剑柄蹭了蹭身旁的人,叫道:“杨仪,快看!那个女的是不是有点眼熟?” 杨仪正检查马鞍,闻言斥了一句:“少招惹女人,小心主子爷罚你月俸。” “她?这个姑奶奶,我可招惹不起!”袁策嘴里嘟囔着,但眼神还跟着那身影飘忽:“你说她上王府干嘛来了?” 杨仪听出来不对劲,抬起头,顿时一惊:“那不是锦绣姑娘么?!” “就是啊,我也纳闷,她怎么出现在王府?” “难不成——” 刹那间,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道:“冤家路窄!!” “还没看够?”一道冷冷的声音自身旁响起,两人猛地一回头,顿时挺直了腰身:“太子殿下!” “这么喜欢看女人,明天给你告个假,好好看个够?”丢下这么一句话,李玄夜翻身上了马。 两人听出他语气中的不善,不由得抬头偷偷瞄了一眼,心下顿时大惊。 脸色阴沉,眸光冰冷。 太子殿下好久没有这样生气的表情了! 这是又和郡主吵架了? “还愣着干嘛?”两人才琢磨了一下,冷冷的一眼又丢了过来,“还不上马?” “是。”两人拱手应了,吹了一声暗哨,潜伏在四周的护卫立时聚拢,齐齐落在马背时,收剑、提缰、落鞭,全套动作行云流水整齐划一,引得街头行人频频回顾。 杨仪和袁策伴在左右,见所有人都准备妥当,便举起手臂,还没发令,忽见李玄夜扯住了缰绳,目光望着远处,一动不动。 袁策顿时就有些拿不准了。 这是走还是不走呢? 便将求助的眼神投向了杨仪。 杨仪察言观色,哪还有不懂的?便催马向前半步,佯装毫不知情地提议:“殿下,听说丞相府正闹作一团,殿下要不要去看一看?” 李玄夜侧目睨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丞相府的事,与我何干?” “……”杨仪识趣地闭了嘴。 李玄夜执了长鞭,沉声下令:“回东宫!” “是!” 马蹄嘚嘚,如疾风掠过长街,留下一片扬尘。 然而…… 在穿过横街时,李玄夜忽然一拉缰绳,猛地拨转马头。 杨仪和袁策忙勒停了队伍,左右四顾,问道:“殿下要去哪?” “去相府。” “啊?”两人双双一愣。 不是刚刚说了不去的吗?又改主意了? 胯下骏马打着响鼻,李玄夜捏着长鞭,语气漫不经心:“堂堂一国丞相,竟连内宅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孤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本章完) 第796章 长相守 此时赵子仪正焦头烂额。 徐云娇上吊了。 才没了孩子,又被长公主打了一巴掌,哭闹不休地折腾了一整夜,赵子仪一反常态,又是安抚又是照顾,寸步不离地守了一整夜。 好容易把她哄睡了,已经是日上三竿。 长公主就冷冷盯着这个女婿,问道:“和离的事,你想好了没有?” 赵子仪本来也没几分情意,只是想起那张满是泪水的脸,想起那一盆一盆的血水,又想起那只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还想起她爱恨交加的哭声:“赵子仪……你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不来看看我?你好狠的心哪!” 还有长公主一耳光扫过来时,她挣扎着从床上扑出,死死地护着他的脸。 这世上竟有女人痴情至此。 他以为自己的心早就如铁如石,再也不会为任何女人波动。 但当清脆的耳光落在她脸上,那一刻,他的胸口忽然就窒息了一下。 “娘,一切是我的错,和赵玹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打就打死我吧!”她的身子那么虚弱,鲜红的血迹自嘴角渗出,仿佛下一刻就要气绝身亡了。 可她的语气却那么坚定:“娘,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这辈子都是他的女人,不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的,就算我死了,我也是他赵家的亡魂!” “你!”长公主气血上涌,指着女儿,颤抖着道:“徐云娇,你这个蠢货!知道你为什么保不住孩子吗?知道你为什么躺在这里吗?都是因为他!因为这个男人,他根本就不爱你!他没想过要保护你,保护你的孩子!”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都说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倒好!见了棺材也不落泪!你要是死了,就是蠢死的!” “娘,我知道我蠢,可我就是喜欢他啊。”徐云娇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她泣不成声地道:“我已经没了这个孩子,娘,你难道还要让我失去丈夫吗?娘,当初我想要和离的时候,你打我骂我,不让我和离,现在我不想和离了,你又打我骂我,逼着我和离……” “蠢货!你这个蠢货!”长公主太阳穴突突暴跳,呵斥道:“他连你的孩子都不放在眼里,连你的生死都不在意,你还要跟他做夫妻?徐云娇啊徐云娇——”长公主只觉得胸口仿佛要炸了,声音也不由自主地狠厉了起来,“你迟早会死在他手里的!我在救你你知不知道!” 徐云娇声音虚弱,如同蚊蝇,“就算是死在他手里,我也认了……” 长公主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母女俩对视半晌,她狠着心,丢出了最后的狠话:“徐云娇,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是死在他手里,死了就死了,烂了就烂了!我绝不会给你收尸!公主府也没你的香火!” 爱之深,恨之切。 长公主说出这么一串狠话后,心口就疼得像是万箭穿过一样。 可徐云娇自幼就被宠坏了的人,哪能体会这背后的复杂情感?她闭上眼睛,缓缓道:“不必麻烦母亲,我就是做孤魂野鬼,也是赵家的孤魂野鬼,绝不会打扰母亲分毫。” 长公主纵横朝堂多年,左右逢源打压政敌无数,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失败的滋味。 她压着怒火,手指向赵子仪:“你不和离也行,赵家必须付出代价!淑妃必须抵命,赵子仪必须坐牢!” “娘……”徐云娇哀哀唤了一声,她的脑袋无力地靠在赵子仪怀里,声音低低的,近似于乞求:“娘,就这么算了好不好?这事我也有错,是我不懂事,我不该……娘,不要再计较了好不好?我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丈夫,娘,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他对我好,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娘……” “徐云娇!”长公主暴喝一声,她狠狠盯着面前的夫妻俩,怒极反笑:“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咽得下这口气,本宫可咽不下!就这么算了?本宫可丢不起这个人!” 她转身,抬步跨出房门,斩钉截铁地丢下一句:“来人,把和离书拿来,让他们画押!” 徐云娇“哇”地一下痛哭出声:“母亲……”身子就向地上坠去。 赵子仪忙抱住了她。 说来可笑,夫妻十几载,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抱她。 徐云娇又是惊喜又是伤心,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赵子仪,我不想和离……”她哭得险些断了气,“我不计较了,沈玉清的事,赵昔微的事,淑妃的事……这一切的一切,我都不计较了,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好的过我们俩的日子,好不好?我不计较了,好不好?” 赵子仪凝望着她,那个好字梗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 “赵子仪,我知道你心里还有她,我不计较了,我知道你偏心赵昔微,我也不计较了。我还知道,是淑妃送来的粽子带了毒,我也可以不计较了……”她一双手颤抖地抚上他的脸,痴痴地看着他,“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我们两个,一生一世,白头偕老……你说好不好?” 一生一世,白头偕老。 多么美好的诺言。 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抱着一个女人,眉眼里全是深情和期盼,一字一句地说道:“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好不好?” 可那个女人却吻了吻他的下巴,笑着不说话。 他急急地抱紧了她:“你父亲都同意了的,你可不能反悔!” 她又吻了吻他的脸,笑着道:“若是有缘人,自会长相守。” 那时他以为他们之间是有缘的,直到后来,事情急转直下,她悄然离京,他才恍然醒悟:他不是那个有缘人,她也不能长相守。 “好不好?”现在,面前的女人抱着他,问出了同样的话。 她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只要能留在他身边。 如此卑微,如此痴情。 不知是同情自己,还是同情她,赵子仪怔愣了许久,终于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好。” 明亮的晨光照进室内,得到承诺的女人昏昏睡去。 赵子仪才站起身,长公主就拿着拟好的和离书踏进门:“想好了没?” 赵子仪看了看沉睡的徐云娇,踌躇片刻,对长公主淡声道:“去外间谈吧。” 门轻轻掩上,床上的人轻轻睁开了眼睛。 第797章 父慈女孝一家亲 赵昔微匆匆赶到时,徐云娇已经被救下来好一会儿了。 太医在赵府忙碌了一天一夜,后半夜才离开,这会又心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好在上吊这种情况,也不是什么难事,当即开了一副安神补气的药,给徐云娇灌下去后,不出半刻钟便幽幽醒转过来。 闹出来这样大的动静,合府上下都惊动了,床边老的小的,围了一圈的人。 赵昔微本想尽个礼节就算了的,哪知道老夫人眼尖,还没等她说话,就已拉住她开始抹眼泪:“你说,怎么就这样想不开呢,身子骨还年轻,好好调养着,只要感情好,孩子以后还会有啊。” 这话是说给床上的徐云娇听的。 仿佛是得到了救命仙丹,原本不言不语的徐云娇,突然湿了眼眶,抽噎着喊了一声:“娘。” “唉,乖孩子。”老夫人忙应了,又凑近前来,满脸疼惜之色:“想吃什么就跟娘说,娘让厨房做。玹儿要是惹恼了你,你也跟娘说,娘帮你骂他,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啊。” 长公主坐在床头,铁青着脸,用力握了握拳。 她这个做亲娘的成了罪人,倒让这个做婆婆的做了好人? 好你个赵老太太,我好好的女儿,嫁进你们家,你放任儿子冷落她,欺负她,折磨她,最后还要把我的女儿哄得团团转! 正要发作,一旁的儿媳姜氏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 她满心的怒火就生生憋住了。 徐云娇压根想不到这么复杂的东西。 “娘……”她脸上已有了几分受宠若惊。做了十几年的儿媳妇,她成了府里最不受婆婆喜欢的一个,经常一言不合就要闹起来。 哪里想到,落了胎后,这一切全都变了。 丈夫温柔了,婆婆亲切了…… 就差那个半路杀出来的“女儿”还跟自己不对付…… 她才冒出这么一个念头,老夫人便如同心有灵犀一般,拉着赵昔微就往床边推:“微姐儿也来看你了,看看哪,大家多担心你啊!以后可要乖乖的,日子都会好起来的,知道吗?” 徐云娇虽说自幼是被宠着长大的,但长公主性情强势,少有温言细语的时候,这会儿婆婆拿出了最慈爱的一面,又句句话都在描绘美好未来,顿时就让徐云娇充满了幸福的感觉。 见她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老夫人心头一动,便一手拉着徐云娇,一手拉着赵昔微,试图让她们两手交叠:“这就对了嘛,都是一家人,亲亲热热的才好。微姐儿你说是不是?来,快安慰安慰你母亲。” 这两个字落下,四下里的小辈都愣了愣。 赵承燕的脸也变了色:“母亲?” “是啊,微姐儿和你一样,都是云娇的好女儿。” 一面说,一面冲徐云娇笑:“两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懂事,你是个有福的!” 徐云娇的脸就僵了僵,她实在不是个擅长做戏的人,就只这么看着赵昔微,眼里的不喜十分明显。 赵昔微也觉得很不舒服。 她压根没想到这老太太来这么一招。 怪不得打发好几拨人催她过来,原来是设了计等着她呢。 长公主铁了心要算总账,皇帝肯定是帮着这个姐姐的。所以,赵府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哄好徐云娇。 只要徐云娇死也不肯和离,长公主就没别的法子。 赵昔微瞬间觉得很可笑。 你们之间的恩怨又不是我造成的,拿我卖什么人情?别的倒也算了,要她当面认徐云娇做娘? 她可不干! 手臂往回一抽,就从老夫人手里抽了出来。 徐云娇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赵昔微还没说话,她就先冷笑着开了声:“我是什么人,又拿不住男人的心,怎么配得上做人家的娘!” “徐云娇!”赵子仪低斥了一句。 “我说错什么了?”徐云娇拔高了音量,“赵子仪!你不用这么护着她!人家是郡主,是皇室义女,哪轮得到你来护?还有——”语气一变,当下就哭了起来,“你不是答应我了?要跟我好好过日子?这丫头一出现你就忘了!赵子仪,你都是骗我的!” 赵子仪眉头一皱:“云娇。” 瞧见他这样的神情,徐云娇心口就被狠狠扎了一下,那些被冷落的片段,顿时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赵子仪,你要是不愿意,我缠着你也没什么意思!”妒意如火,烧得她几乎要窒息,“我这就走!” “云娇!”老夫人脸色大变,她一把按住徐云娇,一迭声的安抚:“刚刚不是说了?要好好过日子,怎么又忘了?都是玹儿的不是,做娘的让他给你道歉!”她朝赵子仪使了个眼色,“快,给云娇赔个不是!” 赵子仪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徐云娇咬着嘴唇,等了半晌,又落下泪来:“我知道了,你不必如此为难。”她凄然一笑,侧头看向长公主,“母亲,女儿错了,女儿——” “云娇。”她一句话都没说完,赵子仪便唤了一声,他微微一笑,道:“我答应过你的,从此以后要跟你好好过日子,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么会说忘就忘呢?” 他伸出手,轻轻替她把散乱的发丝拨在耳后,“微儿年纪小,有些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代她替你赔个不是,你别跟她置气了,行不行?” 徐云娇睁大了眸子。 活了三十多年,痴恋这个男人近二十年,他有一天会这样温柔小意的哄自己,这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 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的心也跟着甜蜜了起来。 虽然失去了一个孩子,可她到底是赢了他的爱啊! “我……”徐云娇感动地握住了他的手,正要说点什么。 “母亲。”赵承燕突然喊了一声。 “母亲,父亲。”她一手拉着徐云娇,一手拉着赵子仪,三人依偎在一起,颇有几分父慈女孝一家亲的感觉,而赵昔微站在一旁,怎么看都显得多余又扎眼。 赵承燕笑了。 她觉得母亲就是太没有心机了。 孩子已经没了,为何不索性捏住这个把柄,狠狠逼父亲一把? 难道以后还让赵昔微骑在头上欺负自己娘儿俩? 是以,她眸光轻轻往赵昔微身上一扫,柔声道:“母亲,您何必为了这等小事,生微姐姐的气呢?微姐姐又不是一直住在赵府,您就是让她几分又何妨?” 女儿居然帮着别人,徐云娇正要斥责。 “微姐姐身为郡主,若一直在园子里住着,难免惹人非议。父亲,母亲,依我看,不如尽早让姐姐搬出去住的好。” 赵承燕说出这句话时,太子的人马刚好到了相府门口。 **** 昨天翻评论,才知道挺多骂我的。再次解释一下,断更真的是我身体问题,不是故意摆烂。 有些读者很暴躁,骂什么的都有,而我又没有仔细解释太多,所以导致有误会,我能理解这种被欺骗的感受,就想再好好解释一回。 我去年起身体累垮了,到现在身体还没好,连班都上不了,说话都没啥力气,弯腰换个鞋都要扶着墙。是真的挺严重的。 这些情况我也不好一直说,让喜欢我的人白白担心,不喜欢我的人反而觉得我在撒谎。 我只能说,只要能更新,我就一定会更新。因为写书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事,我不会放弃的。 也再次谢谢大家的陪伴,么么哒 第798章 我这个人,向来狠心 “父亲,您怎么看?” 赵承燕的话,妙就妙在最后一句。 一句父亲怎么看,把最终的决定权给了赵子仪。 房间里一下子都静了,就连徐云娇也不哭了,都屏住呼吸,等待着他会如何定夺。 赵子仪紧锁着眉,似在进行一场艰难的博弈。 漫长的沉默,答案显而易见。 赵承燕依旧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甚至还把脑袋低低垂了下去,任谁也看不出来她是挑事的那个。 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静。 是赵昔微。 她腰背挺直地站在一旁,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微笑着问了赵子仪一句话:“爹爹可是感到为难?” 赵子仪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以前他们之间有矛盾的时候,她也会这样面带笑容看他,每一次都能让他心如刀割。但这一次他只疼了一下,就清醒地意识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徐云娇这个炸弹已经上了引信,随时都会爆炸。 他虽然心疼微姐儿,可他也不能感情用事,把整个赵家拖进泥潭。 老夫人道:“玹儿,你是一家之主,也是一国之相,有些事,须得三思而行。” “母亲。”赵子仪点了点头,然后拿开徐云娇放在自己袖子上的手,站起身来:“微姐儿——” 赵昔微看着他,没接话。 赵子仪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又睁开,看向老夫人,微微一笑:“母亲,咱们京郊的庄子,都是谁在打理着?” 老夫人呵呵笑了起来:“以前是交给袁氏在管着,后来她和离出去了,庄子便一直空着,这阵子你三弟回了京,带着明哥儿去打扫了。” 她说完,就看向赵昔微,眼角眉梢都是亲切:“微姐儿,你若喜欢这里,就在园子里住着,别管外头怎么说。你要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就去庄子里住着,你放心,饮食起居,祖母都安排人照顾着,绝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 不受半点委屈? 这场面话说得可真是好听。 赵昔微没有搭理老夫人,只望着赵子仪,平静道:“父亲,你也想要我走,是吗?” 赵子仪扫了一眼屋内,人人都在等着他表态。 他这次没有闭上眼,而是注视着赵昔微,试图让她理解自己:“微姐儿,爹爹不是要你走,爹只是,”顿了顿,他背转过身,“爹只是为了顾全大局,不想让大家为难。” 赵昔微无声地笑了笑,又问:“父亲,你还记得,去年我归府之日,你说的什么吗?”