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逆(1V1甜H)》 手机 水星逆行的第一天,余小鱼在地铁口买了一袋山竹,扫码付款的时候,手机黑了。 卖山竹的女贩子不让她走:“下面便利店可以借充电宝。” 余小鱼瞅了眼手表:“我不买了。” 女人叫起来:“你吃了一瓣,怎么能不买?” “那是你掰了硬塞给我的。” 女人一天没几个生意,就趁晚高峰挣钱,不肯放过这个学生模样的上班族,嚷嚷起来,引得一批路人往这里瞧。 余小鱼还就是不想充电了,挎着包要走,女人拉住她,眼里有恳求和恼怒:“你不是下班了嘛,现在没事干了,花几分钟充个电不行吗?” 余小鱼被她这话刺得一皱眉,甩开她的手向台阶走去,地铁外的夏季风吹乱了她的及肩发,白裙子猝不及防来了个玛丽莲梦露式飞扬。 她急忙捂住裙子,啪嗒一下,手机砸在地上,只得蹲下身捡。 有人小声嘀咕:“粉色的哎。” 她猛一回头,一个猥琐男正冲她笑,从身后经过。 余小鱼一脚踢过去,细高跟还没落地,左鞋底就一滑,往下跌了两阶,手机跟着朝下咯噔咯噔掉落,被一双黑皮鞋给踏住了。 清脆的“咔嚓”一声。 她心都揪起来了,伸手去拿,被人拎兔子似的从地上薅起来。 回过头,偷看她粉内裤的猥琐男已经没影了,卖山竹的女人嚼着口香糖,看好戏似的抱臂睨着她,而手机正压在五行山下。 余小鱼要炸了。 胳膊肘被善意地托了一下,对方是位年轻女士,穿着打扮根本就不适合出现在地铁站,“你没事吧?” 而同行的另一人道:“余小鱼,十五分钟后有会议。” 余小鱼的大脑空白了几秒钟,迟疑地把视线从他鞋底的手机移开,对上一张很久不见的脸,立时出了头冷汗。 她假笑:“好的。江总,您踩到我手机了。” 男人松开脚,捡起来,屏碎了。 他把她手机扔进自己口袋,从公文包里掏出个旧手机,上面还串着个粉色绒毛小狐狸。他用食指蹭了蹭软毛,递给她:“抱歉。密码没变,时间紧,你用它。” 女士神情大变。 余小鱼一僵,被他的千钧气势压成了哑巴,手机在掌心发烫。 男人转头对女伴说:“这是我原来带过的实习生,现在在盛海国际DCM部门。稍后你先用餐,我和资方有个会,盛海是会议主持方。晚高峰路上堵车,地铁有些挤,辛苦你了。” 女士轻轻“哦”了一声,摇摇头,望着余小鱼笑道:“祝你们这次发行顺利。” 余小鱼想走了,点头:“谢谢,有江总在,我们很有信心。” 岂止是有信心,恒中集团将于下月在境外发行5个亿的三年期美元债,盛海能参团组织这次发行,领导都笑开花了。这个集团有金融全牌照,信誉好,预期利率5%,投资人踊跃认购。 看在从南美刚回国的恒中新任总经理江潜的面子上。 余小鱼听同事说过,江潜比他的董事长爸爸还有面子,别看他平时不苟言笑,拉投资的时候却放得下身段,冷着脸也有办法叫资方心满意足,总有一群被金主安排的小明星趋之若鹜,抢着飞去阿根廷见他。 他们这行干到顶都是高级销售,玩不开、不领情的人,大概率混不好,而江潜混得很好。 这年头竟还有不花的金融圈才俊吗? 没有。 不花的早就结婚了。 她揪着狐狸尾巴给自己洗脑。 “应该很花”的江潜带着女伴迈开长腿头也不回地走了,经过面带嘲笑的山竹贩子时,脚步停了一下,支付宝到账100元的声音格外清晰。 “按量给她。” 等两大袋山竹塞在手里,余小鱼才反应过来——她手机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包里的烫手山芋。 * 江潜不知道她住得是远是近,所以把备用机给她应急,她的小苹果他拿去修了。 余小鱼这样想着,无情地劈开四个山竹,掰出一瓣瓣果肉放到小碗里,端去书桌,打开电脑文档,解锁手机,手指忍不住多滑了几下。 这个华为是她实习时用的,她是iPhone,电话会议无法录音,江潜就把自己的备用机给她办公。 两页屏幕都是办公软件、订票软件,这些年没删没添,备忘录里还有她已注销的工号和密码,以及一行字:【要加油!Fighting!!】 她点开相册,只有一张照片,摄于她上班的第一天。 大概是早上八点钟,前辈们都还没来上班,六月的太阳透过玻璃窗照进大楼,一切都是那么敞亮、明快。她站在恒中投行部的牌子下面,穿着新买的小黑裙,挂着员工牌,冲镜头咧嘴笑,脸颊红扑扑的,几绺发丝因为紧张出汗粘在额头上。 好开心,又好傻。 余小鱼叹了口气。 她看了星座,最近运势对金牛座尤其不友好,公司里的糟心事一堆,今晚领导要带她去和客户应酬,她怕喝酒,找了个借口下班就溜了,连会也不敢在公司开。 这个决定是英明的,她没想到领导请客的对象,竟然是江潜。 盛海国际没有大摩、瑞银这样的公司实力强,在这次发债中的角色只是众多簿记管理人之一,负责求爹问娘把恒中的债券卖出去,大单子是吃不到的,只能喝点肉汤。在这种情况下,恒中派个主管来开会就行,少董兼总经理莅临,太纡尊降贵了。 会议七点钟准时开始,由恒中集团的代表江潜介绍近年集团的财务状况、融资用途,回答几家银行的问题。 这是恒中年内增发的一笔债券,此前他们拿到了发改委审批的10个亿额度,在纽交所上市,半年前发了5个亿,认购订单超过9倍,集团的新地产项目进行得如火如荼,这次把剩下的5个亿发掉,前景可观。 余小鱼一边吃水果,一边写会议记录,听到几个似曾相识的客气声音,都是以前见过的人。 江潜那时候和这些银行经常往来,是合作关系,四年过后,变成了甲乙双方。他曾经在恒中的投行部“体验生活”,现在自己做项目,请人帮他找买家。托他的福,余小鱼毕业之后,因为有这段实习经历,工作找得比较容易。 她听着男人年轻而沉稳的声音,肠胃一阵收缩。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心理的疼痛都转移到了生理上,所幸半分钟后就认清了现实——她山竹吃多了。 余小鱼直奔厕所,还记着抓手机听会。 她坐在马桶上,什么也没听进去,就听见他在说个什么利率啊认购啊净利润啊,一串数字从发黑的眼前飘了过去。最后她腿软地站起来,好像有人在耳边问:“盛海的代表有什么问题吗?” 微信弹出领导的对话框:【赶紧随便问个,不能冷场。】 余小鱼拉肚子把脑子也拉出去了,提上裤子关闭静音,刚要开口,马桶的冲水声哗啦啦回荡在每个参会人的耳朵里。 领导:“……” 她短促地“啊”了一下。 屏幕上的几个人都没静音,谅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冲的马桶,她正准备不说话躲过去,一个声音紧接着她开口: “余小姐,你有什么问题吗?” 余小鱼的右眼跳了一下。 但她是个典型的中国人,左眼跳财是真吉兆,右眼跳灾,就必须是封建迷信。 于是她临危不惧,脱口编了个问题:“江总,我们这边听说恒中要投资博雅传媒,确有其事吗?博雅上半年经营不善,亏损很多,还存在操纵市场的行为,被罚款了。” 全场都静了一瞬。 虽然这件事传得很广,资方也好奇,但微博热搜还挂着呢,博雅传媒热捧的女明星从江潜的私人别墅出来,凌晨,黑丝,低V,素颜,狗仔还拍到了脖子上的暧昧红印。 余小鱼的右眼又跳了一下。 江潜说:“董事会还在商讨过程中,决议出来会通知大家,我个人认为可能性不大。那些网上的消息,不实的多,我相信各位的判断能力。” 这句话说完,判断能力缺失的余小鱼立刻被领导发微信骂了。 骂完,会也就开完了。众人散去,领导陪江潜吃山珍海味,晚上还有二场,去会所。 也是托江潜的福,余小鱼见识过二场、三场。 她慢吞吞离开厕所,盘算着怎么把手机给要回来。 水逆太可怕了。 ———————————— 大家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嘛(???)?我又来写总裁文啦~本文前期双线叙事,现实回忆轮流播放,场景衔接采用镜头转场手法。 小鳄鱼要是花,我让他把手机吃下去∠(?」∠)_ 钓鱼 江潜坐在会所沙发上,打开丝绒盒,里面是一条项链,珍珠镶得漂亮,银光柔润。 送礼的是盛海债券资本市场部主管的朋友,临时被拉来玩,想借机跟他攀关系。朋友对会所小姐使了个眼色,小姐趴过来,笑道: “江总,不瞒您说,我是颜悦的粉丝,她的新剧古装扮相超级好看。她是巨蟹座,珍珠是幸运石,送她最适合了。” 江潜拈起那条项链,闪动的幽蓝冷光灯下,一时分不清是他的手更白,还是珍珠更白。他握着香槟杯,左手虎口挑着项链举高,小姐的视线粘在上面,艷羡地抬起头,天鹅颈弧度诱人,黑色小吊带下双峰挺傲,慢慢向他衣扣紧系的胸膛靠去。 珍珠忽然砸在她锁骨上。 江潜把手机放进项链盒,拿纸袋装了,拍拍她的香奈儿包:“劳驾,下楼寄个快递。” 小姐接住袋子,双眼迷茫。 他抿了口香槟,眯着眼,“既然送明星合适,你就直接给她,不想送就自己留着。请和快递员说,东西早上九点到十一点送上门,不要弄错时间。” 送礼人的脸顿时拉得比驴还长。 小姐陪酒两小时,净赚数万,欣喜地下楼去了。 江潜转了下手表,这个细微的动作入眼,盛海的主管立即道:“今天挺晚了,酒也喝了两轮,要不咱们就散了吧,明天周六,大家好好休息。” 江潜意有所指:“周末也要辛苦DCM部门了。” 主管摆手:“哪里哪里,应该的,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希望能与恒中长期合作。” 坐进车内,他才觉得今天喝得有些多。他酒量好,轻易是不醉的,酒品也不差,喝上头了,顶多是多说几个字,多在心里想几句话。 他刚开口,唇间模糊的音就被车窗外的夜风吹散了。 司机没听清:“先生,您说去哪儿?” 江潜捏了捏眉心,“回家吧。” 家里一片寂静,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荧绿的苦艾酒,喝了半瓶。 烧灼感从舌尖引燃,心头那双眼睛一点一点浮现出来,而后是一张脸,整副身躯,火星似的在黑暗里招摇。 他冲过澡,还是出了层薄汗,扯开浴巾向卧室走去。大床上睡着的女孩不着寸缕,发丝散落在枕间,纤秀的肩膀露在被子外,呼吸安恬。 江潜的身子越俯越低,吻了吻她的额头,再无多余的前戏,分开一双温热洁白的腿,沉身闯入,在她惊醒时奋力耸动起来。 两颗剔透眼珠盛着水光,半是惊惧半是慌张。他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喃喃地让她乖,听话,一手攥住她的细腕,一手托着她向上逃的腰肢,撞得一下比一下深,一下比一下响,像个不知餍足的暴君。 她的腿打着颤,攀附在他劲瘦的腰上,两瓣幼嫩的小花被强硬地顶开,湿滑的液体浸湿了交缠的毛发。他把她往怀里按,不让她动,把她顶得发出孱弱而娇气的叫。他剧烈地喘息,下身抽送得飞快,唇齿叼着乳尖吸吮,绵软肌肤激起一片滚烫的粉红,让他想起那只可以握在手心里的小狐狸。 她在连续不断的高潮中蹙眉,像被一只手扼住了脖子,濒死般呼吸着,无声地求他:江老师,江老师…… 江潜轻柔地揩去她的眼泪,不说话,也不放过她。 他就要把她弄死在床上。 他抬高她的一条腿,从侧面插进去,让她紧贴在自己胸前,每一次愉悦的战栗都顺着皮肤传递到心脏…… 不够,他想要的更多。 不知道做了多久,他捧着她的脸叫了多少次名字,一股股喷涌出积存的欲望,直到她全身都沾满了他的气味。她是属于他的,她在快乐和无助中喊的是他,瞳孔中映着他,心里也全都是他…… 江潜霍然睁开眼,醒了。 屋里空荡荡的,楼下传来吸尘器的噪音,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 他裸着上身去浴室,换了床单,对着镜子端详了许久。 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他给快递员和粤菜馆分别回了电话,又把面试时间改到下午,最后按铃:“请替我把衣服拿上来。” 不一会儿,管家推着小车上楼,里面分门别类装着他前几天才买的皮鞋、领带、衬衫、西装,还有男士香水。 二十分钟后,江潜从卧室下来,不紧不慢吃了早午餐,然后去公司开会了。 * 周六早晨,余小鱼出门吃早茶,暂时把手机的事儿抛之脑后。 昨晚散了会,她正在网上狂搜转运的方法,突然来了封邮件。她看完后精神一振,真是否极泰来! 一家米其林粤菜馆说她这个App会员的手机号中了奖,十天内可以免费享用一顿早茶自助,明天店庆,更有限量款礼品赠送,有意可回复邮件预定座位。 倒了一整天霉的余小鱼二话不说,立刻订了明早自助,还特意询问不带手机怎么验证号码,对方说因为App已经实名认证过,不用担心。 她习惯拔草赶早,九点不到就到了餐厅。她最爱吃肠粉叉烧虾饺皇了,笑眯眯摸着赠送的盲盒大快朵颐之时,平板电脑忽然收到邻居的微信。 【你有同城快递,快递员没法联系上你,问你一般什么时候回来,我说大概晚上。因为是重要的私人物品,就没放我这,留了号码。】 余小鱼筷子一停,立刻反应过来了,这是寄手机嘛! 江潜知道她地址不奇怪,他昨天和她领导吃饭呢。手机是他不小心踩坏的,以她对他的了解,屏幕肯定修过了,他已经给她买了水果当赔礼,说起来还是她占了便宜。 这番操作很正常,分寸感也拿捏得极好。 微信又冒出一条领导消息:【江总要求周末把恒中的路演材料做好,我正在和他敲定细节,咱们随时保持联系。】 她叹了口气,一桌子早茶瞬间滋味全无。 她借餐厅电话拨快递员的号,说自己急着要东西。餐厅离家很远,她报了自己的位置,又问了快递员的位置。 “这样吧,您半小时后去寄件人那里拿,快递单上填的地址是公司,恒中大楼,离您餐厅挺近的,我放在前台。” 余小鱼一时没说出话来,等对面挂了,才小小地“哦”了一声。 然后发了好一会儿呆。 中午太阳烈,她在餐厅里从十一点磨蹭到一点,从一点磨蹭到三点,终于出发了。 地铁口出来就是恒中大楼。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来过。大楼还是四年前的模样,反射着金灿灿的太阳光,是银城的地标之一,从大门走进去,会有一种自己很牛逼的错觉。 前台换了人,不认识她。余小鱼舒了口气,摘下墨镜,“中午是不是有快递员把东西放这儿呀?” “是余小姐吧,您稍等。” 前台翻了一阵,意外没找到,恍然想起什么,挂起职业化的笑容:“不好意思,我帮您确认一下。” 她拨通内线,转了一次,余小鱼清晰地听到她的语气变得更礼貌、更温柔了。 前台放下电话,对她客气地笑:“一刻钟前夏秘书下来拿快递,不小心把您的盒子一起拿上去了,她现在走不开,让您直接上33楼去取。您这边请。” 余小鱼见她要领自己去,婉拒:“谢谢。” 前台刚要站起,只见她绕过木雕屏风,用手机碰了一下刷卡器,便畅通无阻地进了电梯,不由一愣。 电梯直上青云。 恒中大楼建得很气派,颇有年头,里面有集团总部和各个子公司的重要部门,整栋楼没有对外出租。她原来的办公室在15层,属于恒中证券管辖,再往上是保险、基金的核心部门,33层则是董事会和总经办的地盘,她只去过一次。 她知道自己要找谁,把墨镜又戴上了,那种久违的、如芒在背的感觉让她每走一步都忍不住回头看看,是不是有人盯着她窃窃私语。 叮的一声,走廊尽头的电梯门开了。一个秘书模样的年轻女人走出来,白裙干练,身材傲人,抱着一摞文件,见到她笑着打招呼:“余小姐,我是潜总的秘书Flora,这边跟我来。” 她默默跟着秘书走到透明的小会议室前,秘书“哎呀”了一声,“潜总还没面试完,我以为他五分钟前就好了。” 会议桌一端坐着三个面试官,另一端是五个学生模样的候选人,看样子是无领导小组讨论尾声,学生正依次回答考官问题。 余小鱼努力把自己的视线控制在水平线下,桌上放着几个刚拆完的快递盒,装着文具之类,她一眼就认出了混入其中的一个盒子——里面躺着的正是她多灾多难的小苹果,换了个新屏。 一只手把盒子朝桌子边缘推了推,中指的戒指银光一闪。 她睫毛一动,仍然没有向上看,只听秘书笑道:“没问题了,潜总叫我进去拿,你在这等一下。” 秘书推开门,江潜目不斜视,抬手把盒子递给她,温和的声音也从屋里飘了出来: “Mandy,现在我提最后一个问题。你能不能用30秒时间,让我们三个面试官记住你?” 那一刹,时光蓦然回溯,记忆深处的画面在脑海中炸开。 他指间夹着钢笔转了半圈,略偏头,目光如箭射过来,余小鱼终于看见了他与记忆重合的脸。 平静的,微笑的,甚至连大局在握的神态,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 苦艾酒致幻,江老师艹的是空气。 求收藏,明天同一时间,不见不散喔(?????????) 第一幕(1)面试 余小鱼时常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了21岁的那个夏天。 四月底,大三结束了一批课程,牙齿还未磨尖的小狼们为一个能留用的实习岗位打得头破血流。 银城是块风水宝地,从全国各地遴选出的精英学子犹如过江之鲫,余小鱼每晚睡前都能从两个室友的口中感到无比严重的内卷。 上铺传来楚晏的抱怨。 “又是拒信!恒中的笔试是哪个变态出的,两小时60道,我天天练套题,也没见过这么难的啊?!” 余小鱼知道这家公司,没说话。 楚晏继续说:“我现在一个面试都没有,怎么办啊,我找不到实习了,我要失业了,我要死了。” 隔壁床传来冷笑:“你专业第二的绩点保不了研?班主任喊你去办公室,不就是为这个。你找不到工作还有学上,至于这么矫情吗。” 上铺蹬了两脚被子,余小鱼的枕头震了一下。 她开口:“程尧金,楚晏就是说说,你不要老发火。” 隔壁又轻嗤一声,梅开二度:“你进了恒中初面,就是淡定。” 余小鱼心里一咯噔。 程尧金轻飘飘道:“前天我去白沙湾买包,不巧看见你了。” 上铺垂下一把黑头发,台灯照着楚晏苍白的巴掌脸,活像只幽怨的女鬼: “不是吧,你进面试了?恒中的?!” 程尧金很乐意看到她们双双陷入沉默。若不是第四个室友出了国,她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能上演帽子戏法再怼一个人。 大家都睡不着,她就舒坦了。 但另外两人都太熟悉她的脾气,楚晏没有问下去,踢了一脚床板,“鱼啊,关个灯,明早还有课。” 灯关上,三只手机都在荧荧发光,余小鱼刷了一会儿面试题,头晕脑胀,最先按灭了。 她闭着眼,过了十分钟,听到楚晏轻声安慰室友:“你爸妈那套说辞,你就当个屁给放了,总想着它,平白给自己添火气不是……” 余小鱼睡着了,梦里也听到压抑的抽泣声。 第二天七点半起了床,程尧金心有不甘,擦着眼泪在阳台和家里对骂,闽南方言也能讲出武汉话的气势。其余两人洗脸刷牙背书包,谈起实习,楚晏好奇问: “你笔试就这么过啦?” 余小鱼绩点3.4,专业中游,平平无奇一个学生。 她讪笑:“我蒙了好多。” 说出来别人肯定不信,她至少蒙了一半选择题,全是对的,收到笔试成绩的邮件都惊掉了下巴,不知道是转发的哪条锦鲤威力无穷。 楚晏意味深长地把她脖子一搂:“我有预感,你能成。” 余小鱼连忙摆手:“别别别,我瞎投的简历,到了二面全是大神,我拿什么跟人家比呀,就去混个经验。一面给我弄得心惊胆战!” 恒中证券作为国内第一梯队的券商,选拔人才对标欧美投行巨头。筛完网申简历是笔试,笔试完是机器人面试,之后再进行三次面对面考察,但凡能走到最后一步的,不是矿里有家,就是顶级学霸。 只凭运气,可太难了。 余小鱼很有自知之明,迟早要淘汰掉,所以没当回事。 课上到一半,手机叮的一响,是短信。 楚晏听到身边传来一句小声的“卧槽”。 “过了?” 余小鱼望着短信发愣,如果说过了之前的筛选还有点高兴,现在就有些恐惧了,她脑子里已经浮出站在大厅里对着一溜考官结结巴巴蹦不出词儿的可怕画面。 楚晏都酸死了,把圆珠笔屁股按得哒哒响,“滚滚滚,以后别再让我听到你说自己是学渣!” 动静有些大,前座的程尧金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眼圈还红的。 两人都闭了嘴。 下了课,余小鱼趁楚晏男朋友来找她,先溜去食堂快速吃了个饭,回到宿舍翻箱倒柜。 半小时后楚晏也回来了,扫了眼桌上才翻出来的上学期课本,心里明镜似的: “下午大课我给你签到。” 余小鱼呆呆地“啊”了一声。 楚晏没说别的,上床躺着了。 到了两点钟,余小鱼等她出门才爬起来,坐到书桌边,打开旧课本,翻了两页,就开始头疼了。 好多内容。 考完就忘了。 背也背不会。 她掏出手机,心不在焉地刷起应届生论坛。一面的问题照着宝洁八大问背编好的答案就行,可二面就不一样了,除了小组讨论还要考察专业知识,她就怕这个。 微信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楚晏在网上给她搜到个文档,全英文,是恒中今年初在海外开的分支机构,他们投资部的题目。 人往往对新奇的东西感兴趣,余小鱼不由多看了眼,照着题过了遍答案。 【听说专业题可能用英文出哦,你看看这个。什么时候面试?】 【周六早上九点到下午六点。】 【嗷对了,国际金融的PPT你那部分做好,我后天要整合。】 余小鱼旷了一下午课,书没看几页,带着一腔感激先把小组作业做完发给楚晏。搞完意识到,她是真不想看书,这面试机会给她都浪费。 就这么浑浑噩噩到了周六早上,该来的还是要来,焦虑感终于泰山压顶。 程尧金连续几天睡不好,起得也早,窝在椅子里敷着面膜追日剧,不耐烦地摘下耳机:“你能不能别转悠了?” 余小鱼吐了吐舌头,往上铺看了一眼,楚晏翻了个身。 ……好像她换衣服的动静是有点大。 程尧金瞥了眼穿衣镜,站起来,从衣柜里拿出个纸袋丢给她:“你穿这个,不要化妆,手表和发夹都摘掉。” 余小鱼愣了一下。 程尧金戴上耳机,坐回去继续看剧了。 镜子前是件小黑裙,简洁大方,正正好合她近一米六的身材,做工不知比她衣柜里那些便宜货精致多少。 她一看牌子,寒毛都竖起来了。 “那个……” 叫了几声,程尧金一眨不眨盯着屏幕。 余小鱼说了声谢谢。 出宿舍时,才听到一个隐约的“嗯”字。 * 银城的CBD在白沙湾,离学校有一个小时路程。 八点四十五,余小鱼从地铁口出来,恒中大楼矗立在马路边,对面就是ME大楼,两栋建筑气势恢宏。早晨的天空蓝得像水晶,寸土寸金之地比工作日多了几分静物画的美丽,她忍不住拍了张照给妈妈。 【你爸中午给你送饭过来,结束了给他打电话啊,加油宝贝。】 余小鱼才想起没跟她说面试单位提供豪华自助午餐,但家里的餐馆已经开门了,给她准备的盒饭肯定已经被她爸带到了白沙湾的工地上。 【嗯,我先静音了。】 她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对着玻璃门照了照自己的打扮,这裙子穿上身,在地铁上都不敢坐,生怕蹭脏了。 下一秒,她的影子被楼里几个黑白套装、妆容精致的姐姐覆盖住。她们手上端着咖啡,肩上挎着名牌包,高跟鞋踩得优雅而潇洒,隔着一层玻璃,仿佛都能闻到淡淡的高级香水味。 余小鱼羡慕地欣赏了一会儿,跟随几个来面试的同学走进去,扫码签到,有HR刷卡领上楼。 上午是小组面试,两个半小时讨论问题做方案,余小鱼是组里六人唯一的本科生,破罐子破摔,瞎扯些什么自己也忘了,总之嘴巴没停过。 结束后她给爸爸打了电话。他已经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跨在摩托上和外卖小哥聊天,橙色的工作服被汗水湿透了,瞧见她,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这是我女儿,可争气了,在A大读书,来这面试,说不定下个月我天天能来这送饭,哈哈哈……” “你别瞎说!”余小鱼被外卖小哥看得不好意思了,接过盒饭,推她爸:“快回去嘛回去嘛,天这么热,谁要你过来啦。” “就去,下周放假记得回家。”她爸发动摩托,开走前还冲她挥挥手。 余小鱼跑去食堂热了饭,在角落里拾了个位置,香喷喷地吃起来。她妈给她烧了萝卜牛腩、鱼香肉丝、丝瓜炒蛋,还做了几个寿司卷,卷的是店里最贵的金枪鱼罐头。 一个和她同组的研究生看到了,走过来:“你怎么还买饭吃?领导和大家都在那边吃自助呢,这些人里可能有下午的考官,还不抓紧时间混个脸熟!” “啊?” 余小鱼抓着勺子,稀里糊涂。 研究生看她这嫩生生的模样,就不是那种会来事的,转言宽慰:“反正也不会因为一两句话就让你拿offer,进了公司才有用。” 余小鱼接着他上一句话:“我没买,这是我爸送的饭。” 研究生第一次看到面试还有家长送饭的,稀奇道:“本地人就是幸福。你这裙子很Fancy啊,也是爸妈挑的?” “是我借室友的。”余小鱼老老实实道。 “要是别人问你,千万不要这么说。”研究生摇摇头,觉得这小妹妹虽然表现认真,人却有点儿傻,走开了。 下午的环节如同酷刑,余小鱼被排在最后一个,眼睁睁看着前头五个候选人面无表情地走出会议室,脸色都凝重得和考不及格似的。 和她搭话的那个研究生比较热心,拍拍她的肩,“里面有个大帅逼,搞压力面试,不要怕,你要是紧张,就盯着他脸看,这样就能忽略他的嘴了。” 这句话听在余小鱼耳朵里,自动变成了:“里面有只大鳄鱼,长得还可以,就是能吃人,不要忽略他的嘴。” 她倒抽一口凉气。 ———————— 二更在九点 第一幕(2)断手 HR亲切温柔的声音响起:“余小鱼,A大经管学院?” “在!” 她手心出汗,心里默念“我就是来刷经验的”,走了进去。 会议室里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坐着七名面试官,左四右三,余小鱼鞠了躬,一屁股坐上老虎凳,膝盖遇到冷气,起了层鸡皮疙瘩。 一个面试官程式化地开口:“同学你好,那我们现在开始吧。你面前的纸上有三道题,是从题库里随机抽的,可以写,也可以口头作答。然后我们会再提一个附加问题,口头回答。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就问我,不要紧张哈。” 余小鱼低头一看那纸,脑子里轰地一下,瞪大了眼。 第一道是简述人民币加入特别提款权的意义,正巧是她小组作业PPT分管的内容,她用高考写文综的速度刷刷写了七八行字。 第二道是应用题,计算固定收益,难度远小于历年真题,她两分钟就算出数值。 第三道,她都想给楚晏跪下磕头叫菩萨,这不就是她发来的某道英文题的翻译版吗!要不是看了答案她死都想不出来,装模作样拖到计时结束才写完。 一交卷,余小鱼突然有种腾云驾雾的畅快感,完全不紧张了。 这时她才敢直视这些身家千万的领导,有的在刷手机,有的在说话,也有的在回望她。左边最后一个面试官坐在窗口,穿着灰西装,侧脸逆着光,左手夹着一支冷银色的钢笔。 他忽然朝她抬起头。 恰好有人推门进来,一道光线直射在他脸上,勾描得五官轮廓半明半暗。 钢笔在他手中转了半圈,那一刻,余小鱼的脑袋好像就被这支笔转晕了。 片刻后,这名面试官开了口,声音疏淡:“既然是今天最后一位同学,那么大家都放松一点,你说一个课本教过的经济学概念,什么都可以,只要能解释清楚。” 就这? 余小鱼瞬间醒了神,搜肠刮肚地找术语,思索一阵,不由怀疑起来:这不是在考验她的情商吧? 要是说个太简单的,他们会认为上课没有好好听,要是说个复杂的,在场的都是资深大佬,无异于冒险。 到底要说什么呢…… 面试官道:“想好就可以说了。” 语气比刚才更冷一点。 余小鱼被他利箭般的目光审视得有些发怵,明白过来这是众人在等面试完下班,脱口道: “MV=PT,货币数量乘以货币流通速度,等于商品价格乘以交易总量。结论是价格水平变动来自货币数量的变动,当货币数量变动时,商品价格做同比例的变动。” 她一口气说完,看着他。 面试官十指交握:“这个概念的名称呢?谁提出的?什么时候提出的?怎么忘了说?” 要死了! 她光背内容,专业名词倒忘了给他甩出来!而且这个概念大一新生都会背,这么简单的术语她竟然没说好…… 余小鱼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面试官垂眸,揭开笔盖,在纸上记了些东西。 另一个面试官紧接着拿起简历,油墨不小心被茶水糊住了,“余小……” 她唰地站了起来:“老师,我叫余小鱼!就是我刚才说的这个20世纪初费雪方程式的提出者Irving·Fisher,把ER两个字母去掉的那个鱼!” 一室的人都笑了。 提问的面试官用笔尖划掉刚写的字迹,“你先请坐。” 余小鱼无比尴尬地坐下来,想到研究生的话,一个劲儿地盯着他的脸,试图放松心情,耳朵红透了。 “我们会在三天之内通知你结果。余同学,谢谢你参与面试。” 她心脏咚咚跳着,大腿刚挨着凳子就又站了起来,差点碰倒了桌上的矿泉水瓶,一个九十度的大弯腰: “谢谢各位老师,我真的很想进来工作,老师再见!” 面试官们又笑了。 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推门灰溜溜地逃之夭夭。 走的时候听见有人说:“江总,你提的问题,你看呢?” 原来鳄鱼姓江。 * 余小鱼把面试经过跟楚晏说了,楚晏想了想,说:“稳了,赶紧准备下一场。” “为什么?” “投行招人,一看资源,二看学历,三看应变,你三个里占了俩。” “可是人家占了三个呀。” “这就要看眼缘了。你小裙子一穿,活像个洋娃娃,谁看了不喜欢。” 余小鱼想起裙子,期期艾艾地问程尧金:“有人夸我衣服合适,如果有下次面试,能不能再借我穿一次……” “哪儿那么多废话?买小了,七天过了,不能退。” 程尧金继续追她的日剧。 “哎?这个这么贵……” “当你生日礼物。”她说了一句,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余小鱼感动得鼻子都酸了,“等我以后挣了钱,也送你一条。” 她跑到浴室,不敢拿水洗,用粘毛器仔仔细细地粘蕾丝上的小毛毛,还拍了张照给妈妈看,说放假拿点自家种的苹果谢谢人家。 当天晚上,二面通过的短信就来了。 楚晏比她还高兴,“上上上!他们实习工资高,还有留用机会,鱼总混成大佬记得把我也塞进去,苟富贵勿相忘。” 余小鱼这时已经淡定了,她觉得能走到终面,无论成不成,自己都值了,于是打开B站和程尧金一起刷起了日剧。 楚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你还看,不准看了,快去给我准备!” 她像招财猫一样摇摇手,“我就休息一下嘛。你也看看?” 楚晏一看屏幕里是泷泽秀明,就不做声了,也看起来。 “好帅啊。” “他下巴有点凸。” 两人同时开口。 程尧金戴着耳机,却敏锐地听见了,“你说什么?” 余小鱼被这气势镇住,闭嘴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忍不住道:“今天那个面试官……” “长得像泷泽秀明?”楚晏不相信。 余小鱼碍着程尧金,弱弱地说:“下巴比他平一点,长得比他凶很多,不过怪好看的。” * 很快就到了四月的最后一天上午。 B7会议室,三个年轻面试官,四个学生,余小鱼一眼就看到了最中间的人。 窗明几净,热茶氤氲,他坐在圆桌另一头,雪白的衬衫扣到最上方一粒扣子,目光淡静犀利,身后是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和滔滔江水。 这个老师……好硬。 余小鱼在心里默默吐槽,他脸上好像只有睫毛是柔软的。 都不会笑。 终面开始后,面试官和学生们都做了自我介绍,除了不会笑的鳄鱼面试官,其他两人又是说粤语,又是说东北话,和学生们有来有往地打成一片,根本不像在面试。 余小鱼铆足了劲儿也没法到达这种交际水平,除了回答简历问题,她就坐在那儿,和木桩一样。 半个小时很快到了,两名面试官看向中间,“这一批小朋友都不错啊,你还有什么问题问他们吗?” 江潜面无波澜地放下钢笔,看到快结束了,终于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语气温和: “那么现在我提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能不能用30秒时间,让我们三个面试官记住?什么方法都可以。” 他举起左腕的手表,做了个开始的手势。 余小鱼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同学就已经胸有成竹地开嗓了,第一个夸今天的面试体验,第二个说自己爸爸供职于国家发改委,第三个从包里掏出润喉糖给他们…… 江潜什么都没说,也没动,只是举着表,静静看着。 秒针滴滴答答走过一半,余小鱼急得头脑一片空白,忽然箭一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绕过桌子大步走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右手晃了晃: “江老师,我是余小鱼,你周六让我说过费雪公式,我想到你部门实习!我会好好干!” 说时迟那时快,“咔”的一声回荡在几人耳边。 江潜的手掌还被她握着,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脸上已经血色褪尽。 余小鱼惊呼出声,后知后觉地撒开手,那只手“呯”地砸到桌面。 一时间,会议室里静得可怕。 短暂的惊愕过后,一个面试官推开门,拦住一个路过的秘书:“快点调车去医院,江总的手又折了!” 江潜忍住剧痛,额角滑下豆大的汗珠,“没事。今天就到这里,实在抱歉,没法送你们下楼了。面试结果会在五一假后通知,祝各位好运。” 同学们都被吓住了,拎起包,纷纷看向余小鱼。 “余同学,你也走吧。”一个面试官神情复杂地说。 余小鱼的眼里瞬间蒙上一层泪花,结结巴巴地开口:“对不起,江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 江潜看她一眼,“我知道。” 然后随着两个面试官快步走出会议室,消失在走廊里。 房间里只剩下余小鱼一人。 她颓然坐在椅上,直到面前的茶再也冒不出热气。 —————————— 求职的同学们看到这两章别焦虑,我微博有简历模板下载、校招面试经验分享,搜关键词校招自取,如果能帮上大家的忙就最好啦~ 下章镜头转移上车,求珠珠!! 电梯 空调下,红茶冒着袅袅蒸汽。 “Mandy,现在我提最后一个问题。你能不能用30秒时间,让我们三个面试官记住你?” 似曾相识的一幕隔着四年光阴,再次展现在眼前。 窗外骄阳似火,大楼33层的会议室里,余小鱼和他对视着。 那个女生闻言站了起来,从门口的角度,可以看见她天鹅一般的侧面线条,纯黑的套裙把玲珑的身段包裹得恰到好处,再多一分,就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风韵了。 她朝江潜伸出手,即使弯着腰,声音也还是泄露了一点惯有的高傲:“江老师,不知有没有荣幸加入您的团队?” 江潜收回视线,礼貌地和她握手,语气沉静,“可以,但我不带实习生。” 这就是通过面试、安排到部门的意思了。 女生舒了口气,恢复了一点俏皮神色:“我们院一个学姐曾经在您这里实习,才这样问的,您不要见怪。” 旁边一个男面试官的目光粘在她脸上,她察觉到了,只嫣然一笑。 其余候选人一直眼巴巴瞧着,可这一笑打消了他们所有的羡慕与不满,呼吸都屏住了,连秘书也不由多看了几眼。 “我只带过那一个。”江潜喝了口茶。 余小鱼的胳膊被一拍,身子抖了一下,看见秘书都已经把手机递到眼皮底下来了,就等着她接,急忙说抱歉,拿了东西转身就走。 极淡的香水味突然飘了过来。 江潜从座位上走到会议室门口,亲自送候选人出去:“感谢各位今天的时间,王一木、谢曼迪去隔壁办公室,公司给你们准备了入职礼品,实习合同会在今晚六点前发到邮箱,一式两份,有不明白的条款就问HR。” 他从余小鱼身旁经过,像个陌生人一样对她点点头,穿黑色套裙的谢曼迪跟在后面,抬眸看了她一眼。 余小鱼回以标准微笑。 秘书送她下楼,江潜送落选的学生下楼,一前一后来到电梯间,这层只有两个内部电梯,她按A,江潜按B。 等了片刻,A电梯先到了,里头站着个抱文件的律师,没出来:“潜总,你刚说要的资料,我立刻马上下去接客户。” “谢谢。” 江潜接过文件,余小鱼要迈进去的同时,B电梯也到了。 “我直接去车库,不停23层,实在不好意思。”律师做了个抱歉的手势。 23层是个咖啡厅,外部客人去一楼要在那换乘。 秘书叫余小鱼:“那咱们走这边。” 江潜翻着文件,眼神专注,好像没看见她们两人进来。 有同学还想给自己争取一点替补的机会,没话找话:“原来江老师以前带过实习生啊,看不出来。” 另一个女生捧哏:“怎么?” “我以为大佬们都很严肃,不指导学生的,但实际上都很nice,没有网上传言那么可怕,想必带教也很认真。超羡慕那个跟江老师实习的学姐。” 余小鱼心想这马屁拍得倒妙。 江潜合上文件,笑了笑,一点也不摆架子,“我很严肃吗?” 可他笑起来,比不笑更难亲近,眉眼矜贵得近乎锋利。 男生看呆了,默然闭上嘴。 江潜又说:“你们不用羡慕别人,今天没有拿到offer,并不是能力不够,只是不适合这个岗位而已,你们要羡慕的是未来在合适岗位工作的自己。不适合,做起来就非常痛苦。” 他声音缓和:“举个例子,我就不适合带实习生,孩子年纪小,教了也不明白,年纪大一点,就有自己的主意,批评几句就委屈,一委屈,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最后想教的也没机会教。” 余小鱼挂在嘴边的公式化笑容消失了。 秘书站在他们中间,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氛。 小朋友们嘻嘻哈哈的:“江老师说的好像带孩子哦,家里有孩子?” 电梯往下飞驰,像时光回溯。 到了23层,江潜终于开口:“没有。” 员工咖啡厅十分热闹,玻璃橱柜里的小蛋糕琳琅满目,甜香味儿从柜台上飘来。 江潜拿出几张券,分给同学们:“下午茶时间,挑喜欢的吃,去吧。” 同学们家里不差钱,但有这种待遇还是很高兴的,几乎都忘记了落选的沮丧,道别后一个接一个跑到柜台去,“我要这个我要那个”的声音淹没在人群里。 秘书不禁笑道:“真可爱啊。” 余小鱼好容易把目光从巧克力小蛋糕上拉回来,她以前最喜欢吃那个了。 江潜也总是给她券,让她和小朋友们挑喜欢的吃,吃饱才有力气干活,即使连续几周加班到午夜,一个月也喂胖了三斤。 现在想起来,感悟就一句话:珍爱生命,远离行研。 即使是周六,换乘电梯前也排着队。 江潜要下楼办事,吩咐秘书去楼梯间的贵宾电梯,余小鱼本来犹豫着,被秘书拉住了:“没事,正好一起。” 等电梯的时候她接了个电话,和江潜说要上去一趟,有个文件送来了,需要盖章。 空旷的楼梯间只剩下二人。 电子屏的数字一个个往上升,煎熬的感觉也从心底往上升,余小鱼待不住了,面朝走廊,软皮鞋因为脚背抬起折出一道浅痕。 “叮——” 门开了。 电光火石间,江潜一把将她拽了进去,压在电梯壁上,手垫在她脑后。 世界安静了。 电梯里光线很亮,他来不及看她的脸,把她双手反剪,咬着两片唇瓣吻下去,吻得她摇摇欲坠,身子顷刻间软在怀里。 他抱着她,俯视着她,眼神像一头凶兽,动作也凶得怕人,撩开裙子,手指伸进去。 “……委屈?” 他咬她的脖子,留下红印,湿漉漉的指尖拉开连衣裙的拉链,两只乳跳了出来,他一边用嘴唇急躁地抚弄,一边扯开领带,绑住她的手腕,挂在自己颈上。 “他们羡慕你。”江潜轻声道,紧紧扣住她的后腰,硕大的性器猛然挤了进去,里面又湿又软。 她好像是伤心地哭了,眼泪顺着脸流下来,攀着他,鼻子一抽一抽,小腹也被撞得一抽一抽,死死地咬着。 他撞得越深,说的话就越温柔,甚至还能对她笑一笑:“你知不知道……” 她的身子摇摇晃晃,双腿悬在空中胡乱挣扎,鞋子掉了,白嫩的脚趾头夹着他的西裤,随着频率一伸一缩,直到无力地松开,嘴里溢出呻吟。 江潜看她这样,心疼了,右手腕也开始疼,扣住她的五指,牢牢地攥着,“我没带过别人,只带过你,只有你。是我不好,我不该走……小鱼,小鱼。” 她被他捣出一股股水花,顺着裤腿流下来,上面也哭得一塌糊涂,真像是一条水里捞出来的鱼,快要被他弄死了,他吻了吻她的睫毛,把她抵在电梯壁上,又快又深地顶了百来次,直到酣畅淋漓地射出来,灌满窄小的通道。 射完也不愿意拔出,就把她按在胸口,看她汗湿的小脸,听她急促的呼吸……想把她翻过来,从后面占有,握着她雪白的腰,舔她翕张的嫣红的穴…… “叮——” 一楼到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余小鱼走出来,回头看一眼,踌躇再三,忍不住提醒: “江总,到了。” 江潜蓦然抬眼,目光沉暗。 她呆呆地站住了脚,不知道自己哪个字说的不对,从进了电梯开始他就一直盯着文件,连正眼都没给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秒,江潜就恢复了正常神色,喉结动了动,手指整了下领带。 电梯镜照出他的身形,西装外套和衬衫一丝不苟,黑的像夜,白的像雪,干干净净。 十分禁欲。 余小鱼拿着修好的手机,在他面前挥了一下:“谢谢江总,我回去做路演,相信您会对我们的工作成果满意。” 江潜点头:“辛苦了。” 她一溜烟离开,再也不想在这个是非之地多留半刻。 他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潮中,出了大楼,望着车水马龙,摸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一口。 云雾迷眼。 本该十万火急接客户的律师悠悠闲闲拿着两杯咖啡过来,“潜总,新出的榛果拿铁。” 他接了,并不想喝。 “她走了?” “走了。” 律师认识他那会儿还在读研,后来毕业,进了个律所,给恒中打工,多少知道一点以前的事,关系更像朋友。 所以他也知道江潜换了一身新衣服,又叫他找个由头堵住空余电梯是为了什么。 就是为和她站在一起的那几分钟。 律师摸摸脑袋:“听小花说,今天面试通过的那个姓谢的女生喊你江老师,我看以后那帮小朋友都要这么喊了,哈哈。” 江潜皱皱眉:“我不带实习生,不是谁的老师。” 律师还想说什么,可考虑到他沉闷的性格,还是作罢了。 过了很久,江潜握着咖啡低声道:“我比她大不了几岁,那时候,她在办公室叫我老师,我出了办公室叫别人老师,我也是什么都不懂,怎么配得上这两个字?” 律师听了,一皱眉:“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啊,您不到二十岁就在伦敦金融城打拼,要是什么都不懂,其他人还活不活了?” 有钱人就是矫情。 江潜笑了,把烟头丢进垃圾桶,“两码事。” ———————— 江老师再次艹了空气,并点了一根事后烟。 换新衣服、联系餐厅给女主发邮件、让快递小哥跑空、叫秘书在面试途中把手机拿上楼、叫马仔堵电梯,全都是计划好的~ 教得好 余小鱼坐了二十分钟地铁,六点出头到家,大门开着。 房东是位年轻女士,正指挥工人修理冰箱,“我打你电话没接,就直接过来了,这冰箱坏了两天,不能拖。” 她蹲在地上拿盆接化掉的冰水,扎个丸子头,干劲十足。 余小鱼这房子是楚晏介绍的,整租一居室,价格远低于市价,房东是她A大学姐,只在签合同的时候见过一面。 师傅修冰箱的动静大,桌子一晃,皮包就倒了,里头的文件哗啦掉在地上。 余小鱼捡起来塞回包里,不经意瞟了一眼—— 《灰色融资平台:揭秘校园贷推手》。 “啊,谢谢。”房东吐吐舌头。 “学姐周六还上班呀?” “我做新闻的,今天有个采访。” “财经的口子?”她倒了三杯水,端过来。 房东撸起袖子,把盆里的废水倒掉,“是呀。最近不是那个搞校园贷的网,闹得学生又跳楼上热搜吗,我们杂志社在做这个专题,找了一个学生,正好是咱们A大的学弟。唉,才十九岁,网上赌钱,借了三百万高利贷!” 修理工师傅也回过头,咋舌:“这么多!不是那个探什么来着的网吧?” “探骊网。”余小鱼喝了口水,“做好几年了,一开始地铁里都是广告,银行App理财也有关联它的,说存钱就有15%的利息,借钱随便借。” 房东叹了口气,“就是这个P2P平台。这不明显骗人钱吗?竟然还没被查。” 一时间修完了冰箱,师傅走了,房东给了一大包东西,有垃圾袋、洗衣凝珠、厨房清洁布。 “超市打折,我爱人手欠买多了,送你点。” 余小鱼顿时一扫在恒中的郁闷心情,嘴角露出两个梨涡,“谢谢学姐啦。” 她送房东下去,空地上停了辆黑色大G,才出单元楼,一个抱着娃的男人就冲她们喊:“桐桐!” 房东转头对余小鱼道:“我看你冰箱里都是真空包装的预制菜,天天吃这个得注意卫生,可以自己学着做。” 余小鱼笑道:“那是我妈做的,我家就卖这个。” “桐桐!” 房东没好气地喊:“孟峄,你在狗叫什么?我跟人说话呐!” “律律会背诗啦!” 余小鱼看着房东喜笑颜开地坐上车,在夕阳下冲她挥了挥手,转身孤零零地上楼加班。 这年头,好像总能看到幸福的人。 * 七月盛夏,蝉鸣如雷。 白沙湾的菲丽葩大酒店贵宾厅,恒中集团HENZ房地产项目的路演即将开始。 经过多个券商资本市场部一个多月的加班加点,恒中的债券三天前在美国纽约证交所顺利上市,发行5个亿,认购订单超过10倍,是下半年大陆境外债上市的第一大单。 “江总在南美待了三年,就是在亲力亲为负责这个项目,你看今天晚上多热闹,明星都来了。” “啧啧,那不是演《新龙女传》的吗?姓颜吧,我女儿可喜欢她了……” 一道灯光突然打断了会场嘈杂。 主持人试了试话筒,台上大屏幕出现一张张照片,是巴西、阿根廷、秘鲁的度假别墅群,HENZ四个金色字母烙在中央。 第一排坐着集团几个重要人物,最中间是实际控股人兼法人姚正阳,身边坐着个穿粉色公主裙的姑娘,在一排西装革履中格格不入。 没有人知道这个执掌集团三十年的董事长到底挣了多少钱,他现在老了,把位置交给别人,自己躲个清闲,只出席重要场合。 “姚总,女朋友?” CEO邓丰这时候才入席,和他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颜悦捂嘴着嘴,小鸟依人地靠在姚正阳肩上,一双含情目望着来人。 “老江,你看大明星是不是比电视上还漂亮!我们可没这个福气。”邓丰拍马屁。 他左边就是现任董事长江铄,戴着眼镜,五十多岁还能从脸上看出一股书生气来。 江铄没接话,“赵董怎么没来?” 邓丰忙道:“他有个政府投资办的饭局,后半场就来了,我催他。” 颜悦望着走上红毯的江潜,娇滴滴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姚总,你说是不是?” 姚正阳淡淡地打量着台上,过了一会儿,点点头,“老江,你养了个好儿子,几年不见,越发长气势了。” 江铄向来话少,摆摆手,“他才多大,还是那个样儿。” 几句话间,会场就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个新任总经理身上。 聚光灯明亮,红毯鲜艷,江潜站在大屏幕前,让金碧辉煌的宴会厅瞬间失色。 “镜头拉到最大,给特写。”《日月》杂志社的记者赶紧吩咐摄像。 “我靠。”摄像小声道,“他这脸可以的。” “桐桐姐,ME的孟总跟他谁好看?” “结过婚的男人都成鱼眼珠了,没有可比性。” 台上的江潜说了几句开场,接着简短地介绍了集团这几年的发展,发言稿契合了国家最新的战略价值观,极有水平。 但观众们的注意力很难说是被三分钟的稿子吸引,还是被他这个人吸引。 江潜说完,目光在大厅里巡游,凝在一处角落,而后鞠躬走下台。 接下来是介绍南美房地产项目的环节,幻灯片一共三十多页。江潜脱了灰色外套,白衬衫淹没在人群里,就算这样,夏秘书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他: “赵董没去投资办的饭局,张律师看到他去了七森会所,想必今晚不会来了。” “赵柏盛不来,总有别的机会给我捧场。”江潜淡淡道。 他和这个表舅针锋相对已不是秘密,只是夏秘书不懂为什么。按理说一家人,在一个集团工作,该互相照应才是,闹到这个份上属实少见。 没过多久,台上传来极为刺耳的一声尖鸣,观众们纷纷皱眉,戴耳机的主持人毫无防备,痛苦地捂着耳朵,几乎跌下了台,有人焦急地把他送去医院。 大厅里混乱起来,场务们忙着安抚几百个宾客,过了五分钟,还是没人接替主持人,CEO拿着话筒连声抱歉,请大家安静。 颜悦有些无聊,悄悄对姚正阳说:“我去下洗手间哦,马上回来。” 台下,江潜依旧不动如山地坐着。 夏秘书挥汗跑过来,“机器设备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我试还好好的,这会儿调好了,可替补的主持人却不在,被赵董临时叫走了。” 十分拙劣的搅局手段。 江潜站起身,“你去券商座位那边转一圈,找盛海国际的。” 夏秘书懂了,立刻就往那边去。 幻灯片是恒中委托发债的几个券商做出来整合成的,由董事们拍板,把做得漂亮的十几张抽出来,用于今天介绍项目,而那十几张极其漂亮的PPT,文字内容就来自盛海国际。 显然,这家平平无奇的中型券商做出了一项远超甲方期望的服务。 * 空调太冷,余小鱼中途去了趟厕所,在马桶上听到外面好大一声机器故障音。 她上完了,领导的电话也打了过来:“你跑哪儿去了?恒中这边在找人上台替主持人,我看那PPT是你写的,你现在过来一下。” “啊?” “江总秘书找人,大好机会,赶紧过来,十分钟就讲完了,我相信你的能力。”领导好像面对着客人,语气放软,说完就挂了。 余小鱼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天使脸。 ……那个叫Flora的夏秘书? 不是,他们那么大个集团,员工都是哑巴,讲不了PPT吗?乙方可从来没直接替甲方做过路演啊! 领导发话,她不敢磨蹭,出了洗手间,远远看到江潜和一个粉色裙子的女人从楼梯间出来。 这不是颜大明星吗? 好家伙,他们敢背着姚正阳私会,果然绯闻是有根据的。 一天之内吃到两个惊天大瓜的余小鱼披着外套回到座位,夏秘书一直等在那里,端详她须臾,连夸了两个“好”字,“你跟我来。” 上台前偷偷对她说:“我们公司今天来的都是五六十岁的老板,哪会讲这个,江总身份摆在那里,也不好亲自讲,两个主持人又都出意外了。你就按你写的读,不用紧张,反正大家主要看图片,我在下面给你翻页。” 余小鱼笑了笑,接过翻页笔:“不用,就十分钟嘛。” 夏秘书一愣。 这镇定的神情,倒有些熟悉。 为方便港台同胞和外宾观看,幻灯片是用繁体字和英文做的,要不是亲自写出来,乍一瞧还真读不顺。 余小鱼衣服也没换,妆也没化,就这么握着笔走了上去,台上灯光耀眼,台下人声鼎沸。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潜站起来,对观众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在父亲身边落座,右手夹着一支冷银色的钢笔。 那一瞬,久违晕眩感袭来,余小鱼嗓子发干。 他安静地望着她。 观众们也望着她。 只是片刻,流畅干净的声音从话筒里流淌开,夏秘书聚精会神地听着,松了口气。 “这是哪个部门的?没见过。”有人议论。 “可能是新人,临时救场的。” “嘿嘿,长得和齐藤由贵似的。” 颜悦听到了,凑近姚正阳问:“姚总,齐藤由贵是谁啊?” 姚正阳的脸色十分缓和,“你们年轻小姑娘不知道,日本昭和时代的女演员。” 颜悦就不乐意了,嘟着嘴拢了拢裙摆。 姚正阳又低笑:“她是像明星,你才是真明星。” 颜悦娇嗔着捶了他一下,眼珠一转,余光扫到什么,忽然收了手。 一道冷冰冰的视线勾在她背上,她赶紧坐直了。 十分钟过得很快。 余小鱼不用掐表,讲完了,丢下“谢谢大家”就溜回去,接下来要介绍全球其他地区的项目,一个董事被推上去当主讲人。 盛海的领导若有所思,拍拍她的肩,“下周有个出差,你没事就跟我一起去吧。” 以前倒看不出来,这个沉默的小姑娘竟有两把刷子。名校毕业的他见得多了,尽调水平高的也见得多了,面对这么大群人,能完完整整、条理清晰不卡壳地临时讲完十分钟,还能结合甲方以前的案例、以后的规划,是难得的本事。 应该有专人教过,否则就是块天生的玉。 余小鱼却并不领情:“老板,我还是想负责承做,承揽这块别人比我有经验。” 领导觉得她不太识时务,却也没勉强,扼腕叹息:“好吧。” 听说她酒精过敏,带去出差也不能喝。 七点半,外面的天已黑了,余小鱼不想在这儿待久,和同事说了一声,趁冷餐会开始拎着包往大厅出口移动。 她身材娇小,一身黑裙子混在人堆里也难找出来,端着块巧克力慕斯一边吃一边走到门口,冷不防一头撞上人。 咖啡色的奶油洒了一手。 夏秘书忙掏出纸巾给她擦,“怎么要走了?我们还想请你去里面包间吃饭呢,多亏你帮忙。” 余小鱼推脱:“家里有点事,不好意思啊,我们领导还在里面……” “我不找他。”江潜说。 余小鱼一下子没了声音。 她从包里掏出备用手机:“上次忘还了,也一直不好意思打扰,正好物归原主。” 江潜接过,小狐狸挂件的软毛蹭着他手心。 “讲得不错。” 他伸出右手。 “啊?” 余小鱼迟钝地反应过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低头辗转几番,抬眼又是一张疏离的笑脸。 她和他握了握手,力道很小。 “江总教得好。”她极轻地说。 江潜收回手,没问别的事,只说:“你早点回去吧。” 熟悉的话一入耳,余小鱼眼眶突然有点刺痛,抛下句“再见”,三步并作两步逃出了大厅。 淡淡的巧克力奶油味还残留在手里。 江潜回到包间,满桌山珍海味,几个董事轮番劝酒。 一顿饭吃得滋味全无。 ———————— 2022年的桐桐成为包租婆啦! 明天周二不更,下章也有肉丝,要珠珠嘛~~ 第二幕(1)奶油 江潜今晚多喝了几杯。 十点半,他坐在回家的车上,靠着软枕,江铄拍了拍他的手背: “难受?” 江潜摇摇头,问副驾驶的夏秘书: “你以前见过谢曼迪?” 夏秘书惊讶:“只是觉得有些面熟,怎么这么问?” “面试那天你多看了她几眼,下午布置会场的时候在跟她搭话。” 夏秘书一直对他的观察力顶礼膜拜,“没搭出什么来。小姑娘才二十一岁,挺会来事。” 江潜捏了捏眉心,“她在给邓丰当助理?” “有半个月了,她自己想去的,跟别的实习生换了岗,说跟着CEO能见世面。” “那女孩很聪明。”江铄道,“能说会道,我还以为是研究生,比你以前带过的那个灵活。” 江潜开了点窗,让酒气散出去,脸转向人行道。 江铄又说:“今天让盛海国际的员工上台,太不合规矩。” 夏秘书连忙回头,对江潜做口型:“不是我说的。” 江铄愤愤道:“小兔崽子,我是你爹,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趁早绝了这心思,当年那件事还不够给你涨教训?” 江潜叫司机:“停车。” 江铄还没发话,他把包一提,拉开车门就走。 呯地一声,车身一震。 江铄冷哼:“继续开,让他自个儿走回去。” 夜风飒飒,天上悬着几颗星。 江潜在人行道上站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在附近有栋房子,是以前住过的,就慢悠悠往小区走。 巷子里有穿着清凉的女孩找他搭讪,两只圆圆的杏眼映着霓虹灯,流露出青涩的谄媚。 他的脾气破天荒地好,给她看手上的戒指,那女孩扁了扁嘴,面带羡慕地消失在发廊里。 而那两只杏子眼,却在黑暗中无限放大,逐渐变得干净、清澈起来,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公寓是密码锁,江潜按了六位数,门咔哒一声开了。 这里有保洁定期打扫,十分干净,客厅里的鱼缸已经空了,只有光秃秃的几块石头。 浴室里,淋浴头喷出温热的水。 巧克力奶油的气味愈发浓烈,和水汽一起蒸腾在空中,他仰起脖子,靠在玻璃板上,晶莹的水珠顺着肌肉线条滑下去。 快感捻成一线。 昂扬而脆弱的器官被握住,顶端蹭到柔软的口腔,轻轻的吮咬让他喘息起来,不自觉挺送起腰身,想填满那张圆嘟嘟的小嘴。 让她含住。 不准吐出来。 热浪熏眼,他脑中只剩这一个念头,动作由轻缓变得又重又快,最后猛烈地抽插起来。她的舌尖舔着冠头上的小眼,两只手揉搓着饱满的弹夹,它们拍打着滑腻的肌肤,也想冲进去感受极致的温存…… 奶油在嘴里爆炸开,甜香味带着微微的苦,弥漫在淋浴下。他不禁俯身,五指插入她浓密的黑发,让那张小嘴细细地品尝,吮舐,把他的魂都吸出来,咽进喉咙里。 氤氲的水汽拂过她的长睫毛,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珠仰望着他。 奶油喷溅到她的脸上,还有唇边,她用舌头卷进嘴里,露出一个俏皮的笑,小猫似的歪了歪头,含过他的唇瓣一张一合: “江老师教得好……” 江潜蓦然睁开眼。 玻璃门外的毛巾架上,挂着一只滴水的绒毛小狐狸。 热水哗哗流着,瓷砖上一片狼藉。 都是他造的孽。 那股甜香味早已消失不见,他被她握过的右手却开始隐隐作痛。 早就该好了。 明明早就可以不疼了。 可一直这样,反反复复,让他在南半球无数个深夜里失眠。 * 那场面试两个月前,江潜和他爸打羽毛球,右手腕在台阶上磕了一下,弄了个轻微骨折。 他爸江铄家里三代贫农,活得糙,没当回事,江潜也没当回事,医生说不打石膏也可以,骨头会自己慢慢长好。 都快长好了,被那小丫头猝不及防握了一下,又断了。 江潜事后想起来,一是自己没有防备下意识伸手,二是她太紧张,憋红了脸想让他记住,没掌控好力度。 毫无职场经验,也难怪这样莽撞。 最后的内部讨论会上,有投行部经理反映:“余同学太老实了,形象比年龄还小,我觉得还是另一个周同学合适。” 那个姓周的女生是个研究生,长相惊艷,在面试中谈到她的行长爸爸经常带她见客户,会喝酒。 江潜在医院里打开麦克风:“其他人是想丰富简历,不一定会留下来,余小鱼是想进来工作。她在一面、二面中的表现都不错,临场反应快。” 有人笑着补了一句:“也确实在三面中给江总留下了深刻印象。” 医生给他固定住手腕,嘱咐:“千万不能再动了,骨头可不是铁打的。” 江潜走出急诊室,“我这里缺一个能长期做事的,她说她大四没什么课。虽然是本科生,以前没有实习经历,但不会的可以学。” HR静音记录,心想这年头不流行邓文迪洒红酒了,流行直接断总裁一只手。 江潜想起什么,从手机上调出简历,上面写着出生日期。 “明天就给她发邮件吧。” 2018年的5月2日,余小鱼在家中度过了大学以来最快乐的生日。爸爸请了假,不用去工地打灰,妈妈歇了店铺,烧了一桌她喜欢吃的菜,她去养老院给阿兹海默症的外婆送饭,外婆居然认出了她,摸着她的头笑眯眯地喊宝宝。 从养老院回家的途中,她收到了邮件,恒中投行部恭喜她通过面试,邀请她6月入职。 余小鱼狂喜之下,懵了足足一下午。 全家都欢腾了。 妈妈摘了两盒又红又圆的苹果,寄去她两个室友老家,谢谢她们平日对女儿的照顾,又叫她把程尧金送的那件小黑裙压箱底,有隆重的场合再拿出来。 当晚就带她上街买了四条黑色裙子,余爸爸说他在白沙湾干活,看到来来往往的白领上班都这么穿。 “态度要尊敬,领导教训你,就听着好好学,碰到人要喊老师,衣服每天都要换。”余妈妈唠唠叨叨。 学校的期末考试过后,大家都有了自己的方向。 楚晏没有实习,也放弃了保本校的研,她要考国内专业排名第一的量化金融硕士,整天泡在图书馆。程尧金在校外租了房子,准备申请国外留学,而余小鱼一心扑在实习上,指望快点赚钱,帮家里还掉开店的债务。 六月十九号是她第一次踏进社会的日子。那天是周一,她来得很早,想一个人先逛逛,大楼里空无一人,连前台都还没来上班。 她在洗手间打开入职前领到的大礼包,里面有员工牌、手机和笔记本电脑。她把员工牌挂上,在镜子里看到一张惶然又期待的脸。 手机里都是办公软件,她把工号和密码记在备忘录里,又写了一行字: 【要加油!Fighting!!】 然后高高兴兴地在投行部的牌子下面自拍一张。 九点过后,员工们陆陆续续来了,余小鱼已经和几个实习生在23层的咖啡厅里坐了一个小时,发现只有行政部按时打卡。面试时的那个研究生也在,去了法务部,一看见她就笑道: “听说有个小妹妹把面试官当场送进医院了?” 余小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过了。可能是其余几个领导看我比较老实吧。” “做这行可不需要老实。” 那边有实习生抱着文件喊了一声:“张津乐!你小子跑这来喝咖啡,快过来打印!” 研究生应了一声,“我先走了,祝你好运。” 余小鱼在咖啡厅等到九点一刻,坐电梯下到15层,前台姐姐给她指路:“江总来了,叫你去他办公室,Room07,左边拐弯直走到底。” “啊?江总?” “就是面试你的那位呀。你以后就跟着他,好好学,他今年刚从伦敦回来,很厉害的。” 余小鱼心虚地点点头,过了一个多月,不知道江老师的右手有没有好…… 她沿着走廊一路走过去,和每个陌生人笑着说早上好,到了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 办公室大概有十平米,里面放着一张圆桌,一张天蓝色沙发,四面用百叶帘围起,密不透光,一个月前的鳄鱼面试官正坐在桌子对门的位置,面色冷淡: “进来吧。” 余小鱼背着书包,先给他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江老师,您手好了吗?” ……她确实像别人说的,太老实了。 “二次骨折,没有大碍,不是你的错。”江潜看她关门,及时出声:“开着。” 余小鱼听话地把办公室的门开到最大。 江潜无奈:“开一点就行。办公室里没有摄像头,以后你来上班,如果我或者别的男经理在这,门就不要关死,明白了吗?” 余小鱼点点头,把门开了道细细的缝。 “坐吧。”江潜拿起桌上的茶具,“咖啡还是茶?” 她受宠若惊,“不不,老师您别,我自己来。” “你坐着。”江潜教她:“见客户的时候,客户也会这样问你。我们一般和客户一样,如果有不喝的,也意思两下,除非是过敏。” 余小鱼学到了:“我和您一样就行,谢谢老师。” 江潜给她倒了杯铁观音,先洗杯,再放到她面前。 “接东西要两只手,敬酒要比别人的杯子低一寸。”他顿了顿,“招你来不是喝酒的,饭局上别人劝酒,你怎么回答?” 余小鱼想了想:“我要给江老师开车。” 江潜唇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下。 “如果是出差的时候呢?” “我要给江老师订火车票。” “不能这样说,因为行程很可能已经安排好了。别人问你,我来答,正常情况下不会带你出差。” 她捧着热乎乎的杯子,圆溜溜的杏眼认真地望着他。 江潜把空调温度打高一点,“给你分配任务,自己十分钟还看不明白,就来问我,不要到最后才知道做错了。别人找你帮忙,先做我的,再做别人的。还有一点……” 他敲了敲电脑屏,“手机不是公司配的,是我给你的备用机,面试时我看到你是iPhone,不好会议录音,以后就用这个。但是,这个手机连着我的电脑,照片、备忘录都会显示在云盘里,小心使用,好吗?” 余小鱼手里的杯子差点掉下去。 他他他……看到早上那张自拍了吗?! 江潜仿佛没看见她尴尬的表情,继续说:“我们一是觉得你做事认真,二是学校牌子不错,三是专业基础扎实,所以就招你进来了。但实习和上学不一样,90%都是现学,希望你这两个月有所收获,如果你愿意,通过答辩可以继续做长期实习,拿到returnoffer。” 余小鱼的眼睛亮了起来。 江潜意味深长:“每个暑假都会淘汰一批人,我的要求比较高。” 余小鱼放下杯子,打开电脑,把他说的都记下来,恳切道:“虽然是第一次实习,我一定会努力的。老师您经验这么丰富,一定带过很多实习生吧?” 江潜端起茶,优雅地喝了一口,“也不算多。每一个我都会好好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也可以指出来。” 在她看来,这就是谦虚,他一定带过许多学生,所以一上来就行云流水教了她四五个知识点。 他拿起手边一迭材料:“部门规章、做过的项目、这个月的新项目,拿去细看。没事不要加班,要加班我会提前通知。” 余小鱼两只手接过文件,沉甸甸的。 江潜故意给她用订书机订上了,“今天就从最基础的工作开始,下班之前学会拆钉、打印、复印、扫描、打孔、包角,材料下班时还给我。好了,去吧。” 余小鱼一听这么多内容,茶也不喝了,揣着文件就起身。 “等等。”江潜叫住她,“离开座位,电脑屏要锁,桌面不要有写过字的纸,水杯不要放在文件旁边。” 于是余小鱼手忙脚乱地锁电脑、摆桌面。 过了十分钟,她灰溜溜地回来,本想问他打印机怎么用,却见门关着,里头隐约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这问题太傻了,还是找别人问吧。 ———————————— 空气:我已经被艹的很熟练了 江老师有小跟班啦! 第二幕(2)不凶了 刚来的一周,余小鱼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跟上进度。 江潜给她的印象刚在滤镜里调了个暖色,又变回去了,不说话的时候,他身上的冷气让她不得不在办公室里披上外套,听他训话的时候,更是两腿都打哆嗦。 ……他的要求实在太严了。 比如说给报告打孔穿环这么小的事,要是打歪了一张,江潜就会把整本报告扔进碎纸机,叫她重新打印,因为拆环会让纸发皱,不美观。 中午聚在一起吃饭,实习生们都会吐槽自己老板,吐槽完就例行公事看着余小鱼,因为她一定是混得最惨那个,有最多的冤情要申诉。 好在她学得快,过了最艰难的一周,能做到一次性解决不返工的程度,江潜就丢给她需要动脑的工作了,这时她才觉得,以前那些活儿是真简单——有些东西,就算江潜站在她背后手把手教,做出来照样惨不忍睹。 七月过后,江潜就让她单独出行研报告,把自己以前的模板给她,让她照葫芦画瓢,余小鱼被关在办公室里,天天对着电脑敲字、拉excel模型,为了节省时间,午餐也从家里带。 这天中午,江潜去楼梯间打电话,听到下面一层有人声,鬼使神差地把电话掐了。 “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单独见客户了,你怎么写封英文邮件都能拖两个小时?” 余小鱼坐在楼梯上,手边放着餐盒,一手抓筷子,一手抓手机,小小的背影张牙舞爪,把冷冰冰的深沉语气演绎得惟妙惟肖。 江潜甚至能听到微信电话那头在哈哈大笑。 “楚晏我跟你说,别看他长得帅,人超级严肃的,整天板着脸,肯定没有女朋友。” 江潜皱起眉。 她又神秘兮兮地道:“我觉得他应该有二十九、三十了吧,看上去就懂很多,而且做事思路跟我们不一样,肯定脱离学生时代好久了。” 江潜脸色阴晴不定,把烟摁灭,丢进垃圾桶。 她夹了一筷鸡腿,咬了一口,突然想到什么,笑得喘不过气来:“你知道嘛,他还诈我,他不会用那个超级难用的打印机,但装着会,让我这么简单的问题别问他,问别的实习生。什么叫技能倒挂,这就是了!第二天我来的早,居然看见他在打印机跟前研究,赶紧躲起来没让他发现,哈哈哈…… “还有啊,他说他带过实习生,可是我一问前台姐姐,根本没有,他在伦敦都是独来独往做项目的,这是头一次。原来他也是带教老师里的菜鸟嘛,怪不得那么严厉。” 江潜忍无可忍,本想咳嗽一声,来电铃声打断了楼梯间的嬉笑。 “我去!有人来了,我先吃饭了啊,明天再说。幸亏不是我老板,不然冲下来杀了我。” 他一僵,胸口有些闷,推门回到走廊里,心不在焉地走远了。 下午上班,余小鱼照常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认认真真地敲字,黑发垂在肩上,文文静静的。 江潜给她一张身份证:“正反面复印,办签证用。” 她细声细气地应了,两分钟后回来,乖巧地还给他:“江老师,我顺便扫描发你邮箱了,你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不用,谢谢你。” 第二天,江潜又来到楼梯间。 “哇靠,楚晏,他还不到二十六,他怎么二十六不到就成这样了!上辈子至少是个厅级干部!投行工作这么可怕吗……真是难为他,入职那天说那么多话,肯定心里超级不舒服。” 江潜连烟都不想抽了,再也听不下去,慢慢走到办公室,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打开了前置摄像头。 ……严肃吗? ……还行吧? 从那天以后,余小鱼惊奇地发现他西装的颜色变多了,以前一直是黑灰棕,现在多了墨蓝、深红,衬衫也从纯色变成了格子条纹,有时打领带,有时不打。有次周五,他竟然还穿了卫衣来上班,进门摘下棒球帽,到了跟前,把她惊了一跳。 虽然看上去依旧深沉老练,但确实养眼,养眼的后果就是工作效率变低了,她老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过了半个月,余小鱼的报告磕磕绊绊写完了,江潜改报告的时候不拘着她,允许她帮别人做杂活。 普通员工都在大厅的格子间办公,余小鱼得以拥有一个自己的工位,每到下午就切八个屏刷网课,两手托腮,空虚起来——别人的活儿很快就能做完,和江潜布置的任务简直不是一个次元。 她正刷着微博,桌子被人敲了一下。 “实习生?”那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领导,面容温和端正,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好亲近。 她像被班主任抓到上课开小差,急忙站起来,“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做的?” 领导拈起她胸前的员工牌看了一眼,这个动作让她产生些许不快,下一秒又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 “小鱼,现在有事吗?“ 她摇摇头。 ”你们女孩子心灵手巧,能帮我熨下衣服吗?”领导把手里的西装外套给她,“一会儿我出去见客户,麻烦你了。” 余小鱼愣愣地抱着塞过来的衣服,上面有一股烟草味。 “我姓赵,你要不跟我上楼,我办公室在基金那层。” 他身后有个秘书姐姐给余小鱼使了个眼色,摆摆手。 余小鱼道:“赵总,我得先问下江总的意思,他可能还有事让我做。” “我刚从他那边出来。”赵总和蔼地道,“你跟我来就是了,很快的。” 走了几步看她还在原地站着,便沉下脸:“快点,我急着用。” 余小鱼无法,只得跟上,回头朝那个秘书姐姐做了个口型。 电梯上了19楼,办公室里空荡荡的,保洁阿姨也不在。她跟着人七拐八绕,来到上锁的会议室前,正要进门,一只手蓦地拦在她身前。 “赵董,我招她进来,不是让她做这种工作的。”江潜不知何时赶了上来,话音冰冷。 “还不把衣服还回去?” 余小鱼把西装外套往椅背上一搭,又往他背后一缩。 江潜挡住男人的视线:“没有下次了。” “你这孩子,倒像我要把这小姑娘怎么样似的。”赵董依然面带微笑,“行吧,以后有机会再叫她做正事儿。” 江潜转身就走,余小鱼忙不迭跟上。 回到办公室,他脱下外套,蹙眉道:“怎么别人使唤你,你就这么听话?” 余小鱼冤死了:“我也不想去,他意思是说你不会介意,我一看他要生气,就跟上了……” 江潜没好气道:“平时挺机灵的,怎么心里这么没数。熨衣服也是你一个投行实习生要做的?他就那一件?还是说找不到内保人员,非要下楼找个小女孩儿,领她到会议室里熨衣服?” 余小鱼愣愣地看着他。 江潜以为自己说得够明白了,“懂了下次就找个借口推掉。” 她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了江老师,以后别的部门找我,我都不去,也只做跟专业相关的活儿。” 江潜语塞,只道:“你先来问我。像今天这样,就算找你的人是集团董事,你也跟他说,你的上级是我,一切有我担着,好吗?” 最后一句尾音很轻,余小鱼呆了几秒,用力点点头。 “我听江老师的,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江潜嘴角飞快地一动,又恢复如常。 “去吧,上班时间玩手机不要让人抓到,我可包庇不了你。” 然而到了八月,余小鱼根本没时间摸鱼了,江潜频繁出差,谈拢了几个上市项目,支持性工作都交给她,顺理成章开启了加班模式。 部门里都知道,这小姑娘看着憨憨的,其实什么都会,从材料归档到尽调行研,都是江总一手教出来的,有员工给江潜交差,还要问她两句,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别人耳朵里。 江潜在飞机上收到债权融资部的消息,问他借人下周出差,紧接着小丫头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江老师,出差谈项目是什么样的呀?有个王老师加我微信。】 他想了想,打字:【他负责山东的项目,地方政府发债,规矩多,酒桌上也是。】 【咱们做的是股权,为啥他叫我去帮忙?】 江潜回忆起周末,在电梯里和那人有一面之缘。 对方不知道是他,跟下属调笑:“人家江董的公子,找了个小萝莉当跟班,那姑娘和日本娃娃似的,梳个齐刘海,穿个长筒袜,眼睛又大又水灵。我这边马仔五大三粗,都不好意思带出去吃饭。” 【去了就要应酬。】 【啊这……那江老师,我不想去,怎么跟他说?】 【你不用说,以后别理他。】 他退出微信,用工作软件回消息:【抱歉,我们有安排了。】 然后就把那人的微信给删了。 做完这一切,江潜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把这孩子带在身边,让她多见见世面?要不被人给欺负了,她自己还糊里糊涂的。 在首都待了一周,江潜回到恒中,彼时余小鱼已经越做越熟练,能一边戴耳机听会议,一边画PPT了。他知道她经常主动加班到午夜,去14楼行政部拿了一沓福利券,走楼梯上去,结果不期然抓住了早晨十点摸鱼的员工。 “……也不是,其实他人很好的。”余小鱼用肩膀夹着电话,手上抓个玉米棒子啃,“上次有人找我熨衣服,我心想我又不是他雇的保姆,可又没胆子拒绝,是江老师上楼把我拉回来了,说以后再有这种事就告诉他,他不会让我做低级工作的,嘿嘿。 “……这周本来有领导抓我出差,我私下打听,别的实习生说跟他出去一定要喝酒,而且饭桌上会说难听的话。江老师让我别回他消息,他来推掉。我觉得要是跟着江老师出差,肯定很有安全感,他看上去凶凶的,应该没有人敢劝他酒吧?” 江潜失笑,要斥责她划水都忘了。 实则他才从英国回来,很多国内的规矩都是现学的,比如应酬。不带她,是因为他自己有时候也掌握不了局面,做乙方就得拿出诚意,做甲方也得显示尊重,每个项目做成了,都要花费很多心血。 这小丫头把他想得太神了。 他轻轻地走回14层,坐电梯上去到办公室,发现不在的这段时间,桌上的新文件垒得整整齐齐,贴着标签,旁边还有一个小本子,记着某天谁来了电话,找他有什么事。 柜子里的茶具动过,她独自招待过来访的客人。 有那么一霎,江潜觉得孩子长大了,可以带出去给他长脸了。 余小鱼回到办公室,傻了眼,她上司提前凯旋,不知道坐了多久。 她去楼梯间摸了半个小时的鱼,就是拉肚子也没这么慢的。 可江潜好像并不在意,淡淡开口:“新项目需要出差,资料发你了,月底你跟我一起去,做完这个,就是答辩考评,你考虑考虑是否愿意长期实习,以后在恒中继续工作。” “是说我可以继续跟着江老师吗?”她脱口问。 江潜顿了一下,“不一定,有好的机会,我会让你去。” 她的杏仁眼眨巴着,看起来有点可怜。 江潜又说:“小鱼,你不可能总是跟着我,对不对?工作以后是要一个人打拼的。” 余小鱼低下头,半晌道:“那我还是喜欢实习。” 说什么傻话。 他无奈地伸出手,想揉揉她的脑袋。 这个动作一出来,他自己就愣了,幸而余小鱼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眼疾手快把一份文件塞到他手里:“打印好的项目资料。” 江潜咳了一声:“谢谢,我来教你看。” 余小鱼解锁电脑,随口来了一句:“江老师教得最好了。” 江潜又怔住了。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他们虽然说你很凶,但都羡慕我呢。”她冲他笑了一笑,梨涡深深。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把语气放得又轻又软: “那你好好学,我就不凶了。” —————————— 养成工作好习惯! 过几章让你们看江老师有多凶 七森会所 ……江老师教得最好了。 余小鱼躺在床上,想起实习时生疏地拍马屁,他不会听不出来。今晚在宴会厅,脱口还是那么一句,看来这些年她的情商毫无长进。 挂钟指向凌晨一点,一只飞蛾扑撞着吊灯,在空调房里打转。 “别转悠了,又飞不出去。” 她叹了口气,压下乱纷纷的心绪,把灯熄了,那只蛾子没了光才死心,终于消停下来。 第二天,同城热搜上是恒中集团在菲丽葩酒店召开项目推介会的照片,光影取景很有格调,把商业活动硬生生拍成了电影大片,她随手翻翻评论,一堆: “谁要看美女配青蛙啊,给我搓江总和悦悦的CP!” “你们家小悦悦傍大款呢,粉丝不要来控评,退!退!退!” “怎么没人说江总的脸?我觉得比ME的孟总好看诶!结了婚就没味道了。” 刷了半天,倒把学生借校园贷跳楼的热搜挤下去了。这事发酵了一个多月,媒体里只有《日月》写了篇深度报道,对于始作俑者,还是没个整治结果。 余小鱼在办公室里摸着鱼,领导一过来,她吓得鱼都掉了,赶紧收起手机:“老板,什么事?” “周五晚上有个局,几个给恒中发债的银行都在,还有几家私募,你跟我一道去吧。” 没等她推辞,领导就说:“芳甸资本的宋总说你路演那天表现不错,特意叫我把你带来见见。” 芳甸资本是私募界的新起之秀,宋总和领导曾经互通业务消息,不能得罪,这就是非要她去活跃氛围的意思了。 余小鱼思忖片刻:“好的,听您安排。” 然后回家就给楚晏打了电话。 “周五啊?我跟我们宋总说说,看他带不带我去。说起来你现在出息了,你们领导嘴上答应,实际上怕人挖你跳槽呢。”楚晏笑眯眯地说。 “你一定得来啊,我最怕这种场合。”余小鱼恳求。 “要是梁斯宇周四回国,我就放你鸽子了,周五我跟他一起回山西见家长。” 她男朋友也是A大的,毕业进了央企,外派到巴西做建筑工程,一年没回国了。 余小鱼点头:“好的好的。” 转眼一周过去,她换了身长及脚踝的连衣裙,在烈日下披个长袖开衫,下班后和领导并三个员工上了车。 七森会所在西三环,中高档次,闹中取静,开了有十多年,提供多元化私人订制服务。 余小鱼略有耳闻,这里是业内谈生意常去的“三场”,所以她从来没去过,要不是楚晏也在,她就请病假不来了。 聚会的公司都是经常合作的,轮流做东,今晚轮到盛海国际。一进包厢,余小鱼就看到了芳甸资本的吃喝代表队,地中海宋总坐在沙发上,正和楚晏说话。 领导连声抱歉:“不好意思,来迟了,来迟了,罚酒一杯。” 那边也客气:“不急不急,今晚有的是机会罚你嘛。这位就是小余吧?听你同学说,本科就在恒中实习过,难怪往台上一站,就落落大方、威震全场。” 余小鱼笑道:“宋总,您把我说得和变形金刚似的,我们领导在下面盯着,可不得超常发挥嘛。要是讲得不好,就成了我们盛海的锅,这我可担待不起。” 宋总打量她,哈哈一笑:“我看也不是谁都敢应这差事。现在的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厉害,过上十年,我们这帮老家伙可要靠你们提携了。”说着掏出一张名片给她。 到了七点多,二十几人陆陆续续来齐了,两个包间拆了隔板并起来,男女各占一半,混着坐。 余小鱼和楚晏都是第一次来,两个人闷头吃,觉得这菜委实不错,精致又好吃,还贴心地送了皮筋扎头发。 “待会儿咱们吃完就开溜吧。” 余小鱼琢磨着:“我就怕走不了,今天我们做东,公司来了四个男的,我至少得刷卡结账。” 她的顾虑是正确的,因为吃到九点,收到领导的微信: 【等下去负一楼的KTV,麻烦你和留下的女士开一间,再给我们开一间,这里结账是最后算,你来我这拿卡。】 余小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嗯嗯,您放心。】 然后状似不经意地走过去,其他几个来做客的老总眼尖,立刻朝自己的跟班们使眼色,余小鱼以前在这上面踩过坑,忙笑道: “我们领导是这儿会员,刚才已经叫我出去把订金付了,大家只管玩儿,下次有的是机会再聚。” 领导也很熟悉这个套路,端起酒杯:“有来有往,合作才长远嘛,等会儿下去唱歌,咱们掷骰子,谁输了下次谁请。” 一桌人都道:“太客气了,盛海这是要把我们一网打尽啊,我们今天请了能唱的外援,等会儿可不饶你。” 余小鱼又默默翻了个白眼。 她想回家睡觉。 不想在这皮笑肉不笑。 楚晏不愧是中国好室友,一直陪她到KTV包厢里。得了自家领导吩咐的六七个小姑娘们坐在沙发上,彼此之间毫无交流,有的刷手机,有的打开电脑写报告,有的在讲电话,任凭大屏幕上的开了静音的歌轮流播放,只听见走廊包间里传来男人们的欢呼嬉闹,还有女人娇滴滴陪着顾客上楼的声音。 大家心中都有数,说是唱歌,其实是七森会所的私人订制服务开始了,把她们这些正常顾客留下来,要是突然扫黄也有人作证。 一屋子全是尴尬症,这就特别尴尬。楚晏接到电话,是梁斯宇在机场落地了,余小鱼正想喘个气,就把她送出去,在会所门口抱了抱她: “结婚的时候让我当伴娘啊,我现在有钱买漂亮的小裙子了。” 楚晏摸摸她的头,“我们小鱼也要幸福,不要再想着他了。” 余小鱼有点想哭。 送走人,她在外面吹了会儿风。八月夜里的气温很高,空气中飘着一股清幽的荷花香,沿着回廊走下去,是会所别墅后的一个苏式园林,黯淡的灯光照出碧绿茂盛的池塘。 荷花香突然变得有些呛鼻。 余小鱼闻到一股烟火气,是从假山后飘来的。她一开始还以为有人在点蚊香,又觉得不对劲,走近几步,地上有被风吹来的焦黑纸屑。 这是在……烧纸钱? 她蹑手蹑脚地想避开,不打扰假山后那人的忧思,不料踩到个枯莲蓬,鞋底一滑,“哎呦”一声撑住岩石,这才没跌跤。 “怎么了?” 一个身影闻声从石头后探出头,余小鱼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脸,顿时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惊恐地后退: “你……你,严……” “你是谁?” 穿短袖衫的的男孩一脸疑惑地问。 余小鱼什么都没听清,吓得落荒而逃。 他不是死了吗? 明明三年前就死了,死前还上她家吃过饭! 等她满头冷汗地跑到大堂,才回过神——不可能是他,只是光线暗,长得像罢了,人死怎么能复生?哪有鬼给鬼烧纸的? 想到烧纸,她又猜测是亲戚,所以才那么像。 不管怎么样,她家再也不要和陌生人扯上关系了。 她呼吸急促,掏出纸巾擦汗,不经意瞟到电梯门正在关闭,里面闪过一个窈窕背影,黑长直发,纯白的裙。 有点眼熟。 余小鱼甩了甩脑袋。 不关她的事。 可走了两步,大脑好像偏要和她作对,又回放出网上那张暧昧的绯闻照。 * 颜悦戴着墨镜进了电梯,摸了摸脖子,粉底被汗化掉,淡红的疤露了出来。她今晚有两个场子,地方是她挑的,信得过。 她先在负一层KTV包厢里见了赵柏盛,卑躬屈膝,做小伏低,但并没有用,她到现在只混了个进他私人公寓的资格,连姚正阳都没他谨慎。 她自认有魅力,可那姓赵的好像不认这一套,她从来没在男人腿上吃过这种亏。 带着一肚子气,颜悦挎着限量款香奈儿包上了五楼,服务生一开门,她的眼泪就出来了,哭哭啼啼地往里一扑,倒在沙发上: “黎总,我不是故意的,您也知道,但凡是个红些的演员,都有人捧,姚总让我陪他出席,我拒绝不了呀……” 黎珠坐在牌桌前,手中夹着一支雪茄,烟雾把她的眉眼修饰出几分慵懒,这张脸摆在那里,就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最炙手可热的艺术品。 “恒中的路演我去了,因为我没有戏要拍。”她轻启红唇,抬起下巴,露出让人仰望的高傲表情,“可你不一样。你还知道你是个演员?我签你,是让你来演戏的,让片场的人等你六个小时,足够把你踢出博雅传媒了。” 她吐出一口烟,站起来,七厘米高的鞋跟在瓷砖上清脆地响,“你有什么资格找我要女主角的试镜?” 在内地住了快二十年,她的普通话还是带着澳门口音,但每个字被她说出来,奇怪地让人觉得发音就该是这样。 颜悦把眼泪一收,换上副天真无邪的笑脸,乖巧顺从地望着她。 她不演戏的时候,演技是上等的好。 黎珠盯着这张清纯玉女的脸,多像自己同时代的港星,可那些人没几个有好结局。 她就喜欢颜悦这种精湛而不入流的演技。 “赵柏盛找过我,说你想演女主角,我看在他小叔的面上给你一个机会。但是,他找你干什么,说什么,都不许瞒我。” “那是当然。”颜悦立即道,“您才是我老板,动动手指就能让我滚出演艺界,那些男人又能把我怎么样?” 黎珠冷笑一声,“你搞几个男人我不管,让我再听到你旷工耍大牌,热搜我也不花钱压了,我开公司不赔钱。明天就给我去片场,再背不出台词,这部戏也换人。” 她在这里已经耗了十分钟,晚上还有贵客要陪,拎起包就走。颜悦毕恭毕敬地开门,车就在楼下。 引擎声远去,夜深了,后院的假山飘出难闻的烟味。这不禁让她想起当年选秀出道,有粉丝说要跳楼自杀,只为换她眷顾一眼。有人真跳了,家属在公司前烧纸,就是这个气味。 她伸了个懒腰,款款地走进电梯。 电梯里还有一个中年女人,颜悦站直了,和她打了声招呼:“慧姐。” “没和他说我在吧?” “没。” 颜悦很久不见她,发现她老得很快,头发都白了。 也是,开店比演戏还累。 夜色 飞机九点多降落,过海关排队用了一个多小时,出了到达大厅,热浪扑面而来。 一辆网约车停在路边,副驾驶的女孩打开车窗,朝门口挥手: “这里这里!” 司机师傅殷勤地下来搬行李。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来接了。” “梁先生,下次再谈。” “好的江总,反正您有我电话。” 江潜走了几步,拉开车门,听到女孩在撒娇:“让我看看你在巴西有没有晒黑呀?” “这么晚还过来,我自己打车就行了,不费事的。” “晚上正好和小鱼吃饭,我先溜了,她还在那儿守着一帮大老爷们唱K呢。梁斯宇,你可不准去那种地方,我知道你们海外搞工程的满脑子都是……” “晏晏!我没去过!”男生焦急的声音消失在马路上。 江潜在车里点了根烟,夜风拂过他的额头,闷热潮湿。他只吸了一口,就掐了,把方向盘一转,往市区开去。 他调出上次张律师发来的地址,叫七森的会所,原来是个不入流的鸡窝,后来产业升级,变得高大上了,老板娘很有经济头脑。 正好要去问点事。 从机场到西三环用了四十分钟,路上畅通。别墅建在小坡上,背山靠水,迎宾大厅摆着两只金牛,要不是熏染过重的香味,还以为这是个正经公司。 江潜第一次来,掏出黑卡,前台不敢接,“我们老板娘不在,要不您先消费,明天她亲自给您办卡,以后每次来都有VIP服务。” “那就算了,这是小费。” 服务生看他出手大度,很敬业:“您先里边坐,我给您介绍一下我们这的特色服务。” * 零点差五分收到结账指令,终于要散场了。 隔壁包厢是空的,客人都上去体验特色服务了。余小鱼觉得这里的小姐天赋秉异,那群男的看上去个个只能两分钟,她们硬是能把服务时间像牛皮糖一样拉扯到极限。 百无聊赖的时候问了前台,并不是结束了才买单,要是会员,隔日买也成,可她领导抠门,没有充值。 仅剩的四五个小姑娘昏昏欲睡,看余小鱼站起来,就敷衍地打了声招呼,飞速地携包溜走。她打着哈欠刷完卡,给领导叫了车,看着他们一个个步履虚浮地离开,才长舒一口气。 这个点,正是会所生意兴隆的时刻。余小鱼穿过大堂,去上洗手间,西边的舞池坐着几个人,在和酒托深情款款地调笑,也有服务生在向新客户介绍自家的产业布局。 洗手间建得和巴洛克风格的歌剧院似的,十分豪华,她上完厕所,又脱下开衫洗了把脸,才觉得那股烟味儿散了许多,清清爽爽地走出来。 中央空调吹得她肩头发冷,正要披衣,楼梯边猛然伸出一只手,拽住她往暗影里拖去。 浓烈的酒味熏得余小鱼头晕眼花,那只手油腻腻的,紧紧捂住她的嘴,口齿倒还清晰: “出来卖,下头还捂这么严实……” 她拼了命地踢蹬,一只高跟鞋掉在地上,那人掐住她脖子,往包厢里拖,她反手在他脸上抓挠,身子一落地,就捡起鞋往他腿上狠狠一扎。 随着吃痛的惊呼,力道松开了。 余小鱼踉跄站起身,又被扯着胳膊拽了回去,可瞬息之间,那人又发出一声无比惊恐的痛叫。 她一回头,血花和着碎玻璃溅了一地。 江潜拾起她的鞋,手指刚碰到脚背,就触电般缩了回去,转而拾起另一瓶酒,往那人前额一抡,一脚踹在他腰上。 “啪嚓!” 血红的葡萄酒顺着砖缝蔓延开来,鲜艷刺目。 肩膀被砸了个窟窿的男人受了这重击,两眼一闭,彻底晕过去。 “轻伤。”江潜对赶来的服务生说,“两瓶酒记在账上。” 余小鱼穿好了鞋,扶着楼梯喘气,头发也乱了,低头握着手机不说话,手有些抖。 江潜给她拿着衣服,用拇指抹掉上面的血渍,说了两次“走”,她都在原地不动,直到伸手去拉,才发现她全身都又僵又冷。 他把开衫给她披上,温度升上来,她终于能说话了: “我……我去下洗手间。” 她在公用水池前一遍遍地冲洗那酒鬼碰过的地方,十个手指头都发皱了,连关水龙头都没力气,水滴一颗颗掉在金色的池子里,发出计时般的声响。 二十分钟过去。 江潜看着她撑在水池前,不动声色地走近,扔了那件染血的衫子,脱下西装外套,把她严严实实裹了一圈。 “还冷?” 镜中映出她苍白的小脸,大而黑的眼仁。 他又走近几步,伸开手臂环住她。 “冷?”他低头,下巴触到她的发顶,手放在她的背上。 她闭上眼。 他的唇触到她光滑的额头,上面渗出细小的汗珠,是冷的,他往下吻,亲她的眼皮,睫毛,脸颊,安抚她的双唇,柠檬香皂味从衣领里钻进鼻端。 “我在这里,不怕,好不好?” 他轻柔地吻她:“我送你回家。” “江总,谢谢。” 强自镇定的声音在镜子前响起,打碎幻境。 江潜站在洗手间外,看她穿着开衫长裙,朝自己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脚踝上有个伤口,身上没有擦破。 “您在这里谈项目?” 话一出口,她就在心里嘲笑自己傻,这根本不用问。 男人来这种地方,就算谈项目,也不是纯谈。 总不可能是临时过来,喝酒打发时间的吧? “谈完了,正准备走。”江潜把外套扣子扣上,“你住哪里?这么晚不好打车,我让人送。” 他给张律师打了个电话:“下来。” 余小鱼太累了,没有推辞,哑声又说了句谢谢。 江潜跟在她后面,两人隔着一米远,一前一后出了楼,这一幕被楼上看得清楚。 到停车场时,驾驶位已经坐了人。 “嗨!”司机说,“你不记得我了?” 余小鱼觉得这人面熟,想了一下,“恒中大楼的电梯里见过,您赶时间。” “你再想想?” 余小鱼摇头。 司机把略长的头发捋到后面去,她一下子认出来了:“啊!张津乐,法务部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变化太大了。” “我就说嘛,怎么可能忘掉!当年面试我还提点过你,说里面有个大帅哥,就是嘴毒。你俩一直没变化呀,只有我被甲方压榨,老了好多。” “哪有,你精神得很。” “住哪儿?” 余小鱼报了公寓的地址。 一路上就是张津乐在活跃气氛,说自己受不了恒中的加班风格,毕业后进了汉原律师事务所,结果又是给恒中当牛做马,加班比之前还厉害,就是劳碌命。 “走了好,你要是留下来,今天就得跟我一样回去加班。” 余小鱼客套地笑笑,不答。 那时候,她觉得如果能继续留在恒中,愿意天天加班。 可今时不比往昔了。 江潜和她并排坐在后座,专注地看着手机,似乎在写邮件。她的目光落在他饱满的嘴唇上,掠过挺直的鼻梁,偷偷看他的眼睛,她以前并不知道桃花眼也能长在这样冷峻的脸上。 真是一直没有变化。 连极淡的古龙水气味都一样。 车子好像跨越了一个黑洞,时间被吸了进去,她收回目光的时候,小区已经到了。 余小鱼下车挥手,“张津乐,再见呀。” 她嗓音很甜,说话总是带着语气词,江潜曾经说过她,让她在外面改掉。 他等着她说第二句,果然,她说: “江总,再见。” 她一直是个好学生。 江潜喉咙发涩,微微颔首:“早点休息。” 车子调了个头,小小的身影淹没在无边黑夜里。 张津乐说:“潜总,您不用这样吧,我看着都急。” 江潜只问他:“你跟着赵柏盛,打听到什么了?” 张津乐叹了口气,像摸麻将牌一样打方向盘,“什么也没有。他在七森见了颜悦,颜悦又见了博雅传媒的老板黎珠,然后呢,今晚您老人家那么两酒瓶子砸下去,赵柏盛肯定知道你在那儿,说不定我要暴露了。” 江潜轻咳一声,转言道:“沉颐宁要结婚了,下个月。” 这个话题果然岔开了张津乐的注意力,他猛地拍了下方向盘,不可置信:“你说谁?” “沉总。” 他哎哟了好大一声,“我的天,你们恒中最大的牌面要嫁人?为什么绝世大美人都要结婚啊!就单身让大家以为自己还有机会不好吗……哪个天选之子这么有福气?” 他们实习那会儿,哪天要是在电梯里碰见沉颐宁了,咖啡都不用喝,一整天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晚上做梦都是她那张脸,后来余小鱼转到她组里,他们一个个羡慕得要死。 “新郎是去年提拔上来的政法委书记,戴家的人,算是根正苗红了。”江潜淡淡道。 张津乐当司机不行,当律师还是可以的,立马就明白了这桩婚姻不单纯。 “夫家是公检法系统的……那么我觉得赵柏盛的几家公司将面临破产清算、法院拍卖的风险,他们搞的校园贷都害多少学生跳楼了。这回咱们能有七分胜算吧?” “赵柏盛的后台是赵竞业,他要是能倒得这么容易,我也不用在南美待上三年了。”江潜低声道,“这只是个开始。” 嘴上谈的都是公事,可他心里又琢磨起分别时她明显的区别对待。 他以前是不是对她太严厉了? —————————— 空气:今天不艹我了,改亲我了 人的前额非常坚硬,如果酒瓶砸后脑勺就危险了。明天让江老师凶一个给你们看看(???) 第三幕(1)我孩子 “你师父严厉归严厉,却不会骂人,只会教育人。” 23层的员工咖啡厅里,张津乐叼着吸管说,“不像我师父,PUA大法元婴期修士,成天说‘怎么这么简单都做不好’,你从没教过我,做成这个鬼样子能怪谁?” 实习生们都没良心地大笑起来。 余小鱼想,他们是没经历过江潜的教育轰炸。月底要出差,这几天他让她练习口头演讲,不管是做过的还是陌生的文件,不超过十页纸的,拿到手看五分钟,就要能流畅自如地讲出来。期间不能一直盯着屏幕,要直视他,面带微笑、口齿清晰地表述,不准卡壳。 他还说:“语气词用得太多了,未免显得不正式。” “好的呀。” 她一出口就捂住嘴。 江潜用钢笔敲了敲她的笔记本:“在我跟前就算了。” 第一次出差她很兴奋,妈妈给她准备了一登机箱的东西,衣服零食无酒精洗手液卫生巾,还说:“千万不要用酒店里的水壶,新闻上说别人用来煮内裤,给你买了烧水杯,就用这个。” 箱子塞得满满当当,别说是住一周,住两周都行,理所当然地超重了。她以为江潜会怪她下飞机取行李耽误时间,但他把自己那个轻箱子给她,把她的粉红色草莓箱子拿在手上。 “我叫车吧?” 话音刚落,车就来了。 江潜坐进去,说:“如果没人来接,实习生取行李的时候就要叫车。” 余小鱼无地自容。 头天是去对方公司,是个制造业龙头,领导很务实,客客气气地招待。 江潜把余小鱼往前一推:“这是我同事,她给您介绍一下业务。” 余小鱼一下子回到了期末考试的现场。 她以前被老师抽到上台讲presentation就特别紧张,现在经过高压训练,已经无所畏惧了。但毕竟是第一次在未来客户面前讲,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插U盘、放PPT、翻页一气呵成。公司看重恒中的面子,来了十几个领导听宣传,余小鱼讲着讲着,目光就汇聚到了她师父脸上—— 张津乐那句话说得好,紧张的时候看着他的脸,就能忽略一切。 下面领导们在议论什么,她已经忘了。 中午回酒店的路上,江潜对她道:“客户很满意。” “那江老师觉得呢?” 炽烈的阳光铺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弯了弯,“小鱼很不错。” 余小鱼恨不得让他在自己脑门上盖一朵小红花,“那我能不能留用呀,江老师,我想跟你再学点儿。” “没准以后我教不了你了。” 她的小圆脸垮下来,“可是江老师不是我们投行部最厉害的人吗?” 江潜心中一软,哭笑不得:“你从哪听说的?谁要夸自己厉害,那才是最不厉害的。” 余小鱼想了想,“江老师负责工作,我负责跟别人夸你,不用你自己夸。” “就会贫嘴。” 他板起脸,可她笑得那么开心,他也绷不住笑起来,摸摸她的头,“要是喜欢出差,我以后多带你出来。” 好景不长,余小鱼很快体验到了什么叫乐极生悲。 第二天下午客户请他们参加一个国际展会,江潜估摸着这两天对方要请他吃饭到很晚,干脆就没让小丫头过来,叫她在酒店房间里写研报。 余小鱼吃完午饭睡了一觉,肚子更疼了。不知道什么原因,例假提前来了,药吃得迟,没起作用。她死气沉沉地捱到晚上十点,报告终于弄完了,发给江潜,五分钟后,门铃就响了。 她从床上跳下来一看,他竟然已经回酒店了,面色冷冷地站在走廊里。 “江老师……” 江潜把门虚掩上,站在玄关,把前台打印出的报告往柜子上一摔。 “用膝盖写的?” “用,用手……” “就没用脑子是吧。” 他用钢笔在英文报告上重重圈出几段,“语病,错别字,逻辑不通。” 又在图表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图例呢?我有没有说过,图表要标数字,放不下就斜着摆,要能看清,你画的是什么?” 余小鱼大气不敢出,低头盯着脚尖。 “刚在别人面前夸你两句,就飘成这样,你实习以来做了多少份报告了?哪一次我没有告诉你,犯过的错误不要再犯。”他眉头皱成川字,声音沉肃,“你不是为我工作,是为公司工作,干了七八次的事,不重视了,以为几个小时就可以完工了,这种敷衍了事的态度怎么通过答辩?” 他晚上在西餐厅喝了几杯鸡尾酒,度数很低,此时却莫名其妙上了头: “我看你是不想留在我这里,我不配教你。” 余小鱼猛地抬头,因为羞愧涨红了脸,急急恳求:“江老师,我下次再也不粗心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重新写——” 因为过于激动,眼前一阵晕眩,她摇摇晃晃地扶住柜子,连他生气的样子都看不清了。 