她望着赵子仪的背影,语气清淡:“你说,叫我放心,万事都有爹爹。” 赵子仪声音沉了沉:“爹爹记得。” 赵昔微突然笑出声来。 “你记得就好。”她敛了笑,然后向前半步,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赵子仪的背影,深深福了一福:“那么,女儿不孝了。” 礼成,抬头,转身。 屋内所有人都紧张得捏了一把汗。 这就走了? 赵子仪猛地转身,却忽听“啊”地一声尖叫,令他瞳孔猛地一缩。 赵承燕被赵昔微捏住了手腕。 她吓得直往床边退,结结巴巴地道:“微,微姐姐,你,你要干嘛。” “不干嘛。”赵昔微翘了翘唇角,语气悠悠,“只是请燕妹妹出去谈谈。” “谈,谈什么?”迎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赵承燕的恐惧被放到了最大,“你你,你不要乱来,我,我可是你的妹妹!” “姐姐要走了,想跟妹妹话别而已。”她笑容越发明媚,眼睛弯弯的,如月牙儿一般,让人移不开眼,“不知燕妹妹,在怕什么?” “说得也是,姐妹道个别而已。”老夫人发话了,好容易赵昔微答应搬出去了,徐云娇也不闹了,哪还有这样好的事?至于姐妹之间要聊聊,也是正常的,就算是闹起来,又有什么呢? 于是便忽略赵承燕满脸的恐惧,只笑眯眯地催促道:“燕姐儿,你且去吧,和你姐姐好好聊聊。别怕。” 赵承燕如何不怕。 她还记得,上一个惹了赵昔微的,现在还在大牢里蹲着呢!袁氏又是托关系又是花银子,白折腾了这么久,母女俩连个面都没见着。 “微姐姐,我……”赵承燕头皮一阵发麻,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一步险棋,或许是走错了,正焦急地思索着该如何挽救一下时,身子猛地被人一拽! 她如同一只布偶娃娃,就这么被人抓着,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而去。 “赵昔微!”身后传来徐云娇的怒斥,紧接着是老夫人的安抚:“你别担心,微姐儿是个有分寸的,不会拿燕姐儿怎么样的。” 有分寸? 赵承燕一阵恍惚,直到身子被人随手一甩,“砰”地一声闷响,整个人就扑在了地面。 “赵昔微!”赵承燕痛得喊了一声,“你疯了!你竟然,竟然对我动手!” “我确实是疯了!”赵昔微笑了笑,她居高临下地站在廊下,眸光落在赵承燕身上,隐隐轻蔑:“对你动手?” 赵承燕身子瑟缩了一下。 四周的仆妇们早看见了这一幕,但没人敢上前劝一下,更遑论出来帮一下了,只管低着头匆匆避开了。 赵承燕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被赵昔微拽出来时,满屋子的人,除了母亲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其他没一个阻拦的。 现在就算赵昔微要把她打死,也不会有人来救她的。 “你,你,你都要走了,微姐姐……”赵承燕不似赵承羽那般嘴硬,看清形势后,立即有了对策。 她蜷缩在地上,半仰起脸,哀求道:“姐姐就算不喜欢燕儿,也不要对燕儿这般狠心……” 赵昔微险些要笑出声来:“狠心?”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的人儿,楚楚可怜的眼神儿,梨花带雨的模样儿,还别说,看起来还真像是饱受欺辱,对着这样的一个小可怜,仿佛她多说一句重话,都是罪恶多端。 但赵昔微并不想买账。 “你错了。”她勾唇一笑,一字一句道:“我这个人,向来狠心。” 语罢,举起一只手,沉声命令道:“来人!” “是。”一声脆生生的应下。 (本章完) 第799章 太子殿下驾到 赵承燕怔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只见赵昔微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而银宝捧着一样东西,恭敬放到她手里。 赵承燕瞳孔猛地放大。 她看得分明,那是一条鞭子! 但凡世家大族,都有一套祖宗家法,专门用来对付那些品行不端的不肖子孙,要么鞭笞,要么杖责。 可一般情况下,家中长辈也不会动这么大的阵仗,孩子们犯了错,最多也就是罚抄书、跪祠堂,更何况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怎么能受得起这样野蛮的惩罚! 她脸色煞白:“赵昔微!你不能这样对我!” 赵昔微随手拿过鞭子,并没有急着抽人,而是在手心掂了掂。 仿佛濒死之人抓到了一颗救命稻草,赵承燕扑了过来:“微姐姐,我错了,你要生气尽管骂我,千万,千万不要打我……微姐姐……求求你饶了燕儿吧,燕儿再也不敢了。” 赵昔微冷笑了一声:“饶你?”她目光落在赵承燕脸上,捏着长鞭的手顿了顿。 赵承燕瞬间松了一口气,就在她想要再说点什么缓解压力时,“啪!” 毫无预兆,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 她第一反应不是惊叫,而是愣住了。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刚刚发生的一切:她,堂堂丞相府的小姐,被一个私生女打了! “这第一鞭,是替赵家打的。”赵昔微冷冷一笑,“打的是你挑拨离间,搅得家宅不宁!” 赵承燕这才哭喊出来:“赵昔微!你,居然打我,连爹爹都没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你凭什么打我——” 然而,不等她说完,“啪!”又是一鞭子落了下来。 “这第二鞭,是替父亲打的!”赵昔微揉了揉手腕,笑容淡淡,“打的是你不孝不悌,破坏骨肉亲情!” “我知道错了!微姐姐,微姐姐,求求你别打了,别打了——”赵承燕何曾受过这样的痛,她一把抱住了赵昔微的双腿,抽抽噎噎道:“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求姐姐放过我吧……” “放过你?”赵昔微一把甩开她的手,嗤笑道:“我都已经要搬出去了,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番,以后哪里还有机会?” 手腕一扬,第三鞭子应声而落。 “这第三鞭,是替你娘打的!打的是她欠缺管教,任由你搬弄是非!” 赵承燕这么一个连手指甲都要精心养护的娇娇女,这会儿一连挨了三鞭,虽然不见血痕,但已经足够让她痛得死去活来了。 赵昔微打完这三鞭子,似乎是要停手了。 赵承燕才得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忙又求饶:“微姐姐,微姐姐,放过燕儿吧,燕儿再也不敢乱说话了,燕儿发誓……” “还有力气说嘴,看来还是不够。”赵昔微把玩着长鞭,微笑看着地上的人,“这第四鞭子呢……” 还有第四鞭? 赵承燕一个哆嗦,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本以为装傻示弱,挨了三鞭子也就够了,还要打下去? 赵昔微俯下身,用鞭子碰了碰赵承燕的脸儿,轻声道:“这第四鞭,是替朝廷打的,打的是你以下犯上,竟敢藐视当朝郡主。” “啪!”鞭子落下时,赵承燕抬手一挡,恰巧就抽在了脖子上。 白皙的脖子没有衣服的保护,瞬间就有血丝往外渗出。 “赵昔微!”赵承燕再也装不下去了,捂着脖子,呜呜哭喊起来,“我不过是一句话惹了你,你就要下这样的狠手打我?你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呜呜呜……你打了我,你又有什么好处?传到外头去,人人都知道你……”她有心想骂几句难听的,可又怕引来更厉害的毒打,只好改了语气,楚楚可怜道,“人人都知道咱们姐妹不和,岂不是要看不起我们整个赵家,说我们门风败坏?” 赵昔微笑了:“有点道理!” 她俯下身,弯起鞭子,蹭了蹭赵承燕的伤口,慢悠悠道:“燕妹妹还挺有大局观的!我倒是心眼太浅了,没想到那么深。不过呢,我都被妹妹赶出府了,别人什么看不出来?刚刚在父亲面前,妹妹都说了些什么话,不会是忘了吧?人家就算是要说,也只会说你心胸狭窄不能容人。对了,我要是搬出去了,就和赵府没有关系了,到那时,我就专程在外头堵你,见你一次我就打你一次,打到你皮开肉绽、口不能言为止……” “微姐姐!”听见这话,赵承燕三魂已经去了两魂,再也顾不上自己的颜面,“噗通”一下抱住赵昔微的双腿,连连求饶道:“是妹妹错了,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妹妹一回好不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赵承燕哪怕被打服了,也还是改不了喜欢玩心眼的毛病。 认错求饶的同时,还不忘扯出挡箭牌:“姐姐是赵府的女儿,就应该住在赵府,妹妹这就去求父亲,让父亲留下姐姐……” 赵昔微笑出声来:“留下?赵承燕,你当赵府是什么仙宫神殿?还你去求父亲让我留下?就算父亲求我留下,我也不稀罕呢!银宝,咱们的住处如何,你来说道说道,也好让赵家小姐心里有个数。” “是!”银宝最喜欢这种打脸踩小人的戏码了,顿时向前一步,抬高声音道:“燕小姐,请听好了!我们小姐乃是陛下亲封的郡主,在外头是有赐了宅邸的!燕小姐,要是让陛下知道是你拦着不让搬,该会治你个什么罪呢?” “陛下……”赵承燕后背一凉,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姐姐,妹妹错了,姐姐打我骂我都好,可千万不要让陛下知道……” 看着她抖个不停的样子,赵昔微笑了笑,站直了腰身。 才要把鞭子丢给银宝,一转头,却见门口异常的沉寂。 阳光明媚,微风不燥。 一道影子落在门口,那熠熠生辉的金纹,在石砖地上轻轻荡漾。 赵昔微猛地怔住。 与此同时,洪亮的宣唱声起:“太子殿下驾到——” 她僵在原地,看他大步走来。 第800章 叫一声太子哥哥 原本闭门不出的一大家子,哗啦啦的一下子,全部都跪在了石阶下。 “不知殿下大驾,微臣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首先迎上来的赵子仪,他是百官之首,不用跪拜,但也躬身行了大礼。 其次是长公主,她是皇帝的姐姐,不用行礼。 老夫人、徐云娇、三夫人孙氏,是诰命,伏地见礼。 剩下没有官职的赵子修,则携着大肚子的裴氏,和年幼的雅姐儿、妙姐儿,跪在最后一排。 赵承燕来不及掩饰一身狼狈,只好捡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跪下,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仆妇小厮们不敢上前冲撞贵人,已自觉退到了一边。 偌大个庭院,所有人都下拜,只有赵昔微站着没动。 “不必多礼。”李玄夜伸出一只手,向赵子仪虚虚一抬,然后便将眼神睨向了那个扎眼的女人。 她站在那里,双眉轻蹙,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她竟然面不改色,连回避都没回避一下。 心里轻哼一声,他莫名就想起在王府听到的那句“郡主必登门拜谢”,那才淡下去的怒意又涌了上来。 才跟他分开,就向王府示好,当他是什么了? 赵昔微看着他,见他眼神明明暗暗,顿时就如临大敌:好端端的,突然跑上门来,却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的盯着她,到底是要做什么?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不尴尬吗? 太子殿下有没有尴尬不知道,赵子仪先尴尬上了:内宅鸡飞狗跳的闹剧,被太子撞了个正着,万一计较起来,让他修整大半年也是不好说的。 又见太子的目光一直落在赵昔微身上,顿时就有些不悦了:你当我家微姐儿是什么?已经没名没份了,还这样惦记着作甚!难道想让我家微姐儿做小? 做梦! 赵子仪一步踏出,挡在了赵昔微面前,就这么生生地把太子的视线挡住了。 “太子殿下。”他把双手一拱,笑容微微,几分清雅,几分淡然,道:“殿下突然驾临,想必是有要事交代,不若随下官至书房细谈?” 李玄夜并不回答,只略挑了挑眉,将目光转向了赵子仪。 这么微妙的表情变化,赵子仪自然是懂了。 还真是冲着微姐儿来的。 也罢,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能用微姐儿抓住他的心思,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也是好的。 赵子仪正要说话,老夫人却是轻轻一咳,笑道:“书房好,我才让人打扫过,又焚了香,只差茶水还未备好……微姐儿,我瞧着你前不久还做了荷叶清茶?一会儿就给殿下送去吧!” 太子一进门,这眼神就黏在微姐儿身上,哪里还有看不懂的? 老夫人就是老夫人,三言两语,就把话都挑明了。 赵昔微眉头一皱,怒意就冲了上来:“我——” “用不着。” 一句完整的“我不去”还没说出来,李玄夜发了话。 他的语气十分不善,老夫人忙陪笑着道:“那殿下可爱冰饮?杨梅冰饮也是微姐儿最拿手的,正是暑天……” 说到一半,触及他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心头一惊:“太子殿下?” 他笑了笑,目光越过赵子仪,仍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孤说了,用不着她。” “……”老夫人就算再见多识广,也一下子懵了。 到底是赵子仪机敏,立即接话道:“院中日头太晒,殿下书房请——” 他抬起手臂,虚虚做了相扶的动作,但,太子殿下并不买账,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微姐儿开口似的,而微姐儿则抿着唇,一副抵死也不想说话的样子。 饶是徐云娇这样头脑简单的,也看出来了端倪——这两人,在怄气呢? 徐云娇左看右看,突然一眼看到了跪在角落里、满脸狼狈的一个人。 赵承燕! 她脑子“嗡”地一下就炸了。 难怪方才听到外头隐隐约约有争吵声,原来是她的燕姐儿被打了! 好,好你个赵昔微! 你真是得寸进尺、嚣张至极! 怒火蹭蹭蹭直冲头顶,她想也不想,张嘴就要刺两句,哪知才吐出一个“赵”字,就被一旁的长公主狠狠掐住了手心。 “闭嘴。” “母亲,你——”她不满至极,长公主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又对李玄夜笑道:“本宫身子不大舒服,先回房去了,望殿下恕罪。”说完,也不看众人的表情,拽着徐云娇就往正屋里去了。 留下赵府其他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满脸忐忑地等着。 对峙了片刻,赵昔微抬眼看了看天。 日头越来越晒,感受到身子的疲倦,赵昔微暗暗冷笑。 别人不能走,是不敢走。 可她连那样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们之间可谓是恩断义绝覆水难收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摇摇头,她搭上银宝的手臂,道:“我们走。” 她的声音很低,但李玄夜耳力很好,一字不落全听了个清楚。 走? 他人都亲自上门了,她一句解释都没有,还扭头就走?甚至连告退都没有。 “站住!” 冷冷一声喝令传来,赵昔微身形微顿,才踏出一步的脚,就收了回来。 “怎么了?”她回过身,望向站在原地的太子殿下,笑问道:“本郡主身子有些乏了,也想回去歇歇——不知太子哥哥,为何不让我走?” 一声太子哥哥,叫得坦坦荡荡,偏又带了几分戏谑,听得在场所有人都变了变色。 赵承燕跪在角落里,手指狠狠捏成了拳头。 这个贱人……果真是不要脸!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勾引太子! 她记得,宫宴上,皇帝已经钦定了新的太子妃人选! 对,就是顾家大小姐,顾玉辞。 一丝冷意自眸中迸出,她忽然很想知道,要是顾玉辞知道这一幕,会怎么样呢? 看来,她是该改变一下策略了…… 被当众下了面子,李玄夜本来已经冷了脸的,可乍听到这声“太子哥哥”,心中忽然就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那怒意就减了半分。 但,一看她似笑非笑的表情,顿时又眯起了眼。 这女人,在挑衅。 笑了笑,他缓步踱至她近前。 第801章 孤必为你做主 压迫感迎面而来,赵昔微浑身的气息猛然绷紧。 “太子殿下。”她镇定了情绪,扯出一丝微笑,“殿下这是做什么?” 她已经想好了,他要还是纠缠不休,她就干脆再狠狠心,说点更无情的话! 可谁知,李玄夜却笑了,语气也很是亲切,似有几分兄妹情深的样子:“郡主妹妹,怎地见了兄长就走? “不是说了么?”赵昔微抿唇一笑,不服输地看着他,“本郡主身子不适,想回去歇歇,太子殿下难道不许?” 他唇角一勾,似笑非笑道:“郡主怎么不问问,孤此来所为何事?是不好意思问,还是不敢问?” 这个家伙! 到底还能不能了断了! 他来势汹汹,长了眼睛的谁看不出来是奔着她来的? 要她问,不就是想要她下不来台么? 可惜,她已经决定了的事,便没有什么好下不来台的。 深吸了一口气,赵昔微坦然无畏地就接了他的话:“那么,敢问殿下亲自登门,所为何事?” 这话一出,饶是沉稳如山的赵子仪,也差点没惊掉了下巴。 “我为什么来,你难道不知道?”他轻声冷笑,“你自己说了什么话,都不记得了?” 她说过什么话? 不就是说了有了喜欢的人,要跟他划清界限吗? 他不是已经同意了,亲自开口赶她走,还下令以后不准她再去东宫——这才隔了一天,她确实没去东宫,但他自己却出现在赵府了。 身子往后一退,赵昔微戒备地盯着他:“殿下难道是为这个来的?”罢了,已经来了,她就好好再表明一次态度吧,只是……当着赵府这么多的面也不太好……毕竟他是太子,还是要顾及一下面子的。 略一思索,她语气温和,道:“既然殿下是这个事,那我——” 话未说完,却见他一甩袖子,沉声道:“赵子仪!” 赵子仪一愣:“太子殿下?” 李玄夜已抬起步子,与她擦身而过,袖子上的金纹光彩熠熠,几乎要迷离了她的眼睛。 “书房议事!” 赵子仪这回是真捏了一把汗了。 太子殿下这到底干什么来了?不会是……想到淑妃那边还未传来消息,他便有些没有把握。 太子不比皇帝,做事向来果断狠心,本以为借着微姐儿的光,能挣得几分情面,谁料说废就废。 说到底,他还是棋差一着。 倒是顾雍那只狐狸,步步为营,还真看着要成了…… 赵子仪这边已经未雨绸缪上了,李玄夜倒是神色平淡,往书房落了座,只随意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诸如“尊夫人情况如何”、“怎么不见小将军”、“丞相不妨休整几日”、“朝中事务可暂由何奎代理”等等。 赵子仪就越发摸不准这位殿下的心思了。 此次登门,既不是为了公务,也不是为了微姐儿,更不是为了探他的底细……难道单纯只是为了关心自己? 正满腹狐疑之时,忽听门外细碎脚步声来,一道轻柔如水的声音响起:“殿下,爹爹,燕儿给您送茶水来了。” 这个不省心的蠢货!怎么这个时候冒出来! 心头微怒,赵子仪才准备叫她回去,不料不经意一瞥,就见太子挑眉看着自己,眼神充满了探究。 “进来吧!”人都到了门口,不如让她进来罢——只是送个茶水,又不是私下相处,况且比起女儿的名声来说,太子对赵府的疑心更让他感觉到紧迫。 “父亲……”香风拂来,赵承燕推门入内。 赵子仪目光轻轻往她身上一扫,顿时就忍不住那股子怒火。 粉衣绿裙,薄施粉黛。 衣着打扮挑不出错,很符合一个世家贵女的身份。 但,圆领的上衣,衬着修长的脖子,让人无法忽略——上面触目惊心的伤痕。 赵子仪顿时觉得太阳穴隐隐的疼。 他这个女儿,怎么就那么蠢! 这书房里坐着的是谁?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十几岁入朝为官,一个十几岁监国理政。两人算计人心的经验,比你一个小丫头的命都长! 谁给她出的这种馊主意? 除了徐云娇那个蠢货还能有谁。 赵子仪到底掩了怒色,假装看不到赵承燕脖子上的伤,在她提壶斟茶的时候,抬起手,吩咐道:“茶放着,你且退下。” “父亲。”赵承燕动作一僵。 她方才看得明白,太子明显对赵昔微动了怒。 好不容易借着送茶的名义进来,为的就是火上浇油,让太子看清那贱人的真实嘴脸! 谁知道父亲竟然视若无睹,甚至要赶她出去,不让她告状? “父亲,我……”她的声音瞬间有了几分委屈,眼眶跟着就红了起来,“方才微姐儿她……” “燕姐儿!”赵子仪低声喝道,怒意隐隐,“爹叫你退下!” 赵承燕被这样喝了一句,本来是有些后怕的。 但她想起自己受过的屈辱,还有母亲遭受的伤害,顿时就又鼓起了勇气,尤其是,她拿眼睛悄悄往上一瞥,瞥见太子正看着自己,长眉微挑,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她的心跳就莫名漏了半拍。 “爹爹!”赵承燕一提裙摆,就跪在了地上。 她是经过老夫人用心教养的官家小姐,一言一行都合乎贵女的身份,她挺直着脊背,让自己的跪姿不卑不亢,又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她抽泣道:“爹爹,微姐姐好狠的心,她拿……” 赵子仪哪会给她继续往下说的机会,当即朝外头唤道:“来人!” 然而,一直看好戏的太子却一抬手,淡淡开了口:“让她说完。” “殿下——”赵子仪眉头一皱,当即一撩衣袍,就起身见礼:“小女鲁莽无知,冲撞了殿下,微臣愿替她领罪……” “丞相何必如此见外?”李玄夜微微一笑,亲自伸手扶了他,“孤不是早就说过,我们说来也算是一家人,哪能为了这点小事就治罪于你!” 他这样亲切随和的态度,赵子仪听得脖子都凉了。 谁人不知道,太子把亲舅舅贬出京城时,当着满朝文武,也是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 但赵承燕没见过这样的事,她只一抬脸,双眼都亮了一亮! 太子竟然会为自己说话! 不仅如此,在对上她的目光时,他还笑了笑,道:“燕姑娘也不必害怕,赵昔微怎么你了?好好说来,孤必为你做主。” 第802章 求殿下管管她 赵承燕的心如小鹿乱撞。 虽然她早就知道,太子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对上他这样的笑容,这样的关怀,她真的没办法按捺住自己的心思! 赵昔微有什么?还不是仗着父亲的地位、仗着赵家的背景,顺利嫁入了东宫还得到了宠爱?她差在哪一点了?她也是丞相的女儿,她还是清清白白的出身! “回殿下的话……”思绪沉浮间,赵承燕已添油加醋将自己被打的事讲述了一遍。她讲的时候只顾着怎么才能表现楚楚可怜的形象,待讲完了才发觉四周静得有些可怕。 赵子仪努力压着声音道:“燕姐儿!给我退下!” “爹爹!”赵承燕不明所以,可喊出这一声后,才看见赵子仪铁青的脸,心中一惊,顿时有些反应过来。 家丑不可外扬,她当着父亲的面在太子面前告状,抹了父亲的面子不说,也使赵府蒙了羞。 可,明明受欺负的就是她,心狠手辣的是赵昔微啊。 难道她要一直这样忍气吞声吗?以前微姐儿是太子妃,可现在呢?什么也不是! 但赵承燕到底不是鲁莽之人,见太子半晌无声,只当他在怀疑自己的话,便轻泣道:“臣女所言句句属实,只是恰逢殿下进门,微姐姐碍于殿下威严,才就此收手的。”她仰起脸,咬着唇,忍着泪,楚楚可怜道:“太子殿下,微姐姐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身份尊贵有加,燕儿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敢有半句怨言。可哪想到姐姐竟然变本加厉,只一句话不高兴,便对燕儿大打出手。燕儿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壮着胆子来求殿下。” 又是让人忐忑不安的沉默。 赵承燕吓得身子都开始颤抖了。 本能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男人太深不可测,不是自己能招惹得起的。 就在她心生悔意的时候,上头轻响声起,一直不说话的男人端起了茶盏。 “你想要孤如何做主呢?” 赵承燕瞪大了眼:“殿下?”一对上他的眸光,顿时脸上一红,立即低下头去。 “我,我……”她喃喃半晌,方道:“我也没想让她怎么样,我就是,就是,想求殿下管管她……我们,我们赵府上下,是没人敢管她的……要是可以,能让她早点搬出去,就更好了……” 她越说越觉得后背发凉,原先对上赵昔微,她只是怕被打而已,可现在对上面前这位,她真的无时无刻都有一种灭顶之灾的惶恐。 茶盏搁在书桌,男人的声音温和得出乎意料:“就只这些吗?” “就,就……”赵承燕捏着袖子,结结巴巴道:“就只有这些,还望,望殿下做主。”说罢,双手交叠,贴地深深磕了个头,“臣女失礼,自知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她自认是个谨慎有加的人,言行举止力求不出丝毫差错,既然太子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那就等于不会计较自己的无礼了。 “起来吧。”上头那男人笑了笑,语气宽容:“你受欺负在先,不过想要讨个公道,此乃人之常情,孤怎会为此责罚你呢。” “殿下?”赵承燕这回是真的掩饰不住了,她抬起眼,“殿下这话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孤身为太子,怎会骗你?” 赵承燕又惊又喜。 难怪赵昔微三言两语就能勾住他,原来真的只是表面冷酷而已,其实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她贴地又是一拜:“臣女多谢殿下!” “谢倒是不必了。”太子又笑了一声,他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道:“赵子仪。” 赵子仪亲眼目睹了这俩人一唱一和的过程,一张脸由青转灰,又由灰再转黑:“微臣在。” 赵承燕一颗心快要起飞了。 少女情怀总是那么梦幻,哪怕是从小就被要求端庄有礼,在对上一个几乎完美的男人时,也无法克制那心中的崇拜之情。 她欣喜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等待着他为自己出头,还自己一个公道。 而男人也没辜负她的期待,只抬了抬手,吩咐道:“去把赵昔微叫过来,孤要好好管管她!” 赵承燕的脸,瞬间就明媚了起来。 让爹爹去叫赵昔微,不是随便打发个下人去,如此大动干戈,可见太子是真的要惩戒她了! 可是,让爹爹出去了,那她呢? 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就这么跪在书房,和太子共处一室,这说出去不太好吧…… 想到赵子仪起身前,那沉沉的一眼,她心里就有些酸楚。 说到底,爹爹还是很偏心的。 如果真的把她当宝贝一样呵护,怎么不为她筹谋一番呢?去年就说要给她议婚,却因为赵昔微的事一再耽搁……想来真是不公平! 正柔肠百转间,太子殿下又叩了叩桌子。 赵承燕恍惚抬眸。 便见他满面春风,看起来心情非常好:“既罚了赵昔微,便也不能纵着你,这样吧!”他一笑,“你且去外头跪着,跪够十个时辰为止。” 跪十个时辰?! 赵承燕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这还不是最让她震惊的,只见太子云淡风轻的,又道:“跪够了,明天就去王府吧,世子爷有个精细活儿,正需要人手,你聪明又伶俐,最合适不过了!” 赵承燕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点名了要她去王府,说她聪明伶俐? 太子殿下这到底是在罚自己,还是奖励自己? 四月末的日头,已有几分热毒,晒得石板微微发烫,赵承燕跪在书房之外,汗水从额头冒了出来,沿着脸颊,每落一滴在脖子上,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方才为了能达到效果,她根本就没有处理过伤口,早知道太子要罚她跪,她就好好处理一下了……晒一晒倒也没什么,就是这伤口恶化了,明儿怎么好出去见人呢? 该死的,这些丫头都跑哪去了,半天也没个人影出现,给她遮遮阳也是好的啊。 正犯着愁,一道影子覆在了头顶。 赵承燕仰起脸来,顿时变了脸:“哼。” 赵昔微莫名奇妙睨了她一眼:“你跪在这里做什么?”又看了看书房,见门帘微卷,日光半透,寂静无声。 李玄夜不在书房么?留赵承燕跪在门外做什么? “哼。”赵承燕断定太子是要给自己撑腰了,她也不叫姐姐了,话里有话地道:“赵昔微,太子殿下在里面,你怎么还不进去?是不是怕了?” 怕了? 赵昔微更不解了。 “呵。”赵承燕抿唇一笑,“你也不用怕,殿下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好好跪你的吧。”赵昔微懒得再跟她多说,径直上了石阶,踏入书房。 (本章完) 第803章 昭昭日明,皎皎月色 前脚才迈进门槛,身后的门忽然“砰”地合上,赵昔微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人抵在了墙上。 腰被狠狠捏住,下巴也被一只手托了起来,那人倏然低下头—— 清甜的气息扑面而来,目光陡然幽冷:“好吃吗?” 赵昔微愣愣问道:“什么?” 他冷笑,又问了一句:“王府的葡萄,好吃吗?” 赵昔微这才反应过来。 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是江夏王妃送了葡萄,也值得他专程问罪?又一想,就更有些生气了:这样一件小事,他都能知道,那她岂不是一举一动都被他监视着? 他一手撑在门板上,眸子微微眯起:“才和我分开,就吃上了别人的东西,嗯?” 赵昔微压下恼怒,挣了挣身子,道:“只是葡萄而已!”顿了顿,还是加上了一句,“是王妃送来的!” “王妃送什么你就收什么?”他的语气酸溜溜的,堪比没成熟的杨梅,“这次送的是葡萄,下次又该是什么?让我猜猜,石榴?多子多福,你要不要?”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区区几个葡萄,也值得吃醋? “殿下想多了!”赵昔微哭笑不得,“只是送来尝个鲜,王妃没别的意思。” “我想多了?” “是啊!”赵昔微心里咯噔一下,他该不会相信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了吧? 他哼了一哼,突然又追问道:“只是尝个鲜,还要亲自登门拜谢?” 赵昔微瞳孔猛地放大。 他果然在监视她! 连她派出去的丫鬟都监视了!她去王府递的口信,也被他掌握了! 心头火起,她偏过头,冷声反问:“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他也冷笑,一把扳正她的脸,“所以孤要亲自问问你!” 这一副妒火翻涌的样子,倒像是她背叛了他似的。 “殿下!”赵昔微觉得很有必要保护自己的立场,她皱起眉头,“我不是你的谁,不是一个物件儿,我们已经分开了,我有自己的自由。” “自由?”他冷笑,语气越发尖酸,“和男人见面的自由?” 不可理喻! 赵昔微盯着他,忽然觉得心很累。 解释了不听,不解释又质问,索性针锋相对:“见男人又怎么样?殿下,我说过,我们结束了,我有了喜欢的人了,我们再无可能!” 话刚说完,身子就被狠狠压在了门上。 门外,赵承燕还跪在那里。 仅有一墙之隔,他们的对话都能清晰传入耳中。 “喜欢的人,李凤仪?”他的语气低沉,冷笑阵阵:“你倒是干脆利落!” 赵昔微哑口无言。 这还是她认识的太子殿下吗? 随便一点风吹草动,就要来审问她一番? 她想说不是这样的,李凤仪和她只有几面之缘,压根就不熟。 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很有越描越黑之嫌。 本来就没有影的事,她一遍遍的解释,累不累呢? 以后她迟早会踏出这一步的,不论是李凤仪还是王凤仪,她都会有她新的生活,难道都一次次跟他解释吗? 再说了,是他先放弃的。 直视着他的眼睛,赵昔微扯了扯嘴角:“哪有你干脆利落?” 这句话落下,李玄夜的神色顿时一怔。 他低头看着她,忽然一把将她抱住,脸贴着她的脸,声音低低的:“我这就让父皇收回圣旨,只要你肯回来,你还是我的太子妃,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我想明白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不要什么权宜之计,不要什么顾全大局!我可以拒绝父皇赐婚,可以拒绝顾玉辞!赵昔微——” 他抬起头,捧起她的脸,目光炙热又深情,“我不能忍受你跟别人见面,不能忍受你喜欢别人,更不能忍受你以后嫁给别人!赵昔微,我只要你在我身边,你是我的,我不许你离开!” 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语气温柔下来:“微儿,回来好不好?我明天就去和父皇说——不,我现在就去,我的太子妃只能是你,不会是别人……” 他蹭了蹭她的鼻尖,近似诱哄地道,“赵昔微,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赵昔微呆呆地望着他,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脸,只觉得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让她有些迷糊。 她也只有十八岁,纵然一遍遍用理智去克制自己的情感,可还是有不设防的瞬间。 “……以后,我只对你一个好,再也不会随便放手,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人生……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孩子…… 心脏倏然揪紧。 他们的孩子…… 手指狠狠掐进掌心里。 没有什么比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更让她痛心的了! 可他还在继续说着:“昭昭日明,皎皎月光……若是男儿,就叫怀昭,若是女儿,就叫怀月……你说好不好?” 一字一句,温言细语,却如飞来利剑,狠狠刺中她的心脏。 昭昭日明,皎皎月光。 赵昔微蓦然湿了眼眶。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她还没来得及取名字的孩子…… 感受到她的情绪,他眸光一凝,随后,一个温柔的吻就落在了她的眼睫。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他声音温柔得能化出水来:“赵昔微,回来吧,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赵昔微看着他,喉头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都这样了,她还怎么说好呢? 闭上眼,深吸气,她再次告诉自己要坚定。 再睁眼,语气淡然:“殿下,我心已决,覆水难收,你还是——”微微一笑,“还是把我忘了吧!” 拥抱倏然松开。 他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捕捉她深藏的秘密。 赵昔微毫不避让地任他打量。 片刻后,他终于笑了一下。 这笑不同于他以往的任何一个笑,让赵昔微的心跟着停了一下。 李玄夜向来是自信而骄傲的,哪怕是一次次的挽留她,也还有一种出手必胜的笃定。也正是这种笃定,让他对这份感情始终深信不疑。 但这一次,他的笑容,有了几分灰心。 “心意已决……”他缓缓重复了她这四个字,然后问道:“所以你非要去王府?” “我只是——“话一出口,又陡然改变主意,她解释个什么呢?就让他当真好了,省得纠缠不清。 “王妃生辰之喜,不可不去。” “即便面临危险,也非去不可?” **** 有点虐到我了 男人分手是后知后觉的,一开始自我感觉良好,到后面才会越来越痛苦… (本章完) 第804章 购置宅子 这两天,锦绣怀疑自家小姐在干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先是找来了柳寄山,后又找了乔云浅,紧接着又见了顾玉辞,没歇半刻钟,又去书房找相爷去了。 两天下来忙得脚不点地,连吃饭都顾不上。 这异常的举动,连银宝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趁着一起煮茶的功夫,和锦绣悄悄嘀咕:“小姐怕是又被太子伤了心,这不哭也不闹,不会闷出病来吧?” 锦绣白了她一眼:“呸,你才闷出病!我们小姐好着呢!” 银宝道:“那她一天天的都忙些啥呢,还特意吩咐我多留个心眼?” 锦绣把碧绿的嫩荷叶剪碎,撒入沸水里,又添了几颗山楂果,道:“吃早饭时看她拿着账本在核对,又清点了银子首饰,八成是想好好做生意了。” 渐渐入夏,天气燥热,煮的是消暑解腻的荷叶茶。 茶煮好,才端上桌,就见乔姑娘又来了。 这回带了一张长长的图纸。 “微姐姐,你瞧,这是我昨儿和你说的宅子,这是一进的,这是二进的,这是三进的……一进院落有五个房间,二进院落七个,三进院落九个。至于四进院,姐姐就不必考虑了,你一个人住,那么多房子也是空着。” 赵昔微拿过图纸,一页页仔细翻看着,问:“有后罩房么?” 她要考虑安置仆从,另外还要安排柳霏霏几个住进来,最好是带个后院方便点。 “二进的这个也行,位置也不错,靠着咱们的茶楼,就是……”乔云浅眨了眨眼,“就是离东宫有点近,只隔了一堵墙。” 赵昔微笑了笑,随手翻过:“一进的这个也不错,四四方方,格局端正。” “这个别看它只有一进,卖价可贵了,没有八千两拿不下来,八千两。”乔云浅伸出两根手指头,“再加两千,凑够一万两,都能买三进院了。” “怎么那么贵?” “嗨,姐姐有所不知,自从太子殿下平定了西凉,整个边塞的商人都一股脑儿涌入京城做生意,原先战事频频,他们大多是一个人过来。生意小的,就歇在驿馆。生意大的,就住在鸿胪寺。反正做完买卖就马不停蹄地回去。现在天下太平,这些人干脆把全家老小都迁来了,这不,整个长安甚至万年县的好宅子,都被他们占了一大半呢。” “那我看,还是这套三进的最好。房间多,又宽敞,朝向也好。”赵昔微一连翻了几页,在一张三进院的图上停留了目光,“门前有绿树,后院有绿水,临街是官衙,既安全又清静。”她点点头,十分满意,“后罩房也整齐清爽,丫头们住着也舒心。” “微姐姐眼光果然好。”乔云浅伸出两根手指,笑道:“果然选择了最贵的这个!” “你不是说一万两?”赵昔微迟疑了。 她手里头就只有十万两,打理茶楼需要一笔定额支出,这样一来,能供她随意花销的就只有九万两不到了。 九万两虽说是一笔不小的账目,但茶楼尚未有起色,出的多进的少,谁知道后面是亏是赚呢? 再购置一套宅子,花掉两万两,那手里头只有七万两了。 乔云浅却十分鼓励她下决定:“这个三进院确实不错,靠咱们茶楼最近,只隔着一条巷子,以后姐姐要是打理茶楼,进进出出的也方便。况且离我家也近,我若是不想回家,还能去和姐姐睡一个被窝!” 赵昔微还是有些心疼钱:“好是好,就是太贵了。” “姐姐要是真的喜欢,我让我娘出个面,宅主肯定能给这个人情,看一万八千两能不能谈得成。”又道,“这宅子,买好不买差,不论如何,总归是你的财产,即便是以后不想住了,也可以再卖给别人。” “也行。”赵昔微思忖了片刻,便应了下来,“那就麻烦你了,如果价钱谈得拢,我到时候就亲自去看看。” “那就这么说定了。” 乔云浅办事效率非常高,日头偏西时又风风火火地过来了。 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如何?可是谈得不好?”赵昔微站起身来。 她一脚踏进门,就气鼓鼓地丢出来一句话:“气死我了!” “没事,反正我也舍不得银子。”赵昔微将洗干净的葡萄装进玛瑙碗里,端给乔云浅,“他们不肯卖,我还不想买呢。” “不是人家不肯卖!”