江潜一惊,手腕贴上她额头,温度正常。他松了口气,酒意也被理智压下去了,这时才看到烧水杯旁有一盒拆开的布洛芬。 他收回手,语气依然冷淡:“不舒服就说。这次长个记性,宁愿卡在截止日期,也不要给我交粗制滥造的东西。上床躺着。”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眸子里水光闪动。 “有什么好委屈的?”江潜轻斥,带上门前,又说了句:“快点睡觉。” 第二天江潜离开得很早,余小鱼起来的时候,隔壁房间已经打扫完了。 她回想起昨天他发火的情形,犹自心惊胆战,不敢懈怠,用最快的速度把研报改完了,仔细检查三四次才发到他邮箱里。 一刻钟后,他回邮件:【谢谢。】 余小鱼悬着的心终于从嗓子眼落下去。 四点多,江潜发来微信:【文件夹放在你房间了,半小时内送到国际会展中心正门,我在这边等你。】 她一骨碌爬起来,把房卡往兜里一揣就下楼,在酒店门口叫了半天网约车,结果等了十分钟也没叫成。 会展中心离酒店只有1.2公里,太近了,司机不愿意接单,附近又没有直达公交,偏偏文件要得急。 余小鱼眼看要迟到,抱着文件夹撒腿就跑,一边看地图一边看路,拿出了中考长跑的劲头。可她熬多了夜,身体素质下降很多,没跑几百米就累得气喘吁吁,肚子也绞痛起来,她咬咬牙,继续顶着烈日往前走。 手表的指针滴滴答答转,终于到了最后一条马路,红灯倒数到零,她火箭一般冲过斑马线,朝那栋建筑物飞奔。 江潜在会展中心门口的落车点等了五分钟,正等她回微信,抬头就看见一个黑色的小影子横穿马路,抱着文件夹飞也似跑过来,一辆右拐弯的大卡车呼啸而过,险险地擦过人影,喇叭声伴随司机的怒吼: “你他妈不看车啊!” 江潜脑子里的弦“啪”地断了,冷汗顷刻湿透衬衫,大步走过去,拎小鸡一样把她提溜到花坛边,怒火攻心地喝道: “不要命了?!路上那么多车看不到吗?压过来怎么办?” 他脑子都给她气坏了,心脏剧烈地跳,血压沸腾,“你站在这,站着别动,说,有没有做错,下次敢不敢了?说话啊!” 余小鱼被这副阎王再世的模样吓呆了,过了几秒,才哇地一嗓子哭了出来:“我,我不敢了……” 那辆卡车在路边停下,司机心有余悸,还在吼:“我右拐不看灯的,管管你家孩子!穿得人模狗样了不起啊,小孩都不会教育!” 江潜修养二十多年的冷静自持都在这一刻灰飞烟灭,把余小鱼往身后一拽,“你吼她干什么!撞了人你看是谁全责?哪条交规写过没灯通过路口就可以不让行人?她闯红灯了?我教育我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车是蹭了还是剐了,叫保险公司过来评理!” 司机没料到这穿西装的男人竟比自己一个大老粗气性还大,啐了一口,重新发动卡车扬长而去。 江潜喉咙嘶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方才平静了几分。 余小鱼都不敢哭得大声,肩头一抖一抖,攥住他的袖子,“江老师,我错了,我以前都看车的,刚才太急了,我打不到车,看时间就要到了……” 他这会儿想起来,自己让她半个小时内把文件送到。 江潜脸色阴沉:“别扯我衣服,好好说话。” 她听话地放开,抽抽噎噎地哭道:“你别赶我走,我,我还想继续实习……” 江潜怒极反笑,打开手机通讯录,翻找着号码。 余小鱼以为他要打电话给HR把她开除,就差没给他跪下,紧紧按住手机,眼泪啪嗒啪嗒掉在他手背上,低声下气地求他:“我错了,我错了,我回去背交规,你别告诉HR!” 江潜看她是昏了头,这种事他要怎么和HR说?他带的实习生差点被车撞,所以不适合干投行? 他糊了一手的眼泪,掏出纸巾来,“我打电话给你妈妈,告诉她你——” “江老师,你不要告诉我妈妈,求求你了,她会骂死我的……”余小鱼抱着他的手,哭得比刚才还惨烈。 “骂死才好!”江潜恨恨道,抽回手。 余小鱼赶紧把怀里的文件拿出来,用纸巾抹掉封面的眼泪,双手捧给他:“里面是好的,纸没湿,江老师你快上去吧,外面热。” 然后怕他真打电话告家长,一转身就跑了,不给他教训的机会。 江潜捏了捏眉心,全身脱力。她跑到马路边,绿灯亮了,他的心脏瞬间又提起来,高声道: “你再跑一次试试!” —————————— 老师好凶嘤嘤嘤 不要问我是怎么编出送材料的,问就是我当时腿都跑软了……明天的江老师很温柔(???) 第三幕(2)小狐狸 往后几天,余小鱼特别的乖。 江潜看她这样,着实是知错了,就不再提那天过马路的事。在西京出差的最后一天,中午晚上都有饭局,他寻思一直不让她上酒桌也不好,毕竟都跟人说了她是同事,项目谈成了,恒中若是只来一个人当代表,不太成敬意。 客户在城里最高档的菜馆请客,巧的是也带了个实习生,和余小鱼一个年纪,举手投足都透着老练。 江潜在这种饭局上吃得很少,喝得也少,他起初从国外回来,非常不习惯这种工作方式,但不得不逼着自己学会,赴宴前教余小鱼: “你爸爸有没有跟你说过酒桌上的规矩?虽然不要你喝酒,但要知道常识。” 他把经历过的一样样说给她听,叮嘱:“喝了一口,就等于喝了一杯、一瓶,下次就没有理由推辞了。所以要么滴酒不沾,要么来者不拒。” 她听完,反而问:“江老师,你喝酒难不难受呀?” 江潜看她满脸关切,声音放缓和,“还没有人敢把我灌倒。” “可你不是有时候也要请别人帮忙吗?” 江潜说:“很多人认为酒桌是成本最低、最不需要动脑的洽谈方式,其实不是这样,它在消耗最重要的健康。我们在别的地方多花一点功夫,也能让对手方满意,只是需要动脑,找到需求点。” “听上去有点难。” 江潜嗯了一声,“你还小,慢慢学。” “我不小了。”她嘟囔。 江潜看着车窗外运货的大卡车,有些疲惫。 这哪是带实习生,分明是带孩子! 他觉得身份证上的年龄都不够用了。 酒桌上客户很文明,余小鱼说自己不能喝,他们就点了一扎橙汁给两个小朋友。 敬了两轮下来,菜上齐了,吃到尾声,江潜向余小鱼丢了个眼神。 余小鱼心想,这可能是要她抢先买单了,但又不确定,就在迟疑的一刹那,对方的实习生唰地站了起来。 客户很满意:“出去加份主食,就油泼面吧,我们这儿特色。” 余小鱼松了口气。 江潜叹了口气。 很快她就知道江潜为什么这个表情了,只见那实习生回来,手上多了张卡,交给他老板:“顺便买了单,有打折。” 余小鱼:“……” 摩拳擦掌变成了垂头丧气。 吃完饭,她恹恹地道:“江老师,我是不是不适合做这行?人家只比我大一个月,怎么他就能做得这么滴水不漏啊。” 江潜没有责怪她,“你怎么知道他不羡慕你?” 变得圆滑,都要付出代价。 他并不希望这么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也像自己一样,摸得透利益往来,拎得清人情世故。 明白就行,不要学。 他把这句话埋在心里,对她说:“你见多了,就自然懂了。晚上还有局,那时候我们再刷卡。” “好的!” 当晚吃完饭,江潜被邀请去会所。 这种地方都是男人去的,客户对女同事们说:“你们先回家吧,回晚了老公孩子要怪罪。” 江潜把公文包和电脑给余小鱼,她用力地点点头。 “江老师,你什么时候好?” 此话一出,几个男人都笑了,余小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们。 有人说:“江总这样的,两个小时还不一定被放出来呢。” 江潜心中厌恶,神情冰冷,只对她温声道:“你先回去吧。” 会所二楼是个茶馆,他们走后,余小鱼就在上面坐着。九十点钟,茶馆没什么人,下面的酒吧人声鼎沸,DJ放的摇滚乐让地板一震一震。 一个服务生姐姐看她独自坐在这,好奇地走过来:“没人陪你吗?” 余小鱼摇头,“我等我老板,他被请去下面了。” 服务生第一次见有女客等男客的,看这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好言劝道:“你老板不会想让你等他的,那些男人都一个样,也不顾自己家里有老婆孩子女朋友,就来这里玩。” “听说你们这有赌牌?”她压低声音。 服务生道:“有,还有别的,就是……你懂的。” 余小鱼的眼睛逐渐瞪大。 服务生给她两块薄荷糖,托着茶壶走远了。 余小鱼趴在窗口,看外面的夜色。立交桥灯火通明,老街的牌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那样热闹,可她却感到一种远在他乡的寂寞。 ……两个小时。 她不会真的要等两个小时吧? 来例假很累,她抱着文件,迷迷糊糊地枕着公文包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后背被人拍了拍,是服务生。 “那是你老板吧?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他们要走了。” 余小鱼一个激灵,揉揉眼睛,踩着楼梯蹬蹬蹬下去,差点滑一跤。 夜风吹着老街的古建筑,繁华的夜市沾染了烟酒味,明月光辉不及人间的霓虹。 江潜在楼前点了根烟,试图放空头脑,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才能体会到这种宝贵的自由。 “江老师。” 一声轻轻的呼唤在身后响起。 江潜诧异地回头,“小鱼,你怎么还没回去?” “对不起,江老师,我又错过买单了……”她低着头。 会所幽蓝的灯光照着她的脸,那双杏眼蒙着一层水雾,波光动人。 江潜又好气又好笑:“我把包给你,是让你帮我带回酒店,这种地方小偷多,不是让你等在这里结账。哪里要你一个小姑娘做这种事?” 她无辜地眨眨眼睛,“可是你中午说过,我们晚上要刷卡的。” 江潜抿住唇。 他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 他难道不清楚吗? 他说过的话,她都一句一句当成金科玉律记着,半个字不敢忘! 那一刻,江潜恨自己没把她的反应当回事。 他应当知道的。 知道她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等了他三个小时,就为了那一句轻飘飘的话。 他是不是,对她太严厉太凶了? 他走上前,“小鱼……” “江老师,我是不是又让你生气了?”她的目光有些惶然。 江潜看着她,胸口憋闷,“没有。小鱼,你知道我去的是什么地方吗?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危险。” 她好像没有抓到他说话的重点,“我知道,服务员姐姐跟我说了。江老师才不是那种人,绝对不会犯法的,我也知道那几个大叔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不要理他们,不要为他们生气,他们不会理解你,只会笑你。江老师和他们不一样!” 江潜再一次失语。 长久的静默后,五彩灯光又闪了起来,如云中的星。他的嘴角慢慢扬起,眼睛也弯起,长眉舒展开,五官轮廓虚化,畅快的笑意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冲破了冰层,流淌在脸上。 人影交错,灯影斑驳,花影缭乱。他站在她面前,柔软明亮得像今晚的月亮。 余小鱼望着他,悄悄屏住了呼吸。 “你说的对。” 江潜把她手上的东西拿过来,“等了这么久,饿不饿?” 睡觉消耗热量,她的肚子及时地叫了一声。 “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这条长街在城墙下,有很多卖小吃的摊贩,余小鱼这个也想看,那个也想吃,江潜给她拿着烤羊肉串、鱿鱼、桥头排骨,叫她:“跑慢点,看好手机,别让人摸走了。” “江老师,你也吃呀?” 她用餐巾纸包着串串递给他。 江潜从小就不吃这些东西,嫌不干净,可她的眼睛太干净了,让他觉得不吃都对不起劳动人民的血汗钱,勉为其难拿了一根烤肠,细嚼慢咽地吃了下去。 她咬着竹签,腮帮子一动一动,江潜都被她逗笑了,“吃饱了就回去休息,明早还要赶飞机。” “江老师,你每次出差是不是都能逛街呀?” “我不逛。” “啊,那你是陪我逛夜市呀?” “嗯。” 她听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几绺弯弯的发丝滑落在脸颊边,垂来荡去。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不见了,江潜提着几个塑料袋,在人群中寻找着,忽然听到清脆地叫唤: “这个好可爱……” 他回头,汹涌人潮衬托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她站在贴膜的摊子前,左手拿着鱿鱼串,右手举着一个粉红色的小狐狸挂件,笑盈盈地给他看: “江老师,这个毛茸茸的,摸起来好舒服,拉链里正好可以放门卡!” 他快步走过去,“小心”两个字还没出口,余小鱼就被身后举着照相机找角度的游客挤了一下,身子直挺挺往前倒来。 “哎哟!” 她脑门撞到坚硬的物体,抬起头,白衬衫被酱汁弄脏了,急忙扔了鱿鱼串,拿纸巾在他胸前擦了两下: “真不好意思,江老师,回去我拿给酒店洗……” 话音卡在嗓子里。 余小鱼发现江潜的脸色变得非常奇怪,既不是生气别人不看路,也不是担心衣服洗不干净,反而有点……怀疑? 不是她眼花了吧? 江潜反应过来,蓦然拂开她的手,这动作幅度很大,小狐狸挂件一下子掉在地上。 他僵了有三四秒,才想起捡起来,到摊主那扫码付款,转头神色已经恢复正常:“拿着吧。” 小狐狸软软的毛搔着掌心,心尖也有点发痒,余小鱼低下头,嘿嘿一笑,亦步亦趋地随他走在人群中,出了夜市。 ——————— 为什么不能碰小胸胸(???) 进去了 夜市靠着江,八点过后灯火辉煌,许多游客倚在桥边拍照。 余小鱼拿着几根鱿鱼串,在店门口搬了把小板凳坐着吃,外卖小哥的摩托车从眼前一辆辆风驰电掣飞过去,有人还跟她打招呼: “小鱼啊,难得回家啦?你家生意好哇!” 对门卖包子的大婶也慈眉善目地问她:“小鱼啊,你在证券公司上班,有没有找男朋友哇?” 男朋友…… 月光照着江滩的红树林,明亮而柔和。 她想起曾经在西京夜市里见过的那轮月亮。 离她那么近。 霓虹灯暗下来。 “小鱼,要关店了,快进来,外面蚊子多。” 余小鱼应了一声,把小凳子搬进来,两只狸花猫绕着她讨食。 大堂已经收拾好了,她妈把柜台上开了盖的塑料餐盒扔进垃圾桶,卖力地擦拭柜台,电风扇呼呼吹着,吹不走她满头的汗。 “最近生意挺好的?” “还是一样。老客订团餐,这个月猪肉涨价,卖贵了,他们还是继续订。”余妈妈笑道,“合作几年了,疫情期间还真要靠这几个大单子回本。” “哪几家公司啊?” “我也记不清了,都是小哥去送,就在白沙湾。”她抹了把汗,叹气:“要是你爸在,就能开车跟他们一起送……” 余小鱼给她妈倒了杯水。 “怎么突然回家了?”余妈妈话锋一转。 余小鱼抱住她的腰,撒娇:“想你了嘛。我要吃咖喱牛杂、葡国鸡、豉汁排骨!” 她妈年轻时在富人区当住家保姆,烧得一手好菜,后来自己开店,也是广受欢迎。 “这么大姑娘了,还嘴馋。” “哼,我还要跟妈妈睡。” “羞死了。”余妈妈在女儿的小脸上刮了两下,“马上忙完了,咱们回家,你先上车把空调开着。” 雪佛兰开过大桥,两栋高耸的大楼倒映在水中,炫彩广告熠熠夺目。 “恒中的楼建得真气派,那时候……” “现在不也挺好嘛。” 虽这么说,余妈妈还是知道女儿总有一份惋惜。 换了谁也不能甘心。 红灯结束了,十字路口一个小男孩儿突然蹿过斑马线,一个急刹车,余小鱼脑袋撞到驾驶座。 “这谁家孩子,跑这么快,多危险啊!” 余小鱼心虚地摸摸鼻子。 今晚她老想起以前的旧事。 “妈妈,你说大部分男人是不是都进过那种地方。” “哪种?” “就是我爸不会去的那种地方。” 余妈妈想了想,说:“我以前给有钱人做家政,发现女主人根本不管她们老公,男主人有时带小三回家,在外面肯定更乱。至于工薪阶层嘛,就分人了,有的会去有的不会去。” “进了那种地方,一定会做那种事吗?” 余妈妈很肯定地说:“不一定,因为男人上了岁数,根本做不了,会用别的手段消费。” “那年轻男人呢?” “一定会。” “没有例外?” 余妈妈展现了一下中文的博大精深:“只要他进去,进不进去性质都一样。” 余小鱼又问:“那三十岁的男人算不算上岁数啊?” 余妈妈觉得这孩子问题忒多,“你看上谁了?” “没有没有,就是问问。算不算啊?” 余妈妈挺无语,“你都二十五了,三十也不算上岁数。但听说金融圈很乱,需要保持警惕,上次热搜不是有个公司的已婚男女经理在会议室里搞起来,被员工撞个正着嘛。” “我没有要跟他谈恋爱,他看上去就是那种会进很多次,而且确实进去了的!”余小鱼解释,“只是以前不觉得,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 余妈妈哑然失笑:“什么叫看上去?” “就是……他长得很不安全,还有,还有桃花眼。” 余妈妈还在笑:“有照片吗?” 余小鱼在手机相册里翻找着,以前她偷拍过一张,是他在夜市里的背影,很高,很潇洒。 “没有。”她眯起眼,抬起下巴,想把这张照片删掉。 “因为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他了。” 她轻哼一声,望着金灿灿的月亮,关掉屏幕。 从七森会所回来后,余小鱼请了五天年假,在家里住着。她的心理医生打电话来问,了解到她状况良好,就让她多陪陪母亲。 特殊时期,餐饮业难做,她妈连着接到几个陌生人电话,说家里移民到国外,缺保姆照料,要不要考虑出国工作。 “塞浦路斯?是哪个城市?” “哎呀,那不是城市,是国家,在希腊旁边!”余小鱼插嘴。 余妈妈摆手道:“不去不去,我店在国内呢。您怎么知道我号码的?……啊,她推荐的呀,实在抱歉,我没这个打算。” 放下电话,她夹了一筷子葡国鸡,感慨:“有钱人就是自在,移民还有保姆护工名额。” 电视上正在放银城晚间新闻,主持人精神饱满的播音腔回荡在客厅里: “市委书记赵竞业于今天上午慰问了首批搬迁到经济开发区的互联网企业。赵竞业表示,我市行政部门将依法监督金融机构为取得资质的中小企业发放优惠贷款……” 余妈妈看着电视里笑容可掬的领导,想到刚才接到的电话,略带失望地摇了摇头。 几个互联网企业被镜头一扫而过,扒着饭的余小鱼忽然停下动作。 ……她好像看到了一个图标,是条长翅膀的黑龙。 可经济板块的新闻在镜头转到“海珠网”的珍珠标志后就结束了,接下来播放文娱板块,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这个女明星昨天上我们那条街取景的,漂亮是漂亮,但比起她老板,还是差了几个档次。听说她在和恒中的老板拍拖,还特意摆Pose给狗仔拍靓照!” 余小鱼现在不想听到任何关于颜悦的新闻,“妈,你的塑料粤语可以暂停一下嘛?” 刚说完,一个电话就打进来,她一看号码,着实被惊到了。 “……程尧金?” 那头应了一声。 这可真是新鲜事,她本科毕业后随全家去了美国,读奢侈品管理,期间从来没联系过室友们。 “你回银城啦?” 过了很久,程尧金才开口,好像谈起这件事非常艰难: “下个月我男朋友家摆酒,你有空吗?” 余小鱼没想就答应了,笑道:“好呀。是不是你们要……” 程尧金说了声谢,“我提前发你位置。” 然后就挂了。 余小鱼抓着手机,发了个微信问楚晏,她也收到了邀请,但懒得去。 程尧金男朋友姓戴,余小鱼见过一次,A大法律系毕业后就进了检察院当公务员,据说子承父业,性格腼腆老实,跟程尧金的宝贝弟弟完全相反。 “大概……是找我撑场面?”她咬着吸管想。 现在就想着下个月了,想必要办大事。 毕竟除了她和楚晏,程尧金身边根本没有可以算得上“朋友”的人,总不能未来婆家叫她带朋友过来,她孤零零一人上门。 余小鱼决定把那件压箱底的小黑裙拿出来。 * 恒中大楼35层,江潜走出CEO办公室,和实习生擦肩而过。 少女穿着典雅大方的黑裙,淡淡的香水味飘散在空中,邓丰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不由注视着她,闲闲地靠在沙发上:“辛苦你了,刚才叫你扫描的东西有点多,不过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年轻时也这样。” 谢曼迪把那摞文件放在办公桌上,电脑是开的。 她浅笑:“邓总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 “哦对,你把项目手册给江总送去,瞧我这记性,刚刚忘了。” 谢曼迪应了一声,拿起那本手册,封面是2019年银湖地产的项目。 “Mandy啊,听说你爸过不久要办喜酒?” “邓总也知道?” “那当然,新娘原来可是我们恒中的金牌销售,姚总赵总都说要去呢,日子是几号?” 谢曼迪笑道:“姚总去,就已经给足面子了,可不敢再耽误您日理万机。” 邓丰也就是寒暄两句,没打算真去,“看到时候我有没有空吧。” 谢曼迪出了办公室,思维慢慢凝聚在电脑网页上。 她走进电梯,凭记忆在谷歌上搜了几串葡萄牙语,是萨尔瓦多的某个酒庄。 微信对话框不合时宜地弹出来。 【曼曼,你周末回家吗?沉姨说好久没见你了,爸让你回来。】 【我要加班,你帮我和爸说啊,不然他肯定要生气。】 打完字,熟练地发了个小猫卖萌的表情。 还没等那边回,她又快速发了两句: 【要不我周五晚上回来,然后偷偷跑掉~】 【就是想回来看看你,要不是你在家,我才不回来~】 那边显然被哄高兴了: 【别了,你加班吧。我学会做豇豆烧排骨了,你最爱吃的,周六我给你送便当啊。】 【不用啦,我点外卖,被人误会你是我男朋友就不好了~】 【不行,我看你朋友圈照片都瘦了,你等着。】 然后是一个小狗吐出爱心的表情。 谢曼迪面无表情地双击主页键,强行关掉微信程序,而后按响总经理办公室的门铃: “江总在吗?” 夏秘书过来开门,江潜吩咐:“就放架子上。” 置物架很大,有五层,上面两层是集团获得的中外奖项、和领导人的合影、慈善捐款证书,中间一层是各种模型、金玉瓷器,下面两层是江潜自己的东西,有书籍、奖杯、照片和茶具棋盘。 谢曼迪放下项目手册,旁边一个奖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它做成国际象棋里国王的形状,杯身镀金,国王头上锋利的十字架是镶钻的,格外华丽。 江潜看到她把手册放到奖杯旁,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和书放一起。” 谢曼迪应了,好奇道:“江总会下棋?” “会。” 她伸手去摸,江潜站起来:“你帮我把这个送到隔壁,谢谢。” 还没碰到奖杯,手里就多了厚厚一摞文件,她手腕滑了一下,“哎呀”一声,上身往前倾了几分。 江潜及时扶住文件,“小心拿好。” 谢曼迪目光扫过架子上的全家福合影。 他那时才十三岁,站在早逝的母亲身边,像一竿竹,目光清而软。 谢曼迪出办公室后,江潜问夏秘书:“记起来了吗?” 夏秘书摇头,“我对她只是有种熟悉感,但我真没跟她打过交道啊。” 江潜端起红茶,幽幽蒸汽遮住他的眼。当初他挑中她当秘书,就是看中她出众的记忆力。 他走到架子边,拿起谢曼迪目光停留过的那张全家福。 母亲在照片里温柔地看着他。 一道照相机快门的白光骤然闪过脑海。 “不用想了。” 他坐回办公桌,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起来,跟人约了个饭局,对夏秘书道:“以后说话都关上门,那女孩心思极多,你留心她在邓丰身边的举动,也不要让她再进办公室。” “她才上大三……”夏秘书张口结舌。 江潜冷笑一声:“几个学生能有这样的城府?就是再小几岁,能耐也大着。” 穿同样的裙子,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要不是他防备着,她故意没拿稳那堆文件,就要撞到他身上了,角度位置都是设计好的…… 江潜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竟然才发现那个秘密。 那个隐藏在月夜下巷子里的秘密。 ———————— 下章空气炸锅做个香烤三文鱼,求收藏求珠珠!!!给大家磕头!! 猎物 夏秘书没懂他在指什么,不过他这样说,她就照着做。 这时微信电话响了,是张津乐: “姐姐,咱们今天中午还是吃叉烧饭吗?叫潜总换家店吧,饭好吃也没这个吃法,公司食堂是摆设吗……” 夏秘书压低声音:“潜总那么挑剔的胃口都受得了,你还提要求。” 她点开微信群,外卖团单的群主发了本周菜单,周一是叉烧饭、番茄炒蛋、青椒藕丝和紫菜虾皮汤,送了时令水果,一份30元,可以报销餐补。 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她问:“潜总,咱们今天还是吃叉烧饭吗?” 江潜这边电脑上结束了对话,“嗯,麻烦你十二点帮我带上来。” 夏秘书有点绝望,“张津乐要跟您通话。” 江潜头也不抬,切小号给餐馆刷五星好评:“我没空。要么餐补,要么自己花钱,楼下食堂只供应员工。” 张津乐:“潜总,你照顾人家生意,就是通过间接介绍方式让你的亲朋好友轮流拼单?看过没有,里面霸道总裁给女主角整了家专属肯德基,你也可以买下一家店专门给你做澳门菜啊?” 夏秘书:“你说的那个是黄文,他怎么会看……” “我觉得他很有必要看。” 江潜把电话接过来:“我下周要跟你老板谈公司的案子……” 张津乐一秒变乖巧:“潜总,我把那推给您,您参考一下。” 然后挂了。 江潜抬头对夏秘书说:“你不用每天都和我点一样的外卖,在我这里工作两年,应该知道我看重的是工作能力,不是这种小事上的讨好。” 夏秘书吃惊:“您想到哪里去了?” 江潜放下手机,“那为什么?” ……我那是看您可怜,不忍心看您一个人吃着姑娘她妈做的饭,连姑娘的手都不敢牵。 夏秘书把话吞回肚子里,高情商地回答:“好吧,我是想讨好您,但这家店确实干净又卫生。” 江潜就知道是这样,点头:“记得给十五字好评。” 夏秘书出去办事后,办公室里的轻松氛围就散了。 江潜按下遥控器,降下三面窗帘,把门也锁了。 他走进私人浴室,褪下外套、马甲,解开衬衫的扣子。 镜子里映出成年男性赤裸的上身,皮肤、肌肉、骨骼一切正常。 手指沾上凉水,触碰到胸前,一种极度的抑郁立刻充满了身躯。 江潜撑住水池,缓慢地深呼吸,感受胸腔气流进出,大约过了十分钟,这种盘旋在头顶的沮丧感终于开始消退了。 全身大汗淋漓。 还是不行。 他做不到。 江潜从记事起时就发现自己有这个症状,非常严重。在医学上,它叫“悲伤乳头综合症”,并不是病,而是一种罕见的生理现象,目前的医学理论不能解释它的成因,也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 当胸前受到刺激,他会不由自主想起三十年的人生中经历过最黑暗、最恐怖的东西,情绪会被拉到深渊里,懊悔、空虚、悲伤会迅速填满心脏,大脑无法思考,身体也无法正常活动,通过十几年的心理干预才缩短了抑郁时间。 为了防止发作,他都穿最柔软的布料,盖最轻的被子,出门裹得严严实实,和人保持着安全距离,最怕的就是被拉进夜店,头脑不得不时刻保持清醒。 在懵懂的十几岁,他也和女生出去看过电影,对方是个英国女孩,看到一半悄悄把头靠在了他胸口。电影还没放完,他一言不发地登上楼顶天台,站在边缘要跳不跳,把那女孩吓得报警,之后逢人就说他精神有问题。 后来他再也没有尝试过发展异性关系。 但这种束缚他多年的魔咒在四年前突然临时性消失了—— 在她举着小狐狸撞过来的一瞬间,深渊放过了他。 江潜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别人不行,他自己都不行,只有她。 所以谢曼迪故意朝他倒过来时,他心中除了警惕,就是反感。 他不想再被伤害一次。 在淋浴下冲走汗水,身体里残留的空虚让他打开冰箱,取出一瓶苦艾酒,坐在办公桌后灌了几口,闭上眼。 每一刻都如此清晰。 那晚的月亮,攒动的人群,还有她在人群中的脸。 她高举的手。 她小小的梨涡。 她瞳孔里的他。 酒精在血液里翻江倒海。 江潜逐渐分不清那到底是种什么情绪,是释然,还是庆幸,他以为他能永远脱离枷锁,可上天只眷顾了那么一瞬。 一瞬过后,各种阴暗的心理藤蔓般滋生,把他变得陌生而可怕,他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充满掠夺欲的眼睛,因为兴奋而贲张的青蓝色血管,还有无法控制的本能…… 那样卑劣的一张脸。 那样紧绷的一副皮囊。 她叫他一声老师。 他只想把她吃掉。 猎物的香味在鼻尖萦绕,是他从未嗅过的鲜甜,他焦渴地跪在祭坛下,抬头看见她纯净无邪的眼睛,小鹿似的,在荆棘丛里好奇地望着他。 她还在说: “江老师和他们不一样。” 她弄错了,错得很彻底。 江潜握住她的双腿,第一口吃得又慢又深,嘴唇吮着饱满的汁液,牙齿叼着柔嫩的肌肤,他的猎物在嘴里挣扎弹动,流出更多蜜糖。 他的手往上,托住两瓣臀,舌头撩拨着花丛,向泉眼处探寻,那里很窄,窄到让他没了耐心,大口啜饮着酒液,直到所有理智都沉没在无边的食欲里。 ……还想吃更多。 他抱她在怀里,耸立的器官厮磨着腿心,就着湿润一点点辟开幽径,直到填满,充盈,饱胀欲裂。他在里面动起来,肆意驰骋,那里用颤栗的裹挟让他更加卖力,两手握住腰肢,每一次进入都顶到最深处,顶得她从喉咙里发出微弱的鸣泣。 ……还不够。 江潜扳正她的脸,让那双水汽濛濛的眼看着自己,把她双腿分得更开,缠在自己身上,按着后腰,一下一下地狠撞,把她的头发撞乱,眼神撞散,红润的唇撞得开合,看起来可怜极了,下头一股一股地吐水。 猎物在尖叫。 他听到她在问:“江老师,你什么时候好?” ……现在还好不了。 他胃口大开,衔着她的唇,把叫声都吞下去,抬高一只膝弯,疯狂地往前送胯,那里炙热欲化,死死地绞住他。江潜吻着她潮红的脸颊,蓄力插了十来次,她的身子像风中的秋叶,挂在枝头颤巍巍地抖,任何微小的震动都能要了她的命。 他停下来,抬起她的下巴,在唇上轻轻印了一下,接着就是狂风暴雨般大开大合的挺送。她惊慌地踢蹬起来,刹那间他闯到尽头,倾力释放,白液从洞口滴滴答答溢出来。 她迷乱地哭叫着。 江潜湿淋淋地撤出来,唇舌挑逗着蓓蕾,一遍遍吻着那里。她在连续的高潮中叫哑了嗓子,他揉着那颗相思红豆,又捻又拨。 那朵花忽然间停止了颤抖,遽然喷出一股水,喷得他满脸都是。 他喘息着抬起头,吻在她抽搐的肚脐上。 …… 日色昏沉,窗外风声低啸。 沉重压抑的感觉不见了。 身体变得像灵魂一样轻。 “叮铃——” 江潜睁开眼,拿起凉透的红茶灌了几口,把酒瓶放到办公桌下。 他按下开门键,夏秘书提着两份外卖走进来。 她敏感地嗅到清苦的酒味,看到他换了身衬衫坐在电脑前,就知道他刚才冲了个澡。 江潜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洗澡,有时会喝点酒。 “您的叉烧饭套餐,送了西瓜。” 说完她就拎着自己那份走出去,几个女同事等在外面。 江潜这才发现,好像每天只有自己是一个人吃饭,他们都找到了伴儿。 他默默打开饭盒,几片红亮的叉烧肉铺在白米饭上,配着碧绿的小青菜,热腾腾的香气钻进鼻子。 江潜吃了一口,很甜。 但他没什么胃口。 他想吃别的……那种很甜,很润的东西。 手机亮了一下。 是他爸,给他发了几条公众号文章。 《你了解吗?中年男性胃病十大预兆》 《某企业30岁员工长期熬夜导致猝死》 《按时吃饭:父母最大的幸福》 他熟练地一条条删了,眼不见为净,然后把谢曼迪送来的手册拿到桌上,一边看,一边吃叉烧饭。 ……是不是需要跟拼单群主说一声,让店铺换下菜单? 这个套餐确实吃很久了。 手册有四十几页,写的是银湖地产以前的项目和负责人。 这个公司以前的首席财务官叫薛岭,2020年在网上爆出丑闻,涉及到一桩谋杀案,作为最大嫌疑人跳江自杀了。银湖地产的商誉因此受到很大影响,后来破了产,被恒中集团低价收购。 抛开人品不谈,薛岭业务能力很强,他曾经向董事会提案,和南美几个国家合作房地产项目,把投资人的钱花出去。那几年南美房市很热,谁也没想到项目才刚开始做,银湖地产就完蛋了。 江潜在南美历练三年,就是承接了一部分他们原先的项目,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圣保罗、萨尔瓦多等城市建立度假别墅群,选址、合作商都是现成的,省了不少力气。 他翻了几页,找到一个电话,用虚拟号码拨过去。 对方是个部门经理,已经离职几年了,听说他要找包工头,就给了他几个联系方式。 做完这件事后,江潜思索片刻,决定再去一次七森会所。 —————— 百度:【悲伤乳头状综合症是指在乳头被触碰,或者产妇分泌乳汁时,会引起各种难以名状的负面情绪:酸楚、悲伤、焦虑、悔恨、空虚、寂寥、抑郁,有些人甚至还会产生一度想自杀的生理冲动。这种病症一般是身体激素水平不稳定,刺激神经引起的心理上的疾病。】 空气:啊啊啊啊他又来了!榜一大姐们不给点珠珠慰问吗(gt;﹏lt;) 或许各位资深读者知道哪本开车名着里写到男主给女主开了家KFC? 第四幕(1)水逆 巴西的度假别墅项目路演大获成功,银湖地产股价飚上16.37。 余小鱼在电梯里刷新浪财经,一出大门就朝她爸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爸,你买的东家股涨停了呀!” 余国海呵呵笑了两声,“是吗?爸爸挣了钱给你交考试费。”一面把便当递给她:“骑车过来,不知道汤洒了没有。饿了吧,快拿上去吃,我回工地了。” 每个月的餐补是打到工资卡里的,吃食堂从里面扣。她实习了两个多月,觉得还是自家的饭香,且省钱。 “周末回来吃饭,你妈说给你把宿舍里的衣服鞋都洗了。” “嗯嗯!” 余小鱼上楼时碰到江潜,他拎着餐盒上来,正要进办公室。 “江老师,你要不要试试我家的店,很卫生的,我妈妈最爱干净了。” 旁边一个秘书笑道:“哎呦,才干多久呢,就想着薅资本家羊毛了!你让江总批个单子,把你家店纳入食堂供应货源,这样你家能赚钱,咱们公司也不亏钱。” “我家店小,几十号人还成,可做不了这么大的单子。”余小鱼吐吐舌头。 她瞄了眼江潜,他最近心情不错,员工都敢拿他打趣。 从西京出差回来,她和他的关系不知不觉就变近了。江潜工作时会和她聊一些自己的事,在英国上学的经历,兴趣爱好,还有初入职场闹出的笑话,她第一次感觉到他也是同时代的年轻人,只比她大五岁而已。 “汤要凉了。”江潜出言提醒。 “喔。” 余小鱼回过神,打开餐盒,里面是紫菜虾皮汤,还有油亮亮红彤彤的叉烧肉、香喷喷的番茄炒蛋、脆生生的青椒藕丝,和一小碗插着塑料叉子的西瓜。 江潜低头看看自己在食堂打的饭,笑道:“还是你妈妈准备的齐全。” “江老师的妈妈会做饭吗?”余小鱼嚼着叉烧,“可能只会一点点?因为家里有保姆阿姨,不用自己做。” “我母亲去世了。” 余小鱼连忙把东西咽下去,“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他摇摇头,“过去很久了。” 表情没什么变化,目光却飘移到书架上。 余小鱼顺着看过去,是张彩色全家福,他的妈妈有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美丽,气质像七八十年代的港星,爸爸戴眼镜,看上去很文雅,他站在中间,笑得十分阳光。 日期是2005年。 岁月成功地把一个阳光少年变成了一座冰山。 “她精神有点问题,但人很和蔼,经常去福利院,小孩子都喜欢她。”江潜用筷子尾指了一下相框旁的奖杯,“那是我十三岁拿的欧洲国际象棋锦标赛金奖,准备圣诞节带回国给她看的,但没有机会了。” 奖杯的象棋造型很独特,她扒了几口饭,走到书架边,伸手:“我能——” “小心割了手!” 江潜蓦地站起来,余小鱼被他郑重的语气吓了一跳,手指一痛,竟真的被金杯顶端的十字架划破了。 “好尖啊。”她捂着手指,偏头找纸巾。 江潜无奈地叹口气,他就知道!她做事有时候毛手毛脚的,显然在家很少干活,上次搬文件还被白纸划了个血口子。 “要摸就慢慢摸,急什么。”他拉开抽屉找创可贴。 余小鱼摆手:“不用不用,拿纸巾压住就好了,小问题——哎哟!” 江潜拿着创可贴回身,她“咚”地一头撞上他胸前。 余小鱼的目光从抱歉变成了吃惊,“江老师,我没撞疼你吧?” 西京夜市里那种奇怪的神情再一次出现在他脸上。 她问了第二遍,他才回神,后退一步,“还是包扎一下,夏天容易感染。” 然后走回桌子,继续斯斯文文地用餐。 只不过一直到吃完,他都没有再说话。 很快就到了八月底。 答辩那天下着暴雨,余小鱼偏偏又第一次睡过了头,从宿舍打车过来,还是迟了五分钟。 实习生们按顺序进入会议室讲自己的PPT,轮到她进场,有个领导不客气地道: “怎么就你迟到?工作这么久,没学会尊重别人的时间?” 她连连道歉,看向江潜,他依旧安静地坐在第一排,眼里并没有责怪的意思。 余小鱼突然就不怕了。 她正要开口,旁边一个领导解围:“今天雨太大,不好打车,她迟了五分钟而已,讲快点也就是了。” 竟是上次那个叫她熨衣服的赵董,叫做赵柏盛的。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老师”,播放幻灯片,开始讲自己的实习心得。 江潜的左腕在桌上微微转动了一下,露出手表。 余小鱼加快语速,成功在十分钟内结束,几个领导点了点头,提了三四个问题。 看样子他们对她的实习成果很满意,责备她迟到的那个领导最后说:“江总对自己带的小朋友还有什么问题吗?” 在座有南欧籍的领导,普通话不好,所以每个学生最后一个问题都是江潜用英语提的。 钢笔在他手中转了半圈。 江潜看着她,用标准的牛津腔问:“你自己感觉刚才表现怎么样?” “该说的都说了,没有遗憾,不过我今天迟到了,非常抱歉。” 外籍领导很幽默:“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留给别人的印象是最深的,你不会是故意迟到吧?” “不是!雨下得大,我上了三个闹铃都没听到,所以才起迟了。”她老老实实地回答,“可能是因为水逆开始了吧。” 领导听到水逆这个专业单词,哈哈一笑。 江潜继续问:“但生活不会一帆风顺,当厄运来临时,你要怎么办?” 很多年后,余小鱼都记得自己当时望着他明亮含笑的眼睛,无所畏惧地用中式英语回答: “Ifbadluck es,I'lldosomethingtodriveitaway!” 她对在座的经理董事们朗声说: “敌人来了有猎枪!” 2018年的暑假就这样在成功留用的通知下结束了。 * 九月,余小鱼升了大四,课很少,可以一周三天去公司。因为拿到了returnoffer,她幸运地没有参加秋招,得以安心准备毕业论文。 程尧金彻底搬出了宿舍,收拾东西那天,一个长相清俊的男生出现在她们寝室里。 “我帮你装,你坐着。” 据楚晏回忆,他至少重复了十遍这句话。 程尧金坐在电脑前刷剧,男生就帮她收拾床铺、衣服、成堆的首饰,忙碌中还抽空剥了两个石榴,一粒粒盛在碗里,用开水烫了勺子放在她面前,连吐籽的餐巾纸都准备好了。 楚晏在一旁判断:“他肯定有弟弟妹妹。” 余小鱼叹为观止,问他:“同学,还有什么是你不会做的吗?” 他害羞一笑:“我不会做饭。” 男生叫戴昱秋,法学院的,举手投足虽然腼腆,却很老练,家中确实有个小四岁的妹妹。 “你也歇歇吧。”程尧金在他收拾了两个小时后终于开口,语气一如既往地高傲。 可余小鱼看得清楚,她分明在追剧时偷偷瞟了他好几次,嘴角很轻地扬起。 起初室友们对程尧金找到男朋友这事非常惊讶,但观察一阵后,就明白她青睐这种温柔居家系男生乃是情理之中。 程尧金她爸在福建卖轮船,很早就和她妈、她弟弟拿了美国绿卡,但对于这个亲生女儿的态度,则是比不闻不问还差,她甚至不配随父母姓。 “除了钱什么都没有”听起来让人羡慕,但经过三年的耳闻目睹,余小鱼非常同情她。戴昱秋不在乎她尖锐的刺,处处体贴细心,这足够让她沦陷。 “梁斯宇那个大直男,上次让他剥个石榴,剥得就跟土拨鼠啃西瓜似的。”楚晏拉踩起自己男朋友,恨铁不成钢。 “哎呀,我爸夸他打灰打得好,是可造之材。”余小鱼安慰。 梁斯宇跟她们同一级,是学土木工程的。 他爸是农民工,在建筑工地辛辛苦苦打了大半辈子的灰,好不容易把儿子送去名校读书,儿子实习去了隔壁工地打灰,打的灰质量还没他高。 他爸就和余小鱼的爸商量:“你们银湖地产的场地,一天400块钱能拿到吧?把我弄进去,我来教他混凝土怎么浇,浇不好老子一巴掌扇死他。” 银湖地产的工人岗很抢手,包工头不缺人,余国海就亲自带着梁斯宇,身传言教。 去年楚晏到余小鱼家吃饭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偏偏就看上了灰头土脸的梁斯宇,两个人一来二去,就这么谈起来了。 “我觉得他虽然不是罗马贵族,但不会一辈子当个骡马跪卒。”楚晏常常说。 “鱼啊,你啥时候也找个男朋友。” 余小鱼一窒,“我……我没这个想法。” “反正别找学土木的。” “……那找学金融的?” 楚晏突然凑近她,那张漂亮的脸蛋离她极近,硬生生把余小鱼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你干嘛?” “也没见咱们院有男生追你啊?你看上谁了?” 余小鱼往后缩脖子,“我没看上谁。” 楚晏眯起眼,哼哼两声,“那你脸红什么。” 她立刻看向镜子,这一看,就知道上当了,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等程尧金和戴昱秋都走了之后,楚晏才说:“你最好是看上院里的男生了。做投行的,尤其是投行大牛,私生活咱们想不到,你别看你江老师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没准儿炮友都有三四个。不是我歧视他,是现在有钱的男人道德底线低,被小女孩一崇拜,飘得连影儿都没了,外头立绅士人设,私底下大尾巴狼。” 余小鱼张了张嘴,垂下眼帘,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我没有。” 过了一会儿,楚晏听到她说:“江老师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的。” 声音很轻,但坚定。 —————— 女配碰奖杯:不许碰-_-# 鱼鱼碰奖杯:小心割了手????? 女主是那种精神富养长大的孩子,一路顺风顺水,但现在水逆要开始了。 大三我也做着第一份正式实习,老板问我要不要留用,我说我要读研,结果读完研找到的工作竟然是给实习的这家公司当苦逼乙方!!就跟张律师一样(gt;﹏lt;)这是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段子…… 第四幕(2)鸿运来 楚晏并没有亲眼见过恒中的江总,只是在财经新闻里经常看到他出镜。二十六岁的人中龙凤,在伦敦的头部私募和顶级投行摸爬滚打七年,回国从零开始,谁都能看出这是在当成集团的后备主力培养。 这个条件,从来没有过女友、男友,不是藏得好,就是有病。 但他看上去不像个有病的。 “工作一久你就知道了,看看别人,再看看他。” 也不知这丫头听进去没有,笑嘻嘻地挽起她胳膊,“周末我妈说做好吃的,让你也去,我爸再把梁斯宇叫着。” 楚晏无奈地叹气,“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就知道吃。” 虽这么说,但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周六傍晚两个小姑娘高高兴兴地往北二环的码头去。 码头一百米远就是鸿运来,开了七年,是家中等铺面的澳门菜馆,一开始做堂食,后来转向外卖。餐馆虽然流水大,但用料成本高,每个月分到手的钱也就两三万块。 餐饮业和建筑业都是起早贪黑的营生,余家夫妇要供女儿上学旅游考证买房,还要供养老院里快八十的外婆,日子过得温饱有余,小康不足。 因为楚晏过来,余妈妈学着做了山西过油肉,还没开饭就一个劲儿地劝她先尝一块,觉得这孩子太瘦了。 余小鱼说:“她不瘦,腰上都是肉,跟我一样。” 楚晏逮住她猛掐。 两个人在院子里闹了一阵,饭厅里电话响了,余妈妈在厨房忙活,余小鱼就进去接,对方是个甜美的女声: “是鸿运来菜馆吗?” “对——” 刚说一个字,对面就挂了。 余小鱼等了一会儿,电话没再响起。她到厨房里看菜有没有做好,她妈正拿着手机讲电话,表情凝重。 “怎么啦?” 余妈妈蹙着眉解下围裙,“你爸工地上有个孩子跳楼,被他和梁斯宇劝下来了,说先带到家里吃顿饭,吃饱了也许心情就好了。我开车去接他们,你看着锅,排骨里汤没了就再加点水。” “啊?跳楼?” 她爸经常带过工地上的人过来吃饭,但都是些同事经理。 “他瞎掺和什么呀,打110让警察教育就好了,万一在咱们家出事怎么办?” 楚晏也走过来,宽慰:“阿姨,没事儿,梁斯宇力气大,能按住人。” 余妈妈笑了,“小鱼啊,把盐焗鸡翅拿出来,你们先吃,别饿着了。”临走前还给她们盛了两碗猪肚鸡汤。 六点过半的时候,余家夫妇带着两个男孩回来了。 梁斯宇工作服脏兮兮的,在洗手间把干净T恤换上,洗了把脸,这才露出朴实端正的学生样貌。 他悄悄跟女孩们说:“多亏余叔叔力气大,把人给拉住了,我就在下面抹水泥,他要跳下来,就把我给砸扁了!” 楚晏打了他一下,“我还跟阿姨说你力气大能拉住他呢,你盯紧点,别让他在这儿出事。” 饭厅里,余爸爸正拉着那孩子的手说话。此时座机响了,余妈妈拿着碗筷接起,喂了几声,那头才有人应答。 “你们猜怎么着?追星呐!”梁斯宇这厢摇头,“借了五十万高利贷,还不上,被人催债。” 余小鱼担忧:“催债的不会追到我们家吧?” “不会,那群人催完债就走了。” 楚晏打量着那男孩,疑惑:“他多大?” 梁斯宇说:“给包工头的身份证上是十六。” “未成年人不能借贷啊,他父母不管?”余小鱼问。 “要是管,还能让他在上学的年纪去工地搬砖?而且高利贷公司又不看他成不成年。” 原来这男孩叫严家栋,来工地干了一个月体力活,平时沉默寡言,像个哑巴,要不是今天闹跳楼,别人还真没注意过他。余国海把他拉下来后,和梁斯宇费了半天力气才问出缘由,当问到他家在哪儿,他说父母都死了。 “他追什么星?” 梁斯宇道:“前阵子不出来一女团吗,里面有个女的,长得特清纯,长头发长腿大眼睛细腰,穿得跟公主似的,就她。” 楚晏又打了他一下:“你描述个屁啊,她们个个儿都这样。” 梁斯宇苦着脸:“他就给我看了眼照片,我真不认得。就是这女的,有个后援会,我今天才知道,粉丝砸钱就为了送她出道!” 楚晏咋舌,“严家栋砸了五十万,挺多了吧?” “五十万哪够,我听他说,人家都是几百万几百万地砸。总之,这钱不知道塞谁的牙缝去了,他去公司想见女神一面,保安把他赶出来,回来就碰上要债的。” 余妈妈放下电话走过来,“小朋友们,赶紧吃饭吧,菜要凉了。”转头对丈夫说:“刚才有人联系我做家政,我上午在店里,下午到他们家去,每周去一次。” 三个孩子屁颠屁颠跑到桌上等开饭,七嘴八舌地夸菜好吃,把余妈妈夸得心花怒放。余爸爸还在跟严家栋谈心,给他夹菜盛汤,饭吃了一半,他的情绪明显好转,也能结结巴巴地说话了。 他从进了门之后就一直低头搓着两只手,不敢直视人,此时抬起头,余小鱼才发现其实他样貌很清秀,但脸上带着一股不自信的神态,显得精神萎靡。 “我,我错了,我,我不该跳下去,跳,跳下去砸到人,不好。” 差点被砸到的梁斯宇给他倒了杯橙汁:“就是嘛!钱可以一点一点还,办法总比困难多。你是从哪找到他们借钱的?” 严家栋掏出手机,也不避讳旁人,在银行软件里输了密码,熟练地点进一个理财产品,跳转到一个网站。 网站的图标是一条长翅膀的黑龙,页面信息很少。 “探骊网?” 楚晏想起来了,“白沙湾地铁7号口就有他们广告,P2P融资平台,利率那么高,一看就是骗人的。” 这么一说,余小鱼也有印象,在好几个地铁站里都见到过。 根据严家栋的描述,这个网站一边用高利率吸引人存钱,一边给有资金困难的人低门槛放贷。 “微信群,群里,很多中学生。追星,打游戏,赌博,去,去酒吧。” 他起初也不太敢借,先从几千、几万开始,结果发现砸钱应援就是无底洞,最后越借越多。第一个月还不上,客服说可以找另一个资金池借,只是利率更高,借完了第二个月又还不上,于是他又换了个资金池借。到了第六个月,本利加在一起翻倍了,50万变成了100万,债主找上门来,把他的出租屋砸得稀烂,扬言不给钱就剁手指头,或者对簿公堂。 “这么高的利息,法律不认吧?”余小鱼不确定地问。 楚晏思忖道:“他说的资金池,可以看做和个人签订的契约,是灰色地带,以前有过这种案例,个人最多判几年就出来了,很多没文化、爱贪小便宜的客户自己心虚,不敢上法院,吃了大亏。而且我看,这些催债的未必是债主请来的,可能网站就有这么个操作,骗人借高利贷,然后自己养打手,专治各种不服。” 余小鱼又看了眼严家栋的银行软件,是银城市辖区里一个小县城的村镇银行。但严家栋又说,他微信群里的朋友是从银城银行看到这个理财产品的,那可是大银行。 “你们群呢?” “传,传播不良信息,被封了。” 余小鱼和楚晏面面相觑,料想这些借贷者素质都不高。 这个网和大银行有合作,而且能在这么多地铁站做广告,想必管理者有钱有人脉。 “我,我再也不借了,不借了。”严家栋想起那群要债的,放下手机,后怕地抱住头。 手机屏四分五裂,背景是他女神,余小鱼也没见过,就觉得确实清纯漂亮。 “这是?” 严家栋脸上呈现出一种痛苦而羞涩的表情:“小悦悦。” 余小鱼、楚晏、梁斯宇被肉麻得齐齐打了个哆嗦。 吃完饭,楚晏和梁斯宇要去滨江公园坐摩天轮,余国海开车把严家栋送回工地。 他像是在风霜刀剑中终于感受到了人情温暖,发誓不会跳楼了,要重新做人。十六岁的孩子,举目无亲,水泥砖缝中讨生计,看着怪可怜的,但旁人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 国庆节后,江潜愈加忙碌。 余小鱼发现他有时候打电话会避开她,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她问了一次,他只说是私事,但她耳朵尖,在外头听到几个公司里的人名,什么赵柏盛,邓丰,还有他父亲江铄。 大概是不能跟她透露的机密。 这种忙碌的后果就是她见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天,江潜告诉她别的组缺人,让她跟沉总出差。 沉总就是沉颐宁。 实习生们头一个月进公司,搞了个颜值评比,大家共同认为,沉总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沉颐宁的美,是那种江南水乡氤氲出来的气质,如周南汉广,如月出陈丘。男实习生们是这么看的:倘若一个绝代佳人年过不惑还没结婚,她会缺少一些母性光辉,但如果这个人是沉颐宁,那么她最好单身到一百岁。 平时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喊她沉总,毕竟人家大学毕业后在秘书办当门面,后来转到投行部,拿下了几个上市公司大单,直接让恒中证券跻身一流券商行列,可以说是大恩人了。 余小鱼有时会问江潜一些关于谈项目技巧的问题,他拿不准的地方会说:“你有机会去问沉总。” 这下就有个大好良机。但她在江潜身边待惯了,突然叫她跟别人学习,还真有些不习惯。 江潜看出她的顾虑,对她说:“小鱼,我看你挺喜欢出差的,以后如果想从事前台工作,沉总能教的比我多,她人很好,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她。” 余小鱼明白,“人很好”在职场上是一个泛述,员工不干坏事、没有坏心、温和待人,就叫做人很好了。 江潜的态度很坚决,下班前当着她的面给沉颐宁打了电话,恳请她照顾实习生,言辞客气异常,几乎在托孤。 余小鱼背着书包走到门口,心中忽然有些不安,回头期期艾艾地问: “江老师,你以后会一直在恒中吧?” “嗯。” “那等我从首都回来后,还能继续跟着你干活吗?” 江潜打字的手指停下来,视线越过电脑,落在她充满期待的脸上。夕阳的余辉透过玻璃窗,在她脚下画出一道橙色的线。 “小鱼,”他沉默了一会儿,在线的这一边说,“你快毕业了,应该有自己的想法,不能总跟着我对不对?” 她金色的睫毛迎着光抖了一下。 “江老师人也很好,懂的也多,我的想法就是跟着江老师。” 江潜刚喝完茶,舌根还留着苦涩的味道,让他的嗓音也低下来: “集团的规定是,每个导师带教不超过半年,实习生需要换岗。” ……都半年了吗? 白色的帆布鞋往前走了两步,踩在光线上。 “实习合同上没有写这条规定,集团部门的规章上也没有。”她头一次反驳他,声线轻微地颤。 “是内部讨论的。” 余小鱼站在门口,挡住了彤红的夕阳,江潜看不清她阴影里的脸,却看到她的肩膀一抖一抖。 他沉下脸,“小鱼,不要任性。” 她蹬蹬两步跑到他跟前,脸庞早就挂下两行泪,大眼睛红通通的,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江潜的表情绷不住了,撇开目光,盯着手边的茶杯,把“我是为你好”几个字咽了回去。 太过分了。 他怎么能这样说。 怎么能找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掩饰他卑劣的内心。 “江老师,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你直说好了,我一定改……” 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桌上,想拉住他的袖子,又不敢,拳头攥着裙角,“我犯错了你就和以前一样说我,行不行,我能做更好的……” 江潜满眼的心疼,全都看进了茶杯里,“没有,你做的很好,是我太忙了,以后没有办法照顾你。” “我不需要江老师照顾,我只想——” “不要再说了。”江潜打断她,“我知道你的长处短板,在给你找合适的锻炼机会,请你不要因为我做出不明智的选择。” 她吸着鼻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他嫌弃她,不想要她了。 ……没有。 他没有不想要她。 只是断然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 江潜仍然不敢看她泪汪汪的眼睛,抽了几张面巾纸递过去,“又不是什么大事,以后或许你还想跳槽,那时候哭的就该是我们这些当老师的了。眼泪收一收,都快毕业了,是大人了,怎么还像小朋友一样,嗯?” 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哭得更厉害。江潜从来没有应付过这种情况,左思右想,从冰箱里拿出个巧克力慕斯杯,用手掌温了一温,插个勺子塞给她。 “这个钟头,再哭就不吉利了,买的股票要跌的。”他生疏地安慰。 余小鱼抹着眼泪应了一声,鼻头红红的。 江潜暗暗松了口气,拿起手机放在耳边,佯装接电话。这招很灵,她带着鼻音说了句老师再见,捧着慕斯杯,背着书包,慢慢走出了办公室,临走前很乖地带上门。 手机被放下。 他独自坐在桌后,很久之前被她撞过的胸口开始诡异地胀痛,仿佛抑郁的魔爪通过记忆找上他,又把他拉入到无尽深渊里。 窗外的太阳一点点沉下去了。 —————— 江老师是一个有道德底线的胆小鬼!胆小鬼!!(疯狂大喊) 回忆线还没有完,让我再搞搞他。还不赶紧投珠给小鳄鱼壮胆(???) 女朋友 巧克力慕斯从冰柜拿出,在夕阳下冒着冷气。 余小鱼付了款,舀了一勺,舌头被冰了一下,苦中带甜的滋味渐渐化开。旁边的阿拉斯加口水直流,扒着石墩子摇尾巴,站起来比她还高。 “小狗狗不能吃这个呀。”她摸了摸狗头,把手机放到耳边。 司机叫她找个高点的地方站,余小鱼一脚踏上石墩子,举着胳膊招手,车子很快在人流中发现了她,开了过来。 上了车,她把另一份慕斯给程尧金:“给你买的。” “不用。” 余小鱼就知道是这样,把杯子放在驾驶座右边,“师傅辛苦了,待会记得吃。” 然后又兴致勃勃地道:“这几年你一点也没变哎,好不容易回一趟国,是要办大事吧?你家人都来了吗?” 程尧金嗤笑一声:“别说今天戴昱秋他爸二婚,就是我结婚,他们也不会过来。” 余小鱼这才知道不是她要订婚,是她男朋友的父亲摆喜酒。但这也算上门了,她今天打扮得和出门逛街相比,更加冷艷高贵。 “我把你送的裙子穿上了,不会让你丢份儿。” 程尧金回头看她,点头:“好。” 余小鱼觉得她有心事。 但她却先开了口:“你怎么没留在恒中工作?有人把你赶出来了?” 余小鱼一愣,声音小了点,“你说什么呢,是我自己辞的。” 程尧金道:“我从戴昱秋那里知道了一点。” 余小鱼还是那句话,声音更小:“是我自己走的。” 程尧金看着她,皱起眉。 这话一问出来,余小鱼心里七上八下,紧张得手心出汗。戴昱秋是法学院的,和她从没有来往,怎么他也听说了那件事?难道学校里跟她同一届的学生,很多都知道? 不应该啊?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车开到婚宴的酒店,程尧金看着窗外,忽然低骂了一句: “男的都什么玩意。” 进了酒店,大厅里摆着鲜花气球和大幅的新人照片,余小鱼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不是沉颐宁吗? 她居然结婚了? 原来戴昱秋的继母是她! 饶是几年前跟着她近距离实习过,余小鱼的目光还是没法从她完美无瑕的脸上移开,连程尧金的视线都破天荒停留了一瞬。 他们站在一起,就给人一种寻寻觅觅几十年,月老终于拉对红线的感觉——般配。 有宾客不了解,低声问左右:“这是哪个明星?怎么公务员还能娶明星?” 有人笑道:“这可是我们恒中的沉总,明星哪有她好看?一堆钻石王老五抢着送花,她都没瞧上,戴书记真是有福气。” 余小鱼听这声音耳熟,余光扫过门口,却是姚正阳在跟几个男人抽烟搭话。这面子可就大了,前董事长亲自来参加二婚婚宴。 ……姚正阳来,不知道别人来不来? 她跟着程尧金蹑手蹑脚地上楼。 新郎戴月咏是银城新上任的政法委书记,身份特殊,喜宴人员名单都经过上级批准,摆酒也尽可能低调,一帮风云人物挤在五个大包厢里,资源密度极高。 余小鱼和程尧金作为新郎儿子的朋友,坐在小辈们的包厢,空间很大,有投屏有沙发,一屋子十来个学生,互相聊着天,没有她们认识的。 程尧金坐在那儿,不喝茶,也不说话,垂着雪颈看手机,钻石链搭在胸口,黑绸吊带裙露出一大片瘦削孤傲的背。 有男生眼馋得不得了:“那什么,这位……” “我男朋友马上来。”程尧金头也不抬,指了下桌中央的名单。 “戴昱秋跟他爸一样,真行啊。”男生向同伴低声感叹。 因为是二婚,又要遵守公职禁令,新人夫妇没有走红毯,只在包间里陪客敬酒。服务员已经端上了热菜,过了一刻钟,有人推门进来: “不好意思,来迟了,我陪我爸在楼上招待客人呢。” 余小鱼身边的座位被拉开,一个身影聘聘袅袅地坐了下来,很自然地转头问她:“你们喝什么?我来开。” 眼睛看着余小鱼,嘴上却问的是大家。 世界可真小! 余小鱼在心里默默感叹。 众人都说饮料随便,谢曼迪打量身旁一眼,笑道:“撞衫了,不过学姐穿这个裙子真的特别可爱。我开椰汁啦,你们有不喝的吗?男生要喝酒自己开,我可不帮忙。” 刚才搭讪程尧金的男生立即站起来道:“哪能让大小姐亲自动手,我来我来。” 他给女生们一人倒了一杯椰汁,又开了两瓶啤酒。 余小鱼老觉得一道目光在盯着自己,放下筷子,“我们以前见过?” 谢曼迪歪着头笑,“就是面试那天,你来江总那儿拿手机。” “除了那天?” “没有。” 余小鱼想了想,自己真没见过这么漂亮灵巧的小学妹,她上大学那会儿人家还上高中,不过她应该是打听过自己的。 “你以前在江总手下实习,后来离职了,”谢曼迪很感兴趣,“为什么?我还想去他那里,但他现在都不带实习生了。” 对方表情是纯真的好奇,余小鱼耐心道:“我后来轮岗,跟着沉总,就是今天和你爸结婚的那位,然后发现自己不适合要见客户的工作,所以没留下来。” 谢曼迪瞥了一眼吃喝嬉闹的同学们,压低嗓音: “江总当年突然被调出国,是怎么一回事啊?你和他走得近,应该知道吧。” 她的眼睛含着笑,亮而冷。 程尧金听到了,这时抬起头,“人前礼数周全,私下阴阳怪气,你不是吃碗里的看锅里的吧?” 她声音大,包间里的吵闹戛然而止,众人懵然看向这边。 谢曼迪喝了口椰汁,“你是哪位?” 程尧金把手机啪地扣在桌上,想说什么,又冷笑一声作罢。 谢曼迪沉下脸:“我只不过问她一句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尧金挑眉,“你哥知不知道你这么关心别的男人?有那闲功夫,赶紧找人江总去。他就在楼上,手上戴一戒指,你有本事把他戒指撸下来,我就服你。” 谢曼迪冷冷道:“请你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这样的造谣者。” 程尧金满不在乎地携包站起,手指摸出一根薄荷烟,拍拍余小鱼:“你先吃。” 她走后,包间里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气氛。 有人打圆场:“误会,都是误会。大家别光坐着,吃菜啊。” 余小鱼想既然来了,那就干脆白吃白喝到底,往碗里夹了一筷葫芦鸭。 “江总手上戴的戒指,你看见了吗?”谢曼迪悄悄问她。 余小鱼好容易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他戴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在恒中实习这么久,不会没观察到吧。” “可我从来没见过他女朋友。”谢曼迪若有所思。 “性别不要拘那么死。”余小鱼道。 谢曼迪看着她笑了,“你不像你朋友,真好说话。” 余小鱼觉得她的语气确实很奇怪,也不想接茬了,“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不要来问我江总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跟他已经很久没见了。你去问沉总,说不定能问出他女朋友是谁。” 二十一岁的小姑娘,谈到江潜,眼里的情绪藏不住,也没想藏,只是被程尧金那么一说,太没脸。 余小鱼吃着饭,手一停。 她当年……是不是也这样? 别人看出来了吗? 他看出来了吗? 她的心脏突然快速跳起来,有点喘不过气,不愿意再看那张巧笑倩兮的脸,如坐针毡的捱了十分钟,和另一个男生一起离席去洗手间。 一出包间,余小鱼就深呼吸几下,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谢曼迪旁边心理压力特别大。 她并不喜欢这个处处试探的女生。 洗手间在三楼,余小鱼运气不佳,迎面撞见下楼敬酒的新郎新娘。 戴月咏西装革履,挽着沉颐宁的胳膊,整个大厅都被这如诗如画的一幕照亮了。 她静悄悄让到楼梯一侧,沉颐宁拖着婚纱经过时,果然立刻认出了她,轻轻颔首:“这不是小鱼吗?你坐哪一桌?” 余小鱼喊了她一声沉老师:“在谢曼迪那桌。” 戴月咏望着妻子的眼里满是柔光,“你认识这孩子?” “以前带过的实习生,她和曼曼都是A大经管院的。” 他们进了二楼包厢后,另一人也端着酒杯紧跟着赶了下来。 余小鱼及时叫住他:“喂!程尧金呢?” 戴昱秋停住脚步,认出她来,“我怎么知道?又没看见她。” 有那么一刻,余小鱼以为自己的记忆出了错,那个细心周到、轻声细语的男生是虚构出来的。 “你怎么没跟你妹妹说,她是你女朋友?” “我准备今天说。” 余小鱼瞠目结舌,“你俩谈四年了,谢曼迪都不知道?你爸和沉总也不知道?你这叫什么啊,程尧金大四都跟你出去住了!” 以沉颐宁的情商,要是知道程尧金是他女朋友,绝不会问她坐哪一桌。 “她爸妈也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啊,”戴昱秋一本正经地答道,“而且我今天叫她过来,就是要给我爸和沉姨看的。” 余小鱼下巴都掉了,他打招呼:“我先下去了。” 他好像并不认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她叹了口气,给程尧金发了个微信。 二三层共用一个洗手间,建得特别大,推门进去是个镜壁,后头有一排公共水池。余小鱼解决完毕,心里盘算着程尧金今天带她来这的目的,急匆匆地往外冲,就在这么宽敞的地方,一头撞上人。 她听到“嘶”的一声吸气。 她心想自己撞得也不重,就是擦碰了一下,抬起头,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 江潜手里搭着西服外套,捂着胸口,眉毛一点点蹙起来。 气压很低。 果然,下一瞬,他开口: “小鱼,你怎么走路还是不看路,撞了我多少次了?” 一股淡淡的酒味飘过来。 她张了张嘴,“对不起。” 江潜指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像是斥责,“下次不要再撞了,它不是铁打的。” “江老师,我刚才在想事情,不是故意的!”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了。 他用指节抵着额角,“你……” “江总,实在不好意思。”她灰溜溜地要走。 “小鱼!” 她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江总?” 江潜这回是彻底酒醒了,胸口微微的痛把他的神智拉回来,想说些什么,最终只问: “在二楼?” “……嗯,和谢曼迪一桌。” 江潜用左手理了理发皱的衬衫,余小鱼看清了他中指的戒指,铂金的,上面刻着低调的花纹。 “江总女朋友也来了?” 江潜愣住了,过了几秒,才说:“没有。” 余小鱼打了个哈哈:“刚才学妹说实习这么久没见过您女朋友,好奇问我来着。江总您别介意,开玩笑而已。” 她迈出几步,觉得这话很傻,倒像是她自己想找借口问,于是又折回来,解释: “真不是我要问的。” 江潜依然望着她。 余小鱼咬了下唇,觉得自己更傻了,转身就溜掉。 他低头看向左手。 好半天,唇角忽地动了一下。 “……没有。” 然而人早就没影了。 一个电话突然打进来。 江潜接起,是他通过项目经理找到的包工头,对方晚上还要监工,约他一小时内在工地附近见面。 他揉了揉太阳穴,给沉颐宁发了个短信,重新披上外套。 —————— 因为他是鳄鱼啊,鳄鱼很少叫的,习惯潜水~ 后面的章节要逐渐刺激起来了(???) 闹婚宴 余小鱼后悔得要死,吵完架三更半夜从床上坐起来怨自己嘴笨的那种后悔。 她刚才为什么突然那么问啊?不是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得很疏离很正常吗? 还好他喝多了,脑子不太清楚。 回到包间,菜吃了大半,谢曼迪左右逢源,氛围其乐融融。 在坐的全是小辈,敬酒顺序排在最后,八点刚过,新人夫妇进来了。沉颐宁和继子继女的朋友们说了几句客套话,望向余小鱼身边的空座位,后者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我朋友吹空调有点不舒服,在洗手间。” 戴月咏和蔼道:“孩子们有事的就先回家,昱秋,你跟妹妹在这里陪同学,楼上的叔叔阿姨我跟你沉姨招待着。” 戴昱秋看到程尧金不在,眼神有些许不满,但用政府机关式的微笑掩饰得很好,在谢曼迪身边搬了把椅子。 沉颐宁和戴月咏一走,余小鱼就在微信上敲字,还没点发送,只听大门哐地一响,程尧金大步走进来,转眼到跟前,抬手就甩了戴昱秋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把所有声音都打断了。 余小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包间里十几个人全都懵了,戴昱秋一下子站起来,吃惊地捂着脸: “你干什么?!” 程尧金肩膀一抬,把滑落的挎包往上提了提,闪电般朝谢曼迪伸出胳膊,半空中被截住了。 戴昱秋紧紧攥住她手腕,脸色从诧异变得愤怒:“程尧金,你疯了?还想打我妹?” 她苍白的肌肤被捏得一片通红,冷冷盯着他,左手从桌上抄起一把餐叉,猛地往他手背扎去。 戴昱秋猝不及防,痛叫一声,捂着差点被戳穿的手背跳了起来,又气又怕:“你,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时有人也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道:“是啊,你男朋友有哪里不……” 程尧金把餐叉往他面前一丢,啪地一下,那人顿时偃旗息鼓。 “戴昱秋,你行啊,这时候知道她是你妹了?” 她从包里拿出个东西,往余小鱼怀里一丢:“拿着。” 余小鱼的座位正好对着墙上的白幕,她低头一看,手中抓的竟是个才买来的便携式投影仪,标签还没撕,工作灯亮着,已经连上了蓝牙。 大门紧闭,程尧金把吊灯关了,包间顷刻间陷入昏暗。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谢曼迪,她推开挡在身前的戴昱秋,伸手就要抓余小鱼手里的东西,因为动作太急,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两道血痕。 “哎哟……”余小鱼吃痛低呼。 程尧金一把拎开谢曼迪:“你再动她一下试试?” 第一张照片从投屏上滑了过去。 众人皆睁大了眼睛。 微信截屏,字都清清楚楚,谢曼迪此时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瞧着,仿佛不关她的事。 【我学会做豇豆烧排骨了,你最爱吃的,周六我给你送便当啊。】 【不用啦,我点外卖,被人误会你是我男朋友就不好了~】 【不行,我看你朋友圈照片都瘦了,你等着。】 …… “我可怜你生来没爹妈,跟我一样,今天不把你怎么着。“程尧金抱臂冷笑,“你哥对你可不一般,在外头拿我练手,回家跟你来真的。” 她啐了一口,“戴昱秋,你恶心!你们家收养她十几年,你是喜欢她宠着她啊,你看她有没有把你放眼里?” 众人面面相觑,戴家从来没对外说过,他们都以为谢曼迪是戴月咏的亲生女儿,跟早逝的母亲姓。 说话间,第二张照片也大剌剌展现在眼前,接着是第三张、第四张…… 戴昱秋慌乱间打开所有的灯,又去夺投影机,余小鱼往程尧金身后一躲: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这么着急干嘛?” 她嘴上这么说,心中门儿清,他当然着急了!这几张暧昧截图起初还能算作家人间的嘘寒问暖,后面就夸张了,哪有男人凌晨三点跟妹妹说自己梦见她睡不着的? 饶是灯开得快,也没有大家一目十行看八卦的速度快,短短几十秒的工夫,戴昱秋面无血色,厉声质问程尧金: “你懂不懂法?这些虚假拼图哪里来的?我可以告你!” 相比之下,谢曼迪比他镇定许多,声音如一汪死水:“程小姐,你看在我爸婚礼的面子上,到此为止吧,各位今天是来喝喜酒的,闹成这样没有必要,完全可以私下解决。你看能不能找个时间,你和我哥两个人谈一谈?如果我哪里冒犯了你,肯定会向你道歉,用不着拿这种手段污蔑我们。” 有个男生眼看不妙,赶忙对戴昱秋说:“兄弟,我们什么都不明白,怎么就吵起来了?先走了啊,你们聊。” 一人带头,其余的人纷纷拎包开溜,装作无事:“家属在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弹指间,偌大的包间走得干干净净,留下一桌残羹剩饭。 空调的冷气幽幽吹着,余小鱼起了层鸡皮疙瘩。 程尧金把投影机关了,扔回包里,“戴昱秋,你学法就学出这个德性?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你管我怎么弄到手的,去告啊?你爸还不知道你跟我谈了四年,异地劈腿自己妹妹吧。你飞来波士顿求着要跟我睡觉,你妹发微信要你回去陪她,你就这么狠心删了?不会吧,我有这么大魅力吗?还是你心思都在几把上,睡不到她就要来睡我?” 她用尖尖的黑色指甲戳着他胸口,“未来的大法官,法律禁止的你不敢做,没规定的你做得可开心了,是不是?你怎么有脸叫我回国把我介绍给你爸?我告诉你,今天没闹大,是我发善心,你要敢再缠着我,就不是让你当众丢脸这么简单了!” 她拽着余小鱼,高跟鞋哒哒走出几步,又折身,抬手指着谢曼迪:“你也悠着点,别使什么歪心眼。别人不知道你的小九九,我知道,没说出来罢了。” 戴昱秋气急败坏地叫道:“你真疯了!她怎么惹到你了?” “够了!”谢曼迪忍无可忍地呵斥他。 余小鱼听到程尧金用方言骂了一句脏话,头也不回地携着她往前走,“以后离那女的远点。” 出了酒店,夜色渐浓。 程尧金深吸一口气,看到自己身边还有人,嘴角扯了扯,眼圈有些红。 余小鱼抢先道:“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大排档,在你住的地方附近,你饿了吧?” 她点点头,快步走到树下,背对人群打开烟盒。 一星火光在黑暗中亮起,烟雾笼出虚幻的大千世界,车水马龙皆为尘粒。 余小鱼在十米开外的花坛后等着,婚宴快散场了,陆续有宾客坐车离开,几个中学生勾肩搭背走向繁华的步行街,仿佛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酒店门前冷清下来,过了一会儿,出现一个黑色身影。 谢曼迪挎包走下台阶,后面跟着换了旗袍的沉颐宁,神情凝重,与平日判若两人。沉颐宁拍了拍她的肩膀,谢曼迪甩开她的手,一句“凭什么管我”顺风飘了过来,带着哭腔。 刚才包厢里那么一闹,新人夫妇不会知道了吧? 余小鱼觉得沉颐宁这个继母当得真心累。 程尧金也看到了她们的争执,掐灭烟走过来,“这两人倒是有意思。” 这时她的凯迪拉克开到了路边。余小鱼一上车,就给司机看地图指路: “您要是还没吃晚饭也可以找一家,那条街全是餐馆。” 余小鱼是土生土长的银城人,家中值钱的唯有户口本,从小开荤就是去平价大排档。 程尧金心情不好会喝酒,她熟门熟路的找了家啤酒畅饮的:“我请你啊。” 初秋的风从江上吹来,掠过一片建筑工地,带了凉丝丝的灰尘味儿,不远处传来机器运作的咣啷声。 露天棚只有他们一桌,晚间休息的工人们都在屋里吹电扇喝酒。店主端来一盘蒜泥拍黄瓜,和冒着碳火气的烤串,用餐巾纸包着串把儿,牛羊肉和鸡翅刷着秘制酱料,红辣辣香喷喷的,浓重的椒盐味熏得人冒汗。 程尧金问她:“你喝吗?” “喝。”她不假思索地道。 程尧金给她倒了一杯黑啤,“我看你心情也不好。” “嗯。” 余小鱼捧着杯子尝了一口,苦苦的,不酸,有股很淡的咖啡味。 程尧金擦掉口红,先灌了一杯酒下肚,嗓音微哑:“今天亏你来了。” “你还需要人壮胆?”余小鱼奇道。 她把头发捋到耳后,慢慢地说:“没人教过我怎么闹事,我爸在外头找小三,我妈连屁都不敢放。我今天发挥得还算过得去吧?” “你超棒的!” 程尧金不禁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捏着玻璃杯,指关节因为用力透出青紫色的血管。 “我明知道他心里有别人,他大三追我,我本来只想玩玩,但他太周到了,我那时候觉得一个人就算装,装到这个程度,也有几分真,至少他为我做的事都是真的。他跟家里吵架,想搬出去住,我就租了个两万块一月的公寓,他一分钱不用出。我不是爱他,我只是爱他在那个房子里天天围着我转,问我饿不饿渴不渴,想吃什么水果看什么电影,我泡澡他帮我把水温调好,买的衣服用洗衣机绞坏了边,店里补不了,他就学着一针一线地缝。我故意刁难他,他从来没有一句怨言,反而想尽法子哄我开心,你说这人可不可怕?” 余小鱼学着她喝了一大口啤酒。 “他看我的眼神那么真诚,他没装,他真的愿意为我做那些。但他对谢曼迪也是真的,也没装,他觉得我和谢曼迪私下很像,所以就把我当成她。我很早就起疑心,雇了私家侦探,可查出来我还是舍不得他走。” 她抹了抹眼泪,“除了他,没人受得了我的脾气,我就是想要一个人陪,花钱也好,倒贴也好,我离不开他。他一走我就觉得这破日子一点意思也没有,过不下去了。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程尧金顿了一下,绝望地苦笑:“你体会不到的。你爸妈能在开学前替你把所有衣服都搭配好,你生病了他们拎着零食来宿舍看你,怕你实习吃不惯食堂,三伏天40多度骑摩托给你送饭。而我呢,在家里比丫鬟还不如,我八字克父母,会挡财运,我爸就让我跟外婆姓;我三岁就会照顾我弟,他一哭,我妈就打我,后来他们三个移民去了美国,让我在老家跟奶奶住,美其名曰尽孝道。 “我爸给我的钱,我奶奶拿去赌,输了就骂我是赔钱货,打电话问我爸为什么要把我放在她家。她住县城,风水好,硬是不搬去城里,后来开刀做手术,我爸找了七八个护工她都不满意,说我是孙女,照顾肯定比外人尽心,非要我在病床边陪着。我高三放学,第一件事不是写作业,是端盆给我奶奶换尿布,你能想象那个场景吗?我都不知道从小学到高中,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毕业出国,我爸妈弟弟也要飞美国,头等舱还剩四个座位,我爸买了四张票,我以为有我一张,结果那一张是妈祖的神灵票,紧挨着他们三个。” 她捶桌大笑,喝着酒,呛得眼泪一滴滴砸在碗里,“我是真羡慕你,他们要是有你爸妈十分之一好,我至于心甘情愿被戴昱秋这种男人耍吗?他现在终于厌倦了,我没法再跟他耗下去。明天我就回波士顿,再也不回来了。” “你明天就走?”余小鱼轻拍着她的背。 她红着眼趴在桌上,昂贵的丝绸裙蹭了一片油污,“这地方,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喝酒。” 余小鱼被她塞了满杯,一口气干掉,打了个嗝儿。 程尧金的眼睛细长而媚,生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让人看了就忘不掉,此时执着地盯着她: “我说完了,该你了。” 月光 余小鱼忙摆手:“我没什么可说的。” 程尧金从包里摸出一枚爱马仕的骰子。 “真心话大冒险,谁大谁问,大冒险就是喝一杯,不想说就喝。” “……” “我明天都走了,能告诉谁去?” “……那好吧。”余小鱼咬了一口鸡翅。 第一次掷,她就掷了个鲜红的一点。 程尧金掷了三点,问:“你怎么离开恒中的?” 余小鱼没有犹豫,喝了一整杯。 第二次掷,还是一点。 “你现在还喜欢他?” 余小鱼立即喝了第二杯。 程尧金托着腮,星眸微眯,“我还没说是谁。” 余小鱼的大脑被酒精麻痹,良久,小小地“哦”了一声。 她掷了第三次,晃动的电灯下,骰子在木桌上旋转,渐渐停了,顶面露出孤零零的一个圆。 ……水逆怎么还没结束? 程尧金大笑起来,轻轻松松掷了个四点,把酒杯满上,往她跟前一放。 “最后一个,其实你可以不喝的。” “那你不要问这么难的嘛。” 程尧金应了声好,开口便问:“你的第一个性幻想对象是谁?” 余小鱼喝了一口酒,先前还不觉得,这会儿辣得直皱眉头。 “你说的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别装,你懂的。” “我真没有。” “每个人都有。” 余小鱼咕嘟咕嘟喝了一半,实在喝不下去了,头昏脑涨地放下杯子,软绵绵地道:“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没有想过做那种事呀。” “想跟他在一起干什么?” “唔……干什么都行,只要能看到他就好了。”她有点害羞地捂着嘴笑。 “嗯?” “因为江老师是世界上笑起来最好看的人啊,他,他……他就是最好了。” 程尧金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余小鱼又理直气壮地说:“不过我早就不喜欢他了,绝对不会再喜欢了。” 喜欢他会受伤的。 程尧金叹了口气,“我去买单。” 余小鱼听到买单两个字,唰地一下站起来,差点碰翻了酒瓶:“你不能去,我去!江老师教过我买单的。” 她摇摇欲坠地站起来,揣着手机转身,“先生你让一下。” 不知何时,身后那桌新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站起来让道。余小鱼看到他,扑哧笑了,觉得自己醉得厉害,用力晃了晃脑袋。 下一瞬,笑容就凝固在脸上。 余小鱼脑子里轰然一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橘黄的灯光下,江潜静静地站在她面前。 旁边的和他一桌的包工头还在自顾自说话:“……那孩子当初确实是先找到我,要去工地干活,后来被要债的弄死了。先生,你要什么菜?” 余小鱼身后的程尧金也在说话:“你说的这个江老师,是恒中现在的总经理吧,他就那么好,把你魂勾了四年?我告诉你,男人的话听听就罢了,再好也好不过你爸妈……” 江潜仿若未闻,侧过身子:“请过。” 余小鱼像一条飞鱼,呲溜一下滑了过去,到了柜台,拍着胸脯直喘气,扫完码也不敢过来了,拼命给程尧金打手势:“快走快走。” “急什么,他又不在这。”程尧金抱怨,一左一右拎着两只包站起来。 到了门口,余小鱼把她一拉,两个人飞速消失在夜色中。 江潜重新坐下,和包工头搭了几句话:“我吃过了,你随意。” 包工头节俭,叫的烤串是生的,点完立刻就上桌。 焦褐的羊肉在烤架上转动,滴着肥油,他狼吞虎咽地比划着:“那孩子不到十六,身份证是假的……你说的对,他提过有个兄弟,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他不知从哪借了一大笔钱,要债的还来工地上闹过,我们当时有个工人,好心救下他,结果呢?自己遭了殃,听说家属花了大力气告到法院,但那些地痞流氓才判了几年啊?唉!这世道,好人没好报。” 江潜垂目看着慢慢烤熟的肉块,浓烟遮住他的脸,思绪飞远了。 直到附近传来“叮当——叮当——”的施工声,他睫毛一抖,抬起眼:“出事的地方就在这?” “小孩是在这个工地出事的,所以开发商嫌不吉利,拖了三年才开工。那工人回家途中被人抡了一板砖,我们当时都觉得他身子壮实,伤得不重,哪知道后来脑溢血,没救过来。”包工头叹气,絮絮叨叨地提起旧事。 江潜一一记下,给他斟了杯啤酒。包工头总算说完了,受宠若惊:“先生,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要是找技术熟练的农民工,我能帮忙,别的事我可不瞎掺和。” 江潜掏出一张项目经理的名片,随口找个理由打消了对方的疑虑,“可能还会再联系。我还有事,今天耽误你时间了。” 他系上西装扣子,唤店员结账,包工头想留他喝几杯,又觉得这人通身的气派,不是能跟自己这种阶层一起吃大排档的,于是客客气气地起身,目送他的身影被黑暗吞没。 九点多,正是苍蝇馆子生意兴旺的时候,走入羊肠小巷,隔墙的灯火喧闹都远了,只有工地上敲钢筋的声音依然清晰。 一声声有规律的尖鸣,敲得江潜心头震动。 月光如霜,铺在他脚下,带着熏然酒气。他踏着这微凉酒意越走越远,嘴角忽而轻轻勾起,生疏地练习几次,才发觉自己很久没有像从前那样笑过了。 视线里多出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电线滋滋地响。忽明忽暗的光晕里,一朵黑裙子倏然从巷口飘过,像暗夜里盛开的郁金香。 江潜疾步上前,可她离得那么远,走得那么快,他开始奔跑起来,短短十几米距离好像用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终于伸手将那个影子揽进怀里。 月光如水,淌在他手中,浮着初秋的花香。他嗅着这甘甜香气越吻越深,唇边扬起了笑,又怕自己笑得没有以前那样好看,低声问: “现在呢?” 现在还喜欢我吗? 她在骗人。江潜对自己说,她一定是在骗人。 他把她的手按在胸口,让她触摸他的心跳得有多快。 这个地方只有她可以碰,他让她碰,如果可以,她想怎么碰都行。他不计较她撞了他那么多次,只求她再说一次—— 她张开嘴,江潜突然恐慌起来,低头堵住她的唇瓣,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风吹过,一缕酒味坠下万丈悬崖,深渊里的怪物在吼叫。 他顺着柔软的嘴唇吻下去。 黑色郁金香在月下盛放,花瓣剥落在他手中,露出洁白的蕊,修长的茎,嫩叶挂着露水,沿着指节颤巍巍地滑落。 江潜把她转过去,不敢看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将她压在墙上,一手从前面锢住腰,吮着她低垂的后颈。 翻涌的云海遮住了月亮,天地都沉寂下来,唯有那盏旧路灯不知疲倦地闪烁,照亮了赤裸的肌肤。 极致的黑与白刺入眼帘,激荡如一发不可收拾的欲念,他下腹滚烫的物事抵住洞口碾磨,逼迫那里渗出湿润,才滑进去一寸,就被里面推拒着吐出来。 他抬起野兽一般荧亮的瞳眸,在耳边柔声哄着她,叫她不要怕,五指蓦地扣紧,下身猛然一送,粗硕坚硬的器官贯穿花径,在最深处发狠地撞。 江潜根本不想退出半分,只一味将她顶得双腿发颤,站也站不住,两只娇小的乳在空中无助地摇。他大肆揉捏着,唇齿依附着鲜活的肌肤,感到血脉有力地搏动,更加兴奋地动作起来,撞得交合处泡沫横溢。 他犹不尽兴,把她抱在怀里,胸膛贴住后背,手臂托住膝弯,直上直下地插了百来下,喘着气问她: “现在呢?” “喜不喜欢我?” “和我在一起,做什么都行,是不是?” 她要说话,被他偏头吻住,舌头撬开齿关,长驱直入。 不要说。 不要说让他害怕的话。 江潜闭着眼,感到她在胸前战栗,腿根痉挛着想合拢,狠心把那双幼鹿似的腿分得更开,不顾她在高潮之巅,手指摸到凸起的花核,一边飞快地按揉,一边飞快地抽插,甬道瞬间缩得死紧,将他牢牢绞住。他挺腰大力撞开,牙齿松开两瓣唇,无声的呻吟终于被释放,划破静夜。 水声汩汩。 他喘息着,把她翻过来,面对自己,想看清那双杏眼里的情愫,几丝月光从云间漏下,他只从她镜子般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惶然,焦急,邪恶,挥汗如雨,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东西。 他怎么配? 江潜不敢再看,紧紧搂着她,心脏几乎跳出了喉咙,隐约听到她甜甜的嗓音: “……只要看到你就好了。” 他的眼骤然亮起来,如获珍宝般捧起她的脸,以额相抵,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胯下急速挺动,直到把所有热情都灌在那张欲说还休的小嘴里。 那里吞咽着他射出来的东西,仍然咬着他啜泣,他很快又硬了。 …… 路灯依旧在闪。 逼仄的小巷中光影蒙昧,黑裙子经过巷口,两三秒之间,有人陷于暗影,驻足不前。 月明风静。 一切如常。 “你别乱走,这里不安全。”女孩清冷的声音传过来。 “程尧金,我,我想吐,怎么还没找到垃圾桶……” “你就吐旁边。” 余小鱼眼花缭乱,十分钟前恢复的那点清醒全被醉意盖过去了,撑住墙壁,前方一片漆黑,她实在忍不住,弯腰吐得稀里哗啦。 她吐完了,胃里好受一些,地上有个东西移动了一下。 “啊!” 程尧金闻声过来,只见刚才在大排档吃饭的顾客站在角落里,皮鞋被吐得一塌糊涂,西裤沾到了秽物,裆也湿了一点。 顾客看着挺冷,却是难得的好脾气,从包里掏出纸巾,没有先擦自己的鞋,而是俯下身,去擦她的嘴。 就在即将碰到皮肤的一刹那,他的手调了个方向,把纸巾递给了程尧金。 余小鱼醉眼朦胧地对她说:“你怎么叫我吐人身上……我没看见这里还有人……对不起啊……” 程尧金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不耐烦地丢给顾客,“密码是卡号后六位,够你买十条裤子十双鞋。” 说完拖着余小鱼就走,还低声抱怨:“这人有毛病,你这么大动静他还站那不动,别管他了。” 江潜拿着卡站在路灯下,抿唇望着她们走远了。 他掏出手机,想叫司机来接,想想自己这副狼狈模样还是算了,戴上口罩,往最近的酒店走去。 —————— 酒壮怂人胆,江老师大胆地艹了空气,并被吐了一身。 空气:大哥求你了放过我吧……急需要榜一大姐们的珠珠慰问,让我早日脱离苦海?_? 第五幕(1)养鱼 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江潜揣着信用卡,从高档酒店门口经过。 夕阳照着繁华的大街,梧桐叶落了满地,人影街景勾勒出一幅深秋的画卷。他从英国回来快一年,鲜少有这样空闲的时侯,可一闲下来,他心里就不好受。 余小鱼转到沉颐宁那里实习有一个多月了,他当时对她说,自己很忙,没法照顾她。 要是她知道他只是在找借口,应该会生气吧? 江潜有些愧疚地想着,走进路边一家大型宠物店。 他爸江铄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躁,刚才因为一个项目和他大吵一架,赌气说要养只猫当儿子,死后遗产都给猫,当下塞给他一张卡,叫他立刻去办。 江潜也懒得告诉他国内宠物没有继承权,进店五分钟之内挑了只大橘,是街上捡来的流浪猫,食量奇大,没有客人愿意领养,必然会让他爸心疼每月的伙食费。 店员殷勤地建议:“您再看看别的?我们家种类很全。” 江潜在居家方面是个极简主义者,私人公寓可以称得上家徒四壁,什么装饰品都没有,更别说养宠物了。 他谢绝了建议,出门时,笼子里的大橘朝身后依依不舍地喵了几声。 大厅中央放着一口水缸,热带鱼美丽宽大的胸鳍曼妙地扇动,像穿着火红的舞裙,在水中飞翔。 “这是什么鱼?”江潜随口问。 “狮子鱼,很好养的。” 手机适时弹出一条新消息。 【江老师,我和沉老师谈项目去啦,她说你见过对手方老板,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吗?】 江潜推开门,凛冽的北风扑面而来,门口悬挂的风铃叮当作响。他的心弦被这清脆的声音拨得一动,忽然想起天气预报说寒潮将至。 他拢了拢围巾,又回头看了眼水缸。 小鱼在玻璃后睁着一双纯黑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好养?” “嗯,多晒晒太阳。” 江潜走回来,刷卡,留了地址。 店员喜笑颜开,叮嘱:“它背上的刺有毒,只能看,不要碰哦。” 上了车,江潜握着手机,公事公办地敲了几百个字发过去,给她介绍对方公司的背景,那边很快发来一个鞠躬感谢的表情。 【降温了,多穿点。】 手指在屏幕上犹豫片刻,全删了。 不要碰。 他默默对自己说。 【江老师,寒潮来啦,注意保暖哦。】 江潜抿住唇,眉梢还是漏了一点笑。 【好的,你也是。】 他的手指停不住了:【沉总那边如果有不明白的,可以来问我。】 【沉老师教的很细呢,我暂时没有搞不清楚的。她业务好厉害,而且人也很温柔,我超喜欢她!谢谢江老师给我这个机会。】 江潜瞬间不想回了,关掉屏幕,抬眼在后视镜里看到一张郁闷的脸。 司机也看到了,以为他还在和父亲闹矛盾,“您买的猫,江董一定喜欢。” 江潜才想起来,刚才买鱼,刷的是他爸的卡。 果然,没过几分钟,他爸接到支付短信,电话就打来了:“一只猫能要五千?你个败家子!” 五千块是鱼加上水缸、过滤器、灯、饲料等杂七杂八的费用。 江潜正色道:“现在猫都贵,你不了解行情。” “什么品种的?早知道去你爷爷村里抱一只!” 他低头看看笼子里0元购的长毛狸花猫。 “它爸是赛级缅因,有证。” 江铄这才信了,“让司机带我儿子回家,你滚吧。” 江潜让司机开到自己公寓,一身轻地下了车,脑子里还在想他那几条鱼。 ……卖得还挺便宜。 多漂亮的小鱼。 客厅空空荡荡,哪里都能放下一只水缸,他站在沙发前,盯着白墙,已经想象出五条鱼在水草间吐着泡泡遨游的画面。 不能碰,有毒的。 江潜又对自己重复了一遍。 只有独处时,他才敢剖析自己的内心,一切都从和她去西京出差后变得不一样了。 他开始在工作时想无关的事,视线总是下意识从电脑屏飘到她身上,更要命的是,她无意中撞到他胸口时,把那里封印的潘多拉魔盒一下子撞开,见不得光的念头全都喷涌而出。 江潜眼睁睁看着,惊慌失措。 她叫他老师。 他们的地位是不对等的,她仰望他,视他为崇拜的对象,学他的一举一动,那么单纯、勤奋的一个小姑娘。 他怎么能对她有这样无耻的想法?甚至想把她这样又那样…… 江潜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道德底线,作为一个在寄宿学校受过极为严苛的传统教育的人,他无法容忍自己对一个实习生产生教导之外的心思。这种上下级在职场上掺杂个人感情的案例他听说过很多次,万万没想到这回谴责的对象变成了自己。 冷静地思考后,他认为这是太久不接触异性出现的心理症状,必须及时掐断苗头,如此才不会伤害到双方,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于是在还能控制住形势的时候,江潜干脆利落地把她从身边推开,送去了别的部门。 * 一眨眼,大四上学期就过去了。 期末考完试,楚晏回了山西老家,程尧金和男友去日本泡温泉,余小鱼勤勤恳恳在公司坐班,直到回家过年的那天才发觉很久没有见到江潜了。 办公室在同一层,但他来去匆匆,就算他去找沉颐宁谈事,余小鱼也总是被隔出去,她甚至没跟他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倒像他在避着她似的。 这个稀奇古怪的想法一生出来,她不由好笑——她又不是洪水猛兽,人人都说她长了张平易近人的脸。 江老师真的太忙了吧! 二月过后,投行部要来一个新实习生。除了余小鱼,其他实习生都有点家底,这个空降的小姑娘更不得了,集团董事长是她亲舅爷爷。 前台姐姐神秘兮兮地道:“姚总亲自打招呼,要江总带她。” “真的吗?” 余小鱼嘴里的巧克力蛋糕瞬间没了滋味,心里莫名一阵失落。 “那个小姑娘挺牛逼的,听说她在LSE读本科,就是想和江总当校友。江总上学时不是在一家公募实习嘛,她圣诞假去面试,没过,她舅爷爷就让她回自家公司历练。” “是个小妹妹呀。”余小鱼若有所思。 前台瞅着她:“你怎么一点都没反应?” “我要有什么反应?” “你不是江总带过的唯一的实习生了啊。” 余小鱼好笑:“江老师这么厉害,难道工作十年二十年都不带实习生?别人会觉得他眼高于顶,或者是绣花枕头。根本不是呀!他很会教的,而且我能感觉到,他教人的时候自己也开心。” 前台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指指她身后。 余小鱼回头,戴着耳机的江潜已经拐进走廊,只留下一个高高的背影。 “他不会听到了吧……”她吐了吐舌头。 江潜走进办公室,关上门。 “最近忙,我带不了。” 蓝牙耳机里飘出他爸的诧异的声音:“前天你不是答应了姚总吗?怎么又反悔?” “临时有事。” 江铄啰里八嗦地训话:“乔梦星那孩子不错,小时候你们一起吃过饭的,忘记啦?你就看在姚总的面子上,教她怎么做项目,她又不笨。你以为你是谁,来了个小姑娘就要追你?” 江潜忍不住了:“你瞎说什么。” ……哪有人追他? “那为什么不带?” 他想了想,喝了口茶,“我眼高于顶,还是个绣花枕头,带不了实习生。” “你放屁!”江铄骂了一句,挂了。 隔了三十秒,又打过来:“下周去烧纸,有种把刚才的话跟你妈再说一遍。” 江潜道:“你把我教成这样,我没脸说,你就让猫给我妈叫两声吧。” 然后圆满地结束了这次通话。 余小鱼得知消息的第二天,那个叫做乔梦星的实习生就来投行部上岗了,也跟着沉颐宁。 沉颐宁专门做项目承揽,这业务需要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乔梦星一进师门,余小鱼就觉得她不太合适,这个二十岁的女生有股天真的傲气,买了十几盒Venchi巧克力当见面礼送同事,大家闲时聊天,她插不进话,也不是很想搭腔。 看得出来,她对于临时换导师这件事不太满意。 沉颐宁一周出差四天,没空管下属作息。实习生不是正式员工,不用天天加班,可乔梦星来了之后,以一己之力带动了整层楼的实习生加班。 她非要坐到深夜才回家,任务做完了,她就给别的组帮忙,小活不干,专干大活,或者在工位上准备申研材料,唯恐别人说她是靠关系进来的。 沉颐宁知道了,就让她早点回去,她反而说:“我以前在伦敦金融城实习的时候就是午夜走,习惯了。我舅爷也跟我说过,我来这不是享福的,是干活的。” 别人都没话说了。皇亲国戚都这么卖力,平民有什么资格不努力? 余小鱼终于体验到了无意义的职场内卷。 卷了几天后,她实在受不了,给江潜发了条微信: 【江老师,你还在办公室吗?我有事想跟你说。】 ———————— 他真的,想鱼想疯了 四年前的小鳄鱼比我年纪还小,他就是道德标准太高,换孟狗早打炮十个回合了…… 第五幕(2)想你 半夜,江潜揉着眼睛从沙发上爬起来,灯亮着。 他晚上被家里长辈灌了两斤白酒,回到公寓,还没等泡腾片溶解在水里,就倒头睡过去了。 水流过焦渴的喉咙,他撑在沙发上,托腮看着水缸。 狮子鱼在珊瑚礁间游弋,红白相间的鳍像飞鸟的翎羽,曼然飘动。 维C水酸甜的滋味刺激着味蕾。 江潜忽然饿了。 他从储物柜刨出一小袋快过期的饼干,嘎吱嘎吱地吃完,却发现自己并不是肚子饿。 那种饥饿感灼烧着的不是胃,而是他的头脑,还有胸口。 他想吃东西。 ……一种,不是食物的食物。 手机屏亮了一下。 江潜眯着眼,看到对话框弹出好几条微信: 19:58:【江老师,你还在吗?我有事想跟你说。】 