乔云浅摘了一个葡萄,没急着吃,先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了起来:“是有人非要跟你抢!” 这抢着要争宅子的人,是一名来自西域的胡姬,独自在西市经营着酒肆,生意很是红火。如今手上有了积蓄,看准了这套宅子,硬是给出了三万两的价钱。 谁人会嫌钱多?那宅主哪怕是再想给乔夫人面子,也抵不过三万两的诱惑啊! “那就让给她吧。”赵昔微无所谓地一笑,“明儿我们再看看别的,或许还有更合适的呢。” 把原本两万的价格抬到三万,她才不想当这个冤大头,她心疼钱。 可是乔云浅却撇了撇嘴:“可那座宅子真的很好,连我娘看了都心动……”她仍有几分不服,起身欲走,“一个西域胡姬而已,我再让我爹出面,就不信拿不下来!” “这可不行。”赵昔微忙拉住她,“乔大人是朝廷命官,还是不要沾惹这些是非的好。”她把乔云浅按在座位上,笑道:“偌大个长安城,广夏千千万,还愁没有容身之所吗?” 然而,她真的太乐观了。 第二日,乔云浅一大早就派了丫鬟过来,传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不管看中哪套宅子,都有人抢先一步!” 这可就奇了怪了! “小姐您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银宝心直口快地问了这么一句,又猛地改口,“不是,我说,是不是谁暗中和您作对?” 赵昔微把前后两个问题都想了一遍,一时陷入了沉思—— 她得罪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拿前天来说,才把赵承燕打了一顿。 至于暗中作对的人…… 赵昔微突然想起那句预言。 看来,对方有些蠢蠢欲动了…… 而她,是不是要引蛇出洞一下? **** 妈妈摔骨折了……我又要回家照顾病人了。 今年这半年:生病-带病照顾病人-继续生病-继续带病照顾病人……呜呜呜,我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寺庙去拜一拜…… PS:我会尽量保持更新,最差也会保持一更 第805章 慈母之心 赵昔微决定主动出击。 一大早,丫鬟围绕左右,为她更换出门的衣服。 柳霏霏和柳依依眼也不眨地盯着,见她穿好窄袖裙,披了素纱衣,系好白玉佩,又戴了碧玉簪,等一样样收拾完毕,俩人不由得齐齐点头:“这身装束好,干净利落!” 赵昔微对着长身镜,上下端详了自己几眼,转头道:“我觉得还缺点什么。” “缺什么?”柳霏霏不解,“我觉得这样很好啊,很有江湖气息!” “你确定?”赵昔微一笑,向她伸出掌心,“你不觉得,我缺一样武器么?” “嗨!用不着!”柳依依拍了拍胸脯,“以我们俩的武功,等闲之辈靠近就是找死!阿微大可放心!” 赵昔微摇摇手:“不行,敌在暗,我在明,不可掉以轻心。再说了,哪有人行走江湖不带武器的?” “也是哦!”两人点点头,柳霏霏又摇头,“可是你不会武功,给你什么武器好?” 赵昔微不假思索:“短匕首吧。” “我有!”柳依依当即从腰间摸出一只匕首,“你把它随身带着。” 赵昔微接过来,见它不过一个巴掌的长度,很是小巧精致,轻轻比划了两下,使用起来也十分灵活,便笑道:“这个好,很适合我。” “确实不错。”锦绣等人也纷纷称赞,“藏在袖子里,防身最好不过了!” 就这样,装扮一新的赵昔微,成了一名江湖侠女。 三人一起出了赵府,早有马车在大门口候着,还没走近,车帘已然撩起,乔云浅从里面钻出大半个脑袋:“微姐姐,我们等你好久了。” “我们?” 赵昔微尚在疑惑,一只圆润的手腕自车内伸出,“郡主,快上车。” 是乔夫人。 赵昔微登上车,柳霏霏和柳依依二人抱剑坐在车外随身保护。 乔夫人看这架势,心里便已猜到了一二。 但她看破不说破,只笑眯眯携了赵昔微的手,道:“听云浅说,你打算购置宅院,我别的忙帮不上,帮你掌掌眼还是可以的。” 一路上,乔夫人主动介绍了沿途街道的情况,哪个地段热闹,哪个地段清静,哪个地段适合开什么铺子,她信手拈来了如指掌。 转过几条街,来到崇仁坊,她半撩起车帘,娓娓道来:“这儿地段最好,紧邻平康坊,再过一条街就是东市。若说购置宅院,这儿自然是最上乘,但有一点,也须得注意,你一个女儿家,住处是不是繁华倒不太要紧,最主要的是住着放心。” 又敛了笑,语重心长道:“你现在的身份,可不只是官家小姐那么简单,你还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独自一人居于闹市,饮食起居,都要多留个心眼。” 话说得委婉,但又不失真诚。 赵昔微意外之余,又觉得十分感动。 生母亡故后,她回到赵府,徐云娇便成了她名义上的“母亲”。 但这个母亲从没给过她半分善意,更别提能够这样在琐碎小事上细心教导她了。 而乔夫人于她交集不算多,却能这样处处为自己着想,她不由得握住了乔夫人的手,道:“多谢夫人关照,您的这份好意,昔微必定记在心里。” 乔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笑眯眯道:“你别急着谢我,我对你好,也不是一无所求,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呢。”说完便睨了女儿一眼。 乔云浅还不知道母亲打什么哑谜:“娘,您有话直说就是,微姐姐是个爽快人,不会不好意思的。” “你呀——”乔夫人一点女儿的额头,取笑道:“我不是怕你微姐姐不好意思,我是怕我的傻女儿不好意思呢!” “我什么不好意思?”乔云浅一头雾水。 乔夫人笑而不语,将目光转向了赵昔微,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赵昔微瞬间就反应过来。 除了乔云浅的婚事,乔夫人还能有什么求她帮忙的。 当下便含笑应了:“夫人放心,此事关系到云浅妹妹的终身幸福,昔微自是应该尽心尽力帮忙的。” “什么我的终身幸福?”乔云浅疑惑问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脸颊顿时红了个通透,娇嗔着嘟囔了一句:“娘!您,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我的傻孩子。”乔夫人将女儿搂入怀里,宠溺地抚摸着她的头,道:“娘就只你这么一个孩子,怎么能不替你好好筹谋呢?那赵府大公子与你从未谋面,人品、性情如何,这些一概不知,最要紧的是,他有那样的一双父母,只怕以后恩恩怨怨的少不了……为娘想着,若能找个机会,让你们单独见上一面,好好的聊一聊,彼此有个大概的了解,再来考虑他是不是良配也不迟……” 乔夫人语气一沉,立时显现出那种高门贵妇的威严来:“倘若不是,便是你爹再怎么喜欢,我也是不会同意的,娘虽然盼着你早些定下来,但娘更希望你过得开心幸福。” “娘……”乔云浅抱着母亲的腰,讷讷地唤了一声,“女儿谢谢您……” 乔夫人拍了拍女儿的后背,转而向赵昔微开门见山地道:“此事虽是我家老爷做的主,但到底还没拿到台面上说,若是成了,自然是好,若是不成,相爷那边,还望微姐儿多多帮着说两句好话……” 乔安和赵子仪是同僚,若能成为姻亲,无异于是锦上添花的好事。但如果乔家没看上,赵子仪多多少少要丢几分脸面,如果有赵昔微出面,则少了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可怜天下父母心,乔夫人能为女儿做到这份上,倒真是令人敬佩。 但安排两人私下见面的事,赵昔微也不敢贸然答应。 听乔夫人的口风,这事是瞒着乔安进行的——一旦有个什么差池,一个私相授受的骂名扣下来,乔云浅的名誉可就彻底毁了。 她微一思忖,便有了主意,笑道:“夫人所求之事,我倒是有个折中的好法子,过几日是江夏王妃是生辰,届时我说动大公子前去赴宴,您也携云浅妹妹一起,借着贺寿的由头,您好好考验他一番。如此,既不让妹妹冒险,也能使夫人放心,您看怎么样?” (本章完) 第806章 引蛇出洞 “此计甚好。”乔夫人当即点头。 赵昔微又补充道:“若说赵府的大公子,我与他几乎没怎么碰过面,论关系,还不如和云浅妹妹亲近,因此别的什么忙我也帮不了。” “这个我自然明白。”乔夫人会意,“这事说到底有些不合规矩,你能暗中相助,我已经是感激不尽。”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赵昔微抿唇一笑:“多谢夫人理解。” 正说着话,马车停了下来,小厮恭敬道:“夫人,小姐,到了。” 柳霏霏和柳依依跳下车,一左一右做好防卫后,车内三人才款款抬出脚。 面前是一座院落。 粉白的墙,黛青的瓦,院落正门悬了一块长长的匾额,“幽篁里”,三个大字落笔俊逸潇洒,隐隐有几分不落凡俗的味道。 视线越过半开的院门,虽不能窥见全貌,但依稀可见竹林掩映,花藤缠绕,伴随着流水潺潺之声传来,光是驻足院门口,便能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乔夫人主动讲解道:“这座庭院虽小,但却大有来头,先帝在时,曾将它赐给一位宠妃的娘家——不过这妃嫔没得多久的宠,就死于一场急病。她本就出身寒微,娘家自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这人一死,先帝也就彻底忘了她。没多久,还是皇后的太后,下令要没收此院充公,里面住着的人也全都不知去向了。” “后来陛下登基,顾皇后掌理六宫,这庭院被她赏给了太史院,以作董院丞的府邸。据说,此处清幽僻静,十分适合夜观天象,故而在院中设了观星台。你瞧,哪个长长的,叫做窥管,用它可以看见天上所有的星星。” 乔夫人口齿了得,说话从来不说一个没用的字,这会儿突然条理分明讲了这么一段旧事,赵昔微顿时留了意。 又是宠妃,又是太后,又是皇后,绕了一大圈,最后竟然落在了太史院丞的手里,只因这座院子适合观天象? 观天象…… 赵昔微心中突然一动,娘亲留下那封“天书”,那些神秘的预言,可不就是观天象、知天事么? “就这里吧。”她点点头,携了乔夫人的手,“我们进去……” 话未说完,“吱呀”一声,院门忽然大开,一群人人从里面转出。 赵昔微一抬眼,目光对上为首那人,立时一冷。 居然是她!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才筹谋完,这蛇就自己撞上网了。 从门口出来的,不正是去年为了污蔑她,不惜冲撞圣驾,从而被关进大牢里的赵承羽吗? 而她身后那一群丫鬟,却看着都十分眼生,显然不是赵府的人。 与赵昔微的意外相比,赵承羽显得十分淡定,仿佛早就算准了这一切似的,笑道:“哟,我说是谁呢,这不是我半年不见的好姐姐吗?” 她身侧的丫鬟十分警惕,盯着赵昔微打量了好几眼,见赵昔微浑身上下并无饰物,又是江湖打扮,再看身旁跟着的贵妇,虽然看打扮是富贵人家,可却一个随从都没有,不像是特别有来头的样子。 疑惑之余,又留意了赵昔微身后,见是一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三个女的出门,竟然连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 看起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嘛。 这丫鬟心中有了数,便帮着赵承羽开了腔:“羽姑娘,真没想到您还有个姐姐呢,都怪奴婢眼拙,还以为是江湖卖艺的,奴婢真是太该死了!” “这不怪你。”赵承羽扬起头,眼神轻蔑,“本来没什么了不得!”嘲弄一笑,拉长声音道,“我这个好姐姐呢,前不久才被丈夫休弃,这会儿又父亲赶出家门……连一个安身之所都找不到,哪里还顾得上打扮呢?哎哟,真是怪可怜的!” “嘻嘻。”跟随的丫鬟都跟着笑了起来。 赵昔微笑了笑,淡淡看着赵承羽:“半年不见,妹妹这性子倒是改了不少,看来蹲了大狱,果然长进了不少。” “大胆!”丫鬟立时色变。 正要骂人,赵承羽却嘻嘻一笑:“托姐姐的福,妹妹才能蹲半年的狱呢!” 不得不说,赵承羽变化确实挺大的,放以前她早就哭闹起来了,这回是一反常态,选择了迂回战术。 她轻掩了嘴,笑容得意:“只是有句话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还有一句话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姐姐怕是也没想到,我还有翻身之日吧?” “确实想不到。”赵昔微语气淡淡,一句话直击要害,“原来妹妹把仰人鼻息当成是翻身?”眸光轻轻一扫,“瞧妹妹这排场,怕是把王家家底都掏空了吧?” 太后谋反之案,王家本是帮凶,可是不知怎么,廷尉府查着查着,证据越来越多,王家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主谋。 人证物证俱在,太后当场泪洒金殿:“自先帝驾崩之日,托孤于哀家之时,已是数十载光阴……哀家如履薄冰呕心沥血,自认无愧大魏,无愧先皇,哪料最后竟陷入这般境地……呜呜,娘家出了这么个孽畜,哀家有何颜面去见先帝,去见列祖列宗……皇帝,你就赐死哀家吧,好让哀家含笑九泉——” 太后不愧是有女帝之姿的人物,情绪转换自如,当下就做出以死证清白的决心,拔下簪子就要自裁。 皇帝哪能真的让她死在自己面前? 那可不就落下个“逼死母后”的骂名吗? 喝令侍卫拦住太后,自己也落下泪来:“王家贪心不足,使母后陷入此等境地!做儿子怎么能迁怒母后呢?” 皇帝哭得比太后还真情实感,倒把太后都给比了下去。 等哭完后,皇帝抹了抹脸,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宣布把太后送进寺庙,为皇家修行祈福。 至于王家,那可就没有这样好的待遇了。 抄家的抄家,坐牢的坐牢,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不出一夜,就收拾得干干净净。 第二日上朝,又对百官训话:“朕身患重病,许久不碰朝政。可这满朝上下,孰是孰非、孰忠孰奸,朕的心里,可是一清二楚!望诸位从此谨言慎行,切莫误了身家性命!” (本章完) 第807章 脸都被打肿了 皇帝向来都是以仁弱宽容示人,乍一拿出这么雷厉风行的手段,一时间满朝上下都陷入了惶恐,这是后话。 只说王家,死的死关的关,在太后的运作下,王范这根独苗倒是保住了,但家产悉数充公,几乎和败落没什么两样。 赵承羽被刺中了最大的痛点,顿时冷笑道:“不劳挂心,就算王家再落魄,我也还有我娘。我娘虽然 《东宫媚》第807章 脸都被打肿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08章 你到底是谁的亲哥哥 赵昔微还有些不确定:“乔夫人的意思我明白,只是云浅妹妹……” 一桩婚事,还没走到相看这一步,就单方面毅然拒绝,传出去了对双方都会有影响,但最受影响的还是女子,落下个“眼光高爱挑剔”的名声,可是对未来姻缘极为不利的。 “不要紧,不要紧。”乔夫人进了远门,声音这才恢复正常,“我没记错的话,刚刚这位,就是你二叔家的姑娘吧?云浅真的嫁过去,她岂不是成了小姑子?不成不成!”乔夫人只觉得一口气憋得慌,“这哪能成!我回去就跟老头子说,不成!” 能让乔夫人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失态,可见是真的急了。 赵昔微和乔云浅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那我回去和父亲说一说……” 乔夫人松了一口气,才要说点什么,忽然身后一道声音传来:“请等等!” 三人脚步一顿。 “微妹妹。” 温润、儒雅、谦逊,光是听这一把嗓音,就有着一种光风霁月的感觉。 乔云浅忍不住回头看去。 绿竹摇摇,日影斑驳,一名男子站在门口,正俯首作揖向她们问好。 赵昔微打量着他,语气有些迟疑:“你是……赵府大公子?” “是我。” 男子抬起头来,他生了一张十分俊朗的脸,一双眼睛弯弯的,看人就带着三分笑,是个非常有亲和力的人。 正是二房的大公子、也就是赵承羽的哥哥,赵承远。 乔夫人刚刚才决定要拒绝这门亲事,没想到下一刻人就站在了面前。 况且这人,长相好、气度佳、性格也好,没半点高门大少的习气,和自家女儿站在一处,仿佛金童玉女,竟有种珠联璧合的感觉。 乔云浅也有些怔住了。 她平时是个伶牙俐齿的,对于未来的婚姻也没抱有太多的期待,甚至还有些抵触——她真的不想随便嫁一个男人,然后成为所谓的贤妻良母。 哪怕是现在所谓的“议婚对象”就在咫尺,她也没有什么好奇的情绪,更多的只是惊讶:这赵大公子……比她想象中的似乎要好一点点…… 初夏的阳光有些许的燥热,她摸了摸脸颊,不留痕迹地移开了眼睛。 “大公子好。”赵昔微打破了这片刻的尴尬,主动向他介绍道:“这是乔夫人,这是乔姑娘,她们是帮我来看宅子的。” 赵承远神色一顿。 他年少时便随父在外游历,几乎没怎么在家呆过,对府上的事知之甚少,只听说过这位堂妹是怎么费尽心思回的赵府、怎么翻脸无情把继母继妹踩在脚下、怎么飞上枝头成了太子妃、怎么狼狈不堪惨遭抛弃、又怎么大杀四方闯进皇宫救了皇帝…… 等等传闻,他早就听了不知道多少个版本。 在他的印象中,这位堂妹应该是个翻云覆雨、擅长弄权的狠毒女人。 要不然,怎么把羽姐儿的脸都打肿了? 但是,现在面前的她,却是格外的落落大方,一一向他介绍完后,又主动给了他台阶下:“听说大公子近日忙着生意,该在东市打理铺子才对,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她没提赵承羽的事,他也就很默契地没有多问,只笑着接了话:“今天得闲回了一趟府,听伯父说妹妹准备购置宅院。正好我的铺子离这儿也不远,索性过来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又把手一拱,“都是自家人,妹妹怎么还那么客气?叫我大哥就行了!” 赵昔微有些惊讶。 竟然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替赵承羽撑腰的? 眼角瞥过门外,见赵承羽已急急往院内而来,暗暗一笑,掐着对方踏进门槛的那一刻,不动声色地道:“哥哥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小妹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唇角轻轻一翘,“倒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只是这宅子已经被羽妹妹捷足先登了,本想再去别处看看的,谁知羽妹妹说要转卖给我……原价二万两的宅子,被羽妹妹这么来回一倒腾,就卖出了三万五的高价,大哥你是做生意的,你帮我算算,我这是亏了还是赚了呢?” 赵承远脸色微变。 赵承羽是他的亲妹妹,性格到底怎么样,他心里是一清二楚的。还以为是姐妹拌嘴,惹怒了赵昔微,以致被打肿了脸。 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事! 哪怕是做买卖,也不能这样坑人,更何况是一家人! 这要传出去了,全家人的脸往哪搁? 正要说话,斜刺里一个人影扑了过来,嘴里还大声叫着:“远哥哥!你别听这贱人的!她这张嘴,最会挑拨离间!” 一见她出现,乔夫人就皱了眉头。 一样米养不出两样人,一个娘教不出两样娃。有个这样的妹妹,这哥哥能好到哪里去? “羽姐儿!” 只听赵承远声音一低,训斥道:“怎么能这样说你姐姐?真是越大越没个姑娘样了。”又向赵昔微歉意一笑,“微妹妹,这事千错万错,是大哥的错。我作为大哥,替羽姐儿赔个不是……这样吧,”他微一思忖,便有了主意,“这宅子便由我来买下,权当送给妹妹赔罪,妹妹要是……” “你说什么?”赵承羽怒声打断了他的话,“这贱人打了我的脸,你不帮我打回去就算了,反倒还要给她赔罪?!!这还不算,你还要出钱替她买下这宅子??大哥!你到底是谁的亲哥哥?你是不是昏了头!” “羽姐儿。”妹妹这么胡搅蛮缠,让赵承远感到十分头疼,但仍是好脾气地哄着她,“哥哥在胜业坊还有一处小院,妹妹要是想要,明儿就送你好了。” “我不!”赵承羽立即道,“你是我的亲哥哥,凭什么要给她买宅子?她想要,她自己出钱啊!” “……” 赵承远皱了皱眉,向外抬手:“来人,送羽姐儿回去!” 立时有几个随从进来,架着赵承羽就要往外走。 赵承羽又气又急,挣扎着哭喊起来:“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不帮我,为什么帮着一个外人!”她不停地撕扯踢打,鞋子也掉了,袜子也松了,赵承远看着眉头越皱越深,正欲劝两句,却见她脚下一绊,在门槛上重重一个趔趄,立时整个人就跌向了地面。 第809章 祸不单行 “羽姐儿!”赵承远大步冲了过去,他半蹲在地上,看了看她的脚踝,脸色微沉:“有些扭伤,还好不碍事。阿忠,你先送羽小姐回府,路上记得买点药油。” “我不回去!我才不要回去!那里不是我的家!”赵承羽一边喊,一边踢着腿。 见她准备挣脱,他便低声安抚道:“羽姐儿,听话,爹在等你回去,祖母也在等你回去,有什么事咱们回府再说。” 他这样好声好气的哄着,让赵承羽突然就想起了往事。 儿时的她,父亲母亲都忙着打理生意,只有哥哥和她相伴。每当她受了委屈,他都会这样耐心地安慰她。 可是后来,哥哥出去游历,一年到头也不回来一次…… 她越想,就越伤心,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我不回,那不是我的家,我没有家。娘和离了,爹有了新人,祖母讨厌我,他们都不要我……” 她哭得抽抽噎噎,就是乔夫人在一旁看着,也轻轻叹息了一声:“哎,好端端的一个家,真是……造孽啊……” 赵承远低下头,苦笑了一下,才道:“羽姐儿,你放心,不管如何,只要有哥哥在,哥哥都是你的亲人……” “你少来!”赵承羽抽噎声顿时止住,她怒目瞪着眼前的男人,“你当我还是三岁的孩子吗?你是我的亲人,那你怎么不向着我,反倒是向着那个贱人!?” 提到赵昔微,她就更激动了,“你知不知道,她对我都做了什么?她进府第一天就打了我!后来更是处处欺负我!要不是她,祖母能这样讨厌我?要不是她,娘能这么快和离?要不是她,我能白白蹲了半年大狱!?哥,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的亲人,你不帮我报仇,还要给她三万两买宅子!!” “羽姐儿,你听哥哥说。”赵承远按住了她的肩膀,像教一个三岁小孩一样,一句句给她讲道理,“微姐儿是你的姐姐,也是我的妹妹,我们三个本来就是一家人,怎么能分什么你的我的呢?再说了,微姐姐要搬出府去,那买宅院的这笔钱,本来就该我们赵府出,我们是一家人,谁出钱都是一样的,明白吗?” 听他这语气,乔云浅不由就细瞧了他一眼。 她从小女充男养,跟着父亲走遍大江南北,最远还出过塞,与各种各样的男儿打过交道,但在她眼里,全都不过尔尔。 稍微让她觉得值得深交的,也不过只有一个晋王殿下。 倒不是看重身份地位或者什么。 在她看来,一个男人不能太高高在上,在女人面前要肯放低姿态,那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即便是这样又怎么样?也不能证明他就是一个合适的丈夫。 乔云浅正想得出神,忽然一声哭喊传来:“谁跟她一家人了!她不过是个——” “阿忠。”剩下的话没说出来,她已被捂住了嘴巴。 乔云浅低头看去,便撞上那人的眼睛,这是一个很温和的男人,即便是命令下人的时候,也是带着笑意的,如初夏的阳光般明朗,“羽姐儿不愿回家,就送她去袁府吧,顺便代我向母亲问好。” 不知怎地,乔云浅就抿了抿唇,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笑。 风波就这么轻飘飘的揭过去了,赵昔微准备好的一切全无用武之地。 有赵承远出面,购置宅院的事进行得格外顺利,不多时就签订了契书,只等后续去官府登记好,就能择吉日搬过来了。 回到赵府已是日落时分。 锦绣等人候在院门口等了大半日,见自家小姐终于平安回来,心下松了一口气,忙吩咐小丫头们备水、端茶、准备晚饭。 银宝端了水盆上来,赵昔微伸出手臂,一边让她卷起自己的衣袖,一边问了几句府中的情形。 “倒也没什么动静。我们也觉得奇怪,您把燕小姐狠狠教训了一顿,大夫人居然没有任何反应,要换做以前,怕是闹得个天翻地覆才罢休呢!依我看,这人啊就是吃软不吃硬,小姐以前就是太讲理了,所以她们才变着法跟您作对,一旦知道您是个心狠手辣的,她们反而一个个都怕了。” 赵昔微把手掌放进水里,笑了笑:“怕了?我看未必。” “那她们还能怎么样?”银宝瞪大了眼睛。 赵昔微拿起棉巾,正要擦手,门帘啪嗒一掀,柳霏霏和柳依依一前一后进来了。 这两人平时无拘无束惯了,到了赵府这样的深宅大院里,依旧改不了风风火火的习惯。 柳霏霏人一进门,就把剑往后面一抛,也不管丫鬟们接不接得住,然后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里,使唤道:“累死我了!依依,快去倒茶!” 柳依依先捡了个糕点送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嚷嚷道:“锦绣姐姐,我们要喝茶!” 柳霏霏一把就捏住了她耳朵:“你这死丫头,小心我告诉师父去!” “你告就告!” 赵昔微任由她们嬉笑打闹,等锦绣将茶水糕点一样样摆好,看两人吃上了东西,才问道:“都打探清楚了?” 柳霏霏一连灌了两大杯茶水,道:“查清楚了,阿微,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我怕说出来会气死你!”她指了指盘里,“你还是先吃了东西再听吧!”说完,就拿了一个栗子糕递到赵昔微面前。 赵昔微接了,又放进盘子里,笑道:“什么事能气死我?你倒是先说说看。” “哼!”柳霏霏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柳依依先憋不住了:“你猜我们跟着赵承羽,路上发现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赵昔微不以为然:“这蠢货定是去找太后了。” “何止啊!我们还遇到了另一位!”柳霏霏愤愤不平,“就是被你抽了一顿鞭子的那个,什么燕姐儿的!我们看见她了!” 赵昔微一皱眉:“赵承燕?”冷笑了一声,“她也不要命了?” 她那几鞭子还是太轻了,早知道就该直接打死算了。 “不是不是!”柳霏霏忙补充道,“这个燕小姐还不至于那么蠢!她去的不是法严寺,她去的是,顾府!” 赵昔微愕然:“顾府?” 下一瞬,就反应过来了。 赵承燕挨了她一顿鞭子,去李玄夜那告状不成,转而去找顾玉辞了。 顾玉辞…… 赵昔微想到这三个字,忽然觉得后背一阵凉意,冷飕飕地钻了上来。 一个太后还不算,若再扯进来一个顾玉辞…… 那真是,祸不单行哪…… 第810章 召见 落日晚照,满城霞光。 顾玉辞站在高台之上,眺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欣赏晚霞了。 上一次还是在东宫,也是这样的傍晚,她站在丽政殿外,看着天边的云霞,从红转为紫再由紫转为青,看落日一点一点隐去,直到夜色降临,把她的身影淹没。 在东宫住了几个月,又有了陛下的赐婚圣旨,感情却没能取得一丝一毫的进展。 这让她无法再继续忍耐。 无意听东宫护卫提及,太子最近食欲不振,又听掌事姑姑说,当初太子妃如何温柔体贴,亲手做了糕点小菜送去书房。 她心头一动,便也做了几样拿手菜,特意送到丽政殿。 她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这种小手段肯定是打动不了他的,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她觉得,只是因为他不接受,她就什么都不做,那她难道是来东宫看风景的? 然而如她所料的那样,她果然在殿外看了两个时辰的风景。 “长情啊。”她望着远处的东宫,突然低低叹息了一声,“真是长情啊。” 赵承燕垂着头,大约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身子不由得抖了一下。 她半抬了眼帘,小心地打量了顾玉辞的脸色,半晌才嗫嚅道:“顾小姐,您说什么?” 顾玉辞没回答,半个眼神也懒得给她,倒是侍女忍冬翻了个白眼:“你说还能有什么?状都告完了,还装什么无辜?” 赵承燕脸色刷地就白了,道:“小女子不敢。” “我看你敢的很。”忍冬毫不留情地讥讽道:“连太子说话都敢偷听,听了还敢来我们小姐面前说嘴,还有谁比你更敢的?” “我……”赵承燕又抖了一下,她结结巴巴半晌,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我……我我也是为了顾小姐抱不平,您怎么说也是即将册立的太子妃……” 忍冬正要呵斥,顾玉辞却一抬手,笑道:“赵昔微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她的妹妹却如此的蠢笨?” 赵承燕顿时僵住。 原以为听了这一番话,顾玉辞会立即找赵昔微算账,没想到她竟然骂自己蠢? 这是真不在意,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赵昔微都被扫地出门了,她作为新太子妃却迟迟不能册立,换哪个女人都不能忍受吧! 赵承燕猜测半天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便壮着胆子又小心添了一句:“燕儿自知愚钝,不敢与她争长论短。可顾小姐您,如您这般金尊玉贵的人儿,怎么能受她这样的欺压?” 顾玉辞终于看了她一眼,但这眼神着实不算友善,冷冷的,透着一股子轻蔑:“我受她的欺压?” 赵承燕才要窃喜,又听冷冷一句话丢下来:“让我受气的,不是赵昔微,而是太子。” 赵承燕一怔。 顾玉辞抬头,再次望向远处,望着那座气势恢宏的宫殿,声音冷彻骨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轻声而笑,一字一句道,“我这样一心一意地待他,他却如此冷心冷情地对我……别人那样无情无义地丢下他,他偏要死心塌地的贴上去……” 她笑着笑着,一双明媚多情的桃花眼里涌出了一点泪水,垂在眼睫欲坠不坠,反反复复像在质问:“我这样一心一意对你,你却如此冷心冷情对我……她那样无情无义对你,你却偏要死心塌地的对她……” 忍冬被她失魂落魄的神色吓到了,忙要安慰一两句,就见顾玉辞泪意顿收:“既然他不死心,那就别怪我狠心了。”红唇一勾,笑意嫣然,“你刚刚说,赵昔微要私会世子殿下?” 得到确切的回答后,顾玉辞让人送走了赵承燕。 然后一个人站在原地,静静的又看了一会儿风景。 直到夜幕降临,灯火葳蕤,映着她的面容,如桃花灼灼。 看得一旁的忍冬就有些替她不平了:“小姐,您听奴婢说,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惦记,越是上赶着,就越是不珍惜。您比那赵昔微差在哪了?论长相,您是第一美人,论家世,您是皇亲国戚,论才学,您不让须眉。您什么都不差,您就是太心慈手软了!那赵昔微都要去私会男人了,小姐,这可是送上门的机会,您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太子殿下就算再长情,也不可能容忍她和别的男人有染吧?” “和别的男人有染?” “是啊,要是殿下得知她已经跟别人好上了,就算再喜欢也不可能再放在心上了!”忍冬又苦口婆心地劝,“小姐,成王败寇,您要是不下狠手,那您就永远做不成太子妃,做不成太子妃,那您就又要沦为笑谈。小姐,奴婢知道,您已经受够了被人指指点点,您想要夺得太子妃之位,可您却放不下自己的傲骨……” 顾玉辞倒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她是有傲骨,可傲骨有什么用呢? 早在十四岁那年,那个如红花一样明媚的少女,赤着脚仓皇逃离东宫之时,那份倔强不屈的傲骨,就彻底被打碎了。 她没有使出绝招,并不是她多清高。 而是因为,比起让太子殿下死心,她更想看到的是——太子殿下被折磨。 求和好不成,还要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和别的男人私会……这个场面,光是想想,都让她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李玄夜啊李玄夜,你也有今天!昔日你践踏我尊严的时候,想过也会有人这样践踏你吗? 只是,这种幸灾乐祸的心情,在晚上回到东宫时,彻底变成了受宠若惊—— 李玄夜召见她了。 侍女忍冬高兴得什么似的,捧出了最漂亮的衣服,又挑了最华丽的首饰,按着她一通捯饬下来,等装扮完毕,传话的袁策都愣住了。 金钗堆云鬓,玉环绕柳腰,盈盈一回首,催遍春无数。 袁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尴尬地笑道:“那个,顾小姐,您其实随便穿什么都行。” 随便穿? 那怎么行? 顾玉辞一提裙摆,大步出了房门。 她对自己的美貌从来都是十分自信的,哪怕是被李玄夜屡次拒绝,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魅力。 所以当召见地点是在丽政殿时,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虽然这是太子日常办公之地,但赵昔微能来,她为什么不能来?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迈进殿门时,她放慢了步子,款款走向书桌,向那个男人盈盈一拜。 李玄夜搁下笔,抬起头来。 (本章完) 第811章 保不住的春秋大梦 顾玉辞只觉得眼前一亮,接着心跳也跟着乱了一息。 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玄衣金纹,熠熠生辉,他端坐在书案上方,神情冷峻,威仪隐隐。 那是一国储君,不仅有着执掌天下的权力,还有着尊贵无上的气度。 今夜忽然得到传召,她本来有过一丝蠢蠢欲动的,但此时与他咫尺相对,她却一下子就脑袋空白了。 虽然很不想长他的威风,但她还是忍不住暗地里叹一句——这个男人,真是天生的帝王啊…… 任何女人,哪怕是再风情万种有备而来,也没法不被他震慑住。 但……就这么罢了吗?他可是头一次主动召见自己……虽然看他的神色,不是为了找她风花雪月的……她要这么不识时务地凑上去,怕不是适得其反? 顾玉辞到底是顾玉辞,犹豫只是一霎间。 她到底是要谋大局的人,怎能因一时的心动而乱了神?见李玄夜不说话,便主动又盈盈一礼,笑道:“不知殿下召辞儿前来,所为何事?” 太子殿下笑了一笑,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 这当然不是要拉她的手,顾玉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要什么。 见她一脸怔愣,他又淡淡吐出一句话:“血书。” 顾玉辞吓了一跳,张了张嘴,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又是一跳。 李玄夜收回手:“限你三日之内交上来。”顿了顿,又道,“你该不想让人搜查顾府。” 顾玉辞瞬间抓到了重点。 他知道了血书的事,但是不知道她把血书交给了赵昔微。 不过,以他消息的灵通,估计离知道也不用多久了。 “怎么?有难度?”他淡淡问,眯起眸子,“你把它给了赵昔微?” 顾玉辞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虽然她也很想看血流成河相爱相杀的戏码,但……在她没有坐上太子妃这个位置之前,她不想出任何差池,更何况,以李玄夜对赵昔微的感情之深,万一选择放过呢? 到那时,赵昔微必定心生感动,不管是不是还能破镜重圆,起码感情还是会修复。 那她这一番苦心,岂不是成了他们感情的踏脚石? 顾玉辞眼睫一垂:“没有。” 李玄夜又盯了她一眼,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 顾玉辞生怕引起他的疑心,便解释道:“那血书只是偶然所得,本来也不知上面有字,是我有天不小心打翻了汤药,手忙脚乱中从书卷里掉出来这个……我只是觉得蹊跷,看上面写着姑母的生辰八字,还以为是父亲藏的书信,不曾想,那纸张慢慢全部湿透,竟在落款处显现出了沈玉清的名字……” 说到最后,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并无异常,才继续道:“又想到去年从长乐宫翻出来一坛酒,都说是当年沈玉清送给姑母的,此事虽然死无对证,但总归是让人难免多想——” 李玄夜笑了笑。 不知怎地,顾玉辞就从这笑中感觉到了讽刺,一股无名火瞬间就涌了上来。 好心帮你说话,你还嘲笑我? 顾玉辞勾起唇角,从容道:“我这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殿下想想,那时不过是一坛酒,陛下就对赵子仪起了疑心,纵然殿下对她有情,也不得不选择放手。倘若让陛下知道还有这么一封血书,那时殿下又该如何处置她?” 李玄夜又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只拿起茶盏,浅浅品了半口。 顾玉辞心中发虚,这男人太有城府,与他屡次过招,她从来没有赢过的时候。正在逐句推敲接下来该怎么说话,李玄夜忽然开了口:“真相究竟如何,还待查验。”他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阿辞这么上心,难道早就知道了什么?” 顾玉辞心中一惊,面上却毫不变色,反问道:“事关顾皇后,殿下怎么不太在意?” 李玄夜不看她的表情,放下茶盏,道:“圣人言,卿相辅佐,人主之基杖。今凉州初定,国事待兴,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孤怎么会因为一时的猜忌而大动干戈?” 顾玉辞眉头一皱,急急道:“可是那封血书……” “真相如何,孤会亲自去查,无需任何人插手。”李玄夜打断她的话,“至于你,只要将那封血书呈上来就行了。” “殿下你——”顾玉辞气得险些没忍住。都这样了,他还想着为赵昔微开脱!说什么人主之基杖,这朝堂没了赵子仪就不能转了吗?! 李玄夜挑眉:“怎么?” 她真想问一句,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打算跟她纠缠下去?可一触及他寒凉的眼神,又生生把话给咽了下去。 “退下吧。” 最后三个字落下,顾玉辞只觉得一阵刺心。 把她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纵然她对他有感情,可也不会处处贴着他! 便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殿下对她如此用心良苦,希望不要被辜负才是。”说完,也不再看他,只提起裙摆,果断转身。 才走到门口,却又听身后又道:“回来。” 顾玉辞不可能回去。 但又很想知道他要说什么,就在门口站住了。 身后那人淡淡一笑,道:“看在母后的份上,再和你多说一句。” 顾玉辞没出声,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支了起来。 “什么事该插手,什么事不该插手,我希望阿辞也有个底,否则——”话未说完,已在她身侧站定:“否则真惹出事来,便是陛下的圣旨,也保不住你的春秋大梦——”说罢,也不看她脸色如何,抬步先她出了殿门。 步下石阶,在庭前站定,语气陡然一变:“下来!” 躲在屋檐上的袁策这才飞身而落,一见主子的脸色,顿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殿下有何吩咐?” “你怎么传话的?”太子殿下脸色十分难看。 “啊?”袁策愣了愣,待看到那抹红色的身影自转角消失后,才猛地明白过来:“属下什么也没说啊,姑娘家爱美人之常情……属下也不能拦着不让人打扮吧……” “滚!” “属下遵命!”