20:30:【啊,我才看到你办公室灯灭的……】 20:45:【想当面跟你说,明天你来不来公司呀?】 20:49:“有毒不能碰”撤回了一条消息 21:05:【也不是什么大事哈哈,江老师你先忙。】 0:05:【我下班了,有点难打车T^T】 酒精在血管里流动,他的太阳穴涨涨地跳,身子蜷缩在沙发上,揪着怀里的抱枕辗转反侧。 【我很想你。】 他看着天花板怔了许久,一个激灵坐起来,赶紧撤回。 江潜握着手机,手心渗出汗,太阳穴的跳动转移到胸口,心脏在凌晨三点的酒气里声嘶力竭地呐喊。 他咬着牙,到浴室冲了个澡,让凉水冲掉满身的汗。可胸腔里那颗心越来越烫,跳得越来越快,它在喋喋不休地盘问他—— 如果是他想的那种情况,怎么办? 如果她也像他一样…… 如果她知道…… 不,她一定不能知道! 江潜酒醒了,又变成了那个冷静自持的人,他绝不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误,也不允许第二个人知道他曾经对下属有过这样龌龊的心思,发过可以视为骚扰的可怕消息。 他需要休息。 一定是太累了。 江潜上了早晨8点半的闹铃,又在文件助手里编辑: 【抱歉,晚上在工作,所以没及时回。我这几天在外地出差,事情如果不重要,你就跟沉总说吧。】 他以为自己能睡着,可昏昏沉沉地捱到八点多,脑子里一团乱麻,连喘气都不自然了。他一闭眼就是她的影子,微笑的,哭泣的,兴奋的,害羞的,连她唇边的小梨涡都无比清晰,他甚至能触碰到她柔软温热的脖颈,是那只绒毛小狐狸的手感…… 闹铃一响,江潜唰地睁开眼,捞过手机,把那条消息发了出去。 不到十秒钟,她回: 【嗯嗯,好的。】 他的心终于落进肚子里,疲惫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下一秒就沉入了梦境。 * 余小鱼看着最后一条微信发呆。 三月的风从高楼外吹进来,撩动桌上的文件纸。那种被嫌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好像她确实做错了什么事,惹他讨厌了。 他撤回的那条消息,会不会在教训她啊? 余小鱼以己度人,觉得凌晨这个时间,最容易说一些情绪激动的话。他通宵工作,脾气肯定不好,但用良好的教养掩饰过去了,没有让她看到那些令人沮丧的文字。 她只是想问他怎么避免不必要加班而已。 余小鱼有点委屈,鼻子也有点酸,心口闷闷的,但这种负面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沉颐宁收到意见,就和姚董事长委婉地提了一句,乔梦星在家挨了训,再也不刻意拖到午夜下班了。 当然,她观察得出来是谁挑的事,对余小鱼的态度急转直下,合作任务时肉眼可见地闹脾气。 这周一个重要的国际项目谈到尾声,恒中方面要宴请几位甲方,地点在白沙湾规格最高的私人会所。 客户身上带着政府关系,资历颇深,是个学习机会,沉颐宁问两个小姑娘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只要有她在,余小鱼完全没有任何不放心,主动请缨订了包间,乔梦星撇嘴说自己对这种场合没兴趣,想回家歇着。 因为是东道主,下午五点半,余小鱼就放下手头的活儿,去洗手间换了衣服和鞋。沉颐宁已经在地下车库等了,让她坐副驾驶,告诉她: “几个董事也来,酒桌上你不用主动说话。” 余小鱼点点头,听她介绍出席的几个大佬。 讲了五分钟,车门开了,是那个叫赵柏盛的董事,穿一身深蓝色西装,背着LV印花皮包,头发梳得很有精神。 他也认出了余小鱼,上下打量一刻,笑道:“这不是小鱼吗?不跟着江潜,倒来沉总这儿了。” 她乖乖地嗯了一声。 “实习也有大半年了,这种场合应该熟悉了吧。”他语气很温和。 沉颐宁不动声色地把左手的包换到右边,隔在座位中间,半开玩笑地说:“这孩子还在读本科,平时做案头工作,今天我叫她来看着学点儿,头脑放清醒,回去要写会议记录的。” 赵柏盛解开外套扣子,“到那儿再说吧。江潜今天怎么没来?” 余小鱼忙道:“江老师出差了。” 他摇摇头,“这小子,什么时候出差不好?今天他母亲生忌,要扫墓的,我这个做表舅的真看不过去。” 这时沉颐宁手机响了。余小鱼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瞟了眼赵柏盛,接起电话,右手掩在嘴边,身子侧向车窗。 车子经过喧闹的路口,她应了一句就挂了,眼中多出几丝凝重。 赵柏盛察觉到:“沉总有什么事吗?” 沉颐宁为难片刻,蹙起眉,“赵董,真不好意思,家里老人在浴室里滑了一跤。” “是你那位的……?” “对。” 赵柏盛听说她最近找了个男人,这情形倒像是要以四十岁高龄谈婚论嫁,稀奇之下十分通情达理:“哎哟,老人摔跤可严重了,你快点去吧,别操心这边,我们人数也够了。” 沉颐宁让司机靠边停,下车前示意余小鱼别紧张: “客户的儿子和乔梦星是同学,刚刚让我把她叫过来。” 余小鱼点点头,眼神感激。不管是不是临时拉上酒桌,只要皇亲国戚来了,她有个伴儿,就不怕被人灌酒。 等车开远,消失在马路尽头,沉颐宁才回拨过去:“你已经到家了?我现在回来。” 那一头江潜刚进门,全副思绪都在电话上,没注意人,迎面一个梳马尾辫的小女孩抱着一摞作业本,差点撞到他,他下意识抬起右臂护在胸前。 小女孩有点害羞,低头说了声对不起,跑回二楼把房门关了,保姆在厨房热火朝天地炒菜,噪音很大。 “下午我去公墓,几个赵家的人也在。赵竞业手上不止一个公司,都记在他前妻名下,探骊网的借贷平台是资金的来源,另外还有去向。这些资金暗中流向海外,是给官员和商人做移民的,涉及到政治庇护,背后利益网非常复杂。” 江潜在客厅坐下:“所以我建议,先不要让戴主任申请调查令,现在没那么容易扳倒赵竞业,会打草惊蛇。而且我父亲在集团里还不能对赵柏盛占上风,他一旦接了董事长的班,我们就会查得更困难,他和赵竞业走得很近。” 大家都明白,姚董事长选接班人,不是江铄就是赵柏盛,两派人马斗了好几年,胜负未分。赵竞业早年担任银城市副市长,分管经济,姚正阳依靠他的战略规划做了几个大项目,也算互相成就,所以他一直优待赵家的人。 赵柏盛是赵竞业的亲侄子,而江铄是赵家的女婿,论亲戚关系,江潜还要叫赵竞业一声舅公。 沉颐宁不知道为什么江铄父子那么恨赵家,但他们目标一致,所以她选择加入江家阵营。 江潜的行事风格极其谨慎,但凡能说出口的话,都在心里过了几遍,于是她问:“他们做海外移民,哪里可以找到证据?” 他想了想,“目前还没有。我的思路是从跟随移民的家庭护工入手,不过耗时比较长,等下见面谈吧。” “你和赵家的人打了照面吗?小鱼刚才和赵柏盛说你出差了。” 江潜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晚上她也在?” 和赵柏盛? 同一桌应酬? 她知不知道这样很—— “哗啦!” 老旧的厨房门突然被拉开,一个中年妇女用抹布端着砂锅出来,咖喱猪排上洒着翠绿的葱花,热腾腾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 她看到有陌生客人,礼貌地问了声好。 江潜心不在焉地对她点点头,觉得自己的反应过于夸张了,轻咳一声,“我没当面见他们,是听到的。” 沉颐宁知道他对这孩子很上心,“我让乔梦星也去了,两个小姑娘互相照应。” 江潜一想到赵柏盛也在,就根本坐不住,谈话的心全飞了,满脑子都是他的前科劣迹,还有小丫头被一群男人围在中间的窘迫模样。 他在阳台上焦虑地来回踱步,正巧看到一辆红旗轿车从大院外开进来。 江潜灵光一现,有了离开的理由:“戴主任晚上回来?” “嗯,没关系的,咱们一起吃个饭。” “你们难得聚上,我留在这里不太方便。抱歉耽误了你的饭局,让你白跑一趟。” 沉颐宁笑道:“我本来就不想给那帮人作陪,况且你不是已经跟我说了重大新闻吗?有事就走吧。” 江潜有点怀疑她看出来了,但他死都不能承认,“那我就回恒中了,还有几份资料没看。” 沉颐宁还在笑:“我还能管你去哪儿?快走吧,别耽误时间。” 江潜拎着电脑包就出门。 保姆在后面喊:“先生,您晚上不在这吃饭吗?” 江潜敷衍地嗯了声,关门前听到二楼有人匆匆下来。 “张阿姨,我去医院看我同桌,你帮我装两个保温盒。” “哎,好……” ———————— 饿肚子的小鳄鱼快把自己吓死了?_? 下章我非常喜欢,收藏投珠,让我们的劳模空气休息一下! 第五幕(3)春夜 江潜来得隐秘,没开车,打了辆出租。司机问他去哪儿,他冷静下来,报了个商场名,在会所附近。 直接过去捞人,未免太刻意。 ……可会不会去迟了,她被欺负? 持不同意见的小人在脑子里激烈辩论,他脑袋都要炸了,觉得这件事比十九岁时第一次谈项目还棘手。 司机看他戴着墨镜口罩,风衣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奇:“您是去剪彩吗?” 到了地方,江潜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那商场今天有奢侈品店开业活动,请了一票小明星过来走秀。此时红毯起了纠纷,保镖和粉丝吵起来了,当事女艺人穿着仙女裙冷眼旁观,脸有些眼熟。 江潜径直去了二楼的甜品店,店里人很多,队伍排到了门外。他告诫自己不要急,乔梦星也在饭桌上,那群人不敢造次,况且余小鱼一个成年人,有自我保护的能力。 可越排队越心焦,越告诉自己别紧张就越紧张,好容易捱到收银台,店员问他要什么,他脱口道:“不要酒。” “……” 店员满脸疑惑,依然态度良好:“先生放心,我们家甜品不含酒精。” 江潜意识到自己一开口就露馅,匆忙打包了两个巧克力慕斯,口罩下脸颊发烫,那一刻周围人的眼神变作枪林弹雨,仿佛能穿透他竭力掩饰的内心,让他仓皇而逃。 会所就在马路对面的大楼,他像个青涩的小偷,徘徊在楼下,鼓足勇气也不敢去偷里面的宝贝,生怕别人认出他是个心怀叵测的罪犯。 手表的指针从六点半移到七点,江潜抽了三支烟,终于找了个严肃的借口问乔梦星有没有动身,她说马上出门,开车很快就能到。 ……不会有事的,一顿饭而已。 江潜对自己说,他想得太多了。 不要越界。 千万不能越界。 他打车回了公寓,坐在空旷的客厅里,拧开一瓶酒灌了两口,填不满心虚。 沙发前,蓝色的透明水缸像一面照妖镜,把他心底埋藏的念头映照得清清楚楚,不可告人的欲望像缸里的咸水,无风自涌,怒吼着拍打玻璃,要冲破那道薄薄的阻隔。 鱼在他眼前游。 水草在他眼前飘。 幻觉在他眼前一遍又一遍地出现,每个动作都那么清晰,他看到自己脱去人皮,变成一只饥饿的兽。 不可以这样。 江潜急促地喘息着,走近鱼缸,左手伸进水里。 狮子鱼在礁石间游窜,躲避靠近的陌生物体,十三根火红色背棘在水中招摇。 手指传来刺痛。 他条件反射地缩回手,那只刺到他的幼鱼一扭尾巴,躲进了珊瑚丛。 江潜咬着牙,狠狠地掐被蜇的无名指,挤出毒血,泡进热水。 疼得好。 有毒,不能碰的。 要记住了。 * 会所包间。 酒桌上觥筹交错,余小鱼起初还能默默吃菜,但赵柏盛和对手方喝了一轮,觉得氛围不够,叫饭桌上她这个唯一的女生敬酒,听她说自己不能喝,关切问: “我从客户那里知道你跟沉总出去谈项目,也能喝点,今天身体不舒服吗?” “啊,不……” 客户接口道:“那就是不给我们面子了,都是合作方,咱们可比不得他们财大气粗,哈哈。” 赵柏盛投来一道暗示的目光,余小鱼知道自己惹客户不快了,怕妨碍到项目进程,忙站起来斟了小半杯红酒,说自己真的量浅,喝多了怕大家见笑,这点酒是极限了。 赵柏盛笑道:“您几位也别为难小姑娘,实习生而已,还在上学呢。” 余小鱼立时出了身冷汗。她干了这么久,无论江潜、沉颐宁还是其他员工,在外面都不会向客户摆明她的身份,现在她已经拿到预入职书,他一个董事在如此重要的饭局上这么说,明摆着是在敲打她。 ——不喝就滚蛋。 她脑子里飘过几个大字。 一杯酒下肚,客户看她状态还行,又变着法叫她继续喝,赵柏盛敷衍地替她说了句话,转头就跟身旁的人谈起项目来,完全不管这边了。 余小鱼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酒杯,再看一眼手机,乔梦星微信说自己在路上,晚高峰很堵。 客户被她这心不在焉的态度弄得生气了,抓起手边寸高的小杯,倒满白酒,放桌上转到她跟前,作势要起身:“原来小美女是要我请的。” 余小鱼赶紧双手端起杯子,连声赔罪,硬着头皮一饮而尽。 这下好了,开了头,就没有结束。 男人们的欢声笑语里,瞳孔中的人影晃晃悠悠,从一个变成两个,两个变成四个,最后模糊成一汪水。 余小鱼不记得自己被灌了多少杯,一会儿是客户要她喝,一会儿是恒中的经理要她挨个敬,直到最后救兵也没来。 她伏倒在桌上,过了不知多久,听到有人说:“换个场子吧,今天老婆在家,那边玩过要早点回去。” 余小鱼费力地撑开眼皮,原来才八点一刻。 “我就不去了,还有事,顺便送小姑娘回家,您几位多包涵。”赵柏盛道。 余小鱼还留着点清醒,坚持:“赵董,我自己叫车,不麻烦您。” “干嘛还费这功夫?咱们一块儿下去。” 余小鱼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推托自己要吹风醒酒,艰难地挎起包,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 赵柏盛面带微笑地望着她独自走远,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余小鱼晕晕乎乎,刚走到大楼后的落车平台,一辆跑车就停在面前。 乔梦星降下车窗,惊讶:“你们现在就结束了?那我送你回家吧。” 余小鱼又气愤又委屈,大着舌头:“你……你不想过来,就说不想过来……没必要拖到现在……” 乔梦星撇了撇嘴,“路上真堵,我绕路了,隧道里又撞上车祸。你走不走啊?这不是没什么事儿嘛。” 她家住二环,再出状况也不可能用两个小时才到这里。余小鱼不想跟她说话了,转身闷头走入不知哪条巷子。 乔梦星哼了一声,给沉颐宁发了个消息,踩下油门。 车子在花坛边和另一辆出租车擦肩而过,副驾驶的身影抓住了她的视线。男人也认出了她,看到她车里没别人,神情剧变。 乔梦星指向东边的小路,出租车调了个头,往那个方向开去。 三月的夜风逡巡在小巷里,暖而清润,不再有冬末的寒冷。 余小鱼被风吹得舒服了一些,靠在墙上深呼吸,浑身发热,便把大衣脱下来挽在手里,扯开领口的扣子,茫然地望着远处。 一束车灯忽然射进巷口,瞬息之间,有人匆匆下车,引擎声随即远去。 她呆呆地看着他大步走过来。 万家灯火像遥远的星星一样漂浮在他身后的黑暗里,月光照亮了布满汗珠的额头和一双焦急的眼睛,陌生得如同幻觉。 他走得很快,右手拎着盒子,巧克力微苦的香气泄露在空气中。那一瞬,她的醉意被这气味挑高到了极点,睁大眼睛,仿佛听见虚空中枝头噼啪一响,绽出一朵早春的花。 江潜走到近前,目光聚在她松开的衬衫领口,冷汗直往外冒,极力装做镇定:“我从商场回来,正好看到你在这,听说晚上你和客户吃饭,有没有人欺——” 他的话音骤然卡在喉咙里。 余小鱼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把他领带一拉,踮起脚尖,嘴唇印在他唇边。 江潜脚下的枯枝“啪”地一声,断了。 他的神经也断了,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肌肉刹那间僵硬如木头,手里充作幌子的巧克力慕斯一下子砸在地上。 大约过了两秒,柔软的嘴唇离开了。 她看着他,眼里的水光要溢出来,“张嘉信,你怎么才来!” 江潜浑身一抖。 他沸腾的血液冻成了冰,怔了好一会儿,把领带拉回来,哑声问:“你看清楚,我是谁?” 余小鱼的眼珠转向一边,睫毛垂下来,醉醺醺地道:“我都叫你早点来……张嘉信……不行就分手……你再迟到,我真要被他们欺负了……” 江潜退后两步,呼吸困难,胸口处不曾有过的感觉让他想回家,躲进房间,再也不出来。 于是他捡起盒子,抛下她,失魂落魄地朝巷尾走去。 然而唇边残留的微凉触感像飞速生长的藤蔓,从皮肤扎进血管,占据了心脏,绊住他的脚,让他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他捏着左手包扎过的伤口,企图用剧痛唤醒自己的神智,顷刻间就出了满身的汗。 毒素明明已经清了。 可他血管里流的是什么东西? 他中毒了。 而她喝醉了。 张牙舞爪的藤蔓疯狂扭动,“扑”地一下顶开了心房,江潜蓦然站住,把盒子一丢,折身冲回去,用那只受伤的手捂住她的嘴。 咫尺的距离,月光朦胧,星影黯淡,她清澈的眸子又黑又亮,像梦里那样近。他把她压在墙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喉结滑动,腰腹紧绷,手背青筋一根根爆出来,深渊里关押的猛兽下一秒就要咆哮着撞开笼子。 春风拂过,野猫在墙头嘶叫,草虫在树下低鸣。 江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滚烫的呼吸喷在她鼻尖。 余小鱼困倦地闭着眼。 他低头,隔着手背,吻上她的唇。 “嘀——” 喇叭声突然刺破静夜,江潜惊醒,放开她后退两步,不远处一辆车经过,戴鸭舌帽的行人也被车灯晃了眼睛,拎着东西以手遮面走过巷口。 余小鱼睁眼,见自己手中还拉着领带,迟疑地抬头,待看到江潜一脸慌乱,酒似乎醒了一半,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松开领带拔腿就跑,中途还被绊了一跤。 她逃出巷子,记起要拿手机叫车,前方有人喊她名字,说要送她回家。她回望一眼,江潜还站在原地,便顾不得其他,拉开车门踉跄倒在后座上,报了个地址。 她的力气用尽了,眼睛也彻底睁不开,睡过去之时,模糊听到嚓的一声,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旧案 宿醉后头痛欲裂,余小鱼下午一点钟才起床,喉咙干渴,四肢酸痛。 她走到浴室,发现牙刷不对。 抬头一看,浴室也不对。 外面有人在叫她:“小鱼啊,起来了?过来喝粥。” 余小鱼傻眼了,洗漱完出来,看到她妈和舅舅一家坐在客厅里吃午饭。 “妈,我怎么在这儿?” 余妈妈无奈:“你这孩子,昨晚上哪鬼混了?你舅妈关店回来,发现你坐楼梯口,可把她吓一跳!以前不是说不在外面喝酒了吗?” “啊?”她坐下来,挠挠头,“昨天我跟室友吃大排档去了,就去美国的那个,好几年没见,所以喝多了……” 余小鱼赶紧发了个微信问程尧金,原来昨天从大排档出来后,她到处找垃圾桶吐,还吐了路人一身,吐完了程尧金就叫司机送她回家,可就算醉成这样,余小鱼都知道回去会被她妈骂死,竟也忘了自己租房子住,让司机送她去亲戚家。 ……完美社死了。 八岁的小表弟在旁边扒饭,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姐,你找男朋友啦?” 舅妈敲了他一个爆栗:“张嘉信,吃你的鸡腿。” 余小鱼差点把粥喷出来,“没有。” “那你说我不是你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啊?” 舅妈喝了口汤,“你昨天把你舅认成领导,一个劲儿跟他说你弟不是你男朋友,你单身,不会影响工作,要继续干。现在金融行业管这么严吗?谈恋爱都不许?” “……什么?” 桌上四个人一齐点头,余妈妈说:“你不要压力太大,这公司不喜欢就跳槽,什么烂领导,咱们不稀罕他。” 余小鱼尴尬得要死,“好的,好的。” 在舅舅家吃了顿饭后,她坚持回自己住处,她妈叹了口气:“今天有空去看看你爸,我们上午都去过了。去的话戴个金子压一下。” 余小鱼一呆,才想起今天是中元节,惭愧地点点头,“我下午去。” 出门时下了场暴雨,等了半小时网约车才到。 雨水冲刷着马路,她站在小区门外,望着在狂风里摇摆的树木,神思恍惚了片刻。 ……都三年了吗? 太阳穴仍然隐隐胀痛,她长这么大只喝醉过两次,上一次还是实习的时候,她傻乎乎被人灌酒,醒来已经在家里了。 爸爸坐在床边给她吹醒酒汤,担心地告诉她,她睡着了也在哭,问她怎么回事。 她很伤心地抹眼泪:“我喜欢上带我实习的老师了,但是他明显对我没意思,还嫌我烦,你不要告诉别人啊。我不想继续实习了,我觉得这个公司不好,酒桌上很多规矩,看到他躲着我也很难过。” 爸爸心疼地揉揉她的小脑袋,“那我们就不实习了,找别的工作,我女儿这么厉害,肯定很容易就能找到,找不到的话爸爸妈妈也能养你。” 余小鱼没敢告诉他的是,她虽然喝醉了,但脑子没有全懵掉,她还装作认错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亲了江老师一下。 这是她活到现在做得最出格的一件事,要是没喝酒,借她一百个胆子都不够,万幸没被人瞧见。 她甚至还记得江潜震惊的神情,他长长的睫毛在月光里颤。 大脑的回光返照到此为止,之后她就断片儿了,只知道自己落荒而逃。 如果他也亲我一下,喝再多也能记住吧。 余小鱼沮丧地想。 但是怎么可能呢?他都不想再把她带在身边了,也许还会找个理由开掉她这个酒后乱性的预备员工。 嘟嘟的喇叭声打破她的回忆。 余小鱼钻进网约车,收起伞,司机师傅抱怨这雨真大,拼命按喇叭乘客都听不见。 “去哪儿?” “北郊神仙山。” * 江潜在酒店里待到下午,把西裤用水稍微冲了一下,然后交给服务生清洗烘干。皮鞋被余小鱼吐得不能穿了,他直接扔到垃圾桶。 他给他爸打了个电话,让司机把家里的鞋送一双过来。 电话那头,和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猫弟弟在喵喵叫,仿佛在大声嘲笑。江铄拒绝了提供皮鞋的要求: “喝多了,鞋丢了?你怎么不把自己弄丢呢?多大的人了,这么点小事还找爸爸,你要不要脸!” 然后挂了。 江潜只好又打给张津乐,让他跑腿去公寓拿鞋,顺便来酒店商量事。 张津乐:“您是个总裁,不能买一双吗?把黑卡拿出来,LV店长直接给您送过去。” “我不穿新鞋,磨脚。” 瞎说也没有这样说的。 “……门锁密码?” 江潜报了六位数。 半小时后,张津乐提着皮鞋来了,前台把他带上总统套间,暧昧的眼神看得他头皮发麻。 江潜一开门,就把电脑给他看:“这两个人昨天被放出来了。” 张津乐愣住:“这么快?不是判了五年多?” “有立功表现,减刑了。” 在服刑人员信息查询系统可以了解收押犯人的情况,江潜用了点手段,弄到了账号密码,会定期查询。 “当初他们害死了一个未成年工人,又间接造成一名工人死亡,两条人命,就这么轻易减刑?”张津乐感叹,“我导师要是知道,棺材板都按不住。” 他研究生导师是当年命案的公诉人,压力非常大,法院下完判决书后,长叹一声去了养老院,拒绝向学生们透露案件细节,不久就郁郁而终。 江潜说:“我查过他们的背景,这两人在银城没有亲属,从探骊网成立后就一直负责催债。他们之所以被提前释放,是因为公司目前需要用信得过、有把柄的人,托关系打了招呼。” “这P2P平台还能蹦跶呢?” 江潜冲了两杯咖啡:“不仅能蹦跶,市场还越做越大。赵柏盛为赵竞业暗中管理的这两个公司,探骊网收割钱财在海外买房产,海珠网利用这些房产替社会高阶层人士办理移民,资金循环流动,生意蒸蒸日上。现在连恒中的事务他都没时间管了,交给邓丰,所以才放着CEO的位置不坐,乐意当个闲职董事。” 张津乐嘶了口气,“这老狐狸完全看不上恒中的年薪啊。” “钱赚够了,要的就是社会关系,做移民能带来的高阶人脉比谈金融项目多。”江潜往咖啡里丢了一块方糖,发出清脆的叮当一声,“我们盯着这两个犯人,应该能牵出大鱼。” 张津乐踌躇了一下,“潜总,我觉得从受害工人的角度,并不能给予探骊网这样具有政府背景的公司重大打击。三年前你和沉总、戴书记尝试过类似的角度,结果失败了,现在我们再从这一点着手,是否太过冒险?” 江潜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像他在南美渡过的岁月:“当初我们用校园贷学生死亡事件去撼动公司背后的人,这个思路是正确的,但非常不全面,我们低估了政治角色对市场的操控能力。赵竞业在银城经营几十年,势力太大了,赵柏盛作为亲信替他办事,能够调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所以即使我们推动了几场官司,也无法得到差强人意的结果。” 张津乐想到导师当年扼腕叹息的样子,胸中涌起一阵激愤,“为富不仁,肉食者鄙。” “但现在我们的途径不是单一的,这个‘项目’会从不同方面推进。除了我和沉颐宁,至少还有三个人想扳倒赵家,至少他们不希望赵竞业和赵柏盛继续呼风唤雨。” “三个人?”张津乐惊讶。 江潜没有告诉他其余的途径是什么,“知道越多,风险越大。那个工人就是因为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才会死在医院里,他死前有陌生人来过病房,但监控被破坏了。” 张津乐没想到他查得这么细,“看来你昨天和包工头谈话,有所收获。不过为什么你对这个角度这么上心?” 江潜没瞒他,“银湖地产死亡的建筑工,就是小鱼的父亲。” 张津乐张开嘴,半天都没声音。 “小鱼爸爸……那个实习时候天天给她送饭的大叔?我的天,我还见过他几次,人很和气,笑呵呵的,问我要不要订他家外卖。” 江潜走到窗边,望着大楼外的狂风暴雨,“三年前我没保护好她,自己也没在集团里站稳,现在她要是再出事,我这辈子都过不去。” 他想起什么,心头的不安像天空中的阴云,乌泱泱地压下来。 张津乐问:“上次在七森会所,赵柏盛看到你和小鱼一起,除了这件事,还有其他能让她遭到威胁的原因吗?假设他认为她对你很重要,会把她怎么样?她一个不惹事的小姑娘,没有把柄在他手里啊。” “把柄”这个词刺痛了江潜,他竭力压制住眼底的痛苦和愤怒,转言道:“未成年工人的案子里,一些线索是余家三口提供的,法院判了五年多,而现在罪犯出狱了。” 张津乐皱起眉,“他们不会那么嚣张吧,坐了几年牢还记着仇人,仇人都死了。” “这些职业催债人都是亡命之徒,没有道德良心可言,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江潜换上皮鞋,把电脑锁进保险柜,“帮我和夏秘书说一声,我今天不去公司了。” “你自己和她说嘛。” “你们等下不是要约会?” 张津乐目瞪口呆。 江潜跨出门,听到他“喂”了好大一声:“你自己不敢谈恋爱,专盯着别人!” —————— 鱼爸爸?_? 俩流氓是全文最大助攻,点击就看下一章抱抱(空气要休年假了) 绑架 银城有三个大型公墓,北郊的神仙山最老最破,但风水极佳,葬的都是本地土着。 余家每年都会在七月半烧纸,那两个囚犯案底里有刨人祖坟要钱的缺德事,放出来不知道戾气有多大。强烈的第六感驱使江潜回到公寓,把车库里吃灰的SUV开了出来,在暴雨中一路向北上了高速。 四点多,公墓入口冷冷清清,只有两个卖花的小贩坐在棚下。 江潜买了束菊花,已经想好了借口——今天是中元节,他要给长辈扫墓,这样如果碰见她,就很有逻辑、顺理成章了。 他揣着这点自信往山丘上走,却越走越后悔,天气实在太差了,根本就没有来祭拜的市民,也没有什么地痞流氓,显然他自作多情,白跑了一趟。但这样也好,要是真碰见她,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江潜抱着花,径直去了建筑工人的墓。 雨水模糊了视线,待走到跟前,才看见满地狼藉。香炉和新鲜瓜果都翻了,花枝被折断,透明塑料纸落在盘子上,盘里糊着黄泥,依稀能辨认出是枚鞋印。 草丛里一个金色的东西在反光。 江潜心里一沉,捡起那条滚在灌木里的生肖手链,把伞抬高了些。墓碑顶部,余国海生前的小像被利器划得七零八碎,左下角家属名上,赫然钉着着一张照片。 他手一颤,花束掉在地上。 * 半小时前。 余小鱼在公墓门口下了车,顺手买了束花。她工作忙,很久没来扫墓了,上周爸爸生日也没有过来看他。 台风过境,天空阴灰。放眼望去,园中石碑林立,过道空无一人,二十四孝铜像在树丛里窥视她,雨中弥漫着一股森然的凉气。 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雨下大了,宝贝今天就别去了吧。】 【妈,我已经到了,等下就回家。】 余小鱼摸了摸手腕上的金牛,这是去年本命年买的,她小时候一去公墓老宅就生病,外婆说要戴个金玉首饰辟邪。 她在雨里打了个喷嚏,淌着台阶上的小瀑布往上爬,走到熟悉的一排墓碑,才发觉前方有人。 余小鱼第一反应是这鬼天气居然还有别人来祭拜,而后意识到那两个人正在对她爸的碑动手动脚,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听到动静,一回头,倒把她吓了一跳——他们穿着雨衣,剃着寸头,脸上戴着白面具,黑洞洞的眼孔露出阴狠的目光,手中握着小刀。 他们见来人是个小姑娘,呆呆地站在隔壁墓碑前,便没管她,继续拿刀在石碑上划拉,高个儿的那个还在说: “这王八死早了,便宜他了。” 余小鱼原本还想装路人溜掉报警,这话入耳,怒火“轰”地一下把理智烧了个干净,扔了雨伞扑上去夺他手里的刀。高个子“咦”了一声,一把将她钳住,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瞧了眼,对矮个子粗声粗气地大笑起来: “这小妞就是他女儿啊,脸还行,身上干巴巴的没几两肉,你看——” “你们干嘛动我爸的墓?!” 矮个子凑过去看照片,发出老鼠般嘶嘶的笑声,“你爸欠了钱没还,今儿咱哥俩找他讨债,你要是没有三十万,也给我们脱成这样,能打个折。” 余小鱼气得头昏脑胀,拼命推搡他挟制自己的手:“你胡说!我爸什么时候欠了钱?我家根本没借过钱,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高个子没有回答,把照片递到她眼前,稀奇:“看不出来啊,小妹妹玩得挺开。” 余小鱼看到那照片,先是一愣,而后大脑一片空白,血压飙升。 哪里来的换头P图裸照? 她无暇争辩,在他手下又踢又蹬,不料鞋底在大雨里一滑,直接跌在冰冷的石板上,膝盖火辣辣地疼。 带着泥水的皮鞋踩住她的手腕,两个男人放声大笑,把她带来的花扔在一边,肆意用脚尖踢着墓碑前的供品。尖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无比刺耳,她仿佛看见那把小刀在爸爸的照片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丑陋的痕迹…… 那一刹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爆发出一声大吼,男人被她抱住脚跟狠狠一拽,咕咚一下摔在滑溜溜的台阶上。 余小鱼趁机往前爬了两步,手腕蹭破了皮,链子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眼看就能站起来跑掉,矮个子男人眼疾手快抓住她的凉鞋,啐了一口: “害老子摔跤还想跑?他妈的,本来不想找麻烦,非要老子动真格!” 高个子从兜里掏出一枚钉子,指着墓碑上刻的名字:“这是你吧?人和照片对上了,给你爸好好看看。哎,我女儿要是这样,我不得气得从坟里爬出来啊?” 余小鱼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地叫起来:“你敢动——” “我怎么不敢?” 男人捏着她下巴,逼迫她抬头,看他把那张裸照用锤子钉在墓碑上。 泪水夺眶而出,她活了二十五从来没有这么愤怒无助,只恨自己手里没枪,不能毙了这两个混账。 “这丫头长得还不错。”矮个子掸掸身上的水,爬起来,咽了口唾沫,“妈的,在里头太久没碰过女人,这不是要命嘛。” 同伙拍了他一下,提醒:“六点还要办事,五哥他们等着——哎哟!” 被压制住跪在地上的余小鱼猛地一头撞向他下身,高个子冷不防被撞了个趔趄,捂着裆颤巍巍地指着她: “没完没了是吧,老子整不死你……” 余小鱼此刻什么也不顾了,发疯似的抓挠啃咬,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一个扳她的头,一个锁她的手,三下五除二拿胶带封住她的嘴,熟门熟路地夺过包,捡起地上的伞。 她仍在剧烈反抗,不知谁拿了张湿布蒙在她脸上,化学物质吸入鼻腔,立刻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有淅淅沥沥的声音传入耳朵。 余小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周围一片漆黑,过了片刻,前方升起一丝极微弱的光,但又暗了下去。 大约五分钟后,光再次出现,又消失了。 她意识到那是外面经过的车灯,自己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个杂物室,年久失修,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陈年霉味。 手脚被麻绳绑在板凳上,很严实,她试着并拢膝盖抬腿,咯噔咯噔地挪凳子,右脚踢到一个东西,回声阵阵。 车灯再次出现时,余小鱼眯着眼努力看清屋内的摆设,这次她看见地上堆着木板、锤子榔头、废弃的架子,对面十几米远的墙壁连着一个幽暗的过道。她脚下踢到的是个开了一半的午餐肉罐头,叉子还插在里面。 看来那两个男人把她弄晕绑到这里,中途有事离开了。 她的包还在他们手里,没法弄到手机打电话,又不知道这个房间隔壁有没有人,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只能在焦灼中逼自己静下心,仔细回想事情经过。 余家的生活用度很节省,除了开餐馆从银行贷了十五万,从来没向别人借过钱,与其说那两人在撒谎,不如说他们随便找了个寻衅的借口。 ……讨债? 这个借口不由让余小鱼记起旧事。 三年前她爸晚上收工回家,途中被人一板砖拍晕了,下半夜才被路人送到医院。 进了医院她才知道,当天上午有人去过工地找姓严的那孩子讨债,她爸在旁边没拦住,小孩当场被拖出去了,第二天派出所民警在江里捞到了尸体。 余家提供的信息成为了重要线索,两个讨债鬼判了五年多,谁也没料到她爸在恢复期突发脑溢血去世,家里请律师上诉加重判决,但被法院驳回了。 当初那一板砖显然是恐吓,除了那帮人,余家再没和谁结过仇,可就是找不到确凿的证据。 余小鱼回想矮个子说过的话——“本来不想找麻烦”、“在里头太久”…… 一定就是那两个杀人犯在报复出气!这么早就出来,难道是越狱? ……不能再想了,得快些出去。 余小鱼记得罐头的位置,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凳子往那边挪,提着一口气,脚尖发力蹬地,一下子连人带凳侧翻在地上。 她手指努力伸张,指尖一痛,心中一喜,揪着罐头翘起的金属盖开始磨绳子。 盖子边缘很锋利,不一会儿就在皮肤上划出几道口子,指头上都是滑溜溜的血,几乎握不住。 十指连心,她又皮薄肉嫩,疼得一边掉眼泪一边磨。以前切菜切到手,妈妈都要心疼好久,可现在没有人来心疼她,只能靠自己。 磨了二十分钟,绳子终于断了一半,这时她后知后觉发现一个问题——如果隔壁有人,她踢到罐头、摔了凳子,声音并不小,他们应该来看看情况啊? 想到这,她更加急切地动作起来,鼻子呼哧呼哧地喘气,脸憋得通红,眼看绳子就要断了,忽然有什么朝她脖子吹了口气。 要不是嘴被封住,余小鱼就要嗷地一嗓子叫出来,全身寒毛直竖,四肢僵直,动弹不得。 她脑子里全是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片,一会儿是长头发的女人倒吊在天花板上张开大嘴,一会儿是木乃伊里的埃及法老破箱而出,一会儿是生化危机里的僵尸狗对着人肉垂涎欲滴……… 那股气流停了。 余小鱼告诉自己子不语怪力乱神,哪是什么鬼吹的,就是风灌进来了,咬着牙继续工作,还没动两下,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她后颈。 那一霎,她呼吸都停了。 长发女木乃伊僵尸狗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倩女幽魂里的大怪兽,长长的指甲抠着楼梯,獠牙间流出腥臭粘稠的绿浆。 屋内死寂,外面的雨声仿佛都静止了,黑暗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 像是指甲刮着棺材板! 余小鱼想象中的大怪兽又变成了妖猫传里布满抓痕的棺材,一个劲地逼自己快点磨快点逃,那声音越来越近,她脖子上落下的液体也越来越密集,下一秒,绳子断了! 她箭一般从地上弹射出去,前方乍亮起手电筒耀眼的白光,一张熟悉的脸在光线中那样清晰,她连滚带爬大哭着扑向他,那人也冲过来将她一把抱住,焦急地问: “哪里受伤了?” 她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攀在他身上,泪珠直往外滚,那人才发觉她的嘴被封住,掏出湿巾擦了两下,轻柔地撕开胶带,哭声一下子回荡在杂物室里: “江老师,我后面有鬼……” 江潜听她哭得这么洪亮,衣服也好好地穿着,松了口气,冷汗才止住,“没有鬼,不怕,我在这里,我们小鱼最勇敢了,不怕。” 眼泪浸湿了衬衫,他的心揪成一团,看到她染红的袖子,瞳孔一缩,把她的手拉到跟前。 ……满手的血。 ——————— 本土狗从小就爱俗梗,点击就看下章小鳄鱼哄宝宝?(?????????)? 还有一周就要下新书榜,因为是免费文,不知道后面是否有榜单,请我的榜一大姐们帮忙宣传安利,多多收藏投珠,这书的曝光率就靠你们了,磕头!! 雨中曲 手电筒照到地上的罐头和断裂的麻绳,江潜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心如刀割,双臂稳稳地把她一举,托在怀里。 他恨不得杀了那两个把她绑到这里的男人,用手机拍了几张现场照,把罐头里的叉子装进塑料袋,又打着光给她看:“是屋子漏雨,你衣领都湿了。” 余小鱼还是不敢看,鼻尖蹭着他的脸:“我听见鬼在走路……” 江潜轻拍着她的背,“鬼不走路,鬼是飘的,飘之前还要跟阎王申请航空路线。你看,是那边的小老鼠在啃木头,它家要拆迁,我给了补偿款。” 说完把兜里的糖果扔了一块过去,老鼠叼了就走,又剥了一颗牛奶巧克力,塞到她嘴里。 余小鱼含着糖,看看拿了拆迁款的老鼠,又看看刮风漏雨的天花板,被他的话逗笑了,却又把头一低,埋在他颈窝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江潜急了,怎么还哭呢?他说不出别的话哄她了,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他抱着她转身,走过黑漆漆的通道,换了种方式安慰:“我请人明天把你爸爸的墓碑修好,是给我外公做碑的老师傅,手艺很好,你不用担心。” 余小鱼软软地嗯了一声,下意识把脑袋歪在他肩上,又瞬间惊醒——他看到了那张不堪入目的裸照! 满腹争辩触到他温和坚定的目光,生生压了回去。 不是她的错,她没必要为这个感到丢脸,说些话来自证清白。如果妈妈在这,她才不会向她解释原因,她们会一起大发雷霆追杀PS照片的人。 因为彼此信任。 江潜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我这个导师不清楚你的行事为人,当初就不会反对其他面试官,把你招进来。” 余小鱼眼眶一红,委屈道:“江老师,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和你说的?” “我实习第一天你就跟我说,你们一是觉得我做事认真,二是学校牌子不错,三是专业基础扎实,所以就招进来了,我以为你们全部满意我,没人反对!” 江潜挑了下眉,“所以,我最满意的就是你的自信,你说话做事气势有时候比我还足。” 余小鱼吐了吐舌头,环顾四周,这里是一个废弃的铁皮房,建在公路边,屋外黑灯瞎火,停了一辆溅满黄泥的库里南。 江潜把她放到后座,翻出碘酒纱布,给她处理伤口。十个指头七个都有伤,膝盖也擦出血痕,所幸都不深,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包扎,生怕弄疼了她。 橘黄的壁灯下,他的侧脸安静肃穆得像一尊雕像。余小鱼张开嘴,一个“江”字还没说完,他突然想起什么,懊恼地从副驾驶拿了瓶水,拧开瓶盖递到她嘴边: “抱歉,我忘了,有没有渴?” 她都不好意思看他了,对着瓶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这才很小声地问他:“江老师,你怎么会过来?” 江潜听到她对他的称呼没有变回冷冰冰的“江总”,抿唇掩住笑意,终于说出了精心准备的台词: “今天中元节,我来给家人扫墓,偶然看到你爸爸的墓碑被人弄坏了,地上有争斗过的痕迹。三点之后除我之外只有两辆车来过墓园,监控虽然没拍到人,但能看出第二辆车离开的方向,台风天出警慢,我只能自己开车找。” “你知道我爸爸叫什么名字呀?” “实习背调表格里有。换了别人的墓被破坏,我也会这样做。” 余小鱼信了他的说辞,“那你一路找过来的?” “嗯。” 江潜把穿着小金牛的红绳给她系在左腕上。这条路在荒郊野岭里,路边没几个能藏人的房屋,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这里。 可惜那两人不在。 万幸那两人不在。 “他们应该是探骊网——” “小鱼,我都知道。”江潜温声道,拿出几袋小零食,挨个撕了口子,用篮子装了放到她腿上。 “我们现在不要去想那些事情,我跟你妈妈说带你出来吃饭了,吃完饭我就送你回家。那两个人我来处理,相信我好吗?” 这语气又轻又软,余小鱼愣了一下,用力点点头,“我都听江老师的。” 江潜被这句似曾相识的话搔得胸口一痒,四年的时光被窗外的夜雨冲刷过去。 他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多,“你先吃一些垫肚子,这是公墓旁那条省道,路有点颠,我开慢点,你注意不要让手撞到座椅。晚饭想吃什么?” “……随便。” “那我们回市里先打破伤风针,再去你家附近找个餐厅。” “江老师,你没有别的事吗?” 这话听上去像是在赶人,但江潜知道她是怕耽误他工作。 “我休年假。”他随口道。 “可是你以前都不休的。” 他的眉眼在灯下弯了弯,卧蚕衬得瞳仁清亮,“人到三十,不比以前能拼了。” 余小鱼震惊地望着他。 江潜无奈地笑了笑:“小鱼也比以前成熟多了。” 她鼻子一酸,拈起饼干放进嘴里,含糊道:“谢谢江老师。” 他一转身,她就赶紧抹了抹湿漉漉的脸,像一只胆小的仓鼠,专心致志地吃起零食来。嚼了几口,昨晚醉酒的记忆和刚才的境遇拼在一起,让她脸颊通红,身子越来越矮,最后在角落里缩成小小的一团,心虚地避开后视镜里那双眼睛。 江潜知道她尴尬,没管她,把音乐打开,这招可谓一举两得,因为他其实也很尴尬,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 《Writing’sonthewall》的旋律从音响里飘出来,辽阔悠远。余小鱼对这首片头曲印象很深,丹尼尔·克雷格版的007,穿一身优雅的西装,举着机枪大杀四方。《幽灵党》上映时她还在上学,嫌主演老,但去年看最新一部《无暇赴死》,发现丹尼尔大叔特别有漫画里西装暴徒那个味道。 ……三十岁也不老嘛,还能再拼几年,券商里一个行业板块三十岁的首席就已经是年少有为了。 雨势只增不减,雷声隆隆。开了半小时,路上车子少得可怜,途经一个关闭的加油站,余小鱼看见一辆汽车停在空地上,有人在亮着灯的便利店里买东西。 导航播报前方路段车祸拥堵,大约需要半小时通过。 江潜打了半圈方向盘,把车停在那辆破旧的大众左边,灭了灯,回头道:“稍等,我去买把伞。” 他下车打开后备箱,戴上黑羊皮手套,拎出一个礼袋,锁了车门往便利店走去,风衣荡在雨里。 余小鱼趴在车窗上看他,圆鼓鼓的脸颊贴着玻璃,目光都移不开了。 江潜在檐下抖了抖大衣上的雨珠,走进店,拿了把粉色的樱桃伞,去收银台结账。 前面的顾客握着烟盒,一边讲电话一边出门,江潜按下口袋里的控制器,后座降下车窗。 经过厕所旁的监控死角,一道闪电把黑车映得雪亮。顾客挂掉电话,拉开车门,江潜猛然抽出礼袋里的人头马,一酒瓶抡在他后腰,再一个利落的肘击,瞬息之间将他掼倒在地,雨水哗啦溅了满身。 他一脚踏住那人往怀里摸刀的右手,上身往车里一探,把掏出来小包扔进自己车窗: “你清点一下。” 车窗升了起来,隔绝了外面的痛叫,余小鱼接住包,这才反应过来——他哪是去买伞的,分明是看到车子,替她报仇来了! 没想到那两个罪犯被车祸堵在了路上,刚好撞上他们。 她两手被包成粽子,用嘴协助打开包,充电宝进了水,手机没电了,保温杯还在,就是雨伞不知道被他们扔到了哪个旮旯角。 余小鱼对他做了个“都在”的口型,紧张地看向便利店,此时雷电交加,大雨滂沱,收银员并没发现外面的异常。 闪电当空,地上的男人透过玻璃看到她,挣扎起身,江潜又是一脚踹过去,伞柄“唰”地抽在他脸上,血痕交错。 “刚出来一天,就这么想回去?” 男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痛得连声求饶:“别,别打……我钱都给你,都给你!我们只想吓唬吓唬她,真没动她一根汗毛啊……” 余小鱼在车里听不到小混混对江潜说了什么,只见他脸上浮现出好笑的神情,目光寒冷如冰,像俯视着一只恶心的虫子。 这时另一人正好拉着裤链从男厕所出来,看到有人殴打同伙,大吃一惊,吼叫着掏出家伙冲过去。 余小鱼急得直拍车窗提醒,可大雨和雷电盖过了所有声音,饶是江潜避得快,还是被弹出来的折迭刀“嘶拉”一下划破了风衣。 他松开脚底苟延残喘的躯体,往后退了两步,脱下风衣甩在一边,单手扯开领带。 暴雨如注,倾泻在他的头发和鼻梁上,顺着脖颈往下淌,白衬衫被浇了个透,紧贴在胸膛上,肌肉轮廓清晰可见。 高个子混混入行久,很有些匪气在身上,目露凶光,举着刀扑上去。江潜侧身一迎,刀尖险险擦过腹部,抓住对方伸长的胳膊迫近,手肘捣在他左胸,发出“呯”地一声闷响,那人顿时捂着胸口脸色煞白,叫都叫不出来,痛苦地趴在车前盖上。 他同伙挣扎许久,从地上艰难地爬起,刚要使出浑身解数钻进驾驶室,江潜把香槟往车门上狠狠一砸。 “哐!” 酒瓶爆裂,琥珀色的酒液、血花、碎玻璃混着雨水飞溅在空中。 衬衫被割破,血丝渗了出来,江潜满不在乎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指着地上: “爬过去,我让你们走。” 从车前的空地到车座,全是碎玻璃,两个混混奄奄一息,却还保留着神志,咬紧牙关,手脚并用地匍匐在玻璃渣上。他们穿着T恤和短裤,十步路的距离像一公里那么长,等爬上车,不光鼻青脸肿,双手和膝盖更是鲜血淋漓。 水泥地上的血迹很快便被雨水冲刷干净。 江潜冷眼看着车子离开省道,沿加油站后的黄土路往近郊逃窜,拾起剩下的玻璃渣,和礼袋一起扔进垃圾桶,最后才挽着风衣拉开车门。 风雨雷电被关在了外面。 他恢复了平时冷静的模样,只略微有些喘气,脱下手套,骨节分明的手指解开纽扣,扯下湿透的衬衫。 余小鱼从后座凑过来,乌黑的大眼睛在他赤裸的上半身滴溜溜转:“江老师,你受伤了!” 江潜瞧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从手套箱里翻出一条墨蓝的大丝巾披上。 余小鱼就乖乖坐回去了。 “擦伤而已,不碍事。这伞你将就着用。” 他抽出消毒湿巾,把伞柄擦了一遍,装在塑料袋里递给她,“抱歉,我暂时不能把这两人送回监狱。” “你是不是想调查他们背后的公司呀?” “没错。” “我也想知道。”余小鱼皱眉,“我觉得我爸走得太突然了,不正常。如果仅仅是妨碍他们向严家栋讨债,拍一砖头作为恐吓就已经够了,是什么让他们再次下手呢?……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 江潜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又忍住了,“事情迟早会水落石出,希望你们节哀。” “都过去了,我和我妈也不能总活在阴影里吧,心理医生都说我们状态很好。” 江潜的唇角扬了一下,重新启动车子,中断的电影曲目继续播放,SamSmith大漠孤烟般的嗓音唱到高潮。 【……Iwanttofeelloverunthroughmyblood TellmeisthiswhereIgiveitallup ForyouIhavetoriskitall……】 余小鱼偷偷瞄他,后视镜里两人视线交汇,触电般不约而同地撇开眼。 车内香薰宁静。 窗外电闪雷鸣。 那歌声如丝带,缠绕着前后座椅,她望着无边夜色,忽然听清了词,心尖一颤。 ForyouIhavetoriskitall. 为你,我愿不惜一切。 第六幕(1)照片 雨下得很大,几乎看不清窗外的景物,前面又出了车祸,车子就这么堵在了路上。 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余小鱼打了个哆嗦,出租车司机看出她心神不宁,用浓重的本地口音宽慰: “小姑娘,你不要急,银城春天就是会下雷雨的呀,上班迟到老板会理解,你看交警都限行了,安全第一的呀。” 余小鱼破罐子破摔地想,这班她都不想上了,前天早上酒醒后才和爸爸说不想在这继续实习。 实习生醉酒强吻上司,要被人知道,她还活不活了? 自己良心也过不去。 但人都会犯贱,在车上前思后想,她又舍不得了——因为拿到留用名额,她没参加大四上学期的秋招,现在应届生招聘市场卷得这么厉害,海归硕士都抢着做银行柜员,藤校G5都纡尊降贵去四大事务所,双重背景的神仙在互联网打架,房地产小组面试的激烈程度堪比群殴,快消外企没有海外经历都不好过简历。凭她的背景实力,到哪再找个像恒中一样的东家? ……得认清形势。 周一早高峰,白沙湾的上班族尤其多,余小鱼毫不意外地迟到了。 这是她实习以来的第二次迟到,但她知道沉颐宁上午不会来办公室,所以厚着脸皮放书包、冲咖啡、开电脑,坐在工位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实则心乱如麻,一会儿想要不要主动辞职,一会儿想江潜会不会把她炒鱿鱼。 整个上午,她耳朵和兔子一样竖着,谁提了个“江”字,她能忐忑不安半天,犹如惊弓之鸟。 ……江老师怎么一直没找她? 没给她发微信,也没找她谈话,可他确实来上班了,就在这层楼另一头的办公室里。 她是不是应该主动过去承认错误,说自己喝多了认错男朋友?反正公司没人问过她是不是单身。 ——不行,要是解释,他会怀疑她没醉到那个地步,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江潜越没动静,余小鱼就越内疚,恨不得他把她逮过去大骂一顿,写个三千字检讨书,工资扣到底,再扫地出门。 可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这都隔了一个周末,她周五犯的事儿,周一总要有个定论吧? 余小鱼悲观地觉得,他一定是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一个穿西装的身影从门前经过,她一激灵,抓起本书挡在自己面前,等他走过去,才鬼鬼祟祟地摸到门口,做贼似的探脑袋看。 “喂,你看什么呢?” 余小鱼一个激灵,回头见乔梦星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我看秘书在不在。”她胡诌。 乔梦星也没多说,径直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刚买的海盐芝士还没吃两口,座机就响了。 “红色封皮文件夹?嗯,等下就过去拿,我知道它长什么样,上午赵董才给我看过,舅爷您别操心了……啊,顺便有话跟我说?好吧。” 金枝玉叶也得在午休时间干活,余小鱼立刻觉得自己无所事事一上午非常愧对工资。 乔梦星把蛋糕吃完,擦擦手站起身,有些不耐烦地自言自语:“叫秘书拿一下不就完了,这种事也使唤我。” 她磨磨蹭蹭地出去,只听“咣”一声,走廊尽头的会议室一下子关上门。 “谁啊,大中午什么毛病。”她小声嘀咕。 待她慢悠悠走过会议室去洗手间,屋里的江潜松了口气,把遮挡脸的文件移开,才意识到这是单向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 ……他这是怎么了? 他只知道自己浑身出汗,路过余小鱼的那间办公室,心跳快得像跑了全程马拉松,走过去又忍不住回头偷偷看她。 她喝醉了,该不会想起他对她做了什么吧? 负罪感、惊慌失措、还有一丝意犹未尽的满足把他胸口撑得满满当当,他整个上午都没法正常工作,脑子里全是两天前晚上的那一幕—— 她踮起脚尖,拉住他的领带,给了他一个…… 不能再想了! 他已经浪费了半天时间,午饭也没胃口吃,马上就要开会,他那部分的项目汇报还没梳理。 江潜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输密码,输了三次都没登进去,焦躁地敲着删除键,一分钟后才记起昨天密码到期换了个符号,可换的是什么,他却死都想不起来。 他按着太阳穴,又捏眉心,捏着捏着就变成了掐,下手越来越重,痛苦地伏在桌上。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她。 不能再想她醉眼里的波光,眉梢的嗔怪,春夜里散发着温热的皮肤,还有那两片柔软娇嫩的嘴唇…… 想到这里,他的衬衫都被汗湿透了,抬起头茫然地盯着漆黑的电脑屏,余光不经意扫到镜子里红得快滴血的耳朵。 江潜一个人在屋里,默默把口罩戴上了。 他恨不得把自己用被子裹起来,闷死也好过现在这样。 他也不想去参加下午的董事会了,别人一定会看出他的反常,问他出了什么事……说不定会看穿他对实习生有那种肮脏的心思! 这时江潜终于想起了新换的密码,飞一般地开邮箱,敲字,和秘书说胃不舒服要去医院,抄送几个董事,要点击发送时,手指停在触屏上方。 他终究还是没能点下去。 长久以来的职业习惯让他无法用这个借口逃避责任,他已经两天半没有工作,怎么对得起手下那群为项目加班加点的员工? 一百多封未读邮件在收件箱里躺着。 江潜对自己说,看完这些就不会想起刺痛他的事实了,比如她其实有男朋友。 他一封封地拆,一封封的回,十封下来,语句从一开始的真诚礼貌渐渐变得客套疏离,再变得生硬冷淡,最后他觉得这帮愚蠢的甲方都不足以发泄他满腔的怒火,他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 她什么时候找的男朋友?这事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她怎么从没和他说过? 他又不会拦着她找男朋友,她就算找个女朋友,那也是她自己的私事,他难道会讲出什么难听的话吗? 他是那么小气、那么卑鄙、不允许下属谈恋爱的人吗? 江潜在镜子前停住脚步。 他蓦然发现自己的神情变得无比陌生,即使戴着口罩,一种刻骨的怨恨还是从眼睛里露了出来。 像是…… 在嫉妒。 一个声音在心中告诉他,他完了。 他想把那个女孩据为己有。 他要让她的眼里只有他。 用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阴暗的算盘打到一半,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一切思绪都打断了。 是他爸:“你人呢?等下开会,先把项目情况给我过一遍,我想想怎么跟姚总汇报比较妥当,关键阶段,咱们可不能让姓赵的占上风。” “在等一个回复,开会时再说吧。” “你还挺自信?” 江潜看着镜子里的人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呼出一口郁气,“……再说吧。” 他挂掉电话,头一次对接下来的任务没有信心,大概是这几天都不能控制情绪的缘故。 天边滚下一声闷雷,黑云压城,高楼大厦隐没在瓢泼大雨里。 江潜站在落地窗前,莫名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 恒中大楼19层。 雷声隆隆,赵柏盛听到敲门时,秘书已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请进。” 他把手里的东西塞进皮夹,意犹未尽地摩挲着,一边回味刚才的画面,一边摊开桌上的文件夹。 秘书拿着一个文件袋走进来:“赵董,快递员要送到本人,我说您在忙,就替您拿上来了。” 赵柏盛笑道:“谢谢,这是要盖章的合同,你帮我回个电话给银湖地产的薛教授,有什么事让他尽管开口。” 秘书觉得他今天心情甚好,瞄了眼快递标签,压下疑问,“好的,等下开会,您记得把电话线转接给我。” 他走后,赵柏盛把座机号转过去,哼着小曲拆开快递,在文件袋里掏了两下,手一顿。 里面并不是他以为的合同,而是一沓照片。 赵柏盛降下窗帘,关了监控,把照片一股脑倒在办公桌上。明亮的灯光下,他紧盯着上面的人物,一张张快速翻阅,最后拍着桌子大笑出声: “正愁没由头整他们,这小子居然栽在个黄毛丫头身上了!” 这些照片是用夜间相机拍的,后期做了曝光调色,人脸清晰可辨。中心人物赫然是江潜和余小鱼,角度尤其刁钻,他一眼就能看到背景里的地标建筑,认出是在会所旁边的巷子里—— 也就是周五晚上八点多,他接余小鱼上车前发生的事。 七张连拍,正侧背面一应俱全,镜头淋漓尽致地揭露了江潜和女实习生的暧昧关系,甚至还有一张亲吻照,“图谋不轨”四个字就差印在他脑门上。 赵柏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向来冷淡自持的表侄竟然这么胆大,照片里他眼中的火都要喷出来了,跟平日判若两人。 还拍得挺好看。 但赵柏盛要的不是审美,是清晰的像素,他非常满意这份意外大礼,这些照片送到他手上,能在他和江铄争夺下一任董事长的战争中发挥出巨大价值。 试想竞争对手的最大助力身败名裂,甚至因为舆论压力被停职雪藏…… 赵柏盛的目光越来越兴奋,扫到快递标签,“嘶”了一声。 “见鬼了!” 寄件人是“Mr.Zhao”,电话是他自己的手机号码,寄出地址是恒中大楼,备注那栏填了一行英文,大意是匿名举报高管私德有失。 显然,这个人不想让他发现,却又暗示他们站在同一战线。 是谁拍的这些照片? 赵柏盛回忆周五饭局前后的经过,实在觉得饭桌上那几个大老爷们不会干这种事,他真不知道还有谁专门跟着江潜和那个实习生。 江潜最近惹了谁? 赵柏盛想了一阵,并没想出个所以然。江铄和江潜这父子俩,作风一脉相承,立的是兢兢业业、谨慎合规的形象,身边连个可以打探消息的女人都没有,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声道德模范。 从神坛跌落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赵柏盛万分愉悦地喝了口咖啡,心中的计划渐渐成形,敲门声突然又响起来: “赵董,银湖地产的合同刚送来,薛教授在电话线上要跟您作说明。” 赵柏盛看看表,离开会只有五分钟了,合同又实在重要,便站起身推门出去,接过秘书的手机: “你好你好,薛教授……嗯好,你说,我记着。” 他拿着电话折回办公桌翻出纸笔,顺手把照片塞到红色文件夹里,腾出空间来在桌上写写画画。 “第十三条是吧,请稍等。” 赵柏盛捂住电话,“小刘,合同呢?” 秘书是在走廊上接到电话的,合同被内保人员放在对门的办公室,他打了个手势,赵柏盛当即走过去。 秘书站在走廊上,听上司在屋里客客气气地谈事儿,觉得这年头当领导忒不容易。 这时有人在身后叫了他一声,是关系户实习生。 “赵董在吗?” “忙着打电话。” “我来拿材料,就上午看的那个房地产项目。” 秘书记起这码事,这项目开会要讨论,他上司说过要提前给董事长翻翻,给她指了一下:“就在桌上。” 乔梦星道谢,走进去把那红色封皮印着巴西国旗的文件夹弯腰一抱,也懒得跟赵柏盛打招呼,抬脚就走。 秘书摇摇头,这小姑娘心高气傲,干杂活儿和在赌气似的。 赵柏盛接完电话,手表指针刚过两点,回身望了一眼,皱眉:“文件夹呢?” “刚才姚总家的实习生拿走了。” 赵柏盛惊得差点跳起来,“我还在这,你就让她拿走了?” 秘书摸不着头脑:“您上午说就是这个文件给姚总看啊。” 赵柏盛气得眼前发花,他连扫描存档都没来得及,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他吃了个闷亏,脸色难看地整了整领带,“上楼吧。” 到了电梯里,赵柏盛冷静下来,照片被姚正阳拿到,其实对自己来说并没什么损失,他不信董事长看到这些东西,还能偏袒江家父子。 然而姚正阳为了集团声誉肯定不会闹大,他错失了让这件事发酵的机会。 赵柏盛决定在今天的董事会上走一步看一步。 ———————— 最后一段回忆,很重要 第六幕(2)东窗事发 33层董事长办公室,推门而出的姚正阳和自家小朋友撞个满怀,文件夹掉在地上,纸张哗啦一下散了满地。 “做事总是毛手毛脚的,你奶奶跟我说过多少次了。” 乔梦星捂着额头,不吱声,蹲在地上捡东西,年近花甲的姚正阳也帮着她捡。 “没撞疼吧?” 他家里就这一个第三代,当亲孙女看,私底下那是疼得不行。 “没。舅爷您找我什么事啊,没事我回去写报告了。” “周五吃饭怎么没去?你同学他爸想看看你,还给我打了电话。” “我不相亲,您别讲了,我回去了。” 乔梦星捡起最后一张照片,递过去,目光一僵。 ……这是什么东西? 姚正阳低头一瞧,面上波澜不惊,语气却瞬间变得公事公办:“你先回去吧,别跟人说。” 他把那几张照片拿在手里,极快地扫了一遍,说不震惊是假的。 江潜那孩子他看着长大,虽然见面不多,但这些年接触下来,要是摸不透他什么性格,自己这个董事长就算白当了。 但这照片不像PS出来的,那风衣、提包、围巾,他都认得,倒是上面的女生他没见过。 “回来!” 姚正阳喊乔梦星,指着最后一张照片背面的“tonamp;Lewinsky”,“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乔梦星走过来,咬了咬唇:“克林顿和莱温斯基。” 她怕姚正阳不知道,补充:“前美国总统和白宫实习生,上班上着就搞一块儿去了,绿了希拉里。” “这女生你认不认识?” 乔梦星如实道:“江总带的实习生,现在跟我一起给沉总干活。” “什么样的人?” “还成吧,不过我不喜欢她。” “江潜有没有女朋友?” “不知道。” “他对这女生平时有不规矩吗?”姚正阳压低嗓音,“你说实话。” 乔梦星想了想,摇头,“我看不出来,也不知道他俩背着人做了什么事,还是什么都没做。” 她蹙眉盯着照片,忍不住道:“这都压墙上亲上去了,还大晚上巷子里,一个上级,一个下级,这下级还留用了,说没问题谁信啊。” 姚正阳挥挥手,示意让她走。 乔梦星下电梯到15楼,走进办公室,余小鱼正对着电脑发呆,屏幕是黑的。 她坐到椅上,踌躇半天,才转过脸对着她: “周五晚上,江总找过你?” 这无异于一个霹雳当头劈下,余小鱼心惊肉跳,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不,我不知道,我喝醉了。” 乔梦星说:“我开车走的时候碰见江总了,他问我你在哪。” 说了这句便没了下文,继续敲起研报来。 噼里啪啦的打字音简直要把余小鱼逼疯了。 她突然这样问,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难道她看到自己强吻江老师了?! 犹如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余小鱼整个人都开始打颤,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却又不能肯定,逼迫自己表现得一切正常。 极度紧张的情绪把接下来的十分钟拉得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她坐立不安,手脚无处安放,全副心神都用来观察乔梦星的状态。 乔梦星被她看得发毛,终于开口:“他要是威逼利诱你,你跟我说,我舅爷是董事长。” “你看到什么了?”余小鱼心惊胆战地问。 乔梦星索性把文档关了,“上周五有人拍到了你俩照片,我就看到一张,从背后拍的,他在亲你。” 天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余小鱼现在的心情,她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差点从座位上滑下去。 晕眩过后,她才听到乔梦星继续说: “……像是有人举报到赵董那边,我舅爷现在也知道了,这事肯定不会闹大。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到底怎么回事,做好被调查的准备。江总也是,根据内部规定,要停职一段时间接受检查……” 余小鱼原本呼吸困难,此时却一下子叫了出来:“江老师没把我怎么样,是我喝醉了,我亲的他!不是你们想的——” 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门前闪过一个人影,乔梦星跑过去,那路过的员工已经捡起文件溜之大吉,只在走廊尽头剩下一片衣角。 “你怎么不关门啊……”余小鱼嘴唇都开始发抖。 “我平时不关门你也没说啊?”乔梦星抱怨,“而且我怎么知道你突然说这个。这下好了,要是碰上嘴碎的,明天整个公司都知道了。” 不关门是她刚进公司养成的习惯,江潜要避嫌,所以不让她关紧,后来经常有人找她和乔梦星帮忙,两人就都默认把门半开着。 余小鱼浑身发冷,血液都流不动了,她没法再在这里待下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撑着桌子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办公室。 一路上那些行色匆匆的员工没有注意到她,但明天,可能一切都变了……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她接起,差点哭鼻子:“妈妈!” “小鱼,快来八院,你爸刚做完手术……” * 银城市第八人民医院。 余小鱼完全顾不上公司的事了,抹着眼泪坐在病房里。她爸昨天一晚上没回家,手机也关机,她妈怕她担心,就没跟她说。 根据医生和叫救护车路人的描述,余国海是回家途中遭遇袭击,后脑勺被抡了一砖头,颅内血管破裂,昏迷在偏僻的小巷里,凌晨三点才被一个下夜班的工人看到。因为耽搁了几个小时才进医院,手术做了大半天,好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大夫说你爸要住院两个月,以后也不能干重活。”余妈妈满面愁容地叹了口气,“住院费用是小事,有医保,就是得有人照顾。” 余小鱼立刻道:“我实习可以请假,反正毕业论文寒假就写完了,后面学校也没什么事。” 余妈妈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地抚着她的脑袋,“宝宝还是上班去吧,店里有你舅舅帮衬。我怕你请假,公司会变卦,不要你了。别人都说金融行业节奏快,你请十天半个月假,显得态度不诚恳,等夏天正式入职了,一年拿个四五十万,你爸也高兴的。” “应届生Base没那么高啊,好项目奖金才多。”余小鱼勉强笑了一下。 “今天公司事多吗?” 余小鱼不敢看妈妈的眼睛,搪塞:“多,不过我跟沉老师说了一下,她知道我来医院。这几天我还是想在医院陪爸爸,她人很好,肯定答应的,等下我回公司拿书包。” 余妈妈没勉强她:“那你自己决定吧,我晚上过来送饭。今天想吃什么?” 余小鱼其实什么都吃不下去,但还是说:“咖喱猪排,你做的最好吃了。” 做手术时她妈一直在这等着,店也没开张,这会儿要回去安排接下来的工作,余小鱼把妈妈送到病房门口,很小声地问:“如果我最后没入职怎么办?” 余妈妈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变数很大的。你要是觉得太辛苦受不了,就找个外企,工作嘛,就是双向选择。”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女儿会成为犯错被开除的那一个。 余小鱼又想哭了,把门关上,趴在病床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她擦干脸跑过去,是爸爸的几个工友。他们听到消息就从工地赶来了,头上戴着安全盔,手里的花束和脏兮兮的工作服形成了鲜明对比。 “谢谢叔叔,我爸已经做完手术了,没什么大问题。” 一个工人面色凝重:“严家栋周六上你家吃饭来了?” “嗯,我爸带他来的。” 周六她爸和她谈完心就去工地了,晚八点下班回来,带着严家栋。这孩子铁了心要还追星借的债,平时工作量太大,食堂吃不饱,他自己也不舍得在外头买,余国海可怜他瘦得像火柴棍,就带他回家开荤。 “昨天上午那帮要债的又来工地闹,说什么最后期限,对严家栋又踢又打,还踩我们刚抹好的水泥,你爸看不过去,把一个小流氓撂倒了。不知哪个流氓喊了一句,说严家栋欠了一百万,只找他要钱,不找我们麻烦,把人捆得和杀猪一样拖上车,还说报警也没用,现在不知到哪去了。” 工人无奈地摸出香烟,想起这是医院,只能塞回口袋,“你爸这是被人报复了啊!我们之前都劝他离严家栋远点,别掺和,可他这人就戆得很,不信邪。” 余小鱼急了:“那他们不会又找来吧?” 工人摇摇头,“一板砖把你爸拍进医院就够了,你爸只打了他们一个人,也没碍着他们什么,依我看,那些小混混抓了严家栋,就满意了。” “那你们报警了吗?” “报了呀,不过挺惭愧,我们几个怂货真被他们气势吓到了,昨晚才打110寻人。听说你爸遭事的那条巷子里没有监控?那就只能等警察抓到人再审问。” 余小鱼还是隐隐不安,不过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回头的余地,现在只能把伤养好。 白天事情多,工人们探望过就离开了,外面的雨小了些,消毒水的气味和药味让她头脑发晕。 爸爸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她印象里他就没生过病,身子壮实得像头牛,以前还经常逗她:“就是大牛才能生出小牛宝宝呀,属牛好,又是金牛座,听上去就健康,以后能活到一百岁!” 她希望爸爸快点好起来,也活到一百岁,永远陪着她。 —————— 可怜的鱼爸爸……我貌似每个文都至少要死一个爹? 第六幕(3)不喜欢她 恒中集团2019年第一季度董事会如期召开,所有董事无一缺席,为的是讨论南美房地产项目第一阶段的成果和国内商业版图的前景。 但凡落座的,都知道今天是赵柏盛和江铄的又一次交锋。参会人员分为三派:支持赵柏盛的,支持江铄的,和谁也不站的。 房地产是集团开拓的新领域,赵柏盛找了银湖地产的CFO薛岭合作,刚刚把第二阶段的合同签下来,姚正阳十分满意他的交际手段,尽管赵柏盛迟到了五分钟,他也笑呵呵地让秘书沏上热红茶。 而江铄这边,也不慌不忙地甩出了国内几个大获成功的并购项目,写进财报里足以让股市震荡,姚正阳一如既往地夸奖了他和江潜出色的业务能力。 姚正阳当了二十年董事长,在重要会议上一直是别人讲话,他来听,很少发言,但今天赵柏盛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想表现,他都没给机会。 PPT是秘书讲的,表忠心是财务总监邓丰带着一溜小董事给他锦上添花,但每到他要说话的时候,姚正阳会淡淡地接两句,然后大家的话题就转移了。 赵柏盛开始觉得,是不是文件夹里那几张重要照片引起了他的警觉,他以为自己故意把照片放在里面,作为筹码威胁他——如果不给自己好处,就把照片的底片发布出去,一来让集团名誉受损,二来让江铄和江潜成为众矢之的,如果社会上流传开来“恒中高管性侵女实习生”,江潜一定会被调离现在的岗位。 姚正阳的神态平静如常,会议上专注公事,赵柏盛完全摸不透他的想法。 五点多董事会结束,赵柏盛等人都走了,耐不住性子,走过去弯腰道: “姚总,关于这个项目的文件,我还有要和你讨论的地方……” “不用了,我都知道了。”姚正阳掀起眼皮,笑道:“薛教授不是已经和你签了合同嘛,巴西的项目你看着办,你做事,我哪有不放心的?” 都是聪明人,赵柏盛知道他不想听自己辩白,一瞬间脑子里又生出几个备用计划。 他扯了扯嘴角:“好的。不管是这个项目,还是其他事,请姚总相信我有分寸。” 姚正阳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赵柏盛走后,他叫秘书:“把乔梦星叫到我办公室隔壁等着,再让老江和他宝贝儿子来一趟,六点钟叫沉颐宁。” 一刻钟后,江潜跟着江铄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姚正阳指了指紫檀桌上一字排开的照片,低头继续看报纸。 江铄一进门就敏锐地察觉氛围不对,没走两步,就看见儿子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他拿起照片浏览,越看越心惊,回头就甩了一巴掌。 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办公室里。 “你有没有?”江铄厉声喝问。 江潜的左颊泛起红印,手握成拳,在身体两侧微微地抖。 “说话啊!”江铄血压飙升,脸上肌肉抽动,脖颈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你知不知道你妈——” 他及时住了口,深呼吸两下,扶住额头,“你现在给我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这照片是真的还是假的,你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对这个女生做其他事。” 江潜咬紧牙关,盯着这几张照片,它们是那样清晰,他仿佛回到了那晚的现场,看见一个陌生的自己。 照片背后标了数字顺序,前两张是正面照,他拎包走过小巷,步履匆匆。 后三张是从背面和侧面拍的,他把她压在墙上亲吻,动作压迫,眼中燃着燎原的欲火。 第六张,她睁大眼睛,拉着他的领带,衬衫领口凌乱,好像不敢相信面前的人是谁。 最后一张,她落荒而逃时摔了一跤。 屋里一片死寂。 江潜只觉天旋地转,过了很久,低低开口:“没有。” 江铄被他这态度气得脑仁疼:“你知不知道被人拍到这些有什么后果?不管你是喜欢她,还是别的什么,都不能跟下属有这样的举动!我白送你去国外读书了?没人教过你职场规矩吗?你二十六了啊,小祖宗,你糊涂了吗?!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玩意!” 姚正阳放下报纸,一句话让两人的心如坠冰窖:“这东西是老赵让我看的,他手里肯定有底片。” 江潜撑住桌沿,抬起头解释:“姚总——” 姚正阳打断他:“我只要处理办法。老赵做事没底线,集团名誉对他来说恐怕也不重要,你们和他斗这么久,清楚他的性子。” 江铄没了声音,缓慢地点头。 姚正阳喝了口热茶,“我再说明白些,我不在乎这事的起因经过,只在乎集团下个月要公示的年报。审计人员已经驻场,证监会也要来检查,要是这时候出了任何意外,损伤恒中形象,我这个董事长的位子,你们也不必大费周章地争了——价值大打折扣啊。” “明天我给您答复。”江潜低头道。 “好。” 父子俩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走廊空无一人。江铄感觉天都塌了,他儿子竟然做出这样的行为,被赵柏盛和姚正阳知道,他老脸都没地方搁。 “你跟爸说,是不是对那实习生有意思?” 江潜心头一颤,猛地脱口否认:“没有!” 他急促地辩解:“那晚我在会所边的商场买东西,出来时正好路过,结果她喝醉了,把我当成她男朋友。事发太突然,我没能躲开,最后她也发现不对,跑走了。” 他从手机上调出周五的购物记录给父亲看,确实买了两个巧克力慕斯。 江铄皱眉:“你的意思是,拍照的人故意混淆主动和被动的地位,标出顺序误导人?” 江潜如实道:“她拉我领带的那张照片,发生在身体接触之前。” “那你压着她干什么?” “她靠着墙,手一拉,角度就是从上往下。” “你对她确实没有工作之外的心思?” 江潜的心脏被反复煎熬,搓揉翻绞,一滴滴渗着血,诚恳地望着父亲: “没有,我没有。” 他一字一字说给江铄听,也说给自己听:“我绝不会在工作中掺杂个人感情,不会喜欢一个还没毕业、没有社会阅历处于弱势地位的实习生,我参加工作七年,什么时候出现过这样的事?我怎么可能置公司利益于不顾?况且我身上——” “哎呀!” 江铄一拍脑袋,才想起来他儿子有怪病,这么多年不谈女朋友就是因为这个,怎么会允许一个身高正好达到他胸口的人靠这么近? 他懊恼:“对不起,爸爸错怪你了。但你太不小心,这照片被心怀叵测的人拍到到,加以利用,那可不是一下就能解决的小事!不知道赵柏盛从哪里找的人跟踪你,以后一定要谨慎。” 又问:“那个实习生,她平时有没有——” “她没有!”江潜激动地叫出来。 江铄被他骤然放大的声音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顺气,“你吼什么?我就了解一下情况。” 无数个夜晚不堪入目的想象在脑海里轮番上演,江潜声音越大,就越心虚。除了喝醉后认错人,她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举动,总是恭恭敬敬、认认真真的,却是他,是他这个不合格的导师,起了不该有的念头,甚至想在她身上狠狠发泄积蓄多年的…… 江潜低下头,眼睛都红了,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太可怕了。 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江潜艰难地开口,声线在抖:“我告诉过她不要在外面喝酒,她怎么没记住……” 只一句,责怪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他能怪谁? 那晚他本来能飞速离开,本应该抽身事外。 他难道没有回头,跑过去,把她压在墙上,充满愤怒地把她的吻还回去吗? 他对父亲说谎了。那张照片不是她在亲他,而是他折回去之后。 可他说不出口,真的说不出口。 他宁死都不会在最亲的人面前吐露这个秘密,让父亲对自己失望。 江铄从来没见过他这副失落自责的神情,眼中露出不忍,拍拍他的肩:“没事,有问题咱们一起应对,爸爸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刚才我太急了。咱们先回家,吃顿饭,睡一觉,明天再想。姚总绝不会让这件事传到媒体那边去。” 他揽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儿子,走进电梯,关门时回头朝不远处瞟了眼。 一片裙角在墙后缩了回去。 电梯下去之后,乔梦星走过来,“喂,你辞职就辞职,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研报写错了。” 余小鱼面朝墙壁,捂嘴哭得喘不过气来。 她从医院回公司拿包,顺便写好了辞职信,听乔梦星说董事长喊江潜过去调查,立刻慌了神。她对集团内部的派系斗争有所耳闻,有人举报到赵柏盛那里,她担心江老师为难,就鼓足勇气和乔梦星一起上楼,想向众人说明情况—— 这个意外是她在没有思考能力的背景下发生的,她喝醉了,把他当成了男朋友。 可秘书看到她过来,并没叫她进办公室,只说会把这个解释告诉董事长,让她和乔梦星在隔壁等着。江铄和江潜从办公室出来后,她悄悄把门开了条缝,他们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砸在地毯上,晕染开一片深色。 她觉得胸口好闷,头脑发晕,呼吸也不畅,像沉入了深海,巨大的压强让她坐不下去也站不住,双腿明明早就软了,肌肉却僵硬得无法动弹。 身体里的力气被抽干。 她好难受。 余小鱼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她听到他说,绝不会在在工作中掺杂感情,绝不会喜欢一个实习生…… 她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不敢看别人的眼光,也不敢哭得大声,扒着墙,肩膀一抖一抖,垃圾桶里的纸巾一张张垒起来,堆成了小山。 乔梦星十分无语:“怎么了?你不会喜欢他吧?” “没有!”余小鱼哭着叫道:“我根本,根本就不喜欢江老师,我有男朋友的,就是认错人了……” 秘书敲敲门,示意乔梦星跟她来。 余小鱼也要跟去,她肃然道:“姚总说,让你暂时回家反省,没说处分。醉酒后无法控制自己可以理解,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有人拿它做文章,匿名举报高管以权谋私,很可能对本公司造成打击,希望你配合。” 余小鱼麻木地点了一下头,秘书看这小姑娘惨兮兮的模样,于心不忍,“以后别人给你灌酒,你就把杯子扣他头上,反正不犯法。” 隔壁姚正阳唤人,秘书应了一声,携着乔梦星出去。 “你把酒杯扣人头上过?”乔梦星好奇地问她。 女秘书笑笑:“我要是敢,现在还能给你舅爷当秘书?” 转身带上门,风姿绰约地走了。 ——————— 乔梦星: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啊啊啊江老师我会让你后悔说出这句话的!!你给我憋着!!憋三年!!憋住了不许吭声!!谁喜欢实习生谁是王八!! 第三十一章:爱极了她(高h) 第三十一章:爱极了她(高h) 熔春 文/望舒 耳朵上的痒让岁淳忍不住偏头,扭头时却被阿烬吻住唇瓣。 微张的红唇就这样被人含住,他轻而易举地扫过齿关,勾缠上内里的那截软舌,缓缓吸舔。 唇舌纠缠不清间,岁淳的唇瓣被厮磨到湿润殷红,下唇被咬住轻轻碾磨,上方的唇珠也被吮吸变大,他一一舔过,留下一片湿痕。 阿烬的吻从来都是温柔的,和此刻他身下接连不断的进出截然相反。 口中来不及吞咽的津液在唇舌间流转,胸腔内所剩无几的氧气被消耗殆尽,岁淳张着唇轻轻错开一点,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有津液顺着唇角的缝隙缓缓滑下,在她的下巴上闪着微光。 下一秒,便被追上来的阿烬吻去。 “阿淳你好软。” 他搂着身前的人,薄唇贴在她的鬓角,轻缓地说道。 “你…啊哈…” 她想让他少说点话,张开嘴才发现一出声就是零碎的呻吟,岁淳便咬着牙不想出声。 柔软的身子和发丝都随着他腰胯的撞击一下下轻晃着,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柔美的弧线。 搂抱着她的阿烬很快就发现她在忍耐着不出声,他瞥了眼已经关好的窗户,身下的进出加快的同时,伸手探向他们的交合之处。 指尖一片湿腻,让他几次差点从张开的肉缝中溜走。 抵住那粒探出头的小阴蒂摩挲两下,在感到更多水液浇下来的时候,阿烬才轻轻开口: “不要忍着,你放心,窗户已经关好了。” 话落阿烬用力给了她两下,结果岁淳还是忍着。 他舔舔她的耳垂,贴着她的侧脸,缓缓道,“阿淳你要放松,这样才能有最好的效果。” 岁淳明白,他在替自己放松,在履行身为“药”的义务。 可是,这种身体上的快慰,在一点点让她变得不像自己,譬如那声音,是她听一次就会羞一次的程度。 但偏偏,阿烬却爱极了她此刻的这副模样。 方才在床上刚开始时,她便因为窗户开着,而低声哼叫,现在关上了,他觉得她没有理由再忍着了。 身下黏腻的水声四溢,混在啪啪啪的皮肉拍打声中,形成扑面而来的爱欲。 肉棒一次次顶开湿软的肉壁,有几次蹭过那凸起的软肉,在她轻微颤抖的时候,阿烬揉了两下那肿胀的阴蒂,猛地一下入得很深,硕大的龟头一下子破开那道小口,卡在了细嫩的边缘。 那是她最隐秘的地方。 也是会孕育生命的入口。 宫口窒息一般的紧致收缩让阿烬几乎快要丧失理智,他额角脊背上已经满是汗意,但他并不想横冲直撞地进出。 他的初衷是为她治病,即使有自己的私欲混杂其中,可他爱极了她,绝不能让自己的欲望放纵无度。 他很怕自己过于用力伤了她。 在这一刻,阿烬庆幸自己的克制力足够,还能分出思绪去想他此刻的目的,是要让岁淳叫出声,要让她自己欣然接受身体上的快感。 与第一次交合不同,他现在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他了解她的身体,清楚她的敏感地带。 他一次又一次地深入浅出,沾满水光的肉棒在微微泛红的臀肉间若隐若现。 穴内淋漓的水液一波波涌出,随着抽插拉扯出一道道水线,断裂掉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坠落敲击着,不断刺激着她的大脑。 岁淳软嫩的臀肉被撞击出轻微的波浪,骨子里的疼痛在减缓的同时,令人头皮发麻的快感逐渐侵袭霸占她的感官。 小穴缩得越来越紧,阿烬明白,她快要高潮了。 他低头吻咬上她的肩头,一手猛地捏住她的软乳,指尖扣在挺翘的奶尖儿上,狠狠揪起揉搓几下,一股热液哗啦一下倾泻而出,在地面上敲击出响亮的声音。 小腹颤抖酸软,岁淳最终松开了齿关。 红唇张开,喘息声溢出的同时,她昂首低叫。 “啊……” 可身后的阿烬并没有因为她的叫声而停止操弄。 空气中黏腻如丝的水声不断,粗重凌乱的喘息交织在一起。 岁淳在一次次撞击中觉得有些站立不稳,身子忍不住朝前倒,被阿烬一把捞起摁在一旁的地毯上。 黑白相间的软毛地毯,隔绝了地面的阴凉,躺在上面柔软舒适。 即使光裸着身子,岁淳这会儿一点儿也不冷,因为她身上的阿烬,就是一个很好的发热源。 寒冷和疼痛,在阿烬与自己亲密开始时,开始褪去,此刻只剩下细微。 岁淳抱着胸前那颗热烘烘的脑袋,晕乎乎地想,应该是他射进来,自己就会好了。 乳尖被温热的口腔包裹,身下的性器速度在已经放缓,但深度不减,依旧入得很深,但却告诉自己不破开那道宫口,他怕她疼,怕她受伤。 娇嫩的阴唇早已被拍打得红肿湿润,阴蒂被他根部粗硬的毛发摩擦到发痒肿胀,湿热的小口一遍遍吞吃着他的肉棒。 阿烬垂下头一下下亲吻着她的乳肉,浓如墨的眸中有难以掩饰的欲望。 他闭着眼吞吃两口软乳后直起身子,垂眼看她因撞击而发红的臀瓣和腿根,他们耻骨相贴,毛发一起被泄出的水液打湿。 那身体最隐秘的部位,紧紧交合在一起,好似永远也无法分离。 透明的水液湿漉漉地挂在穴口,还有一些顺着岁淳的臀缝往下淌,缓缓沾湿她身下的软毛地毯。 肉棒进出其间,在穴口拉出粘稠的水液,不断袭来的囊袋拍击成半透明的银丝,断裂后糊在穴口,在愈发顺滑的抽插下,红肿的穴口很快堆积出一圈细密的白沫子。 轻轻一捣,汁液飞溅。 “阿淳…阿淳…” 他一遍遍呼唤她的名字,声音中有深刻的思念和眷恋,掌心牢牢握住她的腰肢,浅浅的指印下,透露着他隐匿的占有欲。 “我在…阿烬…” 直到夜幕降临,月亮高悬,岁淳才重新被放倒在了床上。 重新将人压倒在床上,他勾着被子裹住彼此,然后俯身继续去亲她的乳。 岁淳已经到达两次高潮,可他还没有射,她的腰已经很是酸痛,正运转着晕乎乎的大脑思考如何让他快点射出来,便听见他说话。 “你身上好香。” 他又蹭又亲地挪到她的脖颈,诚实地叙述。 说到香。 他其实不知道,从他吻上自己的那一刻,她就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香味,此刻更加浓郁。 于是她抬手摸摸他的后颈: “阿烬也很香。” 第六幕(5)辞职 不上班的日子过得很快,到了正式离职的那天,余小鱼把东西整理好,直接去恒中办手续。 两个前台本来磕着瓜子聊天,看到她进来,对视一眼,目光饶有兴趣。 余小鱼咬着唇,走到拐角处把口罩和帽子戴上,到了人事部,脚还没跨进去,就听到背后有人指指点点。 她并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一回头,那几个员工忙装作若无其事,抱着文件走过去。 余小鱼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自己忍一下就好,过了今天,她这辈子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很快就会忘掉这段日子的。 她和爸妈编了个谎话,说上次她在饭局中惹客户不快,领导找她谈话,说喝酒是工作中很重要的一环,希望她好好学习。但她不想学,也学不了,觉得正式入职后这种场合更多,还会影响到年底评绩效,所以干脆不干了。 余妈妈扼腕:“费这么大力气过了招聘,还拿到了留用名额,想想真不甘心……除了喝酒这一点,平台、工资、带教老师,真没的说。不过我们宝宝不喜欢,那就算了。” 余小鱼在被窝里抹了一晚眼泪。 HR处理离职很快,把她的门禁卡和电脑收了,袋子里剩下一个串着粉色绒毛小狐狸的手机。 “这不是公司的,要不你上楼一趟,还给你领导吧?” 余小鱼不敢见江潜,“您能帮忙给他吗?” “这是哪个领导的?” 一个同事在桌下轻踢HR,使了个暧昧的眼色。 “喔……恐怕还是得你本人去,这是私人物品,公司不代还。” 余小鱼握着备用手机,忐忑不安地走出办公室,玻璃门自动合上的几秒之间,她听到那些人聚在一起嘰嘰喳喳地嚼舌头: “就是那个亲了上司的实习生哇,看不出来居然这么猛……” “说是喝醉了,谁知道呢,江总那个秀色可餐的模样,要我我也说自己喝醉……” “算了吧,给你一万个胆子你也不敢上,这叫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三年也就她一个本科生拿到留用吧?真是好手段,江总看着高冷,原来吃这种类型……” 余小鱼猛地回头,她的工牌已经没了,只能砰砰地拍玻璃,里面的员工被吓了一跳,按下开门键。 她也不进来,就站在门口,大声道:“我是本科生怎么了?本科生就低人一等?你们是专业HR,难道不知道留用名额不是导师一个人说了算?说话是要负责任的,我答辩那天有录像,我写到PPT上每一条成果都有证明,就在我刚刚给你们的电脑里,还没注销,你们调出来看啊?要是有异议,你们去问沉总,或者向合规部举报,要是我在工作上用了半点手段,我把实习工资吐出来还给公司!” 那些人惊呆了,在座位上伸脖子望着她。 余小鱼现在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辞职一是因为对不起带我的老师,二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公司的酒桌文化,要是我没喝酒头没晕,至于做出这种事来吗?我敢当着江老师的面说我错了,我现在就上楼去说,你们敢不敢当着他的面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来一个人跟我一起上去啊!” 她胸口剧烈起伏,见他们没有回应,咬了咬唇,踏出这个地方。 手心里的小狐狸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仿佛在问她:“你怎么敢的?” 身后再次起了窃窃私语。 “不仅胆子大,脾气也大。” “她怎么有脸说我们?现在的学生这么泼辣吗?” “不愧是敢对上司做出那种事的人……” 余小鱼发泄完了,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心虚。 害怕的事成真了。 那天她和乔梦星说的话被路过的人听见,现在整个公司都在流传她的光荣事迹。 ……不知道有没有人发微博、小红书。 她真的真的很抱歉,很对不起江老师。 她刚要进电梯,碰见从楼上下来的乔梦星,背着LV包,也抱着电脑。 余小鱼愣了一下,乔梦星从来不帮人到HR那里交材料办事,她这是干什么来了? 像是看出她的疑问,乔梦星平淡道:“辞了是吧?我也要辞了,麻烦让让。” 余小鱼站到一边,吃惊:“你为什么要走?” 乔梦星瞥了眼不远处交头接耳聊八卦的员工,高声道:“因为我脑袋被驴踢了,躲在垃圾桶里拍了你和江总的照片举报给赵董。不知道是哪个贱人传的谣言,你们能不能闭嘴?老娘干不下去了,这破实习谁爱干谁干。” 说完把工牌一摘,刷了门禁,啪地一下扔在HR桌上。 那一刻,余小鱼觉得她的嚣张跋扈简直不要太顺眼,说了声“再见”,走进电梯。 “江总这几天不在公司。”乔梦星喊她。 余小鱼手一顿,按了一楼。 * 警方速度很快,没过几天,致使严家栋死亡的嫌疑人就抓到了,是两个三十多岁的混混。 这两人一口咬定只绑了人吓唬他,没想害他性命,双方谈拢金额和偿还期限后,严家栋深夜回工地,路上买了瓶二锅头边喝边走,失足掉下桥。 死者交给包工头的身份证是假的,查询不到家属,案发一月后,银城市人民检察院提起公诉,开庭审理,一审根据犯人证词和现场证据判处刑期五年半,数罪并罚。 余国海对这个结果大感诧异,怎么都觉得判轻了,那孩子肯定是被他们弄死的,而且他挨的那一板砖还没个定论。可既无监控又无口供,两个混混拒不承认对他下手,警察也没办法。 余小鱼安慰他:“你现在把身体养好,不要再想那些了。” 她最近忙着投简历,但校园春招已近尾声,收获寥寥,心态非常焦虑,但不想在爸妈面前表现出来。 到了四月下旬,终于有一家投行研究所的首席在面试中给了口头offer,是行研岗,但HR打电话沟通时透露,研究员也要负责向买方的基金经理推销研报。 “可是行业研究员要保证独立性呀?怎么能既研究,又卖研报呢?” 就这一句话,让余小鱼在半小时后收到了拒信。 她只好继续焦虑地找工作,以前看不上的会计事务所、银行客户经理岗都纳入了海投范围。班里的同学一半考研出国,一半已经找到了工作,大部分在投行或互联网公司的战投部门,她从笑看别人校招抓狂,变成了自己抓狂。 又过了一个月,余小鱼拿到了一家欧洲小型外企的财务offer,起薪不高,但福利很好。她本以为自己是靠学历让HR看上,结果在签入职书的时候,对方说: “你的实习经历在投行,其实跟我们的工作内容不搭。但公司里几乎全是银城本地人,没有什么生活负担,大家讲话也常用方言,Boss想招个本地户口的。” 她哭笑不得,原来户口真的是加分项。 拿到这个offer,她就果断把四大事务所的offer拒了,论文答辩后同学聚餐,谈起自己的校招结果,同学们都觉得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四大审计,狗都不干。”一个同学说。 “狗不干我干。”另一个说。 “今年校招太卷了,像咱们学校,原来不少人拿四大来保底,现在是保命。”楚晏摇摇头,她已经成功地考上了研,不出意外,毕业进买方轻轻松松。 聚餐结束后大家都散了,下次再见就是七月的毕业典礼。楚晏和她在学校里散步,经过篮球场,看着场上青春阳光的小学弟们,不由露出惆怅的神情。 “梁斯宇去央企了,第一年肯定要派到海外做工程,不知道能异地多久。” “我看他是个老实的。”余小鱼说。 “再老实,工作几年,就成老油条了。” “不怕不怕,你赚得肯定比他多嘛,他要不行你就换一个。” 楚晏笑了,“那你什么时候换?” 余小鱼装傻:“什么?” “你的江老师呀,别再想着他了。出了这种事,他说是去外地出差,其实就是避风头。他有没有对你辞职做出任何表示?” “……没有。” “反正我觉得,就算抛开身份,他也不适合谈恋爱,性格太沉闷了,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再想着他,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过。” “可是要怎么才能不想他呢?”余小鱼提出了一个世纪难题。 两个女孩子扒着栏杆,望着蓝天白云下的运动场,静静地思考着。 “你就这么想。”楚晏用力拍了一下栏杆,发出“铛”的一声震动,“第一,你江老师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如果他足够好,是不会让你出事的,你亲他的时候他都不躲,这个人反射神经有点毛病,要么就是想占你便宜。” “太牵强了吧!” “你就这么暗示自己嘛。”楚晏说,“第二,他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女朋友吗?地球上不可能有年龄超过二十五,各方面拔尖还单身的男性,除非他身体有毛病,要不就是gay。” “他看上去既健康又直,他不休年假,衣服也很少。” “那就是有病。” “江老师怎么会有病呢?”余小鱼嘟着嘴。 “那就是他有炮友,没让你知道而已。他一定有很多很多很多炮友,投行大佬嘛,万花丛中过。” “你们两个嘰嘰咕咕说什么呢?”梁斯宇抱着一摞档案从篮球场边经过。 