袁策求之不得,一抱拳才要开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凛,道:“还有一件事……”没说完,先小心地看了看自家主子一眼。 “说!”虽然语气不善,但步履如常,说明心情尚可。 “禀殿下。”袁策快步追了上去,“属下刚刚得到消息,郡主……郡主明天乔迁新宅……” “什么?”脚步倏然停下,太子回头看他:“她要搬出赵府?” “是啊。”袁策挠挠头,“您不是都知道了么?” “……”李玄夜眉头一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袁策就有些摸不清这位主子的心思了,他斟酌片刻,小心翼翼问:“您要是不喜欢,属下就去阻拦一下?” “不必。” “那……”袁策不敢说话了。 太子殿下皱了好一会儿的眉,才道:“派一支护卫过去看着点。” “……是。” “法严寺那边也盯紧了。” “是。” “再去给她传个话,就说我明天要去恭贺她乔迁之喜。” 袁策愣住:“啊?” 第812章 节外生枝 四月十八,宜出行,宜入宅。 这一天,赵昔微搬出了赵府。 她的动作极快,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的留恋。老夫人本对她的感情本就不深,徐云娇更是巴不得从此切断来往,赵子仪虽有几分不舍,但也没有更好的两全之策,只好默认让她离开。 倒是三夫人有些放不下,亲自带了仆从丫鬟过来,说是要帮着打点打点。 赵昔微在京城朋友不多,原先那些高门贵妇与她来往,也不过是冲着太子妃这重身份而来,搬出赵府,本就是图个清静,她也不想节外生枝,便索性谁也没通知,连乔迁宴都省了。 虽然如此,但知情的几个还是都来了。 乔夫人自不必说,早早就和乔云浅一起过来,崔夫人、唐夫人也携了自家女儿前来,长公主府上的长媳姜夫人倒是独自过来的,就连顾夫人也托人送来了一副字画。 裴家最近不太好,断了一切人情往来正闭门思过,但碍于裴二姐这桩不太完美的婚事,也派了府里管事送来了贺礼。 夫人小姐、管家媳妇,林林总总的,竟也集齐了三桌人,光是准备吃食就能忙得团团转,赵昔微拟好了酒水单子,一面交代婆子们出去采买,一面又吩咐丫鬟们招待客人。 席间几位夫人就笑道:“得亏她年纪轻轻,行事竟如此周全,要是换做我们家这个,必定只能大眼瞪小眼了。” 三夫人也点头称是:“我还怕她一个人应付不来。” “怎么会应付不来。”唐夫人抿了一口酒,圆圆的脸泛着红光,“以前在东宫,招待命妇这些活儿,可都是她一个人操持的。” “可不是嘛。”众人附和了一声,忽然想到东宫种种已成过去,便笑着转移了话题:“这桃酥不错,比外面卖的正宗。” “是呢,这杨梅饮也好喝,酸酸甜甜,很是开胃。”崔夫人冲几个女孩儿招呼,“云浅,玉容,你们别光吃糕点,小心噎着。” “唉——”唐夫人忽然拿起酒壶,问旁边的丫鬟:“这酒是哪里买的?我喝着好得很,给我们家老唐带一壶回去。” 乔夫人就笑她:“你们夫妻两个,真真是,吃了还要兜着走!” “听说唐大人经常从公厨带酱肘子回家!” “这个好,比带回来什么金啊银啊的好多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热闹的氛围让赵昔微都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正闹腾着,丫鬟匆匆禀报:“何夫人来了!” “何夫人?”满院子的人都抬起头来。 一愣神的功夫,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已迈进了远门。 乔夫人最先反应过来:“是东宫詹事何奎的夫人。” 何夫人不通文墨,出身又差,言行举止也不怎么上得台面,常常得罪人还不自知,因此京中贵妇都不怎么和她来往。 但何奎官运好,这些年越发得太子器重,总领东宫事务不说,甚至还领了尚书事,朝中大臣们私下里都说,太子怕不是在培养下一任的丞相。 这样一个炙手可热的新贵,偏偏对这糠糟之妻视若珍宝,后宅事务一概交给何夫人做主,哪怕她根本不懂应酬,不知道落下了多少笑话、引发多少人背后嚼舌根。 相对于她粗俗的言行,众人嚼舌根最多的,还是她膝下那位不受宠的庶女——何满枝。 何夫人不能生育,名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但她却是百般看不上,经常一个不高兴就当众责骂。 女儿家都面子薄,何满枝屡屡被骂,又不能反驳,只好红着脸垂着眼绞着手帕,让众夫人看着是怜惜不已。 这回也不例外。 何夫人入座后没多久,赵昔微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亲自端了托盘过来添酒。 见何满枝垂着头坐在那里,也不跟别人搭话,看起来十分孤单,便笑着道:“何姑娘是不喜欢喝酒么?无妨,我让人给你端茶来。” 何满枝抬起头,一连受宠若惊:“微姐姐,我,不,不用,我喝这个也挺好的……” 话未说完,就被何夫人打断了:“该死的蹄子!人家给你吃茶你就吃,挑什么挑!” 这一嗓子,四周就都凝住了。 感受到一双双异样的眼神投来,何满枝更窘迫了,她咬着唇,泪水在眼里打转,衬得那张尖尖的小脸儿,更是显得可怜至极。 几位夫人都是有孩子的,光是看着,就已经心疼了一大片,忙劝道:“何姑娘,何夫人也是为你好,你别放在心上。” 是劝何满枝,不是劝何夫人,讨厌谁喜欢谁,态度摆明了。 何夫人虽然不知礼节,但还是能分辨出这种暗地里的轻蔑,顿时更为恼火了,一手指就戳在了何满枝的额头:“少跟我扮委屈装可怜,我好心带你出来,是为了让你长见识的,不是看你哭丧着脸的!” 少女的额头白嫩细腻,这么一戳,就是一个印,何满枝没说话,只是悄悄地红了眼眶。 何夫人一看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又训斥道:“说了这么多,你聋了还是哑了?倒是应一声!” 何满枝咬咬唇,低低说了一个“是”字,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带着一点颤音。 十五六岁的女儿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却又很在意别人的眼光,就算是想哭也只能拼命忍着。 生动地展现了庶女在嫡母手下讨生活那如履薄冰的一面。 乔夫人看不下去了,站起了笑着打圆场:“她一个小孩子,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由着她自个儿去吧,你生气骂人是何必呢。”又端了酒杯,“今天是郡主乔迁之喜,大家伙儿来这里为的是一起吃酒说笑,姐姐就算是给我一个面子,别再为难这丫头了。” 何夫人受宠若惊地抬起头,见乔夫人是真要跟自己敬酒,忙手忙脚乱地端起酒盏:“我,我也不是为难她,就是怕她得罪人……” 得罪人的分明是你自己好不好。 乔夫人也不点破,和她轻轻碰了碰杯,又去安抚何满枝:“你母亲吃多了酒,说重了话,一会儿出了这个门我们就都忘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啊。” 何满枝点点头,很乖巧的样子。 赵昔微看着也觉得十分同情,正也想安慰一句时,衣袖忽然被人一拉。 乔云浅悄悄使了个颜色,附耳低声道:“听说她是要入东宫的。” 赵昔微一愣。 何满枝要嫁入东宫,这个传言她第一次入宫时就听说了,到现在她已经离开东宫了,外面还在传? “我没骗你。”乔云浅又咬耳朵,“我爹消息可灵通呢,要不我娘为什么帮她说话?你不信,等过阵子就知道了。” 第813章 我躺我的,你说你的 入夜,贺喜的宾客已经散去,石桌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只酒盏,偌大个宅子里十分静谧。 而此时,庭院深处却传出一道声音:“这不可能!” 观星台上,李凤仪捏着一根长长的铜窥管,一边对着夜空细瞧,一边念念有词:“这不可能!就是红字而已,你怎么确定是血书?也有可能是朱砂墨呢?你也不能仅凭上面的名字,就断定你娘亲有预知天象的能力啊……” 赵昔微皱眉:“我确定。” 招待完客人后,她让人去给江夏王妃送茶饼,又特意让锦绣露了个口风,提及新宅有一处观星台,眼下正是初夏,月明星稀,登台纳凉最好不过。 “观星台?” 李凤仪一听这三个字,果然就来了兴趣,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牵了一匹马,就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赵昔微拿出那张血书,让他看看是怎么回事。 为了保险起见,她没告诉他这生辰八字是顾皇后的,只说她怀疑沈玉清有预知天命的能力,或许还懂得观星之术。 “怎么可能?”李凤仪一听就笑了,连连摇头,“仅凭一张生辰,就能预知生死?不可能!不过……”语气一顿,他忽然一笑,表情有些沮丧。 “不过什么?”赵昔微紧张地盯着他。 他眯起一只眼,观察着天上的星星,慢悠悠地道:“这世上确实存在预知天命的人,但肯定不是只靠看星星看月亮就行的……” 赵昔微越发疑惑,她拿着血书又细看了一遍,也确实看不出什么端倪,如果上面写着的不是顾皇后的生辰,那它就和一张普普通通的庚帖没什么区别。 可沈玉清用红字记录皇后的生辰做什么呢? 如果只是随便写着玩,那卷天书又该如何解释呢? 白纸上慢慢渗出黑字的这一幕,可是她亲眼所见的…… “那有没有可能……”赵昔微思忖片刻,又问道,“有什么法子可以使白纸突然显现出文字?” “白纸现出文字?”李凤仪放下窥管,一脸匪夷所思:“唉我说,你今天怎么神神叨叨的?”他看看她手中的纸,又看看她的脸,“你不会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一面说,一面凑近身子,去端详她的眼睛:“我听说,撞见邪气的人,眼睛有重影——” 他相貌生得柔美,性子又不着调,玩闹起来经常忘了分寸,赵昔微没个防备,猛然一抬头,俩人额头就磕在了一起—— “哎哟!”李凤仪身子被撞得一个趔趄,手臂一晃,窥筒立即向台下掷飞而去。 “我的宝贝!!!”李凤仪绝望大喊。 他也顾不得形象,忙身子就势一滑,贴着地面飞扑出去。 “咻”地一下,窥筒在空中画了个圈,然后准确无误落入掌心。 李凤仪连起身都忘了,索性躺在地上竖起窥筒,对着天上遥遥观望。 “你把这宝贝送我得了吧?”他东看西看,爱不释手:“反正你留着也没什么用,我拿去看星星看月亮,说不定我也会预知天命了!” “……” 赵昔微哭笑不得,她揉了揉额头,无奈道:“世子殿下,在要东西之前,你能不能、可不可以、好好想想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李凤仪把窥筒又换了个头,“血书的问题?还是白纸现字的问题?血书的问题没得解,光凭一张纸,我怎么看得出来预知力啊!”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话,东看西看,直到窥筒对准赵昔微时,忽然“咿”地一下,惊叫出声,“我看到了什么?!” “什么?”赵昔微扶着额,一脸后悔莫及——早知道世子殿下这么没正形,她就不该引他过来! “这这这——”李凤仪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说不出话来。 “这什么这?”赵昔微被他彻底弄糊涂了,正要追问,忽然台下脚步纷乱,丫鬟们惊慌失措:“你给我站住——” “怎么回事?”赵昔微转头,就见人影一晃,已掠至眼前。 “郡主!”来人站定,拱手一礼,“殿下得知郡主乔迁,有意登门恭贺!”目光一扫,见地上还躺着个人,顿时一凝,“咿,世子爷也在啊……” “……啊,是啊!”李凤仪招招手,“袁大统领,好巧啊!看到你,真是高兴啊!” 袁策却一点也不高兴:“……世子爷……你……”他指着地面,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怪他哑巴了,实在是这个场面太惊人了。 夜幕降临,孤男寡女,共处一台……最关键的是男人还躺在地上…… 他都不敢想太子殿下知道了会是什么脸色…… “啊,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凤仪一拍地面,此地无银地道,“我刚刚观星来着,今夜的星星不够亮,为了看清楚只好躺着,嘿嘿,只好躺着——”又转过脸,问赵昔微,“郡主你说是不是?” 赵昔微都要无语了,没搭理他,只看向袁策,一副随你怎么禀报的样子。 “这样啊……”袁策挠挠头,让出一步道:“那请世子爷先起来说话……” “不用不用!”李凤仪装蠢装到底,“我躺我的,你说你的,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太子要过来?什么!?” 他表情一僵,一个鲤鱼打挺就站了起来:“太子要来???什么时候来??不会已经来了吧!” “嘶——” 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觉得脑袋都要不保了:以太子那个醋劲儿,知道他晚上拜访赵昔微,那还不得把他撕碎了喂狗? 袁策强忍着笑:“世子爷不必惊慌,殿下只是说要过来,让属下先带个话,还请郡主——” “不见。”话未说完,被赵昔微打断了,“烦请袁侍卫代我转告殿下——新房乔迁,杂事缠身,恕不能见客。” 她好容易搬出赵府,为的就是不再纠缠于旧事。更何况,她现在有更要紧的事要解决,哪有空和他拉拉扯扯? “这……”袁策为难了。 “锦绣,送他出去。”赵昔微已淡淡下了逐客令。 “是!”锦绣立即应了,然后看向袁策,“请吧!” 袁策没动,已被她推了一把,“我们小姐正忙着呢,没看见吗?再说了,哪有大晚上来贺喜的?” “那世子爷不也是大晚上来的吗?”袁策一边被推着下了台阶,一边频频回头往后看,“世子爷还躺在台上呢,你也不管管?” “少废话!你走不走!”锦绣随手抓了一只扫帚,冷冷一笑:“袁大侍卫,可别逼我哦!” “我走我走!姑奶奶你消消气!”袁策压根不敢跟她犟,一提内力,双臂一掠,翻出了院墙,消失前还不忘丢下一句抱怨:“翻脸比翻书还快,亏我前儿还帮你跑腿!” 第814章 我不敢要 送走了不速之客,赵昔微这才问李凤仪:“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我刚刚……”李凤仪少见的皱了眉头,眼神落在了她手上:“再看看你这张血书?” 赵昔微顺着他的目光,抬起手,把血书缓缓展开。 还是一样的内容,一样的落款。 “用这个看!”李凤仪把窥筒递了过来,“对着月亮看,我刚刚好像看到上面有个印章。” 赵昔微半信半疑地接过窥筒,然后眯起一只眼,将血书高高举起,对准了天上的月亮。 月色清浅,星光闪烁,莹莹的光晕透过纸面,照亮上面红色的字迹,如同血泪点点,让人触目惊心。 视线一点点往下,落在沈玉清的名字上。 瞳孔猛地变大。 她看见了什么? 沈玉清的名字旁,出现了一个深红色的、完整无缺的印章! 呼吸猛地绷住,她颤抖着手扯平纸张,仔细辨认红印上的文字—— “皇后之玺” 皇后的凤印!! 赵昔微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李凤仪见她神色不对,忙凑过来细瞧了好几眼,他眉头皱了又松,松了又皱,似乎在苦苦思索着什么。 沉吟许久,突然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 赵昔微被他这一嗓子拉回现实,忙问道:“你明白什么了?” “我都知道了!这事你找我,算是找对人了!”李凤仪指着那张血书,郑重其事道,“你看,它本来是没有红印的,但是对着月亮一照,那红印就出现了!你刚刚不是问我,说白纸上突然显现黑字吗?我觉得可能,也许,大概,说不定……” 他说了一大堆,忽然又吞吞吐吐起来,赵昔微皱眉道:“快说!” “我觉得,很有可能,它是被人事先写上去的!” 这不是废话吗? 赵昔微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将血书折好,放进袖子里。 “不是啊,我没糊弄你啊。”李凤仪一脸正色,“依我分析,既然是事先写好的,那上面肯定还有别的文字,只是我们一下子不知道怎么找出来而已……”他越说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是你娘的手稿,怎么会有皇后的印章呢?” 这哪能告诉他? 赵昔微一怔,连忙找了个理由搪塞道:“我娘生前和皇后交好,或许是没事写着玩的。” “写着玩?”李凤仪眸光动了动。 写着玩,还要盖上凤印? 他心中狐疑,但见赵昔微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便也不好追问。 赵昔微皱着眉,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如果依你所说,那剩下的文字便是被隐藏了……” 李凤仪点头:“没错,这是一门很罕见的绝技……” 他脸色越来越沉,语气也越来越低,“用特殊的墨水,经过特殊的处理,再以特定的毛笔,一字一字记录下来……这门绝技,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就叫做密文。其实这也算不得多稀奇,边将向朝廷呈报战事时,多用这种手段,为的就是防止中途被敌军截获。” 赵昔微松了半口气:“那你的意思是,这是一封普通的密文?” “是也不是。”李凤仪摇摇头,“你有所不知,军中密报都是有时效性的。如果这真是你娘亲手稿,又还有皇后印玺,那它必定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昔微下意识地摇摇头。 李凤仪的脸色越来越沉,看她的眼神也格外的凝重:“你手里这封密文,乍一看普普通通,但是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环境,就能显现特定的内容——比如说,刚刚对着月亮,纸上就显现出了皇后凤印。这意味着,写下这封密文的人,算准了时间,地点,环境……还有你刚刚说的,白纸现字,如果我没猜错,它大概也是这样吧?” 赵昔微愣愣地点点头。 李凤仪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紧紧地盯着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据我所知,这种手段,整个大魏没人能够可以……不,”他一顿,加重了语气,“我知道世上有人可以,但……”他打量着赵昔微,意味深长,“但那也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他是谁?”赵昔微完全被这个新线索惊呆了,她忘了思考,只呆呆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因为。”李凤仪背转过身,望着遥遥的天边,语气幽幽,似有所遗憾:“因为,那个人不在这个世界啊。” “什么?”赵昔微一头雾水,“不在这个世界?那他在哪里?” 李凤仪却没回答,只望着夜空,沉默无言。 半晌,他才转过身,问她:“你想不想知道剩下的内容?” 赵昔微当然想知道。 但是她却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和盘托出。 她看着他,态度诚恳:“我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在真相未揭开之前,却无法告知你更多东西……”既要别人帮忙,又不能彻底给予信任,这让她觉得十分愧疚,“对不起……我实在是……” “无妨,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 哪料李凤仪压根没计较,只一摆手,笑了起来:“反正,我也有很多事不能告知你!我们扯平了!” “……”赵昔微语塞了一下,只好问道:“那该怎么解密这些文字呢?” “这个么……” 赵昔微立即紧张起来:“很难吗?需要多久?” “其实也不是很难……”李凤仪沉吟了一下,“只是要解密全部内容,肯定还需要借助别的东西……” “需要什么?”赵昔微赶紧道:“你缺什么尽管说,我一定想办法提供!” 话刚说出,李凤仪就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拿窥管敲了敲她的脑袋,笑眯眯道:“这可不是你说提供就能提供的!” 赵昔微摸了摸头,也情不自禁笑了起来:“世子爷好心相助,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哈哈哈——”李凤仪笑得前俯后仰,仿佛是她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赵昔微更奇怪了:“你笑什么?到底需要我提供什么?” “不不不,你别说了!”李凤仪一边笑,一边靠在栏杆上,斜眼如丝,带着几分戏谑,“你敢提供,我还不敢要呢,万一太子殿下知道了,岂不是要把我大卸八块!” (本章完) 第815章 男女有别 赵昔微更不懂了:“关他什么事?” “没什么,没什么!”李凤仪一摸窥管,敛了笑意道:“这样吧!你把这个送我得了!等我回去好好琢磨一下,一有新的发现,就让人给你送信来,你看怎么样?” 赵昔微喜不自胜:“那好啊。” “那就这么说定了!”李凤仪含笑点头,“你好好等我的信!” “好——”一个好字还在嘴边,台下又是脚步匆匆。 “又怎么了?”赵昔微正要训斥,往下一看,瞬间愣住了。 观星台下是一片竹林,竹林旁是一方小小的荷塘。 此时星月相照,夜色皎皎,一边是竹叶苍苍,一边是嫩荷亭亭,好一副如画美景。 而在这幅画的中央,站着一个人,长身玉立,威仪隐隐。 夜风拂来,吹动他的衣袖,金纹熠熠,让人不敢直视。 他微抬起头,眸光在高台上一掠而过,如一道冷冽寒光,震慑心魂。 他身边跪了一地的丫鬟。 锦绣带头跪在最前头,道:“不知太子殿下到来,奴婢不曾提前通报,还望殿下恕罪——” 太子来了? “咻”地一下,李凤仪如箭似的一下蹿出:“好巧啊太子殿下也来观星了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了告辞!” 说完一翻墙头,立即不见了。 “……” 观星台上就只剩赵昔微一人。 她没有说话,一动不动看着台下。 所有的灯火被齐齐点亮,黄澄澄的,一盏盏悬于幽绿的竹林之间,从五丈高的台上俯瞰,恍如萤火闪烁,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而李玄夜负手立在那里,微微抬着头,望着她。 台上台下都一言不发,像是陷入一场僵持的冷战。 两边随从就都绷不住了。 这是要闹哪样?太子人都亲自登门了,还装视而不见,未免太不给面子了吧…… 李玄夜此番出行没带卫队,身边只跟了袁策杨仪二人,还有零星几个暗卫,加起来也不过十人,但往旁边这么一站,也已足够尴尬了…… 谁吃饱了撑的嫌命长,要围观主子爷被女人甩脸子的场面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选择让袁策去当这个和事老。 “殿下您别误会,郡主不过和世子爷观看天象而已……”袁策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自认为十分“委婉”地安慰自家主子,“属下可以作证,世子爷确实是来看星星的……” 此言一出,边上的锦绣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不会说话就别说! 这不是越描越黑吗?什么叫“和世子爷观看天象”,什么又叫“你可以作证”?说得好像我们家小姐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最要命的是,他家主子不会真的想歪了吧? 那人仰头看着高台,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嗯”了一声,问:“那么,请问看完了么?” 众人不由得齐齐抬头。 高台之上,那女子一袭粉绿相间的绫罗裙,衣袂飘飘,宛如月中仙。 被一群人这样仰头看着,尤其是最中央的那个,目光幽幽冷冷,还带着点怒,让人着实不太好受。 但比起她经历过的,这些不好受又算得了什么呢? 摇摇头,赵昔微冲台下的人淡然一笑:“蒙殿下挂念,已经看完了。” 她这么回应了一句,周围众人都吓得颤了颤——当众这么驳太子殿下的面子,还要不要命啦? 果然,李玄夜神色一沉,问道:“赵昔微,你就是这样面见东宫的?” 他语气淡淡,威压却扑面而来,随从都捏了一把汗。 但赵昔微淡然如常:“男女有别,殿下月夜造访,恕我不能亲迎!” “哦?”李玄夜笑了一声,“男女有别?” 赵昔微既不应答,也不下楼。 李玄夜也依旧站在原地。 众人四下惶然,不知所措。 静默了许久,他突然又是一声冷笑,然后一拂衣袖,向她这边走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 赵昔微也紧张起来——他不会是要冲上来、然后把她抓走吧? 他真抓走她,她倒是也不怕的,怕就怕在,她现在身上还藏着那份血书…… 在所有人忐忑不安的注视下,他就这么走了过来。 观星台约有三层楼高,赵昔微上来时,没数到底有多少级台阶。 然此时,当他拾阶而上时,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了他的身影。 一步…… 两步…… 才数了不到十下,她的目光瞬间一凝。 明月高挂屋檐,繁星点缀夜空。 一道身影自高台而上,只见他一点、一跃,又一勾,落下时,如神明天降,威仪赫赫。 她尚在怔愣,衣袖顿收,一只手已伸到她面前。 他就这么伸着手,表情不辨喜怒,但也绝对没有高兴。 赵昔微警觉地看了看他,没有动作。 然而—— 李玄夜岂会是陷入被动处境之人? 手腕一翻,手指一收,赵昔微只感觉掌心一沉,尚未来得及抽手,已被迫与他十指紧扣。 “你……”赵昔微才说出一个字,又被他大力一拉,身子就被扯到了他面前。 “……你干嘛?” 他一言不发,抓着她的手,大步走下台阶。 侍从们忙不迭齐齐避开,让出一条大道来。 锦绣等人又惊又怕,忙跪爬了几步挡在路上:“殿下您……” 话未说完,李玄夜一声冷斥:“滚下去!” 几人从未见过太子这样生气的样子,顿时身子一缩。眼见得赵昔微被他拉着出了竹林,又颤声唤了一句:“小姐……” 赵昔微被他抓着手,几乎像是一只落网的小羊羔,压根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出竹林,过游廊,一路脚步匆匆,来到正院。 锦绣等人一路小跑着跟过来,眼见前面就是卧房,心倏地跳到了嗓子眼,才准备抢身去拦——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砰”地一声,李玄夜一脚踹开了门。 “小姐!”锦绣惊呼出声,银宝更是飞身扑了过去。 “砰”又是一声,门猛地合上。 几人被彻底关在了外面,只剩面面相觑:“男女有别,就这么共处一室……不太好吧?”(本章完) 第816章 看星星看月亮 “男女有别?” 门一合上,李玄夜就把人丢在了床上。 “李玄夜!”赵昔微才惊呼出声,身子就被人制住。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零星亮光,映着他幽冷的双眸,犹如暗夜中的野狼,充满了危险气息。 他俯身欺近,一手压着她的肩,一手摸上她腰间,冷冷而笑:“赵昔微,我倒是想问问,你和别人看星星看月亮的时候,想过男女有别这几个字吗?” “你干什么?”赵昔微又急又气,可身子却动弹不得,只得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过是找他——” 话说一半,惊觉不对,倏然闭了嘴。 而他眸光又是一沉,语气越发紧绷:“找他做什么?” 赵昔微恼怒地瞪了他一眼。 真是的! 东宫是没有女人了吗?东宫不是还有个准太子妃吗?为什么就是缠着她不放呢? 哦,马上还会有新的侧妃了呢! “李玄夜!”不知怎地,她觉得有些生气,皱眉看着他道,“我以后还能不能交朋友了?” 腰间力道又是一紧:“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的朋友?” “拒绝见我,就是为了见他?”半明半暗的光线下,他的面容不辨喜怒。 赵昔微张了张嘴,她很想说你误会了,拒绝见你纯粹是不想见你,和别人没有半点关系。 但此时此刻,她就这么被他压在床上,她很清楚地知道激怒他会是什么后果,于是便又抿了唇,一言不发。 “如果我不来,你要跟他看多久?”他又追问。 “他已经回去了。”赵昔微看了看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他是来观星的,星星看完了,即使你不来,他也会回去的。” “这回看完了,那下次呢?” 赵昔微一愣。 她只是想着能不能找到线索,原本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瞎猫撞到死耗子,还真被李凤仪看出点门道了。 只这么一点细微的情绪变化,也被他瞧在了眼底,他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脸凑了过来,紧紧地盯着她:“月圆月缺,初一十五,都请他过来吗?” 赵昔微正为血书的事情而烦心,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索性垂了眸。 李凤仪那番话,虽然给了她一丝线索,但也让真相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文字是被刻意隐藏的,那么就说明不是什么鬼神之术,而是人为。 既然是人为,那就不好说了。 往好处想,也许是沈玉清被人设计了;往坏处想,那就更加不妙了,沈玉清写下血书为了谋害皇后?——她记得,当初顾玉辞就是这么指证的,说沈玉清有下毒诅咒的可能。 赵昔微是不信的。 她娘亲真有这么通天的本领,何必要隐居山林清苦半生?又怎么会疾病缠身不治而亡? 哪怕是亲眼目睹了那卷“天书”的变化,她也还是不相信。 只有一条——沈玉清真的能预知后事,那她流产的事,怎么天书上没有出现预言? 至于徐云娇流产被应验了,这也不什么“天命”:因为,徐云娇流产,是人为。 如此种种,几乎可以确定,所谓的血书和天书,不过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那到底是谁呢? 原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情,因为李玄夜突然的到访,变得更加糟糕了:他盯自己盯得这么紧,那封血书早晚会被他发现的。一旦被他发现,那她、赵子仪、甚至所有和沈玉清有关系的人,都难逃一死。 别看他现在对她念念不忘,那只是占有欲在作祟。等他知道沈玉清有“害死皇后”的嫌疑,还会这样纠缠不放手吗? 她可不敢想。 当初不过是皇帝稍微怀疑了一下,他就那么果断废了她的位份。 而且,就算他念着旧情,她又该怎么解释?跟他说,那封血书未必是罪证,因为沈玉清有预知天命的能力——这种话说出来骗骗三岁小孩还差不多,他一个从小就熟读帝王术的人,会是这么好糊弄的? 再者,皇家最忌讳的就是怪力乱神的东西,只要扯上谶言、天命之类的,无一不让人联想到叛变、祸乱。 种种隐忧加在一起,让赵昔微一点都没心思去在意李玄夜的感受, 虽然她知道他现在很生气,但她有更为迫在眉睫的事要解决——那封血书,还藏在她的袖子里。 思及此,赵昔微动了动手腕,把那封血书又塞进去一点,以防万一不小心滑落出来:以她对李玄夜的了解,他是很喜欢肢体接触的,这会儿把她按在床上,谁知道他会干什么? 念头才起,手臂忽然被拉起。 赵昔微吓得一颗心差点跳出来。 “李玄夜!” 双手被他压到头顶,整个手臂都绷得直直的,宽大的袖子已经滑至腕间,只要他再稍微用力一扯,就会露出藏在小衣里面的血书。 她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大气也不敢出,只觉得整个后背都起了一层湿漉漉的冷汗。 “李玄夜!”情急之下,她忙做出了让步:“只有这一次!不会有下次了!” 四目相对,他巍然不动。 这样单薄的保证,显然不是他想要的。 他冷冷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在她感觉自己近乎窒息的时候,突然又问:“你上次说,有了喜欢的人,是谁?”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不是求证,而是审问。 赵昔微一时语塞。 她当时只是为了激怒他,好彻底做个了断,哪知道他竟这么就信了? 但是现在又问个什么? 说是骗他的,那岂不是前功尽弃?思忖一瞬,她含糊其辞道:“殿下觉得呢?” 他语气一沉:“赵昔微,我想听你说实话!” 赵昔微顿时又添了一重烦躁。 她能说什么呢? 只许他一个又一个的招惹别的女人,就不许她有一点正常的人际关系? 况且她后面还要找李凤仪帮忙…… 眉头皱了又皱,她觉得还是沉默算了。 她的沉默看在他的眼里便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默认。 唇角勾出一丝冷笑,他问出了最不想问的三个字:“是他吗?” 赵昔微抿紧唇线,摇摇头。 “那是谁?” “他是谁重要吗?” 他沉默一瞬,忽然笑了一声,松了手:“确实不重要!” 赵昔微只觉得手腕一轻,正想起身时,腰上一凉,裙带倏地滑落,还没有来得及推开,半裸的腰肢已落入男人手中。 很久不曾有过如此亲密之举,赵昔微身子一僵,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是我作茧自缚了!”他脸上分明带着笑,却让人遍体生寒,“他是他,我是我,谁说有他就不能没我呢?” 话说完,一手抚上自己衣领,用力一扯。 赵昔微瞳孔猛地一缩,瞬间清醒过来:“李玄夜!” **** 我回来了,把我妈交给我爸照顾去了,可以正常更新了 (本章完) 第817章 你当我是死的吗 一室昏暗,廊下的灯光若隐若现,照进床帐之内。男人再不见以往的温柔,只有粗暴和冷酷。 他狠狠扯下自己的衣襟,又一把捉住她的手腕,冷笑道:“你不是有喜欢的人吗?我倒是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来跟我争!” “李玄夜!你干什么!”赵昔微用力挣了好几下,却如同蜉蝣撼树,索性抬腿去踢他,“你疯了!他只是来观星而已!” 才踢了一脚,身子就是一沉。 男人一手捏住她的脚踝,眸光一扫,顿时一凝:“我送你的东西呢?”一抬眼,怒意上涌:“你把它扔了?” 赵昔微也生气了:“我收的东西多了去了,难道都要一样样留着?” 话音刚落,李玄夜咬牙喊了一声:“赵昔微!” 这话不知怎么又激起了他的怒意,他猛地一把按住她的身子:“扔了我东西,好戴别人的是么?”妒火烈烈,烧得他理智全无,狠狠拉住她的衣领,嘶啦一下—— “李玄夜!” 赵昔微只这么喊了一声,四周忽然静了。 李玄夜的眉头紧紧皱着,目光落在床上。 赵昔微循着他的视线往旁边一看,顿时三魂飞了两魂。刚刚挣扎动作太大,那封血书从袖子里滑了出来—— 泛黄的书纸,方方正正地叠好,正安安静静躺在春水碧的褥子上。 “这是什么?”他眉头动了动,伸出手要去捡,忽然香风一动,眼前衣袖一卷。 “没什么!”赵昔微眼疾手快,已把纸张抢过来,牢牢攥在了手心。 “赵昔微!”他才压下去的怒火腾地一下又涌了上来,“你当我是死的吗!” 赵昔微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把手藏在了背下。 李玄夜眸光一变,冷下脸来:“交出来!” 赵昔微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他看到这封血书。事情好容易有点眉目了,她不想前功尽弃。 “赵、昔、微。”他重重地咬字,唤她的名字。 李玄夜并非沉迷情爱的男人,虽然此时两人已经衣衫半褪,但只这么一个异常的细节,他那点蠢蠢欲动的心思顿时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清明冷峻。 他从她身上直起腰,把手掌伸到她面前,语气威仪隐隐,不容抗拒:“赵昔微,我说,交出来。” 赵昔微暗自嘲弄一笑。 看吧,她果然没猜错。 两个人还躺在一张床上呢,他都能这样咄咄逼人。真要让他看到那封血书的内容,那还得了? 别说赵子仪要丢脑袋了,怕是她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如此一来,她就更不能让他知道这些秘密了! 她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手藏在腰后,一边把纸张抓成一团,一边解释道:“真没什么,不过是云浅给我写的一首小诗而已,闺中密话,不可外传……” ——只要他一分神,她就把纸团吞了! 但李玄夜哪是这样好糊弄的人? 他眸光闪了闪,表情更冷沉了:“赵昔微,我数到三。一……” 赵昔微神经绷紧,手心的冷汗快要湿透纸张。 “二、” 他盯着她,不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赵昔微闭上了眼睛。 “三……” 才发出半个声音,赵昔微抬手。 “三”字落下时,纸团已经塞进了嘴里。 “赵昔微!”李玄夜猛地伸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试图逼迫她张嘴:“吐出来!” 赵昔微咬着唇,一言不发。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东西?”他眉头皱紧,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捏着她下巴的手指瞬间一紧:“赵昔微,这谁给你的?” 语气一顿,力道随即加重:“赵昔微!不要乱来!” 被他这么大力一捏,赵昔微牙关顿时动弹不得,本来想要吞下去的计划就失败了。 但她骨子里向来倔强,打定主意的事,就不会轻易认输。 于是便用力死死咬住唇瓣,不让他有一点点得手的机会。 而李玄夜骨子里也并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触及底线之事向来从不手软,见她如此激烈反抗,顿时更猜到了七八分。 他手上力道越是加重,赵昔微就越是断定血书不能落入他手里,牙关就咬得越紧。 两个人对坐一床,陷入僵持。 下嘴唇有刺痛感传来,丝丝血腥味渗出,一点一点蔓延到舌尖,可她的牙齿依旧紧紧咬着,纹丝不动。 李玄夜目光微垂,看着她唇上的血迹,手上力道松了松,似有所心软:“赵昔微……” 赵昔微警惕地盯着他,唇线咬成了一条直线。 李玄夜目光一扫,见她衣衫不整而唇角带血,一副落难美人的模样,偏那表情却格外倔强,不知怎地,就让他想起了初见她的时候。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样,明明不堪一击,却非要孤注一掷。 “算了。”心里轻轻一叹,他终是松了手,“我不要了还不行吗?” 赵昔微扬起脸,满是不可置信。 见她还在咬着唇瓣,他顿时气笑了,不由得又伸出手,在她唇角抚了两下,见血珠儿不断往外渗出,怎么也擦不干净,就忍不住再次捏住她的下巴:“嘴唇都咬破了!你是不是傻!” “唔唔!”赵昔微摇摇头,示意他放手。 “我不放手你就一直咬着?”他嘴上气得不行,但还是顺从地放了手。 赵昔微又摇摇头,手一指门边,示意他出去。 “赵昔微。”他长眉一挑,目光满含警告,“你不要得寸进尺。” 赵昔微牙关一动。 “算了!”还没用力咬下去,他立即下了床,“我出去!” 他站在床边,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背对着她道,“你也别难为自己了!吞下去万一有毒,还得找大夫来看!” 赵昔微见他不像是假的,也改了主意,毕竟,李凤仪还要凭着这个帮她找线索呢…… 然而,抬起手心,唇瓣微张,正要把纸团吐出来时—— 那人忽然转身。 衣袖拂面,手掌探出,仿佛闪电掠过,直奔她唇边而来! 下一瞬,痛感传来,手臂一颤。 “赵昔微!”他凉凉地抽了一口气,怒斥道:“你属狗的吗!?”(本章完) 第818章 公主病了 太子殿下又被咬了! 三天之内被咬了两次! 