楚晏眼睛一亮,拉住他,对余小鱼展示:“这是个直男,让他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梁斯宇啊,你说一个看上去正常的虚岁二十七的直男,没有女朋友,人家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喝醉了亲他,他不躲,事后连个屁也不放,这种人是什么心态?” 梁斯宇认真想了想,笃定道:“这孙子想占人家便宜,占完又不想惹事!” 楚晏小鸡啄米式点头,“你看,你江老师不仅有病,可能有很多炮友,还想占你便宜,这种男的,你还想他干嘛?” 余小鱼下定决心,“那我就这么想了啊。” “嗯嗯!要坚持想,每天都想。” 余小鱼觉得她遇上了一个庸医,跟她说:“这个包治百病的板蓝根要喝,每天都得喝。” 但说不定有用呢? ———————— 希望各位2023、2024届的宝宝们都能上岸! 正常HR绝对不会当人面说三道四,本章属于艺术夸张。男主的性格是有缺陷的,他太完美主义了,当规矩被打破就会产生恐慌和自卑心理,不敢诚实面对自己和身边的人,在欲望和伦理道德冲突时他选择了继续压制和逃避。与男主相反,女主是一个非常勇敢、情绪外放的人,人格非常健全。 既然江怂怂想憋,我就让他憋三年,女主不先开口,他憋出病来也活该(???) 第六幕(6)天涯 江铄和沉颐宁通完话,得知计划进展不顺利。 他打开微博,学生借贷跳楼的热搜很快被大数据刷了下去,他点进那条新闻,原来是另一个受害人,不是两个月前落水身亡的那个姓严的孩子。 这已经是全国第十三起了。 四月庭审的背后,江家和沉颐宁那边做了很多努力,但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法院只判了两个小喽啰,幕后黑手仍逍遥法外。 想要挖根不容易,他觉得探骊网的管理层在庭审后更加警惕,暗中阻挠他们收集证据。 江铄摘下眼镜,看了看手表,叫司机:“回家吧,今天没什么事了。” 江潜去南半球出差两个月,下午飞机落地了,他想找儿子聊聊。 三月份照片事件过后,不知是谁传开的,说江潜被自己带的实习生酒后强吻了,这个说法与当事女生的解释一致,管理层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忙着压网上的消息。 好在并没起什么水花,匿名举报没有再出现,恒中集团的年报正常公示,几个大项目也进展顺利,只有内部员工茶余饭后会谈起此事。 江铄回了家,换了身运动服,想着小孩子打打球心情会好些,等他换完衣服出卧室,才发现沙发上蜷缩着一个人。 江铄吓了一跳,“你怎么回来都不吱声?灯也不开?” 他抬手去开灯,沙发上传来一声微弱的抗拒:“不要。” 七点半,火烧云已经从西边褪下去,客厅里黑洞洞的。 江铄坐到沙发扶手上,用手腕试试他的额头,有点烫,“儿子,怎么发烧啦?” 沙发上堆着抱枕,江潜把自己埋在这堆五颜六色的枕头里,怀里抱着一个,身上盖着薄毯,猫咪安静地伏在脚边。 “在阿根廷累不累?” “晚上想吃什么?” “爸爸给你熬小米粥?” 江潜的睫毛在黑暗里抖动,浅浅地呼吸着,不说话。 “不要小米粥,那蒸点麦饭。” 江潜翻了个身,背朝他,衬衫被肩胛骨撑起。 江铄没想到他两个月竟然瘦了这么多,“那就麦饭加小米粥,再把人送的酱牛肉切两片。” 江潜终于说话了:“不想吃。” “这死孩子,这不吃那不吃,你爷爷当年啃树皮,要知道从棺材里蹦出来按着你的头吃!” 江铄自己决定了,把猫抱走:“别学你哥挑食。” 他去厨房翻出米面,抓了两把小米泡进温水,又从冰箱掏了捆油麦菜,洗完切碎用干面粉粗粗一拌,放灶台上沁着。 橘猫在他脚边绕来绕去,江铄给它喂了点鸡腿肉,看猫咪吃得香,他眼角的皱纹舒展开,笑呵呵地摸着它耳朵上的聪明毛,跟它玩了一会儿,“还是我们小二子听话。” 砂锅里的水滚开,他把泡好的小米倒进去,调小火熬着,另一边油麦菜也上了笼屉。热气熏得江铄抹了把汗,一手扶着老腰,一手快刀剁了几瓣蒜。十五分钟后麦饭蒸好了,他掰了点焦红的干辣椒,和葱花一起堆在碗里,拿滚油一泼,香味在房子里爆炸。 江铄解下围裙,把麦饭和铺着酱牛肉的小米粥端过来,放在茶几上吹了吹,“不吃拉倒。” 窗外升起一枚月亮,白晃晃的光照进来。 江潜不情不愿地爬起来,看到他爸在笑,嗖地一下又躺回去了。 江铄也不管他,自个儿香喷喷地吃起来,嚼着五香牛腱子,问他:“你弟弟真值五千块钱?” 江潜嗯了一声。 “小兔崽子,从小就不会撒谎,我都担心你在外面跟客户谈生意,把咱们公司老底给揭了。” 江潜说:“它真值五千。” 他闻着小米粥热腾腾的香味,低低道:“我也真对她没心思。” 江铄皱了下眉,他从没见过儿子这样颓丧。 他的儿子从来不用家长担心,他们也没怎么管过,别的小男孩儿七八岁狗都嫌,他七八岁已经一个人去英国上寄宿学校了,班上都是年龄比他大的同学,但他受了委屈,也不跟家里说,只是带着奖状回家时,才在众人盘问之下淡淡提一句“有点累”。他妈刚走那会儿,他在葬礼上冷静得像个大人,朋友告诉江铄: “你这儿子养得不好,太老成了,把事都藏在心里,恐怕以后是个操心的命。” 江铄深以为然。 “也怪我们,从小教你要做个让人喜欢的孩子,却没教过你别人不喜欢你要怎么办。”他叹了口气。 江潜从枕头间露出一双沾了水汽的眼睛,“我没要她喜欢我。” 胸口的抑郁蔓延开来,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过了很久,才哑声道: “我觉得我很差劲。” 他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古书,孔子说,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第一个制作陶俑陪葬的人,是要被钉在耻辱柱上的。 因为尽管没用活人殉葬,但动了这个心思,也和用活人殉葬无二了。 他没有做,却动了心思。 ……很差劲。 他被自己的道德反复拷问,反复摔打,可那点火星怎么也扑不灭,越拿水浇,火势越大,凶猛地燃烧着每一寸骨骼。 江铄心疼得要命,这么优秀的孩子竟然说自己差劲。他把儿子拉起来吃饭,“吃饱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江潜确实饿了,他在阿根廷昼夜颠倒,在飞机上也没有胃口。这件事成了他过不去的坎,两个月以来,他只能通过拼命工作让自己暂时忘却。 他喝着小米粥,吃着麦饭,血糖慢慢升上来,声音有了中气:“我想下周就去南美分公司。” 被姚正阳叫去的第二天,江潜就给出了答复:他愿意调岗一段时间,避免公司出现任何名誉风险。 姚正阳让他选地方,他选了刚开发的新兴市场,远在地球另一端的阿根廷,离中国两万多公里,十一个小时的时差,两天两夜的航程。这两个月是先去探路,熟悉环境,办理各种手续。 逃到天涯海角,就不会再想起她了吧。 江铄看着他喝粥,能吃下东西就好,“你自己决定。这三年历练历练,等将来回国,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个实习生辞职了,要是他真喜欢,以后也能发展。但作为父亲,江铄对她没有好感,她把他儿子弄得茶饭不思衣带渐宽,哪家父母看到自己孩子这样,都会觉得不值。 “走了也好,但别忘了正事,你妈还等着我们还她一个公道。” * 五月公司开始收集即将入职的应届生材料。 余小鱼交完复印件,在路边等电车。傍晚的天空呈现出粉紫色,电线杆上落了几只麻雀,嘰嘰喳喳地交谈。 微信弹出沉颐宁的消息:【工作有着落了吗?】 【谢谢沉老师关心,七月入职,是家德国小外企。】 沉颐宁发来一个祝贺的表情。 【江总要去阿根廷了,今晚的飞机。】 余小鱼知道他这两个月在银城和南美两地来回飞,事发那晚之后,她就没再见过他的面。 【喔喔。】 【他要在那边待三四年。】 余小鱼握着手机,平复许久的心潮又涌了上来。 他是不是被处分了? 她想问,又问不出口。 “叮当——” 电车的铃声从远处响了起来。余小鱼关掉微信,随着人群移动,前面拎着购物袋的市民一个个登车刷卡,她踏上一只脚,忽然间撤了回来,后退两步,拨开拥挤的人潮,跳下站台朝反方向跑去。 江潜的公寓就在一条街外,她帮他在单元楼下取过文件。 她一边跑,一边打开APP,查找今天银城飞往阿根廷的航班,合适的时间只有一个,在八点钟。这里离机场有一小时车程,如果赶得及,江潜说不定还在公寓里。 她手忙脚乱地翻包里的东西,万幸,备用手机带在身上,她有理由见他了。 过了今天,她就再也不想他了,绝对不会再想他了,她只想见见他,最后一眼! 余小鱼打他电话,没接。 跑到楼下,她不死心,继续打,还给他发微信,说要还手机。 等了五分钟,江潜回消息让她寄到单元楼下,到付。 余小鱼打了第三个电话,这回他接了,可是没出声。 她一开口,眼泪就流了满脸,声线也不稳了:“对不起,江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低沉的嗓音传入耳膜。 这情形似曾相识,一年前面试那天,她不小心弄折了他的手腕,说了相同的话,而他也回复了相同的三个字。 他说他知道,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掐着手背,让自己冷静下来别哭了,可一想到他因为自己要离开,自责内疚就止不住翻涌。 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小鱼,”江潜叫了她一声,“我没有怪你。是我不好,我来迟了。” 他听到她在哭,胸口疼痛难忍,站在阳台都不敢把窗帘拉开,只敢从帘缝里贪恋地看她的身影。她就站在楼下,执着地仰起脸,那么渺小,那么勇敢,他知道她离职那天对HR发了火,为了维护他们的尊严。 她向来脾气好,他从没见过她愤怒的模样,她在他面前总是乖乖巧巧、温温软软的,像一枚晶莹剔透的水果糖。 而他,胆怯得像一只鸵鸟。 “替我向你男朋友说声对不起。”他喉咙干涩地说完,挂了电话。 “我根本没有男朋友!” 可电话已经断了。 余小鱼还想回拨,妈妈的号码突然拨进来。 江潜在楼上看她转身急慌慌就跑,一眨眼就没影了,可能是遇上什么急事。他整理好箱子,下去一趟,备用手机果然被她放在大厅的信箱里。 他把绒毛小狐狸取下来,贴着脸颊蹭了蹭,塞进贴身背包的夹层。 出门时他想起他的鱼,这两个月托保姆照顾,生了病,明天要送到兽医那里。上午它们无精打采,喂虾米也不吃。 江潜从门口折回,望着立柜怔了好久,握着拉杆箱的右手微微颤抖。 蓝色的透明水缸里,小鱼从水草间浮了上来,一只只翻了肚皮。 * 深夜十一点,医院急救室的灯灭了。 医生走出来,疲惫的眼睛露出一丝歉然:“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余小鱼好像没有理解,舔舔干燥的嘴唇,“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一个护士走过来,轻声道:“你们节哀。” 她一下子跌坐在椅上,眼前发黑。 余妈妈早已泣不成声:“怎么会这样呢,我爱人身体一直很好的,他早上还跟我说说笑笑,都快出院了,怎么我出去买了碗馄饨,他就不行了呢……医生,你们再试试好吗,再试一试……” 母女俩哭成一团。 医生三天两头就会遭遇这样的情况,公式化地向家属解释:“恢复期是有可能再次发生脑溢血的,如果病人动作幅度、情绪波动大。” “怎么可能!我爸一直很听你们的话……” 医生叹口气,带着护士走了。 医院有对接殡仪馆的人,在余小鱼的记忆里,那是她二十二年来最难熬的一晚。她和妈妈麻木地坐在病床上,看陌生人给爸爸擦脸擦身,穿衣服换鞋,要推上车运走的时候,妈妈踉跄跟在后面,一声声尖锐的悲泣划破了夜空。 她想起早晨爸爸还笑着哄她喝牛奶,心如刀绞,极度的痛苦让她几乎无法站立。 余国海的葬礼办完后,余家认为当初那一板砖绝对是催债人干的,直接导致了余父死亡。余妈妈不服一审判决,暂时关闭餐馆,花高额费用请律师提起上诉,其间做了很多工作,但依然找不到充足的证据,法院二审维持原判。 2019年的初夏就这样在眼泪和汗水中过去了。 七月,余小鱼从A大经管学院毕业,在毕业典礼上因为低血糖昏厥。 楚晏把她送到医院,医生说她遭受的打击太大,作息不规律,内分泌失调,需要调养。 余妈妈清点家中积蓄,利用早年给富人做家政时的旧人脉,把所有存款都拿来请银城最好的心理医生和老中医,每个月给自己和女儿看上一次。 余小鱼没有去外企入职,而是休养大半年,在秋天重新找了份券商的工作。由于有恒中的实习经历,对方省略了笔试,面试后直接给她发了offer,让她次年春天来上班。 而江潜,也在她的生活里渐渐淡了。 光阴似箭,这一别,就是三年。 开一间房 叁年间有多少次这样的大雨呢? 她有多少次在这样的大雨中,想着他的脸,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发呆呢? 高中地理课学过,布宜诺斯艾利斯是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和银城一样。这样想着,就好像他离她并不远,只是她的冬天变成了他的夏天,她的白天变成了他的黑夜,他经历的每一个充满鲜花和露水的清晨,在她眼里都是倦怠而孤寂的黄昏。 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她无数遍暗示自己,他不好,喜欢他会受伤,会难过。 可当他再次出现,在这样的大雨中,像电影里的男主角一样降临在她面前伸出援手的时候,她发现一切的幻想都被击碎,一切的揣测都化为云烟,那阵从南半球吹来的季风横渡太平洋,跨越十一个时区,吹动了她心上落满灰尘的衰草枯枝,让她是如此害怕直视他的眼睛。 她怕自己激烈的情绪被发现。 让叁年前不计后果的鲁莽重新上演。 SUV一路向前奔驶,雨点敲打着两侧车窗,拖出长长的斜痕。 从铁皮房出来,江潜开了半小时,路上没几辆车,全都堵在这一段,前方路面塌陷,出事的卡车半截悬空,刚刚才被拖车拉上来。 交警穿着雨披,拿着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喊:“后面的车!不要再往市区开了,道路已经封闭,你们往东边服务区等一晚上,明天再走!” 有外地司机探出头:“你们银城还是国际大都市,路不能走不知道提前通知啊!高德地图上都没显示,我酒店都订好了还要再出钱住宿?” 交警把大喇叭对着他:“政府出钱,政府出钱,就跟做核酸一样!大家配合一下我们工作好吧,扫牌子上的码领餐券,去服务区免费吃早晚餐!再说一遍,酒店房间先到先得……” 那司机眼看几辆车往岔路开去,立刻把脑袋缩回驾驶室,踩油门掉头。 余小鱼目测共有四十几辆车,那服务区她去过,是个比较大型的休息点,但只有一家汉庭酒店。 她紧张地趴在驾驶座后面:“江老师,我们要不去服务区将就一晚吧,这雨可能要到明天才能停,安全第一。去晚了房间就没了。” 江潜的目光聚焦在远处开来的轿车上,有几辆摩托开道。 车在二十米外停了,后座走下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约莫五十多岁,灯光照出他染黑的头发。 一个警员给他撑着伞,和交警说了什么,交警把喇叭递给他,退到一旁。 “欢迎大家来到银城,我是本市的市委书记赵竞业,下午我在邻市开会,也走这条路,走到一半发现路塌了。我们没有维护好路面,也没有紧急通过广播通知旅客,工作上有疏忽,实在对不起大家,我给大家道歉。” 男人向还没有散的车辆鞠了一躬。 “政府紧急商议,希望大家在服务区休息一晚,如果酒店没有房间了,你们可以和我一起住在郊外的农家乐。要是有医疗上的急事,和交警备案,政府派车绕路把你们送到市里。谢谢大家体谅我们的交警同志和施工人员!” 余小鱼降下车窗,看到好几个司机和乘客拿着手机拍照,闪光灯在黑暗里亮起,伴随着好奇的讨论声: “赵书记啊,就是在银城干了好多年的那个领导……” “听说很可能进中央当委员?十月开完会名单就出来了。” “看起来比我们市领导靠谱多了,他人挺实诚的……” 她刚想问江潜看不上汉庭酒店的话要不要去住书记下榻的农家乐,结果他一挂档,跟着前面的小丰田拐了个大弯,朝服务区开去。 余小鱼隐隐察觉他对这个书记没有好感。 “江老师,你妈妈是不是姓赵?” “嗯,刚才这个人是她堂叔,恒中的赵柏盛是她堂弟。我母亲的祖父有五个儿子,我外公是第四房,早年在你们A大当教授,不过他去世的时候你还小。” 余小鱼掰指头理清了,开玩笑:“果然先富起来的都是一家人。” 江潜没再多说,车里陷入寂静。 服务区灯火通明,得了政府通知的小贩们都在摆摊,停车场停满了,远远就能望见旅客在酒店里登记入住,长队排到了门外。 江潜把丝巾在身前打了个结,戴上口罩,“等我五分钟。” 他先到快餐店打包了两份叉烧饭,出来时路过烧烤摊,烟气熏得他咳嗽。 走过摊子又想起什么,折回去买了根甘梅味的轰炸大鱿鱼,这是他在那一堆垃圾食品里挑出的最健康的食物。 余小鱼看着他冒雨走过来,打开车门,把鱿鱼串串递给她:“两只手夹着吃。” 她愣了一下,乖乖接过来。 ……好像以前在西京出差逛夜市的时候,她要他买鱿鱼来着。 他还记着吗? 余小鱼出神时,江潜一手拎湿衣服和盒饭,一手拎公文包,把她的小花包斜挎在肩上,出去了第二次,这回是去办入住。 她在车里啃着鱿鱼,喝着矿泉水,吹着空调,看那些等得焦躁的旅客吵嘴、哄孩子、赶蚊子、蹲着抽烟,相比之下真是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江潜就排在长队末尾,他奇怪的衣着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大家都没见过西裤配丝巾的。 有女生拿出手机偷偷拍照,脸上带着八卦兮兮的神情,和同伴窃窃私语: “是模特吧,人比人气死人,我男朋友敢这么穿,我连夜搬出地球。” “喂!不准拍!” 那女生听见有人喊,循声望去,台阶下有辆黑色的劳斯莱斯。 “女士,请删除,我是他经纪人,他一张照片四位数,没有免费拍的。” 女生被逮个正着,讪讪地删了,“对不起啊。” 余小鱼做了个OK的手势,继续回车里吃鱿鱼。 霓虹灯下,江潜眼中流出一丝笑意。 转过头,他把口罩拉严实了些,耳朵已经被周围人盯得全红了。 半小时后,终于排到了他。 “我去接个人。”他放下手中的物品。 前台很快就见他从车里抱出来一个女孩,膝盖和手上都有伤。 “先生,我们店只剩一间大床房了,冒昧问一下你们是……” “我不住,给她办。”江潜说。 余小鱼的手机在车上已经充了电,调出电子身份证给前台,拿笔填疫情防控登记单时,忽然抬头: “江老师,没关系的,我知道你不想住农家乐,我以前旅游的时候也跟男生拼过帐篷。这么大的雨,路又断了,你总不能不睡觉吧?” 江潜的耳朵更红了,问前台:“你们这里有会议室或者健身房吗?” 前台很尽职:“对不起,没有。就算有我们也不会让客人睡的,要是给其他客人看到了,影响我们店评分。” “没关系的,你又不是那两个混混,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要是再找别的地方,我住了也惭愧得睡不着啊,你要不是来找我,也不会被堵在路上耽误时间。”余小鱼低声道,瞟了他一眼,目光楚楚可怜。 江潜被这目光看得心尖一痒,点开支付宝的卡包,刚扫完身份证,手机屏一黑,没电了。 余小鱼要付钱,他率先从包里掏出一张信用卡,这是昨晚她朋友扔给他的赔礼,说够买十条裤子十双鞋。 她朋友很大方,给的是金卡,背面用签字笔写着名字“TANGSHUNXIN”。 “昨天那个女生是你同学?”江潜觉得这名字有点眼熟。 余小鱼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昨晚在大排档,头皮发麻,装傻充愣:“那是我室友,她今天要回美国,我喝多了,都不记得昨晚我们怎么回去的。” 江潜知道她有两个室友,一个姓楚,在芳甸资本工作,另一个她没具体提过。 他点点头,平静地开口:“等下吃完饭,我去药店买消炎药,你先睡。” “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啊。”余小鱼把手搭在他肩上,对着他耳朵软绵绵地说:“那些人很凶的,说不定找了同伙来报复你。” 温热的气流触在脸上,江潜微不可见地偏了下头,重复道:“你先睡。” 拿了房卡,他抱着她飞快地进电梯,上叁楼,刷卡进屋,把她往椅子上一放,连口水都没喝就赶着要下楼。 “江老师,你先歇歇吧。”余小鱼看他这么辛苦,特别不好意思。 他摇摇头,提着湿衣服和一份盒饭走出去,关上门,在走廊里靠墙长舒一口气。 ……他怕自己忍不住。 余小鱼在房里失落了好半天。他看上去很不想跟她待在一块儿,半小时前她几乎以为他对她的态度有那么点不一样…… 她吃着叉烧饭,给楚晏发了条言简意赅的消息。 【我被流氓绑了,江老师来救我,下雨路塌了,政府让住服务区,酒店只剩一间房,他现在下去给我买药了。】 楚晏秒回:【他买什么药??】 【是抗生素,你想到哪去了!话说,我要不要……】 【别别别,你别轻举妄动,等我问下直男做参考。】 吃完晚餐,余小鱼去浴室刷了个牙,又上了个厕所,她手上实在不方便,在里头耗了一刻钟,出来看微信,狗头军师已经把剧本给她写好了,精确到动作。 【你记着,他要是对你有意思,千万别让他占便宜,就按我说的这么吊着。】 余小鱼觉得自己很坏,她刚才在大堂也装可怜,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来。 楚晏不放心地又来了一句: 【你可想好了,他到底值不值得你这么做。】 余小鱼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他手上还戴着戒指,一枚醒目到刺眼的铂金戒指。 ……哪有女朋友不介意自己男朋友和别的女生住一间房? 她心里乱纷纷的,其实就算喝了酒也没胆子把他扑倒,只想和他多待一会儿,看到他就很安心。 正受到良心的谴责,有服务生敲门:“余小姐,您同事让我来帮您洗澡,请问现在可以吗?” 余小鱼目瞪口呆,她也没缺胳膊断腿,怎么就享受残疾人待遇了? “不用了……” “您同事已经付过小费了,您不要紧张,是正规服务。”服务生妹子声音含笑。 有人帮忙总比她自己磨磨蹭蹭要好,余小鱼虽然有点害羞,还是开了门:“那就麻烦你了。” 服务生妹子已经把洗澡的家伙事儿准备好了,什么浴袍、精油护发素、防水创可贴、一次性内裤,还有一件她自己的小码连衣裙,也不晓得江潜给了多少钱。总共洗了大半个小时,把她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连护肤品也从头到脚抹上了。 ……有钱就是好,汉庭都能住成希尔顿。 洗完澡躺在床上,余小鱼舒展开四肢,这时却有些紧张起来——他要是回来了,到底要怎么相处?装睡吗?这房间就十四平米,一张床,难不成他睡地板? 按身高,她睡地板倒是没问题…… 铃声突然响了,是舅舅家打来的。 江潜买完药,把脏衣服给酒店洗,又在一楼大厅草草吃了饭,特意等到九点多才上去,估摸这会儿她已经收拾完上床了。 酒店隔音不好,他走到门外,听到里面在气势汹汹地打电话。 “这个也不会,那个也不会,讲了五遍你怎么还听不懂呢?我就为这个跟你讲了二十分钟啊,它就这么难吗?张嘉信,让你妈接电话!” 江潜敲门的手一僵。 ……张嘉信? 她男朋友? 叁年了,还没分? 理解能力差成这样,到现在还没分? 这世上还有天理吗? 还有王法吗?! 他清楚地听见她的声音变得柔和,是典型的对长辈的语气: “……对,我同事和我妈说过,出去吃饭了,但是路临时被封,今晚在朋友家住,你们别担心……” 江潜的心被捅出好大一个洞。 他连她的朋友都不是。她跟他在外留宿,是要瞒着家里的。 后面的话他不想再听,走到窗前,摸出一根烟,刚买的。他准备今晚就靠这个提神,不然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就再也无颜面对她了。 才放到嘴边,一皱眉,把整盒都扔进垃圾桶。 她受伤了,他还抽,烟味熏着她怎么办? 女孩子都不喜欢男人身上有烟味吧? 就算她有喜欢的人,他也不能做一个让她不喜欢的人。 江潜默默吹了会儿夜风,走回去,屋里的动静已经没了。 他调整好心态,敲了叁下门。 “你回来啦!” 一开门,余小鱼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望着他,几绺带水汽的黑发贴在红扑扑的脸颊上。 茉莉花甜暖的香味从浴袍领口散发出来。 江潜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包烟,好像扔早了。 一夜四次 余小鱼愣了一下,他退什么? 她就那么让他反感吗? 但如果真的反感,哪还用得着费工夫来救她?他从来不骗人,他当初说没有怪她酒后失德,就真的没怪她。 余小鱼想不明白,装作没注意,两人保持着一米远,她先坐上床,低头玩手机。 江潜也不说话,屋里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寂静。 他拧开一瓶矿泉水,灌了几口,终于道:“你把消炎药吃了,我让服务生送毯子过来,我睡地上。” 她一听就摇头:“那哪成啊,江老师你快一米九了,这房间太小,你腿都伸不直,还是你睡床,我打地铺。” 江潜说:“那我回车上睡。” “别呀!总不能一晚上都开空调吧,车里那么闷,开窗还有蚊子,休息不好明天就疲劳驾驶了。”余小鱼劝他,“江老师,我真没关系,是你在这里,又不是别人,要是别人我连门都不敢让他进。” 江潜心里五味杂陈,就是他进来才危险! 她诚恳地望着他,江潜不敢直视这样清澈的目光,转身去浴室洗漱。 不一会儿,服务生把毯子送到了,还有一块瑜伽垫,告诉他洗净烘干的衣服明早可以取,早餐是七点到九点半前台发放。 江潜把瑜伽垫铺在靠窗的地上,这就是他今晚的床。 余小鱼兑水吞完药片,帮他把毯子抖开,“江老师,还是我……” “不要说了。”他板着脸打断。 她脖子一缩,钻回被子里,背对他侧躺着,小声说:“那我睡觉了哦,晚安。” 过了五分钟,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静悄悄用被子蒙住头,从缝隙里偷瞄了一眼——他扯下大丝巾放到包里,碎玻璃在宽肩窄腰上划出一道道暗红的血痕,看得她好疼,又把脑袋转回去了。 淋浴声响了起来。 余小鱼打了个哈欠,把大灯关了,只留床头灯,房间里陷入昏暗。 正准备睡觉,视线里有什么东西一闪。 她顿时睡意全无,僵直着可怜的膝盖,从床上一点点挪过去,心虚地瞟了眼浴室的磨砂玻璃。 ……连轮廓都看不清。 余小鱼伸手一捞,那枚热水壶旁的铂金戒指就到了她掌心里。 那一刻她的嫉妒快要溢出天际,恨不得把它扔到窗外,让他这辈子都找不到,又紧张得要命,生怕他突然从浴室里出来,将她这个偷偷摸摸的小贼逮个正着。 她咬着唇,脑子全是他女朋友把戒指套在他手指上的画面。 那个女生该优秀成什么样啊,才能让他喜欢? 她是什么职业,什么性格?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现在会不会在银城的某个房子里等他回家? 或者是在阿根廷的某个开满鲜花的阳台上,想着她远方的爱人,喝着苦涩的黑咖啡? 她会不会有一点点像她呢,就一点点…… 余小鱼心都要碎了。 怎么这叁年一点长进都没有! 她一边痛骂自己,一边想看看上面有没有刻他女朋友的名字,抹了抹眼角,对着灯一瞧—— 水声骤然停了。 她一抖,仓皇把戒指放回原处,顾不上膝盖,瞬间扑回床上。 心脏剧烈地震颤起来,她怀疑自己看错了,短短几秒,她没看清里面图案,到底是不是…… 二十分钟后,江潜处理好伤口,系上浴袍带子,走出浴室。 他用酒精棉擦完戒指,戴回手上,绕过大床走向瑜伽垫,目光被某个磁场吸住。 她睡着了,可能是有点热,把被子搅得一团乱,一条藕节似的大腿从浴袍里伸出来,印着红痕,就这么搭在被褥上,右脚伸出了床沿,挡在他面前。 江潜的手悬在空中,还是没有把那只小小的脚放回床上。他抬腿跨过去,将要关床头灯时,又忍不住看了一眼。 她阖着眼,小脸像个熟透的苹果,乌黑的睫毛又长又翘,嘴唇肉嘟嘟的,仿佛抿着一个甜丝丝的笑。雪白的颈子下是两道小巧的锁骨,再往下是微微的凸起…… 江潜呼吸乱了,下意识去包里摸烟,摸了个空。 他避开眼,关上灯,屋里漆黑。 一声轻轻的梦呓在暗中响起。 江潜躺在垫子上,火苗从皮肤下烧了起来。 ……只用这么一声。 不知捱了多久,他仍没有丝毫睡意,隔壁却起了动静。 男人的闷哼和女人的呻吟穿透墙壁,在他耳中无限放大,几乎可以听到迅猛的拍击声。他们像两头发情的野兽,在深夜消耗着彼此的体力,一会儿摇得床吱呀作响,一会儿叫得要掀翻天花板,姿势换了好几个。 江潜盯着黑暗里的幻影,后背渗出汗。 他按亮手机,原来已经凌晨两点了。 床上的人浑然不知,翻了个身,呼吸匀长。 江潜拉开点窗帘,借着楼外几丝黯淡的光走进浴室,锁上门。 他咬着手背,不让任何突兀的声音发出来,握住坚硬如铁的物事,想着她的长睫毛,她腿上的红痕,她小巧玲珑的脚掌,喘着气越动越快。 玻璃墙后就是那张床,她就睡在上面,浴袍下是光洁温暖的肌肤,她对他毫不设防。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破门而出,握住那只纤细的脚踝,抬高那条白嫩的腿,吮吻着那枚红印,狠狠地撞进花心,让她陷在被子里尖叫出来,睫毛上挂着水汽…… 他想要她叫,要她看着他是怎么进入她的,他还要把她抱起来,抵在窗台上,把她顶穿,顶得浑身发颤,窄小的穴咬着他一缩一缩地喷水。他不会拔出来,他要留在里面,让她牢牢记住他的形状,今后只为他一人敞开…… 浓稠的精液射在玻璃上。 江潜靠着水池,松开牙齿,闭目呼出长长的叹息。 而后擦去白浊,扔进马桶里冲掉,轻手轻脚地转开门锁,回到卧室。 隔壁的噪音终于停止了。 他重新躺下,渐渐聚拢睡意,半梦半醒间听到被子沙沙地摩擦滑落,咕咚一下,什么东西砸在他臂弯里。 江潜刹那间清醒过来—— 这丫头睡不老实,从床上掉下来了,正落在他怀中。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要发疯。 有人垫着,床也不高,余小鱼没摔疼,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他的胳膊继续睡了。 沐浴露洁净温热的香气随着她的呼吸,像夺魂的铁链,缠绕在他脖子上,他略一低头,嘴唇就能碰到她的额。凉丝丝的发在肩上铺散开,伸进他的浴袍,搔着灼烫的皮肤,每一根都让他痒彻心扉,她只要稍稍蹭一蹭,他就会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下一秒,她在睡梦中抬起脸,无意识地揪住他的衣领,唇瓣擦过胸前。 江潜的头猛地向后一仰,喉结滚动,身下硬得一发不可收拾。 ……别动了。 ……真的别再动了。 余小鱼趴在他身上,睡得很香。 他肌肉紧绷,汗如雨下,浴袍被无法控制的器官高高撑起。 江潜竭力压制燃遍全身的火焰,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把她扒开,他太怕她醒了,这么简单的动作几乎用了半个小时。 脱身后,他穿上鞋,匆匆去浴室带上门。 十分钟后,他从里面出来,疲倦地倒在床上。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他心头总隐隐牵挂着一件事——他睡床,她睡地板,哪有这样的? 可他绝不敢再碰她了,隔着衣服也不敢,一碰就要出事。 闹铃还没响,他就在熹微的晨光里睁开了眼。被子残留着她身上的香味,他深深嗅着,尝试放松心神,然而下一瞬,神经就被一声含混的呼唤拉紧绷直: “江老师……” 江潜屏息凝神。 可她没有再说话。 ……她是不是梦到他了? 这个想法让他心旌摇荡,不禁坐在床边,注视着她的脸。 她睡相很差,一头细软黑发弄得乱七八糟,手臂大剌剌摊开。浴袍的腰带早就松开了,下摆堆迭到腿根,两条光裸的腿松松地夹着毯子,露出一点被粉色内裤包裹的娇小的臀。 江潜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视角已经从床上变成了地上。 他发现自己分开腿跪在她身体两侧,手撑着垫子,腰越来越低。 不可以。 他对自己说,绝对不可以。 江潜低下头,盯着她,保持这个姿势不动,手指在垫子上抠出凹陷,骨节青白。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额角青筋毕露,袍子从肩头滑落,腹部的肌肉一块块凸显出来,伤口几欲迸裂。 滚烫的汗水一滴,又一滴,砸在她锁骨上。 那里散发着无比甜美的幽香,他只要伸手,就能扯开那片衣领,握住白嫩细腻的乳,舔舐滑落的汗珠。他能一路吮吻下去,挑开她的内裤,用力吻那朵脆弱的小花,喝它在颤抖中流出的蜜液,等它足够湿润,就用一记重重的顶弄让它鲜艷地绽放,疯狂地吞咽着他喂进去的东西。 她会挣扎,没有用,他一手就能掐住她的腰,把她翻过去,从后面侵入,抵在墙上入得极深,深到她心里。 一抹淡青的天光从窗帘间透进来,染上她安恬的面庞,肌肤泛着光润的玉色,那么纯净,像是雪山上最清的泉水。 江潜蓦然直起上身,扯过丝巾咬在嘴里,一手拾起她散落的发尾,一手托住炙热胀大的性器。 他望着她衣衫半褪的身躯,把难耐的呻吟都压抑在喉间,只溢出一点沙哑的哼,腰胯飞快地往前送,硕大的冠头几次就快触到她的下巴,她红润的嘴唇微张着,像是无声的邀请。 电流蹿过脊椎骨,一层层往上攀的快感让他无法停歇,他想象着她含住他品尝的样子,下腹青蓝色的静脉全都浮出体表,手里被吐出的清液打湿。 “江老师……” 余小鱼忽然又在梦中叫了一声。 我在。 江潜咬紧牙关,默默地在心里回应,胸口一麻,积存的欲望尽数交代出来,喷在地上。 他急促地喘着,起伏的胸膛挂着汗,久久不能平息余热。 她躺在他喷溅的体液边,黑发握在他掌中,肩膀雪白,双颊潮红。 江潜顷刻间又硬了。 他翘着挺立的性器,在地上胡乱擦了两下,从她身侧站起,走入浴室。 过了一个小时,淋浴声才响起来。 …… 余小鱼是被水声吵醒的,她揉揉眼,手机显示八点零五。 她睡得还行,腿和手也不疼了,不过从床上翻下去那一下子,还是挺疼的。 她发了会儿呆,打楚晏电话,通了又掐掉,发微信: 【没用啊。】 【怎么?剧本有问题?】 【江老师确实有点毛病,我晚上把剧本升了个级,都滚到他怀里了,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对了,我睡着之前他还跑了两趟厕所。】 楚晏:【你等着我再问一下直男。】 很快回来:【直男说他是萎的,肾虚。鱼啊,咱们不浪费时间,找新的吧。】 【可是我看到他戒指上……】 【不会刻着你名字吧??】 【这倒没有,但是……】 余小鱼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思索: 【你说他会不会是忍着?因为他什么都不说,我也没说,昨晚一直跟他强调他在这里我很放心。】 楚晏又去问了她的直男。 【不不不,一个叁十岁事业有成的青年才俊不会当忍者神龟,这种男的工作压力大,就是硬不起来,所以会所小姐或者鸭子都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 余小鱼沮丧地抱膝坐在瑜伽垫上。 浴室里洗好了,门吱呀一开,江潜穿着四角裤擦着头发出来,宽阔的背肌像沾了水的丝缎。 ……身材真好啊。 但有病。 好纠结。 江潜看她愣愣地坐在那儿,把浴袍披上,结结实实地掩住胸口,“醒了就去洗漱吧。刚才我打电话问过,路已经通了。” “好的好的!江老师,我掉到地上没砸到你吧?真不好意思……” 他摇摇头,“昨天有点累,一觉睡到天亮,你掉下来我也不知道,要不就给你搬回床上去,看你睡得沉就没把你弄醒。早餐想吃什么?” “前台提供的就行,不知道你吃不吃的惯。” “那就这样。” 江潜用座机拨前台,得知西装已经能取了,“我下去拿。” 其实可以让服务生把衣服和早餐一起送上来,但他不想再和她一起待在房里,急需出去透透气,抽根烟提神。 这一宿太折磨了。 要出门时,余小鱼从浴室探出头,举起抹着洗面奶的两只手:“江老师,你能帮我拿一下皮筋吗?在我包里,一个黑的。” 江潜在她包里翻找,在夹层摸到个小塑料袋,五星级酒店配的那种避孕套。 他的心立刻凉了,满脑子都是她和她男朋友住酒店的画面,两个人从电梯里亲到房门口,再反手插上门滚到床上,做得比他想的还多。 好清晰。 他找到黑色皮筋,拿过去,余小鱼把脑袋往他跟前一凑。 “……我试试。” “嗯嗯,江老师你就随便弄一下,我洗完脸再重新扎起来。” “还是披着好看。”他握着她柔顺浓密的头发说,出口就后悔了。 这是他该说的话吗? 江潜怕弄疼她,握得很松,扎了叁道,马尾辫低低垂在脑后。洗发水的花香里带着她身体的气味,温温润润的,从后颈飘出来,钻进他的鼻子。 他凉透的心又无法克制地热起来,垂眼掩住渴望。她的浴袍带子打着蝴蝶结,领口开得很低,胸部紧贴着白色棉料,就是这种身材才能穿出自然清新的风情,没有一丝勾引,不叫人起邪念。 可他做不到。 他想要她,想得快疯了。 江潜扎完头发,匆匆离去。 余小鱼站在镜子前,嘟起嘴,自言自语: “我就这么没有魅力吗……” 告白 早餐很简单,每人一盒豆奶、一个白煮蛋、香菇菜包和肉包。 余小鱼换上服务生送的连衣裙,啃着包子,窝在床上看他换衣服。 白衬衫黑西装,最简单最普通的一身,有人穿得像房产中介,有人就能穿成红毯影星。 “江老师,你穿西装真好看。”她托腮望着他。 江潜打领带的手顿了一下,礼貌道:“谢谢。” 余小鱼今天势必得套出他几句话来,从退房到上车,都在跟他没话找话。 但他嘴特别严,只用一贯专业的态度回答工作相关的问题,她辛辛苦苦套了两个小时,车子都快到城区了,还是没机会问出戒指的来源。 “江老师,阿根廷会下这么大的雨吗?” “有时候会。” “那边冬天冷不冷?” “有空调,不冷。” “听说拉美混血特别多,大街上是不是有很多美女?” ETC的栏杆抬起来,江潜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踩油门加速通过,“没注意。” 冷场了。 余小鱼百无聊赖地靠在后座,看着窗外的风景,烟雨笼着碧绿的丘陵,水田时不时飞起几只白鹭。 “这条路我走过,去年和我们老板去一家卖食品的公司调研,他们想搞美元债上市。” “这叁年,你过得怎么样?”江潜问。 “啊?” 江潜咳了一声,“我是说,工作还顺利吗?有没有人……有没有上级和客户难应付。” 其实他想问,有没有人欺负你? “刚入职的时候有,后面就少了,我现在是职场老油鱼一条,领导使个眼色,我就差不多知道他要干嘛,不过经常懒得搭理。有时候后悔,要是当初没有拒那家德国外企就好了,我觉得自己还是适合那种轻松不加班的氛围,但挣的钱肯定没有现在多。有得必有失吧。” “想过跳槽吗?” 余小鱼叹了口气,“恒中我是不考虑了,也许再干一阵就跳到外资投行,但他们门槛高,我本科学历不够用。所以在想存点钱,出国读个研。我还没出过国呢!以前超羡慕江老师能满世界跑。” 江潜失笑:“满世界跑也没你想得那么愉快,倒时差、办手续,都很麻烦,我最不想做这个。” “啊!”余小鱼叫起来,胳膊环住他的座位头枕,“所以你那个时候老是叫我打印身份材料,我也觉得好麻烦!” 江潜略微尴尬,“我当Intern的时候,也替老板干这个。” 那时他十九岁,上大二,第一次实习,老板顺便给他也把签证办了。 余小鱼想象着他实习的样子,捂着嘴笑了,江潜看她这么开心,也忍俊不禁。 “以后有机会,我带你……” 话没说完就住了口。 他没有机会了,也不该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 她毕业了,长大了,和他是相互独立的两个人,他们中间隔着叁年失落的时光。 在银城这个两千五百万人口的巨型都市里,谁遇见谁,谁离开谁,都是茫茫大海里翻起的一片浪花,风停了,它就消失不见,无人会惦念。 那件在当初看起来无比严重的事,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是过去了。 人毕竟是要向前走的。 两人怀着各自的心事,都沉默不语,江潜开得很慢,慢到这条路好像永远走不完。 回到市里,她就要离开了。 他们不再是施救者和受害人的关系,只是生意场上的甲乙方,连直接见面的场合都很少。 他用什么才能留住她? 是这样一条无人打扰的公路,一场制造机遇的台风雨,还是和当年那晚一样朦胧的月亮? 不管他愿不愿意,半小时后,雨小了,车也开到了繁华的中心城区。余小鱼住的老小区不好停车,让他在马路对面把她放下。 “江老师,你别掉头了,我就在这里下。昨天太谢谢你了,我家里乱,改日请你来坐坐,你还在休假,赶紧回去休息吧。” “你的腿……” “没事,上了药,早就不疼了。” 她想起昨晚他还抱着自己上楼,脸有点红,说了声“再见”,一扭头叁两步穿过斑马线。 江潜的心下意识提起来,打开车窗,高声喊:“别跑!看着车!” 余小鱼站在路中央的桩子间,闻声回头,雨丝落在她的及肩发和飞舞的裙摆上。 她的眼睛那么亮,两道弯弯的月眉舒展开,冲他咧嘴一笑,做了个“OK”的手势,深深的小梨涡甜得他心头一酥。 来来往往飞速穿行的车辆在雨水中模糊,变成灰色的背景板,只有她是鲜活的。江潜注视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小区门口,突然之间,巨大的空虚和压抑洪水般席卷而来,他的心瞬间由发热的恒星衰变成黑洞,吞噬了最后一丝光。 他喘不上气来。 江潜第一次意识到,除了外界对身体特殊部位的刺激,还有另一种境况会让他立刻陷进抑郁。 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后面的车在按喇叭,他无暇顾及,打开双闪,拿起一瓶水往胃里灌,左手死死捏住方向盘,把从小到大所有应对症状的心理治疗方式挨个过了一遍。 十分钟后,抑郁有所缓解,他深呼吸几下,转头看向后座。 樱桃伞还躺在那里。 他有了充足的理由,发动车子,掉头往对面开,红灯恰好亮起,他焦躁地摩挲着戒指,半个车头超出了白线。 他想看见她,现在,马上。 绿灯亮了,SUV风驰电掣转了个大弯,差点擦到右边来的卡车,那司机惊魂未定,开窗大吼: “你他妈不看车啊!赶着投胎?” 江潜没工夫理他,驶入右侧车道,开进小区入口。 “外来的车辆登记!一小时十块钱,一天五十块。” 他还没说完,江潜就从手套箱里抽出一张红票子给保安,保安很久没见过现钞,回去找零钱,再出来时车子已经没影了。 余小鱼的公寓在最里面一栋,道路狭窄,周日停满了私家车,SUV不好进,他边开边找车位,目光扫到一处,脚下一踩刹车。 树后一抹白裙子走过去。 余小鱼抱着刚取的快递,手机贴在耳边,声音气急败坏: “昨晚不是跟你说了吗?怎么还不懂啊,张嘉信,我要累死了!” 江潜拿起水瓶猛灌,四肢又开始不听使唤。 她男朋友会不会就在家等她? 他为什么要自作多情跟过来! 江潜不想下车了,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秒,他想回家,于是往前开了几米,冷淡地叫她: “你的伞忘了。” 余小鱼听到他的声音,立马转身,右手还接着电话,让他把伞放在快递箱上,对他客套地笑着点点头,挥手告别。 江潜用最快的速度开远,前面一辆车鸣笛开进来,他只能倒车避让。 就在这时,风里飘来了隐隐约约的抓狂训斥: “你说!!你说!!!那笼子里到底有几只鸡几只兔?!” 江潜怔怔地握着方向盘,忘了从别人的车位里出来。 “我再说一遍,第六遍了,笼子里18个头48只脚,X+Y=18,4X+2Y=48,算出来6只兔12只鸡…… “我凶?我平时都不发火的,哪晓得你们老师给叁年级出鸡兔同笼,他出了你就按我说的这么写,别管XY是什么了……我的天,你是要气死你姐啊!我以后再也不给小孩辅导作业了!” 江潜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人……是她弟弟? 他像被抽走了魂,熄了火,车门也没关,一步步朝她的方向走,但那声音下一刻就没了。 雨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西装,有人在身后叫他,他没应,抄近道走到单元楼下。 没走几步,通话声又清晰地响了起来,就在拐角后。 “……不好意思,我刚给我弟辅导作业来着,没接到……楚晏,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梁斯宇他又不是不行,但江老师确实不行啊!我都豁出去诱惑他了,他完全、一点点反应都没有。你不知道我昨天晚上装睡多辛苦……算了算了,我以后再也不想他了,明天叫我妈给他寄箱自家种的苹果,表达个感谢吧。” ……不行? ……诱惑? ……装睡? 江潜觉得自己好像活在平行空间,她说的是真实存在的吗? 忍了一晚上的人,不是他吗? 他那么难堪,拼了命地压抑自己,是她故意导演出的结果? 轰地一下,他的怒火把理智烧了个干干净净,什么也想不了,气势汹汹地大步上前,和花坛后走出的余小鱼撞个满怀。 她惊讶:“江——” 快递盒掉在地上。 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她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嘴唇就被堵住。 江潜把她压在墙上,一手抵着墙壁,另一手托住她后颈,雨丝落在皮肤上,她能感觉到他是那么烫…… 他恶狠狠地看着她,惩罚性地咬她的唇珠,用力地吻,不叫她嘴里泄露出一个字。 ……不够,还不够。 他把她从墙上捞进怀里,吻得天昏地暗,连她的呼吸也要吞下去。他要发疯了,他想要她,要她的全部,她好香,好甜,他沾了就戒不掉,想永远这样抱着她…… 余小鱼喘气困难,推搡他的肩,捶了两下,江潜睁开眼,看到她溢出水光的双眸,猛然放开她,后退两步,浑身战栗发冷,一时间心绪大乱,捂着嘴飞快地转身逃走。 ……他干了什么? 他跑得那么急,路人都惊奇地看着他,他差点撞到拐弯的车辆,踉跄爬上自己的车,抖着手转钥匙,转了叁次才转动。 他刚才……怎么能…… 江潜的耳朵红得要滴血,手刹一拉,车子仓皇开出主路。 “喂!” 有人在大叫。 江潜不敢看后视镜,怕她哭着追过来,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对她,他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地球上。 他继续开。 “江老师!”她撑着伞,在后面飞跑。 江潜想起她腿上有伤,顷刻间出了一背冷汗,急踩刹车,整个人差点撞到挡风玻璃上。 “江老师!江潜!!” 小区里的居民都看过来,连草地上玩耍的狗都抬起头。 他攥着方向盘,紧张得肌肉僵硬,眼睁睁看她越跑越近,跑到驾驶室边,砰砰地拍着玻璃。 江潜慌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脊椎骨紧贴在座椅上,他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无法对上她惊诧的目光,他低着头,盯着脚尖,像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余小鱼见他死都不开窗,一跺脚,从包里掏出个什么玩意,往挡风玻璃上拍,做口型骗他: “项目,明天开会。” 江潜把窗开了一条缝。 余小鱼费力地把拍玻璃的纸从缝隙里塞进去,决然不提刚才发生的事,用严肃而正式的语气说: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我老板刚打电话说明天跟你开会,你看看是不是这个项目。” 江潜怀疑地接过那张纸,两面都看了,“不是。” “肯定是!”她笃定道。 江潜还在思考她怎么说起工作来了,跑过来就为这个? 他忽然想起以前谁跟他说过,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那么她是忘了吧? 一定是忘了吧忘了吧! 他也忘了,一点也不记得刚才做了什么,把车开进来是为了什么,现在想起来了,就是为了工作!要不是谈工作他根本不会急匆匆地找她。 江潜做完了一整套心理建设,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把车窗降到底,异常镇定从容地告诉她: “我没有接到通知,等我回去问下——” 话音未落,他只感觉唇上一热。 余小鱼用尽全身的力气揪住他领带,让他的头从车里倾了过来,她弯着腰,心脏跳得快爆炸,生涩地亲吻着他冰凉的嘴唇。 樱桃伞遮住了外面的世界,天光却在那一刹亮了起来,透过淡粉色的印花,投射在她的脸上。 风刮走了雨丝,吹起她的发梢,吹动他的领带,吹开了他们的眼帘,吹走了夏日所有的喧闹蝉鸣和鼎沸人声,世界是这样安静,只有两颗心在伞下剧烈地搏动,激昂地呐喊。 她凝视着他,纯黑的瞳仁水光潋滟,手腕突然被握住,啪地一下,雨伞掉在青草地上。 江潜紧紧抓住她的手,捧起她的脸回吻,力气大到几乎要把她拽进车里,那枚戒指就贴在她的手指上,纹路嵌进皮肤。 最后一滴雨从她微颤的睫毛上滑落,紧接着,一颗又一颗的泪珠掉出眼眶,她哭着笑,又委屈又开心地扣住他的五指,抽抽噎噎地问: “我,我其实是想问你,你这个戒指上,刻的是什么呀?” 江潜失去了语言能力,他终于理清了自己纷乱的心绪,吻她湿润的眼皮,小小的鼻尖,在柔嫩的唇瓣上轻轻咬了一口,把戒指取下来,放到她掌心。 时间在这一秒静止。 云消雨散,蔚蓝的天空上出现一道虹桥,几只燕子停在电线杆上,好奇地俯视着地面。 余小鱼抹去眼泪,再没有哪一刻的视力像现在这样好—— 银白色的金属环外侧,刻着一条小小的、抽象的鱼。 而内侧,是一个看上去难懂、却简单到让她觉得可笑的公式。 MV=PT。 那是…… 四年前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 上章大家投珠鼓励小鳄鱼,所以他怂完又支棱起来了。请继续助力小鳄鱼脱皮,下章原形毕露(???) “真爱在女孩身上的表现是大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这篇文就是按照雨果的这句话来写。 因为作者没谈过恋爱,也没暗恋过,写文全靠想象。写峄南之桐的时候是这样,3年后还是这样,我竟没有一点长进∠(?」∠)_ 让我进来 余小鱼出神地看着这枚铂金戒指,他就是这样,把她藏在最显眼的地方,藏了叁年吗? 是不是她不问,他就永远不会揭开这个秘密? 江潜一刻也等不了,打开门,捡起伞,拉她上车,随便找了个空车位停下,把她竖着一抱,边吻边上台阶,手臂灼热的温度隔着裙子传递过来。 余小鱼被他吻得说不出话,晕晕乎乎地想着,他刚才明明还很慌,怎么一下子就变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原形毕露? 她偏过头,躲开他急切的嘴唇,“江……” 声音被堵回嗓子里。 她想说快递还丢在楼下,这么短的一句话,从停车位到单元楼的两分钟内,江潜愣是没让她得空说出来,大步走上四楼,把她压在门上,抵着额头哑声问: “让不让我进来?” 余小鱼烫得要冒烟了,用手捂住脸,不说话,露出被他吻得嫣红水润的唇。 “刚才追我的车,不是很大胆?现在知道怕了?”他瞳孔中燃着两簇火苗,亮得惊人,“昨晚也是,真不怕我做出什么来。” 余小鱼从指缝里瞄他,脸更红了,支支吾吾地辩解:“我……我没干什么,何况,何况你好像也没那个——” 话音未落,他双手把她往上一托,蓦地贴紧,让她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没有什么?” “没,没——”她害羞得快哭了,娇声娇气地求他:“有人来了……” 他被这软绵绵的一声撩得更加坚硬,扣住她的腰,朝自己一拉,“背后说我坏话,胡编乱造,我有没有教过你,出结论前要先求证?” 邻居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急得六神无主,把口袋里的钥匙往他手里塞,在他怀里蹭着撒娇:“江老师,江老师,我错了,你快进去嘛,不要在外面……” 江潜哪听得了这个,用最快的速度开锁,连包带人一起扑倒在客厅沙发上,不忘把门踢上。 几秒之间,余小鱼就从背靠门变成了躺在沙发垫上,他居高临下地用爪子按着她,像一只饿急了的大型猛兽,没有理智,全是进食的欲望。 他气喘吁吁地重新吻遍她的小脸,握着她的肩,力道越来越重,“你说的,让我进来。” “我没——唔……” 他顺着她的脖子吻下去,专横地噬咬,在白皙细嫩的皮肤上留下红印。 “……让我进来。”他急切地望着她的眼睛,她不知所措地偏过头,咬着下唇。 江潜继续吻她温热的眼皮,跪在沙发上,扔了西装外套,单手解开衬衫扣子,喉结难耐地滑动。 “让我进来。”他伏低身子,温柔地吮着她的耳垂,近乎呻吟地恳求。 余小鱼还是不说话,紧张得闭眼,耳朵和脖子连接的地方蹿过一阵电流。 江潜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跳动的胸口,那里是他最脆弱的地方,可是他让她碰,只有她能碰。 滚烫的体温让她的手掌瑟缩了一下,终于施舍给他一个羞怯含波的眼神,他的忍耐到了极限,抬起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啄吻,仿佛在用嘴唇描绘一件精致易碎的瓷器。 她在这样的安慰下鼓足勇气望着他,直视他印着几道划痕的赤裸上身,宽阔的肩膀,块垒分明的腹肌,刻着人鱼线的窄腰,还有延伸到裤腰里的凸起的青色血管…… 一个想法隐隐在脑中浮现,大胆得都有些不真实了,她在心中反问自己——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一副躯体,是属于我的吗? 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吗? 江潜握着她的手往下移,抚过紧绷的腹部,松开背带夹,拉开裤链,让她摸那根对她昂首致意的东西,咬着她的耳朵,胸腔震动出沙哑的叹息: “全是你的。” “全给你,不给别人。” “小鱼,让我进来好不好?我想得快疯了。” 她被这样热切的渴望吓到了,手里粗大的柱体弹动着膨胀,她只在教科书和小电影里看过它的样子,第一次触碰到实物,纵然好奇也不敢细看。这个人是带过她的老师,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总是一身干净利落的西装,好像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撼动他与生俱来的理性,可现在却跪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腰,低声下气地求她赐予他快乐。 想到这里,她难堪地用手背遮住眼,心脏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直到张开嘴微微地喘气,试图把血液里积存的热气吐出来。 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让她掌握着,淌着汗等待她的回答。 余小鱼往他怀里钻,好半天,才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极小声地说:“你,你不可以喜欢别人……” 江潜托住她的脑袋,笃定道:“不会。” “以后也不可以。” “嗯。” “……以前,以前就算了。” 他捏了捏她的脸,“净想些不存在的。” 她想起什么,眨巴着眼睛,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可是我受伤了哎,江老师,我的手和膝盖都好疼。” 江潜僵住了。 几秒过后,她像偷到油的小耗子,笑眯眯攀上他的颈,天真地问他: “江老师,我本来是想吊着你的,要是我说不行,你会不会再多喜欢我一点呀?” 江潜发现她比自己想的要坏多了,不仅昨天闹得他一夜不安生,现在还噼里啪啦打小算盘,简直就没有道德,可这话被她甜甜的嗓音说出来,他不知道有多兴奋。 她是如此期盼他爱她。 她不知道,她其实根本用不着勾引他,只要出现在他眼前,一次呼吸一个眼神,就是效力最强的春药。 他对她上瘾,光闻闻味儿都销魂。 江潜再也忍不住,情迷意乱地吻她裸露的肩,握着她的手动起来,顶端渗出的透明液体很快就沾湿了纯白的裙摆。 余小鱼感觉自己的体温升到了一个极值,火苗烧得脑子无法思考,全身都软了,右手从他脖子上滑下来,无意识地放进嘴里咬着。 裙子宽松,他的大手伸进去,解开内衣扣,在皮肤上游走,唇舌也渐渐放肆起来,舔着她喉咙上跳动的脉搏。 ……要被吃掉了。 她迷迷糊糊地哼出声,睫毛打颤,他在她手心里疾速挺动着腰身,喘得一声比一声厉害,“膝盖疼就不做。” 性器不经意碰到手指上缠绕的纱布,饱胀着弹动一下,顿时激射而出。 “唔……好凉……” 她眼眸微眯,敞开的襟口全是他的东西。 散发着他的气味。 是他的,全是他的。 只能是他的。 江潜眼睛都红了,朝她的锁骨一口咬下去,手指拽开内裤抚弄着解馋,那里已经湿了。 “不要……” 带着哭腔的叫声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的眼神瞬间冷却下来。 江潜撤了手,又心疼又自责地抱着她,“我弄疼你了?” 屋里陷入寂静。 过了一会儿,余小鱼带着鼻音说:“没,没有,江老师,我还是紧张,对不起我太紧张了……我有点怕……我,我听说第一次会疼……” “这种事说什么对不起。”他轻轻吻她的额头,“不想做就不做,是我吓到你了。” 她有点歉疚地垂下眼。 江潜柔声道:“去洗个澡,然后我去弄点午饭,有没有饿?” 邻居家正好飘来炖排骨的香味,她的肚子很适时地应了一声。 ……怎么早上吃了那么多东西,两叁个小时就饿了?原来亲亲抱抱这么消耗体力吗? 余小鱼学到了新的知识,不好意思地说:“冰箱冷冻室就有预制菜,热一热就行了。那我先……” 她转念一想,有点好奇,又有点恶作剧心理,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纯净而懵懂: “我手不方便,江老师你帮我洗好不好,这样快点,就随便冲一下。好饿,想吃照烧鸡翅饭。” 江潜深吸一口气,“还没玩够?” 她望着他傻笑。 “自己洗。” 她的嘴角耷拉下来,委委屈屈,好像被他喂完猫条就丢在了大街上。 江潜是真拿她没办法,“冲到伤口别喊疼。” “不疼不疼,江老师怎么会弄疼我呢。”她转了转眼珠,拨了一下他半软的物什,“我最喜欢江老师了嘛,就算弄疼也不会怪你的。” 然后身子跐溜往下一滑,在他乳头上亲了一口。 江潜快爆炸了。 他狠狠盯着她,剥了皱成一团的连衣裙,抬手一拎,恨不得把她扔到浴室里锁上门。 太坏了,谁教的她这么坏?他当年肯定没教过! 他竟然还觉得她老实,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学! 余小鱼捂着嘴笑,还不忘提醒:“液体创可贴在茶几下面喔。” ……他那里好像很敏感,刚才碰一下就立起来了。 以后要多摸摸。 她喜欢跟他亲亲抱抱摸摸,最好他能什么都不做,抱着她睡觉,这样她又开心,又不会疼。 江潜把药水给她喷上,脱完衣服,叫她:“别乱动。” “好凶!” 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专门蹭他乳头,他忍无可忍地打开花洒,刚把她拎开,小章鱼立刻又扒上来了,哪里是受了伤的虚弱模样,分明生龙活虎以撩他为乐。 温水流过,两具赤裸的身体贴在一起,江潜觉得自己要憋出毛病了,胯下从始至终抵着她柔软的小腹,她还无辜地埋怨: “江老师,这个东西怎么一直竖起来呀,又大又粗,还好硬,你不要让它老是戳着我嘛,肚子都疼了。” 他把淋浴一关,像丢定时炸弹,把她扔到铺着浴巾的洗手台上坐着。 背后的镜子被水汽模糊,余小鱼扭头用手腕擦去水雾,凑近看自己的脸,咕哝:“长了一颗痘痘哎。江老师,你从来不上火的吗?都没看你长过。” 镜子映出挂着水珠的肌肤,腰背袅袅的弧度在水汽里若隐若现。她摇晃着双腿,越晃越开,双手撑在台面上,歪着脑袋看他,扎起来的乌发漏了几绺下来,粘在绯红的颊边,滴着水。 水珠滴在乳尖。 滴在肚脐里。 滴在腿间。 滴在雪白的浴巾上。 江潜的意识在那一刹分崩离析,直直跪下去,握住她的腿扛上肩,一口叼住丛林中的嫩肉。 是他梦过千百回的场景。 猎物,他终于吃到了。 —————————— 啊啊啊小鳄鱼你在干什么!!怎么能欺负这么可爱的女儿!! 先上一道西班牙凤尾鱼咸点,赶紧收藏投珠助力江老师喝鱼汤(???) 轻轻的 惊喘随着吮吸声飘了出来。 余小鱼本能地后退,他一把掐住她的臀,指尖嵌入两个腰窝,把她往嘴里送。 江潜埋首在她腿间,嘴唇含住水迹未干的花瓣,舌尖直抵小粒,那朵花猛地一颤,她的味道顿时流进喉中。 ……好多水。 他抬起脸,她被这一下弄得浑身发抖,都撑不住台子,茫然无措地咬着手指,羞得不敢看他。 江潜在她大腿内侧轻咬一口,“还没开始,就敏感成这样?” “我,我不……嗯……” 他没等她说完,再度低下头,专心致志地享用起他的猎物。 浴室里的水汽渐渐消散,可眼前却越来越模糊,身体颤动的频率随着他的唇舌越来越快,她能感到他一遍遍地吻,一点点地吃,捧着流水的地方啜饮,不准幽秘的甬道闭合…… 伴随恐慌的快感升了上来,她下意识夹紧他的脑袋,抓住他的手腕,两条腿难耐地扭动着。江潜察觉到,在凸起的蓓蕾上吻了一下,舌尖猛烈地拨弄起来,重重地舔,仿佛要把嘴里炽热甜润的东西吞下去。 余小鱼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攻势,松开唇叫出声,他喜欢极了她这样又娇又柔地叫,更加卖力地吮舐,直到细细的呻吟荡满了浴室,才放过那颗红豆,辟开幽径往深处探寻。 她小腹一抽,声音瞬间拔高了,腿根痉挛着往后缩,被他惩罚性捞回来。 “想躲?” “江老师……江老师,嗯……你别……” 江潜舔去唇边的银丝,定定地看她的脸,她被他吃得目神散乱,双颊如火烧,身子在高潮的余韵中战栗,浑然不知自己这副样子有多妩媚。他揽住她的腰,拇指按在花核上飞快地揉,她“啊”地哭叫出来,腿无力地张开,花心抽搐着释放出一股一股透明的粘液。 他就着润滑,中指慢慢地埋进去,一边按揉一边抽插,她被他弄得魂飞魄散,再也支持不住,靠着镜子含混不清地求他: “我不行了……江老师你,你说不……真的不行了……” 他往里顶了顶,终于依依不舍地撤出来。她吸着鼻子,捶着他的手:“你欺负我,欺负我……” 江潜擦干她身上的水,抱到卧室扔上床,粗硕的性器毫无阻碍地抵住花心磨蹭。 “再哭,就真欺负了。又要我给你洗澡,又要我不碰你,哪有这种道理?撩上瘾了?” 她一头钻进被子,蒙住脸,四肢露在外面。 江潜怕她把自己闷死,拽开被子,她又拉回来,继续裹住。 他好笑,把空调打开,隔着被子摸摸她的头,“这么害羞?那这个也不做了。” 过了几秒,她掀开被子一角,偷偷瞄了他一眼,又把脑袋严严实实地捂住。 江潜不说话,就趴在被子外面看她。 余小鱼没听到他出声,躺了一会儿,静悄悄抬高被子,又去瞄他,不料他的脸突然出现在跟前,长长的睫毛近在咫尺,里面全是笑意。 她叫了一嗓子,在床上扑腾起来,哼哼唧唧的,江潜用身子压住她,捏着她软乎乎的腮帮子问: “到底要还是不要?刚才舒不舒服?喜不喜欢我这样弄?” 她又想逃,他扳正她的脑袋,做出很凶的神态:“不说就不许下床,饭也别吃了。” 她抓住他贴在脸颊上的双手,掌心汗湿,眼波晶莹,偏头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吻了一下,然后啊呜一口含进去,舌头舔着指甲盖,咂咂地唆,陷在被子里的小脸像个诱人的苹果。 ……她在学他。 江潜身体里的火越烧越旺,捧着她的脸亲吻,把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呢喃灌进她的耳朵。 “小鱼真可爱。” “是还想要我亲那里吗?” “或者做别的?没有关系,都可以跟我说。” “水很多,不会疼,相信我好不好?” 余小鱼紧张得呼吸都不利索了,“那,那你一定要轻一点呀,江老师……” “嗯,我轻轻的。” 她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他附耳过去,才听到她有点期盼地说: “那你再说一遍嘛。” “嗯?” “就是,就是……”她把烫人的脸埋在他颈窝里,抱着他的身子左滚右滚,“你刚才说我很可爱的……” 江潜被她摇得心都化了,在耳畔一遍遍低声哄着,看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 阳光透过淡粉色的棉窗帘,亮堂堂地铺在床上,一时间屋里声响都停了,两个人对望着彼此,呼吸相闻。 那种不真实的、梦一般的感觉慢慢凝结成固体,随着熟悉的体温,沉降在心间。余小鱼放松了一些,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忽然轻声道: “我也喜欢你,喜欢好久好久了。” 江潜吻了一下她的鼻尖,起身去客厅片刻,拿了枚套戴上,覆住她,沉下腰。 光线把他的五官勾勒得半明半暗,恰如四年前在会议室里初见的时候,她那时根本想不到这样冷淡的人竟会有这样柔软的一颗心,这样温存的言语,和这样轻的力道。 他抱着她,就像抱着一朵云,连侵入都极尽温柔。他进来得很慢,每前进一寸,就用嘴唇细致地抚慰,生怕弄疼了她,只要她微微蹙眉,就立马退出去,在外面借着润滑磨蹭。 几番尝试后,那根抵在穴口的东西愈发粗壮,叫嚣着想闯进来,但理智让他只是反复亲吻着她的额头。 余小鱼知道他极为辛苦,也不好意思让他再忍了,“江老师,其实没有那么疼……” 江潜定定望着她,他不知道进去之后,自己还能不能控制得住。 他在她腰下塞了个枕头,重新顶开闭合的缝隙,冠头一点点埋进去,扶着茎身深入,好不容易进去一半,就感到里面在把他往外推,性器随着水液滑出去。 “从后面可不可以?”他哑声问她。 余小鱼不懂什么叫从后面,愣愣地嗯了一声,他把她翻过去,趴在轻软的空调被上,双手握住她的腰,吮着她的后颈,下身辟开甬道,坚定深长地贯入。 她的魂都要被他挤出来了,肚子又酸又胀,下意识摆了摆臀,里面坚硬的东西往深处一顶,更加难受,扭头求他: “江,江老师,你能不能小一点……太深了……” 她的嗓音被撑得发颤,绯红的眼尾沾着水汽,半边头发散在被褥里,遮不住雪白纤秀的背。江潜只看一眼,脑子里的弦就断了,一手托住她的小腹,一手抚上翘立的乳尖揉捏,腰胯往前挺送起来。 “江老师,江老师……” 他抬起她的下巴,把唇间的叫声都吞下去,汗珠滴在蝴蝶骨上。横冲直撞的念头被最后一缕神志压制住,只是让她承受着深而缓慢的律动,等她能适应了,就扣住十指压在床单上,把那一头柔顺黑发撞得散乱激荡,在明朗的太阳下波光粼粼。 粗重的喘息充斥着卧室,身下的胴体湿漉漉的,像一块淌汗的玉。江潜心乱神迷,吻遍她颤抖的脊背,又深又久地疼爱,直到将这叁年遥远的思念和深夜的欲望都倾注在她身体里。 日光从枕边移到地板上,屋里重归寂静。 “……好了吗?”余小鱼觉得自己好像晕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问。 江潜撤出来,把用完的套丢进纸篓,让她躺在自己臂弯里,抚着她汗津津的小脸,“难不难受?” “嗯……”她拖着鼻音,好像受了一遭大罪,身体倦怠地缩在他怀里。 他看她眼睛都睁不开,心疼:“哪里不舒服,刚才怎么不说呢?腿张开,我看看是不是擦破了。” 她蹭着他胸口,说什么也不愿意让他看,江潜把她放平了,她又抱上来,不让他走。 他被缠得没办法,柔声问:“到底哪里疼?” 余小鱼嘟着嘴,“我饿了。” “……” “又累又饿。”她仰起脸瞪着他。 江潜舒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我去热饭。要吃照烧鸡翅是吗?” 她软绵绵地嗯了一声。 他草草套上裤子,衬衫扣子也来不及系,走到卧室门口,回头见她一动不动地闭目躺着,白皙光洁的身子都露在外面,又折回去用被子盖住她的肚脐。 “别着凉。” 余小鱼公寓里的冰箱特别大,冷藏室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新鲜蔬菜,连鸡蛋和酱料都没有,只有一溜维生素和矿泉水。冷冻室整整齐齐码着抽真空的食品袋、分装好的杂粮饭、切片的吐司和做好的叁明治,足有半个月的量,贴着标签,一看就知道是她妈妈店里的。 显然,这丫头从来不做饭。 江潜把食品袋一只只放到桌上,从最底下刨出她要吃的照烧鸡翅和米饭,又随便拿了自己的份,扔到锅里隔水加热,最后用面包机烤了四片吐司。 等到叮地一声响,饭菜也热好了,他盛到碟子里放凉,叫了她几声,没反应,只好走到卧室。 余小鱼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半遮着脸,看上去睡着了。江潜在床边坐下,瞧了她一会儿,“起来吃饭,不是饿了吗?” 她不回答。 他俯下身,作势掀开被子压上去,她一下子睁开眼,笑着推搡他:“不要了嘛,我这就起来。” 江潜托着她光裸的背坐起身,她这时候又怕羞了,用被子掩住胸口,肩膀还印着吻痕。 他看得眼热,逼迫自己移开目光,听她指挥:“江老师,你帮我把那个抽屉里的睡裙拿出来。” 江潜依言取出那条丝绸裙,又顺便拿了条内裤,她靠在床头,朝他张开手臂。 他给了她一个宽松的拥抱。 余小鱼在怀抱里闷闷地抱怨:“我是要你帮我穿一下,胳膊好酸。” 想了想,又补了句:“腿也抬不动。” 江潜一边给她套上裙子,一边替她把没说完的也说了:“嘴也张不开,胃也消化不了,澡也不能自己洗,今天都不能走路了,是不是?” “嗯!就是这样。”她笑眯眯地点头。 他叹了口气。 余小鱼得寸进尺,拉着他的手:“都是你呀,你看我这里,还有这里,都红了。你把那么大的东西塞进来,还咬我,我一动,你就好像要吃人,凶巴巴的。” 江潜被她添油加醋地指控,把人打横一抱,放到客厅椅子上,“张嘴。” 余小鱼只是说说而已,却见他真的把碗递到嘴边来了,瞬间觉得自己特别肉麻,夺过他手中的勺子,“还是我自己……” 江潜把饭塞进她嘴里,看着她咽下去,慢悠悠道:“那么你今天别下地也别干活了,再让我——” “我能走路的!”她立刻站起来,在地板上蹦了两下,结果哎哟一声,捂住膝盖。 他哭笑不得,“坐着吃吧,别把腿弄折了。” 真拿她没办法。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用餐,余小鱼啃着鸡翅,正大光明地欣赏他:“江老师,你吃饭的样子真好看。” 江潜端碗的手一顿。 她又夸:“江老师,你的手也很好看。” 江潜筷子都使得不自然了。 余小鱼左手托着腮,兴冲冲地对他说:“我以前只敢偷偷看你,现在就算什么都不做,光看你吃饭就很开心呢。” 江潜的心霎时软成了棉花,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也偷偷看了她很多回,可她不知道。 他揉揉她的头发,“快吃,都凉了。” 她真的很开心,嘴闲不住:“江老师,你怎么不吃米饭啊?冰箱里还有饭的。” “我吃面。” 余小鱼回忆了一下,他以前带她出去见客户,酒桌上没见过他吃主食,平时去食堂打饭,都是拿意面、法棍、欧包。 “因为你爸爸是北方人,家里都吃面对不对?” “嗯。” ……其实也不是那么严苛,比如点她家外卖的时候。 “银城本地也煮面条的,可惜我家店里不卖这个,不然你热一热就能吃了。” 江潜露出少见的为难神情:“本地的细面也能算面?” 余小鱼吐吐舌头,“要是不吃那个,米饭也挺好的呀。” 他就着蜜汁叉烧把烤吐司吃完了,把盘子端到水池里,谆谆教诲:“吃米饭长不高,还不顶饱。” 余小鱼从来不知道他能用这么认真的语气说出这么幼稚的话,刷地站起身,跑过去在他胸口比划了一下,气鼓鼓道: “我哪里矮了?都到你这里了。” 江潜把她吃干净的碗也端过来洗了,“这不是能抬胳膊吗?不酸了?” 她哼了声,放下手,踱去浴室刷牙,又把酒店里带回来的洗漱用品放在水池上,准备好好睡上一个午觉。 就一次 江潜洗完碗,调出手机上几个未接电话,一一回过去,然后和修墓碑的师傅确认了费用。 处理完,屏幕弹出一条日历提醒,周一上午要和几家券商讨论融资合作。 他都忘了还有这码事,明天确实要和她老板开会,亏她临时想起来,用这个理由骗他开车窗。 江潜打了个电话给夏秘书:“抱歉打扰你休息了,融资会要改到周叁之后。” “好的,我通知他们。您明天有急事吗?” 他编了个理由:“政府来人检查关联公司,我要在场,就不去恒中了,有什么事线上联系。” 说罢披上外套,下楼拿丢在草坪上的快递,又去便利店买了一袋生活用品。店员的眼神好像在看给白雪公主买毒苹果的巫婆,让他不得不戴上口罩遮住脸。 回到公寓简单洗漱完,他坐在床边低头望着她恬静的睡颜,胸口涌起一股暖流,酸酸胀胀的。 看得他也困了。 江潜躺到她身边,把她捞进怀里,被子一裹,安安稳稳地阖上眼。 这样,就很好。 被敲门声吵醒已是傍晚,墙上的挂钟指向五点半。 余小鱼还没醒,趴在他怀里,脸睡得红扑扑的。他注视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把她挪开,下了床,又忍不住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扬着嘴角带上卧室门。 楼道里站着一男一女,是对夫妻,一个拎月饼礼盒,一个抱孩子,正在说话。大门一开,屋里却意外是个年轻男人,穿着西裤,衬衫襟口敞着,露出结实的胸膛。 女士眼睛一亮。 后面的男士咳了一声。 江潜看到那人,着实有些尴尬,这光景握手也不是,帮他抱孩子也不是,往后让了一步,把扣子系好:“席记者,孟总,请进。” 余小鱼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说话,好像是房东的声音,爬下床伸脚找鞋,游魂似的从房里飘出来,身上立刻飞来件外套。 江潜揽着她,低声问:“再睡会儿?” 余小鱼摇摇头,揉揉眼睛,“房东学姐?有什么事吗?” 房东坐在沙发上,面前有两杯刚倒的热茶,笑眯眯地和她打了声招呼:“没事没事,下个月中秋节,我们家收到的月饼太多吃不掉,拿点给租客,刚刚在隔壁楼送,没告诉你就直接过来了。” 她丈夫抱着孩子从厨房出来,提醒:“月饼和桂花糕放在冰箱,保质期一个月。”又握着孩子的小手招了招,“律律,喊姐姐好,叔叔好。” 小宝宝咿咿呀呀地叫了两声。 余小鱼被逗笑了:“学姐,这是你家那位呀,怎么称呼?” “我姓孟。”男人穿着蓝白色格子衫,看起来很居家。 余小鱼扭头对房东夸赞:“他抱孩子好专业,是不是他平时带宝宝多?” “也没有,我们俩轮流带。”房东颇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这对小情侣,把孩子抱过来,“上次来你这修冰箱,还不知道你找了男朋友呢!这位是恒中的江总吧,上个月HENZ房地产项目的路演我去采访了,您真上镜,不像我家这个。哎,你俩快坐啊,别站着!” 她把沙发上的购物袋拎开腾出地方,结果没拿稳,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撒出来。 空气在那一瞬凝固。 余小鱼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十几盒冈本、杜蕾斯超薄加大号。 ……他什么时候买的?怎么买了这么多? 不是把超市货架搬空了吧?! 还是房东最先打破沉默,干笑:“哈哈,不好意思,我手滑。孟峄,你愣着干什么,快帮忙捡啊!” 江潜哪能让ME集团的总裁干这个,飞快地收拾干净,把袋子丢得远远的,转头一看,余小鱼捂着脸趴在沙发扶手上,脖子都红透了,房东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十分贴心地支开丈夫: “你先下去挪车,顺便把快递盒扔了,我马上就下来。” 江潜站起来送客,“不麻烦孟总,我来扔。” 孟峄知道他尴尬,随他走出门,态度很客气:“没关系,举手之劳。” 江潜还是拿着快递纸盒送他走下楼梯,“孟总,听说这房子要涨租金?” “江先生终于修成正果了?”孟峄反问。 两年前恒中和ME在海外谈过一笔合同,饭局上江潜问他有没有多余的房子出租。孟峄就当做个人情,让他开价,同时也好奇,江家什么时候拿不出房子给人住了,还要租? 后来才知道,是江潜不好直接租出去,所以费尽心思做得不着痕迹,朋友熟人都没找,只找上他这个没什么交情的生意伙伴。 于是他这黄金地段一室一厅的精装公寓,就让席桐3000块钱一月介绍给了采访公司的本校学妹,再顺理成章租给了学妹的室友——当时正在苦苦找房子的余小鱼。 江潜谦虚:“刚有进展。” 孟峄比他更谦虚,然而是大实话:“你回国才两个月,比我以前水平高多了。” 不等江潜开口,便继续道:“房子都是我爱人在管。她在房东直租群里,因为附近相同条件的房子租金都在6000以上,比她名下几个公寓高一倍,别人在群里说她压价扰乱市场秩序,所以她从下月开始涨五百块。据我所知,余小姐的工资完全可以覆盖房租。” 江潜点头,“之前小鱼家里变故,花了一大笔钱,所以我想给她省点生活开支,现在倒没什么要省的地方,涨幅也不大,只是帮她弄明白原因。这两年多谢席记者照顾了。” 孟峄打开车门,笑道:“我还听说你在追查一个P2P网站,正好我爱人做过这个杂志专题,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联系她。” 房东这时候也抱着孩子下来了,挥手:“江总,小鱼说你休年假,好好享受二人时光啊,我们先走了。” 江潜目送他们发动车子离开。这年头,好像总能看到幸福的人。 他心情愉悦地上楼,还没跨进门槛,余小鱼就使劲把他往外推:“你不许进来,不给你进!买那么多干什么呀,还给人看到了!好烦好烦好烦……” 江潜一把将她举起来,用背抵上门,从鞋柜上的购物袋里拿了盒套。 “啊啊啊!你干什么?” “你说呢?” 他抱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右手拨弄着脑后垂下的乌发,低声问:“膝盖还疼吗?” “其实……” “还能跑,那就是不疼了。”他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嘴唇印在耳廓上,“试一个好不好?” “不是才……唔……” 江潜吻住她的唇,呢喃:“就一个。” 她包里的酒店赠送套太厚了,戴着不舒服,他也不知道哪款合适,干脆都买了带回来。 余小鱼被他吻得晕头转向,他的声音一直缠绕在耳边,随着身体的变化,呼吸也越来越重,心跳相闻。 “我想要。” “很想。” “再给我一次好不好?” 他的手指从吊带睡裙里伸进去,拨开花瓣,浅浅地戳弄,水漫出来。 她伏在他肩上,毫无办法,发出猫咪似的轻哼:“你轻一点嘛……” 江潜就不能听她撒娇,一听就要失控,一边吻她一边匆匆拆开包装,解开裤子套上去。 “它好大呀。”余小鱼张口结舌地望着他翘起来的器官。 第一次她太害羞了,都没敢看,此时他把这个东西放到她眼下,让她检阅,顶端因为她好奇的视线渗出了一点液体。 “别怕,我轻一些。” 江潜把她两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抬高她的腰,扶着性器缓缓顶开穴口。 里面很紧。 他仰头喘了口气,一寸寸埋入,那张窄小湿滑的嘴费力地吞咽着,剩了半截粗壮的茎身在外面,两片花瓣被撑得可怜,汁液顺着青筋淌下来。 江潜揉着她娇小的臀,让她放松,直到完全坐下来。 性器直抵尽头。 白皙的颈侧染上红晕,分不清是窗外夕阳的彤光,还是身体里燃烧的烈焰。他凝视着她,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刻入眼底,她纯黑的瞳孔里映出他情难自禁的模样,也只有他。 他往上挺了挺,把甬道堵得严严实实,余小鱼身子一颤,细吊带从右肩滑落,半边雪白的胸脯从睡裙里抖了出来。 她眼里起了层水雾,插进来的东西太大,腰身都没法动弹,只能翘高臀,腿心咬着巨物百般含吮,搂住他的脖子抱怨: “江老师,你好硬啊……” 江潜目光晦暗,摩挲着她滑腻光洁的后腰,吻住她的唇,往深处顶。 呻吟从唇齿间溢出,很快充满了整个屋子。 “……江老师,江老师……别这么重……” 她断断续续地求饶,江潜听在耳中,抚着她潮红的脸,“这就不行了?我再轻点。” 说着便朝一处发力顶了十来次,她全身都软成了棉花,泪汪汪地趴在他怀里,下面死死地绞紧,腿根痉挛着磨蹭他的腰际,嗓音快绷断了:“……你说,你说轻点……嗯……轻点的,不要那里……” “是这里?”他把她摁在胸前,往那儿抵了抵,粘稠的蜜液一下子溢出来,浸湿了沙发垫。 “嗯……” 电流蹿遍全身,她目光都涣散了,张着嘴急促地呼吸,像一条濒死的鱼,穴里的水汩汩往外冒,浸润着外面两颗囊袋,偏偏他不愿停,性器长驱直入,在里面兴风作浪,搅得春潮滚滚。陡升的快感把她抛到了云端上,嘴里叫了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只下意识扭摆着腰,含着他又咬又唆,把那东西吃得湿淋淋,疾速冲刺后从穴里滑了出来。 江潜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喟叹,见她仰着脸,眉眼娇艷欲滴,焦急地寻找他的唇,就知道把她弄舒服了。 “想让我进来是不是?乖乖的,今天就专门伺候你。” 他扯掉衬衫裤子,让她靠着沙发背,自己换了枚套,扛了两条腿到肩上,偏头亲一口脚踝,俯身冲进去。 —————— 我刹! 生煎鲷鱼肯定又不够吃,榜一大姐们一键叁连,助力厨师炖七腮鳗? 江老师知道住址才能熟练把鱼鱼抱到家门口,开头寄手机也是,公司里的人不会透露员工住址的。今天孟狗很谦虚,他俩都是大笨蛋,半斤八两。 再来一次 余小鱼被他这一下撞得头发丝都立起来了,他双手把着她的腰,只进不出地顶弄,恨不得把魂都交代在里面,动作又急又快。 “腿张开,不许夹。”江潜拍了下她的臀,“夹这么紧,我怎么插到里面?” 潮涌一波一波蔓延上来,她双眼迷离,咬着指甲,两只柔白的乳在颠簸中晃来晃去,“你……你已经在……在里面了嘛……” 江潜听不得这个,一阵凶猛的挺送,把层层迭迭挽留他的嫩肉撞开,朝最敏感的地方顶,才一下,她就不行了,呻吟着挠他的脊背。他把她手腕扣在沙发上,又撞了第二下,她顿时失了声,小腹剧烈地抽缩,穴里涌出一股水,将他浇了个透。 他停了片刻,托住她的后颈,低笑:“水真多。” 然后把她往身前一摁,性器戳在那一点上,狠狠地碾,她蓦地尖叫出来,嗓音随着他卖力的冲撞越飘越高,双腿抖得像风中的叶子,透明的水流一下子喷出来,堵也堵不住。 空气中全是她的气味,江潜深深嗅了一口,头脑被冲得半昏,把她背对自己抱起来,手臂穿过膝弯,插着走到卧室里。 电灯没开,夕阳从西边照进来,整个屋子染着暧昧的红,铺在裸露的皮肤上,暖洋洋的。 她悬在他身前,睫毛挂着泪,乳沟淌着汗,穴口滴着水,浑身上下都亮晶晶的,他走到穿衣镜前,吻了吻她的滚烫的侧脸,让她看地板上的水渍: “水这么多,还能夹得住,就这么喜欢我?是不是想让我一直这样插着?” 余小鱼羞得扭头,他着实爱极了这副楚楚动人的模样,低头渡给她一个绵长的吻,迫不及待地动起来。 他放开了力道,托着腿的双臂分得更开,大开大合地抽插,让蜜穴反复吞吐着茎身。他一撞,她脚趾都蜷起来,在镜子里看见那么粗的柱体全部被吃了进去,从顶端到根部,都没入了身体,再慢慢退出来,冠头抽离穴口时发出轻微的“啵”的一声,丝丝缕缕的粘液滴在地上。 几十个缓慢而深入的回合后,她又到了高潮,合不拢的腿心被磨得一片泥泞,摆着腰想脱离他的掌控,口鼻拼命地汲取氧气。 “小鱼不乖。” 江潜把她的右膝架在旁边的落地晾衣架上,微凉的温度让她瑟缩了一下,里面又绞紧了。他手指按上的红艷艷的蓓蕾,打着圈揉,忽轻忽重,指甲盖时不时刮过去,性器也加快了速度,一刻不停地冲撞,她受不住这样的双重刺激,眼泪糊了满脸,上气不接下气: “江老师……我不行了,你……啊……” 他正起兴,干脆把她抵在衣柜上,也不用技巧了,就按着她往里闯。不知道做了多久,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渐渐低了,变成无助的哼哼。 “江老师,你什么时候好……” 一时半会好不了。 他喘息着想。 嘴上却温柔至极:“马上就好了,是不是累了?累了就闭眼睛,我再轻一点。” “可是,可是太深了……” 他深深地挤进去,不留一丝空隙,柔声哄她:“没有呢,都没全部进去,不会弄坏的。” “嗯……太重了……我受不了……” 夕阳照出癫狂的腰肢,他撑在柜子上挥汗如雨,愈顶愈重,“这样行不行,已经很轻了。” 余小鱼想说还不够轻,话音还没出口就被他吞下肚子。他还不满足,噬咬着她的脖颈,锁骨,乳尖的嫣红,尝遍每一寸肌肤,胃口大开,眼神都变了。 像是知道她要到极限,江潜在她耳边放肆地喘:“小鱼真可爱。” 可爱得叫人发疯。 她睫毛一颤,唇角欲扬起一丝笑,然而太累了,直接闭眼昏睡过去。 江潜把她抱到床上,一边亲一边做,直到太阳从高楼间沉下去,漫天的晚霞黯淡褪色,深蓝的夜幕托着新月降临城市。 床褥凌乱,他搂着她,熄灭了余火,一种极致的宁静充满了身躯。 良久,黑暗中传来一声呓语。 “还想着明天上班,”他颇为无奈,“这么怕抓考勤?” “江老师……” 余小鱼在睡梦中叫他。 江潜应了声,指尖绕着她顺滑的头发,忽地失笑,轻弹了下她的额角,“好吧,怪我把你教成这样。” 若是他以前知道有现在这么一天,根本舍不得让她加班,为他做那些芝麻大的小事。 他是不是还跟她说过“不论刮台风下暴雨、丢钱包丢手机,班不能不上”这样的话? 江潜叹了口气,“睡吧,不动你了。” 挂钟的指针在深夜里滴滴答答地走。 余小鱼是被渴醒的,嗓子要冒烟,咽口水都疼。鼻尖传来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香味,床单已经换过了。 她睁着眼躺了会儿,费力地撑起身,骨头好像是散装拼起来的,每个地方都酸痛,听到枕边安恬的呼吸声,没好气地把被子一拽,推他: “醒醒,我要喝水。” 江潜向来睡得浅,她一碰就醒了,赶忙坐起来,把台灯打开,在她腰后塞了个枕头靠着,“你稍等。” 余小鱼把被子拉到下巴底下,只露出一张小圆脸,黑葡萄似的眼睛瞅着他,抿嘴甜丝丝地笑。 “笑什么?” “好像我是甲方,你要给我交报告。” 江潜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出去倒了杯温蜂蜜水回来,看着她咕嘟咕嘟灌下去,“饿不饿,我去弄点东西吃。” 她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我饿啊。” 七哄八骗让她配合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呢? 江潜把空调打高一度,去厨房五分钟,泡了一小碗速食燕麦,拿了片维C,喂她吃了。 “先垫一下,吃多了睡不着,早上我出门买点。” “早上我要上班呀,没时间。” “你确定可以上班?” 余小鱼打了他胸口一下:“都是你,非要周一开什么会,我老板肯定要带我去恒中。”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来:“你不是休假吗?没通知会议取消啊……江老师,你骗我的吧!你昨天肯定是为了和我多待一会儿才这么说,所以我拿纸给你看,你就接过去了!” 江潜从容不迫:“你检查一下邮箱。” 余小鱼打开手机邮箱,果然收到一条晚上七点钟的新邮件,会议改到周四了。 他微笑:“我怎么会骗你?我确实休年假。” “好吧,我错怪你了。” 余小鱼吐吐舌头,立即编辑了一条微信,说自己感冒不舒服,要请假一天,准备早晨发给老板。 反正一年十天病假,不用白不用。 编辑完后,她有点心虚,又打了他一下,还是那句话:“都是你!” 睡了七个小时,她不太想继续躺着了,就从抽屉里拿了本书来看,看着看着就又困了。 ……做这种事真的好费体力。 江潜揉揉她的脑袋,“再睡几个钟头,嗯?” 她推开他,爬下床去浴室刷牙,艰难地上了趟厕所,发现那里没弄破,简直是奇迹。 好吧,就不跟他生气了。 她躺回柔软的被窝里,江潜却睡不着了,把台灯折了个角度,只照亮书本。 那是本博尔赫斯的诗集,中西双语,有很多鲜艷漂亮的插图,是阿根廷的大街小巷。他不禁回忆起在那里待过的叁年,时间过得那么快,他马上就要叁十岁了。 “一点也没变,倒显得我老了。” 他喃喃自语,有节奏地拍着她身上的被子,翻了几页书,窗外草虫低鸣,月光洒满屋檐。 余小鱼扯了扯他的指尖。 “江老师,你会不会再走呀?” “走到哪去?” “嗯……阿根廷,美国,欧洲,澳大利亚,反正就是我看不见你的地方。” “不走,小鱼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双手托着腮,“真的呀?” “嗯,真的。” 她有点想哭,脸颊蹭着他的手掌,“你走了之后我好想你。你不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我也不敢给你打电话发消息,我以为你一点也不喜欢我,还嫌我烦,早就不想带我实习了。” 江潜心疼得要命,把书一丢,抱着她哄,“怎么会呢,小鱼比我勇敢许多,我很胆小,也很不负责,我那时候应该跟你说明白,我是不想伤害到你,才刻意离你远远的。你知道的话,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意外事件了。” “我其实没有醉得那么厉害,是故意装认错人亲你的。”她把脸埋在被子里说。 “我知道。我听见你和你弟弟打电话了。” 余小鱼抬起头,刚要说话,他又说:“其实你亲完我之后,我亲回去了。” 她呆呆地睁大眼睛。 江潜补了句:“隔着手。” 他还是做不出亲吻实习生这种出格的事。 “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 “你喝太多了,又闭着眼。” 万幸她不记得,那照片已经够他后悔了。 “江老师,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果当时跟我坦白,可能就不止被人偷拍一次了。”余小鱼严肃地道,“我要是知道你也喜欢我,就会经常亲你的!上班亲一次,中午亲一次,下班亲一次,你开会回来我也要亲你一次,喝醉了更要抱着亲,不出叁天,整个集团都会知道我最喜欢江老师了,很喜欢很喜欢!” 江潜被她逗笑了,捏着她的嘴巴,“我看你还是适合做承揽拉项目,这么会说话。” “还有啊,”余小鱼抱着被子滚来滚去,闷闷地道:“你昨天夸我变成熟了,今天怎么又说我一点也没变?都叁年了,我应该有变成熟一点点吧!我很努力的!” 江潜魂都被她勾走了,压上来,捧着她的脸亲,她被他亲得耳朵发烫,钻到被子里,他拉开来,从背后紧紧揽着她,亲她的耳后和肩头,嗅着她身上粉融融的香气。 ……欲罢不能。 —————— 榜一大姐们,喊encore再来两个珠,厨师端出酥炸鱼骨小点心,江老师返场Do到下半夜 这章的簧言簧语是作者极限了,写了这个没脸见人了呜呜呜……纯情小鳄鱼脱皮变得不可爱了 最后一次 橘色的灯光笼着床角,她侧着身子紧贴在他怀里,肌肤滑得像丝缎,尽往他胸口蹭。 江潜微微喘气:“早上要几点请假?” “这个随便吧。” “那就好。” “嗯?……喂,你怎么——” 他扳过她的脸,极尽所能吻得缠绵,坚硬的器官从臀缝间挤进去。 “我还想要。” “……” “最后一次。” 他爱不释手地揉着她锁骨下的绵软,膝盖顶开并拢的双腿,冠头在闭合的缝隙处轻轻磨动。 余小鱼被吓住了。 “我轻轻的。” “你之前还说轻轻的,可是——” 江潜又堵住她的唇,把她吻到缺氧,大脑不能运转,恶魔般地诱惑她:“假都请了,随便睡到几点都可以,你不用动,累了就睡觉。” “可是……” “小鱼乖,腿往上一点。”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套戴上了,左手抬起她的膝弯,指尖在温热的穴口点了点,“这里还没吃饱,让我好好疼它。” 那里被他伺候了几番,倦怠地合紧,在指腹的揉弄下渗出几滴水,他耐心地扩张,抚摸每个脆弱的凸点,听到她咬着枕巾发出细细的哼。 里面被他弄得好痒,又酥又麻。 江潜注视着她身体的反应,把她推上高峰,就撤了手。 “要不要?” 余小鱼呼吸紊乱,一下子夹住他修长的手指,骑着磨蹭,把被子揪成一团。 江潜分开她的腿,挺腰一个进出,捅得她嗓子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娇吟,下面骤然绞紧,裹着他颤抖。 他果真没让她动,挽着她的左腿,从侧面插进去,像许多个无法言说的梦境里一样,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抱着她光裸的身躯,攥着她的五指,埋到深处,顶到花心,不知疲倦地索取回应。 “江老师……江老师……” 她被他一次次送上浪尖,水花在肢体碰撞间飞溅,呻吟和低喘交织回荡在房里,点燃静夜。 “你,你有没有别的……” 江潜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别的什么?都说了没有,以前以后都没有。” “我就是看到新闻了嘛,明星那么漂亮……你还当他们面凶我……” 他好半天才回忆起来,她说的是两个月前线上会议那次,她问他恒中是不是要投资博雅传媒,他回答说网上的绯闻不实,相信各位的判断能力。 “我哪里凶你了?”江潜很不理解,这句话简直太官方太正常了。 “你心里肯定在想,这个人好傻,什么八卦都信,我还被老板骂了……别,别顶那里……你看你看,你现在就好凶……” 江潜实在拿她没办法,放轻动作,“好了,我不凶了。我和颜悦只是合作关系,要怎么说你才信?” 余小鱼委屈:“你还提别的女人!” “不是你先提的吗?” “你又凶我……” 江潜气得笑:“以前带你实习,怎么不说我凶?看我现在好欺负是不是?” “谁敢欺负你呀。”她抓着被子,期期艾艾半天,才小声说:“人家说男生第一次都会很快结束,我才这么问的……” 江潜把她摆正了,扯过床头的领带,拴住她的手腕,附耳重重地喘:“你这样,叫我怎么舍得结束?” …… 月亮从中天移到东边,屋里动静未歇。 凌晨叁四点,灯终于灭了,黑暗中传来一声餍足的叹息。 * 余小鱼连请了两天病假。 就江潜那架势,她请两天都算爱岗敬业了,第二天根本下不了床,吹空调后头晕鼻塞,意料之外弄假成真。 江潜没去恒中,端茶送水地守着她照顾。这两天他只出了一趟门,是去公墓,余小鱼见他对爸爸的碑很上心,就没再责怪他把她搞成这副恹恹的模样了。 “修墓碑要多少钱?我转给你。”她说。 江潜迟疑了一下,若是告诉她费用,就算她不给,她母亲也一定要给他,毕竟他不是余家的人。但若是给钱,就太生分了,他心里不舒服。 “这个师傅每年都会给我家打理墓地,今年清明已经给过他报酬了。” 余小鱼喔了一声,发微信跟妈妈说情况。他凑过来,看她敲完字又删除,忍不住建议: “你可以跟她说,你找男朋友了,是男朋友……” “哎呀,你转过去,不要看我打字!”她把手机一捂,脸红红地哼了一声,“我才不跟她说这个,买东西还有七天退货期呢,我过几天再说。” 发完微信,又威胁道:“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哦,不许再那个什么。” 江潜把她抱在怀里摇啊摇,低笑:“我知道,病人需要休息。抱歉,累坏你了。” 她咬着嘴唇掐他的手,嘟囔:“你快点回你自己家去,这周都不要碰我。哪有第一次就……” 就用完一盒五个套的! 简直令人发指。 可到了周叁,她早上正常上班,江潜还没走。 “江老师,你休假休到什么时候啊?” “明天就去上班。”他瞎扯。 余小鱼叉着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在骗人,你跟秘书说公寓被封控了,只能远程办公。你在偷懒!” “……张律师打你电话了?” 她把凉鞋的带子扣上,斜睨着他,“他微信问我你什么时候去恒中,他手头的案子做完了,想休假。” 江潜淡淡道:“要休假就回律所找人批,我又不是他上司。” “你这个人好双标啊,只管自己休。”她感叹,“恒中是律所大客户,你直接跟他老板提一句他最近很辛苦不就行了?” 江潜还记着张津乐嘲讽他性格沉闷胆小不敢表白、要求换外卖的事,微笑:“既然你帮他说话,那我就跟他上司打个招呼。” 才怪。 他心想。 都给张津乐放多少水了?上班时间跟甲方秘书谈恋爱他都没多嘴。 也就是看他脾气好。 余小鱼挎上包出门:“我走啦,拜拜。” 门关上叁秒钟,又打开了,她走到楼梯口,听见江潜在后面急急道:“你稍等。” 她以为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往包里伸手一摸,手机在夹层里没落下,抬头一瞧,他披上外套提着车钥匙追出来,用力抱住她。 “干嘛呀?”她戳戳他的手背。 江潜闷闷道:“没事就不能抱你了?” 余小鱼摸不着头脑,这弄得跟她要出远门似的,好笑:“江老师,你怎么回事?” 他从鼻子里模糊应了一声,有点赌气地说:“我送你去公司。” “可是坐地铁四站就到了啊。” “我想跟你再待一会儿,不行吗?” ……开车十分钟,地铁二十分钟,不如他陪她坐地铁。