但凶手毫无惧怕之意,相反,还理直气壮地瞪着他。 谁要你抢别人嘴里的东西?不咬你咬谁?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出尔反尔!”李玄夜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储君威严了,一迭声哄了她之后,见她唇上隐隐又渗出血红,忙拿另一只手去擦,又气又恨地道:“再不松口,又要出血了!” 赵昔微这才松了牙关。 李玄夜抽出手,也不走了,就这么站着看她。 赵昔微本来还想僵持,但是又一想,他都知道她藏了有这么一张纸了,当面还是背面,好像没多大意义了。 于是便当着他的面,泰然自若地从枕下翻出一个锦囊,把纸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装了进去。 李玄夜至始至终都这么看着,再也没有多问,也没再伸手去抢。 赵昔微把锦囊的绳结抽紧,顺手要把它塞进里衣的时候,这才发现衣裳都被他解开了。 刚刚只顾着吵架和抢东西了,压根没顾得上这个,一低头,顿时羞了个大红脸。 “你——”再一抬头,见那人还那么看着自己,便随手捞起枕头就砸了过去,恼羞成怒道:“还看!你要不要脸!” 太子殿下接住枕头,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春风拂面,透着一种少年人的清爽明朗,和之前那个阴沉可怕的男人判若两人。 赵昔微也不自觉地跟着抿唇一笑。 “殿下!” 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将这难得和谐的一幕打破。 “何事?”李玄夜立即敛了笑意。 赵昔微的新居偏僻清幽,他又是微服突访,若非紧急事务,底下人必不会这样大呼小叫。 “殿下,宫里来人了!” 屋内两人俱是愕然,双双看向门外。 窗外,一前一后,两道暗影匆匆而至,到了廊下,才止步一礼,声音尖细而焦急:“太子殿下,奴奉陛下口谕,请殿下即刻入宫。”微一停顿,“另外,陛下还特意交代,请郡主也速速入宫,不得有误。” “我?” 赵昔微系好衣带,满脸不解地看向李玄夜:“陛下叫我进宫干什么?” 李玄夜也有些奇怪,正待要问,门外尖细的嗓音又急急响起:“禀殿下,灵犀公主突发急病,还请殿下和郡主快去看看。” “什么!?” “公主病了,叫我去干嘛?” 内侍曹德站在廊下,对这个问题他也不好回答,但他想到宫里乱成一团麻的情景,就不由得暗暗焦心,只盼着太子殿下能请得动这位特殊的郡主。 屋内压着声音说了几句什么,他也听不太真切,只这么一两句话后,突然屋内又没了声响,曹德越发没个底,便又急急道:“公主的病情着实严重,太医院束手无措,才召了顾大夫入宫,还不知诊断结果如何呢……” 话未说完,房门猛地拉开,太子殿下踏出房门。 而他的身后,跟着的不是郡主还是谁? “殿下,郡主。”曹德内心一喜,忙躬身见礼,“门外车马已备好。” 又提了灯,一路护送着两位金尊玉贵的主子上了马车,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郡主没有使性子。 可偷眼再一打量,就怔住了。 只见车帘半卷,郡主端坐车中,唇上一抹血色,艳如胭脂,眼眸似嗔似怒,瞪着太子殿下,像极了一副受了威胁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 不是说,太子殿下来给郡主贺喜的吗?怎么看起来像是刚刚吵架了? 曹德心里一跳,忙又飞快瞄了一眼太子,只见他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看来不仅是吵架了,还吵得挺严重的……一想到这层,曹德就更加担心了。 忐忑不安地出了长街,进了内城门,一路上无言无语,只有马车辘辘声,气氛越来越冷肃。 曹德的心也越来越沉重——看样子,太子和郡主真是吵架了。可待会儿进了宫,还有更难堪的等着呢,也不知道郡主受不受得住? 太子入宫无须通禀,一路直行,来到皇帝居住的紫宸殿。 殿门外,早就侯着一堆人了,或翘首企盼,或不停走动,或议论纷纷。 “听说公主病了,各宫娘娘们闻讯赶来探望,看来都担心得很呢。” 曹德解释了一句,见李玄夜皱了一下眉,忙小跑着过去:“各位娘娘,夜深了,且回吧。” “倒是让我们见一见啊。”妃嫔们拿帕子擦擦脸,嘤嘤抽泣起来,“灵犀公主那么乖,那么可爱,本宫当真是心疼极了……呜呜,本宫恨不能替她承受病痛……心急火燎地赶来,谁想陛下根本不让我们进去,白白在殿门口守了大半个时辰……呜呜呜……” “就是啊,曹公公,你快去跟陛下说说,我们都很担心呢。”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陛下怎么样了!呜呜呜,曹公公,请你转告陛下,叫他一定要注意身体……” 曹德忙赔笑道:“娘娘一片好意,老奴一定转告。” “曹公公……” “曹公公!” 一群人呼啦啦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托他传话,霎时间,殿前的通道被堵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花红柳绿,光彩照人,这哪有半分探病的样子? 赵昔微远远看着,不由得暗暗叹息。 皇帝对女色向来平淡,近年来又一直病着,后宫妃嫔少有承受雨露的时候,众人探病是假,想要露个脸才是真。 深宫似海,任它娇艳倾城,也只能在寂寞中渐渐枯萎。 不免又忽然有些庆幸。 还好,她不再是太子妃了…… 将来他登基为帝,坐拥佳丽三千,谁知道她会不会沦落到此般境地呢? 曹德应了这个应那个,又不好发脾气,只得搬出太子的威名来:“殿下在此,请勿喧哗!” “殿下……?”众妃嫔恍然回头,抽噎声瞬间止住。 龙尾道上,太子一袭玄衣金纹,疾步而来,沉肃而有威仪,帝王气度仿佛与天俱来。 众人被他震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让出一条大道来:“太子殿下。” “嗯。”李玄夜对她们还算敬重,微一颔首算是回应,淡声吩咐道,“诸位娘娘请回吧,灵犀若有好转,孤自会派人向各宫报喜。” 第819章 跪下 “……是。”众妃嫔不怎么怕皇帝,但是对于眼前这位太子殿下,却是打心眼里畏惧,忙不迭垂首应了,脚下却不肯挪动,磨磨蹭蹭的杵在原地。 李玄夜就沉下了脸:“来人!” 众妃嫔身子一抖,忙抬起头来,瞥见他身边的女人,顿时脸色就变了:“太子,你,你……”你你你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把她带进来了?” “娘娘慎言。”曹德重重一咳,“是陛下特命郡主入宫的。” “……”众妃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 一个已经废了的太子妃,摇身一变成了郡主,还大摇大摆和太子一道入宫觐见? 而她们,正儿八经的后宫妃嫔,却连宫门都进不去? 这哪儿说理去!! 正愤愤不平时,突然殿门推开,一名年轻内侍匆匆迎出:“陛下有令,传太子入内召见!另,命郡主在外恭候!” 李玄夜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内侍目不斜视,只对他躬身一礼:“陛下龙颜震怒,还请殿下多多安抚……” 李玄夜看了看赵昔微,略有迟疑。 赵昔微实在是没摸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非要召她入宫?既然召她来了,又不让她进去,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一想到灵犀,也很担心,便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快进去:“殿下进去吧,别耽误了公主的病情。” 李玄夜“嗯”了一声,叮嘱道:“那你在这里等着我,不要乱走。” “好。” 赵昔微应了,眼见他匆匆入了内殿,而身边的妃嫔也失望地散去,偌大个殿前,宽阔的龙尾道,只留下她一人伫立。 夏夜微凉,宫城森森。 当值的宫人早就回避了,只有禁卫军一排排站得笔直,似十八罗汉一般不动如山,给这本就阴沉的气氛更加增添了几分压抑感。 赵昔微站在殿前,百无聊赖地想:既然顾寒苏都来了,那灵犀的病情应该很快就有个眉目了吧? 然而事与愿违。 直到她站得双腿都麻了,身子都有些僵了,还没等到皇帝的通传。 环顾左右,当值的禁卫又换了一班。 而她至始至终被撂在门外,别说有宫女端茶递水招待了,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反正也没人在意,她索性撩起裙摆,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双手撑着下巴,无所事事地看着紫宸殿上方的夜空。 银月隐入云层,几点星子黯淡,让她莫名想起了那封血书,手指下意识抚上衣领,摸到贴身藏着的锦囊。 她该想办法尽快把真相弄个水落石出…… 正想得出神,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一回头,见是那名年轻内侍,低声道:“郡主,陛下宣你进去。” 赵昔微望着这张陌生的面孔,不知怎么就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感觉,更古怪的是,引她入殿时,脚步也放得格外轻,生怕惊动了殿内的人似的。 赵昔微强压下心头的不适,暗暗安慰自己,或许是因为灵犀生病的缘故,怕动静太大吵醒她吧。 紫宸殿的内殿十分宽阔,赵昔微跟着内侍,从殿门口进去,一直往内走去,又踏上一方平缓的台阶,那内侍脚步不停,领着她又往右侧小门而入。 赵昔微缓步踏入门内,这才发现,原来皇帝的寝宫里面还有一小方天地。 这个房间很小,但是极其雅致,四面以镂空的槅扇为墙,流苏珍珠为帘,金玉宝石为床,另有莲花形状的宫灯、荷叶形状的果盘、以及白玉雕刻的小兔子、小猫儿、小狗儿,无一不是栩栩如生,如梦似幻。 她曾听说,皇帝对皇后十分深情,皇后故去后,皇帝便亲自将年幼的公主放在身边亲自抚养。 想必这就是灵犀公主儿时居住的地方了。 她只这么打量了一眼,就可以确定,皇帝对这个女儿,是真的捧在手心视如珍宝。 打量第二眼时,就不由得愣住了。 室内只有皇帝。 不是说灵犀病了?她人呢?还有大夫呢?李玄夜呢?那么多人都去哪里了? 皇帝在一个雕着猫狗的木椅子上坐着,半合着眼,看起来十分疲惫,他的手随意搭在扶手上,紧紧抓着扶手上的猫耳朵,因为太过于用力,指节都泛白了。 浑身上下,只有这一点泄露出了他此时的情绪。 赵昔微不知所以,见皇帝没有睁开眼,也不敢贸然打扰,便轻轻提了裙摆,规规矩矩地屈膝见礼。 身子还没矮下去,皇帝陡然睁开眼,语气里有无法压抑的怒火:“跪下!” 赵昔微一愣,但还是顺从地跪了下去,身子伏地,行了个大礼:“臣女拜见陛下。” 拜完了,皇帝也没说要她起身,她也就只好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半晌,她听见皇帝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像是气到极点,怒火攻心一样。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才接触到皇帝的目光,便被他的眼神吓到了。 她不是个胆小的人,她也曾好几次游走在生死边缘,便是歹毒如太后这样的人,她也以命相搏过。 然而此时她对上皇帝的眼神,还是没来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种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眼神,眸光幽暗,像是深渊里的黑水,翻腾不止。 赵昔微内心疑惑重重,但见皇帝不说话,她也就没有开口。 正琢磨皇帝到底要这么样时,忽然槅扇之外传来声响。 又有人来了。 从脚步声分辨,来的不只有一人。 正当她以为也是皇帝召见的人时,脚步却在不远处停下了。 衣饰碎响,环佩叮当,还有若有似无的香气。 赵昔微立时分辨出,来者至少有三人,其中还有女人。 茶盏叩响,似有宫人前来伺候。 能在宫里得到如此接待的,看来身份也不低。 那来的到底是谁呢? 正在暗暗纳闷时,隔着镂空的槅扇,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 虽然隔着墙纸,她看不清衣服形制,但凭借着曾经日夜相处的记忆,她几乎一眼就可以断定,那是李玄夜。 她的心头忽然咚咚狂跳起来。 到了这种份上,她已经明白,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觐见! 这是要审讯她! 皇帝故意支开儿子,却又让他在一墙之外旁听,为的就是以防他心慈手软! (本章完) 第820章 搜身 都说皇帝宽厚仁慈,可真正行事的手段,一点也不给人退路。 父子一脉,李玄夜真下起手来,只会比皇帝更冷酷、更无情。 她正胡乱想着,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陛下。” 皇帝语气沉沉地命令:“刘爱卿,给她诊脉。” “是。”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句,接着一截绯红色官服出现在眼前,语气陡然倨傲:“郡主,请吧!” 赵昔微恍然一抬头,便愣了一愣。 这人她认识,是太医院的刘爱宁,曾经数次去过东宫给她看病。 对着刘爱宁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只愣了一下,就很快明白过来——皇帝不只是要审她,还试图让太医从她身上找到什么证据!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处于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境地,没有一点点应付的准备。 赵昔微跪在地上,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网兜头兜脑的扑下来,将她整个人牢牢困住,连一丝求生的机会都没有。 瞬息之间,她已平复了情绪,望向皇帝:“还请陛下明示。” 迎着她狐疑的目光,皇帝并不理会,只冷冷一笑:“刘爱卿,还犹豫什么?” “是。”刘爱宁一步踏近,面无表情道:“此事关系到公主的病情,还请郡主不要拖延时间,否则,”才说了这么一句,皇帝霍地站起身:“灵犀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了你们所有人的脑袋!” 这个所有人,自然包括了赵昔微在内。 刘爱宁吓得身子一哆嗦,忙催促她道:“陛下和太子待你向来不薄,你怎么忍心让灵犀公主忍受病痛折磨?还请郡主配合下官,仔细把脉问诊——” 说着话,已亲自搬了小几过来,哭丧着脸道:“请郡主高抬贵手。” 赵昔微皱眉看着他,又看看皇帝,灵犀病了,为什么要扯上她?莫非…… 心里突地一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难道是灵犀的病症,和她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唇瓣微动,正要再问,皇帝已按耐不住暴怒:“刘爱宁!” 刘爱宁膝盖一软,就跪了下来:“陛下!” “给朕好好诊!”皇帝怒极,一脚踹了过来,“诊不出个所以然,朕要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臣遵旨!!”刘爱宁脖子一缩,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体统,一把撸起袖子:“郡主,得罪了!” 话音一落,手臂一抬,正要强行诊脉时,赵昔微伸出了手腕。 “多谢郡主配合。”刘爱宁顿时感激得快要哭了。 他诊得极其小心翼翼,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诊完了一只手,又示意赵昔微抬起另一只手。 左右两只轮流诊了至少一炷香的时间,他的脸色已经不只是难看了,细细密密的冷汗颗颗沁了出来,按在脉上的手指也在不住地颤抖。 赵昔微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恐惧,淡淡笑了笑,道:“事关灵犀公主,刘太医可要仔细看好了。” “是……” 皇帝就站在面前,寸目不离地盯着自己,刘爱宁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随时都要保不住了,手臂越发抖得厉害了,强自撑着又诊了半刻钟,才哆嗦着看移开手指。 “如何?”皇帝急急问道。 刘爱宁看看皇帝,又看看赵昔微,见一个神色焦虑,一个神色从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刘爱宁!”皇帝今日格外暴躁,“朕命令你,说出结果!” “这个……”刘爱宁又是一抖,苦着脸跪了下来,瑟瑟道:“陛下,经下官反复诊断,确定公主所患病症,乃与郡主同一病源!” 赵昔微眉梢一动。 对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早在刘爱宁进来时,她就隐隐猜测到了这个结果——去年灵犀突然急病,大夫就有提过和她的病情类似。 令她感到莫名其妙的,是皇帝的情绪,虽然没有使出强硬的手段,但她已经捕捉到了他身上强烈的杀气。 灵犀的病和她相似,就要杀了她? 与她的平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皇帝的盛怒。 听到这个结果时,他一步踏了过来,久病的身子压根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动,顿时身子晃了晃,吓得刘爱宁忙扑身托住了他的腰:“陛下小心——” “滚!”他暴喝一声,抬腿就是一脚。 以皇帝现在的情形,一脚踹过来几乎是没有力量的,但刘爱宁极有眼色,忙一缩脖子,就顺势“滚”到了槅扇门边。 “回来!给朕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是……”刘爱宁埋头,“郡主与公主之病症,皆为母胎自带的寒症,虽不致命,却极难医治……臣……”他抿抿唇,只觉口干舌燥,“臣,无能……” “放屁!”皇帝双目通红,“什么叫母胎自带?!什么叫极难医治!!!” 赵昔微彻底愣住了。 她是有寒症不假,腹痛难忍也是真,但她怎么不知道,她这个病是母胎自带的? 顾寒苏、柳寄山,都是一等一的神医,怎么就没发现? 才起了个疑心,刘爱宁何等圆滑之人,立时跪地一拜,战战兢兢道:“陛下若不信,可命顾神医复诊……” “那朕养你何用?!”皇帝气急,随手捞起桌上的摆设,还没有砸下来,刘爱宁忙抱住了他的手:“陛下!这可是公主最爱的兔耳盏!” 皇帝另一只手又抓起一只东西。 “陛下!”刘爱宁忙又去抱他另一只手,“这可是公主最爱的琉璃杯!” 皇帝神色一怔。 刘爱宁忙从他手里接过杯盏,还不忘提醒他:“陛下,这满屋子可都是公主的宝贝,您要是砸碎了一只,公主醒来可要哭闹的——” 要是放在平时,这么一句话早让皇帝平息了一切怒火。 但此时皇帝处于极端盛怒之下,失去了所有的君主风度,像是一个暴躁的小老头。 气喘吁吁地收了手,揣在腰上,又放下。 身子背过去,又转过来,这回他终于找回了一点思绪,眼神也找到了焦点,狠狠盯着赵昔微,声音近乎嘶吼—— “朕问你,沈玉清到底搞的什么鬼!” 赵昔微瞪大了眼睛。 这个问题,她也很想知道…… 才疑惑了一下,后背陡然一凉。 难不成…… 念头才冒出来,皇帝突然敛了怒意,冷冷地看着她:“难怪!果然!” 他不住地点着头,眸底越来越黑,“怪朕一时大意!!早就该严查你们几个的!” “陛下!”赵昔微一听语气不对,忙要辩解几句,可皇帝哪里给她这个机会?一挥袖子,暴喝道:“来人,给朕搜她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