余小鱼很无语。 我又不会飞走,下班还回来的呀。 “可是你赶我走。”江潜说,“你让我回自己家去。” 余小鱼没办法:“好吧好吧,那你把我送到我们公司楼下,然后快去上班。你最爱上班了,怎么能旷工呢?江老师,你以前不是这么教我的。” 他双手推着她往楼下走:“是你今天要上班,别迟到了。” 谁爱上班谁去上,反正他现在不爱这个。 九点出头,库里南停在环球经贸大厦的落车平台。 江潜走下来,给她拉开副驾驶车门,这一幕被来来往往的上班族收入眼底,年轻员工和实习生们悄悄议论起来: “他好像是那个谁……” 余小鱼在江潜脸上亲了一下,背着书包刷卡过关,他站在玻璃门外面,一直目送她走进电梯。 “你哥哥?”同事看到她对一名男士挥手告别,好奇地问。 “不是呀,是我男朋友。”她笑眯眯道。 江潜透过玻璃,见她对人仰着脸甜甜地笑,两个小梨涡都露出来,着实可爱极了,直到电梯门合上,他还中了魇似的盯着那里。 胳膊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 “潜总,您逃班不好吧?” 他回头,张津乐颇抱着大纸盒,颇为怨念地站在面前。 “你怎么在这?” “我们律所前几天搬到这栋楼里来了,我这不搬东西呢。” 江潜开门见山:“你想休假?” 张津乐眼珠一转,拍马屁:“看你这样,准是告白成功了吧,小妹妹好像很满意你呢。也是,我们潜总万里挑一,只要胆子大豁出去,怎么可能……哎你干嘛?” 江潜拨通了他上司的电话,简洁明了地讲了两句,疏离又客气。 “奖金可以多给,加不加班你老板决定。” 张津乐直言:“你这人不地道。” “不过夏秘书的假我批了。” “……我的人情,你算小花头上?” 江潜不客气:“要谈人情,跟你女朋友去谈,我和你是雇佣关系。让你查的人,有没有查到?” 他托关系找专家给张津乐的爷爷做手术,还把乱七八糟的健身卡、会员卡、贵宾卡都一股脑儿丢给他,就是看中他灵活机变、人不坏,愿意帮自己做事。 “只查了个大概,那两个犯人好像躲他们老大那儿了。我现在要上楼开会,中午电话联系吧。” ……打两份工可真累。 报复 银城市经济开发区。 这片新建的园区位于东五环外,占地约280平方公里,南部四分之一是中外合作区,除了制造业外企,还有十几家互联网企业,聚集在毗邻的数座小楼里。 入夜,一辆无牌新车停在楼后的监控死角。司机搀着乘客下车,熟门熟路地穿过侧门,一个戴口罩的男人站在树下等他们,不远处“探骊网”的标识在黑暗里散发着荧荧蓝光。 司机弯腰递了根烟过去,另一人则用缠满纱布的手给他递打火机。“嚓”地一声,火光照亮了他青紫红肿的脸。 “五哥,阿宾都被揍成这样了,老叁还躺在家,你可不能不管啊!” 男人夹着烟摘下口罩,露出左颊的刀疤。他斜睨司机一眼,嘴里吐出个烟圈,扳正那人的脸,带着浓重口音调笑:“一般般啦,不是还能动吗?” 叫阿宾的小混混急了:“五哥,你不知道那个婊子养的小白脸下手多狠,老叁半条命都没了,又不敢去医院。我操!他说让我们从玻璃渣上爬过去,就放我们走——” 刀疤脸用烟屁股一下一下戳着他脸上的肿包,“不怕他跟到这里?想要我死是不是啊?” 阿宾痛得“嘶”了一声,露出恳求的神情:“我看他身手,十有八九也是混道上的,不想把事闹到警察那去。而且我们过来很小心,绝对没人跟踪,您放心!五哥,听说B姐最近经常来园区……” 刀疤脸啼笑皆非:“你们有多大脸,还想见B姐?想见她的大人物能从妈阁庙排到耶稣山了!她是讲义气,可你们不要以为叁年前嘴严没和警察招供,就可以大摇大摆找她要帮手。” 阿宾急忙改口:“不不不,我当然知道B姐是大忙人,怎么敢直接找她?五哥,你是她左右手,她在哪你就在哪,这不求你来了嘛。大事小事只要你发话,就没有办不利索的,我和老叁就是想出口气,整整让我们吃亏的那小子!” 刀疤脸很受用这套马屁,语气放缓和:“老叁到底怎么样?” “一胳膊肘怼下去,他在车里都吐血了,把我吓得哟!” “好了,我叫个大夫过去。你们怎么惹上人的?他车牌号记得吗?” 阿宾支支吾吾地描述了一通。 “号子白蹲了,不长记性的东西!”刀疤脸用皮鞋碾灭烟头,“那是一般人吗?混道上的还能开劳斯莱斯追着你揍?弄死扔河里完事了,你们当初不就这么对付那个小鬼嘛。” “五哥,你要帮我们啊!我和老叁可是咬死了那件事背后没人指使,不然蹲号子的可不止我俩。” 刀疤脸重重地拍他的头:“知道,知道!B姐都交代过,不能亏待你们。这不是让你们提前回归社会了吗?可你们非要作死,捡女人被她男友逮到,为了这点小事烦B姐,我都害臊!公司的事,现在都是赵总在管,我替你们跟他说说。” “哪个赵总?”阿宾摸不着头脑。 司机插嘴:“就是给你们照片的那个,你以前见过的,忘啦?” “喔!……太久了,瞧我这记性。”阿宾期期艾艾地问:“那,B姐……” “她昨天出国了!”刀疤脸瞥了他一眼,“贼心不死,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惹毛了她,有你们好下场。最近先去我那儿避避风头吧。” 想起那个风情万种的美艷女人,阿宾和司机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头皮又不自觉泛起一股寒意。 “谢谢五哥。” * 江潜把他的东西搬回自己公寓,照常去恒中上班。周五早上,余小鱼在地铁里收到他的微信: 【几点下班?我来接你。】 是要去吃大餐吗?还是逛街? 休养叁天,她总觉得他的目的不单纯,很像要把她骗去他家这样又那样。 余小鱼想了想,抿着嘴角敲字: 【还不知道几点结束,你不加班啊?】 【周末回家加,晚上有要事。】 【哇,什么事这么重要?】 【见面就知道了。】 她左右瞅瞅,大家都在低头看手机,没人发现她脸红了。她用手背挡着嘴,凑近收音孔,小声道:“江老师,你是不是想我啦?”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文字,输一输,删一删。 过了两分钟,一个语音对话框发送过来,然后秒撤回。 江潜最终只发了一个字: 【嗯。】 余小鱼抱着手机傻笑,连地铁报站都没听见,还是身边的乘客提醒她到终点了。她拎着保温餐包,就差没一蹦一跳地上电梯,到了公司后都喜笑颜开的,邻座的同事一见她就问: “小鱼啊,什么事这么开心?” “我男朋友下班来接我。” “就这?”同事不解地摇摇头,“你可太给他面子了。” 余小鱼一上午干劲十足,叁小时内给老板交了路演幻灯片,做了标杆分析,更新了境外债券信息表,午休去茶水间热饭,排在几个实习生后面。 微波炉“叮”的一响,前面的女孩把饭盒拿出来,转身时看到她,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个略尴尬的笑。 余小鱼跟她并不熟,礼貌地点点头。另一个实习生使了个眼色,两人把原本和她挨着的餐具端起,远远地坐到窗边的长桌去了。 吃饭时,她感到有几道视线偷偷望着自己,疑惑地抬头,那些人很快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聊天、喝茶。 怎么回事?余小鱼心中犯起嘀咕。 难道他们知道江潜的身份了? 但金融圈的人,大牛见得多了,用不着为一个集团总经理大惊小怪。 她吃完饭,洗完碗,像往常一样走出茶水间,身后冷不丁有人叫,是刚才排在她前面的实习生。 小姑娘才上大二,是HR部门的,平时话不多,这会儿嗓音也很紧张:“那个,你是余……吗?我想找你一下,你方不方便……” 她同伴跑过来,“你说什么呢!老板叫你回去干活。” “哎呀,你别扒拉我。” 实习生朝身后望了一眼,偷偷摸摸把余小鱼拉到楼梯间,还是结结巴巴的:“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就是,就是一小时前,有人把你照片发到公司邮箱里了,就官网上贴的那个公邮,行政、HR和IT都能看到。” “什么照片?”余小鱼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实习生面露难色:“我直接说了,就是那种私密照,不穿衣服的,不知道怎么泄露出来。现在他们都在说……”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余小鱼的脸色,一鼓作气说出来:“我听见好几个男的在说,你靠那种手段攀上了恒中的总经理,所以恒中才让我们盛海做发债项目,还让你在路演上讲PPT!” 余小鱼的大脑空白了几秒,天旋地转的感觉时隔叁年再次侵袭而来。 但这次她扶着墙,站住了脚。 “我完全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照片,可以给我看一眼吗?”她努力深呼吸,舔舔干燥的嘴唇。 实习生打开工作邮箱,“你别激动啊。” 余小鱼点开邮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裸照,上面的人躺在深色背景里,四肢被摆成不堪入目姿势,而那张脸——赫然就是她天天在镜子里看见的脸! 手指往下滑,这样的照片有十张,拍摄时开了闪光灯,明暗对比度极高。不仅有全身照,正着的、侧着的、趴着的,还有重要部位的特写。 这组图片后附了一行字:【盛海国际财色交易吃大单,余姓女员工私德不检】 接着又来了几张模糊的小图,是她和江潜同时出现的场合,最后一张就是周叁在办公楼下拍的,她从江潜的豪车里出来。 余小鱼咬牙扫完一遍,实习生正要拿回手机,她飞快地把邮件转发到自己私人邮箱,删除发件记录,才把手机还回去。 “我不知道IT会不会查到记录,但我作为虚假照片的受害人必须留存证据。”她竭力稳定着声线,不让自己听上去慌张,可脸已经气得煞白,“我确定没有拍过这种照片,是AI换头,全是假的,我会报警。” 实习生看她这副惊诧气愤的模样,已经信了,“那个,我是说可能哈,只是猜测,有没有可能是你前男友在你睡觉的时候拍照片,发到什么论坛、聊天群里,为了报复你?你现在不是找了新男朋友嘛,还位高权重。” 她怕余小鱼不信,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几个关键词,“你看你看,这些都是男朋友或者前男友为了报复女生,把她们隐私照传网上……不瞒你说,我部门的前辈第一眼看到照片都是这么想的,说你惹了人。” 可她并没有前男友。 余小鱼心里一暖,也不多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你先回去吧,我要想想怎么走法律程序。” 实习生点点头,一溜烟跑没了影。 她走后,余小鱼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靠着墙壁慢慢滑下来。 打开私人邮箱,十张照片像尖锐的锥子,狠狠扎着她的眼珠。 她逼着自己仔仔细细地看,其中一张正是墓园那两个男人手里的,画面上的女孩两只胳膊软软地垂着,膝盖屈起,大腿呈九十度角张开,双目紧闭,头颈被垫高。 视线突然僵在一点上。 余小鱼看见右腿内侧,膝弯往上几寸,有一块淡红的皮肤。 ……胎记? 她心脏骤停,艰难地喘着气,目光下移,只见左边的五个脚趾,大脚趾的指甲明显比其他四个趾头长。 ……小时候得过甲沟炎,很疼很疼,长大了剪指甲也心有余悸,尽量不剪那个趾头。 手指划过另一张裸照,再一张,直到翻无可翻。 余小鱼试图扶着栏杆站起来,可努力几次,腿都打着颤,胃里的恶心一阵阵上涌。她推开楼梯间的门,冲进洗手间,拨开排队的员工,对着马桶哇地一下吐了出来。 那个人怎么可能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她是在什么情况下、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被人拍了这种照片? 为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快点想起来…… 余小鱼把刚才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痛苦地捂着肚子,到最后只吐出酸水,喉管被刺激得生疼,胡乱抓了一把纸巾捂在嘴上。 外面的同事听到呕吐的声音,重重敲门:“怎么了?你没事吧?不舒服我们送你去医院啊,开开门!” 她耳朵里嗡嗡的,后面她们说什么已经听不清了,用尽全力从嗓子里挤出嘶哑的声音:“没事……我痛经,吃过药了……” 过了二十分钟,外面静下来,洗手间里的人走光了。 余小鱼坐在马桶盖上,摇摇欲坠地站起身,眼前一阵晕眩。她尝试放缓呼吸,打开隔间门,走到洗手池旁,在镜中看见自己苍白憔悴的面容。 她洗了把脸,水珠从额头滑落,没用纸擦,这样眼泪就不会被认出来。她快步走向厕所对面的员工储物柜,和几个抱着文件的同事打了个照面,像往常一样点头打招呼。 余小鱼从柜子里拿出牙刷和漱口水,还有几袋全麦饼干,一刻钟后再从洗手间出来时,神色平静,只是嘴唇略微失血。 两点钟午休结束,员工们坐回工位上。 余小鱼毫不意外地等到了领导约谈。上司并没有当面把她叫去办公室,而是发邮件让她下班后留下,没说理由,抄送了人事、合规部门的领导,还有盛海国际几个大董事。 她关掉邮件,先做自己的任务,画PPT。四点半做完上传到公共云盘后,给江潜发了个微信: 【五点半来接我。】 然后给领导回邮件过去: 【李总,不好意思,我这周的工作都结束了,今天下班有约,您可以在下周任何工作时间找我。我没做过任何有损公司利益和违背法律道德的事,如果您很急,先内部讨论一下维护公司名誉的方案,我自己也会联系律师维权。祝周末愉快。】 —————————— 这章比较虐,下章补充糖分回血。 偷拍只拍脸是不可能的,既然无法避免事件发生,那么就选择积极应对,鱼鱼要开始杠领导了。 戒指 整个下午,余小鱼陷在一种极度焦虑的情绪中,比叁年前被人跟踪偷拍更恐慌。她脑子里一会儿是实习时的事,一会儿是今天爆发的丑闻,越想越觉得是当年那个匿名举报者故技重施。 但在这种被偷窥议论的环境里,她根本没法静下心思考,好容易捱到五点半,关上电脑拎包就走,出大门时被拦住。 顶头上司神情严肃:“你来一趟吧。” 说完就立刻转身回去,好像很不想和她站在一起被人看见。 余小鱼深吸一口气,把挎包往肩上一提,小跑着追上去,偏就紧跟在他后面。 她一眼也没看那些神色好奇的员工,进了会议室的门,长桌后一共坐着叁个领导,两男一女,皆面色严肃。 女领导是人事部的,一贯和颜悦色:“抱歉耽误你时间了,你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余小鱼没有给她继续说的机会,开口:“我确实知道了。经理,我首先有两个疑问,在公邮收到照片的第一时间,为什么没有人正式通知我这个当事人,是不是默认我破坏了规则?以至于我到午休才从同事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第二,在收到照片的一小时内,所有能登上公邮的同事都没收到指示,把那封邮件删除、照片保存到本地作为证据,这对我的个人权利造成了非常大的侵害。” 女领导有些尴尬,“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清楚,怎么会默认你违规呢?我们也需要时间处理,下午已经把邮件删除了,你要是提起诉讼,照片会作为证据呈交给律师。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你把你知道的事和我们如实说明,也是在帮你洗脱嫌疑啊。” “我没有做过,有什么嫌疑?” 余小鱼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位领导,我从公司的角度出发,公司关注的重点,是这封邮件上虚构的违规操作,大众一旦知道,就会说盛海国际是一家靠不正当手段赚取项目收益的券商。但从年初恒中集团和我们签订协议,一直到7月项目结束,我们所有程序都是合法合规的,严格按照合同来。我们的定价和承销份额在十二家券商里只能算中等,上报国资委的材料也如实完备,如果证监会要查,根本查不出违规的地方。李总,这个项目是您承揽的,您最清楚是不是?” 直属上司被她点名,喝了口茶,点点头,“这当然,项目是我联系的。” 他转头向另一个男领导说:“所有资料都有存档,要查起来,自然不怕。我们想那么干,人家恒中还瞧不上呢,哈哈。” 几人都没有笑,上司反应过来,自己这玩笑开得着实不恰当,好像他要手底下女员工行贿似的,赶忙闭了嘴。 “瞧不上还让咱们盛海的员工上台讲PPT?那么重要的场合,不从他们集团内部挑人,找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女生?”男领导是合规部的,也是公司的大董事,颇有资历,说话一向不客气。 上司迟疑地望向余小鱼,男领导说出了他的心里话:“听说恒中集团的新任总经理找了你做女朋友,前天还开车送你来上班,不少人都看见了。” 他从桌上拈起一张纸,“我看过你的简历,你在校期间曾经在恒中实习过,这上面只写了投行部,说通过考评拿到了returnoffer,你能告诉我具体是在哪位领导手下实习吗?” 空气沉闷,余小鱼觉得透不过气来,手指交握在腿上。 大约过了叁秒钟,她抬头直言:“在投行部。先跟江潜,再跟沉颐宁,他们两个都是非常好的老师。恒中的美元债上市以后,我找了江潜,也就是恒中新任的总经理做男朋友,我们的关系是几天前刚刚才确定的,之前一直没有私人联系。” 余小鱼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不该和您说我的私事,您也不该这样问。您打心眼里认为,以我的相貌、能力、地位,找到江潜这样的男人实属高攀,是用了不正当手段,或者是凭一些女性特有的、却上不了台面的优势,以此来推断那封邮件的真实性。” “你这叫什么话!我根本没有这么想。”男领导皱眉道。 余小鱼做了个无所谓的姿势,“您都把我简历调出来了,就等着我说意料之中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我微信和江潜有叁年多没联系,上次对话是在本周一。不过我不可能把它给律师和警察之外的任何人看,这是个人隐私。” 男领导保持着严肃的态度,“我没有要看你的隐私,只是口头询问。”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脸,问上司:“李总,您还记得HENZ项目路演那天,恒中的人来找您,是怎么跟您说的吗?” 上司摇摇头,“这我哪记得,都快两个月了……” 余小鱼对几个人说:“那天路演,麦克风出了问题,主持人被送到医院,替补的人也恰好不在。我是在洗手间接到李总电话的,他说恒中这边在找人上台替主持人,看PPT大部分是我写的,叫我现在过来一下。” “对,这是个好机会。”上司顺着她的话想起来了。 “是谁来找您的?” “江总身边的夏秘书。” “夏秘书有报我的名字吗?” “这倒没有。”上司很肯定,“因为PPT是你做的,我就让你来。他们用的是英文和繁体字版本,要是找别人念,念不顺。” 余小鱼舒了口气,“那就行了。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到底是我PPT做得好,才让恒中挑中作为路演的主体材料;还是我和江潜有私人关系,恒中要捧一个为其他券商工作的普通研究员?我的工资没有增加,也没有提出要跳槽去恒中,我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收获实际利益;对恒中来说,也只是临时救场,化解了一个小危机。” 她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润嗓,“几位领导,对盛海而言,这事有不合规且损害名誉和收益吗?难道不是别人要我做,我才做的吗?” 上司眼看审得差不多,打圆场:“没有没有,我一直觉得你材料写得好,所以才让你专门负责承做的,你上台发挥得也很不错,简直一鸣惊人。那邮件里的照片是假的吧!现在AI换脸很简单,软件就能做。还是说你得罪过……” 他看了眼女领导。 这事还是得她来说,她言辞温和:“要不我和小余单独谈谈。” “不用了,我等下还有事,要早点走。”余小鱼没和他们多透露信息,“我会找到举报人,要他付出法律代价。” 上司忽然惊呼一声。 余小鱼看到他把手机拿给两人看。 她立刻解锁屏幕,打开微博,一条同城热搜高居榜单前列,量飙升。 她的思维停滞了一瞬,握着手机,低着头,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点开词条。 女领导站起来,轻声道:“我送你出去吧。” 她拍拍余小鱼的肩,感到她身体僵硬。 “我一开始说话没注意,邮件也确实处理迟了,和你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有人来接你吗?” 余小鱼低低嗯了一声,“我男朋友来接我。” 女领导欲言又止。 两人走出会议室,周五下班早,公司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女领导刷卡出门,按下电梯键,无奈道:“他们那些人就是这样的,我思路也被带的有点偏。要是你男朋友……” 余小鱼知道她要说什么,把眼泪憋了回去。电梯门一开,她就拎着保温餐包抬脚跨入,一头撞上坚硬的东西。 玫瑰花浓烈的香气扑鼻而来。 女领导识趣地走掉了。 “终于下班了?我等了好久。” 余小鱼手里被好大一束花塞满,都看不见他的脸了,努力仰起下巴,两行眼泪顷刻间涌了出来。 江潜靠在电梯壁上,没有穿平日冷冽的西装,而是换了身米色的长风衣,双臂一张就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柔声问: “怎么了?谁欺负你,跟我说。” 余小鱼趴在他胸前,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眼泪浸湿了他的白衬衫。 “江老师,你有没有看微博啊……” “我不看那种东西,看小鱼就够了。” “有人,有人把……” “张律师跟我说了,已经报了警。就算他不说,也有其他人会告诉我。” 江潜摸摸她的脑袋,“眼泪擦一擦,这个时间哭,买的股票要跌的。喜不喜欢我的花?” “嗯,喜欢死了。” “那我天天买。” 她破涕为笑,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江潜把她抱起来,从电梯走到车里。他的兰博基尼停在地库的出口处,临时换了最贵的一辆从家开过来。 “你要带我去哪?” “去吃饭。” 跑车开出地库,西天的晚霞褪了下去,换上苍茫暮色。商业区的路灯依次亮起,光束打在车窗上,他左手轻轻搭着方向盘,铂金戒指随着明灭的霓虹一闪一闪。 一刻钟后,车驶进历史文化街区,在一栋闹中取静的私人别墅前停下。一个戴厨师帽的男人走下台阶迎接,举止仅算得上礼貌得体,没有服务行业的热情。 余小鱼用后视镜照照脸,眼圈还有点红,“我觉得他说不定是个oldmoney,在自己家开饭馆。啊,这个样子去富豪家里吃饭好丢脸。” 江潜抚摩着她的后颈,凑过来在唇边啄了一下,是小梨涡的位置,“笑一笑。” 她把脸撇开,抹了两下眼睛,唇角弯了一弯。 余小鱼猜得没错,这里就是地主老财招待朋友吃饭的地方,自己有兴致就做一顿,营业看心情。 “虽然服务不怎么样,但菜做得很精细,我看你口味还是偏本地,就挑他家了。” 坐在别墅客厅里,菜很快就端了上来。今天心力交瘁,生理上的疲惫反映在食欲上,纵然一桌两人份的菜肴色香味俱全,也合口味,余小鱼就是没动几次筷子,都是江潜给她送到嘴边。 叫她张嘴,她就吃,不叫她张嘴,她那嘴角就耷拉着,像一只从树上掉下来摔疼了的小苹果。 一顿饭江潜自己没怎么吃,全喂鱼了,又说些国外的见闻哄她开心。快八点的时候,厨师把餐后甜品送上来,好像很见不得男客人这样腻歪,把食盒往女客面前一放,撤手就走了。 江潜说:“他单身。” 余小鱼瞟着他:“江老师,你惹人不高兴了。” “我高兴。” 食盒是一个乌木做的妆奁,嵌着螺钿,沉甸甸的。打开是九宫格,放着各色中式甜点,有桂花糕、条头糕、马蹄糕之类,做得清甜不腻,滋味甚妙。她吃完最后一个,盒子“咔哒”一响,原来内部重量减轻,设置好的机括从中央的小方格里弹了出来。 余小鱼拨了一下,九宫格缓缓升起,露出下层的墨蓝色天鹅绒底座。 头顶的吊灯忽然变暗了。 柔和的冷光打在天鹅绒上,那枚小小的戒指显得格外纯净耀眼,散发着夏日繁星般璀璨的光芒。 江潜把它取出来,放在掌心。 余小鱼睁大眼睛,张口结舌:“那个……” 现在就要戴戒指吗?是不是有点快…… 可是它太漂亮了,上面的碎钻和复古花纹让她移不开眼,手就和接红包似的自动拿过来,在内侧触摸到凹凸的刻字。 她把它放到桌面上看,里面有着一串细密的字母,特别小,不知道是怎么刻上去的。余光瞟到盒子,刚才注意力全被戒指夺走了,都没看到底座上还有一枚放大镜。 对着灯光,利用工具,她成功地一个词一个词念出来—— “Thanksforyourparticipation.” 余小鱼愣了几秒,蓦然捂住嘴,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了。 江潜把戒指套在她左手中指上。 “嗯?” 她带着鼻音抬头问他,突然反应过来——又不是结婚,确定关系也可以送戒指的嘛!她刚才在想什么呀,他自己就是戴中指的! 江潜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变红,眉眼含笑:“怎么总是害羞。” 余小鱼一下子捂住脸,脑袋在他颈窝里蹭。 他拉起她的手指,低头在戒指上轻轻吻了一下。 “余同学,谢谢你参与面试。” 我毕生的荣幸。 ———————— 啊啊啊江老师怎么这么会!!是二面时跟她说的最后一句 失眠 余小鱼一整晚都特别开心,什么忧愁都暂时飞走了,蹦蹦跳跳地举着左手看,从餐馆一路看到小区里。 江潜见她这样,暗自松了口气,开车时掐了两个电话,陪她说说笑笑。 “这么轻易就被我骗到家了。”他拔下钥匙,弯着嘴角把她和玫瑰花一起抱出车。 余小鱼左顾右盼,“看起来这栋楼住的都是特别有钱的人哎!” 车库里停了几十辆大小不一的车,造型都很炫,里面还有右驾驶的,她认识的牌子寥寥无几。 江潜把她的脸扳正,压在电梯外抱着吻,嗓音带着微醺酒意:“这是我家,没有其他人。” “……啊?” 他抵住她的额头,有点好笑,“是我和我爸住的地方。” “啊?!” 余小鱼彻底震惊了,一是这么多车居然只属于一户,二是他居然带她回家了……她以为是回他自己的公寓! 然后她的震惊就变成了心里打鼓:“你跟你爸爸说了没有?” “他出差了。” 余小鱼长舒一口气,家长不在,那就好。 “不过他迟早要见你,我先带你和我弟弟还有管家熟悉一下。” “你还有弟弟?!” 从来没听说过啊? “嗯,不过没有血缘关系。” ……有钱人的家庭关系都这么复杂吗? 出了电梯,压力特别大的余小鱼就在一楼大厅见到了管家,是个四十多岁的菲佣,像外国电视剧里那样穿着西装,端着果盘,脸上挂着职业化的亲切微笑。 江潜脱下外套交给他,用英语让他把睡着的弟弟抱过来。 ……原来他弟弟还那么小吗?! 余小鱼心里已经上演了好一出“高门老爷觅新欢,长子失宠争家产”的狗血大戏,然而导致长子失宠的罪魁祸首一抱过来,她就哑巴了。 “……你弟弟多少钱买的?”半晌,她迟疑地问。 江潜等管家走了,把猫咪给她抱着,“我爸要是问你,你就说五千叁。” 这品相,哪值得了那么多? 余小鱼抽了抽嘴角,“知道了。那要是我问你呢?” 江潜说:“街上捡的。” “……” “因为我爸觉得五千多很贵,就把它当人养。”他叹了口气,“养我都没这么仔细。” 她安慰他:“江老师,你绝对值五千叁,你看你弟弟,长得一点都没你好看,它又矮又胖,只会花钱,你又瘦又高,还特别会赚钱。” 长毛大橘好像听懂了,在她怀里挣扎,喵了几声,特别娇。 “不过做了绝育,就不能算弟弟了吧……”余小鱼打了个哈欠,把猫放下,猫咪绕着她脚脖子轻悄悄地走了一圈,蹿回了自己屋里。 “我以前听人说过,你爸爸年轻时节俭惯了,后来进了恒中,和其他高管也是两个画风。”她对恒中现任的董事长产生了好奇,“车库里停着那么多车,里面有他的吗?” “他平时用公司的车,那些都是我的。” “那他会说你乱花钱吗?”余小鱼很想知道这个。 江潜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不会,他很少管我。只要我回家,他就开心。” “你们关系真好。”余小鱼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也说不上那么好,就是互相尊重吧。我只要在国内,每个月都会回来住几天。” 他知道她想爸爸了,走在前面带路,转移话题:“我带你去挑个房间,缺什么跟我说,这几天就住这里好不好?” 腰身忽然被抱住。 玫瑰花束“啪”地掉在木地板上。 隔着衬衫,她温热的脸贴住他的脊背,激出微微的汗,声音小小的: “江老师,我晚上可不可以跟你睡?” 江潜的身子僵了一瞬,火苗被理智压下去,回身把她揽进怀里,抚着她柔顺的头发轻声道:“那我带你去我房间。你先睡可以吗?我还有事,处理完就来陪你。” “……我没有想那个,就是想跟你一起睡。”她的声音更小了,“你抱着我睡。” “嗯,我知道。小鱼不怕,我把灯开着。” 就算她不说,他这几天也不会碰她,那些涉及性的隐私照片对她的心理打击太大了。 江潜的屋子在二楼朝南,是个套间,外间是书房和琴房,里间是卧室、浴室和阳台。屋内陈设极其简洁,柜子全是内嵌的,桌面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品,连绿植也没有,当然也找不到半点杂物。地面铺着一尘不染的大理石,没有地毯,天花板的灯就是一个圆形的白罩子,其他灯都嵌在冷白色的墙壁上。 余小鱼看呆了,这屋子真的不是备用客房吗?未免也太空荡了,地震都不用担心会被家具压倒。 江潜催促她洗澡,前脚她刚进浴室,后脚他就把床头一家叁口的合影收到抽屉里,换上玫瑰花,然后爬上床,利索地把墙上的全家福拆下来,拿绸布一裹塞到床底,从收藏室随便扒了幅古董字画挂上去。 管家已经给客人准备好了换洗用品,他在隔壁快速冲了个澡,披上睡袍走进书房,坐到长桌后点了支雪茄,回拨电话。 壁灯被调到最暗,烟雾一点点升了起来,缭绕在敞开的胸膛间,遮住了他的脸。 背景还算安静,候机厅的广播报着航班号,对方马上要登机了。 “你们公司热搜撤得还挺快,给了不少钱吧?”那边清脆的女声颇为感慨,“什么时候博雅传媒也这么大方,我做梦都笑死。” 其实这点花销并不能入江潜的眼,他甚至不知道价格,只是下了个指令,所有带马赛克照片的词条就在两个小时内从微博上消失了。 他跳过这个问题,问颜悦:“晚上你打我两个电话,是什么事?” 颜悦让小助理去买水,手遮在嘴边,别人看过来时,俏脸上挂着一副甜蜜娇羞的神情,好像正在和金主温言软语。 “能有什么事呀……” 她娇嗔着站起来,绕到贵宾厅的充电柱后,这个位置能看见大厅里所有的人,而后压低嗓音:“我按你说的,在他家找到点东西,已经寄给你了。我马上要出国找我老板,得补班,这几天先别联系了。” “什么样的东西?” “我趁他喝高了,拿针孔照相机拍了几张,拍得急,挺模糊的。”颜悦把发丝捋到耳后,满腹都是吐槽,但助理已经拿着矿泉水回来了。 “……那老家伙巨变态,自己硬不起来,就收藏一柜子照片,我眼睛都要瞎了!不过我就看到叁四张,不知道有没有她的,但照片都爆出来了,肯定就是拍了没错吧,他不就爱搞萝莉嘛……人来了,我先挂了啊哥哥,记得给我打榜哟,爱你。” “悦悦姐,男朋友?” 颜悦摇了摇手机,明眸弯成两道月牙,“是我一个哥哥呢,又温柔又大方嘴还很甜哦。” 助理早就猜她和恒中集团的姚正阳分手了,看这光景肯定又攀上不知道哪个金主。想到恒中,兴致勃勃地问她: “悦悦姐,下午微博你刷了吗?说有个公司给他们总经理塞女员工,搞内幕交易,照片很劲爆呢!那女生长得可清纯了,日系的,看不出来那么豁得出去……” 就跟她刚出道时一个款。 颜悦喝了口水,脸色说变就变,把瓶子往她怀里一丢:“上次不是让你买水就买柠檬苏打水吗,这个谁喝啊?去扔了!” “啊?不是说要矿泉水吗……” “你聋啦?我什么时候说要矿泉水?还不快去买!都多少次了,下次跟黎总说别让你出来给我添乱。” 助理低着头,心里憋着团火,面上唯唯诺诺:“是,是,悦悦姐你别生气,我这就去买苏打水。” 走出十米远,才敢喃喃抱怨:“不就一个叁流艺人,还敢这么耍大牌,有个金主就他妈这么牛逼吗!张开腿就给操的贱货。” 颜悦坐在真皮沙发上,伸了个懒腰,睨着助理瘦小的身影,打开手机码了条短信: “你女朋友情况不妙啊,我那个贱人助理都知道她出事了。” 敲完字又给删了,关了手机屏,觉得有点好笑——她用得着担心别人吗? 好人家的姑娘,自有人心疼,她还是多心疼心疼自个儿吧。 别墅里江潜挂了电话,挂钟指向深夜十点半。 房里很暗,外头黑黢黢的,只有一丝极淡的星光从纱帘外透进来。他灭了雪茄,关上窗,屋里的水声停了。 余小鱼洗好了。 江潜以为她会在浴室里待很久,不过她的状态超出了他的预期,看上去小小的一个人,其实有超乎寻常的勇敢和坚强。 下午五点左右,她把公司收到的邮件转发给他,说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偷拍了。江潜能想象出她今天的窘境,她一定被这封用心险恶的邮件弄得精疲力竭,纠结了很久,觉得自己实在解决不了,才决定要他帮忙。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物料袋,里面装着一张手掌大小的照片,正是被小混混粘在墓碑上的,与邮件中的一张裸照相符。 当江潜第二次看这张照片时,就知道事情远比她想的严重。 他起初和她一样认为这是P出来的假图,毕竟她表现得一点也不像被侵犯隐私权,而是单纯地气愤那两个流氓用这种下作手段挑衅。再说她那性格,有事就憋不住,要是真受了这么大伤害,能不打官司讨回公道吗? 等他和她的关系更进一步,看到她腿上的胎记,还有左脚的趾甲,反应过来对比照片一瞧,简直心惊肉跳。凭他这些年的所知所闻,根本无法往好处想,这两天就没睡过几个小时安稳觉,表面上瞒着她风平浪静,暗地里一直想办法催人查证。 但还是迟了,照片被当成报复和威慑爆料出来,闹得人尽皆知。 有洗出来的照片,就一定有电子版,找那两个小混混是没用的,江潜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背后是谁,可这么多年的隐忍筹谋谈何容易? 余小鱼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遭遇过这种事,但他是有心理准备的。 正因为有准备,所以当事情突然发生,而他却来不及阻止,抑郁再一次发作,把他拉入深渊。 这种感觉,和母亲去世前很像。 他太害怕身边人因为这种阴暗的恶毒陷入痛苦,时隔多年,一股冰冷深重的恨意还是止不住从心底爬了上来,占据了全身。 江潜又点了一根烟,手指捏着照片,有些抖。 轻轻的敲门声忽然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好,会吓到她。 “江老师,你什么时候好呀?” 过了大约叁十秒,江潜把照片收起来,冷静地开口:“还要一会儿。小鱼,你先睡吧,别等我。” 她在门外乖乖地嗯了一声,走开了。 江潜按了按眉心,试图慢慢地理清思路。他给几个人分别致电,又批了叁份明天要的合同,时针不知不觉走过了两圈。 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有个同城闪送到了。 他下楼去拿,刚一推开门,温热的身体就扑进怀里。 江潜以为她早睡了,心疼地抚着她还没消肿的眼睛,“怎么还不上床?都十二点半了。” “江老师,你要去哪儿啊?” 余小鱼看他披上薄风衣,以为他要出门,两只手攥着他的胳膊,仰起脸,圆嘟嘟的嘴耷拉着。 “我不走,只是下去拿快递。“他怕她不信,微笑:“那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嗯!”她跳到他身上,手脚并用把他缠得紧紧的,拖鞋都甩掉了。 江潜托着她的背,从二楼走到一楼,快递员在门口等着。 “这是什么东西,大晚上送过来?” “合同。”江潜把快递盒放在桌上,“好了,我现在陪你去睡觉。”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脸贴在他胸口,还没说话,他就吻了吻她的额头,“小粘人精。” “你说过的嘛,我已经很努力闭眼睛了,但还是睡不着。” “我刚抽了烟,要刷牙,你先下来。” 她从善如流地下来,又从后面搂住他的脖子,挂在他背上,翘起小腿一晃一晃的。 江潜被磨得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背着她刷了个牙,擦擦手,把她往床上一放,“快睡。” 不用他下命令,余小鱼一骨碌滚到他怀里,手伸进凉凉滑滑的睡袍,抱住他的腰,两眼一闭,嘴角抿着丝笑。 “还能笑得出来……”他叹气,对着她的耳朵说:“不用担心,有问题我们一起解决,我会一直在,没什么好怕的。” 腰上的小手缠得更紧了。 江潜有节奏地拍着她的背,她的呼吸逐渐变得匀长,十分钟后,叫她名字都听不见了。 ……睡得真香。 他却在这个夜晚又失眠了。 ———————— 江老师是那种会把所有责任揽自己身上的好(累)领导∠(?」∠)_ 女主家庭的精神富养和男主的安抚方式让她非常有安全感,不是自己的错,她绝不会感到羞愧,也不会让痛苦占据自己的生活,她只会感到愤怒,求助解决。 回忆 余小鱼睡得很沉,大脑却在一刻不停地运转。 她以前上学经常有这样的经历,考完试心慌,不知道答案是对是错,半梦半醒间就开始自动回忆课本,早晨起床前往往能成功想起某个标注在角落里的知识点,然后发现那道题做错了。 她总是后悔得吃不下饭,这时爸爸就会安慰她,只是一次月考而已,每个月都要考,着什么急? 长大后就知道,考试和生活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因为生活是无法重来的。 她睡着了也觉得委屈难过,想找爸爸,又意识到爸爸已经不在了,眼泪就一颗一颗冒了出来。时光在脑内回溯,她掉进了巨大的3D电影,一个个场景如走马灯重现,纷乱的光影在记忆的漩涡中沉浮,把她拉进黑暗寂静的海底。 无法呼吸。 一双手把她提溜起来,叫她:“擤一下,用力。” 余小鱼眯着惺忪睡眼,面前递来一张面巾纸。 她就着他的手,用力擤了一下鼻涕。 呼吸通畅了。 “还睡吗?”江潜低声问,把纸丢进垃圾桶。 她摇摇头。 哗地一声,窗帘被拉开,明媚的阳光射进屋子。 余小鱼揉揉眼睛,抬起头,她正靠在他怀里,他的丝绸睡袍滑落到腰际,露出大片光洁白皙的胸肌,散发着宜人的热度,还有一丝幽淡好闻的香味。 她的手就不听使唤地摸上去了。 江潜轻拍一下那只爪子,咬她的耳垂:“乱摸什么?” 她在他怀里猫咪一样蹭,就蹭他粉色的乳头,蹭完了还拿凉丝丝的鼻尖贴两下,“江老师,你黑眼圈出来了哎。” 江潜被她蹭得火都要上来,本来抱着她睡一整晚就是个极其艰巨的任务,结果她伤心完就开始没心没肺地撩了。 他盘起腿,把人箍在身前,拿被子一裹,不让她动:“梦见什么了?又哭。” “梦见我爸爸了。” 他下巴搁在她颈侧,身体是坚固的盾牌,心刹那间软成一滩水,静静地听她说话。 “我每次去酒吧,或者和同学玩到超过十二点,都是他去接我的,一次也没有落下。” 余小鱼说得很慢,很清晰,“到底是什么时候让人有机会偷拍我呢?我从小到大虽然常跟朋友出去玩,但除了旅游出差,每天晚上都回家或宿舍,每天早上起来都好好地躺在床上。我和我身边所有人都不知道我被拍过,所以一开始在公墓看到照片,我只以为他们在AI换头侵犯肖像权,昨天仔细看,才发现是真的,是一次性摆姿势拍了十张,要是我给人拍这种,至少需要十五分钟。” “嗯,小鱼很棒,很多人在这种情况下都无法思考。” “然后我就开始回想每次旅游出差的经历,我都是跟女生住一间房,睡得都很正常,没有去过按摩店美容店这种要脱衣服的地方,跟我一起住的女生都很好,绝对不会做这种事。只有一次我和男生拼帐篷,可那次我们爬山,我把趾甲剪得很干净,他也是有女朋友很正常的人。” 余小鱼继续说:“一个很大的问题是,为什么拍摄者像摆玩具一样摆弄我,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我睡觉没有那么死,就只有被下药和喝断片两个可能性。我可以肯定我在清醒状态下就被人迷晕过一次,是上周在公墓里。邮件里的照片包括公墓里那张,所以拍摄时间一定在这之前。” 江潜把保温杯打开,她喝了两口温水,细细的眉头皱起来,“而喝醉酒,这些年只有两次,这两次都是别人送我回家的。最近一次就是上周六,我跟我室友程尧金在大排档喝啤酒,最后她把我送到舅舅家,我舅妈在家门口把我捡到,打电话给我妈,衣服是我妈给我脱的。上一次是2019年,那一天……” 余小鱼的眼神变得笃定:“那天晚上恒中请客,是个大项目。沉老师在车上接了个电话,临时走了,酒桌上只有我一个实习生。我被人灌了很多酒,散场的时候还留着点意识,一个人走到了巷子里,碰见了你。” 她抿了抿嘴唇,“我一亲完你就跑,中途听见有人喊我上车。我那个时候只想逃,也没看是谁的车,上去就倒了。据我爸妈说,九点钟车把我送到小区门口,有个戴墨镜的司机扶我下车,我当时穿着裙子,抱着包,没有意识,我爸正好从工地下班回来,把我抱回家,第二天上午我醒了,完全不记得是谁送我回来的。” 江潜往后仰了一下,让她靠得更舒服点,摩挲着她的手掌,“梳理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 “但是我记得赵柏盛说要送我回家!”余小鱼突然回头,杏眼瞪得圆圆的,“我不想让他送,才一个人走的!” 她拿过手机,打开相册,把照片曝光度调到最高,背景由黑色变成了浅棕,露出模糊的纹路。 “你看这个宽度,会不会是车后座的皮椅子?不然我胳膊不会垂下来,腿也只张开到这个程度,还有这张,脚是架在前座上吧……” 她气得脸都红了,一张张调高亮度,试图从背景中找到什么线索。江潜的目光停在一处,几乎是同时,余小鱼指着那张照片的左下角叫了出来: “这是LV!” 带子只露了一丁点,搭在地上,可以辨认出两个经典的印花字母,像是皮包的零件。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咳嗽了几下,“那天赵柏盛就带着LV包,他的包和沉老师的很像。我记得这个是因为我觉得沉老师在防备他,不想跟他挨着坐在一起,就用包隔开了,两个LV放在一起,我当时还想这包得要20多万吧,等我入职拿到年终奖说不定就能买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沉颐宁在防备他?”江潜问。 “就是,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比如我自己吧,不得不和讨厌的人并排坐,即使没有挨到,也会找个东西在中间隔一下,尤其是跟不顺眼的男生一起坐着。反正沉老师看上去就不想跟他一块儿,打电话也避着他。”余小鱼摸摸脑袋,“沉老师长得太好看了,她一出现我眼睛就粘她身上。” 江潜无奈:“你的感觉是对的,她很讨厌赵家的人。至于赵柏盛……” 他的神情凝重起来,“其实不用推测,我都知道是他做的。小鱼,我需要告诉你一件事——为了扳倒赵柏盛和他的后台,我、我父亲,沉颐宁,还有其他一些人,做了非常非常多的努力,也冒了很大的险。从几年前开始,我们一直在筹划,但是很难,即使是我父亲现在这个地位,也很难。” 她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水,“因为他是有政治背景的吧,而你和你爸爸没有。” 江潜把她的发丝拨到耳后,“自从我母亲去世后,我们在银城就没有任何亲戚了,也不擅长打点关系,可以说银城最上层的圈子,这几十年我们不想也无法融入。圈子的门槛不是用挣了多少钱来衡量的,要靠祖荫、姻亲、互利和把柄交换,而这四样我们都没有。赵柏盛这样的人,犯了很多法,却一直得不到制裁,很不公平,是不是?对我们来说,不只是不公平,更是长年累月的痛苦。我父亲当年差点拿把刀杀到赵家去,可他冷静下来,忍了很久。” 余小鱼听呆了,她想象不出恒中集团的董事长拿刀跟人拼命的画面。 ……赵柏盛到底做了什么? 江潜郑重地望着她,阳光在他的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小鱼,恒中昨天就虚假举报一事报了案,发邮件的人是逃不掉的。如果你坚持要走法律程序,去告所有伤害你的人,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你不用担心费用,也不用担心名誉,我们至少能让你以后正常生活。但有两个事实需要了解,第一,你是接触过律师的,知道证据的重要性,我们最缺的就是这个,很难证明叁年前你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遭遇过什么;第二,就算你能恢复原来的生活,被告人也不一定会按法律判刑,也就是说这场官司的结果不会尽如人意。” 他顿了顿,温言道:“我说这些不是想阻碍你,一个敢于以下告上的人具有极大的勇气,我既然不能当那个站在法庭上的原告,帮助一个勇敢的人,会让我觉得我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坚持一些东西。” 余小鱼把手贴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脏在有力平稳地跳动。 她只想了半分钟,就对他说:“江老师,我现在不告他,不是因为我不勇敢,而是因为我想让他去监狱里踩缝纫机。” 江潜沉默地抚摸着她的脸。 “我们要对付他,得先对付他靠山,然后让他丢钱,再丢社会地位,这样才能让他进去,对不对?”余小鱼认真地思考着,“证据总会有的,我这个案子不能雪中送炭,那到最后起码能锦上添花,对不对?” 江潜真的不想听她把这件事说得那么轻松,他心疼得要死。 “江老师,你要加油,早点把他送进去,我很相信你的!”余小鱼信心满满地道。 话只说了一半,有些事,是她自己必须要弄清楚的。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抱紧她,“小鱼,如果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感觉心里难受,恶心想吐,不想跟人打交道,或者特别想爸爸,要及时跟我说好吗?我不会再让你出事。” “嗯。”她闷闷地说,“江老师,我很厉害的,没有那么脆弱。当然啦,我肯定没你那么能忍,但绝对不会亏待自己,我不舒服的时候就会想办法让自己舒服一点,非常不舒服的时候就会要你抱抱,再不舒服我就去找妈妈和心理医生。” 江潜坐在床上抱了她很久,不愿放手。 “号码给我一下。”他说。 余小鱼乖乖地把医生的手机发到他微信里,他一看,有些惊讶:“你妈妈找的?” “嗯,她说这个医生很牛,她以前给医生小舅子家里当过一段时间保姆,才攀上关系的。” 江潜笑道:“看来你妈妈见多识广,那我上门压力挺大的。” “你都想着上门啦!” “不行吗?” 余小鱼说:“我还没告诉她我找男朋友了呢!” “……” 江潜:“今天能说吗?今天不能明天能吗?要不明天我陪你回家?你看有什么东西要买?” 简直是重现当年面试时的夺命连环问。 “啊啊啊!”她捂住脸晃脑袋,“我压力好大压力好大,我带你上门她肯定就知道我当初骗她了!” “你骗她什么?” 余小鱼眨巴着眼睛:“我跟她说我不喜欢在恒中实习就辞职了,其实是因为我强吻了带我实习的老师又被人发现,于心有愧,在公司里干不下去了!” “……” 他昧着良心夸她:“那还真是很勇猛呢。” “江老师教得好!” 江潜心想这可谬赞了,他下辈子也教不出来这样的。 闷葫芦只能教出小葫芦,她不是小葫芦,是个大喇叭,一天到晚叭叭叭的,真要了他的命了。 —————————— 鱼鱼很聪明的。江老师是半个暴发户二代,不是隔壁沉总那种真正的豪门公子,很多事情他家都很吃亏。 事实证明,给位高权重的人安XQ的罪名非常困难,本文的解决逻辑是自上而下的处理,一个都跑不了。前面都是伏笔,情节刚刚展开(?ì_í?) 上门 他看她的情绪恢复得差不多,暗自舒了口气,“起床吧,早餐想吃什么?” 提到上门,余小鱼就想吃妈妈做的饭了,转一转眼珠,双手扒着他的肩,柔软的身子贴上去,凑近他的脖子吹气: “我不挑食的,你给什么我就吃什么。江老师你周末事情多不多呀,不多的话明天你就跟我一起回家吧!我妈妈会做好多好吃的,你也不用洗碗,我们家有洗碗机,你把碗放到里面就可以了。” 江潜啼笑皆非,喉结冷不防被她咬了一口,她还说:“叫你刚才咬我耳朵!” 余小鱼笑得正欢,一下子被推倒在枕头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下一秒他身子就压过来,用力的吮吻落在唇上。 江潜吻得克制,额头都渗出了汗,直到那两片唇瓣晶莹欲滴,下巴也被吮出红印,才稍稍放开,嘴唇在她滚烫的耳垂上碰了碰: “我给什么,就吃什么?” “啊?那个——” 他又吻下去,牙齿扯开睡裙吊带,手紧扣住她的后腰,声音低哑:“怎么乱说话,上次弄了几次就哭着说不要了,我忍了一宿,全给你,吃得消吗?”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用尽全力推搡他:“我,我不做那个,你别想让我做那个!啊啊啊我饿了,快去给我做早餐!是面包鸡蛋牛奶那种早餐,我从来不吃人!” “牛奶?” 余小鱼用枕头砸他:“快去快去!江老师你现在好可怕,脑子里全是那种不健康的东西!” 江潜在娇嫩的乳尖重重吮了一口,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扯平了,以后不要老是蹭这里,我不是每次都能忍住。” 然后就利落地脱下睡袍,换了身居家服出去了,毫不掩饰撑起的裆部。 余小鱼慢腾腾地从枕头上爬起来,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跳下床来到浴室的镜子前,左右照了一照,捧着脸喃喃自语: “我还是很厉害的嘛,还是很有魅力的嘛……” 他以前装得可真行! 早餐不是人,是面包鸡蛋牛奶。 江潜烤了四片吐司,煎了两个溏心蛋,又倒了两杯脱脂奶,喂饱了鱼就去书房办公。 余小鱼注意到他把晚上送到的快递拿进去了,她一个人在卧室里有点无聊,用一个小时把这栋别墅逛了个遍,又和管家聊了半小时,最终得出一个结论——在装修方面,江潜跟他爸都是极简主义者。 除了他母亲上锁的房间和猫弟弟的房间,其他屋子都干净得近乎荒凉,唯一热闹的地方就是摆着一列靠枕的客厅沙发。管家工作省力,只需要在雇主回家前把冰箱装满、衣服熨好、快递收好、草坪修好,极少接待客人。 ……这钱真好赚。 第二天在去码头的路上,余小鱼就这个结论对江潜感叹:“我上幼儿园那会,就是九几年到零几年,我妈给有钱人干活,工资在当时很高了,但她说那些有钱人特别难伺候,不尊重保姆阿姨,表面上逢年过节叫阿姨一起坐下来吃饭不要拘束,实际上阿姨多夹了一筷子菜,他们都要翻白眼。我妈干得最长的一家也就两年,要是都像你家这样好打理,估计现在连餐馆都不用开了。” 鸿运来的牌子出现在挡风玻璃前,江潜特地洗了车,银闪闪的帕拉梅拉从码头开进小路,停在公共院子里,十分惹眼。 他拎着水果和礼盒走到餐馆门前,只见门外放着一块黑板: 【今日暂停营业,明天恢复 宝贝女儿带男朋友上门 老板娘要做家里的饭 张女士:139xxxx2792】 字迹不太工整,一行一个颜色,五彩缤纷的,看得出老板娘心情很好。 ……应该还不知道金融圈流传的事件。 江潜按门铃,一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跑来开门,上来就接他手中的盒子: “叔叔好!放下给我,您去喝茶。” “你好。” 江潜哪能把这么重的东西给他拎,没想到这孩子挺虎的,小手抠着提绳硬要抓过来,呱嗒一下,一筐橙子砸脚了。 “哎哟疼疼疼……” 余小鱼从江潜身后探出头:“张嘉信,作业写完了吗就来干活,你爸妈呢?” “去超市了,等会儿就来,姑姑在厨房烧菜。” “这就是你弟弟?”江潜控制好表情,对小男孩温和地笑了笑,把他牵到大堂的椅子上坐着。 余小鱼无语,“是啊。大周末戴什么红领巾?” “我妈要我穿正式一点。” 小表弟把她拉到一旁,悄悄说:“你男朋友是不是不喜欢我?怎么笑得跟班主任一样。” “呃……”她想了想,“怎么会呢,第一次见,他见到陌生人都是这么笑的。” 江潜揽住她的腰,朝厨房走,“虽然是第一次见,但久闻大名。” 小表弟在后头傻乐。 余小鱼一头黑线,不想继续回忆光荣事迹,扯着嗓门:“妈!我带人回来啦!” 好像土匪绑了压寨夫人回寨子。 话音刚落,厨房帘布一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举着筷子出来了,“宝宝饿了吧,先吃个圆子。” 余小鱼嘴里被塞了好大一个炸糯米圆子,说不了话,就看她妈笑眯眯地打量身边的男人,从头看到脚,从车钥匙看到袖扣,飞快打完了印象分。 江潜的目光在对方脸上停了片刻,礼貌开口:“伯母好,今天辛苦您了,我带了点水果。” 他把水果和外国保健品放在地上,余妈妈热络地招呼:“小江啊,不用带不用带,怪我没和小鱼说,你们留着自己吃。你先去包间里坐,我们这空间小,但灶台好用,今天人多就在店里吃午饭了,下午小鱼她舅舅舅妈还要上班,咱们吃完回家慢慢聊。” 余小鱼要说话,又是一筷子伸过来,往她嘴里塞了一大块酿豆腐,她妈说:“尝尝看要不要加盐。” 然后问江潜:“开车过来的吧?那中午就不喝酒了?” 余小鱼默默瞧着她妈和她男朋友各怀心思互相套话。 她吃着酿豆腐,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走到灶台边,“妈,我加点盐啊。” 余小鱼背对着厨房门,佯装倒盐,拿起她妈放在调料罐上的手机,叁两下解锁,极快地滑了几页屏幕。 没有下载微博App。 也没有抖音、小红书、今日头条、UC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很好。 她打开微信,手指往下滑,没看到有人向她妈提起裸照的事。 余小鱼的心落回肚子里,不由笑话自己提心吊胆,和做贼一样。她妈平时管店都忙不过来,微信里都是供货商、亲戚长辈,哪有空刷手机?也就每天开电视听听新闻,追追电视剧。 她一个搞餐饮的劳动妇女,知道什么金融圈八卦呀! 余小鱼洗了手,从吸油纸上拿了两个金灿灿的糯米圆子,踮脚举起一个放到江潜嘴边:“这个好吃。” “小鱼啊,你们去坐,顺便把碗筷端过去,我这个焗猪排马上就好。” “给你机会,快表现。”余小鱼拍拍他的胳膊,筷子也不拿,抓着炸圆子乐呵呵地溜出去等开饭了。 “这孩子。”余妈妈无奈地摇头。 江潜把糯米圆子咽下去,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笑道:“伯母,我来吧,我在家也做这些。” “听小鱼说,你们恒中的食堂品种很丰富,你中午在那吃,回家自己烧吗?工作那么忙哪有时间呀。” 江潜不知道余小鱼是否把他们的相识经历跟她妈和盘托出了,依旧维持着从容的神态,卷起袖口洗手摞碗筷。 “平时没时间,过年过节总要回家,我爸手艺不错,就是年纪大了,做得少了,他只要做饭,都是我摆桌子洗碗。” 余妈妈点点头,隔着抹布打开砂锅盖,往里洒了把葱花,感慨:“真难得。小鱼她爸在的时候,连白米饭都煮不好……唉,真快啊。” 江潜没接话。 咖喱猪排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他的视线落在砂锅上,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了悟。 余妈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小鱼实习的时候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我们家就她一个宝贝,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脾气上来的时候就任性,还爱哭。我当初其实担心她能不能适应那么高强度的工作环境,后来她果然说不喜欢,那就算了,不在恒中干。不过我记得,她那时候经常跟我们夸第一个带她的老师,说他专业,人耐心,也不会因为她是女生就区别对待,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 她饶有兴趣地呵呵笑,江潜有些尴尬,拿着餐具跟她走出厨房。 “小鱼是我带过唯一的实习生,我那时带教没经验,别人都说严厉,她也这么觉得。但她确实没给我添过麻烦,她聪明,也勤快。”他补了一句,“我们的关系是最近才发展的。” 余妈妈笑道,“严点好,严师出高徒嘛。但我女儿我了解,她真的没惹过麻烦?” 江潜犹豫半晌,“只有一次,过马路不看车,差点被撞,被我骂哭了。我到现在看她过马路还是悬着心,只要绿灯一亮,她就往前冲。” “骂得对!” 两人把饭菜陆续端到包间里,菜刚上齐,舅舅和舅妈就拎着塑料袋到了,一看这一米九的大小伙子,模样整齐,还有眼力见,瞟一眼啤酒瓶他就知道拿开瓶器,瞅一眼凳子他就知道要挪位置,心里立刻喜欢上了。 余小鱼打开塑料袋,眉开眼笑:“好多零食啊!哇,这么多奥利奥!” “你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还有大白兔奶糖,现在便利店都不好买了,你舅跑了叁家超市才找到。他说你工作忙,上班后见你的机会越来越少,买点零食给你加班的时候填肚子。” “谢谢舅舅舅妈……”余小鱼美滋滋抱着零食,特别有满足感,把几袋饼干往小表弟书包里塞,“买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掉。” 舅妈把饼干掏出来,“你弟有蛀牙,吃不了。这能有多少,你都拿着,就放办公桌上。” 小表弟眼巴巴地看着到手的饼干飞了。 江潜看着好笑,给他夹了盛了碗猪肚鸡汤,里面放一个大鸡腿。 小表弟觉得这个叔叔此刻特别亲切,不像班主任了,往他那儿挪了挪,好奇:“江叔叔,你们单位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都吃什么零食呀?贵不贵?” 余小鱼知道恒中员工的桌子上是不会出现奥利奥和大白兔这种廉价食品的,她实习的时候全靠江潜给的下午茶券,别人则是天天奶茶、咖啡、酸奶换着喝,一杯就要叁十几块,再加上甜品——比如那么一小块四寸蛋糕,便利店卖十八块,星巴克要二十八块,布歌东京就要九十八块,他们的选择一惯是最贵最好的。 直到现在上班两年,她一次奶茶、一次甜品都没在公司附近买过,遇到同事请客,她从来都找借口不吃,以免下次回请,只有心情好的时候会一个人悄悄地买。 江潜微笑道:“我不吃零食,所以不太了解。不过应该是你爸妈买的这些更好吃,因为别人吃得都没你姐姐香。你要是想吃,下次我带些给你妈妈收着。” 这话说得一桌子人都舒服了。 余小鱼脸上很有光,得意洋洋:“他这个人蛮会来事的。” 江潜第一次在别人嘴里听到这种评价,简直哭笑不得。他平常能不动嘴就不动,能不跑腿就不跑,在圈子里已经出名了,他爸还说过他好几回,骂他太清高,端着身份弯不下腰。 他侧过头,给她夹了块咖喱猪排,低声道:“那是对你而已。” ——————— 黄化小鳄鱼真的黄,整天就想酱酱酿酿(gt;﹏lt;) 没有不会来事的男人,只有懒男人!很多男的招待起领导来可周全了,就是不愿意这么对家里。 黑白奥利奥和petitbeure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饼干,你们有啥喜欢吃的零食呀??? 不能撩 一顿饭有说有笑,菜都扫光了,两点钟舅舅和舅妈要回五金店进货,把小表弟丢在餐馆,让他走去附近的数学老师家上辅导课。 小表弟眼尖,看到院子里那么漂亮的豪车,就走不动路了,央着江潜送他去。 “张嘉信,你妈让你走路,又不远,中午吃那多么多得消化消化。”余小鱼怕助长他攀比的毛病。 “哎呀姐,江叔叔把我放到小区对面就行了,我就是想看这个车里面长什么样,开起来跟我家的五菱宏光有啥区别。” 余小鱼摊手:“好吧好吧,那你乖乖坐着。要是路上看见同学,千万别开窗子喊。” 小表弟一个劲儿地点头,江潜让他稍等,去厨房跟余妈妈打了个招呼,顺便把剩下几个盘子放进洗碗机。 余妈妈解下围裙,“我直接回家了,给你发个定位,你俩在外面兜兜风再回来也行,反正下午没什么事。” 她又把女儿叫过来叮嘱了两句。 江潜打开副驾驶车门,小表弟欢呼一声钻进去,兴奋地扭着头前看后看,“叔叔,这车要多少钱哪?” 江潜说了个实在数。 小表弟在看到车的第一眼,就计划好了未来叁十年:“我以后赚了钱,自己买辆黑的,给我妈买辆白的,给姑姑买个蓝的,给我姐买个红的,我爸让他骑共享单车锻炼身体。” 余小鱼忍俊不禁:“张嘉信,你先把鸡兔同笼做明白,数学不好怎么赚钱?” “谁说数学不好就赚不到钱了,我爸说叁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干好了都能赚钱,只要不怕吃苦。” 江潜开着车,余小鱼在后视镜里看到他弯了一下嘴角。 她抱着驾驶座的头靠,指尖若有若无擦过他耳后。 “别闹。”江潜脖子一颤,耳朵立刻红了。 “你笑什么呀?”她问。 “没笑。” “我看见你笑了。” 江潜没办法,揶揄:“原来你的气势是家族遗传。” 余小鱼摸摸脑袋,和小表弟对视一眼,“有吗?” “长辈教得好。”江潜说,“就得告诉小孩子,他干什么都行。”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出了一会儿神。 余小鱼狐疑地凑过来,“江老师,你不会在想很远很远的事吧……” 他拉过她的左手,在戒指上吻了一下,没说话。 余小鱼抽手,坐回去靠着垫子,脸颊有点发烫,嘴里蹦出一句不着调的:“我妈也夸你车好看。” 小表弟眼里只有赚钱,自然不把这个氛围当回事,车门自动弹开,他就背着书包高高兴兴在人行道边下车了: “谢谢叔叔,过年再来吃饭啊!” 余小鱼还沉浸在自己的遐想里,连车上少了个人都没注意,“我舅还说你人长得好看。” 她突然捂住嘴,笑得前仰后合,江潜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把车停到路边,座椅旋转半圈,一把将她捞过来放在自己腿上,声音危险: “再说一遍?” 余小鱼搂着他的脖子,大眼睛很无辜,“他说你看上去好生养,一看就是生女儿的面相……哈哈哈哈哈不是我说的!喂——” 两侧的遮光板升了起来,她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着身子,江潜一只手就把人摁住了,另一手扯开领口的扣子,气势汹汹地堵住她的嘴。 “乱摸乱蹭,还乱说话。”他捏住她的下巴,眼神晦暗,又抑制不住吻上去,双臂把她紧紧压在怀里,衬衫绷出肌肉的线条。 余小鱼要被他亲得喘不过气了,“不就一句话嘛,开玩笑……唔……” 他牵着她的小手往下伸,隔着西裤摸那根坚硬的东西,“车上没套,再动一下,就试试是不是好生养。” 她被他抱得牢,骨头都疼了,还真不服气地动了一下,“你忍忍嘛。” 江潜眼睛都红了,盯着她脖子下雪白的嫩肉就咬下去,驾驶座震动着彻底摊平。他撑在她上方,眼神逐渐变得凶猛,像只饿急了的野兽,吃上一口才活得下去。 余小鱼被他看得有点怕,她明天还要去公司,还有一堆事计划做,手掌抵在他胸口,不让他压下来,软语:“我妈还在家等呢。” 江潜今天势必要让她付出点代价,现金不行,那就期权,居高临下地端详着她,“你说,以后我做多久,你就看我多久。” “做什么?说什么啊?”她可怜巴巴地装傻。 江潜撞了她一下,附耳道:“就算做到喷水,也不许闭眼睛,听懂了吗?” “啊啊啊你怎么这样!” 她脸颊腾地一下烧熟了,手背遮住脸,鼻子里哼哼唧唧的。他强硬地拉开她的手,让她看着自己,继续说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话: “床上那么娇气,非要我揉到舒服才给进来,嗯?” “做完还要亲一亲那里,头埋被子里叫我换床单,我一掀被子就躲,敷衍得不行。” “换个姿势也不让,水倒是喷了我一脸,问你还要不要,就不说话,死都不看人,这是尊重我吗?我以前这样教你的?” 她羞得快哭了,一句也说不出口,过了半晌才含混不清地糊弄过去。江潜看差不多了,揉揉她的腰,直起身重新放下遮光板,座椅转回去。 良久,后座传来小声的抱怨:“江老师,我发现你好小气,只许你撩我,不许我撩你,一撩你就要发狂。” “我什么时候撩你了?”江潜反问。 余小鱼理直气壮:“你站在那里,穿个西装就是撩。裹得里叁层外叁层,就是欲擒故纵勾引人!” 江潜不跟她掰扯,拉开副驾驶的大号手套箱,变魔术般掏出一束百合花,头也不回地丢给她:“拿着,等下放家里。” 余小鱼抱着花,嗅了一口,很香,“昨天送过了呀。” 绿灯亮了,江潜打方向盘,车子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我说过,天天都送。” 她愣了片刻,在后视镜里看到他微红的耳朵。 江潜开了一段路,忽然说:“那下次,我一回家就脱了。” 余小鱼反应了一秒钟,叫起来:“你,你好不要脸啊,他们说金融圈大佬道德水平还没A股高,果然是真的!” “谢谢夸奖。” * 余家住在城北,叁环内90年代标准老破小,小区里都是银城本地的老人,还有外地赚血汗钱买二手房的打工仔。 这种小区当然没有车库,江潜的帕拉梅拉开进去,挤在一堆马自达、雪佛兰中间,车屁股对着一溜小摩托,路过的大爷大妈不由唧唧呱呱地谈论起来。 “小鱼啊,这后生是你对象喔?” “是本地的不啦?” “听你妈的,一定要找本地的喔!” 余小鱼不确定地看向身边的男人,“你应该是银城的吧?” 江潜:“……” 她赶紧补了句:“不是也没关系,我妈肯定不会歧视你的。” “我母亲是省城人,我父亲籍贯西北,GDP全国倒数。”江潜说,“我一直不明白,银城老一辈的这种户籍优越感是哪来的?” 身边客户也是,叫家里小孩找本地对象,首都来的都看不上。 余小鱼忽略掉他这个问题,笑呵呵地说:“我妈觉得西北菜挺好吃的,你爸老家是哪里的?” “陕西。地方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别小看人,我文科生,地理好得很。” 江潜说了一个县。 余小鱼哑口无言。 江潜知道就不能指望这个银城小丫头对贫困地区有全面的认知,但还是抱着一丝希望:“那你知道陕西和山西的英文有什么区别吗?” “不知道,我知道这个干嘛?”余小鱼话一出口,觉得好像有点伤人自尊,于是虚心求教:“江老师,你教教我呗。” “陕西多了一个A。”江潜叹气。 叁点半到家的时候,余妈妈沏好了茶,一看小伙子又提着购物袋,无奈地笑道:“我们家平时就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哟。” 余小鱼抱着花束踢掉鞋子,笑道:“我说我们家没花瓶装,他就去商场买了一个,顺手拿了点麦片饼干,你早晨起那么早,就当饭吃,保质期长着呢。” “小江想得怪周到的。”余妈妈夸赞,给他拿了双拖鞋。 刚落座,江潜手机就响了,是夏秘书,说有份文件要他手签,签完今天就寄给客户。 “公司还有事?”余小鱼对他做了个口型询问。 江潜把她揽到怀里,揉揉她的脑袋,略一思索便和夏秘书报了地址:“麻烦你现在送过来。” “江老师,你怎么周日还让人加班?”余小鱼替秘书愤愤不平。 “我是资本家,又凶又坏。”他笑道。 余妈妈把百合花插到新花瓶里,转头一看小俩口抱在一起腻歪得很,望向玻璃橱柜里的旧结婚照,眼角有点湿。 余小鱼悄悄对江潜说:“我爸肯定也很喜欢你。” 接下来的十分钟,她就啥也不管只顾吃水果玩手机了,留江潜一个人应付家长问话。 江潜把他过去十年和客户谈项目的所有经验都用上了,但这种家常性质的聊天实在不是他的强项,而对方游刃有余、点到为止,叁言两语间需要的信息全问出来了,显然她过去能被那么多富贵人家选去做家政,是有原因的。 好在没过多久,门铃就响了,江潜松了口气。 余小鱼刷了几条娱乐圈微博,听到门口传来她妈惊讶的声音: “小花?你怎么来了?” 只见夏秘书抱着文件,优雅地站在门外,也十分诧异地冲她招招手。 她跑过去,“哎?妈,你怎么认识夏秘书?” ……原来她英文名Flora就是直译吗! 余妈妈叉着腰:“这是你夏花姐姐呀,她妈是钟潭福利院长周阿姨,小时候还抱过你呢!你上幼儿园那阵我去当保姆,没空接你,小花接过你一个学期,忘啦?” 余小鱼“喔”了好大一声。 她妈是钟潭镇人,中专毕业后分配到福利院当会计,周阿姨是她同事,以前两家经常来往。后来她妈改做家政赚了点钱,把家搬到银城市区,这层关系就慢慢淡了,再熟络起来是外婆得了阿兹海默症以后,福利院旁边就是养老院,她妈探望外婆的时候会找周阿姨叙叙旧。 “我当然记得,就是后来没联系了嘛。小花姐,你快进来。”她热情地接过夏秘书手里的文件,回头向江潜道:“真巧啊,江老师,你看你跟我们家好有缘分。” 江潜笑笑不语。 “阿姨,小鱼,我就不进来了,潜总签完字我要把合同寄出去。下次带小鱼上我家吃饭啊,我妈也好久没见过小鱼了。”夏秘书语气多了一层亲切。 她拿的是年薪总包,每周单休,上班时间自然不会给老板当电灯泡。 “你们这一代孩子,小时候玩得好,长大各奔东西就没联系了,平常只有我们老一辈来往。”余妈妈感慨摇头。 江潜抽出随身携带的钢笔,刷刷两下签完字,递给夏秘书:“辛苦了。” “应该的。潜总,明天上午的会,董事长也参加,他飞机刚落地。” 江潜点点头。 他昨天掐了他爸的电话,看样子他爸是忍不住要当面问他那件事了。 夏秘书走后,他对余小鱼低声道:“今晚是住回去,还是去我公寓?” 余小鱼怎么看他都觉得危险,跑到厨房,抱住她妈的腰撒娇:“妈妈我今天想跟你睡。” 江潜:“……” “我这离你公司远啊。”余妈妈瞟了眼一脸郁闷的男人,目光含笑。 余小鱼用脸蛋蹭她的颈窝,一双大眼睛斜瞥着他。 “二十五啦,大孩子了,这么撒娇人家要笑话你的。” “哼,他可喜欢我这样了。”余小鱼故意问他,“江老师,是不是呀?” 这小丫头是蜜罐子里泡大的,娇得要命,偏偏他就吃这套。 江潜正了正袖箍,淡淡道:“喜欢,怎么样都喜欢。” “哎呀好可怕,眼神要吃人了。” 她还说! 江潜瞪了她一眼,可惜没什么威力。 ……似乎他在她面前早已失去这种能力了。 ————————— 真簧啊真簧啊这个人怎么这么簧啊啊啊 鱼鱼好喜欢撒娇(●°u°●) 医生 晚饭很清淡,余妈妈做了四菜一汤,分量不多,正好吃完。 江潜许多年都没舒舒服服地跟陌生人吃过饭,今天两顿下去,他心情都放松了,看起来长辈们挺满意他这个人。 他在余家待到八点,他爸打他微信电话,他依旧没接,跟余妈妈打了声招呼,说家里有点事要回去处理。 “开车路上小心,下次再过来吃饭啊。” 江潜抱了抱余小鱼,没多言,往她口袋里塞了个皮夹,走时把垃圾带下去。 楼道里的脚步声听不见了,余小鱼跪在房间的书桌上,扒着窗玻璃看他走上车,车灯亮起来,轰鸣的引擎声在夜色中飘远。 才过了两分钟,她就开始想他了。 她低头掂了掂皮夹,叮呤咣啷的,打开一看,竟装着满满当当的钥匙,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纸,打印着密密麻麻的英文地址和备注,油墨很新,每行右边跟着一串数字。第一个地址是银城的,她认识,标注着“Daily”。 这是…… 他房子的钥匙和密码??? 余小鱼抽了口气,怀着激动的心情洗澡刷牙,用妈妈的ipad在网上查来查去。 “哇,国外房子这么便宜吗?” “我要是把这房子卖了,说不定能买银城二环内一个客厅呢!” “他在银城只有两个别墅,在桃浦啊,那边好荒凉,人家都说‘宁要西湾一张床,不要桃浦一栋房’,没有投资价值,不会有冤大头买吧。” 余妈妈也洗完澡了,抹着保湿霜坐到床上,“嘀咕什么呢?” 余小鱼把皮夹给她看。 余妈妈只扫了一眼,说:“你结婚前,妈妈就是倾家荡产也给你买套内环的房子,一个人住三四十平够了,再大我们家也买不起。你以后挣钱再脱手换新房,这套一定得有。” 余小鱼知道爸妈一直在存钱给她买房,本来存了好一笔,三年前请律师打官司全花掉了,妈妈又从头开始存,她自己也在存。作为银城本地人,母女俩的日常开销可谓少得出奇。 “最近工作上有什么麻烦吗?”余妈妈关灯躺下来,忽然问女儿。 余小鱼想起刚刚收到的领导微信,心中一紧,“没有啊,一直就那样,老板使唤人,搞得我有点累。” “现在工作好找不?我看你干了两年,也不是很喜欢这个工作。” 余小鱼含糊地“嗯”了一声,“还好吧。妈妈我困了,明天还上班。” “宝宝快睡吧。” * 第二天早上,余妈妈已经去店里了,锅里留了几个煎饺当早饭。 余小鱼刷着朋友圈,什么也吃不下去,恹恹地背着包走出门,附近历史街区的教堂传来十点的钟声。 一辆出租车停在路边,她没去公司,而是报了个地址。 领导昨晚发消息,叫她先别来上班,等过一阵确定事件没有激起水花再回来,还把她入职两年没用完的年假病假给拉上了。 昨天江潜陪她回家,她很开心,顾不上为这事生气,然而今早一起床,那种人人都在背后议论她的不适感又出现了。 她讨厌这种久违的感觉。 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室在白沙湾一栋高级公寓楼里,黄金地段的新楼盘,住户非富即贵。 余小鱼让车子停在小区侧门,保安认识她,笑呵呵地放她进来了,还用方言打招呼: “小姑娘,妈妈没和你一起来呀?” “嗯,她在店里。” 她爸去世后,母女俩会定期来见心理医生,现在半年一次,频率比以前低。这个医生的水平在银城首屈一指,别的她们也不了解,就觉得跟他说说话,情绪会放松不少。 余小鱼走进单元楼,绕过大厅的人工水池,冷不防瞥见一个人影背朝电梯,正低头看手机。 听到脚步声,那女孩迅速把手机收进包里,一抬头,目光中的警觉立刻变作礼貌的微笑:“学姐。” 余小鱼没想到在能这里碰见谢曼迪,距离程尧金大闹婚宴、当场捅破她和戴昱秋的暧昧关系才过去一周,她竟然能和颜悦色地叫“帮凶”一声学姐,着实不是一般人。 既然她开口了,余小鱼也客气地点点头,“谢同学,你也在这啊,真巧。” 然后就目不斜视地走进电梯,按22层。 门合上的前一刻,谢曼迪挎着包走进来,按23层,左手把长发撩到耳后,笑道: “先声明,我对学姐你没有什么意见,也希望你别把我当成敌人。你那位姓程的朋友已经回了美国,我在家还是像以前一样,婚礼上的事就算过去了。今天我来这里上钢琴课,正好遇到你了,学姐,你看能不能加个微信?方便传授一下实习经验。” 余小鱼想起程尧金告诫过要离她远点,不觉得有加她微信的必要。不过望着这张俏脸上诚恳的神情,倒是觉得这姑娘能屈能伸,心理素质极其过硬,不由生出几分佩服来。 她想了片刻,把手机打开,“你扫——哎哟!” 电梯突然猛烈震动了一下,她身子一倾,急忙握住栏杆才没跌倒,谢曼迪的包也没拿稳,里面的香水瓶、纸巾、零食洒了一地。 两人都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把能按的电梯键全给按了,电梯继续上行,在20层停住。 余小鱼紧贴住电梯壁不敢动弹,头顶的灯忽明忽暗,眼前有什么东西在粼粼闪光。她定睛看去,原来是谢曼迪颊边的银色耳坠,造型是条细长蜿蜒的小蛇,衬得她肤光如玉,贵气逼人。 “怎么了?”谢曼迪疑惑。 趁机看美女的余小鱼被逮住,不得不收回视线,一股清爽浓烈的柑橘类气味让她打了个喷嚏,“你香水瓶碎了。” 话音刚落,电梯门就开了,广播里随之传来物业的声音:“实在对不起,两位小姐受惊了,请赶紧出去,我们这就维修。损坏的物件会赔偿的,麻烦您在前台留一下联系方式。” 谢曼迪弯腰拾起地上的包,只听余小鱼道:“你小心啊,有碎玻璃,饼干什么的就别捡了吧。” 她动作僵了一瞬,不管掉出来的杂物了,迅速走出电梯。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楼梯间,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一阶一阶往上爬。 快到22层,楼上隐约飘来钢琴声。 余小鱼开口打破尴尬的气氛:“这是你钢琴老师弹的?真好听。” “不知道是他弹的还是学生。” “是雅尼的《Felitsa》,这个钢琴家大学主修的是心理学,很有个性呢。” “你还懂钢琴?”谢曼迪语气有点惊讶。 余小鱼摆手:“不是呀,我什么乐器都没学过,就是偶尔听听。” 谢曼迪回头对她笑了一下,楼道里的灯光照在她脸上,那笑容和她包上印的Q版图案有点像。 “你这个包上的猫猫头好可爱哦。” “不是猫,是狐狸。”谢曼迪指着印花认真地说,“这个是巴卫。” 见她一脸不可思议,又把包的另一面给她看:“这个是瑞希。”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带面试那天那种名牌包。” “啊……怎么会呢。”谢曼迪抱着包,“学姐,你到了。” 余小鱼挥挥手,拉开楼梯间的门,忽然举起手机问:“你不是要加我微信?问实习经验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别的我不知道,帮不了你。” 谢曼迪站在那儿,面上依旧挂着笑容,目光很复杂。 “还有什么事吗?”余小鱼又问。 谢曼迪摇摇头,叹了口气,“就是觉得学姐性格很好。” 她走下来,很快扫完二维码,“再见。” 余小鱼看着她聘聘袅袅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暗自琢磨她刚才的神情,试图从中找出点蛛丝马迹来,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心理咨询室门口了。 以往要提前两周约时间,今天碰巧人少,医生大叔上午只有一个客户,就让她直接过来,知道她早上没吃东西,还给她端来一套英式早午餐,边吃边聊。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医生觉得这小姑娘没啥问题,自己把情绪管理得不错,胃口也好得很,离开的时候手上还抓着俩黄油饼干。 要是所有问诊对象都像她这样,那他也不用赚钱了。 余小鱼下楼时是真饿了,又到了饭点,一个班尼迪克蛋、几根小熏肠远远不能满足她的生理需求,又不好意思跟大叔再要一份,只能咔嚓咔嚓地嚼着饼干填肚子。黄油味儿又香又浓,甜而不腻,她觉得甚至比奥利奥还好吃,打开淘宝找货,一看价格就变成怂包。 她叹了口气,拨江潜的电话。 江潜今天没去公司,在家和他爸商量事儿,到十一点半,正经事都谈完了,爷俩在厨房准备午饭,下锅裤带面浇上油泼辣子、切点青菜卤牛肉就是一顿。 手机一响,江潜立刻脱了料理手套,接起来:“小鱼?” 他要出去通话,江铄抱着猫往门口一站,半眼也不看他,就慢条斯理地撸毛。 江潜捂住手机,压低声音:“你烦不烦,让一下。” 江铄也压低声音,“你打你的电话,我切我的菜,互不干扰。” 江潜被堵着,只能在厨房里硬着头皮接:“小鱼,什么事?” 江铄把猫放在料理台上,心不在焉地从消毒柜拿出几个碗,竖起耳朵,听见电话里传来甜得跟棉花糖似的一声: “江老师,我还没吃午饭呢,好饿。你在哪里呀,我今天不上班哎,能不能过来找你?” 江潜耳朵刹那间全红了,瞥一眼忙活的他爸,“那我等下出——” 被踹了一脚。 “那你想去——” 他爸戳戳他的背,江潜回头,对上一柄菜刀。 “我在家,你愿意过来吃午饭吗?我爸——” 江铄端起自己那碗面,做了个回楼上的手势。 “我爸出去了,厨师做什么菜式都行,我没有忌口,你想吃什么?” “我随便呀,那你等我,我现在就过来。嗯……你家在哪个小区?我忘了问。” “我叫司机——” 江铄用菜刀咚地剁了一下案板。 “我开车来接你,你在哪?” 余小鱼报了个地址。 “十分钟,你稍等一下。”江潜挂了电话,对他爸怒目而视,“你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江铄把盛着挪威三文鱼和牛肝鱼油的碟子放到猫面前,笑吟吟地抚着猫头,“小乖乖,快吃快吃,吃好带你上楼玩。” 江潜拿这一人一猫根本没办法,哼了一声,把自己的碗端出去。他不想在这里待了,反正别处也有厨房。 走到一半,他气冲冲地折回去:“你往我碗里放什么猫粮?” “……对不起,刚才没注意,弄混了。” ———————— 没有人能拒绝petitbeure!欧尚里卖的小黄油饼干!!就是国内买好贵啊。猫吃得真好,我都舍不得买三文鱼…… 某30岁总裁被催婚了,不结婚回家没饭吃(???) 见家长 手机十分钟倒计时结束,“叮”的一声响,面前突然出现一束洋甘菊。 余小鱼越过花,张开双臂扑过去,给了他好大一个拥抱。 路上的行人纷纷注目。 一双清冷的眼睛在花朵间露出来,含着笑,“上午去哪儿了?” “去医生那里,他说快被我吃穷了。好像每次我都会吃他很多东西……” 江潜把她送进副驾驶,扫了眼她手上的黄油饼干,“还吃零食,当心一会儿吃不下饭。” 余小鱼把最后一包饼干塞回兜里,忽然扑哧笑了。 “怎么了?” 她手肘撑在车窗沿上,托着腮若有所思,“在医生楼下碰见谢曼迪了,她跟我一起上电梯来着,说去钢琴老师家上课。” “就在公寓楼里?” “嗯。”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余小鱼摇摇头,望着饼干,“她心思蛮多的,我觉得她有话跟我说,又藏着掖着。不过她真好看啊,前两次还没觉得,这回一瞧,发现她有点像……” 像谁呢? 她把脸转向窗外,车水马龙很快把那点疑惑冲散了。 江潜没接话,半晌问:“公司是不是让你休假?” “休一周多。要是敢不带薪,我就去劳动局告他们。”余小鱼哼了一声,“现在他们都知道我被人偷拍啦,我跟老板说,正在找律师,也没空上班。主要是没心情,看见他们就烦。” 江潜把车开进小路,“不想去就不去,工资要拿到手,少一分钱都不行,又不是你的责任。” “嗯!”她嘟起嘴,“江老师,你怎么也没去恒中,你爸爸跟你说什么了?” 江潜没瞒她:“就是问照片,他也没当回事。” “……我以为他至少会生气一下。” 红灯亮了,他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是挺生气的,教育我要把女朋友保护好,不要让她一个人在洗手间里哭。” “我没哭!”余小鱼争辩,“我才不会为那种阴险小人哭呢,太给他面子了!” 他笑了一下,捏捏她的小圆脸。 她的声音弱了下来,“好吧,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是很难过……” “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了。”江潜说,“你知道那天我抱着花,电梯门一开,你就哭着跑过来,我是什么感受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坏事情值得我的小鱼这样哭。” 他抚摸着她的后颈,袖口传来好闻的香味,“你皱皱眉,我都会心疼的。” 余小鱼睁大眼睛,使劲皱了几下眉毛,还往他跟前凑,温热的鼻尖碰到他的下巴。 她还说:“江老师,你疼一个给我看看嘛。” 绿灯亮了,车子冲出待转区,在路上飞驰。 “看看嘛看看嘛!”她来劲了,不停地对着他耳朵嘰嘰喳喳。 “坐回去,安全带松了。” “我都很努力在皱眉毛了,你不是骗我的吧!” 这个小坏蛋。 江潜吸了口气,连按几次喇叭,嘟嘟的声音盖过了话语。 “嗯?喂!……” 余小鱼立刻缩了回去,两手捂着红透了的耳朵:“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听到……” 他为什么老惦记着那种事呀! 车子不一会儿开到了别墅区,进屋的时候,厨师们已经把菜肴准备得差不多,等了一刻钟就上桌。 余小鱼大快朵颐,吃得心满意足,饭后洗漱完,她又提要求:“我想睡一会儿,四点钟约了朋友喝茶。” “床头抽屉里有眼罩。我下午要出门,到点叫司机送你去。” 她的嘴角耷拉下来,抱着他的腰仰头:“那就不能陪我睡觉啦。” “怎么这么粘人?”江潜低头,吻了吻她的脸,“我可没有假休啊。” 余小鱼眼珠一转,就不让他进行这个高难度任务了,捧着那束洋甘菊蹦蹦跳跳地上楼。 江潜去书房审项目材料。 一小时后,他披上风衣,抬头看了看窗外,天色暗下来,隐隐有一场夏末的骤雨。 走到楼下又折回去,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的门,想看看她睡得怎么样,结果一进去就愣住了。 床头柜重新摆上一家三口的合影,旁边放着他买的两束花。 她开抽屉没拿眼罩,倒把它拿出来了。 江潜轻轻拿起相框,凝视许久,目光柔和。 欢快的歌曲闹铃突然响起,他下意识飞快地掐掉,扭头看向床上睡得正香的人,拿不准是叫她还是不叫她。 刚放下手机,屏幕上方就弹出一条微信对话框: 【我三点多家里有事,明天吧,我请你。】 发送人他正好认识。 江潜给手机插上电源,把被子往下拉了拉,以防她把自己给闷死,然后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丫头想法还挺多。”他低喃。 “……嗯?” 余小鱼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雾濛濛的眸子里有点委屈,“你烦人,吵我睡觉。” 江潜没想到她耳朵这么灵,连忙隔着被子有节奏地拍了几下,“睡吧,你约的人有事,改到明天了。” 余小鱼含混地嗯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了,两条光溜溜的腿露在外面,被子全裹在上半身。 江潜一摸她的脚,都是凉的,这哪行?好不容易把脚丫塞回被子里,她又哼哼唧唧地埋怨起来,嫌他烦,哪儿都不让他碰。 最后被他压着咬了几口才不闹腾了。 白天睡这么多,晚上应该有精神吧? 他思索着,一边走一边理被抓乱的领带,出别墅的时候,已然穿得一丝不苟、一尘不染了。 * 余小鱼一觉睡到五点半,脚麻了,坐起来一瞧,十二斤重的猫压在被子上,正在打呼噜。 她去浴室上了个厕所,内窗虚掩,窗台上有只带土的爪印,走廊里摆着几盆绿植。 新买的? 中午还没看见这房子里有任何盆栽。 她回卧室找猫,猫要睡觉,不跟她玩,懒洋洋地叫了几声,大脑袋犹如一个秤砣压在尾巴上。 余小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抱起来,扛大米似的扛在肩上,“走,咱们去找你爸。” 猫瞟了眼她,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我爸在家? 楼梯上遇到管家,看她探头探脑的,说:“先生晚上可能不回来了,您在这住吗?” “我不找他,董事长在家吧?” 管家惊讶了一瞬,巧妙地道:“董事长说他不在。” “那我随便逛逛呀。” 管家给她指了个房间:“可以去那逛。” 然后尽职尽责地给新花盆添肥料去了。 余小鱼快要抱不动猫了,跑去那个房间门口,礼貌地敲了三下,里面没人应。 “江叔叔,我要回家啦,猫要放哪里呀?” 等了一会儿,房里响起两声咳嗽,门终于开了。 “哎哟!怎么抱着啊,来福很重的,给我给我。”江铄穿着白汗衫大短裤,有点尴尬地对她说:“不好意思,我刚才在补觉,怎么要走了吗?不留下来吃个晚饭?” “我妈妈在家烧好了,等我回去吃,江潜不在,我过来跟您说一声。谢谢叔叔招待,中午的菜特别棒,您继续休息吧!打扰了。” 江铄也不提自己一直都在家这事儿,殷切地点头:“没有没有,我送你下去。” 余小鱼就让他送了,走到门口他都抱着猫没说话。 她穿好鞋,站起来笑道:“江叔叔,以前我在恒中实习的时候见过您一次,是在董事长办公室外面,您应该没留意。” “我记得你。”江铄说,“我儿子喜欢的人就这么一个,他嘴硬不说,我是看得出来,就是当时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他。还没有女孩子追求过他,这孩子从小不爱说话,有点孤僻。” “那是在长辈面前啦。”余小鱼吐了吐舌头,“现在年轻人在家里和在外面很不一样的,他这么好的性格,绝对有女生追过他,就是他没跟您说。” 江铄拍拍脑袋,“也是,我们有代沟。” 余小鱼跨出门槛,“您别送了,下次我带点家里种的水果来,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但是很甜的。” “好的好的,常来啊!”江铄招招手。 门一关,他揪着汗衫领子扇了扇风,呼出一大口气。 ……小姑娘挺可爱的,怪不得他儿子喜欢。 与此同时,江潜收到两条微信。 【你爸让我常来耶~】 【你这小子不是说以前没人追过你吗?】 他坐在车里,熟练地删掉后一条,飞快地敲字: 【他出来找你了?】 【怎么可能,是我要走了,去跟他打个招呼。】 余小鱼看着“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一分钟,最后只发了一个“嗯”。 ……这个人为什么总是心里装一大堆东西,但什么都不表露! 【要问我怎么知道你爸在家的是吧?】 【拜托,你什么时候打电话语气那么奇怪过,一听就是家长在旁边踊跃鞭策……】 【而且鞋架上比前天多了双足力健哦。】 江潜:“……” 【你跟他说有女生追过我?】 【我就是夸你性格受欢迎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有吧。】 ……跟他爸说他性格受欢迎,就跟对客户说恒中的董事长穿足力健老人鞋一样离谱。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问她:【明晚有空吗?】 隔了几分钟,余小鱼才回他:【没空,我要回租的房子做简历。】 江潜每敲几个字就删一下,编辑了三分钟,最后发出两个字: 【好的。】 然后郁闷地把手机丢到后座,看都不想看。 窗玻璃突然被人叩响。 他降下车窗,张津乐抱着案卷对他说:“律师找好了,潜总您是要发邮件的人公开道歉呢,还是要从那伙人里抽取几名幸运选手进局子呢?” 江潜回忆名单片刻,报了个名字给他,“这个人,最好能送进去。” 随即发动引擎,车子在细雨中绝尘而去。 ——————— 作为一个不买花的人,给江老师每天编个上档次的花很困难………大家有啥喜欢的或者舍不得买的花,我让他买 约会 八月末的阳光照着大街,蝉鸣比半个月前稀疏了不少,隔着一扇落地窗,外面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虽说是对方请客,余小鱼在窗边坐了十分钟,才看到巷口开来一辆红色跑车。 司机不紧不慢地熄火,不紧不慢地撩着大波浪走进咖啡馆,不紧不慢地和服务生说了两句,然后余小鱼看到她朝自己走过来,淡淡地打招呼: “我刚要了两份海盐芝士、两杯美式,你还要点什么?” 三年时间丝毫没有抹去她身上的棱角,反而使之锋芒毕现。 “不用了,谢谢啊。” 余小鱼握着柠檬水杯,等她入座,开门见山道:“我昨天在朋友圈看到你回国了,就想约你打听一下,三年前你有没有查过是谁传的谣言,说你跟踪我们拍照片。” 乔梦星靠在沙发上,皱了皱眉头。 余小鱼接着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刷微博,最近我又碰上类似的事,简而言之就是有人偷拍了我裸照,发到我公司邮箱,说我勾引恒中高管搞内幕交易,还上了热搜。我实习那会儿不懂事,又理亏,后来事情也没发酵,自己就没追究过,但现在我不能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服务生端来餐品,听到几个词,忍不住悄悄打量了她们一眼。 “那热搜我看到了。”乔梦星喝了口咖啡,“我也挺奇怪,你普普通通一金融民工,也不像我这么说话做事不给人留面子,能惹了谁?你前男友?” 这已经是第二个怀疑前男友作案的人了。 余小鱼讪笑:“我没前男友,就最近才谈上。” “跟江潜是吧,我听我舅爷说了。他动作还挺快的,两个小时撤热搜。不过他没有帮你查是谁干的吗?” 余小鱼说:“我们知道这次是谁干的,照片是谁拍的,但一时半会儿不能拿他怎么样,得从长计议。我关心的点是,三年前偷拍我和江潜照片的人,和这次的人并不是一伙的,上周发生的事让我意识到有必要加强防范,万一那个人手上还有别的东西,藏在暗处挑个好时机曝光出来,给我们造成麻烦呢?” 乔梦星问:“你怎么判断这两人不是一伙的?” “上周五我看到照片,最开始也以为他们是一伙人,但想了一下,应该并不是。因为这次的照片是三年前拍的,恰巧和上次的照片拍摄在同一天,但并没有同时被曝光。2019年是匿名举报给赵柏盛,举报的目的很明显,是要攻击江潜和他父亲一派,他们在集团里和赵柏盛针锋相对,举报的结果是江潜被迫调去南美三年。第二次是举报到我公司,对我造成的影响比对江潜要大得多,显然是一种报复出气的行为模式。当然,也一举两得,因为在他看来,我一个女生脸皮薄,肯定不会承认照片上的人是我,等于吃哑巴亏,同时也能打破我和江潜之间的信任。” 余小鱼挖了一勺海盐芝士,笃定地道:“从目的、结果、时间来分析,我推测他们不是同伙。反过来思考,如果我手上有两份照片,一份很暧昧,一份是限制级,我为什么不把他们一起曝出来,或者直接用限制级的那份来产生效果?又为什么要时隔三年才进行第二次行动?” “这次的主使者是江潜告诉你的?” “对。” “这次他查得到,但2019年没查到,你不觉得奇怪吗?”乔梦星拨弄了一下卷发,高级香水味飘过来。 余小鱼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梦星直言:“我同意你的推论。至于江潜为什么被几张照片整得去阿根廷开荒,却没有还手,还得是因为利益关系。” 余小鱼眨了眨眼睛,看着她。 “你不是想问我,三年前是谁传的谣言吗?我舅爷是董事长,公司里都敢这么传。”乔梦星嗤笑了一声,“我告诉你,是沉颐宁,她跟我舅爷指着我简历,说我不久前买了个新相机,找专业人士一鉴定,相机夜拍效果加上微调,可以达到照片那种程度。” 她把咖啡一口气喝完,“我舅爷虽然年纪大了,但绝不好糊弄,他是不信我做出这种事来的,然后第二天事情就传出去了。他让我别跟人提这事,越提越乱,我也嫌烦,辞职回英国继续上学。你今天既然来问我,我就明明白白跟你说了,沉颐宁可不是什么人美心善的大好人。” 余小鱼蹙起眉,“沉老师不是坏人,她肯定只是根据线索猜测。” 乔梦星无语,“好人坏人能写在脸上吗?她要是没点手段,能是今天行业里这个地位?” “至少不是会造谣污蔑的那种阴险狡诈的小人,她和江潜关系很好。” “我只是跟你描述客观事实。”乔梦星站起身,“我家不远,你跟我回去,我把那相机找出来送你,反正早用不上了。” 她看余小鱼仍然在沙发上犹豫,“你不是要调查吗?我也只知道这么多,别的就帮不了你了。” 余小鱼拎起包,“行吧,谢谢。” 两人推开咖啡厅的门,热浪扑面,树上的蝉鸣响了起来。 走了两步,乔梦星忽然回头道:“你心理素质还挺好的,以前实习看你娇娇弱弱,说话都嗲得要命。怎么,江潜原来吃这款吗?” 余小鱼反驳:“我哪有说话都嗲得要命呀!” 乔梦星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上车,你坐副驾驶。” * 从乔家出来已经是六点钟,大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 余小鱼白嫖了一个相机,美滋滋地对着粉紫色的天空咔嚓咔嚓拍照。晚霞很好看,火红的太阳正落在两座摩天大楼之间,笔直而缓慢地往下沉。 她一拍,人行道上的上班族都举着手机拍起来,享受这忙碌一天中难得的美好时刻。 “真好看啊,贵的东西就是好。”余小鱼喃喃。 这块地皮是银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好几个穿着时髦的模特在奢侈品店门口工作,摄影师忙得满头大汗。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往店里移,乖乖排在队伍末尾,进店的时候,门外换了个男模。 男人穿的是即将上线的秋冬新款套装,白色俱乐部衬衫搭配灰色亲王格西裤,披着法兰绒长外套,踏着黑色牛津鞋,背带把裤腰提得平平整整,领带在晚风中飘荡,他摆了几个吸烟的pose,牢牢吸引住全场顾客视线。 “好帅啊!”有客人感叹。 “哼。” 没她家的好看。 不过身材和打扮有点像呢。 这时摄影助理给男模递上一只纯黑的harunk手提包,余小鱼的目光这才挪不开了——这包中等大小,四角镶银,真皮纹路自然而优雅。 余小鱼看人家都在拍模特,也快速来了一张,进店后浏览了上下两层楼,还是觉得模特拎的包最漂亮。 导购见她盯着那包,笑道:“这是最新款,鳄鱼皮的,我拿来给您仔细瞧瞧?” 这种店货架的灯光是有讲究的,把手提包照得璀璨生辉、波光闪烁,像一大块雕刻精致的黑曜石。 导购擦擦柜台,把包放在台面上,又找出一条方格小丝巾缠绕住把手,给她试拎着:“这包平时看上去低调,灯光一照才会特别显眼,能用的场合很多。” “这是鳄鱼的肚皮做的吗?” “原来您很了解呢!” 余小鱼怕导购觉得她很有钱,“我是看这个花纹像肚皮的部分,这条鳄鱼好像挺大的。” “嗯,是大鳄鱼的肚皮做的,每条鳄鱼花纹都不一样哦。” 余小鱼不禁笑了,加了导购微信,看看天色,转了一圈就离开。 她有点饿了,去路边的全家便利店买了份炸猪排饭,就在店里吃,正想打开微信,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男模收工下班了。 余小鱼想起这附近有栋她去过的公寓,江潜也经常去那住,但是那张纸她没带在身上,不知道门锁密码。然后想起他跟她说过,张律师去公寓帮他取过鞋。 直接打他电话有点不好意思。 她拨张津乐号码,说买了点生活用品,走到了公寓楼下发现没密码,打江潜电话又不通。 “970502。”张津乐说,“他上次给我这个密码,现在可能换了。” 余小鱼嘿嘿笑:“不会换的。” “嗯?” 她飞快地挂了电话,随便在店里搜刮了点日用品,兴高采烈地提着塑料袋走去小区,乘电梯到16层,不假思索地输入密码,“嘀”的一声,门开了。 屋里黑洞洞的。 余小鱼打开客厅灯,环视一圈,仍然是极简主义的装修风格,半点装饰也没有。这样的环境里,电视旁那个蓝色玻璃水缸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一群火红的狮子鱼在水草间游动,见到有人趴在水缸边,也不怕生,仍旧欢快地挥舞着美丽的胸鳍。 “还背着我养别的鱼。”余小鱼嘀咕。 手机弹出一条微信,张津乐说他联系上江潜了,密码没换。 当然不会换! 余小鱼开心起来,哼着小曲把袋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然后又收到一条微信,是导购,很热情地把包的官网图片发了过来,六位数的价格让她咋舌。 不看不看。 她关了手机去洗澡。 * 江潜晚上有饭局,酒才喝了半杯,接了个电话,就匆匆往回赶。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他坐在后座,手指压住领带,脸转向窗外,问:“先生,要开窗透气吗?” “空调开低一点。” 司机把空调打到最低。 汗珠从脊骨滑落,车里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公寓地库。江潜拎着包,拿着花,大步走向电梯,按键,上楼,输密码。 门一开,他把那束白色的弗洛林卡放在玄关,卧室里的人闻声出来,一股熟悉的柠檬香随风钻进鼻子。 是他用的沐浴香氛。 江潜把包一丢,黑皮鞋踏上木地板,盯着她走过去,喉结滚动。 余小鱼靠在墙和水缸的夹角,双手背在身后,宽大的格子衬衫堪堪遮到大腿,“柜子里没有女生穿的,我就拿你的衬衫当睡衣啦。”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屈起右膝,脚尖在拖鞋上点了点,拈起一缕湿漉漉的黑发,“也没找到吹风机,你这里怎么什么都没有?” 江潜抬手扔了西装外套,五粒马甲扣绷得微紧。他边走边解扣子,又去下铂金领针,最后来不及扯开领带,就掐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托起来。 葡萄酒的气味在角落里爆炸。 余小鱼慌忙攥住他的领带尖,江潜把她双腿架上肩头,十指嵌入饱满的肌肤,抵在墙面埋首吻上去,唇舌间震动出急促的喘息。 “有你就够了。” 但还不够。 现在还不够。 吃鱼 江潜饿得发疯。 那股饥饿感从接到电话开始就在身体里愈演愈烈,无法遏制。 谁叫她自己送上门来了? 还穿他的衬衫。 故意不穿内裤。 身上都是他的气味。 他没耐心慢慢享用,凶猛地吃了几口,甜润的滋味从舌尖滑入喉咙,点燃身体里的火种。 怎么都填不饱。 衬衫领子摩擦着大腿内侧,她才动一下,江潜就按住她的后腰,疾步走到落地窗边,把她“咣”地一下压在玻璃上。 冰凉的玻璃紧贴温热的背。 他的手隔在腰椎和窗之间,余小鱼没撞疼,却被吓了一跳,双腿夹住他的脑袋,几乎坐在他脸上。 她能感觉到他高挺的鼻子和炙热的唇,抬手捂住嘴,不让细微的声音发出来,没几秒就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脖子向后仰。 禁食一周的后果是变本加厉的放纵。 江潜吮吻着娇嫩的花瓣,重重地舔,狠狠地吞咽,恨不得把她整个人都吃下去,汁水顺着下巴滴落。 他喘了两口气,抬起眼帘,窗外夜色渐深,城市辉煌的灯火汇聚成网,星星点点的斑斓光芒映在雪白的躯体上,迷住他的眼。 她张开双臂撑住落地窗两侧,上身贴着玻璃难耐地扭动,衬衫蹭得半褪,露出一只圆润的肩膀,腿心被他吮得汁水淋漓,连一个轻吻也承受不起。 呻吟声回荡在客厅里。 江潜掐住她的臀,再次俯首,连同脆弱的花蕾一起反复舔弄噬咬。她在他嘴里融化成水果糖,每一寸都是软的,甜的,多汁的,散发着毒药般的香气,让他理智全失,在那里喷出水时直起腰撞进去。 余小鱼蓦地尖叫出来。 江潜单手扳正她晕红的脸,命令:“不许闭眼,看着我。” “你……戴套……” “戴了。”他摁着她,深深地顶进去,声音沙哑,“你闭着眼睛,怎么看得到?下次帮我戴。” 余小鱼又偏过脸,他拍了一下她的臀,挺腰弄得飞快,“怎么不听话。” 她的腿夹在他腰两侧,被顶得一晃一晃,伸爪子挠他的背,“江老师你轻一点……” 他最听不得她在这时候娇滴滴地求他,在她耳边喘得厉害,“我想了四年,在这里和你做,从早做到晚。” “……你,你怎么这样……嗯……太深了,不行……” 江潜把她往沙发上一推,匆匆压下来,腹肌坚硬如铁,“不行?跟我在一起,做什么都行,你说的我都记得。” 余小鱼被他箍在怀里,动一下他都不许,只叫她腿张开,把他整根吞下去,还托住她的后颈,让她看着他进入,插得水花四溅。 她禁不住这样激烈的进攻,从穴口到小腹都抽动起来,肚皮上布满汗珠,摆着身子想逃离一波一波涌上来的致命快感,江潜把她捞回来,握住她的腰一味地狠撞,要把她顶穿。 她浑身都软了,哪里都没力气,声音出口也是颤的:“江老师……腰,腰要断了……” 她叫得越软,他就越硬,就着润滑顶她最敏感的地方,“那今天把它撞断好不好?你第一次见我就弄断了我的手,还没和你计较。” “江老师……”余小鱼带着哭腔求他,“我累了……” 江潜动作不停,用手抹了一把交合处,举给她看:“水还这么多,累什么?你把我从外面叫回来,不就是等我——” 余小鱼两只手捂住他的嘴,黑眼睛里水汽弥漫,“你不要说话,不要说话嘛!” 江潜爱极了她这副害羞的模样,把她的小脸捧在手心里,亲了又亲,让她趴在自己身前,抱着她慢慢地做。 他不说话,她的嘴就闲不住了,指尖戳着他的下巴,在颠簸中气喘吁吁地解领带。 “你穿得……嗯……比模特还严实……” 好不容易才扯掉领带,然后是马甲、衬衫、袖箍,底下还有没脱完的西裤、袜子,大夏天她都觉得离谱。 江潜把她的手掌贴在胸口,心脏咚咚地跳,“因为这里只让你碰。” 她愣了一下,树袋熊似的搂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肩头哼哼,下面刹那间咬紧,涌出一股暖流。 “原来喜欢我这样说啊。”他揉揉她的头发,“小鱼太可爱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明明他把她弄得很舒服,可是这种时候情绪就控制不住。她贴着他的脸,小声说: “江老师,我们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江潜也愣了一下,抚着她光裸的后背,“我说过,小鱼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她唇边露出两个小梨涡,眼睛也亮亮的,“一定是因为我太有魅力了吧!” 他失笑,“开心了是不是?那换个姿势。” “我真累了……唔……” 江潜堵住她的嘴,用肢体的热情无休止地回应。 他好像真的要把她的腰撞断。 余小鱼使出浑身的劲儿缠磨他,企图让他快点射出来,可他今晚和荒了八辈子似的,抱着她不撒手,颠过来倒过去换了三四个姿势,都没有要休战的意思。 她是眼看着他释放完,又在她目光下硬挺起来的。 ……明明上周才做过,用完了一整盒套。 不过那些露骨的话,他倒是没有再说了。 到最后余小鱼实在不行了,哭唧唧地被他按着从后面进入,肚子下垫着个枕头,床上一片狼籍。 她气若游丝,这时竟然才想起来为什么要来他家,反手去摸他,十指被扣在床单上。 江潜向后微仰,喉间发出满足的叹息,对着温软处发力顶了数十次,掌中的人痉挛着又到了高潮,娇小的臀含住硕大的茎身摇晃,被他一边猛插一边抖抖索索地喷水。 他湿淋淋地撤出,俯身对着嫣红的蜜穴百般舔弄,她跪都跪不住,一下子瘫软在床上。江潜把她翻过来,她眼神涣散,发丝被汗水粘在脸庞上,千娇百媚地朝他打开双腿,露出被他干得莹润欲滴的水洞,腰肢还在余韵中抽搐。 他恨不得死在她身上,狂乱地吻遍她全身,不期然听见含糊的声音。 “……简历?” 她眯着眼,说话都没力气。 “我需要问——” 她望着他,嘴角微微向下一耷拉,江潜的顾虑瞬间飞到九霄云外,急急用指腹抚平她的眉头,“好,我给你。别皱眉,小鱼,笑一笑,我什么都给你。” 又是一阵急促的亲吻。 身下的人没了动静,江潜抬起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被他累坏了。 * 第二天下不来床,是很自然的事。 余小鱼吃一堑长一智,她下次绝对不在他喝了点酒的情况下撩他了,太可怕了。 他活像几百年没吃饭,就指着她这一顿狼吞虎咽敲骨吸髓,嚼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好在她不上班,窝在床上恹恹地玩手机,刷一会儿就打哈欠,精神不济。 江潜把电饭煲里保温的午饭端过来:“起来吃一点,早上就没吃,胃要不舒服。” 余小鱼确实饿,但和爬起来吃饭相比,她还是更想睡觉。 江潜看她懒得搭话,把她从床上扶起来,塞了两个软枕给她靠着,柔声道:“吃完再睡。” 食物的香气钻进鼻子,她的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 今天钟点工休假,江潜焖了一锅红葱头卤肉饭,放了点切碎的小青菜,一勺一勺地喂她。本来他想从冰箱里拿两块牛排煎了,再做个意式烩饭,但想想那玩意她可能没力气嚼,就临时上网搜了个软烂有营养的学着做。 她爱吃甜,他多放了几块冰糖,看她这样,做得还挺成功。 他刚想开口询问意见,余小鱼咽下嘴里的饭,严肃地对他说:“你这周别想再那个什么了。” 又就着他手里的勺子香喷喷地吃了几口,惊觉不对,“不不不,下周也不行。” 这才隔了一周,他就饿成这样了,要是隔两周,那不得把她送进医院? 余小鱼又稀里呼噜地吃了几口,想清楚了:“江老师,你能不能循序渐进一些,就是……别那么集中。” 江潜昨晚吃得很饱,人看着都比平日更神清气爽,所以很好说话,“我以后尽量平均一下。” 余小鱼作为一个普通公民,已经被社会的各种平均弄怕了,觉得资本家的话不可信。 她扒着饭,莫名想起小表弟课本上有道作文题——“球王贝利被记者问到职业生涯中进的哪个球最好,他总回答‘下一个!’,据此抒发三百字感想。” 余小鱼觉得自己可以轻松抒发三百字吐槽。 对于“她在床上问他什么时候好,他总回答‘下一次’”的这个经典场景。 ……这男人都不知道累的。 他不卖力,他卖命。 江潜给她喂完了饭,她手一抬,意思是要他抱她去浴室。 “腿酸?” “腿不酸,腰酸。”她气鼓鼓地瞪着他。 江潜用湿纸巾擦拭她嘴角的酱汁,叹了口气,“有求于我,还要我伺候洗澡,你这是生怕我不答应,给我制造机会啊。” 余小鱼把胳膊抬得更高了,嗓音脆生生的:“你抱不抱呀?” 江潜无奈地把她抱起来,她顺势靠在他肩上,闷闷地说:“我不是单纯为了找你帮忙才来你家的。问沉老师要她简历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小事一桩,我犯不着为这个讨好你,我从来不会讨好别人。” 他捋着她的头发,低低“嗯”了声。 “我来你家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出了事你想办法让我开心,我现在能管理好情绪了,也想让你开心,不要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我感觉你其实压力很大。我找你帮忙真的只是顺带,江老师,你不要这么说,我会生气的。” 她咬了一口结实的肌肉,留下一排牙印,“叫你晚上咬我,哼。” 江潜静静地听她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把花洒打开,抱着她坐进浴缸。 “对不起,刚才是我说得不对。以后如果我犯错了,要像这样及时纠正,好吗?”他有些欣慰地笑了笑,“小鱼比我想得要成熟多了,比起担心你,我更担心自己能不能处理好这段关系,因为以前没有经验。” 余小鱼坐在他怀里,竖起一根指头,“我也是第一次呢,但是我可以教你!喜欢一个人第一就是要节制,节制!不可以让她累到不想走路……” 江潜觉得有点难。 她趴在他身上,手指头在他胸口划来划去的,叫他节制。 他抓住她的手,对着她喋喋不休的唇吻上去,白色泡泡飞在空中。 咫尺之间水汽蒸腾。 他抵着她的额,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下身硬得发疼,语气有点无辜,“我已经很节制了。” 真有用 最终余小鱼还是平平安安洗了澡。 江潜答应过她的事,都会做到,比如让他在浴缸里忍着,又比如弄到沉颐宁的简历。 当晚她就拿到了打印出来的一张A4纸和一份PDF。 江潜没有问她为什么要这个,她靠在床上一边看简历,一边对他说:“我想换个新工作,行业头部的中后台现在招人特别少,动不动就要硕士学历,还是前台招人多。我学习一下沉老师的简历是怎么写的,她一直做前台嘛。” 江潜听她胡诌,在电脑上浏览最新出台的国家政策,十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专心做着笔记。 余小鱼瞟他一眼,他好像没兴趣挖掘她的小心思,便闭了嘴,在自己的文档里修来改去。 她在恒中实习的时候见过一次沉颐宁的简历,是她们出去见客户,参加一个重要会议需要的材料,沉颐宁做好之后让她调格式。当时她看得很认真,因为履历实在太漂亮了,她还大致记得每个时间段里沉颐宁做出了哪些成就。 虽然她很喜欢沉老师让人如沐春风的性格,但乔梦星的那番话点醒了她,她确实是一个容易看脸下定论的人。 这种材料不好要。简历这个东西对行业金字塔尖的人来说可有可无,用上的场合少之又少,他们根本用不着自己找工作,是受委托的猎头来毕恭毕敬地请他们,做出来的简历更不是工作几年的年轻人可以参考的。她直接通过微信要,沉颐宁会问她要来干什么,她找不出理由蒙混过去。 但通过江潜的关系就可以,他在床上就是昏君一个,她要什么有什么。 现在他果然给她要来了,说明他和沉颐宁的关系还是像以前一样好。 简历和她以前看的那版相同,余小鱼的记忆没有出错。 她看江潜戴上耳机,就截了个图,发到他微信: 【跟我以前看过的版本不一样诶,2000到2002年这段为啥给删了?】 江潜打字:【原来就没有,你记错了。】 余小鱼不甘心。 【那两年她是当秘书去了吗?】 【你从哪听说的?】 【乔梦星说她谈项目会靠政府关系,因为曾经借调到省里过,二十年前这方面的规矩还不严嘛。不过她也不太清楚。】 会议还差两分钟开始,江潜摘下耳麦,椅子转了半圈,面对她:“她给赵竞业当秘书去了,你知道就行。” 言外之意是让她不要传出去。 余小鱼点点头,“你开会吧。” 其实她实习的时候就听过传闻,沉颐宁是从省里回来后才调到前台部门。她回到PDF页面,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1999.7-2000.7:恒中集团董事会秘书……】 这是她从A大新闻学院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 余小鱼思考一阵,关掉文档,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简历糊弄完,打开某个社招官网,页面上有一长串空白要填写。 等她一个个填完,江潜的视频会议也开好了,脱掉西装换上运动衫。 余小鱼目瞪口呆:“你还能去健身啊?” “嗯?” “……没事。”她摸摸鼻子。 江潜走过来吻了她一下,“不健身怎么办?下班回家满足不了你。” 余小鱼用枕头砸他。 他笑着躲开,朝她ipad屏幕看了一眼,蹙眉:“我什么时候让你单独见客户了?” 她写的这都什么玩意? “呃……就是实习有一天你不在,客户来办公室找你,我接待的。” 江潜问:“那叫做‘在上级出差的情况下单独与客户洽谈项目’?我要是知道,第二天你就不用在我这里干了。” 余小鱼被他说的有点脸红,“简历就是这么写的呀。我只有一份工作和一份实习经历,不美化怎么办?” 江潜继续往下翻,越看眉头皱得越厉害,“余同学,我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你,怎么你做的工作,我这个当导师的都不清楚。这研报是你出的?要是写论文,你这是混淆一二作了。还有,我什么时候当众称赞你路演幻灯片做得漂亮了?你pre做得不错,不代表deck画得好看。” 余小鱼推他:“哎呀,你快去健身!” 江潜把毛巾搭在椅背,坐下来一字字看她写的这堆“过度美化”的经历活动,还有“经过润色”的简历,最后指着一个格子: “余同学,你是真敢填。背调联系人填我英文名手机号,就不怕我全给你抖出来?” 余小鱼无地自容,“那你晚上给我改改嘛!快去快去,好烦。谁要找你背调啊,实习经历HR都只是问一句而已好吗,要做背调也找我现在的上司。” 江潜觉得她脾气比实习的时候大多了,都是被他惯出来的。 提醒健身的闹铃响了,他叹气,“你把word版发给我。” 余小鱼趁机得寸进尺:“江老师,那你再帮我翻译一版英文的。” 江潜说:“自己写,写完了我改,不许给我交粗制滥造的东西。” 她往被子里一躺,把他的T恤从肩头捋下去,露出半个雪白的胸脯,印着斑斑红痕,“你把我弄得下不了床,还要我在床上写作业!” 江潜深吸口气,“穿好。” “你看你看,都是你弄的。”她把T恤下摆拽到腰部,大腿内侧的印子还没消。 他逼迫自己移开眼,扯过毛巾,累了就睡觉,我出去了。 “你帮我翻译。”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执着地望着他。 江潜咬牙给她把衣服穿好,头也不回地走掉。 余小鱼把ipad一关,舒舒服服地闭眼了。 这男朋友可真有用啊。 公寓有两层,江潜上楼去健身房先跑了十公里,跑完五点半,手机响了。 是沉颐宁:“秘书把简历发给你了吗?我一天都在开会,忘了这事。” 江潜知道她不可能忘,打他电话就是想找亲自问问,果然,那边好奇:“你要这个干什么?” “小鱼想看,她要跳槽,不好意思直接找你要。” 沉颐宁笑道:“我的简历对她没有参考意义,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你让小鱼直接来问我吧。她要是真想做前台,我给她内推试试。” 江潜听到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你在家?” “嗯,准备吃晚饭了,月咏刚从检察院回来。” “谢曼迪也在吧。” 电话好像中断了几秒,沉颐宁自然从容地接上:“不好意思,我这边信号不太好,你是问Mandy在不在?她和她哥哥看电影去了,有什么事需要我告诉她吗?” 江潜想了想,直言:“我听说她去过邓丰家里。我建议她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 沉颐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个年纪想这么多,挺累的,她比小鱼还小几岁。”江潜想到那个小女孩,有些头疼,“她是不是见过心理咨询师?就是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 “我知道了。”沉颐宁没有答他的话,苦笑,“但我有什么资格管她?月咏也管不了,这孩子太精明,太有自己的主意了。” 大概是基因如此吧。 江潜说:“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在健身房。” “嗯。感觉你最近变了很多,”沉颐宁打趣,“像刚从英国回来那会儿。”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四年了。 她放下手机,抬眸看向楼梯上站着的女孩,“吃饭了,去洗手吧。” 谢曼迪和她的目光碰上,两人不动声色地僵持了许久。沉颐宁仍然面带微笑,神色温和,而她的脸色却越来越差。 她踩着拖鞋咚咚地走下来,经过沉颐宁身旁时,抛下一句: “继母就是继母,别想占我便宜,还有,我讨厌你这么笑,你恨不得让我消失吧?” 说罢走进洗手间,把门呯地一关。 哗哗的水声响起来。 沉颐宁走到沙发边,撑着扶手缓缓坐下,那惯有的优雅笑容生了根似的镶在嘴角,让脸庞微微发酸。 戴月咏正好从厨房里端菜出来,看到她独自一人坐在沙发上,垂眸盯着茶几上放反的报纸,连忙放下砂锅小跑过去,“肯定是曼曼说什么话气你了,唉,这孩子!你别放在心上,又不是你的错。” 沉颐宁回神,笑道:“她才多大年纪,能把我怎么着?她要是喜欢我,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天底下有几个小姑娘愿意跟继母好?” 戴月咏点点头,“也是。你就别管她,不管她她才最自在。” 他揽着妻子到桌边,轻声细语:“尝尝看,我学会做豇豆烧排骨了,你喜欢吃的……” 谢曼迪在洗手间里听到厨房油烟机声音停了,接着是摆碗筷的叮当声。 他们吃饭不会等她,因为她在家吃饭也从来不会等沉颐宁。 戴月咏是个好父亲,在单位一心扑在工作上,回家就有点傻,到现在都不知道戴昱秋和她的那码事。他还以为她怕爸爸被人抢走,所以制造了很多机会让她和沉颐宁相处,结果适得其反。 谢曼迪觉得他傻,却无法当面对他大声说话。她是这个家庭领养来的孩子。 她洗了把脸,擦得干干净净,确保脸上没有留下一滴水珠,然后开门出去,径直走向餐桌,敷衍地夹了几个菜到自己饭碗里。 “我回房间吃。” 戴月咏多给她一个空碗夹菜,“这个是爸爸烧的。” 谢曼迪看到碗里的豇豆排骨,有点反胃,但还是当他的面咬了一口,把脆骨嚼得嘎吱作响,“好吃。” 然后端着两个碗一言不发地上楼了。 她心事重重,想着沉颐宁接到的电话,她知道电话那头的人是江潜。 他发现了什么? 是她去过邓丰家里拿东西? 谢曼迪经过戴昱秋的房间,门开着,他和朋友看电影去了。 她冷笑一声,他这样的人,从小就没有可担心的事,长辈们都说他心宽。 谢曼迪吃不下饭,锁了门,把碗远远地搁在角橱上,输二十位密码解锁电脑,屏幕上是新拷贝的文件列表。 她一个个打开看,里面有签证、担保函、资产证明,最后一个文件是十几页的签约合同,用英葡双语写的,翻译过来是酒庄收购,地点在巴西萨尔瓦多。 签字人叫乐茗,二十多岁,连身份证照都美得让人眼前一亮,十分有艺术气质,后面跟着汉诺威音乐学院的毕业证书扫描。 谢曼迪看得很慢,看完后内容也记得差不多了,把文件夹导入硬盘,再从电脑删掉。 做完这些,饭菜已经凉透了。 她陷在软椅里盯着虚空,然后打开手机,叫了KFC外卖,点了一堆油炸食品,还有九分甜的大杯奶茶。 敲门声响起:“曼曼,你吃完了吗?保姆在厨房洗碗,一会儿记得把碗拿下去,爸爸跟沉姨出去散散步。” “嗯,吃完了,我等下就送下去。” ———————— 鱼鱼:好严格,人家就是美化了一丢丢实习经历嘛(???) 鳄鱼:你回去看看以前我是怎么骂你的,现在还不温柔? 福利院 余小鱼没等到江潜健完身回来就睡着了,醒来已经是凌晨两点,仍然很困,屋里没开灯,一丝光从门缝外透进来。 她打着哈欠下床开门,手挡在眼皮上,迷迷糊糊地问:“你怎么还没下班啊?” 江潜坐在餐桌边,整整齐齐地穿着西装,屏幕支架立得很高,他的身子坐得笔直,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和两片法式吐司。 他一转头,余小鱼的大脑条件反射调成实习模式,一个激灵站直了,“我还没检查好,明天交行吗?”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睡皱了的T恤从肩膀滑落。 江潜喉结微动,拿起吐司,盯着她慢慢咬了一口,糖浆在舌尖融化。 “不用交了,我正在做。”他把目光挪回电脑屏。 余小鱼偏偏就凑过来,身子贴着他的胳膊,温热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惊讶地“啊”了一声:“江老师,我以为你明天才会看的。” 江潜现在什么都不想看了。 “我晚上把英文版简历开了个头,你真要帮我翻译呀?……哇,都快弄好了?还有coverletter?江老师你怎么这么快,好棒好棒,超级厉害,嘿嘿……喂——” 江潜一把将她拽到腿上,气息急促地吻着她的脸,手从衣摆伸进去,顺着柔滑的脊骨上下抚摸,低声道:“不说谢谢吗?” 她搂住他的脖子,后腰在他手掌中颤了一下,“嗯,谢谢。” 江潜吮着她的唇,“要说谢谢老师。” “谢谢老师,”她舔了一口他的唇角,“枫糖浆好甜喔。” 他被她舔得魂魄出窍,垂下密密的眼睫,低着嗓音引诱:“再说,老师可以慢一点。” “老师慢一点……” “然后骑到我身上。” 余小鱼一下子扑腾起来,脸都烫熟了,挣开他愤愤拍了两下桌子,还不解气,使劲跺了几下脚,“坏人!坏人!” 然后羞得一溜烟蹿回了卧室,咔哒一声锁上门。 江潜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糖浆又不那么甜了。 他用五分钟把这份英文简历填完,发到她邮箱,这才脱了外套马甲。即使在家工作,他也习惯穿得和去公司一样。 公寓只有一个卧室,他洗漱完,敲敲门:“睡了?” 里面传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没回答。 “我也累了,需要休息,不会动你。” 半晌,门开了一条缝,缝里露出余小鱼满是怀疑的脸:“要不你写个保证书吧?” 江潜用一根指头把门顶得越来越开,她站在柔柔的橘色灯光里,歪着脑袋,双手抱在胸前看他。 嘴唇被他吻过,是水润的玫瑰红。 “嗯。”他走进去,呯地一声反手带上门,步步逼近,“写保证书,发誓,什么都可以。” 余小鱼还没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就被压在了床上。 “只要让我再……” 他的声音消失在喘息里。 “……我要早起的!” “我不动你。” “你现在就——” “不进去,乖,让我亲亲。” 江潜一边抬着她的腰,亲得她浑身发抖,一边吞咽着糖浆,含混地问:“要去哪,我送你。” 余小鱼被他弄得说不出话,手抓着他头发。 等那阵酥麻劲儿过了,才用被子蒙着脸,“跟我妈去福利院发盒饭……嗯……不做了嘛,江老师,睡觉吧好不好……” 他舔去唇边的银丝,把灯关了,屋里陷入黑暗,只有一缕淡白的月光照在床单上。 “前天我喝了点酒,弄得太久了,还疼不疼?” “不疼了。” 他把她拢在怀里,看着那缕羸弱的光线,“小鱼,其实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不用自己憋在心里。” “江老师,我也想跟你说这个。” 江潜沉默。 “要几点出门?” “地方比较远,九点吧……”她的声音低下去,变成安恬的呼吸。 * 说是九点,江潜伺候小丫头穿衣服吃早餐,拖拖拉拉搞到十点才出门,把她送到鸿运来后就去恒中了。 自从余国海去世之后,餐馆会定期给福利院、养老院送免费预制菜,改善孩子和老人的伙食。今天阳光晴好,风和日丽,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到市东郊的钟潭镇,熟门熟路停在福利院大门口,院长早就在楼下等了。 “这是小鱼啊,好多年没见,长这么漂亮啦!” 胖胖的院长阿姨拉着几个老师热络地介绍:“这是小张家的宝宝,学习好,现在做金融,可赚钱了。” 余小鱼呵呵两声,“金融民工,金融民工。”年薪只够买内环一个厕所。 “听小花说你以前在她公司实习过?上次去你家才认出来,你们这些孩子,长大了都各奔东西,有时间聚聚呗。” “嗯嗯,您说的是。” 一个阿姨说:“现在小朋友哪有时间聚啊,他们工作比我们忙多了!我儿子搞互联网,哦哟,天天加班到十一点……小鱼啊,找男朋友了吗?” 余小鱼:“找了呢。” 阿姨有点失望:“是本地人吗?要找本地的啊。” “……不是,但条件还过得去。” 说话间,盒饭已经一箱箱搬到厨房,中午老师们在镇上的土菜馆订了一个包间,离开饭还有一会儿,余小鱼在院里闲逛。 以往她妈送饭都是一个人来,这次正好碰上休假,她跟妈妈说想一起见见小时候认识的叔叔阿姨们。长大后她还是第一次来这,眼前的福利院与记忆中那个破旧阴湿的地方大相径庭,奥运年后银城经济高速发展,带动周边几个县镇大办特色旅游,公共场所修得十分体面。 福利院有两栋小楼,是十年前翻修的,装了空调,添了操场,教室和宿舍布置得干干净净。余小鱼一问院长,这么个小地方居然有一百多个孩子,数量比二十年前翻了一倍,不是被热心群众捡到抱来的,就是被父母大半夜遗弃在附近的。 “我们这除了政府拨的资金,也有社会人士捐助,很多有钱人生意做得大,家里人经常搞慈善积德。” 院长办公室的墙上挂着锦旗,玻璃柜摆放着与捐助人的合影,有商人、本市官员、来参观的外国友人,余小鱼一张张浏览过去,目光不经意停在一个相框上。 她拉开柜子,把那张照片从相框里抽出来。几个五六岁的小朋友捧着书本站在镜头前,穿着不合身的羽绒服,表情拘谨,他们身后是位优雅的女士,烫着卷发,戴着素色围巾,温柔宁静的目光穿越时空,落在余小鱼脸上。 背面写有一行钢笔字:赵柏霖女士于2005年12月11日捐赠图书150册。 “这是当时副市长家的亲戚,经常来给小朋友送书,我们都认识她。” 院长阿姨叹了口气,“不过拍完这张照片没多久,她就去世了,据说是跳楼死的。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和气的一个人。” 余小鱼皱了皱眉,轻轻道:“那她家里得多难过啊。” 院长知道她爸爸也去世了,就没再提这事,牵着她来到书橱前,“这儿还有照片,你慢慢看,阿姨跟你妈下去给小朋友发午餐,等下微信叫你吃饭啊。” “这些是被领养的小朋友名册吗?”余小鱼指着柜子最下面一层问。 “对,是纸质存档,因为我们国家领养政策很严,这些年只有二十几个孩子被领走,2010年以前的材料都在这,现在都用电子版了。” 院长走后,她坐下略一思索,抽了几本相册出来。 等差不多翻完,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发现漏接了妈妈的电话,这会儿已经快一点了。 余小鱼把材料塞回原位,挎着小包蹬蹬蹬跑下楼,食堂热腾腾的饭菜香味飘过来,她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到土菜馆里。 老师们都在院子里等,余妈妈叉着腰数落:“你这孩子,在楼上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呀!” 她吐吐舌头,“我上厕所去了,妈妈我们快走吧,饿死了……” 土菜馆离福利院只有十分钟路程,在养老院后面,她以前和家人探望完养老院里的外婆,常常在这里吃一顿。 包间里凉菜热菜已经端上来了,圆桌中间摆着一个大花篮,蓝紫色的鸢尾花十分鲜艷,枝叶上带着露水。 余小鱼不由抿起嘴角,摸了摸柔嫩的花瓣。 早上睁开眼睛,床头也放着一束美丽的鸢尾,插着“Tomylittlefish”的手写小卡片。 每天都有。 “阿姨,好久不来,你们店每张桌子都摆花啦?” 老板娘正在给客人们一个个盛杀猪汤,笑吟吟地抬头道:“是啊,现在政府搞精准扶贫,我们家和花农有协议。还真别说,花送来都新鲜得很,客人拍照发小红书也好看。” “原来是扶贫助农的花呀。”她的手在花篮里搜寻着。 “你找什么呢?”余妈妈奇怪。 余小鱼果然在花篮里找到了一张同款卡片,不过是空白的,印着花店联系方式。 “没什么。” 她摇摇头坐回去,拿小勺子喝着杀猪汤,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又喝了两口,把里面的葱姜挑掉,颊边的梨涡越来越深,眼睛也弯成月牙,乐呵呵地舀炒米吃,嚼得嘎吱嘎吱响。 旁边的阿姨捏捏她的圆脸蛋,喜欢得不得了,“哎哟,这小囡囡,喝汤还笑呢。阿姨给你夹个鸡腿啊,中午多吃点。” 一顿饭大家谈天说地,三点钟餐馆要午休了,余小鱼装了一肚子好吃的,开车载着妈妈回市区。 她心里想着事儿,随口问: “妈妈,世界上扔宝宝的人真有那么多吗?” “多得很呐。” 余妈妈想起多年前在福利院里工作那阵,感慨道:“但是有些家长,你叫他留着小孩,真没比扔了好多少。像院里有几个被好人家领养的孩子,现在过得肯定比在亲生父母家好。人啊,还是得看运。” “领养是怎么领啊,小朋友站一排给人挑吗?” “分人,有人会挑聪明的,有的就专捡残疾的,有人完全看眼缘。” “那小朋友要是想去富裕的家庭,也会竞争吧?” “什么地方没竞争啊,哪里都有竞争。”余妈妈叹了口气,把座椅角度调到最大,闭上眼,“我睡一会儿,你慢慢开。” 审讯 从福利院回来,余小鱼打开邮箱,认认真真地研究改好的简历。 简历一页纸,coverletter也是一页纸,江潜是不可能给她把什么东西都做完的,求职信得按照招聘岗位要求自己改。 她想抄几句沉颐宁的简历,最后还是放弃了,喃喃自语:“果然没有参考意义,我哪有脸抄这种级别的……” 不过收获了额外信息,主要目的是达到了。 一个陌生的本市座机号忽然打进来。 余小鱼接起,“盛海DCM部。您好?” “小鱼,发举报邮件的人在派出所,恒中的律师和盛海的管理层已经到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过去吗?不想去的话也没关系,我这边可以处理。” 余小鱼坐在大沙发上,脚尖在空中一晃一晃,“当然要去呀,你不要担心嘛。这是你办公室号码?” “嗯,刚开完会。我让司机现在过来接你。” 挂了电话,她在通讯录上备注“英伦鳄鱼皮作坊”,然后把他手机号改成“私人订制鳄鱼皮包”,满意地呼出一口气。 余小鱼换了身通勤装,往包里丢了几块新买的黄油饼干,在镜子前端详一阵,觉得自己比几天前淡定多了。 要是事发第二天叫她去派出所见那个变态,她可能会忍不住用她上司的电脑把他脑壳砸开花。 六点出头,司机送她来到白沙湾派出所。 余小鱼一进门就看到一个中年秃顶男正在走廊上和江潜说话,这是盛海国际的法人,最大的领导,平时很少在公司露面,她们这种基层员工除了年会根本见不到。 身后传来上司干巴巴的声音:“我和王总刚下飞机,准备去吃饭拿单子,就被江总叫来了。” 她转身,对他客气地点了下头:“李总。” 上司的表情隐有不满,还在等她说下一句,余小鱼心知肚明地笑笑:“您今天下飞机就今天来,明天下飞机就明天来,一样的。” 上司有些吃惊她敢这么硬气,脸色十分难看,径直走到领导身边,见领导对江潜连声抱歉,脸上立刻挂起赔笑,拿出打火机帮他们点烟。 江潜拒绝了。 余小鱼看上司在两人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心中鄙夷,盘算着什么时候辞职好。 正想着,手里一轻,江潜走过来拎着她的包,顺势在她脸上吻了一下,“吃过了吗?” 前台民警抬头望了他们一眼,抿住嘴角。 “中午吃太多了,晚上不想吃。”余小鱼让他俯下身,在他耳边悄悄说:“我跟你讲个八卦喔,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地中海领导,他上次跟一家券商首席去会所,两个人叫了八个小姐哎,看不出来吧?” 江潜看着她。 余小鱼瞅瞅那边,觉得这个八卦不够刺激,又说:“你知道我上司绝招是什么吗?他超级抠门,我又每次找借口不帮他填报销,所以他请客吃饭都按最低规格来。有一次领导叫他上六瓶香槟,他舍不得花现金买,给饭店经理三百块红包,说其中两瓶不喝,借来摆在桌上看,后面给他退回去。” 江潜依然看着她。 余小鱼扁扁嘴,“你怎么不笑啊!好严肃。” 他这才笑了一下,单手环住她,“现在心情好多了,是不是?” “嗯!” “那边两位,麻烦注意一下影响。”前台民警咳了一声。 余小鱼脸红了,拉着江潜:“走走走,让我看看是谁发邮件坑我。” 派出所的审讯半小时前结束了,嫌疑人对造谣之事供认不讳。之前报案的是恒中的律师,除依法判刑外,要求造谣者书面声明,对恒中和盛海员工的诋毁做出道歉。 余小鱼走进屋,一个民警和她打招呼,揉揉太阳穴,声音沙哑:“余小姐,你坐这吧。” “警官,您辛苦了。” 她拉开椅子,坐在那个男人对面。 嫌疑人姓孙,二十出头,染着一头焦枯的黄毛,穿着T恤和脏兮兮的牛仔裤,两条腿吊儿郎当地抖。见她坐下来,挑眉瞧了她一眼,又挑衅似的斜眼瞪着西装革履的江潜: “你这身衣服多少钱?” 江潜没理他,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对余小鱼说:“你随便问。” 她开门见山:“你邮件里的照片是哪来的?” 黄毛仿若未闻,“她是你女朋友,还是炮友?身材也没料啊,有钱人居然喜欢玩这种妞。” 民警呵斥:“你态度放尊重点!” 江潜给他递了根烟,一眼也没看黄毛,打开电脑敲起字来。 余小鱼扫了一眼,他竟然在给盛海拟公司内部的道歉声明。 那是她领导不会做的事。 清幽的古龙水香味从他衣袖飘过来,像一根柔软清凉的丝带,轻轻缠绕住她的心脏,抚平了最后一丝火气。 她转过脸,直视嫌疑人:“照片是你拍的,还是你同伙拍的?” “老子挺纳闷,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玩过的女人有没有几百个?真不公平啊。你们这种人,生下来就踩在别人头上,要什么有什么。” 余小鱼打开保温杯,慢慢喝了口热水。 民警对她道:“他就是这个态度,很不配合,喊着要我们送他进去吃牢饭。他进过四次拘留所,前几天还偷了辆电瓶车。” 她嗯了一声,静下心听黄毛对江潜进行各种人身攻击。 好像这个案件中根本没有她的份,他干这事纯粹就是嫉妒有钱人。 黄毛见江潜始终盯着电脑,语气越来越激烈,词儿越来越脏,连警察都听不下去了,怎么制止都没用。二十分钟过去,他口干舌燥,总算缓下来,瞥了眼余小鱼。 余小鱼笑了笑:“你很穷吧?做这种事他们也没给你多少钱。我知道照片不是你拍的,你没资格坐那么好的车。” 黄毛的眼睛瞬间喷出火,“还就是老子拍的,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租车不行吗?你们女的穷逼不也租酒店租豪车拍照傍大款吗?看着清纯得很,逼都被干烂了。” 民警一拍桌子吼道:“嘴这么脏,有个人样没有?!” 江潜手腕一顿,指尖停在键盘上。 余小鱼继续说:“他们一年赚的钱,比你这辈子都多,你还想着帮他们打掩护。像你这种人,又穷,又蠢,又丑,怕上面的人怕得要死,怪不得只能靠吃牢饭活,你就是个随手可以丢出去的靶子。邮件是谁让你发的?” “你他妈——”黄毛一下子站起来,江潜合上电脑,也站起来,面无波澜地俯视着他。 余小鱼补了一句:“你还很矮哦。” 黄毛重新坐下,“没人让,老子自己发的!” “骗谁?你有钱搞投资吗,怎么知道我们公司官网。” “我一兄弟有钱,我帮他看不行吗?” “既然是帮他看,怎么会想到要拿照片举报这个公司?” “老子路见不平,最恨女的傍大款。” “照片是你兄弟给的?” 黄毛不说话了。 江潜这时开口:“有人给了你钱,让你拿照片给盛海发邮件,并在网上造谣,邮件里的文字也是他们发你的。只要你说出雇你的人是谁,他会和你一起进去,不会过得比你好。” 黄毛沉默片刻,又桀桀冷笑起来:“你要真有本事把他弄进去,又怎么会来找我?我和你们没话可说。” 民警被他折磨得身心俱疲,拈起一张纸,“让你造谣的同伙也逃不掉。没话说是吧,把这个写了。” “写什么?” “向你污蔑的两个公司还有余小姐道歉!” “不写。要关我赶紧关,别这么多废话。” 民警冷着脸把纸推到他面前,在他手里塞了支笔,黄毛戴着手铐,指头一张,笔骨碌碌滚在桌上。 “警官同志,能否让我们单独和他谈一谈?”江潜声音平和。 民警迟疑一瞬,觉得这位先生稳重得体,应该不会做出过激行为,“我出去抽根烟,马上回来,这里有监控。” 门一关,江潜挽起袖口,绕过桌子大步走到黄毛面前,黄毛刚要跳起来,肩上猛地一沉。 江潜牢牢按住他,右手捏着他的手,拿起签字笔,弯腰低声道: “孙晓伟,二十四岁,银城本地人,父亲欠债失踪,母亲跟人再婚,有个弟弟,十六岁你就带着他给人当打手,他刚做半年被人打断一条腿,终生残疾。你们跟着的人姓陈,挂名在园区一家企业当司机,你们喊他五哥,你的钱和邮件内容都是他给的。” 这声音冰冷至极,字字清晰,黄毛努力挤出一个满不在乎的神情,还在挣扎:“那又怎么样?你知道他上头是谁吗,他要是能蹲大狱,我可谢谢你。” 江潜手上略一用力,他仍梗着脖子,五指死命地张着,硬是不去握笔,耳畔又传来一道更轻的话音: “你知道你那两个朋友是为什么被抓到的吧?你们怎么把那孩子扔到江里的,我就怎么把你弟弟推下去。你也说过我有钱,能摆平的事,我还从来没有摆不平过。” 黄毛的拇指蓦地一弯,疼得脸都扭曲了,却愣是张着嘴,没叫出声来,两只眼睛盯着他的脸,渐渐露出恐惧之色。 “我念,你写。”江潜仍是平静的语调。 民警抽完烟回来时,桌上摆着一张写完的声明,短短几句道歉,签着嫌疑人的名字。 “江先生,你还真有一手啊。”他不由佩服。 余小鱼心想他那一手可重了。 江潜给她提着包,走出审讯室,盛海的两个领导等在外面。 “王总,我刚才把邮件发你了,希望明天在盛海的官网上看到带公章的声明。” “应该的应该的,我看过了,江总的措辞很体谅我们。这件事是我们没处理好,幸亏影响有限,余小姐,我代表公司向你受到的精神损失道歉,月底给你补发一个月工资,你看行不行?” 余小鱼点点头,“那就这样。李总,我是把假休完,还是来上班?” 上司赶紧说:“随便你,最近不忙,你要是想休息,多几天也没问题。” “那就多几天吧,我正好家里有点事。” “好的好的。” 江潜与两人道别,带她走出派出所,司机把迈巴赫开到了门口。 天已经黑下来,市中心华灯初上,夜风从江面吹来一丝凉气,让人心旷神怡。 余小鱼深吸一口气,背着手一级一级跳台阶,江潜都怕她把腿跌折了,在后面拉着她:“这么开心?” “江老师,你好厉害!” “小鱼也很厉害。” “你怎么这么棒呀!” “小鱼也很棒。” “我好喜欢你!” 江潜心都化了,拉开车门,把她抱上去,“那要天天这么开心,好不好?” 月亮照着江滩,红树林掠过几只夜鹭,朝水中扎去,她的心跟着那道弧线,扑通一声落在他手里。 “江老师,你也是。” “嗯,和小鱼在一起,我每天都很开心。” ———————— 江老师和孩子说话是真温柔,一定是夸夸群成员 第六十章:她要找到他 第六十章:她要找到他 熔春 文/望舒 等岁淳气喘吁吁赶到掌司府门口时,看到的先是石阶前的一大片鲜红血迹。 紧跟着,她看到她的玥珠就匍匐在不远处。 是玥珠,但远不是半个时辰前,它离开时的模样。 她都快要认不出它了。 原本那一身银色光滑如绸缎的皮毛,此刻变得凌乱不堪,有火烧过的痕迹,皮毛斑驳,露出下方血红的皮肉,正在渗出点点血丝。 而玥珠的后腿更是以一种扭曲的姿态蜷缩着,明显是被人折了骨,尖锐的骨尖几乎戳破它的皮毛和血肉,然而它还在用自己算不上完好的前肢慢慢往前爬,喉咙里正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呼噜。 岁淳近乎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听见玥珠的声音,眼圈陡然涨红。 在这个世界里,岁淳依旧听得懂它的话,就像能听懂呜咪的话一样。 所以她知道玥珠在说什么,它在一遍遍地叫着自己的名字: “灵兰…灵兰…” 她听着玥珠近乎声嘶力竭地喊着她,名字之后,还在叫她快逃。 它的呼吸很微弱,岁淳站在它五步远的地方,几乎都感受不到它的气息,要不是她现在五感好了很多,视力变好,看到它微微起伏的身躯,有一瞬岁淳都会怀疑她的玥珠是不是已经…死了。 “玥珠…!” 她几步冲过去,扔掉手里的碧银刀,轻轻俯身抱了抱它,即使斑斑血迹染脏她的裙身,她也毫不在意。 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岁淳抖着双手将来的路上摘的几株止血草药往它的身上摁,可是玥珠受伤的面积太大了,她的草药不够用。 她忍不住呜咽着摇头,“不要…我求求你了…再坚持一下好不好…” 施法吧,或许施法有用呢。 那双沾染着各种血迹的手开始结印施法。 余光看见淡淡的白色光芒亮起,玥珠知道是自己的主人在施法想要救自己,它艰难地伸出一只爪子,轻轻搭上她的小臂。 它是妖兽,却也是生了灵性活了近千年的妖兽,现在的情况它自己再清楚不过,它身受重伤,已经回天乏术,活不了了。 它不舍她在自己身上再浪费灵力和草药了。 玥珠有一双浅蓝色的圆眼,和呜咪的几乎一模一样,此刻犹如蓝宝石般澄澈的眼珠转了转,目光温和地落在岁淳身上,低声呼噜几下。 岁淳听懂了。 它让自己别再费力气了,只要把它带回家,把它带回那处常开着水晶兰的小院就好。 望着玥珠的眼睛,她的泪水再也憋不住,一颗颗滚落往下掉。 不久后,白色的光芒消失,她低头握住那只搭在自己身上的爪子,轻轻捏了下那柔软的肉垫。 这是他们之间再熟悉不过的动作,代表着同意。 她同意不再救它,同意带它回家。 下一刻,这只爪子脱了力,落在了满是血水的地上。 “谢谢。” 这是玥珠留给岁淳最后的话。 玥珠一直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能见到自己的主人。 它想见她最后一面,想对她说声谢谢。 谢她在自己被同族恶意重伤至危难之际救下了自己,谢她顶着灵差不准豢养妖兽的制令,在它不愿离开时,依旧选择将它变成珠子养在身边,更谢她这些年来长久的悉心照料和陪伴。 它的主人性子很好,温柔又聪明,是它见过最好的灵差。 能遇到她,是它这千年来最幸福的事。 掌心空落,岁淳单薄的肩头终于忍不住颤抖起来,她趴在玥珠身上低低地哭出了声。 她感觉自己听不到任何声音,只剩下刚刚玥珠的那几下呼噜声。 片刻后,她站起身,擦干脸上泪痕: “玥珠,我带你回家。” 望着天上的天雷和净然山上越来越大的地火,岁淳不理解。 为什么,天界不是最秉持正道的么,为什么还要私自触发冥界禁地,引起鬼力潮,降下天雷地火,让冥界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净然山上不远处的地火蔓延速度很快,她在掌司府门口就感受到了隐隐的灼烧热浪。 同时岁淳也很清楚,根本不用进到掌司府内,她也知道此刻肯定是空无一人,即使有,也应该只剩下尸体了。 将玥珠重新变回珠子模样,那半透明的圆珠已经布满裂痕,中间飘荡着一丝鲜红的血,只望了一眼,岁淳便将它牢牢挂在了自己腰间的盘扣上。 她要找到君烬,然后带着玥珠回家。 拾起地上的碧银刀,她低头看到自己血迹斑驳的纱裙,这上面有她的血,有天界人的血,还有玥珠的血,凌乱不堪,像极了现在的冥界。 直到她不死心踏进掌司府里时,耳边仿佛才重新响起声音。 四周其实已经很乱了。 不只是场景,还包括声音和空气。 躺在府院中央的是金玲掌司的尸体,周围还有满地的鲜血,连柱子上都有血。 还有几具尸体零散躺在四周,她眼神挪移,甚至看到其中有一个,还是沙华。 岁淳浑身冰冷,她根本不敢想曼陀此刻怎么样,看着这里的尸体里没有她,她便能微微庆幸一下。 死在这里的人其实没有很多,但地面上有太多血了,渗入黑色的石砖里,颜色看着暗沉,血腥气浓重。 岁淳知道,那里面有很多其实都是玥珠的血。 它点燃祭灯的同时,掌司府肯定受到了严重的打击,掌司为此牺牲,玥珠是出来为了保护其他那些灵差的时候,才受了那么多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 岁淳木着身子往前走,一步步穿过一片狼藉的掌司府。 她头顶上空百余尺处是高悬明亮的祭灯,正散发着幽幽白光,明晃晃地照亮了这方天地。 祭灯像是一盏明灯,照亮了她前行的路,即使这条路上满目疮痍,她也要走下去。 穿过掌司府,再走过一条百米长的长廊,便是冥王殿。 冥界是有地狱的,但有固定的所在,可此刻的冥界,就仿佛一座巨大的地狱。 嘈杂、混乱、刺目、鲜红。 她终于在长廊上看到了活着的灵差。 各种法术印诀在自己身边飞舞,有人尖叫,有人逃窜,也有人抵抗残余的天界人,还有人被击倒。 一条百米长的长廊,混乱不堪,前方如何,更不用想。 靠近这里的天界人其实已经被击杀的差不多,只有几个法力高强的还在坚持,众多灵差真正惧怕的,是冥界禁地发起的鬼力潮。 脚下的地面忽然剧烈摇晃,她猜东边的宵山已经在鬼力潮的攻击下坍塌。 岁淳在长廊上边往前走边施法帮助身侧的灵差,眼睛在转身间看到天上已经密布的云层和翻滚的闪电闷雷,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无力。 他们所有人都清楚,这是鬼力潮最终一击快要到来的征兆。 “我就知道他救不了我们所有人!” “他自己估计早就逃了吧!” 不知道哪里的灵差先起了头,四周很快响起一片声音。 全是埋怨他、怒骂他的。 她心里一痛。 其实现在最好的保命方法,就是逃离冥界。 岁淳看了一眼四周躁动不安,开始奔走准备逃窜越界的灵差,什么都没说,还是选择转身继续往前走。 胳膊忽然被人拽住,她扭头,看到曼陀沾着血的脸。 “灵兰你疯了!鬼力潮马上来了,再不越界会神魂俱灭的,他根本就救不了我们所有灵差!” 她压下心头看到曼陀幸存的喜悦,摇摇头,拂开曼陀的手: “可我走了,就没人救他了。” 这是一场浩劫,岁淳清楚自己的能力,是救不了所有人的,同样也清楚自己没有那么伟大,她并不想救下这些在这里诋毁他的人。 在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应该牺牲,应该奉献的时候,她要去救他。 也只想救他。 钢笔 余小鱼有点喘不过气。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趴在他腿上的姿势,反正江潜两通电话接下来,手上就没闲着,等接了第三通,他就把她抱到沙发上去了,好像吃完晚餐要吃甜点。 第一个电话是沉颐宁的,第二个是颜悦的,声音她听得清楚。 第三个还是女声,余小鱼反应过来,这不是她房东学姐吗? 她一开口,江潜摩挲着唇瓣的手指塞进去,堵住她的嘴。 “……对,宋主任是市政协委员,连任三届了,说想明年三月开市级两会的时候提案,关于这个P2P网贷现象。我们杂志社写了跟踪报道嘛。” “早一点?我想想……”席桐思忖,“十二月市里要召开经济法治工作会议,是中央来的领导主持,也许会收集人大和政协的意见。” “麻烦席记者和宋主任了。” “江总不说我们也会提的。上次我去采访我们那个A大学弟家里,太可怜了,父母农村的,一个脑瘫一个聋哑,日子真没法过。不过,江总您为什么在意这个?” 江潜垂眸看着带牙印的手指,“一些私人利益关系。” 挂了电话,席桐感慨:“不会吧,这年头总裁也网贷吗?” “他说的是他女朋友家里,被放高利贷的整了。找人在市级会议上提案只是走一个正当程序,其余的他自己会想办法解决。” “孟峄,你哪来的消息?” “对于下班时间第二次打我妻子手机的男人,我有必要稍微了解一下情况。” “我是下班了没错,但你这么肯定他也下班了?” 孟峄道:“他原来早十晚十二,我有时候下楼送客户还能碰到他抽烟,现在他把女朋友追到手,上午都不去公司了,下午去了六点钟就走,就这种工作态度,能指望他回家干正事?” “你怎么这么八卦啊!” “恒中大楼就在ME对面,天天看他车走得早,我也想早点回。” 席桐快笑死了,“人家居家办公不行吗,疫情期间必备技能。” 孟峄一下子把她推在床上,“不会真的有人居家还能办公吧?” …… 居家办公。 他就是这么办的? 余小鱼趴在靠枕上侧过脸,看江潜把手机放到一边,打开电脑,调整蓝牙耳麦。 她见他开了摄像头,连忙扭着身子要爬起来,他的手伸进裙子,轻拍一下她的臀,“动什么,咬了我就想跑?” “你开会啊。” 他把Zoom调成虚拟背景,从茶几下的储物柜里取了纸笔,“我开会都是开摄像头的。” 余小鱼喔了一声,小小地松了口气。 这样他就会收敛一点吧。 江潜低头看一眼伏在膝头玩手机的人,又拿了瓶酒精棉,用镊子夹着棉花慢条斯理地擦拭钢笔。 她闻到一股医院里的气味,疑惑地抬头,他解释:“太久不用,落灰了。” 会议成员一个个上线,人齐了后,江潜解除静音,开始发言。 他说的很少,主要是下属在总结HENZ项目第二阶段的成果和遇到的问题,几个人热火朝天地讨论。 江潜听着,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右手揭开笔盖,左手把裙子捋上去,在臀上爱不释手地揉捏起来,搓出红印。 余小鱼暗叫不好,胳膊撑着枕头翻身,被他一手按住,悄无声息地扯下内裤。 她怕开会的人听到奇怪的声音,隔着西裤掐了一下他的大腿,目光不安。 急什么? 江潜抚弄着那道隐秘的缝隙,他会给她的。 好好地,一点一点地喂她。 余小鱼看一眼电脑上的静音按钮,又看一眼他冷峻的面孔,心里急得要死,脸也红得要死。 他怎么敢的啊? 江潜依然盯着屏幕,发表了几点看法,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话,一边用食指磨蹭着两片花瓣,顶开后缓缓地探进去。 先是一个指节,进入,再抽出,透明的指甲盖渐渐裹上一层水泽,在明亮的灯光下闪烁。 那里呼吸着,像沙滩上贝壳呼吸的小孔,吐着温热的气流和淡咸的海水。 他轻轻地往里探,第二根指节没入洞穴,寻找里面藏的东西,很软,很湿,一碰就害羞地瑟缩。 余小鱼把脸埋在枕头里,堵住喘息。 会议还在继续。 江潜把纸铺在她光洁滑腻的背上,手腕压住纸面,沙沙地写起来,细而硬的笔尖扫过背脊凹陷的弧度。 ……好痒。 她摆着腰试图逃离这种难耐的感受,他卷起袖口,膝盖把她小腹往上抬,让臀瓣翘得更高,一边写字,一边用手指在穴里钻弄。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后背渗出细密的汗,柔软的黑发散在沙发上,发尾微微地颤,牙齿咬着手背,生怕自己叫出来。 “博雅传媒的黎总正在阿根廷,我昨天派人接待了,她要求看几个样品房。”拉美地区子公司的代表一板一眼地汇报,“她还带着几个做生意的朋友,都是中国人。” 江潜仿佛没感到膝上的人抖得厉害,加了一根中指,在穴里快速抽插,声音平静从容: “她是替这些人看投资标的,或许还要在当地结交新朋友。请大家记住一定要按规章制度办事,不要画蛇添足,以免生是非。” 有人道:“海外投资这块最近风向趋严,上次和国建二局的副总吃饭,听他的意思是上面比较关心HENZ度假别墅的用途,因为购买者有一部分是带政治背景的华人。他们是承建商,所以有这方面的担心。” 一声微弱的呜咽在下方响起,江潜动作不停,指尖把那方温热窄穴插得汁水四溢,忽然间撤了手,将纸轻飘飘地一丢,身子俯下去。 余小鱼艰难地抬眼望着他,以为他终于弄够了,他笑了笑,把牙印未消的食指放到她眼前,极低地道: “真会咬,上面全是口水。” 她从耳朵到脖子都烧着了,使劲捶他肚子,结果腹肌很硬,捶上去跟铁板似的。 江潜重新直起腰,“不好意思,猫把笔弄掉地上了。我们作为销售方,不必打听那么多,严格按照法律来,我从负责这个项目开始就一直在强调合规性,大家到目前为止做得很好,后面不管是哪方监管来查,都不要慌张。我下周约见国建的管理层,会问清楚,他们央企消息确实比较灵通。” 他的指腹拨开前端的小叶,摁在凸起的小粒上,打着圈揉起来。 什么猫,什么笔……… 余小鱼的思维开始涣散,死死压住嗓子里的呻吟,腰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汗把他的裤子都打湿了。 那支冷银色的钢笔在他指尖转了半圈,套上盖子,顺着脊骨慢慢地往下滑,最后滑入臀缝间。 她感到一个凉丝丝的物体抵在入口。 高管们严肃的交谈回荡在客厅里,下一秒,她听见自己叫出了声,脑子里轰然一响。 ……完了。 江潜在那一刻及时按了消音键。 他握着钢笔,冷静地看着银色末端一寸寸抵入花心,那张嫣红的小嘴咬住冰凉的死物,吮着它往里拖……那么窄的地方,好像连细细的笔身都容纳不了,却能吞进他胯下硬挺的性器。 她喜欢这支钢笔吗? 还是他的手指? 还是他的…… 他注视着那里,观察这东西抽插时穴口的反应,水还是那么多,一推进去就要溢出来。 再快一点? 让她高潮。 在他指尖哭出来。 这个念头乍现时,那粒脆弱敏感的花核已然被他揉得肿胀充血,稍稍一碰,腿上的人就是一抖,娇吟盖过了所有人的话语。 江潜揉得愈发重。 他揉着她,插着她,用身体固定住她战栗的身躯,在她汗津津的背上舔吻着,轻声问: “你还记得这支笔吗?” “想知道面试那天我用它记了什么吗?” “要不要看?说话。” 她被他弄得眼泪都出来了,下巴搁在枕头上直哼哼,江潜循循善诱:“说想看,我就告诉你。” “不想……不想看!谁要看那个!” 江潜不说话了,面部出现在摄像头范围内,看似认真地聆听下属汇报。 手上的力道却更加大,把她弄得腰肢乱摇,汁液汩汩,没几刻就含着钢笔一阵抽搐,滴滴答答地泄在他掌心。 江潜拈住钢笔头,“啵”地一声拔掉盖子,剩余部分还紧紧地插在穴里,沾着晶亮的水。 “就这么喜欢它?松一松,我要用了。” 他按了按花核,在蜜穴一张一合的间隙拔出钢笔,拖出长长的银丝,笔尖划过脂玉般的背。 呻吟变成了抽泣,余小鱼浑身酸软地趴着,脸都哭花了,肩膀一颤一颤,江潜安抚着她的后颈,“静音了,谁也听不到。” “你……你干嘛这样弄……” “不喜欢吗?那下次不这样了。” 他打开麦克风,“我稍后会ments发给各位,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言简意赅地回复了几个人后,江潜说了声散会,关了电脑,把她抱起来坐着,捧着她的脸亲吻。 “不哭了好不好?没什么害羞的,小鱼,这种事只会和爱人做。” 她还是在哭,眼泪顺着他颈窝淌下来,江潜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过头,柔声哄她:“不看我就擦掉了。” 余小鱼含糊地说了两个字,含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他抱着她起身走到水缸前,蓝色的玻璃上映出几行字母。 【Littlefish, Littlenervous. Totallyfresh, Sosweet.】 黑色的花体字母写在雪白的背上,像精致的纹身。 在她扭头看的那一刹,他咬住她的脖子撞进来。 这么甜 江潜托住她的臀,按住两条盘在腰上的腿,用了十足的力道往里顶,“看清了吗?” 余小鱼被他撞得一颠一颠,眼前发花,哪里看得清水缸上的字,恍惚间只瞧见几条红鱼在茂盛的水草中穿梭。 黑字模糊成一片,她闭上眼,在他怀里承受着一波一波灭顶的浪潮。 江潜在她耳边喘:“我怎么说的,做的时候不许闭眼。” 他进得太深太重,几十下过后她不得不睁开眼,眼神迷离地望着他,湿滑的穴裹挟着分身,小口小口地吮吸。 “咬得真紧。” 他仰头呼出一口气,下颌到敞开的领口泛起微红,抽出弹动的性器,在那道缝前后肆意磨动,每次碾过前端的小粒,逼得洞里一股股吐水。 “太重了……” 她淌着眼泪叫他,可往上攀升的强烈快感让她无法停下来,哆嗦着骑在那根粗壮的东西上,脚背绷得笔直。 江潜亲她湿漉漉的眉眼,“还没进去,怎么就重了?等下我轻一点。” 她开始自己磨起来,双手搭在他肩膀上,“你……你写了什么,嗯……告诉我嘛……” 江潜把她抵在水缸上,深深地一个进出,把她插得在高潮中晃着脑袋,腿心的水全喷在他裤子上。 身后水缸震动,鱼群受了惊,一甩尾巴躲进珊瑚丛。 “他们看见了……”余小鱼抽噎着趴在他胸口。 “没有,摄像头拍不到。”江潜安慰。 她偏了偏头,纯黑的眸子里似怨似嗔,“鱼……” 鱼看见了。 江潜把她抱得更紧,动作不停,逗她:“它们不会说话,就算让它们看着做到天亮,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语言对神经的刺激是致命的。 绞着他的地方骤然一缩,层层迭迭的嫩肉缠住他,差点就要射出来。她在浪尖上漂来荡去,嗓子都叫哑了,腿心还在不知疲倦地噬咬,好像要他把所有东西都留在里面。 江潜及时退出,把她抱回沙发上,扯掉碍事的裙子,解开衬衫背带,草草脱掉西裤,冠头在泥泞的穴口边缘滑动。 他俯下身,含着她的唇呢喃:“小鱼今天真敏感,我慢慢来。” 说罢在她腰下塞了个靠枕,单手抬着腰肢缓缓挤入,才一进去,顶端就被热流淹没。 她躺在沙发垫上,脚踝磨着他的尾椎,一对雪乳在他眼下跳跃。江潜叼住乳尖的莓果,用舌尖轻舔着,手指在她布满汗珠的肚皮上一笔一画地写—— Littlefish. Sosweet. 酥麻的痒从他指尖蔓延到全身,余小鱼觉得自己好像泡在一锅热水里,全身没有哪个地方不烫。 她看着他的脸,微弱的声音带着哭腔:“江老师……我,我要死了……” 又是一股水喷出来。 江潜吮着她的双乳,嘴唇往上移,吻她的鼻尖和睫毛,整个身子都覆上去,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在她耳边急喘:“我第一次见你,就在想这个小姑娘好甜。” 她的眼泪又流出来,娇气地攥着他的胳膊,腿被他顶得发颤。 “虽然一点经验也没有,还紧张,但是有勇气,又灵活,我就愿意带着你。”他的吻逐渐失控,在她喉咙上咬着,“别人都不想看了,只要你。小鱼,我只要你。” 咸咸的泪水开了闸,沾湿了他的脸庞,江潜越是心疼,身下就撞得越狠,“怎么还哭,我没有把你弄舒服吗?” “江老师,江老师……”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只会说这三个字,脑子里也全部是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那阵白光来得突然而猛烈,余小鱼丧失了一个片段的记忆,意识再聚拢时,鼻子吸入蒸腾的水汽。 江潜把她抱到了浴室里。 洗手台对面的镜子照出一对纠缠的肢体,他把她放在台上,两手握住她的腰,站着进入,背部肌肉汹涌起伏,劲瘦的窄腰无休无止地耸动。 她看见自己的腿紧紧缠住他。 她看见他冲进来时,自己的指甲抠着他的手臂。 她看见他只要抽离出去,她就哭喊着不让他走,要他再进来填满。 淋浴头的热水哗哗流着。 水雾弥漫,浴室里的温度急剧升高。 江潜的皮肤泛起灼热的红,原先的冷白色消褪无踪,每个部位都是热的,汗珠从贲起的肌肉上滑落,砸在她的肚脐里,然后混着台子上的水,淅淅沥沥滴在瓷砖上。 她怎么有这么多水? 怎么能这么甜? 他被欲望支配着心神,凝视着她眯起的眼睛,插入的节奏越来越快,最后变成疯狂的撞击,两颗饱满的囊袋拍在洞外,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浴室里。 在某一个高点她忽然失声,纤细的腰蓦地挺起,像一张拉满的弓悬在空中,腿心、小腹、双乳和脖子都无法控制地痉挛起来,下面那张嘴巴拼命蠕动,索取那根带给她快乐的东西。 江潜把她捞进怀里,压下去,抵死撞了数十下,两具身体一起倒在台子上。 长久的释放带来极致的宁静。 他把第二枚套打结扔了,细密地吻着她绯红的脸颊,还有她光润的肩,不说话,就这么抱了许久。 热水充满了浴缸。 江潜把她放进去,让她树袋熊一样趴在自己身上,大手轻拍着她的背。 “累了就睡。” 她的指头划过他胸前的抓痕,扁了扁嘴,他低声道:“没事,不疼。” 余小鱼贴在他的胸口,静静地看着他,一头黑发漂在水面。 江潜给她洗完澡,她也没睡,等挨到床了,她才挠了一下他的掌心,小声地说:“我是不是有进步呀,都没睡着哎。” 他失笑,“嗯,怎么不睡呢?我喝了点酒,时间会比较长,你还是先睡了比较有利。” 她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了,睫毛垂下来,还是有些羞涩的模样,“因为……因为今天太喜欢江老师了,没有舍得睡觉。” 江潜一翻身撑在她上方,抿了抿唇,还是克制住了,放松下来躺着,“这种话要在之前说,知道吗?因为我会忍不住。” 她乖乖地“嗯”了一下。 江潜心里想着事,等她合上眼,才轻唤了她一声:“小鱼,你有……” 他想问她有没有结婚的打算,但又觉得一场欢愉过后,两个人脑子可能都不太清醒。 这种严肃的事是要好好商量的。 “……江老师?” 江潜换了个问法:“我去做结扎好不好?” “……嗯?” “我三十了,要对以后的生活做一个规划。” “……嗯?” 江潜以为她没有明白,“你知道结扎是什么意思吗?” 余小鱼闭着眼“嗯”了一声。 卧室里陷入沉默。 半晌,江潜说:“这样以后就不用戴套这么麻烦,今天我差点忘了。” 余小鱼躺在他臂弯里,没说话。 等了一会儿,他委婉道:“我想稳定下来。” 她费力地撑开眼皮,眼珠雾濛濛的,看得他心软。 “算了,你先睡吧。”江潜亲了下她的额头。 窗外的月亮升上来,电线杆上的乌鸦叫了两声。他盯着月亮,胸口被她塞得满满当当。 过了很久,黑暗里传来小小的一声:“可是这样就不可以生小宝宝了呀。” 江潜深呼吸几下,笑意从眼角荡开,又皱了下眉。 “生宝宝很疼的。” “嗯……” “以后再想吧,晚安。” * 事发一周内,盛海国际的官网发布了关于虚假举报的公告,紧接着造谣者在派出所写的亲笔道歉信也曝光了。余小鱼嫌烦,没打开那几个社交媒体APP,从楚晏那里知道网上又掀起一阵舆论热潮。 “虽然现在的风向朝着你这边,但招聘方很难做到客观,他们也看新闻,酒桌上会聊八卦,一帮中年油腻男能聊出什么好听的?你要跳槽还是多投简历,还有你那个领导啊,你当着他面杠他,当心他给你穿小鞋。” 余小鱼在DCM部门做了两年,对她上司的人品摸得门儿清——简而言之,就是你不惹他,他不针对你;但你要让他下不来台,那他有一百种方法整你。 不过现在她没力气想这事儿了,她只想休息。 事实证明,嘴上的隔一周、两周毫无用处,江潜概念中的“循序渐进”跟她想的不是一回事。余小鱼越发觉得自己来他家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只要她不出门,江潜必然居家办公;只要居家办公,必然一心二用;只要一心二用,必然用在床上。 ……书上怎么说来着,资本家会以各种手段榨取劳动工人的剩余价值。 休假十天,她躺平瘫着的时间都有五天了,到最后一天,她并不意外地收到了工作群里上司@她的消息: 【下半年市场有待回暖,王总给我们业务线安排的KPI较重,要求每个员工都参与销售。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只想负责承做,我就和领导提了,经过商议决定让你去公共人才池,带刚进来的新人做行研。】 所谓公共人才池,就是没有带队的首席,里面一群被各部门踢出来的散兵,什么活儿都干,什么骂都挨。 领导体面地又补了一句:【你的研究能力我很信任,觉得从性格和工作负担两方面来说,你过去之后会比现在轻松。】 余小鱼没有愤怒,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终于可以出门了! 再打一阵工,找到下家就跑路。 倒是江潜看她这么高兴,有些怀疑:上班能比在他家还清闲吗? 他只能郁闷地开车送她去公司。 奶香味 当晚九点钟,江潜抱着花来接她下班,那张小脸上轻松自在的表情已经变成了愁云惨淡。 “有人欺负你?” 余小鱼长长一叹,“公司的环境很糟糕,我毕业进来之后,发现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被排挤走了。我做得很痛苦,可人家就能生龙活虎,好像工作氛围很健康,我才是那个格格不入的神经病。” “怎么说?” “我今天刚调过来,领导就给我下马威,说是让我带新人,和他们一起写研报嘛,但我们写出来的他不满意,又不具体说哪里不满意,就让重写。我一问他,他就发火,让我去看实习生写的东西,说实习生都比我能干。怎么可能!我的行研是你教的,哪里会差?江老师,他这是指桑骂槐,他在骂你!” 江潜笑了,把车停在路边,手指抚平她的眉心,“想不想吃小蛋糕?我们上去买。” 余小鱼下了车,牵着他的手喋喋不休,“江老师,我跟你说啊,我上午听到他们怎么整实习生,都惊呆了。” 商场快到歇业时间,里面的人散得差不多,甜品店柜台也清空了一半,江潜要了两个,拿手捂了捂,插勺子递给她一份提拉米苏,自己拎着一份巧克力乳酪,带回家给她明天吃。 她吃着小蛋糕,声音舒缓了些,“内资投行实习,头部券商按天算工资;腰部券商没工资,一天发几十块钱餐补;像我们这种裆部券商呢,连餐补都没有,真就是纯免费劳动力。现在实习竞争可激烈了,在大学求职微信群里发招聘信息,不愁没好学校的学生打黑工,他们真的可以不要钱,只要工作经历。” 江潜道:“现在市场确实供大于求。” “我进公司就在DCM部门,工作量不算特别大,没招过实习生,但现在做行研,要写的东西多了很多,干得没有别人快,因为别人都是自己弄个实习团队,一个员工就能完成四五个人的工作量!” 提拉米苏很快就见底了,余小鱼摇摇头,“他们每天早上十点,准时给实习生开会,会后还要写总结。我同事带的两个实习生,上个月刚进来的时候,一天之内写了三十页的报告,我私下一问,这报告供领导讲了一个月。” “这个领导能力很差。”江潜评价。 “今天他就拿这个来教训我,说A大毕业的,工作两年了,不要连实习生都比不上。人家免费打工,还没人知道他们。”她火气上来了,“不给钱还有脸说呢!” “微信上教训?” “嗯,还好不在一个办公室,不然我又要跟他杠起来了。” 江潜知道她的脾气,生气了就不会忍,“那你怎么回他的?” 余小鱼掏出手机给他看。 【王总,我要是您,磨破嘴皮都得求他们多干一年。菩萨都没这俩实习生管用,烧香还要给菩萨交香火费,您这赚的不比买股票多?】 江潜没忍住,在人行道上笑出声。 “我现在头铁了好多。”她把吃完的盒子一扔,语气颇有些阅尽世事的沧桑,“江老师,你跟这些人一比,简直是大慈善家,我当年跟着你,哪受过这委屈啊!” 江潜当年只是做了正常导师应该做的,没想到别人带孩子和自己带孩子差距这么大。 “不喜欢就辞职,没有必要浪费情绪,这样的公司配不上我们小鱼。” 余小鱼气鼓鼓的,“我猜就是因为你逼着他们发公告,领导觉得以后和恒中的合作都没戏了,心里憋着火,没胆子跟你较劲,就授意下属来整我。出了影响公司形象的事,他没理由炒掉我,就想让我受不了主动辞职,这样别人问起照片的事,公司好撇清干系。而且他们还认定你身居高位,跟我就是玩玩而已,就算欺负我,你也不会怎么样,之前报警只是因为损害到了恒中的名誉。” “恒中不会再和盛海合作了。”江潜说,“让盛海做HENZ境外债承销,才是玩玩而已,市面上那么多中小券商都在抢单子,我为什么偏偏批给这家?还不是因为你在。” “啊?”她瞪大眼睛。 江潜轻咳一声,“准确地说,只要程序合规,我没有理由拒绝,选哪家都是一样的。盛海比较诚实,不像有些券商,沟通时说得天花乱坠,自夸能卖出多少债券,最后却做不到。” 他发动车子,结束了这个话题,“小鱼,找工作我可以帮你,我不想让你这么累,加班到九点回家还要投简历准备面试。” 余小鱼指着车旁经过挂着员工牌的路人:“我这哪算累,人家干审计的才叫累,预审就开始007了。” 路人听到了,生气地回头:“你不要乱说,我一周只上六天班,十点不到就下班了。” 江潜:“……” 余小鱼同情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啊。” 然后对身旁做了个“你看对吧”的手势。 她看着窗外的车流,双手枕着后脑勺:“我先自己找工作,至少等到下个月,让公司把社保交掉我再跑。找不到我就让你帮忙。” 江潜揉了揉她的脑袋。 小姑娘一直挺要强。 三年前如果没出事,她现在应该悠悠闲闲地在外企工作吧? “要是他们再欺负你,就跟我说。” “哎呀,江老师你不要担心,我既然干不长,就不会跟他们虚与委蛇,忍气吞声。叫他们看不起社畜打工人!” * 这几天过得甚是煎熬,每天上班,余小鱼都会遭到意料之外的训斥,比如问她为什么没有约电话会议,为什么没有总结日报,为什么没有监督组里实习生的进度…… 她破罐子破摔,把能做的做完,其余就不管了,一到八点拎包走人。连续五天之后,领导找她谈了次话,大意是认为她工作态度有问题,需要好好反省。 周日组里没人休息,余小鱼也加了一天班写报告,第二天中午吃饭前,她随手丢了张名片在桌上,旁边用笔压了张草稿纸,记着几行字。 这天领导就没有再找她的茬。 下班时同事们还在电脑前狂敲报告,她拈起桌上的名片,放回包里,走进无人的电梯,嘴角露出苦笑。 领导消息灵通,以为她找到了下家,很快就会走,实际上她是在唱空城计,到目前为止还没接到任何面试通知。 名片是上次去七森会所吃饭,芳甸资本的宋总给她的。她当时在恒中的路演上讲了十分钟PPT,发挥不错,引起了他注意,不过那次饭局后两人没再联系过。 回到公寓,余小鱼打电话给楚晏。 “我们公司的岗位?我帮你问问啊。不过你得先有个心理准备,现在VC、PE社招,都要求研究生学历以上,另外你工作两年,经验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涨薪幅度可能不大。要不你直接加宋总微信,微信号就是手机号。” 余小鱼用肩膀夹着电话,打开冰箱,眼睛一亮——里面除了几瓶酒,还整整齐齐放着一列小甜品,有拿破仑蛋糕、海盐芝士、抹茶大福、芒果瑞士卷,五彩缤纷的。 她的心情瞬间好了,拿出一个小蛋糕放到桌上,美滋滋地用勺子挖了一块,“那我就直接联系宋总了。你跟我讲单位福利不错,不是骗人的吧?” “骗你干嘛,我们工作强度比其他PE小多了,成立初期合伙人投的项目收益就够我们吃好几年。” “你们合伙人是哪几位?” 楚晏也不清楚,“我也没见全过,大佬都很低调的。” 挂了电话,她边吃边开电脑修改简历,然后去芳甸资本的公众号看了一下投资项目,紧接着就加宋总微信。宋总正好有时间,两人寒暄几句进入正题,余小鱼问他公司招不招人。 “有个研究员几天前刚交辞职信,你要是感兴趣,我安排你去那个组面试?是做奢侈品的。” 说实话,余小鱼对这个领域一窍不通,但找工作的要义就在于装得底气十足,就当是刷经验。她谢过宋总,把简历发过去,就等通知了。 可能是老天爷看她这两周在公司过得太不顺心,接下来的几天异常顺利。 奢侈品组的经理去过HENZ的路演,对她有印象,态度很客气,经过两天内三轮面试,几个高层都点了头,让HR来跟她谈薪资。 余小鱼这时才想起这个问题——她压根不会谈这个,楚晏也只跟她说了大致的范围。 她打开芳甸资本的官网,试图在招聘版块上搜寻薪酬信息,然而徒劳无功,昏昏欲睡地点进公司介绍的页面,余光扫到一个“江”字,下意识停了半秒。 原来是《春江花月夜》里的诗句,“江流宛转绕芳甸”,取后两字作公司名。 还整得挺文艺。 余小鱼打了个哈欠,继续往下瞟,结果瞬间清醒了。 她跑到浴室外,敲敲门。 江潜刚回家,正在里面洗澡,应了一声:“小鱼,什么事?” “我面试芳甸资本,你知道吧?” “知道。” “那他们知不知道我是你女朋友?” 水声停了,江潜擦着头发,把门开了一点,“你说谁?” “就是这家公司里的人。” “我不清楚。没跟他们说过。” 余小鱼拍着脑门哀叹:“你怎么不跟我说你是合伙人啊!” 江潜哭笑不得:“你投简历的时候不查查这个公司吗?我以为你知道。” “我当时看的是公众号嘛!那我不去了。” “怎么不去了?我三四年都没管过芳甸的事,又不妨碍你工作。” “我要是进去了,老板同事知道我们谈恋爱结婚生宝宝,多尴尬呀。” 江潜手一伸,把她捞到自己胸前,“结婚生宝宝?” 余小鱼刚说完就咬了舌头,踮脚用力晃着他的肩膀,“忘掉忘掉忘掉……” 他扣住她的腰,不让她溜,沉沉地笑:“小鱼,再说一遍。” 她的脸红红的像个苹果,哼了一声,埋在他怀里吸了口气。 “再说一遍。”江潜低声恳求。 余小鱼不说话,半晌,又深深吸了一口,怀疑地举起自己刚碰过小蛋糕的手指头,凑近闻闻。 “嗯?” 她抬起头,像发现了一桩天大的秘密,眼珠亮晶晶的,“江老师,你身上有股奶香味。” “……” “不是沐浴液的味道。” 她戳了一下近在咫尺的胸肌,鼻尖蹭过乳头,“淡淡的,好好闻……” 江潜再也忍不住,把人往里一拽。 “呯!” 门被踢上。 浴室里响起一声惊叫,而后哗啦啦的水声重新回荡起来。 ———————— 听说现在流行奶味文学,我也写一只奶香奶香的金融小鳄,大胸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答应我同学,要揭露她打工遇到的骚操作。干审计不是每个组都很累,我美丽活泼的室友还有时间找男票,年审期间比我回家都早∠(?」∠)_ 秘密 内环大院里的房子是八十年代建的,居民大多上了年纪,午夜过后,只有一栋别墅二楼亮着灯。 迎着光,浴室的门开了,一股闷热的水汽冲出来。 谢曼迪走到穿衣镜前,给电吹风插上线,挽起一边半湿的头发。花园外有跑车呼啸而过,一束车灯照在镜中人脸上,映得眼眸漆黑,面容苍白,褪尽了热水泡出的一点血色。 这张脸…… 她移开视线,盯着墙角的霉点。 这个家中只有一间卧室是这样,其他地方都因新女主人的到来而翻新过,干净整洁。 谢曼迪讨厌别人进自己的屋子,无论是粗俗的装修工、优雅的继母,还是朴实的父亲、让她继承大笔遗产的谢家外婆。 他们对她很好,但她没有那些情绪。 感恩、激动、知足的情绪。 她吹着头发,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着想着,嘴角就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把吹风机开到最大档。 长长的黑发在空中张牙舞爪。 呼呼的噪音穿透地板。 五分钟后,楼下果然响起了脚步声。 是戴月咏。 他走到门外,声音带着愤怒,“曼曼,跟你说过尽量在十二点前洗澡,你沉姨睡觉容易醒。吹头发小点声行不行?” 谢曼迪关掉吹风机,往床上一躺,心不在焉地道:“爸,对不起。” “早点睡,不要熬夜玩手机。” 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下。 谢曼迪关掉台灯,屋檐上的月光悄然滑进窗,染上干燥的发梢。 那个人还能睡得着吗? 反正自己睡不着。 她也别想睡。 谢曼迪靠在枕头上,望着尖尖的月钩,眼睛干涩,心底生出一种空洞的疲惫。 褪黑素就放在床头,她不想吃,滴完眼药水,仰面直直地躺着。 片刻后,有人很轻地敲门。 “Mandy,睡了吗?” 是个月光一样温柔的女声。 谢曼迪跳下床,拉开门的一刹那想起眼药水还没干,低头把门摔上,用手抹了两下眼角,脸转向窗子。 清凉的夜风从那里渗进来。 很久之后,门外的人打破了沉默: “对不起。” 她似乎叹了口气,“不要再做那些事了,不该由你来。” 谢曼迪凝视着镜子里冷漠的脸。 “我知道你讨厌我,不想跟我说话,但我说的你听得进去。赵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不要以为你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通过手段拿到一点资料,就能动摇他们的根基。” 谢曼迪挑了下眉,那张脸的神情变得熟悉了。 “你跟我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说完了再来教训我,很礼貌是吗?” 她走到门边,提高声音:“是我开吹风机吵醒你了,对不起,阿姨。我再得罪你,你直接告诉我爸,他养了我十三年,把我赶出家门我也没意见。” “你爸爸对你不好吗?怎么能这样说他?” 门外的嗓音有一丝颤抖。 “他很好。”谢曼迪冷冷地说,“戴家和谢家的人对我都掏心掏肺地好,可我从小就这样,可能是没妈教吧。” 她双手抱在胸前,“我爸对你不好吗?你要骗他多久?” “你在说什么?” “你根本不喜欢他,你在利用他。他不是我亲爸,所以我懒得告诉他,告诉了他也不会信。” “你误会了……” 谢曼迪狠狠瞪着镜子,片刻后终于打开门,“等你敢承认——” 走廊里空空荡荡。 人已经走了。 她心头火起,咬牙追下去,把楼梯踩得咚咚响,到了一楼,戴月咏正恼火地站在主卧门口。 “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饿了,我拿点吃的。” 谢曼迪去厨房,胡乱从冰箱里拿了袋黄油饼干,头也不回地跑上楼。 戴月咏打了个哈欠,关上门,房里传来隐约的抱怨: “现在的小孩,早饭都不吃了,天天熬夜玩手机吃零食点外卖,这还了得……你吃不吃那个饼干?我下次多买点……” 别墅重归寂静,谢曼迪路过戴昱秋的敞开的房门,里面很空。他几天前搬出去住单位宿舍,因为不想再面对她。 ……最好永远别回来,见了他就烦。 刚回到床上,手机屏就亮了一下。 【周六中午有空吗?我们两一起吃个饭吧。】 谢曼迪久久地看着这条微信,莫名烦躁不安,把饼干扔到角橱,点开软件叫了整只炸鸡外卖。 等到天明时分她也没睡着,八点一过,终于回了个“OK”的表情包。 * 细致的亲吻落在肩背上,嘴唇温暖而柔软。 ……与他的外在完全相反呢。 余小鱼这么想着,稍稍动了下右胳膊,把微信发了出去,带着鼻音道:“江老师,你压到我头发了。” 江潜一边吻她,一边把凉凉滑滑的头发拨到前面去,拿掉她的手机,扔到床脚。 “我还没发完呢!” 他不说话,只是贪恋地吻她的身体,把她圈在怀里。 夜很深了。 柠檬沐浴香氛的味道很好闻,可她还是觉得他身上的味道更好闻,于是翻了个身,脸颊贴住他裸露的胸膛,呼吸喷在皮肤上。 “不想睡就再来一次。” 江潜看着她,她真的知道怎么让他兴奋起来,但又总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好像做坏事的人都是他。 “江老师,你不累吗?” 余小鱼发完微信就没力气了,软绵绵地瞪他,“明天还要上班,别人看到怎么办呀……你亲得我好痒。” 江潜在浴室里很放肆,把她几个地方都弄红了,他也知道自己力气大,所以事后吻得很轻。 “那就不去上班了,这种班有什么好上的?” “我要让公司给我交十一月的社保啊。”余小鱼闭着眼道,“这样裸辞找工作的时间能长一点。” 他摩挲着她光滑温热的脊背,“可以不用这么累。” “江老师,男朋友要用在工作之外的地方。” “那能不能告诉男朋友,刚才回了哪家公司HR?”江潜顺着她问。 “我又没毛病,这么晚给HR发什么消息。”余小鱼嘟囔,“我约人周末吃饭啦。” “你室友?” 她抱住他的腰,睁开一只眼睛,“是个很漂亮很有气质的学妹哦……” 江潜立刻明白过来,“约她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男朋友啊,男朋友什么都不跟我说,嘴巴紧得像鳄鱼,一声都不吭,最会潜水。” 他无奈,“我没有故意不跟你说,是我在工作之外做的事情太多太复杂了,一下子讲不清楚。你要是真的想知道,我是不会瞒你的。” 余小鱼“嗯”了一声,“江老师,我没怪你,开玩笑而已。有些事我不问,是因为我觉得问了并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结果,反而会加重你的心理负担。我说一句话你就会习惯性想很多,还不会在我面前表露情绪,这样还不如我自己搞清楚,也不花什么力气嘛。” 话说到这份上,江潜就懂了。 那个秘密她知道了。 他沉吟片刻,“周末我送你去吃饭。” “你不要担心我,我有分寸,就是想做个了结。” 一周很快过去,余小鱼又收到了几个面试通知,都是券商和银行的中后台。周五下班前她递了辞呈,通知公司两周后离职,领导又找她简短地谈了次话。 “按竞业协议,跳槽到其他投行需要赔十万块钱。” “我进公司的时候没签这个,入职合同上也没有这个条款。” “辞职的时候要签。” 余小鱼点点头,“知道了,如果我裸辞呢?” “退回上一年度年终奖。” 余小鱼看看表,六点整了,她觉得没有必要再在这个地方多待一秒钟,连再见也没跟领导说,出了门进电梯就按上行键,去汉原律师事务所。 “资本家还没当上,资本家精神倒学得一身是劲。” 她咕哝着找到张津乐的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 【我在你公司外面,请你喝咖啡,需要劳动法相关咨询。】 半小时后江潜来捞鱼回家,那两人正从大楼里出来,你一言我一语骂得热火朝天,恨不得合伙剥了老板的皮。 看到眼前比老板还大的资本家,张津乐顿时气焰全消,“潜总,有事儿和您说。” “上车说。” 关了车门,他被浓郁的花香熏得打了个喷嚏,“不好意思。您不是想把那个叫陈五的黑老大送进去吗,我们的律师在调查的过程中遇到困难,他背景可硬了。” 江潜并不意外:“只是试一试,探探口风,做不到就算了。” 余小鱼开了点窗,手上那束扎着蓝缎带的香水百合着实气味太浓,她也有点受不了。 “江老师,陈五就是上次你跟我说的那个人?”她好奇地问。 “对,探骊网的打手头子,挂名司机。” “他真的不是赵柏盛的手下?” 她上企查查看过,公司主要人员那栏写明了赵柏盛是探骊网的执行董事。 张津乐插嘴:“不是,他老板是个女的,叫Beatrice,人称B姐,是葡萄牙籍华人,平时很少露面,据说长得特别牛逼。” “外国人也搞P2P?” “谁知道呢,也许葡萄牙经济危机后赚不到钱了。”他耸耸肩。 江潜说:“她名下还有一家做移民中介的网站,叫海珠网。” “我在银城晚间新闻里看到过。她跟赵柏盛什么关系?” “合作,但有自己的想法。她是个胃口很大的商人,一心想往上爬。” 前方红灯亮了,江潜在后视镜里看见余小鱼满脸疑惑,微微一笑:“你刚才和张律师聊什么了?这么激动。” “我们公司业绩不佳,靠罚款创收,辞一个员工至少获赔十万,我一生气,就想去告他们。” “要是找我们律所的同事打官司,蛮贵的。”张津乐补了句,“我建议先劳动仲裁。” 余小鱼叹气:“我们公司以前离职的员工都赔了钱,而且金额没有商量的余地,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咨询过律师。” 江潜回身抽了张纸巾,擦去她唇边的咖啡渍,“我来解决,好吗?不要操心这种小问题,脸都皱了。” 等到把张津乐送到和女朋友约会的餐馆,车上只剩他们了,余小鱼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江老师,每次都让你处理,我挺……” “不要这么想。”他蹙眉,语气很正式,“小鱼,你不要认为是在花我的钱、占用我的时间和精力。我们现在是一体的,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我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让我们过得更好。如果我做不到,我在这段关系里就是失败的,明白吗?永远不要觉得你欠我什么,我这样做是因为我愿意,并且有能力,而不是为了获取报酬。” 过了半天,她才小声道:“人家说结了婚才是一体的呢……” 江潜没说话。 车开到公寓的地库里,余小鱼低头闻了闻百合花,香气十分提神醒脑。 “江老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上周我妈给我买了个二手房,四十平的内环老破小,她出首付,我背房贷,打算过年前装修好,所以十二月之前一定得找到工作。” “嗯。” 她的脸有点发烫,“你懂的吧?” 江潜嘴角弯了一下,“没懂,不妨说具体些。” 小丫头瞒他瞒得还挺紧。 她轻哼了声,抱着花打开车门,“不懂就算了!” ———————— Aftercare也是很重要的(?????????) 鱼妈妈说过结婚前要给她买个自己的小房子,江老师好坏,非要鱼鱼亲口对他说 真相 周六早上不出意料地又起迟了。 余小鱼赖床到十点多,江潜把她从被子里拎出来刷牙洗脸,又洗了些车厘子喂鱼,到了十一点半,就开车送她去饭店。 “就前面那个西班牙小酒馆,我团了个双人Tapas套餐,要四百块,好贵啊。”她坐在副驾驶碎碎念。 “你请客?” “这取决于对方的聚餐道德。” 余小鱼贴着车窗,在人山人海中搜寻着,并没看到期望的身影。 也是,人家跟她又不熟,还是自己提出吃饭,干嘛要这么早到? “嘶……” 她把被安全带夹住的头发拽出来,对着镜子扒拉扒拉,江潜瞟了眼,伸手揉揉她的后腰,“昨晚没压到吧?” “啊?” “头发。” 余小鱼用力扯了一下他后脑勺的短发,抱着包跳下车,弯腰对车窗喊:“今晚你睡沙发!没的商量!” 江潜抬抬下巴,她回身,顿时尴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要等的人正站在几米外,目光复杂地望着她。 余小鱼露出一个客气的笑,“学妹,来这么早啊,正好一起进去。” “学姐好。”谢曼迪往左挪了半步,对她身后礼貌地打招呼:“江总。” 江潜稍稍点头,不作应答,银色布加迪开出路口。 谢曼迪收回视线,嫣然笑道:“我们走吧。” 正午的太阳光照在她颈后,黑绸裙衬得皮肤宛如冰玉,好像多停留一秒都会晒伤。 还没走进餐馆大门,服务生就迎上来,几个露台上的顾客也投来视线。 余小鱼知道他们肯定不是在观赏自己,小跑两步到谢曼迪前面,“你好,我订了12点的位子。” 用木板盛的西班牙小食很快就端了上来,还有两杯桑格利亚酒,一红一白。 余小鱼要了白色的那杯,里面漂浮着玫瑰花、荔枝和青柠,香气沁人心脾。她抿了一口,拿起烤得脆脆的面包片,咬得咔嚓咔嚓响,唇边的小梨涡现了出来。 ……江老师烤的比这个好吃。 谢曼迪只是垂睫喝着红酒,没有动餐具,一桌赏心悦目的食物仿佛是无法下咽的塑料。 余小鱼咽下火腿片,“你真不要来一点?会饿的。” 谢曼迪用叉子把蔬果沙拉里的培根挑出去,斯文地吃了几口,听到对面的人说:“你平时吃的肯定特别绿色健康,难怪身材这么好。” 她语塞,“学姐今天叫我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余小鱼语气轻松地说:“你主动加我微信,我就当你是朋友了,最近我忙,倒忘了微信跟你聊聊。之前见过你三次,一次是在恒中,一次是在你爸的婚宴上,还有一次是在你钢琴老师家楼下,挺有缘分的,但都没机会互相了解。你也是银城人?” “是的,我爸很多年前从首都调过来工作,我一直在银城上学。” “是2007年调来的?” 谢曼迪放下叉子,点点头。 余小鱼声音放轻:“你爸婚礼那天,我朋友说你是戴家收养的——抱歉,我只是有点好奇。” 谢曼迪依旧保持着完美的微笑,“我是八岁进戴家的。我爸第一个妻子姓谢,07年她生病去世了,我爸很伤心,所以就离开首都,换个环境生活,08年底按外婆的意思在银城的福利院领养了我。” “八岁已经懂事了啊。”余小鱼感慨,“有爸爸就好过了,在福利院有没有人欺负你?” 谢曼迪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好笑,把酒杯往外推了推,“没有。当然没有人敢欺负我。” “也是,你很聪明,也有主见。”余小鱼托着腮,“沉总肯定也这么想。” 谢曼迪嘴角的笑容淡下来。 “学姐约我吃饭,不是为了说这个吧?” 余小鱼斟酌措辞:“确实和这个有关。” 谢曼迪嘲讽:“她找了江总,让你给我做心理疏导,好早点接纳你的实习导师?” 余小鱼摆摆手,“你别激动,我没有恶意。我找你完全是为了自己的事,三年前那件事,你明白我指的是什么。你看,你完全知道江潜和沉老师关系好,还知道沉老师带过我实习。我当年的实习经验根本比不上你在恒中这小半年的收获,你对恒中的认知已经相当透彻了。” 她叼着蒜香面包,从包里拿出一迭照片,放在餐桌上。 一共是七张。 谢曼迪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眼中有冷冷的警惕。 “这是什么?” 余小鱼把最后一枚番茄芝士挞放到她盘子里,“这是乔梦星给我的,她问姚董事长要来了。你应该知道乔梦星这个人,或许曾经看过她简历,知道她会拍照?那一阵沉老师经常在你家嘛。” “没有。”谢曼迪答道,“我不认识她。” 余小鱼用餐巾擦擦嘴角,注视着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拿它来责备你,我本身也有错。你很聪明,但不要认为别人都是傻子,你以为江潜、沉老师和我都不知道吗?只是我们觉得你很……” 可怜。 她把这两个字吞回去,“聪明人也会在情绪激动时做出傻事来。” 谢曼迪的眼神变得更冷,唇角勾起,“你想让我承认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余小鱼想了想,“我和江潜就算了,事实上我们没有你的道歉也能过得很好,而且你对我们再也构不成威胁。但是乔梦星,被人冤枉是她拍的照片,以致于她提前离职,这不公平。” 谢曼迪直视着她,双手抱臂,“喔,如果她需要我道歉,就来找我吧。你说的这个人,听上去心理素质很差。” ……还真是没有诚意,看来今天得自己买单了。 余小鱼无奈地喝酒,“你说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至少应该知道,沉老师是你的亲生母亲吧!” 那一瞬间,谢曼迪脸色剧变,唰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捏着链条包挡在身前。 余小鱼也站起来,握住她冰凉的手。 “坐啊,我没有恶意。”她重复道。 谢曼迪仍然站着,大力甩开她的手,好像碰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我不会伤害你,不会告诉别人。”余小鱼重新坐下,用勺子盛了两碗海鲜汤。 空气变得凝重。 过了大约一分钟,谢曼迪身侧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看着她香喷喷地喝汤,僵直的腿变软,坐回椅上。 “你长得有点像她,你们都很漂亮,人群中一眼就能发现。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有过怀疑吗?”余小鱼猜测,“你从前大概非常恨她。” 谢曼迪木然听着,缄口不言。 “你一出生就被丢在福利院那种地方,没有爸爸妈妈照顾,吃穿都要和别的孩子争。到了八岁,终于过上了好日子,但寄人篱下并不自由。一般的小朋友住在亲戚家都会如履薄冰,更别说是在没有血缘关系、规矩很多的大户人家了。你怎么能不恨导致这一切的父母呢? “2019年你上高三,沉老师和戴主任的关系越来越好,经常去戴家大院,你这么聪明,当然会怀疑她对你的额外关注,世界上没有一个母亲在看着被自己抛弃的孩子时,眼里没有丝毫愧疚。所以你开始怀疑,想尽办法调查,根据福利院的档案记录,或者在福利院里的听闻,找到了当时把你抱来的保姆,确认了这件事——我不知道她有没有亲口承认,这件事应该做得非常隐秘,可能你是通过观察她和沉老师的反应确认的。 “你的高中就在大院旁边,每天都回家,当然有很多机会接触沉老师,顺理成章听说了恒中集团的派系纷争。你知道她和江潜在密切合作,是一条船上的人,想把赵柏盛拉下台,所以在2019年3月15日周五的晚上,你跟踪了江潜,拍下他和我的照片,寄给赵柏盛作为举报,试图用这种手段来破坏沉老师和江潜的计划。恒中向来重视集团名誉,你完全知道这种东西爆出来的后果。” 余小鱼把桑格利亚酒喝完,朝手掌呼了口气,有股很好闻的玫瑰香,“按姚董事长的推断,赵柏盛刚收到照片,就被乔梦星不小心拿走了,所以事情才没闹大。后续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到此为止,二是再次给赵柏盛提供照片。按你的性格,理应是第二个选择,但为什么没有呢?赵柏盛一旦拿到,就不可能不利用它。” 谢曼迪面色苍白,动了动嘴唇,仍然没有说话。 “我推测,是因为沉老师第一时间就发现是你干的,替你遮掩过去,紧接着你就知道了你的亲生父亲是谁。” 余小鱼极轻地道:“是赵竞业。银城的市委书记,最大的官,名声在外的那个赵竞业。” 谢曼迪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青蓝色的血管浮在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 “我不知道是沉老师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发现的。要求证很简单,你的养父戴主任是银城官员圈子里的人,他知道沉老师2000到2001年给赵竞业当过秘书,赵竞业那时候去省城进修,他们一起消失了快两年。 “恒中的赵柏盛是赵竞业的亲侄子,二人同流合污,利益绑定。相比之下,你更恨你父亲,他知道你的存在,却抛弃了你们母女,让你孤零零在福利院过了八年,从来没有探望过你,而你妈妈至少给你留了一只银手镯。” 余小鱼叹了口气,“很戏剧性,对吧?报复了一个人,却发现因此受益的那个人才更加可恨。” 谢曼迪的呼吸变得急促,好像急于否认这一切,余小鱼没有给她机会,声音放大: “你明明还有机会报复沉老师,却没有这样做。你手上那么多证据,明明可以直接给沉老师安罪名,让她离开恒中,在金融圈身败名裂,却选择让江潜当靶子。你宁愿伤害一个跟你妈妈合作的人,也不愿直接伤害她,你心里还是想靠近她,和她坦诚相对。” “我没有!” 谢曼迪紧紧揪住桌布,凶狠地盯着她,像一只发怒的豹子。 “你被自己的心态折磨得很累,所以去看心理医生,那天我在小区碰见你,你并不是要去钢琴老师家,而是刚从心理医生那儿离开。电梯出故障,你包里的小饼干掉出来了,我那天在医生家吃了三包这样的黄油饼干。医生是不会透露客户隐私的,所以我咨询完,就上楼问了钢琴老师,她认识你,却说你那天并没来上课。” 余小鱼顿了下,“另外,你的香水和沉老师车上的都是柚子味,是你喜欢,还是她喜欢这个气味?” 谢曼迪咬着牙,半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拎着包转身就走。 余小鱼甚至能看见她额上的汗珠。 “我只是随口问问,你没有义务回答我。我说的这些都是我猜的,沉老师和江潜没有透露任何关于你的信息,他们都很理解你。” 她提高嗓音,往嘴里塞了一只剥掉壳的大明虾,在餐巾上擦擦手,追上去,把那迭照片还给谢曼迪。 “物归原主。” 然后又坐回餐桌吃饭了。 谢曼迪攥着照片,一眼也没看,只是面无血色地望着她。片刻后,她大步走到吧台,叫服务生结账。 余小鱼连忙放下海鲜汤跑过去,“我约你出来,我买单吧,不然就AA。” 她一跑过来,谢曼迪就移开目光,抿着唇掏出信用卡,啪地压在柜台上。 “你几乎什么都没吃……” 谢曼迪猛地扭头,“你在这,我怎么吃得下去?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余小鱼耸耸肩,“我今天胃口还挺好,可能是你长得太下饭了。谢谢你请我吃饭啊。” 谢曼迪胸口起伏,还想说点什么,又发现自己对着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恶狠狠地瞪着面前比自己低一个头的人,美丽的脸庞如同面具裂开了黑色缝隙。 “我和江潜都希望你能和沉老师好好相处,她是一个善良温柔的人,如果不是被迫,肯定不会丢下自己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女儿。二十一年,她受的伤绝对不比你少。” 谢曼迪似乎充耳未闻,拿回卡,三步并做两步冲出了餐厅。 正午的太阳光炽烈地烧灼着皮肤,她的胸口也难受起来,周身散发着幽幽冷气,抬头看向辽阔的天空,这蓝天白云下竟好像没有她立足的地方。 她喉咙发干,肌肉僵硬,一边顶着烈日走,一边捶着锁骨和脖子的连接处,不让那阵酸涩蔓延到鼻尖。她漫无目的地穿过广场,穿过写字楼,穿过繁华的商业区,双手把包抱在身前,强压住心底一阵阵泛上来的刺痛。 步行街两侧逐渐热闹起来,把她淹没在人海里,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失魂落魄的行人。她感觉好受了一些,脚步在一处店铺前停下。 “四对炸鸡翅,两大杯鸡米花,大杯可乐。” “终于追上你了,你走得好快!”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谢曼迪浑身一抖。 她回头,余小鱼喘着气,举起手里的塑料袋:“我把你那份墨鱼面打包了,你带回去吃啊,会饿的!” 炸鸡店主在背后催促。 谢曼迪脑海纷乱,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画面,一会儿是外婆笑眯眯地说她和那女人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会儿是养父责怪她对继母冷言冷语,一会儿是保姆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做菜…… 她恍惚接过一大包油炸食品,那只白色的塑料袋还在她眼前晃。 余小鱼把袋子牢牢地塞到她手心。 那一刹,所有的情绪都爆发了。 谢曼迪咬住唇,抬起头,瞳孔在阳光下蓦然放大。一点晶莹的光开始闪烁,而后颤动着越来越亮,像狂风吹过山巅,即将带来一场巨大的雪崩。 余小鱼张了张嘴,“你,你别哭啊。” “我讨厌你!你走,我不要看见你!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 谢曼迪的眼泪一开闸,霎时流了满脸,语无伦次地哭道:“我讨厌……讨厌你们这些人!你把它拿走,我不要……” 余小鱼掏出纸巾给她擦了两下,“小妹妹,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吃完垃圾食品心情就好了。” “走开!!你别管我!!”谢曼迪脸涨得通红,往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擤鼻子,随后狼狈地跑开了。 余小鱼吐吐舌头,望着她的背影:“喂!你回家不要跟你爸妈说是我把你搞哭了,他们还以为我欺负你。” 然后不合时宜地打了个饱嗝。 今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她在路边买了个巧克力慕斯,打电话让江潜来接她回家。 想不想她 “事情就是这样,我把她弄哭了。” 余小鱼坐在公寓的沙发上,跟江潜絮絮叨叨地描述。 江潜听到这时这才笑出来,捏捏她的脸,“你有这么凶吗,就能把人欺负哭。这个小女孩太要强,她被揭穿无法面对你,也说不出道歉的话,所以情绪失控了。” “江老师,你和沉老师对她都好宽容啊。” “你不也是吗?” 余小鱼仰起脸:“我也不想,可是她叫我学姐哎!没人这么叫我,我回学校看老师,学弟学妹都以为我是大一新生,或者老师家女儿,知道我毕业三年了也不会当面叫我学姐。” “那叫什么?” “亲爱的,鱼宝,Ariel,鱼鱼。” 江潜笑道:“你以后带实习生,他们还要管你叫余老师呢。” 余小鱼眼睛都亮了。 他转言道:“沉颐宁是她母亲,当然会容忍她犯错,我是不想跟小孩子计较。当年我自己也有错,又以为是赵柏盛那边的人干的,就没追究到底是谁。我回国后看破不说破,相当于卖给沉颐宁一个人情,合作会更顺利。” 余小鱼点点头,又狐疑地凑近他的脸,“可是漂亮小学妹很喜欢你哦。” 江潜弹了下她的额头,“你要是把她从孤儿院捞出来,她就喜欢你;夏秘书把她捞出来,她就喜欢夏秘书,懂了吗?她对我那一丁点感情,根本比不上仇恨,真要喜欢一个人,怎么会忍心伤害他?她就是作业太少,闲着没事干。” 余小鱼笑得在沙发上打滚。 江潜又道:“我母亲生前经常做公益,我放假从英国回来就跟着她做,银城的孤儿院养老院基本都去过,实在难以想起曾经帮过谁。但谢曼迪我有印象,她那时候在钟潭福利院,我让谢家老太太把这个小魔鬼收了。” 谢曼迪离开他办公室后,他看着母亲的照片想起来了。 那天是他母亲赵柏霖去世三周年的忌日。 十二月的寒风从窗外灌进屋,吹在身上冰冷刺骨。孩子们穿着别人捐献的旧冬衣,坐在长椅上,搓着生冻疮的小手,紧张地等待来领养的大人。 这批来福利院的人有好几个,里面有和母亲相熟的朋友,家境都相当富裕。江潜搀扶着谢家老太太,随她慢慢地走,老人慈祥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瘦小的女孩身上。 那孩子生着张眉清目秀的瓜子脸,梳着马尾辫,脏兮兮的绿色大棉袄把她从头遮到脚,像一棵枯萎的圣诞树。 她有一双锐利明亮的眼睛,就这么看着老太太,眸子里一点点聚起水光,而后视线慢慢下移,望着自己的裤脚,吸吸鼻子。 老太太对江潜说:“你去瞧瞧这孩子,是不是挨欺负了。” 当时的院长赶紧道:“没有,她就是性子倔,不爱说话。” 江潜走过去,蹲下身卷起她的裤腿,苍白的皮肤上印着几道伤痕。 院长吓了一跳,“你又打架了?” 窗外几个年龄稍大的孩子经过,冲屋里喊:“平时打我们打得那么狠,每次有人来,她就装可怜!” 院长头痛欲裂,出去把那群孩子赶走,训斥的声音飘在冬风里。 “我们真没打她,她自己用棍子划的……” 江潜明白了,今天院长把这孩子叫来,就是希望这个刺儿头被人领走。 他把小女孩的裤脚放下,从背包里拿出一盒创可贴,塞进她的口袋。 老太太皱着眉摇头,“这么小,就这么有心计,恐怕教不好。她叫什么?” 一个老师说:“她一出生就被抱来,不知道父母是谁,就姓了党,抱她来的人叫月梅,我们就喊她小梅。她母亲给她留了个银镯子,还有张字条,上头写着生日,还拜托我们好好照顾她,可这里条件有限,能养大、不走歪路就不错了。” “几岁了?” “快八岁了。” “上学了吗?” “上了一年,在学校打架,老师让回来了。” 江潜站起身。 “哥哥,我记得你。”小女孩突然开口,泪珠扑簌簌往下掉,“赵阿姨好久不来了,是不是我哪里表现不好,惹她生气了?她捐的故事书我都看了,还会背。” 她拉住江潜的手,“我想赵阿姨了,我生下来就没有妈妈,我要是有个像她一样的妈妈就好了,我一定会很乖很听话的。” 江潜心里一阵刺痛。 小女孩一边哭一边说:“哥哥,赵阿姨说你在国外读书,你想不想她?” 想不想她? 江潜的手发颤。 十六岁的少年立在原地,眼里全是悲伤。 很久之后,他转头对谢家老太太说:“这孩子很聪明,喜欢看书,应该能教好。您觉得呢?” 老太太沉吟半晌,“小丫头长得倒有几分灵气。” 小女孩紧紧盯着她,目光期盼。 江潜俯视着孩子,声音很轻:“你明知道我母亲去世了。以后,把你的聪明用在正道上。” * ……你想不想她? 脑海中一个声音不停地诘问。 谢曼迪抹抹眼角,插进钥匙转了半圈,门从里面开了。 戴月咏蹲在柜子旁给她拿拖鞋,“鞋子放外面啊,爸爸在拖地。你不是和朋友吃饭吗,这么早就回来了?咦,怎么哭了……” 谢曼迪趿拉着拖鞋,拎着两个塑料袋啪嗒啪嗒地跑上楼,差点撞到楼梯口的沉颐宁。 “Mandy!” 沉颐宁喊。 ……想不想她? 谢曼迪头也不回地飞奔过走廊,又回到了十三年前的那一天,她在寒风中抬起脸,问那个哥哥想不想他的母亲。 她知道他很想。 因为他的母亲跳楼死了。 她从小就那么坏。 咔哒一声,卧室的门锁上。谢曼迪抱着纸巾盒往床上一坐,拆开炸鸡纸袋,抹着眼泪大口大口啃起鸡翅来。她力道很重,纸巾擦得半张脸都红了,镜子里映出一个哭哭啼啼、委屈又愤怒的人影,嘴唇辣得微肿,脸上粘着面包糠,陌生到她几乎认不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 那个女人为什么都不愿意叫她的名字? 因为她姓谢,从小被别人养大吗? 因为她叫她继母,说恨她,让她滚出戴家大门吗? ……她不该恨沉颐宁吗? 谢曼迪脱下裙子,站起来,幽幽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的大腿和腹部。都十几年了,有三个被烟头烫出的丑陋疤痕怎么都褪不了,每一个褐色斑点都像生锈的刀刃,把她扎得鲜血淋漓。 烫她的人是福利院里一个职工,在她被收养那年死于酒驾,她甚至还没来得及跟任何人说他对她做过哪些恶心的事。 她懂事的时候,俨然已经成了别人口中的坏孩子,谁都不信,谁都不理,每当发放物资,她总是抢得最凶的那一个。会抢,自然就会挨打,院里的孤儿们惊人地早熟,拉帮结派对付她,把她揍得鼻青脸肿。后来她学会了示弱,在老师和来参观的客人面前装作乖巧文静,以便早早逃离这个地方,背后却成了同龄孩子们都畏惧的一匹小狼。 因为她打起架来不要命,从来没有多余的表情,不会哭,不会笑,不考虑后果,只会拿手边任何可以利用的工具,营造出一场惨烈的胜利。 终于,没有人敢欺负她了。 这些年戴家让她吃饱穿暖,给了她足够的金钱与关爱,幼时的梦魇随着时光渐渐淡去,她本应再也不幻想亲生父母的样子。 可高三那年,沉颐宁突然出现了。 这个女人找上养父,最初是谈公事,之后越走越近,用无懈可击的手段获得了戴家长辈的承认。 世界上最亲密的血缘关系无需用语言揭露,她几乎可以读懂沉颐宁看向她每一个眼神背后的深意,可以轻而易举地听到沉颐宁的心声,家里的每面镜子都在提醒她是沉颐宁的女儿,一生下来就被狠心抛弃的女儿。 十八岁生日时她收到了沉颐宁的礼物,她属蛇,沉颐宁就挑了张印着小白蛇的贺卡,放在高定裙的袋子里。这么多年的积压的愤怒在生日晚宴上爆发了,她当着沉颐宁的面把昂贵的礼裙扔进垃圾桶,拿出十八年前戴在手腕上的银镯子,和贺卡一起狠狠摔在桌上。 她不要! 这个女人凭什么以为自己会得到她的原谅? 她现在日子过好了,上了重点高中,成绩名列前茅,又生着副漂亮的皮囊,看上去多体面啊。认了她这个继女,脸上很有光彩是不是? 沉颐宁敢认孤儿院里那个被烟头烫得浑身是伤的孩子吗? 她敢对戴月咏说,他收养的孩子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吗? 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干做,连叫一声名字也不敢! 记忆里那一周,她被怒火包裹纠缠,没睡过一个好觉。 她迫切地想报复。 于是她心血来潮跟踪了与沉颐宁合作的人,想知道他如此焦急究竟是要去哪,结果看到他去商场买了甜品,回了公寓,又按捺不住出门,在暗巷里和一个实习生接吻。 春夜的月光那么安静,安静到她的心忽然开始不甘地跳起来。 谢曼迪记得这个男人。那年她八岁,他站在她面前,往她口袋里塞了一盒创可贴。 他知道她在装可怜,哪怕别人戳破她,却还是替她说了好话,此后她的痛苦因他而终结。 他和她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冷若冰霜的外表下有一颗悲悯之心。 她应该感恩,可她并没有,反而在按下相机快门的瞬间,发现自己的心思摇晃了一下。 但这并不能阻碍她的计划,她把照片寄给他的对手,导致他孤身一人远赴海外,沉颐宁和他的合作自然也中断了。三年后他回国高升,她觉得凭他的智慧,应该发现了当年的事,但他绝口不提,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他还记得她吗? ……是不是也有一点在意她?所以才放过她? 她对他的感觉很微妙,与她跟戴昱秋完全不同,她只是享受戴昱秋的言听计从、无条件宠爱,而江潜让她生出了探究欲。 谢曼迪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赵家人,哪怕有血缘关系,在她眼中也构不成阻碍。 看到他手上的戒指,她心里猫抓一样好奇。他还喜欢着那个实习生吗?但他们保持着正常的社交距离,一点也看不出联系。 于是她用了点手段,从本院同学那里打听到了那女生实习时的经历,买了条相同的黑裙子,在面试上做出相同的举动,在他不为所动后,又试了最后一招—— 她知道他身上有弱点。 有一次外婆跟她提起,说他母亲赵柏霖有一种怪病,胸被碰到就会陷入深度抑郁,所以生产后没喂过一次奶,家里奶粉都是托交好的谢家从新西兰带来的。这毛病不幸遗传给了儿子,赵柏霖很无奈,和谢家奶奶说笑:“也许以后他跟我一样,找到对象就好了。” 谢曼迪没有成功,他太警惕了,除了握手,根本不让人靠近。 几个月内,他和那个女生越走越近,破例给她机会做路演,接送她上下班、为她压热搜、报警找律师,还同居在一起。 直到今天中午那女生请她吃饭,她才最终打消了最后一点念头。 遗憾吗? 并不。 伤心吗? 有一点。 谢曼迪觉得自己完成了一项任务,她努力过了。很早她就明白,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能有结果的。 ……那嫉妒吗? 她望着镜子里哭肿的眼睛。 很嫉妒啊。 为什么她能活得那么阳光?好像她的世界里没有任何阴影,自己从小渴求的东西对她来说不过是与生俱来的家常便饭。她长相不如自己,成绩不如自己,家境也远远比不上自己,可为什么她就能那么自信,面对一个阴冷自私、满嘴谎话的人,坦然而真诚地承诺“我不会伤害你”,还担心她吃不饱饭? 怎么会有余小鱼这种人? 这不公平。 谢曼迪的灵魂被灼伤得很厉害,身体被抽干了最后一点力气,跌坐在床上。 她一想到余小鱼的脸,心脏就开始疼,因为求而不得产生的各种负面情绪轮番占据胸口,让她肩膀一抽一抽,哭得喘不过气来。 她想要那副健康美好的灵魂,填满这具幽暗的身躯。 他们是那样般配,善良得让她无法抬头,光是与她面对面坐一个小时,就耗光了她所有的傲慢与勇气。 他们都知道她做了什么,但不约而同选择宽恕。 谢曼迪越难受,嘴就越停不住,快速在桶里掏着炸鸡,满手都是油。 吃完就会好了。 她一心这么想着,敲门声忽然响起。 她以为是戴月咏上来问她为什么哭,没应,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等了五分钟,眼睛看上去没那么红了,才换了睡衣出去。 门一开,谢曼迪猝不及防愣在当场。 沉颐宁靠在走廊的墙上,一直静默地等待着,见她微微张嘴,似是诧异的模样,右手从身后拿出一个塑料袋。 她什么也没说,把袋子挂在门把手上就走了。 袋子上贴着外卖单据,里面是热腾腾的整只炸鸡,是几天前点过的那家店,连配的蜂蜜芥末酱料包也是同样的个数。 谢曼迪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喊了一声:“喂!” 沉颐宁在楼梯口回头,长发垂在颊边,双眸静如湖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仿佛知道她下一秒又要开始冷嘲热讽。 谢曼迪说:“你吃过了吗?” 沉颐宁一愣。 她哼了声,“我中午和余小鱼吃饭,饱了,这个你拿回去。我又不是猪,能吃得下这么多垃圾食品?” 沉颐宁有点尴尬地笑了一下,走回来,从她手里拿过塑料袋。 楼梯下到一半,又听见女孩带着鼻音的声音:“放冰箱里,我当宵夜吃。” 门关上了。 沉颐宁拎着炸鸡在台阶上站了好久,等到戴月咏拎着拖把上来,她才开口:“这些事让保姆做,你歇一歇吧。” “宁宁,你怎么哭了?……我去教训她,这丫头,整天没事找事!” “不是……” 油炸食品的力量是巨大的。 谢曼迪觉得血糖升了上来,好受多了,深吸口气,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找出文件夹拖到垃圾桶里清空,再从包里取出照片,用打火机一张张烧掉。 眨眼的工夫,照片熔化在火焰里,化为阵阵青烟,从别墅的窗口飘上天空。 她沉思着又打开另一个文件夹,是从恒中的CEO邓丰那儿新搜集到的材料,和赵竞业的保护伞有关。 看着看着,一个问题浮就现出来。 余小鱼是怎么确定赵竞业就是她亲生父亲的? 仅仅知道沉颐宁当过他两年秘书,并不能推断出两人生了孩子。 这件事太隐秘了,知道的人极少,连江潜都不一定有证据。赵竞业在官场上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他多年前结了婚,妻子从不露面,但性格非常慓悍。 一定还有其他信息,没有说出来。 谢曼迪想了又想,伸手拿鸡米花吃,袖子不慎碰倒了纸桶,洒了一地油汪汪的面包糠。 ……要死,她还得拖地。 如果洒在戴昱秋房间,就让保姆来打扫了。 她嚼着鸡米花,握着鼠标的手蓦地一顿。 —————————— 鱼鱼的英文名是迪士尼的小美人鱼~ 不是孤僻少女爱慕成熟哥哥,而是清冷小姨看上霸道外甥(???) 我给你们捋一捋,谢曼迪的爸是赵竞业,赵柏盛是她堂哥,赵柏霖是她堂姐,江老师得管她叫表姨妈…… 花篮 炸鸡翅裹了脆面衣,咬下去咔滋咔滋响,再配上大杯可乐,真是要多爽有多爽。 肯德基里的音乐放得很大声,余小鱼拿着鸡翅,点开领导的微信语音,耳朵凑近: “好消息,不用签竞业协议了。” 自从调去公共池半个月,她还从来没听领导说话这么客气过,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余小鱼把油乎乎的手在纸上抹了两下,敲字: 【那年终奖呢?】 “我们协商了一下,公司目前业绩良好,年终奖你就拿着吧。” ……劳动成果搞得像什么皇帝赏赐。 她吐掉一根鸡骨头,发现肯德基疯狂星期四给的炸鸡越来越小,心情又不那么爽了。 【是公司新政策吗?】 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输了几遍都没发出来。 余小鱼立刻懂了,怕是只有她能“享受”这样的贵宾待遇。 她抢先发了个憨厚微笑的表情,装傻:【这么好啊!我告诉小伙伴去。感谢您通知,要是您还有问题,我这边会再沟通一下的。】 找他们惹不起的那只大鳄鱼沟通。 五分钟后,领导终于回了: 【嗯。】 这下所有近期辞职的都不用赔钱,公司利润急剧下滑,余小鱼觉得他恨不得把她拉黑。 然后一连给他发了三个抹茶旦旦表情包。 再喝一大口可乐,好开心。 难怪谢曼迪要吃垃圾食品,压力大就得拿这个舒缓心情。 余小鱼下午请假去面试,是家私募的投资经理岗,之前电话里聊得好好的,结果一见面,那VP就边看简历边瞅她,最后以一个貌似很委婉的理由拒绝了: “余小姐,我们这个工作对形象有要求,可能是因为你才毕业三年,气质缺乏一点历练。” 余小鱼没跟他废话就告辞了,出门时眼角瞥到他还在看简历,跟身旁人嘀嘀咕咕,大概是知道了金融圈当前的大八卦。 又一个offer离她远去,不过她也没多沮丧,这种公司就是进去了,也干不舒服。 ……真的要找江潜帮忙吗? 她总觉得自己可以,但每次被刷掉,都会产生一种愤世嫉俗的情绪——是不是个子矮娃娃脸就干不了专业的活啊,是不是本科生在目前的行业内真的没出路啊! 余小鱼啃着鸡翅,打开招行软件,她的存款只刚刚够买一张三十万的大额存单,年利率还下降了,不到百分之三。 “这年头,股市基金跌得不像样,银行存款都得靠抢……” 一条微信发过来,是她妈。 【装修公司找好了,你姨奶奶家孙子在里面工作,给我们优惠。】 【多少钱?】 【18万。】 二手房装修的钱是余小鱼出,她哀叹着抱住脑袋,还买什么存单啊! 可是妈妈已经给她付了一百多万首付,小金库都见底了。 ……实在不行就回家里餐馆帮工,学几个拿手好菜,街坊邻居都说她长得讨老年人喜欢,应该顾客回头率比较高。 余小鱼这么想着,摸着圆鼓鼓的肚子走回公寓。 人还没到,花已经到了,今天送来的是一束淡紫色的风铃草,放在门口的架子上。她把这几天的鲜花都抱进屋,拆了精致的包装,小卡片一张张迭好收进抽屉里。 三个小时后,楼道响起脚步声。 江潜一进家门,就闻见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客厅黑洞洞的,厨房的烤箱亮着灯,不知道在做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她在做饭? 他换了鞋进去,余小鱼并不在厨房,而烤箱里正烤着……一支支花? 地上放着几只藤编的小花篮。 “小鱼?” 房间里应了一声。 江潜走到卧室门口,借着窗外的光看到个小人影站在凳子上,正高举着胳膊换灯泡。那凳子一晃,他心就一揪,大步走过去,单臂环住她的腰一抱,抬手轻而易举地把灯泡拧了上去。 余小鱼身子腾空,扭头眨眨眼,“江老师,你力气好大啊。” “这种事我来就行了,再不济找个带背的椅子,不要站这种软凳子。”他皱眉。 “我关灯闸了,很安全的。” “我是说凳子。” 她避重就轻:“我能换的嘛,我还会通下水道。” 江潜无语,“你就是拿马桶搋子通浴室下水的?里面都是头发,拿钩子勾出来就行了。” 余小鱼不服气:“我那屋子下水道一直这么通的。” 江潜不说话了,把旧灯泡扔进垃圾桶,抱着她走到客厅开电闸。 一瞬间,光线把屋子照得亮堂堂的,鱼缸边、玻璃柜里、茶几上新添了花篮,里头装着蓝紫色的矢车菊和各色满天星,餐桌上还有个亚力克画框,框住一枚由粉黄两色玫瑰拼成的月亮船,分外娇艷动人。 余小鱼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下,“我拿烤箱烤的花,漂不漂亮?这样可以保存很久喔。” 厨房里“叮——”地一响,最后一批干花出炉了。 “放我下来呀,我再去弄几个花篮挂在卧室和书房里。” 江潜把她放在沙发上,猛地压下来,嘴唇堵住她的声音。 他吻得很用力,双手捧着她的脸,身体一点点热起来,衬衫紧贴着脊背,渗出微汗。 “很漂亮……” “我很喜欢这些花……” “也很喜欢小鱼……” “一直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被他吻得晕晕乎乎,双颊泛起红晕,唇色艷如玫瑰,半眯的眸子里仿佛沾着清晨的露水。江潜越看越忍不住,握着她的手,一颗颗解开扣子,顺着她的下巴一路吻下去,跪在她双腿之间。 “跟我在一起。”他又重复了一遍,俯下身。 余小鱼恍惚中觉得这话耳熟,好像是自己说过的,胳膊软绵绵地搭在靠枕上,脚丫踩着他宽阔的肩膀,蹬了蹬: “江老师,你抄我台词。” 然后垂眼一瞧,睡衣竟然已经被他剥掉了。 ……手快得跟出老千似的。 “你吃过了吗,不去热饭啊?” “没。”江潜低头剥着她内裤,嗓音低哑,“现在吃。”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兴致勃勃地望着他:“你是德古拉伯爵吗?我今天来姨妈了。” 江潜僵住了。 余小鱼的表情很无辜,“江老师,你没问我呢。每次都跟饿了几百年一样,好可怕。” 又随手拉开茶几的抽屉,拎出一个快空了的避孕套盒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哪有你这么用的!你去给它做广告吧,绝对能实现战略双赢。” 然后飞快地在他胸口戳了一下,拽过睡衣,边跑边穿,笑嘻嘻地去开烤箱了。 江潜衬衫裤子皱成一团,坐沙发上全脱了,径直走到厨房。 “喂!” “不做那个。” “嗯?” “帮我。” “……” “啊啊啊我的花!弄湿了!” * 又过了一周,余小鱼还是没找到合意的新工作,好在十一月她只上了三天班,还有时间可以继续物色。 从盛海国际裸辞,她得以收拾自己的小屋,把一部分东西搬到江潜公寓,一部分打包收好。装修公司已经按设计的户型开始动工了,第一天是她盯着的,姨奶奶家的亲戚也来了,说收了她妈一条软中华烟,知道母女俩都忙,自告奋勇要给房子监工,于是余小鱼决定过一阵再来看看。 到了这月下旬,一家外资行给了终面机会,是个欧洲银行在中国的代表处,体量很小,岗位是信贷审核。这和她以前做的事差别挺大,但职责并不难,面试时她做了个案例分析,对方还算认可,就给了offer,月薪和原来齐平。 但余小鱼已经很满意了。 对于这种福利好、不用拉客户全靠吃总行老本、每天十点上班五点下班的公司,在银城打着灯笼也难找到一家,最大的危险就是母公司不知道哪天把这年年亏钱的代表处撤了,按劳动法发钱裁员。 说实在的,她觉得这公司还是看中了她是本地人,而且背了房贷。 至于结婚谈恋爱这种私人问题,面试中一个也没涉及到。 ……论人性化,还得是纯外企。 和HR约定好十二月第一周去上班,星期天余小鱼又去看了房子。不看不打紧,一看她就火了,亲戚并不在屋里监工,她一个外行都能看出工人们在糊任务,卫生间的水电线路大半截铺在地上,而且地砖压了墙砖。她一抗议,工人们倚老卖老,先说她不懂,后来提出要在装修合同外增项,费用比一开始多了好几万。 十八万的装修费她先付了六成,十万块钱已经花出去了,余小鱼气得够呛,然而还是没吵过一帮老油条,精疲力尽地走了。 什么亲戚介绍的公司,明摆着就是杀熟! 地铁上她跟妈妈微信吐槽了一路,又跟江潜骂了他们好几句,接着让准备结婚的楚晏避雷这家装修公司。回到家,她劝自己暂时忘了这事,取了报纸,打算先转移一下注意力。 江潜看报纸的习惯是在英国上学时养成的,回国订了《银城日报》和《日月》杂志,每天早上喝咖啡的时候浏览本地新闻,他这几天在首都出差,信箱里积了厚厚一沓。 她看着看着,目光被B版一条新闻吸引。 “……抓获孙某伟、王某宾、李某红等数名罪犯,根据作案史,判处五年至无期不等。经调查组审讯,其中二人供认曾致人落水死亡……” 她把这页纸“啪”地翻回去,只见头版头条写着粗体标题—— 《中央法治调研小组到我市开展法治考核工作调研式督察》 余小鱼逐行,没注意密码锁响了。 “这么黑不开灯,眼睛不要了?” 她趴在餐桌上嗯了一声。 江潜把行李箱拎进门,皱眉,“快点开灯,听到没有?” “嗯……”余小鱼读着报纸,慢吞吞地反手在墙上摸开关。 他血压都上来了,按下灯光总控,餐厅立刻亮了。 “眼睛看坏了怎么办?又不是停电,看书怎么不知道开灯呢?头离太近了,至少三十公分,别趴着,下次给你买个矫正姿势的背带,天天盯着你穿。实习时候看材料还行,怎么现在这么不注意……” “好啰嗦好啰嗦!”余小鱼捂住耳朵,埋怨地抬起头,“我很少看纸的嘛,平时都是电脑手机。你怎么一回来就那么凶!” “整天看电脑手机,多看看外面绿化……” 江潜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耳朵红了。 “你还说我,你看电脑手机的时间比我还多!也没见你下楼遛遛。” 他哑口无言,脱了风衣,走过去把她一抱,抵在墙上就亲。 “你每天至少看十个小时电子屏……唔……” “再说?” “电脑桌面设成森林有什么用啊,能护眼吗……喂喂……” “再说?” “还,还经常忘吃叶黄素……”余小鱼偏头躲他,“要不要我从冰箱里掏出来一颗颗数给你看啊!” 江潜气喘吁吁地离开她的唇,摩挲着她柔软的后颈,“什么新闻这么好看?叫你都听不见。一周没跟我视频,想不想我?” ……他脸皮越来越厚了。 余小鱼本来想嘴硬一下,可他抵着她的额头,垂着眼睛,神情有点沮丧,“我每天都想你,所以提前回来了。” 她的心瞬间软成棉花,抱着他的腰,“江老师,我也想你呀。” 又指着桌上的报纸:“首都来人调查了,这个意思是不是重审了几年前的案子?” 江潜把她放在椅子上,手撑在旁边,指尖在纸上一行行滑过。 “戴主任知道上面要来人,之前跟他们谈过P2P的问题了。”他指着另一则新闻,“这个月要召开法治工作会议,《日月》的宋主任会提案。” “那探骊网会完蛋吧?” “公司可能会倒,但赵柏盛不一定会。”江潜道,“这家公司处在赵家利益集团的外沿,要触及核心,不能只从探骊网入手,否则只削皮毛。” “但是削了皮毛,赵竞业他们会更加警惕吧?” “我这次去首都和央企高层开会,也是为了探探口风。赵竞业虽然在银城炙手可热,但他也要依靠更大的保护伞,这个保护伞最近非常谨慎,因为高层权力洗牌,洗到他头上了。” 江潜打开冰箱冷冻室拿预制菜,发现新增了番茄牛肉面套餐,不由一笑,拿出来隔水加热,“后面我会比较忙——” “忙点好,忙点好!”余小鱼鼓掌。 “——但该尽的义务还是必须尽。”他丢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怎么天天想这些东西,讨厌死了!”她把报纸揉成一团扔他身上。 ——————— 这个Daddy好烦人啊(gt;﹏lt;)余同学平时吃饭是妈妈做的不要钱,房租一个月3000,没啥消费,所以能存30万。 我可以去假外资当狗,女主宝宝一定要去真外资享受生活?_? 礼物 新工作开展得很顺利。 余小鱼觉得自己否极泰来,银行里都是一帮养老的员工,没人愿意卷,虽然互相交流不多,但都绝不加班。唯一的不好就是无聊,因为业务规模小,没几家贷款需要审,客户都是总行已经批过的外企在华分支机构,行业分析能借鉴总行报告的地方不少。 每天到了四点,她就坐在工位上发呆,想这个想那个,昨天想的是要不要继续考证书,今天想的是怎么和装修工人吵架,并且已经计划好明天要想一想给楚晏的结婚礼物。 酝酿好腹稿,在洗手间正准备打电话给工头,亲戚的消息发过来: 【你们既然找了别的公司,我就叫他们停工了。哪有这样骑驴找马的?】 余小鱼愣了一下,别的装修公司? 气势不能输,她敲字:【房子装成这样,还反过来怪我?我没给你们钱吗?我们当你是亲戚,你当我们钱多人傻,我看在你奶奶的面子上没去你公司闹。你等着,我对着合同一条条看,哪里不符合我直接投诉!】 紧接着亲戚的电话就拨过来,那头闹哄哄的。 “……人家付了钱,怎么不让我们进门?” “……这瓷砖咋铺的哟,以后不漏水就怪了!” “……好好好,你们来,你们来,我们滚蛋。喂,小王,该给的钱按要给我们!” 亲戚对恼火的工人说了几句,声音放大:“你听到了吧,他们都不干了。” 余小鱼脱了鞋,一脚踩在马桶盖上,叉着腰:“你今天倒知道去现场监工,之前说得跟什么似的,拿了烟跑得连人影都不见。我已经找懂行的律师朋友了,别以为沾点亲带点故我就不好意思来找你!昨晚我特意去拍了现场,每个旮旯角都没落下,这个工程质量,你们敢收钱,我就敢告你们!” 亲戚哎哟了几声,“你不懂,现在天气不好,他们已经尽力在赶工了,但自然因素没法控制啊……” 余小鱼听他胡扯,“行了,你不用再说了。” “妹子,这些工人生活很苦,你就当体谅体谅他们……” “我体谅他们,你吃回扣?就这样,我挂了。” “哎!我跟领导沟通一下,你先别急……” 余小鱼淡淡地嗯了声,挂了电话。 然后叹了口气。 下班后她就去新房子查探情况,原先装修公司的人走得一个也不剩,换了队人马,见到她来,满面笑容地一字排开,工头挨个介绍谁负责哪一块。 十分专业,且诚恳。 “江先生什么时候联系你们的?” “上上周,公司生意好,排了个队。” “麻烦合同给我看下。” “因为是江先生签的,我们要遵守规定,您找他要吧。装修设计跟您之前定的一样,就是重装一遍。” 余小鱼没办法了,“他付了多少钱?” “全款27万。” 她“嘶”地抽了口气。 ……一点风声都没跟她透露,生怕她把钱还给他吗?这个价格,拿捏准了她还不起。 工头说:“余小姐,我们会在100个工作日内装完,您放心,我们公司大众点评五颗星,要是刷屏,天打雷劈。” 余小鱼觉得江潜办事靠谱,也不想经常来这边吸甲醛,“大叔,我不瞒你们,我们工作忙,没时间天天过来盯着,就是周末会来看一下进度。” 然后递给他一条刚买的烟,“拜托你们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隔了两天,她来了个突击检查,拎了一袋水果过去。工人们干活很麻利,态度也好,这下她就完全放了心。 房子两公里内就是高级商圈,时侯还早,余小鱼去逛了逛。还有半个月就是圣诞节了,商场各处装饰着圣诞树和铃铛,楼外北风呼啸,温暖的室内却有一长串顾客在排队买手工冰激凌。 余小鱼背着书包逛了三层楼,空手进了家餐具店,里面顾客大多是情侣。她看中了一套法国Gien餐具,一套六个盘子,边缘描着粉色的花草纹,盘底绘有婚礼主题的黑白画,十分雅致。虽然价格有点贵,她还是不假思索地买了下来,叫店员寄到楚晏家。 圣诞节领证的人可不多。 楚晏说家里请先生根据八字算好了日子,非得那天领,命令她男朋友请假回国。梁斯宇九月份休完年假回巴西又干了一阵,国建二局把他派到阿根廷做工程,他刚去就被蚊子叮出了登革热,在医院里躺了两周,上吐下泻,心态都崩了。病好后打算明年辞职,一边当家庭主夫一边考公,干工程实在又累又无聊,还得隔着半个地球异地,他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我们鱼什么时候啊?” 余小鱼语塞,“……你俩都在一起五年了,我才谈两个多月呢,太快了吧。” “我看你婚前房都买好了。换了别人,肯定缠着江总结婚,这下可不是他求着你?那戒指我查了,订制的话得七位数,还天天送花,哪像三十岁的成熟男人。” “嗯……他愿意送嘛,我从来没找过他要东西呀。” “我红眼病犯了。” 余小鱼回忆着楚晏咬牙切齿的表情,笑眯眯地下到二楼。奢侈品店挤满了人,某家高档品牌前立着宣传牌,担任形象大使的明星全副武装,从耳环到提包都是新品。 她的目光聚焦在明星精修过的脸上,颜悦最近资源很不错,看微博出国拍戏去了,还被狗仔拍到上了某个富二代的游艇。可能是气质原因,广告图倒显得这个品牌没那么贵,成功把她骗进了店。 导购不愧是金牌销售,记忆力好,一眼就认出她来过,热情地把她引到货架旁,“秋冬季的新品就是上次我给您展示过的,您当时很中意那款黑包,要不再拿给您看看?” “不用啦,那个很漂亮,但是太贵了。” 导购一听这意思,就知道顾客这次来可能要购物,老练地给她塞了瓶依云水,“那边都是去年的款,价格适中,很多刚上班的小姑娘买来日常通勤。年底了,也犒劳犒劳自己。” “有男士的吗?”余小鱼认真地问。 “给爸爸买?” 余小鱼摇摇头。 “冒昧问一下,小美女你上大学了吗?” “毕业三年了。” 导购惊讶地抬了下眉毛。 * 江潜圣诞前后又有一趟出差,是去日本。 本来心理咨询安排在月底,这下得往前挪,咨询师的日程表排得很紧,让他上飞机前一天过来。 小区门口的保安认识他,笑呵呵地让车通行,用普通话打招呼: “江先生,爸爸没和你一起来呀?” “嗯,他在公司。” 他母亲去世后,父子俩会定期来做心理咨询,已经持续不少年了,现在频率比以前低。今天他来,是想聊聊人生大事,比如恋爱谈了两个月就想结婚是不是正常心态。 咨询师跟他很熟,江潜没什么顾虑,絮絮叨叨说了一个多小时,到最后咨询师都饿了,一边吃黄油饼干一边给初次恋爱的成熟男人科普婚姻知识。 走的时候太阳快落山了,江潜发了个微信,问她晚上要不要出来吃饭。 【啊,我有个报告要写,今天还是吃预制菜吧。你吃什么?我给你热。】 【不要米饭的就行。】 他有点郁闷,明天就要走了,本来想吃个烛光晚餐。 电梯门开了,他默默走到右边,和电梯里的两位女士拉开距离。 “乐老师,你什么时候再回来?” 那女人二十几岁,留着一头长及腰间的黑发,穿着素色长裙,握着行李箱拉杆,“说不准,去了那边之后要适应一阵,反正我在国内没什么牵挂,一个人住惯了。” 谢曼迪道:“一个人挺好的,就是要注意身体。你以前留学去的是德国,也会葡萄牙语吗?” 女人露出有些感动的微笑,清艷容光顿时照亮了整个电梯,“会一点。Mandy,你要好好练琴啊,学费可不便宜。谢谢你今天来送我,车在地库,我就不和你一起了。” “嗯,老师再见,一路平安。” 一楼到了,谢曼迪走出电梯,和她挥手告别。 门一关,她脸上的笑就消失了,抬头道:“江总,你知道她吗?” “不知道。” “邓丰的小三,叫乐茗,平时深居简出,只教女学生钢琴。邓丰瞒着妻子给她在巴西萨尔瓦多买了个酒庄,办了移民,因为她怀孕了,打胎后自己想出国。酒庄原先是HENZ项目的,2019年被别人买下。购买人姓李,两个月前把手里这个以低于市场的价格转卖给了邓丰。” 江潜看着她,目光很平静。 谢曼迪咬咬牙,“这个姓李的我就不清楚了,邓丰搭上他,肯定是通过赵家。” 她挎着包要走,江潜叫了她一声:“我送你回去吧,正好跟你谈谈。” “没空。” 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余小鱼跟我谈过了。” “你母亲很不容易,不要再做这些让她担心的事了。” 谢曼迪脾气上来了,“你妈也不容易。” 江潜脸色一变。 她自知失言,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单元楼,溜得比兔子还快。 江潜虽然生气,但也没兴趣和叛逆的小女孩较劲儿,上车回家。 晚高峰很堵,到公寓都七点半了,他行李箱还没收拾,进门寻思着晚上要早睡,随便吃点得了,结果怔在当场。 餐桌对称摆着两个漂亮盘子,刀叉整齐,桌中央的藤编花篮里是火红的长寿花,还有一块六寸的圆蛋糕。蜡烛已经插上了,余小鱼面对蛋糕坐着,穿着粉色珊瑚绒睡袍,头上戴着玲娜贝儿的耳朵发箍,左手托着腮,右手有一搭没一搭按着打火机,像只无聊的小狐狸。 “不要玩打火机。” 江潜夺过来,抬手放到冰箱上面。 余小鱼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怎么一点都不惊喜啊,人家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哎。” 江潜咳了一声,这时候才想起要惊喜,拨了下她的狐狸耳朵,俯身吻她的鼻尖,笑道:“菜也是你做的?小鱼太厉害了,谢谢。” 每只盘子里有一块煎过的鸡胸肉,切成块状,洒着香草碎,旁边堆着土豆泥和蔬菜沙拉。 余小鱼笑呵呵地说:“吃完饭吃蛋糕,明天你出差,今天就提前过生日了。” 江潜去洗手,脱了外套坐在她对面,用叉子戳了一小块鸡肉,蘸蘸土豆泥,放入口中。 她聚精会神地望着他。 他慢慢地吃了一块,又吃了第二块,吃到第三块的时候,去厨房倒了杯水,问她:“你要不要?” 余小鱼摇头。她到现在只把土豆泥和蔬菜吃了,尝了一口鸡胸肉,绞尽脑汁地评价:“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盘子很漂亮。” “土豆也煮熟了。” “蔬菜很新鲜。” “……” 江潜一边灌水一边夸:“小鱼真是太棒了。” 余小鱼眼睁睁看着他把咸到齁的鸡胸肉吃光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指着自己那份,“要是你不介意我浪费,我倒掉了。” 他把她的鸡肉拨到自己盘子里,用良好的教养硬生生把痛苦的味觉压了下去。吃到一半,忍耐到了极限,将蔬菜和土豆泥一扫而光,端起两个盘子去厨房,肉全倒进垃圾桶,然后用了两包漱口水。 ……折磨终于结束了。 “吃蛋糕吃蛋糕,这个不咸。”余小鱼看他吃得都快吐了,取出塑料刀,“你把打火机拿下来,我够不着。” 江潜揉揉她的脑袋,关了灯,点燃蜡烛。 “30”两个蓝色数字亮起来,青白相间的蛋糕散发着茉莉花和葡萄的香气,淋面画着一只绿色的Q版动物,抱着一条蓝色小鱼。 “这是什么图案?” “你没用过这个小鳄鱼表情包啊,”余小鱼兴致勃勃地介绍,“这是抹茶旦旦,我让蛋糕店给你私人订制的,超级可爱!” 江潜哭笑不得,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江老师,快许愿!”她拍手催促。 他闭上眼,双手交握。纯黑的高领毛衣本该把这张脸衬得冷峻而威严,此时沉浸在蜡烛橘色的暖光里,从眉眼到下颌的线条都变得柔和宁静起来,睫毛在高挺的鼻梁边投下两扇阴影,唇角微微弯着,显出一点稚拙的孩子气。 嘴唇忽然一热。 他触电般睁眼,余小鱼的脸近在咫尺,眼珠又大又亮,仿佛是泉水里的星星,她从背后掏出一只包装精美的大礼盒,放在桌上。 “打开看看呀。” 蛋糕 江潜吹灭蜡烛,拆开系着蝴蝶结的缎带,揭开盒盖——里面躺着一只黑色的小手提包,边缘镶着银色金属,皮革有自然的网格状纹路,在暗光下亮闪闪的。 “这么好看的包,是送给我的吗?”他含笑抬眼。 活了三十年,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送包。 “当然啦!”余小鱼扼腕叹息,“我本来相中了一个更好看的黑包,闪得跟钻石似的,可是那个太贵了。” “谢谢小鱼。这个多少钱?” “嗯……抹了零头十三万。” 江潜皱眉:“多少?” 余小鱼又重复了一遍。 不等他开口,她就说:“我就是想送你嘛。等我以后挣钱了,给你把那只二十七万的包买下来!那个是大鳄鱼的肚皮做的,这个是小鳄鱼的小肚皮做的,所以要便宜一半。” 她凉凉的爪子从毛衣下钻进去,摸摸他的腹肌,“就是这个部位哦。” 话音刚落,江潜握住她的手腕,一下子把她拽到腿上。 缎带无声落地。 他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双臂笼住她毛绒绒的身子,低声问:“洗过澡了?冷不冷?” 柔软厚实的衣料围住她的颈项,肌肤铺着层暖洋洋的润光,玉一般触手生温。 “有暖气啊,怎么会冷……”她把塑料刀塞到他手里,“江老师,切蛋糕切蛋糕!” 刀没碰上蛋糕,却抵上她的锁骨,挑开睡袍领口。 余小鱼在他怀里不自在起来,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你不饿啊。” “饿。”他嗓音有些哑,“一起吃。” 江潜把她放在桌上,剥了她一身皮毛,小狐狸竖着粉耳朵,光溜溜地坐在蛋糕边,黑眼睛纯净得让他觉得自己在犯罪。 ……那就这样吧。 他就是在犯罪。 刀尖挑开蜡烛,笔直地切下去,白花花的奶油溢了出来,茉莉青提的香气在空中爆裂。 江潜送了一抹奶油到她嘴边,“甜不甜?” 她用手背挡住眼睛,从指缝里看他,伸出舌头舔进去,细细地“嗯”了一下。 他把淋面上那条蓝色的鱼切下来,吃进嘴里,糖分在舌尖融化,“确实很甜。” 然后将她推在珊瑚绒睡袍上。 江潜又问了一遍:“冷吗?” 余小鱼仰面躺着,膝盖挂在他肩上,遮住的半张脸已经红透了,鼻子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冷还是不冷的意思。 他在她耳边道:“没关系,很快就会热了。” 蛋糕从冰箱里拿出来回温了半小时,微微的凉接触胸口,还是让她瑟缩了一下。 江潜轻轻地用蛋糕刀涂抹,给食物裱上纯白的奶油。 像暖玉盛了冰雪,雪堆露出一点红梅骨朵。 娇艷得不可方物。 “放松。” 他把剩余的奶油抹遍她的上身,手指蘸着一些,向下滋润。 珊瑚绒温暖舒适,吸收着脊背渗出的汗珠,一面是干爽的燥热,一面是湿润的清凉,余小鱼觉得自己的身体裂成了两半,一半躲避着他的欲望,一半迎接着他的爱抚。 江潜的动作很轻很快,一个六寸蛋糕的奶油都盛在她身上,看起来异常美味。 让他食欲大开。 他俯下身,张开嘴,含住雪堆上香甜可口的花苞。 吮吸舔舐的声音在餐厅里响起,江潜闭着眼,握着她滑腻的腰,舌头拨着两点嫣红,嘴唇沾满她馥郁的花果香气,比烈酒还醉人。他仔细地品尝,牙齿在肌肤上噬咬,留下绯红的印子,如夕阳的彤光融化了山巅积雪,玲珑双乳在唇齿间一点点显露出来,布满鲜艷的吻痕。 他往下舔吻,脸颊和下巴都沾了奶油,这副沉溺于欲望的样子在她眼里有惊人的反差,他平日是那样一个冷静从容的男人…… 余小鱼又用胳膊遮住脸。 越看越出汗,不如不看。 江潜享用得太投入,都没有叫她睁眼,托起她的腰,蜻蜓点水地在肚脐周围亲着,她觉得痒,腰间轻颤,娇笑着叫他别弄那里了。 他听见了,舌尖向下滑入被白雪覆盖的花园。 “唔……” 她发出难耐的低吟。 江潜舔舔唇边的奶油,直起身,神态沉静,愈发显得那张脸罪孽深重。 他垂眸凝视着那里,忽然捡起桌上另一根缎带,挪开她的手臂,蒙住她的眼睛。 “江老师……” “放松。”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探入雪中,低声开口:“想知道这里是什么样的吗?” “……别,别说了……” 江潜熟练地用指节顶开花瓣,让奶油包裹住甜美多汁的地方,拇指腹按上含苞待放的花蕾,有节奏地揉起来。 “裹满了白色的奶油,能看见一点里面的粉红色,很软,很嫩,挂着透明的粘液,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他的中指伸进泉眼,在里面戳弄,水迹混着奶油流在掌心,“现在它变成半透明的了。” “你,你别说了嘛……嗯……” 江潜加快了抽插的速度,把叶芽间的小粒揉得灼热胀大,一碰就是一抖,腿心的奶油纷纷跟着颤动起来,像雪片在花朵上跳舞。 “揉的地方在长大,下面的小洞张开了,它很贪吃,手指填不满,要更大的东西插进来。” 他加了根手指,进出时指节刮过敏感的内壁,把她插得浑身酥软,十指揪着身下的睡袍,下巴往高处抬,两只狐狸耳朵不停地磨蹭着大理石桌面。 “到高潮的时候,就会喷水。” 他加重力道弄了半分钟,她的腿根开始抽搐,架在他肩上的小腿绷紧,想要并拢膝盖。 江潜撤了手,捧着她的臀往上抬,嘴唇覆住刚刚揉弄的地方,和丝滑的奶油一起吸吮,她的呻吟越抛越高,毫无顾忌地回荡在餐厅里。 “……就像这样。” 说完,穴口抽缩着喷出一小股汁液,打湿了他的黑色毛衣。 江潜咬紧牙关,飞快地脱了衣物,取了枚套戴上,汗珠从胸膛滑落。 他从抱她的那一刻起就硬了。 此刻她的身体还在余韵中扭动,全身泛着热腾腾的红色,皮肤上的奶油被吃了大半,还剩一些明晃晃地挂在腹部,腿心像在融化的冰激凌里泡过,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他深深嗅着那气息,站起身扯掉她脸上的缎带,让她看着他进入。 “啊……” 余小鱼攥住他的手,嗓子里溢出微弱的叫。 江潜挺腰进得一次比一次重,连让她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性器在穴里疾速捣弄,摩擦出咕滋咕滋的水声给她听,还要说话: “看见了是不是?我进来的地方……都是白色泡沫,就像……” 他盯着肢体契合处,狠狠撞了数十下,穴里越绞越紧,让他喉间飘出舒爽的叹息。 “……我全部射进去了。” 就像他把她按在这尽情浇灌了一整晚,直到蜜穴再也咽不下,无助地吐着他的精液。 这个想法一生出,电流蹿过尾椎,他差点失控地射出来,放慢了速度,几浅一深地抽送,又嫌不够,把她的腿折成M型,压在她身上。 余小鱼被他弄得神思都飞了,恍惚听见他说射在里面,抽抽噎噎地抓住他的手指,半眯着眼,“……江老师,我……我怕……” “小鱼不怕,我轻点。”他吻着她温热的眼皮,窄腰不停地耸动。 “……我还没,还没准备好生小宝宝……” 江潜喘息着笑出声,逗她:“已经射进去了,怎么办?” 她在浪尖上浮浮沉沉,几滴眼泪被晃了出来,“那,那……嗯……就一次不会有小宝宝的吧,江老师……啊……你把它弄出去好不好……就是,就是那个东西……” 江潜把她送上又一波高潮,问她:“什么东西?” 她蹙眉呜咽着,下面的小嘴吞吐着硕大的性器,“就是你射在里面的……” 江潜快被她这副娇柔可爱的模样逼疯了,骗她:“一次不会有的,这么多水,都冲出来了。” “真的吗……嗯……好舒服……” 她好像真信了,朝他打开双腿,让他进得更深,顶到了最深处狭窄的花心。江潜头脑一片空白,抬高她一条腿,对准那处竭力顶了百来次,长久地倾泻出来,只想在里面留到天荒地老,和她一起死在这张桌上。 余小鱼不知道怎么回事,腹部一阵酸软,手脚突然都动不了,张嘴也叫不出声,呆呆地望着他。 江潜扶着性器退出穴口,洪流开闸般泄出来,把外面冲刷了个干净。 这一波高潮来得格外汹涌,她魂飞魄散地躺着,出的气多,进的气少,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渐渐看清了他的脸。 江潜胸口起伏着,全身大汗淋漓,把她抱起来,急促地亲吻。 余小鱼脑袋很晕,脸埋在他肩上,两个人贴在一起,依偎了很久。 “要是有小宝宝,会长什么样呢……”她迷迷糊糊地问。 江潜抚着她湿漉漉的背,“生个小小鱼吧,最可爱了,我们带她到处玩,给她买很多很多零食,很多很多玩具,还有很多很多压岁钱……” 她的困意上来,合着眼,“我也要压岁钱……” 江潜无声地笑。 洗澡时她睡着了,洗完又醒了,疲倦地等他收拾好屋子,整完行李箱,把衣服放进洗衣机。 看到垃圾桶里打结的套,她就知道被骗了,躺上床背对他不说话,到了午夜十二点,才终于说了声“生日快乐”。 “生气了?”江潜问。 “你欺骗我感情。”她嘟囔。 “要是真的,愿不愿意?” “大骗子,你上次还说去做结扎。” 江潜深吸口气,“那我去了。” 她翻了个身,趴在他胸前,哼哼唧唧:“结了婚再说吧。” 又嘿嘿笑了两声。 过了一刻钟,江潜以为她睡着了,上完闹铃,把台灯关掉。 黑暗里有小动物窸窸窣窣地动。 “别闹,我明早赶飞机。” 胸口被戳了一下,她不知道在笑什么,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怎么回事?还不累?” 余小鱼捂着嘴,“我刚才忽然想起一个超好笑的事情!不行了我忍不住了!我一定要说!” “什么?” “哈哈哈哈你得管谢曼迪叫小姨妈啊哈哈哈哈哈!” 江潜:“……” “江老师,骗人就要付出代价!” ———————— 奶油焗小银鱼好不好吃(???) 太簧了,孟狗都没这么玩过,江老师禁欲高岭之花的形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写这章的时候觉得已经是上限,但后面的办公室py又刷新了记录∠(?」∠)_ 情人 从银城飞往日本东京的客机离开地面,箭一般冲向蓝天。金色的朝阳在云海中露出来,窗边乘客凝望着万丈光芒,秀美的侧脸陷阴影中,忧郁得像一幅油画。 ……要是那孩子留下来了,会长得像她吗? “早上好,您想喝点什么?”空姐推着餐车进入头等舱,亲切地询问。 “温水,谢谢。” 乐茗接过水杯喝了几口,过了一会儿,皱着眉弯下腰,捂着肚子。 她身边的座位是空的,过道另一侧的人察觉到异常,关切地坐过来: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 “没事,在吃药,有点副作用。”堕胎后医生根据她的身体状况开了药,但吃下去很难受。 片刻后,乐茗呼了口气,脸色苍白地靠在座位上,擦去额头的汗珠。她这才看清对方是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士,穿着职业套装,妆发精致,生了张和蔼可亲的鹅蛋脸。 “没人陪你吗?” “我一个人。” 女士把自己的呕吐袋给她:“你拿着吧,我看你在登机口洗手间也吐了。” “啊……谢谢。你看到我了吗?” “嗯,你长得很漂亮。” 乐茗笑了笑,对这种恭维见多不怪,“你也是。你是直达还是转机?” 这是早班机,九点就起飞了。她最近很嗜睡,昨天在机场边的酒店住了一晚,但还是起得太早,胃疼。 这时前排的男士听到后面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乐茗一愣,这人她昨天见过,是在小区的电梯里。 她并不擅长记人脸,但他给她的印象很深。或者说,没有人见了他,短时间内会忘。 这个男人的相貌、气质、衣品,一等一的好。 “我嘛……要转机。你呢?” “我要转两次,先到日本,再到墨西哥,最后到巴西,还不是行李直挂。”乐茗道。 夏秘书琢磨着江潜刚才的目光,“这么巧,我也是去巴西,要去萨尔瓦多。” 乐茗惊讶:“我也是去萨尔瓦多!” “旅居吗?还是探亲?” “以后就定居在那边了,我喜欢气候暖和的地方。” 移民去发展中国家的人,除了做生意之外,少之又少。 夏秘书的表情很感兴趣:“那你一定在那边买了房子,有推荐的地区吗?” “其实我也不太懂这个……” 江潜开着电脑,戴着一只耳麦听会议,另一只耳朵听她们聊了两小时天。 ……这秘书他没看错,她是真讨陌生人喜欢。 而邓丰的情人,是真没心计。 下飞机时,他先出舱门,没有叫夏秘书。 夏秘书在出境大厅上了个厕所,叫乐茗帮忙看行李,五分钟后,手机收到了购票短信。 江潜给她买了去墨西哥转巴西的机票,和乐茗同一班。 这是什么光荣待遇啊! 【潜总,您肯定是第一个给秘书买票的老板。】 【好好发挥,一路平安。】 【嗯嗯,您也是。】 江潜昨天听谢曼迪说乐茗要去巴西,他对银城飞南美的航司很熟悉,航线三年都没有变过。既然她堕胎后身体虚弱,肯定不是坐红眼航班,而是赶第二天的飞机,那么如果从东京转,就和他同一班。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凭空多出的机会,最好利用起来。 江潜需要在南美再插个人,颜悦能力有限,拍戏太忙了,博雅传媒的老板亲自在片场督促。夏秘书本来要跟他去东京,现在他想让她抓住机会,从乐茗身上套出点邓丰的密闻,要是她能倒向他们这边就更好了。 夏秘书不一定要达到他的期望,但她得努力做,他给她开的工资是市场的三倍,还没扣过年假,张津乐眼红得要死。 时候还早,江潜一个人在机场逛了逛,记下几家排长队的甜品屋,准备回程时每家买上几盒花里胡哨的和果子喂鱼。 放了那么多糖,亏她能吃得下去。 他回忆着昨晚生日蛋糕的滋味,嘴角勾起,把口罩拉上了。 ……好像甜一点儿也不错。 * 12月23日,银城市经济法治工作会议在政府大楼召开。会议由中央来的领导主持,全市政法界、经济界、新闻界代表均有出席。 “……前方记者报道,本次会议的重点议题是监督市场经济主体的规范性,清扫灰色产业,打击经济犯罪,对网络诈骗、非法赌博、暴力勒索等危害公民生活的行为严惩不贷……” 电视屏一黑,被关了。 七森会所三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外,有服务生急匆匆地敲门: “不好了慧姐!有人来闹场,说她老公在我们这包小三。” 沙发上的女人年过四旬,穿着黑色的长衫长裤,五官标致,脸上已经出现了皱纹。她放下遥控器,平淡道:“我这就来。” 她只略涂了点口红,握着手机,推门出去。 服务生带她进电梯,边走边说:“是个开凯迪拉克的富婆,情绪很激动。” 电梯里还站着个男孩,不到二十,穿着运动衫,抱着篮球,染黄的头发滴着汗。 “妈,下面有个女的在吵架。” “严家宇,我不是给你报了补习班吗?怎么不去?你还敢打球?!”女人素净的脸显出一丝怒火。 男孩低下头不敢说话,出了电梯,瞟了眼他妈,嗫嚅:“我不是学习的料,考两年也没考上大学……” “不学也得学!想跟你哥一样?”女人突然喊出来,尖锐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男孩吓得球都掉了,“妈……对……对不起。” 直到电梯门关上,女人仿佛还能听见篮球在走廊里“嘭、嘭”跳跃的声音,握紧拳头。 到负一楼的时候,酒柜已经被砸了一半。 富婆撑着柜台,手指上硕大一颗钻戒,“叫你们老板娘滚出来!我老公被狐狸精迷得家也不回了,儿子也不管了,好啊,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三有这么大魅力。你们几个,给我把酒砸完了,我看这鸡窝敢不敢报警!” 几个彪形大汉尽职尽责地抡起酒瓶,砸在柜台上,洒了一地的碎玻璃和酒水,调酒师抱着脑袋蹲在一排小姐身后。 “女士,你有证据吗?你老公是谁,找了哪个小三?我们这做业务的女孩子都在这,你一个个看,要是有,我把她揪出来给你处置。” 富婆拨开人群,看到她,先是一愣,不确定地道:“……严慧文?” 老板娘此时走到跟前,也一愣,很快恢复了平静的神情,“邓太太,你挨个看看她们,是哪个小三?我家店小,女员工就这么十几个,从不出外勤,她们名下的房产车子我都清楚。” “这些人我看过了,没有。”富婆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甩给她一张白底证件照。 严慧文扫了眼,“我这里没有这么漂亮的。” “你搞笑呢!”邓太太双手抱胸,“你店里都能飞出女明星来,就是演技稀烂,这陪酒坐台的没受过专业训练,就是不行。” 严慧文叹了口气,“邓总每次都和赵总一起过来,他俩叫八九个女孩陪酒陪唱,邓总过夜也就那么三四回。邓太太,你是知道我的,我以前做业务的时候就不擅长骗人,要不能混到这行当来?” 邓太太抿了抿嘴,让后面的几个大汉都停下。 严慧文道:“你跟我来,我带你把这店从上到下搜一遍。今天正好每个女孩子都在,我把名单给你,你对着人一个个清点。” 她把前台的电脑开了,调出员工名单,连厨师清洁工都在上面,邓太太仔细瞅了眼,确实没有姓乐的。 “不用了,我看在跟你同事一场的份上,就相信你。”邓太太低骂一声,“老邓就爱往七森跑,我哪知道他还去了什么别的鸡窝?妈的,跟赵柏盛混一起,迟早得死!” 严慧文淡淡道:“你先确定照片里这个人真是夜总会的小姐,再去找。” 邓太太又骂了几句,对跟班说:“收工收工,走吧。”丢下一张卡,“赔你的酒。” “您几位慢走。” 等闹事的一行人走后,严慧文对鼻青脸肿的调酒师道:“把监控调出来。” 又当场拨了个电话:“五哥,七森会所被砸了,有几个男的好像是道上的,把我们员工打得没法工作了,能不能帮忙处理一下?” 那边操着一口粤普:“当然可以啦,B姐出国了,我正好有空。” “谢谢,完事给您红包。” “不用啦不用啦,都来你这玩过多少回了,别见外,下次打个五折。哦对了,靓女也准备好。” “嗯,当然。” 挂了电话,严慧文扫视一圈,“收拾干净,继续做生意,八九点客人就多了。受伤的去医院,费用报销。” 说完便独自一人走向电梯。 下一秒,严家宇斜挎着书包走出来,清秀的面容怯怯的,“妈,我去上补习班了。” 严慧文关上电梯门,话也没说一句。 回到办公室,她忽然觉得很累,在镜子前麻木地站着,黑衣黑裤像是裹尸布,把她这潭死水包裹起来,拧出个人型。 大概有二十年没见到熟人了吧? 当年的同事嫁给了老板,保养得像水灵灵的小姑娘,除了有个出轨的丈夫,再没什么烦心事。 而她却被漫长的时光折磨成这般憔悴模样,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本来她也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有家庭,有孩子,有工作,周五晚上全家围桌吃着饭,听晚间新闻。 ……本来她也可以的。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沉思。 严慧文接起:“怎么了?” “慧姐,我求你件事。” “这倒稀奇,你现在是明星了,有钱有人脉,还要求我办事?刚才我这还有客人提到你。” 国际长途,信号差,那一头背景嘈杂。颜悦走到片场的洗手间,用手捂在嘴边,小声道: “五哥他们上你这来的时候,你留点心呗,偷偷拍个照片录个像什么的。” “我为什么要这么干?” “你就帮帮我,等我拿到这部片酬,给店里的妹妹一人一个Gucci包。”颜悦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前天跟我老板陪人喝茶,听到一件事,我老板不是借钱开了一堆公司吗,什么互联网啊房地产啊,那探骊网也是她的……你知道,就园区那个探骊网,从成立开始一直是赵柏盛给她管着。” 听到这个名字,严慧文坐到沙发上,掐着眉心。 “你跟黎总闹翻了?” 颜悦语气有些愤懑:“没,她又没害过我,但她现在对我越来越差,我得留个后手嘛。我在阿根廷新认识一富二代,人可精明了,他跟我说国内正在严查网贷,探骊网要倒霉了,万一查到我老板头上,博雅传媒不也倒霉了?我一出道就给她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要是警察问我,我可不陪她一起蹲监狱。” 黎珠平常话很少,只在与贵宾的饭局上透露出一二信息。颜悦在南美拍了一个月的戏,知道的也不多,江潜那边还得交差,于是想通过七森会所套出点黎珠的动向。若说世界上还有黎珠信任的人,那就是陈五了,他们早年在澳门认识,陈五脸上的刀疤,本应刻在90年代那个红极一时的女明星脸上。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分钟。 颜悦急了,“慧姐,你是我老乡,又好心,当年要不是你收留我,我早死在街头了。你就再帮我一次,我现在身不由己,能找的只有你了。” 严慧文的目光锐利起来,“你是不是在给别人做事?” “啊?……没有啊。” “有人拜托我同样的事,我答应过他了。” “啊?” 颜悦不免疑惑,那个人是怎么说服她的?七森会所的老板娘做生意最看重信誉,不会冒险丢掉一个大客户。 “记得买包。” “哎!你答应过就不算了吧……喂?喂?” 严慧文挂了电话,外面又有人敲门。 “慧姐,酒柜得重新买一个了,柜上挂的这个您看要不要丢掉?” 她打开门,经理拿着好几个写着“小巴黎”的木牌,很有法式风情,是以前放在酒瓶边做装饰的。 “我们店改名了,扔了重做几个吧,要日式的,写‘七森’,喷上木质调香水。” ———————— 存稿写到86章了,这两周先4更,明天也更?(?????????)? 回收伏笔中,谁记得小巴黎?这几章剧情比较黑,大家做好心理准备。 本来打算六月写完存稿的,但前天正要写车章的时候来姨妈了,男女主都已经坐车上准备angrysex了,卡着不能往下写……卡在剧情章来姨妈没关系,但这是要挑战极限的跑车啊啊啊,只能等姨妈走再继续写,可恶,浪费我一周的时间(gt;﹏lt;) 假戏真做 “你的脸适合日式妆容,化太浓艷了,显不出特色。”化妆师笑道,“明天再加把劲,一定能把那条过掉。” 颜悦求她:“姐,还是浓点吧,我今天气色差,再给黎总丢脸就不好了。” “好吧。” 化妆师跟着黎珠多年,多少明星砸钱都请不动,这回在南美拍戏,黎珠让她只给颜悦一个人上妆,务必做到扮相惊艷。所幸现在不是二十年前,观众对演员要求低,就算毫无演技,买个“颜值天花板”的热搜,照样能赚流量钱。 颜悦拍戏态度是端正的,人家泡吧兜风,她在酒店读剧本,但人家演得就是好,她演得就是垃圾。黎珠天天恨铁不成钢地用中粤英葡四语骂她,说她这么机灵一个人,平时左右逢源八面玲珑,怎么对着镜头就烂泥扶不上墙? 今天有一场是她和黎珠两个人对戏,母女相认,她得边说台词边哭。从早上七点开始NG了五十多次,导演都想过掉算了,黎珠硬是不让,说什么时候过掉什么时候再吃饭。 结果两人到下午四点也没吃上。 最后黎珠心态崩了,对外籍导演摇头,“明天再拍这段,我给她重新讲戏。”又让化妆师给颜悦重新上妆,等下两人要出去见客。 ……终于能收工了。 颜悦化完妆,回酒店躺了一小时,去洗手间塞了两颗巧克力,吃完就含漱口水。这还是上次她从唐顺鑫那里偷偷拿的,剧组管理极严,她房间所有零食都被搜出来扔了,每天只能吃一点点食物,水也不能多喝,否则上镜会胖。 她都不知道黎珠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明明有那么多事要做,那么多客要陪,还能情绪稳定、精力充沛,吃下一根胡萝卜两个甜椒就能东奔西跑一整天。 大概这就是天生的演员吧。 今晚的餐馆订在七月九日大道边上,哥伦布剧院旁。黎珠做东,唐顺鑫牵线,第二次请到了那位化名李明的大人物。 他们三个之前见过一面,是唐顺鑫尽地主之谊请客,应该是谈成了。所以黎珠这次回请,顺便把颜悦给带上,嘱咐她有点眼色,负责活跃气氛。 七点半唐顺鑫准时来,一身正装,戴着礼帽,打着黑领结。他千人千面,这种场合便庄重沉稳,提前看过酒单,就安静地坐在靠窗位,时不时瞟两眼窗外的停车场,等大人物到场。 而黎珠,是一个把时间看得比钻石还贵的人。 “……这段词你理解了吗?”她口干舌燥地给颜悦讲着戏,手指叩着桌面,“你的表达方式从根本上就错了,不要扯着嗓子喊!你看到多年未见的妈咪,先要惊讶,懂吗?不是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那是白天见鬼!然后导演数一二三,你再哭,不要喊着念词,一喊就听不清楚……” “笃、笃、笃。” 花厅的门被敲了三下。 黎珠喝了口起泡酒,员工培训到此为止。 服务生彬彬有礼地打开门,让那名灰色西装、拄着手杖的先生进来。他挽着一个穿明黄色丝绸长裙的女人,乌眉红唇,卷发披肩,从头到脚都挂着金子。 桌边三人都站起来。 “李先生,晚上好啊。”黎珠用不标准的普通话打招呼。 “Beatrice,你好。”李先生笑着向她颔首,又转向颜悦和唐顺鑫,操着一口京腔,“颜小姐,唐先生,久等了。这位是我女朋友Maria。” 唐顺鑫走过去行吻手礼,双目带着诚挚的仰慕,一点也看不出曾在酒吧里对她嗤之以鼻。 等他和黎珠都落座了,颜悦才如梦初醒般坐在那女人身边。 唐顺鑫娴熟地把酒单递给女人,提议了几种葡萄酒,她点完后李先生和气地说随便,让唐顺鑫全权负责点单。 “颜小姐,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女人笑盈盈的,粉底遮不住她眼角的鱼尾纹,但这张脸堪称风情。 颜悦灌了几口起泡酒,转头也对她笑,有点僵硬,“实在不好意思,我英语不好,刚才没记住……您有中文名吗?” “喔,我叫严芳,严格的严。” 颜悦又喝了口酒,身上发冷,纱裙外裸露的皮肤起了层鸡皮疙瘩。 唐顺鑫察觉到了,“要换个位置吗?你这儿是风口。” 直到黎珠利箭般的眼神飘过来,颜悦才轻轻“啊”了一声,笑道:“没事,待会儿吃上就热了。”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不知道是怎么吃完的。 颜悦坐在严芳身旁,听她语带骄傲地谈论自己在国外生活了多少年,找了几任有钱的男朋友,在阿根廷有多少套房,脖子上的金项链多难买到……李先生仿佛习惯了她的张扬与肤浅,始终宽和地看着她,像看着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宠物,每次她拖长嗓音唤他“Edward”的时候,都耐心地应声。 颜悦忽然侧过身,问她:“严姐姐,你身材这么好,怎么保持的?应该没生过小孩吧?” 严芳拍着她的手臂,掩嘴笑道:“嘴真甜,我岁数都快和你妈差不多了。我没小孩,前任倒是有三个西班牙小鬼。” “难怪。”颜悦望着她,脸上是纯粹的羡慕,“我以后也不想生,我不像我老板,她怎么吃都不胖,你就跟她一模一样。可我呢,光保持现在这样都得节食。” 黎珠道:“悦悦,今天我不拘着你,冰激凌都让你吃了,等下有力气跳舞。李先生欣赏你,他喜欢探戈,你陪他跳两回,明天准时来片场就行。我讲的戏你都记住了吧?” 颜悦张了张嘴,咽下冰激凌,乖巧道:“好的呀。黎总,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李先生哈哈一笑,“Beatrice,听我弟弟说,你和赵书记在澳门认识的时候,你也跟他跳探戈,跳得可好了。” 黎珠垂首微笑,脸上露出怀念的温情,“如今我年纪大了,跳不动了,老赵平时太忙,腰椎也不好,亏领导们还记着呢。这个小姑娘本事大,有她在,我就不班门弄斧献丑了。李先生您要是满意,过年回家和领导提一句我家老赵,他不知要怎么高兴呢。” “好说。赵书记能走到今天,是自己能力强,多少人和他一样的家境背景,都做不出他那样的成绩。” 黎珠又道:“听说那个位置是明天春天空出来,到时候……” “哎!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啊。”李先生打断她的话,“这个道理,赵书记应该最明白。” 黎珠见他不表态,忙道:“我在演艺圈打拼这么多年,也明白的。悦悦,你跟Maria上车去吧,李先生,祝你们晚上玩得开心。” “谢谢黎总招待了。” 颜悦走出餐厅,迎面的夏日晚风吹得她头昏脑涨,汗打湿了纱裙。 严芳在停车场招了招手,一辆加长款奔驰开过来,司机是个外国人。 “来,上车。” 她似乎对这种场合很熟悉,一点也不见外,把颜悦拉上车,“别害羞,就没有哪个小姑娘跟Edward玩过觉得他不好。我们先去酒吧,你酒量应该不错吧?” “……还行。”颜悦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那就好。”她打开手机地图,给颜悦看位置,“醉了也没事,酒吧旁边有家五星级酒店,我们常去的。早上司机送你去片场,要几点钟?别担心迟到啊,我在一旁提醒着Edward,不会误了拍戏。” 她聒噪的声音回荡在耳畔,颜悦脑子里嗡嗡的。 “怎么了?” “……没事。” 车在餐厅门口等了两分钟,李先生拄着手杖出来了,黎珠和唐顺鑫热情地与他告别。 颜悦闭了闭眼。 * 周六下午五点,余小鱼睡觉刚起来,就听到关门声。 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出来,江潜把新买的水仙花放在玄关,脱了皮鞋,黑袜子踩在木地板上,三两步走到跟前,一下子把她抵在墙上,话也不说就吻下去。 “江,江……” 他单手托着她的后颈,左手解开领针,往桌上一丢,发出清脆的“叮当”一声,喘着气吻她:“帮我脱了,我想要你,现在。” 他握住她的手,撩开黑色羊绒大衣,拉开裤链。 水仙花浓郁的香气从掌心飘出,染上她的绯红的脸。 暖气的温度此刻过于炎热。 江潜越吻越低,拨开睡裙的吊带,手从下摆伸进去,把内裤往下拽,滚烫的鼻息喷在她光裸的肩膀上。 一时间窗外簌簌轻响,余小鱼抬眼,却是白色的雪花落了下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今年的最后一天。 “江老师,你是不是要跟我一起跨年,所以提前一天从日本飞回来呀……”她低下头,梨涡露出来,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哪天都想跟你在一起。”他咬着她的胸口,舌尖舔着娇嫩的红莓,“小鱼乖,帮我脱掉。” 她不太熟练地解着他的马甲扣,终于解开了,发现搞错顺序,应该先松领带,好不容易扯完,还有汗湿的衬衫,贴在身上不好拽。 余小鱼累了,搂住他的脖子,“你自己弄嘛,好麻烦。” 江潜的唇不愿离开她的身体,喘息之间跪下来,双手把衬衫脱掉一扔,扣住她的后腰,把她往嘴里送。 还没吃到,手机铃声就响了。 “电话。” 余小鱼戳了一下他的脑袋,捂着嘴抽气。 “江老师,电话……” 江潜偏头在腿根咬了一口,又吸又吮,反手在地上的大衣口袋里摸索。 铃声还在响。 他舔去唇边的水渍,接起:“什么事?”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回荡在屋里。 “我受不了了,我干不下去了,真的干不下去了,我受不了,怎么会是她……为什么是她男人……” 江潜瞬间醒了,缓缓站起身。 余小鱼呆了一下,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等那一头哭了半分钟,才惊讶地扶住下巴——这不是颜悦的声音吗? 她哭得那样凄厉,好像被人捅了千百刀,声声泣血: “她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她亲生的啊,我干不下去了!” “你没有错,是他们逼你的。”江潜坐到沙发上,“你在哪?我现在派人去接你。” 颜悦的哭声渐渐小了,背景有车辆开过的噪音,像在马路边。 她抽噎着,慢慢平静下来,声线还在颤抖,“我在,我在……” 接下来一分钟,余小鱼只能听见她压抑的哭泣。 终于,她嘶哑开口:“我在酒店外面,你别叫人来了,我自己回去。我没事,就是被灌了很多酒。赵竞业让黎珠找到李明,想升官,他没明确答应。黎珠让我陪了他一晚。” 江潜皱起眉,从茶几下摸出雪茄盒,抽出一支点上,“你可以不——” “我答应她了!这部戏我要拍完!”她喊道。 “你不想在那边待了就回来,我找人给你安排。” “不用。”颜悦抹了把眼泪,踹了一脚人行道上的自行车,凌晨四点的天空微微泛青,像一张阴沉狰狞的脸。 “黎珠会怀疑的,我不能丢工作,我还要,还要给人买包。” “你什么时候回国?” “至少得一月底。” 江潜想了想,安慰道:“探骊网已经被查了,管理层会被抓进去。” 颜悦从包里掏出化妆镜,吸着鼻子补口红,“他们进去也会再出来。你听着,李明他弟弟把一个重要的东西寄给他了,我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是我们得弄到手,一定得弄到手。” 接着就是“嘟、嘟、嘟”的挂机音。 江潜放下手机,静静地抽着雪茄,神情凝重。 余小鱼坐在他身边,头靠在他肩上,“她好伤心的样子。” “她见到她母亲了,在她必须要陪的客人身边。” 后面的事他猜到了,没忍心说出口。 那个女人并不知道这是她的亲生女儿,灌了她很多酒,然后把她送到了自己男人的床上。 母女 “你以为我不记得吗?十岁,早就懂事了,你不会以为现在带着这些钱来找我,我就能原谅你,叫你一声妈吧?!我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啊,你有一分一秒想过吗?你又是怎么过的?住着别墅,开着豪车,随手丢给街头乞丐500比索……真风光啊!现在我好不容易长大了,弹钢琴拿奖了,上了电视,你就急急慌慌凑上来,想把我塞回你家里……我是垃圾吗?你当我是可以回收的垃圾吗?!” 对面的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Cut!很好!这条过!”导演喊。 黎珠把眼泪一收,优雅地站起身,“不错,你找到窍门了,接下来也要这样演。” 颜悦妆都哭花了,用纸巾擤着鼻子,嘶哑的声音还在颤抖,“谢,谢谢黎总教导,我,我琢磨了一晚,想通了。” “李先生那里还顺利吧?” “顺利,”颜悦咬着牙,努力稳定抽噎的声线,“他……很满意,让我谢谢黎总款待。” 黎珠笑了,摸出一支烟点上,轻启红唇:“干哪行都不容易,你这才刚开始。我什么样的人都见过,碰上李先生,算你走运。你不想干这个,那就利用一切资源往上爬。” 她弯下腰,拍拍颜悦的肩,“这个世界没有天花板,我见到你第一眼,就知道你豁得出去。” 直到黎珠走远,她才慢慢止住哭泣。助理递上柠檬苏打水,奉承地笑道:“悦悦姐,我就说你有天赋,演得跟真的一样,难怪连黎总都夸你。这段简直神了,放到网上热搜都不用买!” 颜悦喝了口水,冷冷地把瓶子扔给她:“晚上我要出去,给我把衣服准备好。” “好好,我这就去。” 助理顶着烈日走向酒店,愤懑地喃喃:“还他妈有脸使唤人,NG五十八次,猪都能过了……花瓶就是花瓶,给人操完再来拍戏,牛逼死了。要不是为了挣钱,我能给她干活?” 午休时分,拍摄场地的人渐渐散去。 颜悦呼出一口气,不想回酒店见助理,全身都卸了劲儿,瘫软地趴在化妆桌上,眼巴巴望着几个场务蹲在棚子下吃中餐盒饭。 糖醋排骨的香味飘过来,她的肚子疯狂地叫。 一宿没睡,又使出浑身解数大哭演戏,十几个小时没吃过东西,水都没喝几口,她快撑不住了。 太累了。 上一次这么疲惫,是什么时候呢? 她恍恍惚惚地在包里掏着,找了半天,发现巧克力吃完了。手指被坚硬的卡片戳了一下,她掏出来,上面印着“严月”两个字。 她的身份证。 普普通通的姓名。 为什么不能改姓呢? 这两个字她光看着,眼睛就好疼。 她饥肠辘辘地想了一会儿,好像很久以前她特别想改成父亲的姓,因为那样就不会挨饿了,可最终还是没改成。 严芳就歇斯底里地骂她,要生个男孩就好了,偏她是个丫头片子,既入不了族谱,也分不到她爸的钱。 她爸可有钱了,据说是个有名的导演,拍文艺片的,虽然她一眼都没见过。 他死后严芳说什么也要去送殡,因为去了就有礼拿,光一瓶茅台酒、一条中华烟、一条白丝绸就能转手卖上万块。 她还指望宗族长辈看在这丫头都十岁了的份上,能施舍那么一丁点钱财,把母女俩从饥一顿饱一顿的贫困生活中拯救出来。 那时她是怎么说的? “月月,见了人要喊爷爷奶奶,要磕头,不给你东西就继续磕。等妈有钱了,就搬到镇上去,镇上在拍电影!算命的老神仙说我命里带富贵,我演过戏,去找那个导演,以后一定能当明星!” 她怎么敢这样想? 颜悦那时虽然小,但已经看透了她那副嘴脸。早上在发廊拿了工资,下午就会一分不剩地花掉,去买化妆品、衣服、去算命。她宁愿在不同的男人床上听他们虚情假意地恭维,也不愿回家看一眼生病的女儿。 那是她最大的累赘。 她一看到这个小东西,就会想起自己是怎么从方圆百里最水灵的少女堕落成未婚生子、无人问津的黄脸婆。 颜悦自打记事起,耳朵里就灌满了辱骂,她总是在不同的人家里吃饭,有时严芳招揽不到生意,心情烦躁,饭桌上拧着她扔到门外去,一整天都不管。 她那张尖酸刻薄、心高气傲的脸,颜悦太熟悉了,以至于时隔十七年再见,都不敢认。 这还是她吗? 那个在葬礼上被赶出去、冷冰冰地把自己丢在巷子里、头也不回走掉的母亲—— 竟然是这个衣着奢华、珠光宝气、坐在异国的加长奔驰里对她满面笑容的中年女人? 昨晚的一切就像一场噩梦。 她摸着脖子,用指甲刮掉那一块的粉底,略红的疤痕在镜子里露出来。 那女人在宗庙外把滚烫的茶泼向她的时候,恨她恨到了极点,想不到将来有一天会在地球的另一端与她同桌吃饭、共侍一人吧? 夏日炎炎,空气潮闷,无法抑制的恶心从胃里泛上来,颜悦扶着化妆台“哇”地一下吐出酸水。 “颜小姐!颜小姐你怎么了?” 她喘着气,撑着桌沿直起腰,直勾勾盯着手捧盒饭跑来的场务,把几滴泪硬生生憋在了眼眶里。 颜悦抹抹嘴,一把抓住场务的手,像很久以前那样可怜巴巴地仰起脸:“叔叔,这个排骨我能吃一块吗,就一块,我好饿。你别让我……让黎总知道行不行?” * 西伯利亚寒流跨越几千公里,包裹住银城这座国际大都市。晨光熹微时,小雪仍在下,依稀可听见北风卷着雪粒撞在窗上的窸窣声。 余小鱼拉开窗帘,玻璃上凝着一层皑皑的雾气,她用手指划了几道,看见空地上的雪已经化了。 南方的城市留不住这样晶莹剔透的礼物。 “新年好。” 江潜端着托盘走进卧室,丝绸睡袍上染着红茶馥郁的香味,“刷牙吃点东西,十一点我们出发?” 余小鱼回身,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江老师,新年好呀。” 托盘里放着茶杯和两个Tapas,今天面包搭配的是用黄油煎过的蘑菇和黄瓜沙拉,清爽可口。 “有点黑眼圈,”江潜抚过她的下眼睑,“不过不明显。” “都是你,晚上不睡觉。”余小鱼轻哼一声,去浴室洗漱。 昨天接完那通电话,两个人就没心思继续了,晚饭后江潜跟她商量去他家过元旦,后天去鸿运来,然后就独自在书房里待到午夜,不知道在忙什么。 余小鱼翻来覆去睡不着,到了凌晨一点,他总算洗漱完上床,背朝她侧躺,睁着眼。 她轻易就察觉到他有心事,很重。 但他不说,她就没问。 半夜她醒了一次,江潜不但没睡着,还把电脑搬上床了,靠在枕头上看文档。 “放假还熬通宵,小心我告诉你爸喔。”余小鱼坐到车里,扯着围巾抱怨起来。 路上结冰,江潜开得很慢,笑道:“你告诉他吧,他把我赶到你家去。” “那好啊!你想吃什么,我让我妈准备着……” “不要米饭就行。” 元旦路上车少,十一点半就到了江家别墅,一拐进路口,余小鱼就发现从院子到楼房都焕然一新。花园里的草坪修过了,石子径旁多出好几个剪出造型的绿植,她一下车就兴高采烈地跑去拍照: “哇!!!这是你请园艺公司修的呀?” 江潜也没想到,略微惊讶,“花园是管家在打理。” 管家站在大门口甩锅:“这是董事长前几天叫人弄的。” “……他花钱就弄出这个?”江潜看着一溜修成表情包的树,脸都绿了。 余小鱼的激动溢于言表,每棵树都拍了好几张照片,“江老师,你爸爸好有品味,你看这个小鳄鱼多可爱啊,有抱枕头的、喝酒的、捧花的,还有这个,跟蛋糕上一样!你看你看,还抱着鱼哎!” 江潜不知道他哪里做错了,老天爷要这么惩罚他,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为什么对这个……这个奇奇怪怪的微信表情包这么热衷,他第一次看到还以为是绿色的恐龙,结果她说是鳄鱼,很像他。 ……很像他? 难道他和这个抽象的生物有一丁点相似的地方吗?! 门前台阶上,他爸穿着大棉袄,抱着猫笑呵呵地招手:“闺女,快进来啊,外面冷。” 又自信地对江潜说:“儿子,你看我找人修的树怎么样?邻居都说好。” 江潜:“……” 他只是跟他爸透露了女朋友给他订做了一只印着表情包的生日蛋糕啊! 他嘴真欠啊,就不该跟家长说这些…… 很好! 很好!! 让他们高兴去吧! 新年第一天,好晦气…… 整个街区都看见了…… 他爸是不是还跟所有看见的人说,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像他的宝贝儿子啊…… 江潜告诉自己,要冷静。 元旦不能发火,否则今年的股票要跌的。 欲扬先抑,今年是欲扬先抑,好兆头。 他做完了一整套心理建设,双手推着余小鱼进门,摘了围巾脱了大衣,“去洗手,吃饭了。” 佣人端着菜肴从厨房出来,礼貌地打招呼:“先生,您看见外面的树了吗?”他指着窗外笑道,“还有两个打羽毛球的小恐龙,真可爱啊。” 江潜深吸一口气,从餐厅的落地窗望向后院,只见那两只打羽毛球的玩意踮着脚,伸着胳膊,右边那只胳膊和拳头之间连着一条彩灯。 肩膀被拍了拍。 “你知道为什么挂彩灯吗?” 江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爸。 “因为他打羽毛球手断了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手断了!”余小鱼跟着大笑,捶着桌子。 江潜捂住额头。 他忍无可忍,来回踱了几步,这边也不能发火,那边也不能发火,只能对刚才说话的佣人恨恨道:“是鳄鱼,不是恐龙!” 日记 厨师做了一桌十二个菜,每盘分量都不多,叁人一猫能吃完。 余小鱼坐在江潜和他爸中间,左右都是给她夹菜的,鸡鸭鱼肉塞了满嘴,饭碗里堆成小山。 江铄和小姑娘聊了几句家常,教训儿子:“你看人家就不挑食,这是好习惯。多大的人了,这不吃那不吃的。” 又伸手摸他裤子,皱眉:“你就穿一条啊?南方天湿冷湿冷的,到老来风湿关节炎,疼死你。我不是给你买了棉毛裤吗,怎么不穿?” 余小鱼边吃边笑得肚子疼。 江潜烦得要命:“你出去看看,大街上哪有男的穿棉毛裤?现在单裤都加绒,进屋就有暖气,冷什么?你自个儿穿,别叫我穿。” “你都叁十了,不会以为自己还是年轻小伙子吧,熬夜喝酒最伤身了!” 江潜觉得自己需要降压药,拿筷子尾指了下身侧:“她也没穿。” “我穿了。”余小鱼幸灾乐祸地提起裤脚给他看,“今天零下,我不穿我妈要骂的。” “你瞧瞧你瞧瞧,人家怎么就那么听话!” 江潜要窒息了,快速把碗里的饺子吃完,“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他把同样吃好的大橘猫一抱,扛上楼。 “真伤心啊,小白眼狼。”江铄摇摇头。 余小鱼捂着嘴打了个饱嗝,“叔叔你也吃啊。”说着夹了一块糖醋排骨给他。 “我高血脂吃不了,好孩子,你吃吧。” 余小鱼啃着今天的第八块排骨,大厨水平高超,调味酸甜不腻,肥瘦相间入口即化,“每次过节江潜都回来吗?” “过年和中秋回来,我平时也忙,其他节日都在外面应酬。”江铄喝了口鸽子汤,“我就盼着再干几年退休,得个清闲。这么干太累了,身体受不住啊。要不是为了……” 他咕哝的声音低下来,眼里流露出一丝伤感。 余小鱼把汤喝完,端起碗筷,“叔叔,我也吃好了。” “孩子啊,放下放下,有人收拾。你们两个玩吧,叔叔等会儿出门去公司。” 她乖乖地嗯了一声。 为了迎接新年,别墅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添了新花草,热闹得仿佛换了栋楼,她都快认不出来了。 余小鱼去江潜房里冲了个澡,准备美美地睡上一个午觉,洗完他还没回来,于是去猫屋找人,结果猫屋里只有打呼噜的大橘。 ……跑哪儿去了? 她想了片刻,往楼上走,经过露台和书房,在一扇门前停下。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余小鱼敲敲门。 “请进。” 这个套间一年到头都锁着,空中飘浮着细小的尘粒。江潜把窗开了些,站在书架前,低头看一本册子,左手握着一杯咖啡。冬日的阳光铺在他身上,把黑色大衣染得发白,像落了层清冷的雪。 她踏着长长的影子走过去,他放下杯子,脱下大衣把她严严实实地一裹,拢进怀里,“这里没开暖气,穿这么少要感冒的。” “你在看你妈妈的东西吗?” “嗯,好久没来了。” 余小鱼伏在他胸口,听着他缓慢的心跳,“很难受吧。” “还行,习惯了。” 北风贴着外墙吹过,拂动几绺细软发丝,春草一样搔着他的脖颈,他不禁垂首吻了吻她的额头。 余小鱼抬头环顾四周,这个书房连接着卧室,装修风格与别墅迥然不同。地毯是绣着花草的暖色系,墙壁刷成米黄色,四面都挂着风景油画,贴满了老电影的海报。大床垂着欧式帷幔,旁边是一个叁层陈列柜,装的全是各种各样的玩具娃娃,有兔八哥、匹诺曹、小飞象、史迪仔,还有好多她不认识的卡通形象,好像把迪士尼的玩偶店都搬空了。 ……这座房子以前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吧。 江潜单手揽着她,把册子放回书架,她好奇道:“这是什么?” “我母亲的日记。” 她泄气地喔了一声,江潜笑道:“我给你,你也看不懂。” 余小鱼不服气地重新抽出日记本,“我真看了啊?” “嗯。” 日记本扉页贴着阿兰·德龙演佐罗的剧照,还有年轻的杰克和露丝,余小鱼翻过去一页,就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了——字都是方块字,可她就是看不懂,日期的数字也很奇怪。 “我母亲有失写症,从小写出来的字就是镜像翻转,所以一直没上学,我外公在家里教她读书。她以前几乎不写字,我认字之后才开始陪着练,后来发现我能读懂镜像,就没改了。” “我在钟潭福利院看到你妈妈的照片了,她笑起来有点害羞。” “她很内向,不怎么说话,总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最怕麻烦别人。她喜欢小孩子,面对成年人会很紧张,去家族聚会就更痛苦了。她的家族很大,规矩也多,亲戚都认不全,逢年过节还要坐在一起吃饭。” “听上去就好头疼。你妈这么社恐,到底是怎么喜欢上你爸的?” 江潜指了一下墙上的电影海报,“我爸会跳面包舞。” “啊,就是卓别林在《淘金记》里跳的!”余小鱼叫起来。 “他们结婚前没有感情基础,结婚后我爸能逗她笑,她就喜欢上了。” “没有女生不喜欢有幽默感的男生吧。” 江潜缓缓道来:“其实我爸最初是刻意讨她喜欢,他是我外公的上门女婿……” 上世纪八十年代,赵家在省里是第一大族,但好像遭了诅咒,到了他外公赵竞诚这辈,没有一个男丁活到七十。赵竞诚只有赵柏霖一个女儿,可这女儿一生下来就没了妈,还从胎里带了个怪毛病——别人给她洗澡,碰到胸口她就要哭一整天。不仅如此,因为有书写障碍,赵柏霖还不能正常上学,以至于她几乎没见过生人,性格敏感自闭,身体也弱,隔叁差五就要上医院。 这个女儿给赵竞诚不知道带来了多少麻烦,可她是个乖孩子,没有一点脾气。辛辛苦苦养到二十岁上,别人提起这姑娘,必定是“远近闻名的美人”、“活的林黛玉”,但没有一个人上门提亲,因为亲戚人多嘴杂,外面传她有精神病,割过腕,谁娶谁倒霉。 赵竞诚愁破了脑袋,他身体不好,走之后没人照顾女儿怎么办?他觉得给女儿找个丈夫,比让亲戚吃绝户好多了,权衡之下,便盯上了自己班里的一个学生。 学生叫江铄,什么都好,就是穷,靠国家奖学金在A大读了四年书。 毕业前夕,江铄本来要服从分配回陕西,赵竞诚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愿不愿意留在银城工作,可以介绍他去招商局当秘书,并且表示自己有个女儿,到了适婚年纪。 江铄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人家都说赵教授的闺女是精神病,嫁不出去,她有一次来学校找她爸,班上同学都避着她走路。 一开始他不愿意,可想了又想,这机会实在太好了。 江铄家里本来有叁个哥哥两个弟弟,全饿死了,只活了他一个。80年代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全县统共就出了他一个大学生,还考的是A大,属于祖坟不止冒青烟,还放了串震天响的鞭炮,他离家那天,县长都眼含热泪给他鞠躬。 爹妈知道赵教授给他说媒,就写信过来,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留在银城光宗耀祖。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门心思往上爬,连教授女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卖了自行车去商场买了条丝巾、两个西瓜,拎着薄礼上门,送完了也不坐下喝茶,在人家干了一晚上活儿,擀面烧饭洗碗拖地,保姆都没他能干。 赵竞诚很满意他的态度,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江铄本来也没把这姑娘当妻子,尽义务照顾好就行了,一见真人,他下巴都惊掉了,本以为娶了个精神病,没想到娶了个天仙,这不正常的很?不歪眉斜眼,说话也口齿清晰,穿个碎花长裙,抱个米老鼠娃娃,低头坐在沙发上,就是个害羞的小女孩,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是怎么传出来的。 结婚当晚赵柏霖很怕,手都不让他牵,他想着这样下去不行,老丈人还以为他欺负女儿,就跑去新房的餐厅,拿了两只筷子,插了俩苞谷面馍馍,在龙凤高烛前惟妙惟肖地跳了一支《淘金记》里的面包舞。 那姑娘看着墙上活泼跳跃的影子,噗哧一笑,酒窝甜得和喜糖似的。 江铄一下子就看呆了。 结婚两年后,就有了江潜。名字是赵竞诚取的,取“潜龙勿用”之意,为了提醒初露锋芒的江铄,行事要低调,小心谨慎。 有了孩子后,麻烦也一桩接一桩,赵柏霖不能喂奶,一喂奶就抑郁,抱孩子不小心碰到胸口,江铄就使出浑身解数安抚她的情绪。孩子大多时候是他带,灌奶粉和米糊养大了,所幸这孩子除了有跟他妈一样的毛病,其他地方真没得挑。 等江潜上了幼儿园,叁口之家就稳定下来了,赵柏霖的性子也逐渐变开朗,时不时带孩子参加好友聚会,让他跟在身边做公益。后来江铄进了恒中,工作越来越忙,没法天天检查孩子功课,就按老丈人的意思把他送去英国,读寄宿制贵族学校。 八岁的孩子,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离开家,连那边的监护人都没见过,江铄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狠心。可这孩子给赵家和江家争气,他话少,心里全是事儿,憋着一股狠劲,别人但凡对他有一点不满意,他能暗地里下苦功做到百分之二百的好。学校他跳级念完了,奖项拿到手软,就没有一次让父母失望过。 江铄发现这儿子养过头了,是在五年后妻子的葬礼上。他哭成了个泪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十叁岁的儿子站在一旁,冷静地和来宾握手,俨然是个成熟的大家长。 江潜放圣诞假回国,一下飞机就接到噩耗,父亲还在赶来的路上,他便独自去了老家办事。还在上中学的孩子,两夜没睡,硬是把后事办得井井有条,许多死了父母的中年人都没他头脑清醒。 葬礼结束了,江铄还想不通,妻子怎么会没有一点征兆就去自杀呢?她这些年都恢复得差不多了,还在等儿子从英国回来给她带奖杯。他只是出了趟差,回来就成鳏夫了,他们告诉他赵柏霖从老家的小洋楼上跳下去,脖子被栅栏扎穿,当场就没命了。 等江铄失魂落魄地回到银城,儿子交给他一本日记,是他在宾馆收拾遗物时发现的。 江铄看完就疯了,拿着刀要去赵家索命,被病入膏肓的老丈人拦住。 他说:“你没证据,凭一本在他们眼里精神病人的日记,就能把人抓住?抓住了又能怎样?你还有儿子,为你儿子想想,他已经没了妈,你还要让他没了爸?” 说完就咽了气。 此后十七年,父子俩相依为命,再也没有和赵家私下有过来往。 “就是这本日记吗?” 余小鱼看着扉页的日期,起始日是2003年。 江潜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枕着后脑勺嗯了一声。 她对着镜子,一页页地翻。可以看出赵柏霖手写很困难,笔画僵硬,歪歪扭扭,像小学生的字迹。 日记不是每天都写,赵柏霖是按心情记录事件。比如非典时期她去社区做义工,她会写感到自己活得有价值;得知儿子被网球砸到胸口,一连换了叁个心理医生,她会写感到很愧疚,把悲伤乳头综合征遗传给了这个好孩子。 余小鱼翻着翻着,眉头越皱越紧。 她还记了些别的东西,比如做梦。 【……梦到小时候他摸我,叫我不要说出去,否则爸爸就不要我了。我生来就是一个有缺陷的人,爸爸已经为我付出了许多,不能再麻烦他了。】 【……讨厌这样。他脱我衣服,捏我的胸,说我哭起来好看。江铄突然进来了,牵着阿潜,我哭着跪下了,好怕他们不要我。糟糕的梦,醒来不敢见他们。阿潜敲门问我蛋糕怎么做,他想给我过生日,我又哭了。他不知道他妈妈是这样的人,我不敢抱他,他那么干净。】 【我好像是拿刀杀了他,后来怎么样,不记得了。醒来觉得不如杀了自己,以前也割过腕,太疼了,想死总是很难。我真笨,他说什么我都听,他说他是我弟弟,别人都讨厌我,只有他喜欢我,所以才经常来家里看我,跟叔叔伯伯们说我好话。他还在上中学,怎么做得出这样的事,我为什么就相信他了。我好担心阿潜,他一个人在外面上学,跟我那时候一样大,什么都不懂,会不会有人也这么对他。我问江铄学校会不会教生理课,他脸红了,说应该会教吧。都是我的错,我不敢跟他说为什么,只有老是问。等阿潜回来了我要跟他说,妈妈以前受了欺负,妈妈是个很笨的人,阿潜绝对不要这样,不可以被人欺负,他是我的宝贝,要好好的。】 眼泪流了出来。 余小鱼怕自己哭出声,他更难受,就把日记本合上了,“我放回去,你睡一觉吧。” 她抽了几张纸出门,倚着墙,走廊上的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 【……我觉得我好多了。昨天去福利院捐书,江铄来接我,谢阿姨说他长得斯文。他要是长得丑,我才不喜欢他。晚上接到电话,二堂哥电影还没拍完就肺癌走了,在老家出殡,我们都要去奔丧。江铄要出差,我就没让他去,我一个人出门没关系的。】 【……骨灰当天下葬,我们分批回祖宅,要在灵位前磕头。我看见他在角落里跟一个孩子说话,问她脖子怎么磕着了,动手动脚。我到处找她妈妈,没找到。阿潜在国外会不会遇到这样的人?我一想就出汗了,走过去叫他滚,小女孩趁他不注意跑掉了。他很惊讶,他一定以为我不敢大声说话,说我再妨碍他,他就告诉江铄我很脏。我说你不怕死就去告,你再这么干,我就告诉大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他立刻变脸了,说明天找我好好谈谈,有东西要还给我。】 余小鱼翻过这页,后面都是空白。 最后一篇日记,写于2005年12月26日。 她深呼吸几下,默默走回赵柏霖的房间,把本子放进书架。 一种幽暗的抑郁有生命力般从纸上剥离下来,弥漫在空气中,冻结了窗外射进来的阳光。 世上为什么竟会有这样的事? 为什么那些痛苦的、不公的后果,是由善良的人来承担? 赵柏霖已经死了十七年。 2023年,这样的惨剧是否还在发生? ……拜托了,一定要成功。 ——————— 性侵大多数发生在熟人之间,可怜的鳄鱼妈妈?_?爸爸一个人含恨养娃不容易啊。 江老师看我的微博簧图一定很轻松,因为他看得懂镜像反转∠(?」∠)_ 进展 2023年伊始,一桩数年前的落水案被调查组重新审理,真相大白于众。 此前,恒中集团和盛海国际股份有限公司遭到匿名造谣,立案后警方抓获嫌疑人若干,其中一名惯犯在接受讯问时透露出其所在的团伙大行违法之事,利用网络发放高利贷、诈骗钱财,将受害者套牢后暴力胁迫还款。2019年,该罪犯威逼一名受害者不成,伙同另一名罪犯将其推入江中,造成酒后失足落水的假象。犯罪团伙成立五年以来,在银城辖区内致死十数人,死者包括不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未成年人。 去年十二月的经济法治工作会议上,市政协代表、《日月》杂志社经济版主任针对当今盛行的校园贷现象提出建议,引发政府重点关注。在此背景下,银城市领导班子大力响应中央指示,全力肃清经济毒瘤,规范市场主体。一时间,民间小微借贷平台偃旗息鼓,相关金融企业门可罗雀,法人无迹可寻。 城东工业园区。 一辆面包车停在探骊网的办公楼下,司机戴着口罩,没好气地教训一群毛头小子:“动作快!收拾完没有?” 那些人抱着电脑文件办公用品,蚂蚁似的往车上搬。 “五哥,B姐怎么还不回来,咱们公司都要关了!” “多嘴什么?等下来人检查,你没收拾干净,连你也进去。”陈五低咒一句,打了个电话。 “赵总,我们快干完了,B姐说下午一点警方要来人,只要搜不出重要物证就没问题。委屈您先在里面住几天,等赵书记和上头交代完,自然会保释您出来。” 他站在大门口,朝楼上挥挥手。 赵柏盛坐在办公室里,点了根烟,“我知道,他跟我说过了,这一阵辛苦你们。黎总什么时候回国?” “B姐说要把戏拍完。您知道,她工作起来很拼命,但绝对不会耽误别的事。过年她肯定要回来嘛,和赵书记一起回老家拜祖宗。” 赵柏盛笑了声,“也亏她有心,跟我小叔快叁十年了,等下个月他俩结婚纪念日,我给他们添个彩头。” 赵竞业是九十年代去澳门出差,和黎珠在总督的饭局上认识的。当时黎珠红遍亚洲,人人都以为她看不上内地的土老帽,可这两人偏偏就一见钟情。赵竞业当年叁十几岁,自贸区政坛的青年才俊,一表人才的单身汉,黎珠喜欢他写在眼睛里的野心。 才认识七天,两人就在教堂里秘密结了婚,受限于体制,多年来没领证。在赵柏盛看来,赵竞业对黎珠好得不得了,什么资源都给她,什么都敢放手让她做。说到底她再红也不过是个戏子,婚后就应该在家里红袖添香,但黎珠爱演戏,赵竞业就从来没拘着她。 除了七年之痒那会儿,赵竞业和秘书有了一腿,其余所作所为,赵柏盛自叹不如,他下辈子也没法为一个女人做到这种程度。 当然黎珠对他也是死心塌地,帮他敛财、铺路、升官,国内国外两头跑。除了生孩子,这世上女人能为男人奉献的一切,她都做了。她创办的两家企业,一个探骊网,一个海珠网,就是为了赚钱帮丈夫笼络官场上的人脉, 人力鞭长莫及的,真金白银能做到;本人干不了的脏活累活,自有虾兵蟹将替他们干。 赵柏盛不过是这群虾兵蟹将中一个发号施令的罢了。因为他姓赵,才能在利益网中有今天的位置。赵家是个名门大族,在政商文娱各界都有叫得出名字的人物,现在赵竞业是族长,别人都听他的话,才能团结配合落得好处。 赵竞业叫他在局子里蹲几天,他不敢不从。 同样,赵竞业说让人保释他,那必然有底气给他洗白脱罪。 所以赵柏盛面对一群首都来的调查员,丝毫不慌。 从搬完东西到警方来人这两个小时内,他甚是无聊,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打开手机,熟练地输入一串境外网址,登入账号。 首页还是那几类视频,没有新花样。点进右侧的菜单栏,“photo”板块显示3k+的更新提示,几千张来自世界各地的裸照以滑动展示的形式出现在屏幕上。皮肤发色年龄身材各不相同的女人被摆弄成各种姿势供人玩赏,有捆着绳子的、脖子被掐住的、正在刺青的、沉在泳池底部的,无一例外都呈现出睡眠或昏迷状态。 图片下是每分钟更新的评论,语言种类繁多,满屏的感叹号和问号。 他进入个人主页,打开相册。在这个隐秘的暗网上,他的国籍是中国,上传照片的主人公是清一色的日系,关注者有两千多,不过很久没有更新了。 有粉丝用简体字给他留言:“兄弟,怎么不继续传了?我看你的能多撸十分钟。多操几个日本妞,为国争光啊。” “上次那雏够劲,看着像初中生,胸比白女还大。” “想换点口味,什么时候来点黑女?现在国内尼哥太多了,随便就能上女大学生,身为华夏子孙就该反击!老哥,切记别让黑女怀孕,污染炎黄血统。法国原本是100%的白人国家,现在70%新生儿都是黑人混血,中国绝不能走上这样的外族入侵道路!” 赵柏盛读着这些评论有点好笑,不屑回复这帮底层穷鬼,关闭主页看视频去了。最近流行的是麻醉手术直播,一个东欧医生拍的,让打赏最多的观众决定切几刀,血流在金发白皮上,那叫一个刺激。 还是外国人胆子大。 可能是玩得太多了,这些年他能感受到的兴奋越来越少,时不时得看点精彩画面刺激神经,这样他胯下那话儿或许还能抬个头。 要是生个儿子有个后,他也不这么热衷于让它恢复功能了。 直播刷到一半,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 赵柏盛不紧不慢地退出网站,理了理领带,舒适地靠在椅子里,静候那群人进来问话。 * “你在看什么,笑这么开心?” “哦,没什么,就一个成人网站。”唐顺鑫答道。 他把页面关掉,跳回微信程序,对颜悦调笑:“男性向直播,女的看了要骂街。” 颜悦靠在车后座,好奇:“那李先生看这种网吗?” “他?这我可不知道。”唐顺鑫说,“但据我所知,看上去越正经的人,玩得就越花。我瞧他身边那情人资质平平,胸大无脑,想必有别的特长。你这种人见得多了,对吧?” 颜悦下午出了片场,唐顺鑫送她去李明的别墅。李明喜欢黎珠给他的这份薄礼,最近一周都把她叫去陪酒,没让严芳出席。 ……你这种人。 唐顺鑫这四个字本应掀不起什么波澜,但她心头就是刺痛了一下。 那一瞬间,她生出一种冲动,想打开车门,撒开腿沿着这条公路狂奔到森林里,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 尖利的声音把她的神思拉回来。 “……你爸一把年纪还在外面找狐狸精,你得空跟他说说啊,我气得心脏病都犯了!我躺家里,你姐也不来看一眼,她炒股倒是赚了几百万,一分钱都不给我啊,养个女儿有什么用!金宝,你有没有在听我讲?” 微信语音回荡在车里,唐顺鑫烦不胜烦,“妈,我知道了,你别喊。我姐回来了?” “回来个屁!你爸给她安排相亲,她跑了,我派人去找她,还没个信,不知道这死丫头躲哪去了!有本事飞到天边呀,她的本钱还不是你爸给的?” 唐顺鑫敷衍:“那我帮你们找找。我正有事,不方便听语音,你给我留言吧。” 关掉微信,转头对颜悦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屁大点事,就知道烦我。” 颜悦笑道:“你妈这是信任你。” “屁!她只想找个地方吐槽。” 到了李家别墅,唐顺鑫把她放下,“我不打扰你们了。要是你能把Maria的位置替下来,我当黎总的面叫你一声姐姐。” 颜悦摇摇头,“你可别抬举我,严女士是个狠人,我没她狠,对她发自内心的敬佩。” 唐顺鑫哈哈一笑,车开远了。 每次来别墅,门口的保安都会换人,颜悦报了名字,电话里传来一个慵懒娇媚的声音: “Edward临时出门了,你请进吧。” 她挑了下眉。 经过花园的停车场,除了严芳的跑车,还停着另一辆小丰田,车牌没见过。 李先生不在家,有人来做客了? 屋门是开的,玄关处放着一双纯白的高跟鞋,钢琴声从客厅里溪水般流淌出来。 这栋拉博卡区的海边别墅设计成古典风格,带着点摩尔情调,顶高四米的白色大厅建有六根雕花立柱,撑起刻着日月星辰的拱顶。西面建有一扇巨大的半圆形彩绘飘窗,此时夕阳西下,淡金的余晖透过五彩斑斓的琉璃照在叁角钢琴上,有种教堂般圣洁缥缈的视觉效果。 而弹琴的人更是美得空灵,如头顶光晕的天使。 这首曲子不难,你记得每天练一个小时,很快就能熟练的。女子合上琴盖,“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我后面还有一家学生。” 严芳坐在沙发上,捧着杯薄荷红茶,“乐老师,真是谢谢你了,这个你收着。” 她把桌上打开的盒子往前一推,里面放着串红玛瑙项链。 钢琴老师摆摆手,“你千万别这样啊,我刚来阿根廷不久,人生地不熟,第一堂课就收你这么贵重的礼物,让别的华人知道了都以为请不起我。” 严芳也不勉强,给她斟了杯茶,笑道:“听说你在巴西有房子,都定居了,怎么跑阿根廷来教课?” 乐茗低下头喝了口茶,面上依旧维持着安静的微笑,“我买的二手房,卖我房子的人给我介绍工作,说这里在拍电视剧,剧组有录钢琴曲的需求,因为女主角是个钢琴家。后面剧组到巴西、秘鲁,我也要跟去。” 严芳这时才看向走廊,好像才听到客人的脚步声,热情地站起来,拉着颜悦的手向乐茗介绍:“那你一定见过颜小姐吧,她就是女主角。” 颜悦一直倚着石柱观察她们,不动声色地挣脱严芳的手,稀奇:“您就是乐老师啊,前几天助理还跟我说呢,就是没见过,我拍戏太忙了。今天来严姐这做客,没想到就遇上了。” 实际上她根本没听说过。剧组什么时候找的配乐师? 乐茗忙朝她打招呼,“颜小姐,你比电视上还漂亮。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剧组给您开的工资不够吗,还要赚外快?”颜悦稀奇。 乐茗笑了一下,轻声道:“我想挣点自己的钱。” 然后拎起包,像只轻盈的鸟儿飞出了别墅。 大门咔哒一声关上。 严芳拍了拍沙发,“颜小姐,你坐。” 颜悦抿嘴望着她,脑子里还回荡着乐茗刚才那句话。 严芳抬起眼皮,“坐啊,我又不是狮子老虎。” 她缓缓坐下,离她半米远,倾身理了理蕾丝裙摆。 “颜悦,”严芳吹了吹热茶,升腾的蒸气遮住她未施粉黛的脸,“我怎么瞧你有点眼熟呢?” ———————— 明天也更,办公室py,记得看?(?????????)? 这章写得我好丧啊……网上真的能看到那种男的言论,打着爱国旗号堂而皇之地践行种族性别歧视,搜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知识宣扬法西斯血统论,就是一帮找不到老婆在那急得跳脚的屌丝。 办公室 “我怎么瞧她有点眼熟呢?” 余小鱼伸着脑袋看手机里的合照。楼外积雪皑皑,恒中总经理办公室内,暖气开到最大,她热得只穿了一件长袖连衣裙。 夏秘书捧着红茶吹了吹:“这人叫乐茗,长得漂亮吧?她是个钢琴老师,邓总的小叁,为了躲他夫人,堕胎去国外定居了。我陪她从银城飞到巴西,住了两周才回来,把潜总一个人丢在日本了。” 余小鱼“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这个大美女住在心理医生家楼上,我见过她一次,问谢曼迪的事情来着。她说话很温柔,气质很好,真看不出来当小叁……” “Flora,你的出差补贴已经批过了。”江潜在办公桌后改着PPT。 夏秘书立即道:“谢谢潜总。我在巴西这些天,跟乐茗混熟了,她这个人没心机,根本就不知道邓丰和赵柏盛他们在谋划什么,邓丰只把她当金丝雀,所以从她身上挖不出有效信息。她先去了萨尔瓦多,办好了酒庄的交接手续,然后跟卖她酒庄的人去了阿根廷。你们猜怎么着?” 余小鱼很捧场:“怎么着?” “好家伙,这个卖酒庄的一眼就看上她了!这男的叫李明,背景特别深,没人知道他有多少财产,但有两点我们是清楚的——第一,他喜欢经验丰富的女人,第二,他亲弟弟是赵竞业的靠山。” 夏秘书叹了口气,“乐茗把我当朋友,告诉我李明对她特别殷勤,又是送礼物,又是约她看演出。我跟她说不要沾这个男人,尤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你跟他处关系,就是白白搭进去,可她这人,说难听点就是懦弱没主见,李明想带她去阿根廷,她就去了,又不想让别人说她傍大款,就在当地教华人钢琴。” “她没法拒绝呀。”余小鱼在江潜的杯子里吸溜了一口咖啡,苦得脸都皱了,掏出自己的保温杯灌白开水,“你都说那个李明背景深,她在国内连邓丰这种地位的男人都不能反抗,怎么反抗一个有钱有势有政治背景的人?更何况她一个人刚移居异国,不敢跟华人闹僵的。她弟弟有红斑狼疮,需要吃药维持生命,光靠教钢琴不够那些钱,所以邓丰找她当小叁,她就答应了。” 江潜抬头,“你怎么知道她家里情况?” “谢曼迪跟我说的呀。” 夏秘书也惊到了,“谢曼迪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就江老师从日本回来之前,她请我吃饭——”余小鱼懊恼地咬住舌头,“哎呀,说漏嘴了……” 江潜皱眉问:“她请你吃饭干什么?她心思太多,没准把你卖了。” 她凑近他耳朵,极小声地道:“你小姨妈想为以前的事道歉,又不好意思直接跟你说,就跟我说了一堆她搜集的恒中管理层八卦,可能觉得我会转达给你帮上忙吧。” 江潜扯了下她的麻花辫,轻斥:“什么小姨妈!” 然后坐回去继续敲键盘了。 夏秘书很有眼色:“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你们聊。” 然后抱着文件火速离开。 余小鱼嘿嘿笑,用胳膊肘怼他:“大外甥好没礼貌!” “……” 江潜板着脸道:“坐正了,往我身上靠什么?我在工作,上一边玩去。” 她手脚并用粘上来,挂在他身上又磨又蹭,“江老师,你原来不是这样的,人家叫你认真工作,你就一心二用,一边开会一边……” 后面两个字轻轻地钻进耳朵,他脖子一颤,喉结动了动。 办公桌上有个笔筒,里面插着几支笔。 江潜按住她,抽出一支铂金钢笔,戳了下她的后腰,“坐好了,不然让外面都听到你哭。” 他低声道:“用这个。” 余小鱼的脸刷地红了,把那只笔夺回去,打了他好几下,手一撑坐到桌上,晃着两条腿,踢掉一只鞋,“你上班就上班,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些,不怕遭雷劈。” 然后用脚踩了一下他裤腰下面。 江潜猛地吸了口气,椅子转了半圈,盯着她不语。 余小鱼觉得自己撩得有点过头,讪讪笑了两声,“江老师你继续,不打扰,不打扰。” 可是那里已经被她打扰得翘起来了。 江潜按下锁门键。 余小鱼觉得他不会那么大胆吧,指着玻璃:“你们办公室从今年开始都没装百叶帘了,江老师,你清醒一点,不要做出让你爸爸痛心疾首、咬牙切齿、功亏一篑、放到微博上可以给明星热搜挡枪的事情来。” 去年董事长提议,公司通过了一项决策,大楼十一月份进行改装。这栋老楼的办公室和会议室里的帘子全部下掉,新租的办公楼更规范,所有房间全用玻璃,上下透明,中间磨砂,若是里面有人站着,务必做到从外面能看见人头和人腿。 这样的装修向外企看齐,是为了减少职场骚扰,对恒中来说是一次尝试。 江潜合上电脑,外接屏还亮着。 “撩完就想走?” 余小鱼无所畏惧:“这里是办公室,万一有人路过,江老师你就完蛋了呢!” 话音刚落,他一把将她拽下来,坐到大腿上。 余小鱼呆了:“……啊?” 一秒钟后她反应过来,慌忙抬头左右瞅瞅,还好外面无人,舒了口气,撑着他想站起身,胳膊传来一股大力,又重新坐了回来。 “江老师,我错了,你别开玩笑。”她软语,转了转眼珠,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他的脸,“松手嘛。” 这时他侧后方的走廊上有两个员工经过,余小鱼赶紧把头一低,脚一收,屈膝跪坐在他身子两侧。 还好这张人体工学椅特别宽敞,有扶手挡着,他身材又高大,坐直了能够把她的身形完全遮住,从背面看不出异常。 那两个员工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江潜把空调打低几度,反手扯下椅背上的黑色长风衣,“哗”地一声披在身前。 风衣下钻出个小脑袋,头发被摩擦出静电,在他眼前一根根竖起来,像只炸毛的猫咪:“你别乱来,他们会看到的!” 江潜低下头看着她,那么小一点儿,就在他怀里,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娇声娇气地让他松手,怕人瞧见。 他凑近她的耳朵,长年被锁在笼子里的阴暗心思像藤蔓一样爬到喉咙里,让声音都变得陌生: “我在这,你怕什么?他们就算看见,难道敢走漏一个字吗?” 他勾起嘴角,很享受她这样惊慌失措的眼神,一手在风衣下掐住她的腰,另一手顺着膝盖处的长筒袜摸上去,在腿根处流连,食指一下下勾着内裤边缘,在皮肤上弹出轻响。 余小鱼全身都僵了。 江潜垂下眼睫,俯视着她的脸,拉开抽屉拿了枚小袋子,丢在腿上。 “给我戴上。” 她震惊又无辜地瞪着他,好像在说:“你怎么敢的?” 江潜很敢。 心底的火越烧越旺,这一刻他几乎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他以前不敢肖想的人正坐在他怀里,将要做他不敢肖想的事。 他当年是怎么想的? 和她处在同一间办公室里,离得那么近,她每一寸皮肤都散发着毒苹果般的芳香,他多看一眼就口干舌燥,汗湿重衣。她在桌子对面笑一下,他就看见她躺在他臂弯里迎着清晨的阳光笑;她捧起茶杯喝一口,他就看见她的双唇抿在他昂扬的器官上啜饮;她乖乖地叫他一声老师,他就听见她在床上被他撞得连声求饶,颤着嗓子要他射进去…… 多无耻啊,多龌龊啊。 他就是这样坏到无可救药的一个人,他现在就要她在这间办公室里,实现他见不得光的愿望。 江潜命令道:“拉开拉链,把它拿出来。” “给我戴上。” “然后放进去。” 她呆呆地望着他。 他的嘴唇在她脸颊上留下吻痕,他吻得很重,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他的。 “乖,听话。” “让我在这要你。” 一抹强光刺得余小鱼眯了下眼,原来是夕阳从远处的大楼后飘移出来,金红光辉穿透落地窗,把这间叁十平米的玻璃房照得透亮。 人影在地毯上重合,拉长。 她手心出汗。 “不喜欢椅子,那就在桌上。” 江潜作势要把她抱起来,她难堪地摁住他撑起的裤裆,又往风衣里缩了缩。 燥热的寂静中,拉链被拉开的声音格外大。 “乖孩子,就是这样。” 他喘了一声,让她掌握在手中。 办公室里怎么会有计生用品……余小鱼满腹吐槽,那只小袋子的锯齿不好撕,撕了半天没开,她赌气地往他胸口一甩,“我不干了。” 江潜顶了她一下,“有人来了,是你撕,还是我撕?” 走廊又来了人,这次是朝着门的方向,要是他来,肯定被看个正着。余小鱼觉得他这个状态,别说有人了,就是有只哥斯拉扒在窗外,他也要急不可耐地打上一炮。 这男人脑子好像坏掉了。 她不情不愿地把套放在嘴边,用牙咬开。 江潜看着她,眼睛亮得可怕。 余小鱼好不容易把避孕套取出来,满手的润滑油,嘴角也沾了一点。 “怎么还有味道啊?”她吸吸鼻子,“草莓味儿的。” “什么味的都买了。”江潜哑声道。 她埋怨地嘟囔:“以前不知道你这么……” 欲求不满。 胆大包天。 花样百出。 穷凶极恶。 余小鱼腹诽着,低眉看着她掏出来的那玩意,手里这个,是怎么戴来着…… 江潜被她折磨了半天,硬得都疼了,她还没戴好,两只热乎乎的小手摆弄着性器,生疏地往套里塞。她知道那玩意脆弱,怕用力给撅折了,托着顶端一点点把橡胶膜往上捋,捋一半用手背抹了把汗,没好气地拍了它一下: “烦死人了。” 江潜差点射在套子里。 他咬紧牙,捉住她的手,叁两下套到根部,饱满的弹夹又被戳了一下,腹肌瞬间绷紧了。 余小鱼轻轻戳着那里,好奇道:“有点软哎,跟猫蛋蛋好像……弹弹的,还凉凉的。” 捏了几下,怀疑地低头盯着:“江老师,你左边这个怎么大一点点啊?” 江潜扯掉她的内裤,修长的手指拨着花瓣,伸进去,喘息道:“人体不是机器,你这里也不对称。” 他吻住她,不让她再说煞风景的话了,在唇间喃喃:“不过一样好吃……碰碰就出水。” 指尖湿了。 江潜注视着她,“抬高一点,自己塞进去。” “我数到十,要全部进去。” “不许吐出来。” ————————— 我刹!这文每章车都在挑战我的极限,从来没写过江老师这么簧的男主…… 大家端午快乐!下章表演一个玻璃缸里捞小金鱼,想看的都给我投珠!!免费文没有榜单,真的很需要珠珠和评论累积口碑,我拿着珠给鱼鱼去买红枣粽子补一补(???) 鱼很香 大衣下是一片诱人风光。 她双腿分开,翘着臀,手里是粗壮的茎身,正掰开自己嫣红淌水的穴,让那巨大圆润的冠头埋进去。 极细微的噗呲一声。 汁液顺着青筋毕露的东西淌下来,沾湿了灰色西裤。 余小鱼蹙着眉,咬着唇,摇着腰肢往下坐,腿心被一寸寸撑满,那张有生命的小嘴一点点地吞咽,吮着他,磨着他,用尽力气把他拖往深处。 “一,二,叁……” 太长了,她只吃下去一半,扁了扁嘴,抬眼看他,眼珠雾濛濛的。 “四,五……” “啊!” 江潜忽然用力往上一挺,双手扶着腰往下一按,尽根没入,让她紧贴着他坐下,填得一丝缝隙也没有。 这一下太快了,她毫无准备地被送上高潮,无力地伏在他胸口,浑身都在抖,下面一缩一缩地咬他。 “好撑……”她捶他的肩膀,“你,你说到十的……” “骗你的。”江潜开始顶撞起来,所幸走廊无人,他趁着这当口狠狠弄了数十下,把她插得身子骨软绵绵,一汪温水似的泡着他,只能跟着他的节奏一上一下地摇晃,呜呜地呻吟,剩下的一只高跟鞋啪地砸在地上。 “叫出来,”他重重挺着腰,“我喜欢听你叫。” 余小鱼被他的嚣张整怕了,就是不叫,他托住她的后脑勺,笑了笑:“隔音好,没人会听到。” 然后就是直上直下疯狂的驰骋,把她的尖叫从嗓子里撞了出来,荡满了屋子,浪花般拍打着玻璃。 拐角处有人来了。 江潜把椅子转了个角度,头微微后仰,身上盖着厚实的黑大衣,远看在闭目小憩。 而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正在激烈交锋,入得一下比一下深,捣得水花飞溅。 ……把她插到哭出来。 他喜欢听她在高潮中扭着身子哭。 一边哭一边绞着他,好像离开他就要死掉,她是生在泉眼上的嫩芽,大口汲取着他给的养分。 “真会咬。”江潜扣紧她的身子,脸庞背着光,办公桌和椅子也陷在一团浓重的阴影里。 周五下班的点到了,公司里的人陆陆续续收拾好离开,拎包经过门前。 江潜放缓了动作,深浅不一地送着胯,那里像软烂的水蜜桃,插一下就颤抖着流水。 “人越来越多了。”他笑道,按开门锁,余小鱼听到咔哒一声,紧张地揪住他的毛衣,不可置信地抬头。 “要不要叫进来一个?” “你疯了……” 江潜现在很疯,他被她夹得快射了,她一紧张,下面就缠着他交代出来。 他不想这么快结束。 去日本出差回来后一直没有碰她,他想疯了,饿得要命。 玻璃上贴的磨砂胶和公司logo挡住起伏的腰身,外人看过来,只看到江潜逆光的脸,黑色的高领毛衣让他看起来冷淡沉静,像在电脑前思考。 “江总真是热爱工作啊……” “周五都加班,还没加班费。” “我要挣那么多钱,我也爱加班。” 一个员工朝总经理办公室挥挥手,做口型:“老板再见。” 江潜也抽出一只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收回的时候,落在她微张的唇边,手指间挂着晶莹的银丝。 “你的味道,尝一尝?” 她脸颊潮红,身子还在颠簸,目光涣散地偏过头。 江潜扳正她的下巴,要她看着自己,然后慢慢地把手指舔干净,用唇舌渡给她,“小鱼很甜,吃起来很香。” 员工们离开后,走廊上的灯暗了。 夕阳落在江面,最后一缕光芒遥遥照来,他借着这点光,唰地揭开风衣扔到地上。她吓得一下子夹紧,又被顶上浪尖,声音飘飘忽忽,随着他的频率撞击着天花板。 肉体碰撞的闷响灌满耳朵,江潜凶猛地抽插,抱着一尾湿淋淋的鱼,在这座昏暗的玻璃房子里攀上巅峰。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在办公室里,把你剥光……” “抱着你做,水喷得到处都是,椅子都湿了……” “那时你还小,”江潜在她耳边剧烈地喘,“就在我身边,却不能碰……只要闻到你的气味,就会硬。你知道我忍得多辛苦吗?每晚都睡不好,做梦都是你,醒来就开手机,看着你的照片……” 这么可爱的孩子,他怎么能欺负她?他怎么能忍住……不把她抓到家里弄哭? 不像现在。 现在他可以抱着她正大光明地做上一整天。 正大光明地把他的鱼困在网里,颠得她上面下面都在哭。 他捧住她的臀,舒爽地释放出来。 余小鱼气若游丝地哼哼,抱怨他好重。 江潜终于撤退,把套打了个结扔掉,上面盖了张面巾纸。 两个人在苍茫的暮色里相拥,直到屋内黑下来,汗水混着体液的气味,蒸发在空中。 江潜轻拍她的背,“困了?” 浅浅的呼吸传来。 一眨眼她就趴在他身上睡着了。 他有点遗憾,轻声道:“今天的花还没拆。” 视线落在墙角的包裹上,里面是一束五色的金鱼草,国外培育的新品种,从意大利空运过来的。 来配他的鱼。 六点出头,冬季的夜幕已经降临,楼下华灯初上。 江潜怕外面吵到她,把她放在沙发上,只开了壁灯,用热毛巾轻柔地把她的身体清理干净,然后换了衣服,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她沉睡的脸。 没看一会儿,电话就响了,是夏秘书。 “邓总的夫人捉小叁捉到公司来了,邓总不在,她正在闹呢,几个人都劝不住。” “现场哪些人在?” “就几个秘书,我,还有实习生。” “不传出去让媒体知道就行了,你们该下班的下班。”江潜不想管这种闲事,挂了电话,转头一看,余小鱼揉着眼睛坐起来了。 “吵醒你了?”他坐到扶手上,垂首吻了吻她的脸,“对不起。” 她穿上鞋,带着鼻音小声咕哝:“我饿了,还是回家吃饭再睡吧。” “好。晚上想吃什么?”他给她披上羽绒服,把墙角的金鱼草抱起来,塞到她手里,揽着她往办公室外走,“饿得厉害就在公司楼下吃吧。” “随便……”余小鱼打了个哈欠,没走两步,就听到前面在吵架。 江潜锁了办公室,拎着电脑包出来,看她往不远处伸头探脑,无奈道:“没什么好看的,家务事。”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余小鱼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儿,“你们CEO老婆来公司打小叁啊!可是乐茗已经出国了,她不会不知道吧?” 一个歇斯底里的女声高高响起:“好啊,你们知道!是不是都知道那狐狸精出国了?就瞒着我一个?” 余小鱼看着前方穿着貂皮大衣的女人向自己冲来,不由惊叹她耳朵好灵,一闪身躲在江潜后头,“这位女士你别激动!我也是听说的。” 那女人满面怒火,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看起来只有叁十多岁,但脖子上的皱纹显示她并没有那么年轻。她从左边看,余小鱼躲到右边,她从右边看,余小鱼挪到左边,江潜受够了这样老鹰抓小鸡的把戏,举起一只手,示意她离远点: “邓太太,请你尊重点,这是我女朋友。” 听到这个称呼,女人气不打一处来,双手交叉在胸前,鼻子里喷出一股气,转身站直了:“你们还知道我是邓丰他老婆!这死鬼,不知道躲哪去了,整天就避着我,手机也关机,秘书也说不知道!我今天就住他办公室里,明天管理层开年会,我看他来还是不来!” “这里空调太燥了,人不舒服,您先喝点茶。” 听到这清冷如泉的声音,余小鱼往人群里瞧去,只见谢曼迪捧着杯茶端过来。 按电视剧里的套路,此时正牌夫人正在气头上,应该一巴掌把茶水打翻,然而邓太太看到她,伸手接过杯子猛灌几口,顺便还拍了两下她的肩,语气瞬间缓和下来: “你一个实习生,先回家吧。我也是没办法,才来公司里找他,辛苦你刷卡带我上楼了。” “阿姨,您别这么说。” 几个秘书瞪着谢曼迪——就是你把鬼子引到咱们村的? 谢曼迪尴尬地笑了笑,拉着邓丰的秘书,“姐,我不是……” “我是你邓总老婆,她来我家拿文件,我要她带我去公司,她一个大学生,敢说不吗?”邓太太不耐烦地对秘书大声道,“快开门让我进去,等那死鬼回来!他要不回来,你们赵董回来,我也要找他!就是他把我们家老邓往歪路上带的!狗日的赵柏盛,操不了棉花的孬种,教唆人吃喝嫖赌有一套,老娘才不管他是哪家畜生下的崽,捧着哪家狗碗吃泔水,不把他掼到马桶里我名字就倒过来写!” 秘书:“您别急,我这就开,这就开。” “噗哧。” 邓太太横眉看过来,余小鱼赶紧捂住嘴,贴着江潜的背。 她骂完了一通,揉着太阳穴往CEO办公室里走,嘴里恨恨道:“一路货色!一路货色!这栋楼里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姓赵的最坏,他妈的,二十年前当个部门小领导就了不得了,我们做销售的女的,哪个没被他耍过?妈的出了事就赶跑人,以为我不知道吗?搞得别人离婚又赔钱,做那种营生,惨得要死……妈的就这种人能混好,就这个下叁滥带坏我们家老邓!” 门“呯”地一声关上,走廊上安静了。 秘书们暂时舒了口气。 “没事就都回家吧,今天周五。”江潜道。 人就都散了。 余小鱼抱着花,和他走到电梯处,谢曼迪背着包等在那里。 她仍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带着几分傲气,对江潜点点头:“江总。” “是你跟她说邓丰在外面找了情人?” 谢曼迪挑眉,“我只是在去邓总家送合同的时候不小心掉了张证件照。看来邓总这段时间要花很多精力安抚家属情绪,帮不了赵柏盛的忙了。” 余小鱼叹为观止,她做这种事就跟玩儿一样。 两个电梯门同时开了,江潜叫谢曼迪:“一起吧。” 电梯里叁人都无话,到了一楼,余小鱼听见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好像把胸中积存多年的郁气都呼了出来。 “Mandy,拜拜。” 谢曼迪对她挥挥手,嫣然一笑:“学姐再见。” 余小鱼望着她的背影,对江潜耸耸肩:“她还是不好意思和大外甥打招呼呢。” “就会贫嘴。晚饭吃什么?” “澳门烧鸭饭吧,就楼下那个陈光记,我妈也会做,尝尝他家的。” ———————— 金鱼草,草金鱼(?????????) 孟狗都不敢在透明的办公室里搞,饥饿的小鳄鱼吃了豹子胆,猛得像哥斯拉,满意的同学请投珠喂鱼~ U盘 还没走进去,烧腊的香味就扑鼻而来。店面很小,屋里只有五张方桌,临街的玻璃柜用铁钩吊着十只红亮亮的烧鸭,下方摆着盛满卤味的不锈钢盘子。 客人一落座,老板就把饭端上来,叼着烟赶苍蝇:“2300比索,给美元就送咸柠七。” 剁好的烧鸭皮脆肉嫩,筷子一戳滋滋冒油,黑椒汤汁浇在白米饭上,香得出奇。但黎珠只吃了两颗青菜、两块鸭肉就停下了,连墨镜也没摘。 “Beatrice,这家做得不合你胃口?它可是整个拉美地区最正宗的烧腊店,不比你们澳门的陈光记差。”对面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笑道。 黎珠喝了一口咸柠七,露出完美的笑容:“李先生,谢谢您的邀请,我明早还要出镜,吃太多脸会肿。我知道您除了约会,从不请人吃饭,今天肯定是有事要跟我说——”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喝,快喝!” 店里只有两桌客人,最里面靠墙是一桌穿着工作服的华人,是旁边建筑工地的,正喝酒划拳到兴头上。 吵吵嚷嚷的声音让黎珠皱了皱眉,继续关切道:“是不是上面对老赵有什么疑问?” “喔,当然不是。”李明十分客气,“我弟弟对你家那位没话说,都十几年的老相识了,能有什么问题?其实啊,是最近上面风头紧,他也不太好插手调职的事,让我知会你一声。” “您既然这样说,我们也不好再勉强了。”黎珠握着玻璃杯,身子稍稍前倾,压低声音:“有人说那位上个月被反贪局查了,我们这些外人也不知道实际情况,冒昧问您一句,是不是真的?” 李明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模样,手指在木桌上叩了叩,“你们夫妻俩都是聪明人,能问出这话,心里就有数了。我跟你说话也不绕弯子,是真的,但局里什么也没搜到,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黎珠松了口气,“那肯定,因为东西已经转移到您手里了。” 李明微微一笑,转头对后厨喊道:“老板,我的快递到了吗?” “到了十天了,先生你还没取嘞,都要给烟火熏坏了!”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玫瑰宫附近有几家中餐馆,老板时常要从国内进些原材料,华人找他们拼单寄小件要便宜些,这家烧腊店就是一个小型收货点,包裹都放在后院的仓库里。 不多时,老板拿来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要猪脚吗?剩了两只,半价给你们。” “打包吧,谢谢。” 李明呷了口廉价白酒,当着黎珠的面拆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型平板电脑,和一个拇指大小、刻着“LIMING”的黑色U盘。 他笑着拍了拍电脑:“空的。这年代,就联了网的东西最——” 声音又被那群喝酒的工人盖了过去。 “你不喝就是看不起我!” “哥,我才打医院里出来,真不能喝了,我老婆要骂的……” 那几人爆发出一阵哄笑,“刚领证,叁句话离不了老婆,小梁你没出息啊!” “——最不安全。” 李明把嗓门提高一些,拿出U盘,放在黎珠跟前,意味深长地道:“这个才是重点。我让你看它,是因为后面可能还要交由别人保管,赵家是一个备选。在这个地球上,阿根廷虽然是离中国最远的国家,但飞机两天就能到,我们需要做两手准备。说实话,我最不担心的就是你们把这玩意给丢出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开玩笑的。” 又一阵大笑响彻屋子,那桌站起个人,摆着手:“哥,你们喝,我,我去放个水。” “瞧他脸红成这样,哈哈……” “厕所外面右拐。”老板挥刀咚咚地砍着卤猪脚,头也不抬地叫道。 客人摇摇晃晃经过门口,李明把U盘拿在手里,盘核桃似的盘了几下,“小伙子,你不想喝就不喝!别惯着他们。” 又对黎珠道:“我就是受不了这酒桌风气,才出国的,怎么这陋习都带到国外来了?老赵平时在国内少不了应酬吧,真是辛苦了。” “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应该的。”黎珠问:“这U盘里是……” “是无论我们这方哪个人拿到都会小心保存、舍不得删的东西。要命,但必要时刻能救命。”李明把U盘放进腰包。 黎珠扶了一下墨镜,神情又变得轻松起来,含笑望了眼那桌醉醺醺的工人,“您这顿饭请得值。” 赵竞业跟她说,既然查到了李明的弟弟,他这个在国外做大生意的哥哥恐怕也会被查,他的私人别墅和国际快件并不安全。 那么看起来最不安全的地方,就最安全。 忙碌的餐厅老板,喝酒的工人,巷子里嬉闹的拉丁裔小青年,谁也不知道这桌吃烧鸭饭的两个人在谈什么。 李明把盘子里的烧鸭吃完,斯文地擦擦嘴,“老板,好了吗?” “来了来了!拿好,慢走啊。” 他拎着猪脚和黎珠走出小店,八点多钟,天上的星星被烧烤的烟雾遮盖,一片漆黑。 黎珠的车停在巷口,对面是一片中国公司承建的工地,此时几个华工拿着手机在国建二局的标志前拍抖音,中气十足地解说他们的工作目标,背景充满“叮——叮——”的施工噪音。 “这些人还怪开心的。”李明摇头,“我漂泊在外,总想回中国看看父母,奈何身不由己。” 黎珠跟着赵竞业多年,也耳濡目染学到了一些特色知识,笑道:“这是他们老板给的任务,点赞数量和绩效挂钩。我公司员工也拍上班的短视频,这叫‘吸引路人粉’。” “时代在变化啊,现在都这么搞了!” 待那辆法拉利载着两人消失在夜色中,厕所里出来一人,扶着墙,手机放在耳边。 “江先生,他拿的好像是U盘、芯片之类的……我喝了两杯,没怎么看清。之后可能要存在别人那里,估计里面是名单、交易记录吧,反正是休戚相关的东西。” “……对,真是巧!我下班跟几个同事在工地旁边吃饭来着,没想到他跟一个女的也在店里。女的看不出年纪,但是特好看,戴着墨镜也好看。” “她就是探骊网的老板,黎珠,赵竞业的妻子,公司注册用的是她葡萄牙籍的名字。” “等等!不会是那个影后吧?跟林青霞一个年代的……” 万里之外的中国,江潜在厨房挂着蓝牙耳麦,左手一颠,锅里的煎蛋培根就翻了个面,右手在另一口锅里炒芦笋和蘑菇。 “就是她。太谢谢你了,梁先生,这个消息对我们非常有用。听说你结婚了,我送些薄礼上门,请你们不要推辞。” 梁斯宇忙道:“不用不用!楚晏跟我说小鱼送过了,Gien的一套进口餐具,可贵了!她送的就是你送的嘛。” “不一样。你一直在帮我,没道理让我女朋友代劳送礼。” “江先生,应该的,小鱼她爸跟我是师徒情分,他死得不明不白,我也不甘心,所以你两年前在巴西找到我打听消息,我就答应了。不过以后我就帮不上你了,我干完这个项目就要辞职回国。” “好,回来我跟小鱼请你们吃饭。” 挂了电话,梁斯宇想起那个魁梧善良的建筑工人,叹了口气。 他刚从A大毕业就被外派到巴西,江潜找上他,问他想不想为余国海做点事。一开始梁斯宇不明白,他远在天边,怎么能派上用场?后来他就知道,江潜需要人在承建方里做耳目,他所在的国建二局是整个拉美地区最大的中方建筑承包商,李明买下的别墅区是他们建的,区域经理逢年过节就要拎着礼品去见大客户。以前关系近,去年开始就疏远了,因为领导听说李明搞投资是为了洗钱。 央企消息灵通,梁斯宇知道李明弟弟和赵竞业的关系,也隐约知道赵竞业是探骊网的后台。 要想给余国海报仇,探骊网必须完,这就意味着它的保护伞、上面的靠山也得多米诺骨牌似的完蛋。 听上去就难。 但他们已经准备叁年了。 * 早餐是培根煎蛋和面包,放在微波炉里保温。冰箱里有午餐便当盒,里面是昨晚从陈光记带的卤猪脚,配上新鲜的蘑菇芦笋和北非小米。 余小鱼睡到八点半起床时,江潜已经准备好两顿饭出门上班了,恒中今晚开管理层年会,他要把工作都安排到白天做完。 反观她,银行的信贷部门从圣诞节到春节都没什么事,闲得发慌。她这时又犯贱地觉得这工作是不是消磨了人的积极性,整天待在舒适圈里,没有突破。 同事们在电脑前学CFA、CPA、FRM、编程,要么就是学外语,余小鱼用了一下午时间,决定报名考个雅思,不然她年纪轻轻就这么闲,心里过不去。 五点半,公司的前台姐姐早就拎包回家,大厅的灯暗了,工位上只剩余小鱼一个。之所以留到现在,是因为会议室里的审计员还没抽完凭证,她们正在做信贷审阅,要一本本文件夹翻资料,很花时间,她得等她们做完之后把文件都锁回档案库里。 她看看表,恒中的年会七点开始,江潜让司机来接她,晚高峰路上堵,感觉有点来不及了。 余小鱼静悄悄走到会议室外,一个高级审计员带一个小朋友正在里头热火朝天地翻文件夹: “这里看到没有,批准时间,是否有经理双重签名,你都要填到底稿里去的。公司背景写几句就行了,不要写那么复杂,又不是大银行,写得越多越容易被老板Q……” “嗨!”她敲敲门,“你们做得怎么样了?” 那高审抬头,笑着双手递上一杯幽兰拿铁:“余老师,下午点的茶颜悦色,差点忘了给您。我们做得差不多了,就是还有点细节要补充。” 余小鱼谢过,和气地坐下来:“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喔,没有。”小朋友答道。 高审瞪了她一眼,“谢谢老师配合,有问题我们会发邮件汇总给您的。您要下班了是吧?真不好意思。” 余小鱼说:“没事,车还没来呢,我再等你们半小时?” “好的好的!我们快点。” 她喝着奶茶,看着一大一小埋头苦干,有点不忍心,“其实你们可以明天再做,全年抽25家贷款客户,一周的时间,每天做五六家就可以了,能做完的。” 高审一边敲键盘一边叹气:“不行啊,余老师,年审我手上还有别的项目,明天就得去其他公司下田了,让这孩子一个人我不放心。” 小朋友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玩笑:“姐,你再做做就可以跳槽到这种外企了呢。” 高审:“别贫嘴,快点给我做,做不完我不帮你背锅。你以为跳槽这么容易?能走我早走了。” 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走,到了六点,底稿还剩两行没填。 余小鱼道:“就剩两家公司了,明天让她一个人来,可以的。” 高审不放心:“还是……” “我看她干事挺勤快,今天一个人做了十家,很厉害了。熟能生巧嘛,明天做起来会更快。那两家公司的资料不多,是我写的贷后报告,她要不懂就来问我。” “可是还有财务老师那边的业管费抽凭,运营老师那边的同业对账——” “没关系的。小妹妹,你今天见过我那几个同事了,记得她们坐哪儿吧?”余小鱼低头问。 小朋友看着她和蔼的眼睛,局促不安的神情平静下来,“嗯”了一声,转头道:“姐,我行的,业管费、同业、固资我都知道怎么做,你明天跟经理去别的项目吧。” “……好吧。余老师,真不好意思,本来是我们的责任,却让你费心了。” “没事的,你们都回家吧。” 等这两人把文件抱回档案库,余小鱼关了灯,锁上门,和她们一起乘电梯下楼。 小朋友很喜欢她:“余老师,听说你是新来的,原来在哪里上班呀?” “在一家券商。” “我也在券商实习过,还是做审计累一点。” 余小鱼笑道:“你们金融组不做IPO,也没存货要盘点,相对来说已经很轻松了,当然,行业有特殊性,不能和银行中后台比。” 小朋友羡慕:“余老师,我以后也想像你这样。” “嗯?我也加过班,被人教训过哦。” “不是,我是说也想像你这样,虽然加过班、被教训过,但还是会对别人很温柔。” 高审在一边连连点头。 “就是因为吃过亏,才会这样呀。” 高审摇头:“我见的大多数,是自己淋过雨,所以要抽走别人的伞。”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嘛。”余小鱼笑着和她们告别,“小妹妹,明天见。” “嗯好!” 一辆黑色帕加尼停在办公楼下,司机为她打开车门。余小鱼高高兴兴地坐上车,抱起后座粉白相间的洋牡丹,伸手拍了一下副驾驶: “江总今天怎么亲自来接我呀?” 江潜回头,捉住她的手,在戒指上吻了一下,“不想看CEO的家庭伦理剧,就溜出来了。怎么这么开心?” “刚才有人说以后也想像我这样,”余小鱼托着腮,颇为怀念,“我以前跟沉老师说过一样的话呢!人家还管我叫余老师,嘿嘿……” —————————— 第十章夜色开头就是男主和室友男朋友在谈话,回收伏笔~ 闲的要死的工作不要请给我!!!余老师这种审计客户方可遇不可求…… 小公主 路上堵了半小时,到菲丽葩大酒店的时候年会已经开始了。 恒中的高管云集一堂,大厅有鸡尾酒会,八点之后进包厢吃米其林大厨的特制套餐,据说午夜还要换场地打麻将、洗脚。 迎宾小姐把两人引进贵宾换衣间,余小鱼傻眼了:“我把羽绒服脱了,穿这连衣裙不行吗?” 江潜道:“全场女士都是礼服,我给你拿了一件,穿这个不出挑。你要是想被人盯一整晚,不换也行。” “……那我还是换吧。”她怂了,又好奇:“江老师,你西装怎么也要换?” “年会一身黑,不吉利。”他无奈。 余小鱼走进隔间,架子上挂着一件蓝色的鸡尾酒裙和配套抹胸,地上还有一双白色镶钻高跟鞋。她第一反应就是找裙子的标签牌,结果没有,不知道多少钱订制的。 “啊啊啊我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洗头!”她把裙子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对着穿衣镜比划了一下,懊恼地用手扒拉两下头发。 “小鱼,需要我帮忙吗?”外面敲门。 男生换衣服怎么那么快啊……余小鱼脱了一半,用裙子掩着胸口,把门开了条缝,“进来进来。” 她穿好抹胸,脱了鞋踩进裙子,拉上肩带,余光扫到镜子里的男人,目光不由被勾住了。 江潜站在她身后,低头给她拉上拉链,“不喜欢吗?发什么愣。” “……喜欢。”她回头笑眯眯道,“江老师,你品味不错嘛!” 他以为她在夸他选的不错,“谢谢,小鱼穿什么裙子都好看。” 镜中映出一抹湖蓝的身影,仿佛是厚重的地毯上生出了一株轻盈的蝴蝶花。由深变浅的雪纺纱层层堆迭出花瓣造型,随着身体的摆动绽放出俏皮可爱的弧度,精致繁复的刺绣间点缀着无数碎钻,被轻纱一罩,宛如花朵沾了夜露,流淌着春天的月光。 她两手握起黑发,想扎个丸子头,裙子随着动作稍稍上提,露出藕节似的小腿,脚下蹬着一双亮闪闪的水晶鞋,像个朝气蓬勃的小公主。 “就披着,好看。”江潜忍不住俯首吻她,手臂环住她的腰,呼吸灼热。 “早知道要穿这种裙子,就去理发店弄一下了。”余小鱼放下头发嘟囔,“你别这么大力气,纱要压塌了。” 那一瞬,他突然不想让她穿这身出去,让那些人都看见。 这么漂亮的花。 比他每天精挑细选的还好看。 他好想—— 江潜不放手,把她逼得连连后退,压到镜子,发出一声闷响。她躲开他热切的嘴唇,扯着他的衣袖,又羞又急:“你不许想那个!不许想!” 这时有人敲门。 “潜总,董事长说您再不出来,他就要上家法了。” 夏秘书的声音拯救了余小鱼,她再不出去,就要被就地正法了! 江潜直起身,整了一下领带,挽着她出门。 “晚上回家也不许想。”余小鱼咕哝。 “想什么?”他侧首问。 “就是……就是那个嘛。”她声音都低到地缝里去了。 七点刚过,董事长的新年讲话才开始。江潜携着余小鱼一进会场大门,就吸引了众人视线,高管和场务人员、服务生们纷纷看来,或是惊讶或是艷羡。 “那就是江总的女朋友?” “是啊,热搜上不都有照片……” “好像是第一次带来出席正式场合……” “你忘啦?路演那天也是她上场的,长得跟齐藤由贵似的。” 江潜仿佛没听到这些窃窃私语,携人踏着红毯一路朝前走去。 不同于平日干净利落的冷色调衣着,他今天穿了一套棕红窗格的法兰绒西装,复古款高腰裤用背带固定住型,笔直地垂到鞋面,愈发显得肩宽腿长。酒红色的牛津鞋与马甲扣、暗红的羊毛领带遥相呼应,为他高傲清冷的气质增添了一抹暖色,雪白的帝国领衬衫、胸口迭成白帆的口袋巾又让他明亮得像一颗行走的钻石。 矜贵而不过于冷淡,耀眼而不过于锋利。 从头到脚,恰到好处。 “镜头拉到最大,对着他俩拍。”《日月》杂志社的记者对摄像小哥激动道。 “桐桐姐,ME的孟总跟他谁会穿?” “孟峄哪有他这么好的衣品,都是我给他瞎配……” 台上的江铄瞪了迟到的儿子一眼,继续中气十足地对着话筒念词。这小子一出现,都没人听他讲话了,不过小姑娘这打扮倒是好看,跟童话里的小精灵似的,就是缺条闪闪的项链。 过年要不要给她买一条大金链子?还是把孩子他娘的嫁妆拿出来送? 江铄东想西想,差点背错新年贺词,清了清嗓子,速战速决,接下来交给CEO讲话。 邓丰上了台,大家都看得出他在强打精神,他老婆在公司吵了一天,他差点在办公室一哭二闹叁上吊,使出浑身解数才把她暂时劝回家,得以来参加年会。 江潜带着余小鱼在第一排落座,左右都是董事席,空了一个位置。 “赵柏盛没来啊。” 余小鱼环顾四周,隔着几个座位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沉颐宁身着银色长裙,容光焕发,正手持高脚杯和邻座说话,举手投足间优雅自如,美得不可方物。 她也看到了余小鱼,笑着打了个招呼,走到第一排,江潜左边的董事看到她,很有眼色地让座,自己坐到赵柏盛的空位上。 “小鱼,新工作怎么样?” “谢谢沉老师关心,我那工作挺好的,就是太闲了。” “那好啊,有空上我家做客。”沉颐宁拉着她的手,捏了捏,“这小手,肉肉的有福气。江总,你捉到一个小天使,可别欺负人家啊。” “他就知道欺负我。”余小鱼闻着清新的柑橘香水味,有点想往她身上贴,沉颐宁展颜一笑,伸手把她揽住。 江潜不平:“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 余小鱼靠在她肩上,斜睨着他不说话,眸子里都是嗔怪。 ……真搞得跟他夜夜笙歌似的。 江潜受不了这两人腻在一起,看样子沉颐宁最近跟谢曼迪的关系有所好转,她除了握手,很少跟别人肢体接触,今天乍一看,颇有种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 他把余小鱼往自己这拽,沉颐宁调侃:“好小气,我抱抱这孩子都不行。” 她放手的时候,余小鱼听见极低的一声“谢谢”。 有些事,不必挑明了说。 “姚总让公司对外统一口风,赵董是因病请假一段时间,所以不出席任何活动。”沉颐宁喝了一口香槟,正色道。 江潜压低嗓音:“他已经在局里了。” “但会被放出来。”余小鱼接道。 沉颐宁轻声道:“月咏最近很忙,就是上面整治P2P网贷的事,查得很严,他们检察院的特别工作组每天都加班。探骊网是铁定要关门的,可只要赵竞业不动如山,为他卖命的重要角色都会没事,只有无名小卒会背锅。” 江潜打开手机,给她看了条微信。 “确定?” “嗯,我这边分别收到两个人的消息,装有证据的硬盘在李明手上。只要我们拿到,通过戴主任的关系交给上面,一切就定下来了。” 沉颐宁看着微信的备注名,微微诧异,江潜点开那人的朋友圈,全是精修自拍、配着风景照的文艺句子。 “这不是……?” “信得过,”江潜说,“我表妹。” 他看着她的头像,是张穿粉色纱裙的半身照,背景是某个场合的红毯。 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叁年前在商场里,她刚出道,给某个奢侈品店走秀,当时他觉得她的脸眼熟。 原来是长得像她父亲,他的二表伯,曾经的华语圈大导演。 “……她是你表妹?” 这下换成余小鱼震惊了。 “非婚生的。” 余小鱼点点头,消化了这个超级大八卦。 可颜悦真的只凭这点血缘关系就能帮他吗? 江潜看出她的疑惑,“她小时候,我母亲帮过她。” ……赵柏霖? 余小鱼立刻想起了那本十几年前的日记。 “啊,我知道了!”她感慨。 上次颜悦哭着打来电话,受了那么大委屈,仍然倔强地坚持。作为一个普通观众,余小鱼并不知道她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也许她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内心早已千疮百孔,一点微小的温暖都能让她铭记终生。 网上爆料说她进过少管所,在夜总会坐过台,机缘巧合下被客人介绍给娱乐公司,一路睡到了选秀节目前十,博雅传媒的老板看中她漂亮机灵,把她签下来,一有重要场合就带她去上贡。黑粉和对家逮着这点骂了好几年,比演技差流传更广。 余小鱼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评判一个遭受了那么多痛苦的人,因为她的日子就像上辈子修来的,跟人家比,不知幸运了多少倍。 台上的邓丰讲完话退场,叁人的交谈也到此为止,沉颐宁去和别人寒暄了。 “去包厢里吃饭吗?”江潜问她。 余小鱼很纠结,她不太饿,又想体验一回米其林星厨的手艺,但又怕被人拉住问这问那。 他补了句:“顺便把你介绍给我同事。” “那就去吧。不过我只负责吃饭哦,不回答‘你是如何泡到实习导师’这种问题。”她鼓起勇气。 江潜笑道:“‘怎么会和实习生谈恋爱’应该是针对我的难题吧,要是答不好,明天传出去,集团股价就跌停了。” “那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一律不回答。”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嘛,比如说我太可爱太聪明太有魅力了……” 他解释:“这是个陷阱,预设了双方人格地位不对等,我又没在你实习期间做什么。” “你做了,你偷偷亲手背!”余小鱼小声道。 “……” “好吧,是我先亲了你。”她狐疑,“江老师,我每次这么叫你,你会不会有负罪感啊?” 江潜顿了一下,这他要怎么说? 这个有负罪感的称呼给他带来的刺激,让他每天都对她…… 欲罢不能。 尤其是在床上。 他从容不迫地低声道:“这是情趣。” 余小鱼红着脸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余同学,过年怎么安排?”他笑着问。 “呃……就回家胡吃海塞打麻将呗。” “想出国玩吗?” 提到旅游,余小鱼的眼睛就亮了一下。 江潜知道她一直想出国玩,但一来没时间,二来要存钱,他不开这个口,她绝不会主动提。 “我在南美有项目上的事要办,最多两周,那边现在是夏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度假?” “去阿根廷吗?” “几个国家都可以。” “那你过年不回家,你爸爸怎么办?” “他带猫回老家过。你要是想旅游,我们小年夜就去你家,可以把他叫上吃顿饭。” 阿根廷啊……那是地球上离中国最远的国家,世界的另一端,她以前想了好多遍的地方——因为他在。 余小鱼兴奋道:“春节七天再加上年假,应该没问题,我们公司就是假多。” “那我叫行政部订票。你可以提前看看有哪些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江潜对那边很熟,他自己就能做向导。 其实还有另一层考虑在里头:心理咨询师建议结婚前两人一起旅游一趟,时间越长,越能看出问题。 等旅游回来,她说不定就可以答应了? 江潜的思绪飞得很远,连婚房要买在哪个学区都想好了。 余小鱼打破他的幻想,拉着他朝楼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去,“我下周一有事情干了,给老板写请假邮件!晚上我就回去查攻略……” ———————————— 自古红蓝出CP,公主就要有元气!写霸总文不能没有B站的思远老师,男主穿搭模版∠(?」∠)_现在都是一周4更哦,3457 你们肯定忘了,江老师叁年前亲鱼鱼之前去商场买小蛋糕,看到了某十八线小明星,觉得她眼熟,回收伏笔~ 争吵 “跟我请假?请什么假?我招你来是烧钱的吗?还旅游散心,又不是结婚度蜜月,你真有脸说啊!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片场的凉棚下,黎珠把烟在桌上碾灭,对着手机大发雷霆:“什么叫暂时没你的戏份要拍了?演成那样,今天发挥好了,明天就得意忘形,不看着其他演员怎么演,尽想着偷懒!你现在就给我回来……” “黎总,我正在李先生家。” 助理递上一瓶冰水,搁了就溜,生怕被殃及池鱼,黎珠拧开瓶盖,灌了一口,冷笑:“攀上大腿了?你给我记住,我才是你老板,签你来拍戏,你不好好拍就滚蛋!当初是谁求着我要女主角试镜的?” 那边沉默了一刻,声音弱了不少,“黎总,我是想好好拍戏的,但是……这几天状态不对。抱歉,刚才是我要求太过分了,我下午回来,您看行不行?” “以后再敢找借口,热搜黑料我就不压了。博雅签的艺人那么多,你以为你是谁?赶快给我调整好情绪,是你压力大,还是我压力大?” 然后挂了。 五月广场南边的公寓外,颜悦头晕脑胀地关机。 叁天前,严芳说她眼熟,问她有没有改过艺名。她心乱如麻,一时间不知要怎么回答,胡乱搪塞了两句,所幸李明这时回来了。颜悦没心情陪他打高尔夫,找了个理由离开,路上严芳给她发了个地址,约她今天在自己的公寓里见面,弄得她这几天都心神不宁。 这个公寓是严芳上一段感情生活的产物,开旅馆的西班牙老头给她买的,一二两层出租,第叁层自住,分遗产时李明帮她找律师从几个西班牙小崽子手里抢了过来。楼房建于19世纪,外墙遮蔽着浓绿的爬山虎,里面没有电梯,一进大门,阴凉的空气就冲散了夏日的炎热。 颜悦顺着楼梯慢慢往上走,叁楼的门是开的,可以看到放着钢琴的客厅,楼道里堆着扫帚拖把、空鞋架,一只壁虎从枯死的盆栽边蹿过。 这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进来吧。”熟悉的声音在屋里响起。 严芳站在玄关处,披着丝绸睡袍,双手抱胸,从上到下打量着这个年轻女人。颜悦被这手术刀般的目光看得不舒服,背后起了层鸡皮疙瘩,也不跟她客套: “你叫我来什么事?” “把门关了。” 颜悦带上门,动作一僵,暗骂自己没出息,干嘛要听她的? 严芳坐到沙发上,对着酒瓶灌了一口,“Edward跟我说,你身份证上的名字是‘严月’,跟我一个姓,月亮的月。” “嗯,怎么了?” 严芳盯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嘲讽:“行啊,现在大了,就装不认得我了。” 颜悦嗓子眼发干。 桌上没有杯子,她舔了舔嘴皮,笑了一下,“那又怎样?你还能在李明面前认我?说吧,你是想从我这儿讹钱,还是要我帮你牵线傍个导演?” 她翘起二郎腿,看似轻松地靠在沙发上,和严芳并排坐着。 “你这叫什么话!我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要你添什么乱?你还是多顾着自己吧!” 严芳的声音顿时尖利起来,终于有了当年熟悉的模样,她用酒瓶敲着茶几上的小型手提箱,发出铛铛的响,“这是我给你的。” 颜悦冷着脸不言语。 她见颜悦不拿,不耐烦地打开盒盖,金灿灿的色泽映在白墙上,“500盎司黄金,差不多一百万美元,我只有这么多。你拿着它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话像锥子一样刺痛了颜悦麻木的神经,她把那盖子拍上,忍不住叫出来:“我走?走到哪去?你男人叫我陪他,我走得了吗?” 严芳嫌恶地看着她,把酒一饮而尽,用方言骂了句脏话。 颜悦听懂了,气得直发抖,站起来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我恶心?是啊,我让我亲妈的男人睡,我下贱!可你就有脸了?你生出我这样的女儿,把我往他床上推,你就不恶心了?” “你!”严芳怒火中烧,瞪着她把酒瓶往地上一砸:“你敢这样跟我说话!” 啪嚓一声,玻璃碎了满地。 颜悦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双手抱住肩。 严芳满意地扬了下嘴角,冷哼:“我要是知道你是我女儿,能这么做?” 颜悦垂下胳膊,幽幽地望着她。 一时间,屋里陷入寂静,窗外传来小贩吆喝卖水果的声音。 “你这是什么眼神?”严芳被她盯得发毛,也站起身,撩了撩丝袍,倚仗身高俯视她:“金子你不要就算了,你在打什么主意?” 颜悦还是沉默。 严芳的语气带了一丝警惕,“你不会还想留在他身边,不想走吧?” 她拍拍胸口,扭头看向窗外深呼吸,好像急需新鲜空气,一只灰鸽子触到她阴冷的眼神,扑棱棱从阳台飞走。 “我再给你转五万美元,再多没有了。”她与颜悦擦肩而过,打开大门,举手指着外边,“走。” 眼眶刺痛。 颜悦胡乱抹了两下眼睛,干干的,没有一点水渍,她放心地笑出来:“你怕了?妈——我这么叫你,你惭愧吗?” 不等严芳回答,她走近几步凝视她,手臂抱在身前,“……当然是不惭愧的。你只要还剩那么一丁点良心,有那么一丁点当妈的自觉,都不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你不是我妈,你是李明的姘头,是他从别人手上抢来的情妇,你干这行干了叁十年,给男人当妈,都不会给我当妈。” 颜悦用手戳着她胸口,“你怕我把你辛苦找来的男人抢走,是不是?你看他经常找我,怕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李明会厌倦你,收回给你的钱,给你的首饰,还有他装模作样的甜言蜜语……你是有多害怕啊,才会这么急着把我赶走!” 严芳啪地打掉她的手,气极反笑,“你懂什么?!我跟他已经五年了,你才认识他多久?” “五年不也把你赶到这种旧房子里吃灰吗?他厌烦你这个五十岁的老女人了!” 听了这话,严芳双目圆睁,鼻孔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像只暴怒的母狮子。她指着颜悦,抖着巴掌没扇下去,一转身从沙发上拿起香奈儿袖珍包,从里面掏出个东西,握在手心示威似的挥了挥: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把身家性命都交给我保管了,要不是这里清静,我才不来这套房子!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有叁个别墅五个公寓,我犯糊涂才来这西班牙老鬼的脏窝躲着!” 她嘲笑:“他信任的是我,他离不开我!你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崽子,痴心妄想攀高枝,还嫩着呢!” 颜悦的目光从她拿出那个拿黑色的小玩意时就移不开了,好容易在晃动中看清是个U盘,好像刻着什么字。 那是……? 还好她没放在保险箱里! 这神情看在严芳眼里,就是震惊到呆住了,她继续得意道:“Edward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我是跟他最久的,看得最明白。我05年出国,到现在十七年了,换了好几任男人,吃尽了苦头,总算混成现在这样,我可不会让好机会溜走。” 她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一丝警觉又出现在脸上,“你不要想打他的主意,他跟你只是玩玩,懂吗?……啊,也是,你进了娱乐圈当明星,都习惯了,靠金主往上爬,对吧?可惜Edward离开中国太久了,要是你来南美,倒是可以问他要点资源,国内他真不熟。” 颜悦只觉得全身血液直冲天灵盖,呼吸急促,四肢都在暴怒中麻痹了。 “谁都可以这么说我,谁都可以……”她颤着声线,终于控制不住尖叫出来,用尽全力摇着她的肩膀,一下子把她推到墙上,“只有你没资格!” “我小时候你是怎么教我的?我才五六岁啊,你叫我冲着男人笑,我笑得越甜,他们来发廊的次数就越多!你挣了脏钱,分不清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自己,就打我,说我勾引人!我才那么点儿大啊!” “我十岁,你带我去我爸葬礼,要我讨别人喜欢,多要点礼物,那男的手都摸到我衣服里了,你装瞎,转身就走!有人来跟他说话,我趁机跑了,空手来找你,你把纸杯里的茶泼到我身上,说生了我没用!” 她拽起严芳的手指,摸自己的脖子,“妈,你摸到了吗,就是这儿,好烫啊,十几年都好不了。我睡不着啊,我老是梦到你揍我的样子,你一出现我就认出来了……这些年你有想起我吗?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出国了,穿金戴银吃香喝辣,我呢,偷鸡摸狗坐台陪酒,好不容易进了娱乐圈,他妈的又是一场噩梦!我有钱了也还是吃不饱啊!” 她额角青筋都暴了起来,声嘶力竭,“你没资格教训我,我是不想找别的工作吗?我是不想读书上学二十几岁大学毕业吗?是我不想吗?!但凡我有个正常的妈,穷点也算了,我有手有脚,我一个养活两个,可老天不给我机会啊!大冬天,十二月,你把我一个人丢在街头,让我自生自灭,我太饿了,偷东西进了少管所,出来他们要把我送到孤儿院。我不想去,再也不想被人摆布了,逃走了,还好有老乡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我就算是个畜生,也知道人家养我,我要干活报答,可那地方是个鸡窝,我能干什么?他们能教我什么?不过是混饭吃的本事罢了!我只想一天天的活下去啊!” 她干涩的眼睛流不出一滴泪,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严芳,像只来索命的游魂。 严芳靠在墙上,避开那血淋淋的视线,用力推开她,半晌,开口道:“除了这些金砖,我再给你十万,够补偿了。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颜悦哈哈大笑。 这凄凉的笑声刺破耳膜,龙卷风般在楼道里扫荡,啪嗒一声,扫帚倒了。 颜悦回头,有人站在门口。 “对不起,打扰了。”乐茗安静地垂着脑袋,扶起扫帚,“Maria,李先生让我来给你上课。” 严芳掏出棉质手帕,擦去脸上的汗,她想起来了,自己昨天才跟李明说这段时间住在公寓里有些寂寞。 看来他还是很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的。 她笑了,给客人倒了杯茶,“乐老师,你进来吧,先坐,钢琴在那儿。” 乐茗走进来,始终低着头。 “喂,这盒子太重了,我拿不走。”颜悦看看她,平静下来,转身对严芳道。 严芳见她肯收,松了口气,“我给你拿个登机箱。”说完便走回房间。 香奈儿包在沙发上放着。 颜悦咬牙盯着它,往前走了一步。 ……要现在偷吗? 她要是发现U盘没了,就会告诉李明。 李明知道,绝对会跟黎珠说。 “颜小姐,我刚来,什么也没听到。”乐茗轻声道,打破她的思考,“黎总在剧组发火,你还是快回去吧。” 颜悦突然握住她的手。 乐茗很不适应这样的接触,缩了一下,可她握得紧紧的。 “她知道李明和你的关系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因为吵架太激动,颜悦的手很热,但声音却格外冷静,“你是新手,我是老手,一眼就能看破。” 乐茗使劲抽出右手。 颜悦指了下她的新项链,有价无市的玻璃种翡翠,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我记得你说想挣自己的钱,还作不作数?” 说罢,她便闭了嘴,望着沙发上的包。 这时严芳拖着行李箱出来了,“你自己装吧,没密码。” 颜悦抱起装着十几公斤金砖的小箱子,气喘吁吁地放进大箱子里,拉上拉链,费劲地竖起来,提着拉杆就走。 乐茗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跟上去,“太重了,我跟你一起抬下楼梯吧。” “不用,她力气可大了,一个人行。”严芳摸着撞在墙上的肩膀,阴阳怪气道。 “还是……” “好吧,乐老师,我等你回来。” ————————— 演技稀烂的小明星真不容易,叹气…… 大Boss家里不安全,所以才给情人,结果这女的一生气就变蠢了∠(?」∠)_ 下一集镜导要带大家去南美拍摄片场啦!是哪个观众在微博说想体验一下拉美风情?镜导这就来公映了(???) 阿根廷 “你这箱子装什么了?这么重。” 江潜单手提起20寸的登机箱,上下掂了掂,箱子还是四年前出差时用的那个,上面的草莓贴画已经褪色了。 “就是电脑啊,烧水杯啊,吹风机之类的。”余小鱼叉着腰,“江老师,你以前拎它的时候都不嫌它重。” 江潜无奈:“那些生活用品不用带,我们不住酒店。” “你不是说可以去好几个国家玩吗?” “嗯,我们住家里。” 这话一出,余小鱼就知道自己肤浅了。 他在南美三年,还做的是房地产,肯定在当地买了房,听他这意思,是每个国家都有。 ……有钱人的世界她不懂。 她决定把他上次给的那张打印的房产清单找出来,对着看一下,然后再规划旅行路线。跟公司领导请假很顺利,签证也加急在办,下周五走,2月4号回来,5号还能和家里过个元宵节。她整天就乐呵呵地念叨这事儿,离上飞机还有五天时间,就已经把随身行李收拾好了,还差个要托运的大箱子,她准备少装点衣服,多留点空间装纪念品。 这是她第一次出国呢!而且是和喜欢的人一起! 今天腊月二十四,南方小年,过了十一点,两人就去江家别墅吃午饭。几个佣人休假了,江铄起了个大早,和了三盆馅,在厨房包饺子。 “你不去帮你爸啊?” “我一上手他就要训话,跟副驾驶坐了个教练似的,就不能让他看见我干活。”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家长。余小鱼非常理解。 江铄干活很利索,不一会儿饺子就包好了,还剩大半碗香菇木耳丁,他焯了一袋马兰头,切碎混一起拿香油拌了做春卷,放在冰箱里冻着。 还一边做一边数落儿子:“养你有什么用,回家就知道看手机,背后说你老子坏话。能不能成熟点,人家小姑娘都知道哄我开心。” 然后解下围裙,掏出一个印着生肖兔的红包,眉开眼笑:“孩子,拿着啊,留着当零花钱。” 余小鱼瞅瞅江潜,小眼神被抓住了。 “你别看他,叔叔给你的压岁钱,跟他没关系。” 她甜甜地笑:“谢谢叔叔。” 这个红包轻飘飘的,摸起来很薄,余小鱼收了塞在包里,偷偷问江潜:“你爸80年代上的大学,是不是年轻时很文艺啊?” 江潜在微信群里发红包,“没有,他就一乡下人。怎么问这个?” “你说他会不会给我写了封信,塞到里面……” 江潜拍了一下她的头,“想什么呢。” “你拍人家头干嘛,长不高了。”江铄瞪他,“手机搁一边去,吃饭了。要不要辣子?” “要。还要腊八蒜。” “要就自己舀,还要我伺候你?” 江潜把手机一扔,“你吃没吃降压药,火气真大,就这样晚上去人家吃饭?” “我睡一觉血压就下来了。”江铄笑呵呵地给余小鱼盛饺子,又把调料小车推过来,“牛肉大葱的,三鲜的,酸菜猪肉的,尝尝看。叔叔不知道你口味,要香菜、蘸水自己拿啊。” 三种馅的饺子用了三种包法,余小鱼夹了一个柳叶饺,咬了一口,油汁扑了出来,葱香四溢。 “叔叔,你做得比饭店还好吃呢!” 江铄高兴:“是嘛,趁热多吃几个,蘸点喜欢的料。” 江潜吃着自己碗里的饺子,眼睁睁看着余小鱼拿了一瓶酱油、一瓶番茄酱,倒了点儿在味碟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 他跟他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南方人的口味真创新啊,哈哈。”江铄好半天才说。 希望晚上去亲家那里不要吃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下午四点江铄拎着冻好的春卷,跟两个孩子去鸿运来,余妈妈已经准备好了粤式茶点,让小表弟端上桌。 什么黄金糕、马蹄糕、萝卜糕,口味很正常,没有创新,就是甜了点儿。 余家在银城如今只有五个人,都来齐了,余妈妈买了好些生猛海鲜,在厨房忙活,舅舅舅妈陪着江铄说话,小表弟缠着江潜帮他做数学题。 余小鱼进厨房给她妈帮忙,不一会儿就摸着鼻子回来了,跟江潜说:“果然不能随便干活,我一拿刀,我妈能从我动手能力差上纲上线到在职场不会看领导眼色。” 江潜伸手一捞,把她拉到腿上,“那换换差事,你来辅导张嘉信,我去厨房。” 然后吻了她一下,站起身就走。 “啊啊啊你不能这样!”余小鱼要抓狂了。 “姐,你迟早得辅导小孩做作业的。”张嘉信拿着铅笔,语重心长道。 “我才不!让他干!” 张嘉信把作业本合上,神秘兮兮地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生宝宝?” 余小鱼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乱问,婚都没结呢!” “迟早的事嘛,家长都见面了。” “那也不一定要生吧……”她的思绪飞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厨房,江潜正穿着衬衫撸起袖子洗菜,和她妈笑着说话。 ……他好像不想要孩子。 因为遗传的悲伤乳头综合症。 但这个毛病对她是不发作的,以后说不定也能好转…… 余小鱼甩甩脑袋,她在想什么呀!还远着呢! 张嘉信托着下巴,“姐夫那么帅,我要是有小侄女,那得多好看啊……” “像我就不好看了?” “那更好啊,还招桃花。” 余小鱼笑着弹他脑门一下:“就会贫嘴!” 她还是很喜欢小宝宝的,家风如此,全家人走路上看到小婴儿都要逗两下。 一大一小不做作业,拿着手机打游戏,打完两局,饭也做得差不多了,余妈妈喊她端碗筷。 因为小两口要在国外过春节,小年夜的饭菜特别丰盛,鸡鸭鱼肉摆了一桌,余妈妈还把亲家带来的春卷蒸了一盘,大家拍了好几张照片,举过杯就开始吃了。 余小鱼坐在妈妈旁边,特别有自豪感,她虽然不会做饭,但有个万能的妈,什么菜在她手里都能实现光盘。 江铄催婚心切,不摆半点架子,舅舅灌了他三两白酒,到后面江潜代他喝了。一顿饭其乐融融,到了八点多,大家酒足饭饱,舅妈和小表弟把桌子收拾干净,拿出余家准备好的礼品,一箱自己种的苹果和一箱淡干海参,不是什么贵重的,聊表心意。 江潜有了醉意,在院子里吹风醒酒,余小鱼给他送酸梅汤,他不要汤,就要把她抱着,不撒手。 “松开松开,人家看到了。哎哟,汤洒了……” 她努力把汤递到他嘴边,他喝多了,话就比平时多,握住她的手腕,笑:“小鱼,我没醉。” “知道知道,快喝。” “我们……” “嗯?”余小鱼等他说出那两个字,但他好像突然醒神了,没往下说,坐在石墩上,就着她的手把酸梅汤喝完。 她有点失落,转移话题:“我要不要跟我妈说,你爸给了我多少压岁钱啊,这是把下一代的压岁钱都给了……” 江潜就含笑望着她,拉着她的手,不说话。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支票!” 她吃完午饭就忍不住拆了红包,里面并不是文艺的信,而是一张五万面额的个人支票。 “他想送车送房,怕你不收,才给了一点压岁钱。” “这是一点吗?”余小鱼匪夷所思。 江潜捧住她的脸,亲了一口,“我们小鱼什么好东西都配得上,一张支票算什么?以后我给你——” “哎呀,你别说了。”余小鱼脸红了,牵着他回屋里。 “小鱼,我好开心。” 北风呼啸着刮过小院,她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低低的声音。 暖如篝火,照亮了这寒夜。 * 阿根廷的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位于南美洲大陆东侧,西接物产丰饶的潘帕斯草原,北临拉普拉塔河,与乌拉圭隔岸相望。作为全球最重要的港口城市之一,这个“南美小巴黎”自16世纪建立以来就船运发达,贸易兴盛,市区生活着三百多万欧洲移民的后裔,五彩斑斓的街头彩绘和热烈奔放的探戈舞为它增添了浓郁的艺术气息。 此时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余小鱼一下飞机,就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熏了个趔趄。她和江潜、夏秘书从法兰克福转机,上飞机前还是白雪纷飞、天寒地冻,半天之后,已经在赤道南边汗流浃背了。 她从来没坐过这么长时间的飞机,总共三十个小时的航程,躺着也睡不着,只能闭着眼睛休息,双脚一落地,困意就无法抵挡地袭来,填入境单都拿不稳笔。 还好过海关排队不长,两个小时后,三人顶着烈日出了机场,子公司的车早就等在外面了。从埃塞萨机场进市区开了一个小时,余小鱼蔫蔫地窝在后座,她困得要命,窗外又喧闹嘈杂,只能揉着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江潜把她揽在怀里,手指在车窗上点着:“我们走的是五月二十五日大道,那一片都种的是塞波树,是不是绿化很好?” 城中绿树成荫,街头巷尾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一路行来赏心悦目。大道两旁遍布咖啡馆、餐馆,人来人往的商业区十分热闹,随处可见短袖短裙的拉丁青年在马路边吃冰激凌。 车从国会广场附近的立交桥拐进七月九日大道,余小鱼立刻被眼前巨宽无比的一条路吸引了。 “这是世界上最宽的马路,有十八个车道,今天还行,不堵,过节的时候全是人。” 大道纵贯蒙塞拉特区,车子一路向北,依次经过方尖碑、哥伦布剧院,司机指着外面:“余小姐,你往右看,我们公司就在圣菲大街上,旁边有家摩根士丹利,往东走几百米就是圣马丁广场,这几天可以让江总带你散散步。” “好呀!” 江潜揉揉她的脑袋,“有精神了?” 她一头栽倒在他肩上,“还是好困……” “坚持到晚上再睡,时差就倒过来了,好不好?”他亲了亲她的额头。 副驾驶的夏秘书也打了个哈欠,她一个月之内倒了好几次时差,过年还加班,不多给点艰苦补助,这工作没法干了。 好在江潜是个有良心的老板,吩咐司机:“先把Flora送到柏悦酒店,然后再去别墅。” “小花姐,你这几天忙不忙?” 夏秘书笑道:“这要看情况。我住的那条街很多高档品牌店,要是不加班,就陪你逛逛。” 江潜看了她一眼,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放心,她一定不会当电灯泡,下班就自个儿歇着。 十分钟后,车停在阿尔维尔街上的酒店门口,把夏秘书放了下去。 酒店所在的雷科莱塔区是传统富人区,香水店、高奢店鳞次栉比,到处是拎着购物袋的有钱人。棋盘状的街区十分规整,七拐八绕往西走,经过公墓,往南几百米就是别墅区,林荫道边的小楼洁白典雅,掩映在茂盛的玫瑰丛中,隐约能听见犬吠。 “就是这里吗?” “嗯,你要打出租车就记住Hes地铁站,走几步就到了。” 这个街区地段极好,往北有阿根廷国家图书馆和艺术博物馆,往南有医院,周边吃饭购物的场所一应俱全,西边就是夜生活丰富的巴勒莫区。 下了车,余小鱼深呼吸几口,带着幽雅花香的清风冲散了些许疲惫。 难怪这座城市的西语名字是“好空气”。 江潜的别墅半年没人住,有管家定期打理,知道他要回阿根廷度假,提前买好了生活用品。房子从外面看是座典型的欧式独栋别墅,进了家门却是新潮简约的设计——和他银城的公寓一样,黑白色调为主,缺乏装饰品。 管家是个当地大妈,一见面就热情地给了余小鱼两下贴面礼,然后用口音浓重的西班牙语跟江潜说了点事。 江潜回她几句,带着余小鱼来到一楼后院,蓝色的游泳池边趴着一个褐色的大家伙。 “江老师,你还在阿根廷养猪啊!” 那只毛乎乎的“猪”听到声音,懒洋洋地回头瞥了她一眼,扭头继续泡在水里晒太阳,它头顶站着只喜鹊,正在薅毛做窝。 江潜笑道:“这是水豚,最大的啮齿动物,邻居出差了,暂时放我这养着。” “水豚居然跟小猪一样大!我从来没见过……” 他牵着余小鱼的手,蹲下身,给它闻了闻。水豚太懒了,一点也不想动,她轻轻地在它身上挠了挠,它“啪嘰”一声倒在地上,舒服地眯起小眼睛,翘起四只黑色脚蹼,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喜鹊飞到石榴树上鄙夷地看着。 “三年前一个委内瑞拉客户请我吃饭,吃无花果烤小水豚。我看不下去,就把它买了下来,打过疫苗放家里养着,回国前送给邻居了。它叫chili,是个温顺的好姑娘,虽然是群居动物,但不喜欢和同类待在一块儿。” “那你还叫人家小辣椒?” “第一次见,它在厨房啃了我的右手。”江潜挑眉。 余小鱼好奇:“怎么想到要救它?你吃小猪小羊也没同情它们啊。” “客户跟我说,大斋节期间,这东西是当鱼吃的。”他意味深长地道。 “……” 余小鱼眨眨眼,“我什么都没听懂,什么都没听懂……” ————————— 你们不会以为江老师在南美就不养鱼了吧?他想鱼想疯了(gt;﹏lt;) 去阿根廷的机票好贵,镜导拿着票找金主妈妈们要珠珠报销了!这边的露天街景都是实拍,餐馆房屋是临时搭建,水豚也是从动物园花钱借的,成本好高~ 水豚 布宜诺斯艾利斯东北的巴勒莫公园中,有一汪蓝莹莹的湖。 黄昏时分,最后一抹火烧云从西边褪下,天空透出奇妙的淡粉色。余晖柔柔地洒在湖面,若是仔细看,水中黑色的礁石正在缓慢移动。 晚风中飘来优美动听的旋律,湖畔的玫瑰花园中,有一名年轻姑娘正在演奏钢琴,她穿着纯白的衣裙,除了长发上一个蝴蝶夹子,全身再无多余的装饰。大概是弹得太好听,岸边一个“礁石”竟然伸开四爪,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最后安静地趴在离钢琴三米远的台阶上,露出万分享受的表情,仿佛陶醉在这迷人的乐曲中了。 “Cut!”导演喊。 颜悦舒了口气,站起身,把琴上切开的半个苹果往那儿一丢。 那只黑乎乎湿漉漉、体长近一米的水豚更加陶醉,咔嚓咔嚓地咬着苹果,吃得很香。 水豚身后是一架茂密的玫瑰墙,开满了粉白鹅黄的花,挡住众人视线。此时墙后走出一个拿着琴谱的女人,导演和她说了几句。 “颜小姐,这条过了,他说你刚才的手型摆得很好,看不出来不会弹琴。”乐茗来到三角钢琴边。 这部电视剧是现场收音,为了增强真实效果,剧组找了人现场弹琴配乐。 “辛苦乐老师了。”颜悦笑盈盈道。 她转身看着朝自己挪动的几只动物,又低低骂了一句:“什么傻逼作者写的,人家弹琴引蝴蝶,她写引水豚。拍十几遍才过,老娘都累死了,傻逼水豚,猪一样。” 听曲子的水豚爬到她脚边,她打开琴凳盖,拿了一截备用的甘蔗,撕掉保鲜膜蹲下身喂它,揪着毛撸啊撸,“小傻逼,替我多吃点。” 那边助理喊了一声,颜悦连凳子都没来得及合上,把甘蔗留给它啃,甩甩袖子快步走过去,又不爽助理看自己笑话,使唤她跑腿去买柠檬苏打水。 遮阳伞下,黎珠冷着脸端坐,最近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动辄就开骂。 颜悦不想在这个时候惹她,把头一低,装乖巧。 “这几天态度还算可以,但你仔细看剧本了吗?刚才那个镜头怎么回事?最基本的台词还念错!……” 数落了十分钟,终于骂完了,颜悦点头如捣蒜:“您说的太对了,就是这样,我下次一定改。” 旁边有人提醒时间,黎珠看了眼手表,“今天的戏拍完了,你回去好好琢磨。我对你严,是为你好,像你这样没整容过的明星少,整过的脸都僵了做不出微表情,你要利用好你的优势。”然后就把包给保镖拎着,利落地上车。 今晚她要和几个海珠网的客户吃饭,他们来南美看完别墅和酒庄,定下来要买。这件事办完,赵家与这几个客户的关系就更近一层,想移民到海外的富豪很多,不少都带着政治背景,即使李明那边不能帮赵竞业升官,也有其他路可走。 颜悦看着她的法拉利消失在玫瑰园中,环顾四周,大家都在收工,只有导演还在跟摄像讨论明天的安排。 她在人群中锁定乐茗,悄悄走过去,拍了她一下,指着小树丛: “乐老师,我想跟你再说说,去那边?” 乐茗摇摇头,“我赶时间,晚上还有一家课要上。” 颜悦咬了咬唇,这女人真是油盐不进。一周前她在严芳的公寓里跟她套近乎,贿赂都拿出来了,可她一问摇头三不知。 放屁! 颜悦觉得她肯定听到了一些,她就在门口站着,至少知道严芳跟自己的关系。 她就是胆小,怕惹事。 颜悦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她拉住乐茗,“我知道,是李明逼你的,你想离开他。”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乐茗语气平和地道。 “严芳随身的包里有个东西,只要我拿到,李明就完蛋了,你相信我。他背后有人,我背后也有人,你听说国内在打老虎,打到他弟弟头上了吧?” “没有。”乐茗依然很平静。 一只水豚凑到她身边,把她的腿当成树干靠着,她俯身摸了摸它的下巴,水豚享受地瘫在地上。 颜悦不死心,“乐老师,你有什么条件,跟我说。能做到的我绝对帮你,我做不到的,叫朋友帮你。你离开邓丰跑到巴西去定居,不就是想和过去一刀两断吗,现在又在干什么?和以前过一样的日子?” 乐茗皱了皱清秀的眉头,“你怎么知道邓丰?” “我还知道他老婆在公司闹得天翻地覆。” 乐茗淡淡道:“他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乐老师,你只要帮我把严芳包里那玩意拿出来,我……哎!你别走啊!” “我不会跟别人说,颜小姐你也别再找我了。” 乐茗转身,水豚也立起四肢,她轻轻伸脚将它拨开,“这只饿了,你拿点水果喂它吧。”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颜悦恨铁不成钢,踹了一脚灌木丛,也不敢骂大声,“胆子比兔子还小!” 难道真的看错了? 但乐茗那天在别墅里的眼神,说的那句话,颜悦太懂了。 她是个吃过亏、有文化的人。 那么就不会甘愿一辈子当笼中的金丝雀,人来了,黑布一遮,人走了,打开笼子玩个够,折了翅膀也没处申冤。 如果有选择…… 如果有…… 颜悦看着原地打盹儿的水豚,拍拍它的大屁股,叹气:“你多舒服啊,在动物园整天吃了睡、睡了吃,不像你亲戚,被人端上桌做成菜。” 水豚睁着一双黑亮的杏仁眼,静静望着她。 她发自内心地疲惫,茫然不知接下来要怎么办,向前走了几步,这猪一般的动物还跟在后头。 整个片场都在忙碌,无人注意她这个每天都挨骂的女主角。颜悦既轻松又失落,把水豚招呼到玫瑰花架下,打开琴凳,拿着果盘往地上一撒: “都给你,明天我就不来了。” 叮咚一声,有什么和苹果一起砸在地上。 颜悦一个激灵,赶紧捡起来,那一瞬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手里这个东西,不就是严芳从包里拿出来炫耀的“身家性命”吗? 怎么会出现在琴凳里? 左右无人,她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面的浮灰,上面刻着“LIMING”的字样。 裙子上没口袋,她就塞到胸罩里,站在那儿发了好一会儿呆。 这是…… 黎珠教训她那会儿,是乐茗在这喂几只水豚。 这东西这么容易、这么轻松就到了手上,颜悦感觉自己在做梦。 “好家伙!”她跺了一下脚,“乐老师,还是你牛逼。”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 终于撑到了来阿根廷的第一天晚上,余小鱼在别墅里草草吃了几口饭,洗了个热水澡,躺上床。 江潜去健身房了,她实在困得不行,打开空调先睡。床和他银城公寓里的是同款,她一闭眼就不省人事,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的声音把她吵醒了。 余小鱼睡眼惺忪地按亮手机,才九点半,身边空荡荡的。 “吱呀——” 门开了。 余小鱼坐起来,在床头柜上摸保温杯,防备地攥在手里。 一个黑影从门外移了进来。 不大。 她松了口气,打开台灯,房间骤然亮了,那只胖乎乎的动物正端坐在门口,无辜地望着她。 “Chili,你怎么进来了,不是在游泳池睡觉吗?” 水豚在光滑的瓷砖上趴下来,闭上眼。 “哦!一定是空调房凉快。”余小鱼跳下床,怕冷风把人家吹感冒,双手推着它挪到窗边,“好了,睡吧。” 她闻了闻手上,没味儿,这个小姑娘挺干净的。 水豚好像不喜欢这个位置,慢吞吞地朝床走去,余小鱼觉得从它的耗子脸上看出了一丝精明。 “呃,不会还要被子吧?你身上都穿着毛大衣。” 水豚站起来,足有半米多高,余小鱼目瞪口呆地看着它毫不费力地爬上床。 柔软的床垫往下一沉。 “这是我的床……下去!下去!” 地板光滑,摩擦力小,可床上根本推不动,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把这只小猪弄下去,只能气鼓鼓地坐在被子上干瞪眼。 它硕大的头枕着小爪子,睡在软乎乎的被窝里,十分安详。 “好吧,我可不下去,这是人类的尊严。” 余小鱼把灯一关,重新躺下。 Chili浅浅的呼噜声传来。 她在沉入梦乡之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江潜养它的这三年,不会也是这么睡的吧?! 深夜十一点,江潜开完会,披着睡袍走进卧室。 感应壁灯亮了,柔和的光线照在床脚,他毫不意外地看见床上睡着两个小家伙,挨得很近,都快抱在一起了,她的头发散乱地搭在浅褐色的干燥皮毛上,让他觉得自己格外多余。 江潜当初把它养在家里,就发现它很怕热,夏天外面温度太高了,泡着池水也吃不消,它是个聪明的哺乳动物,会偷偷开门溜到屋里来吹空调。吹了还不满意,要找个软和的地方躺着,他第一次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枕边睡着个什么玩意,冷汗都下来了。 闭着眼是她,睁开眼变成穿着黑丝袜的100斤大耗子。 ……有种上辈子作了孽的感觉。 江潜走过去,将水豚一抱,它还没醒,在他怀里打呼噜。 他单手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蚕丝被,铺在地上,把Chili一丢。 “以后不许上床。” Chili被弄醒了,脾气仍然很好,细声细气地嘤了一声,水汪汪的黑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 “哥哥你现在怎么都不让人家上床睡了呢?” 江潜躺到水豚睡过的被窝里,把空调打低几度,抱着余小鱼睡了。 “江老师……” “嗯?吵醒你了。”江潜吻了下她的鼻尖。 “你以前是不是都抱着它睡的……” “没有。” “瞎说……它抱起来好舒服……” 说实话,江潜也感觉很舒服,就是毛硬了些。 他斩钉截铁道:“我没那个癖好。睡吧,明天带你出去玩。” ———————— 水豚是一种脾气巨好的哺乳动物,号称动物界交际花,性格非常适合当宠物,你们知道江老师这三年是怎么睡的了吧(???) 某黑料小明星没爱心就拿不到U盘了,喜欢小动物的女生都不坏~ 盛宴 一觉睡到十点半,余小鱼觉得自己的时差倒过来了。她坐起身,发现床上的水豚不见了,江潜也不在屋里。 拉开窗帘,盛夏的阳光从落地窗外射进来,充满了整个屋子,照亮了地上铺的发皱的薄被。窗外就是清澈的蓝色游泳池,池边有个大遮阳伞、一张沙滩椅,水豚正在有假山和水草的小区域里泡澡。 看来小朋友夜里是被搬下床睡觉了,睡醒后自己跑出去。 “美好的一天开始啦!”她打开窗,忍不住学动画片里伸了个懒腰。 这栋别墅设计成U型结构,卧室处在弧度的中央,站在落地窗前可以看见两翼的房间。左边的饭厅里,管家大妈正在把装着菜肴的盘子端上桌,右边的工作室里,江潜坐在电脑前,像是在开会。 厨房的窗子开着,食物奇异的香气飘过来,余小鱼的肚子嘹亮地叫了几声,踩着拖鞋去浴室刷牙洗脸上厕所。睡了十五个小时,她快饿死了! 由于起得太迟,大妈做了一顿特别丰盛的Brunch,还铺了一条印着国旗的蓝白桌旗,各种漂亮的餐具摆了个天女散花。 大妈只会简单的英语,两人用手势比划一通,倒也互相能懂。余小鱼知道了她看自己是第一次来阿根廷,特别想秀一手当地特色菜,所以起了个大早,去菜市场采购了最新鲜的果蔬肉类,恨不得全塞到客人肚子里。 做完饭就要走,她儿子在国家青年人足球俱乐部,周末有比赛。 “马拉多纳曾经在里面,”大妈自豪地说,“我儿子踢得好,想去巴塞罗那。梅西,你知道吗?巴塞罗那。” 她拎起桌旗一角,余小鱼才发现这匹布中间是阿根廷国旗,垂下来的末端印着2022卡塔尔世界杯的标志,还有利昂内尔·梅西抱起大力神杯的照片。 “知道知道!冠军!” “中国的足球怎么样?” “……” 余小鱼打了个哈哈,“踢得和水豚一样好。” 大妈表情遗憾地走后,她去工作室叫江潜吃饭,结果他会议还没结束。 余小鱼一个人兴致勃勃地坐到饭桌前,给自己系了条雪白的餐巾,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像汤姆猫看到小鸭子一样眼放绿光。 最中间是个长方形餐盘,用绿色生菜和切成瓣的牛心番茄围边,中间放着八串烤肉,垫着洋葱圈、酒腌青橄榄和火腿薄片。剔了骨的鸡猪牛羊剁成大块,串在长长的签子上,用炭火烤到焦黄流油,有的洒着红色的辣椒粉,有的涂抹着用欧芹、牛至、蒜末、油醋汁混合成的奇米丘里酱,还有的是用胡椒和盐腌制的原味。她迫不及待地抓了一串,大口咬下去,奶香奶香的肉汁在嘴里爆开,鲜得舌头都要化掉,潘帕斯草原出产的优质牛肉就是不蘸任何酱,烤出来单放盐也很好吃。 餐盘周围放着六个银质点心盘,呈半月型摆开,里面装着各种小吃,都是两人份。最左边的盘子里是巴掌大的油炸菜盒子,不过里面不是韭菜鸡蛋粉条,而是用辣椒和孜然调过味的土豆牛肉馅,相当符合中国人的口味。紧挨着的是四寸披萨形状的普罗沃莱塔奶酪,洒上香草碎烤到表面焦脆,是个纯纯的热量炸弹。再右边是朴实无华的炸油饼、羊角面包、用鹰嘴豆和菠菜做成的薄饼,还有裹着椰子粉的焦糖牛奶夹心饼干。 又是脂肪又是碳水又是糖,哪有不好吃的道理?余小鱼每样吃了一点就七分饱了,又啃了四个大烤串,觉得这顿下去到晚上都不用吃饭。 她打了个饱嗝,拿起左手精致的筒型锡壶细细观赏,上面雕刻着配有枪炮的西班牙人征服南美沿海的图案。马黛茶浓郁的香气从壶口飘出来,里面还插着两支银质吸管,末端有细网过滤茶叶。她吹了吹热茶,小小地吸了一口—— “呸!” 苦得她喷了桌旗上的梅西一脸。 倒了点在茶杯里,放上一片柠檬、些许蜂蜜,这才能喝进肚子,嘴里还有些回甘。 这茶倒是挺剐油的。 快吃完了,江潜的会才开好。他今天穿了一件长及脚踝的墨蓝色长袍,胸口敞开,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条金丝带,沐浴着阳光出现在走廊里的时候,余小鱼眼睛都移不开了。 “Brunch味道怎么样?” “你开会开摄像头了吗?” “不穿正装就不开。”江潜坐下来,奇怪地看着她。 余小鱼很满意这个回答,把盘子推到他跟前,“管家手艺超棒,我已经很努力在吃了。” 说着又打了个嗝儿。 她撑得都坐不住,站起来捧着茶杯,“江老师,我们今天去哪儿玩啊?” 江潜用吸管喝了口马黛茶,煮得这么浓,她肯定加糖了。 “吃撑了就沿着七月九日大道逛逛,有可以拍照的建筑物。” “你工作都解决啦?” “不解决怎么办,没法陪你玩。” 余小鱼嘻嘻一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多吃点啊,逛街很累的。” 江潜想着他确实要多吃点,早上教大区经理婉拒那几个想买房子的人,教得很费劲。那些人是和黎珠一起来南美的,背景不俗,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恒中不能沾染任何与赵竞业、李明那一派有关联的人。 三年来这边的HENZ项目做得很规范,同时作为海珠网的移民投资标的之一,他暗地里搜集了一批证据和信息,已经足够了。 所以现在没有必要再冒险和他们谈买卖,要做的是明哲保身,在权力洗牌中把恒中摘干净。 “江老师,你吃呀。”余小鱼把炸盒子、奶酪饼、面包饼干一股脑倒在烤串盘里。 江潜哭笑不得地道:“这些是给你准备的,我也吃不完,剩下的放冰箱吧。” 又是脂肪又是碳水又是糖,哪有全部吃完的道理?平时他的早餐就是酽茶加鹰嘴豆菠菜饼,配几片火腿,这么多肉类都是放在午餐吃的。 余小鱼显然和他想法不同,她觉得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当天吃完简直太可惜了,拿了几个保鲜袋,把点心都装进去,准备带着路上吃。 “明天我一定少吃点。”她信誓旦旦地自语。 * 巴西,萨尔瓦多。 这座古城位于南美大陆延伸出的一个半岛上,滨临大西洋,是16世纪葡萄牙人来到这片土地后建立的第一座城市,城中小巷四通八达,保留着大量文艺复兴和三角贸易时期的遗迹。由于建在山丘之上,陡峭的山坡将其分为上下两城,下城在旧时是商人和平民的住所,上城则矗立着巴洛克式的典雅建筑,其中一部分如今已成为各国大富翁的度假别墅。 日影西斜,一架直升机飞越托多斯桑托斯海湾,在深蓝的海面盘旋一阵,接着便飞往上城区,在一栋私人别墅的屋顶停下。 黎珠摘了墨镜,走下飞机,长卷发在海风中如旗帜猎猎飘荡。她穿着黑色的防风衣和牛仔裤,头颈轮廓在夕阳中形成一个完美的剪影,飞行员看直了眼,依依不舍地同她告别: “Adeus,beleza(再见,美人).” “ado(谢谢).” 褐色皮肤的当地佣人等在天台入口,依次手捧鲜花、毛巾、置物架,听见她会说葡语,都彬彬有礼地向她问好。 黎珠出生在澳门,祖母是葡萄牙人,她小时候在西班牙上学,后来家道中落,回国进入演艺圈谋生,粤语国语英语的作品不知拍了多少。这次南美之行,剧组里只有她不用请翻译。 佣人引她走入别墅大厅,丰盛的晚宴已经准备好了。新鲜的贻贝和巨大的龙虾装在长桌中央的银质塔状托盘中,周围用古董瓷器盛着肥嫩的烤鸡、下午刚钓的石斑鱼和会走路的海胆,山珍海味与当地的特色菜摆了满满一桌,供八个人享用。 赴宴的人里有黎珠陪同看房子的客户,也有没见过的,长桌主位坐着李明,神情与上次在烧腊店里比起来严肃了许多。 “各位到齐了,就开始吧,都别拘着。”李明举起水晶酒杯。 黎珠是最后一个到席的,由于是在场唯一的女士,座位被安排在李明左边。众人举杯之后,她笑着给李明介绍海珠网的客户,又简明扼要地说了下自己公司的移民业务,李明也指着一人道: “这位是唐老板,你没见过他。他儿子我们都认识,就是阿根廷的小唐。” “原来是唐顺鑫先生的父亲,久仰。”黎珠敬了他一杯。 唐先生在美国待久了,中年发福,看起来很激动,站起来和她碰杯:“黎影后!我是唐继寿,做海运生意的,我可知道你啊,你演的电影我太喜欢了!现在的中国明星,个个网红脸,演得也差劲,稍微认真点就吹什么‘天花板’、‘肯吃苦’,哪有你们那时候敬业。幸亏你还肯继续演,不然我跟我老婆都没电视看了!吃完饭能给我签个名吗?” 黎珠笑道:“当然,唐先生您过奖了。我正带着公司里的艺人在南美拍戏,女主角就挺敬业的,剧上星之后您和您太太可以关注一下。” “喔!我家金宝跟我说过她。小姑娘嘛,漂亮就行了,不用要求太高。”唐继寿不对她辣眼睛的演技抱有任何期望。 黎珠用刀叉切割着盘子里的牛排,“唐先生,话不能这样说,我也是从那个阶段过来的。她进影视圈不久,多拍几部就熟了,态度还可以,倒是有些演员,我想看粉丝脸色捧他们当男主角,都要上教堂多做几次忏悔。” 唐先生抓住了重点,“黎影后,你信基督教?” “是的。”黎珠优雅地把牛排送入口中,不想再跟他说话了,“唐先生,您叫我的名字就行了。” “好的,Beatrice。” 黎珠嘴角的笑容淡下来。 李明适时提点道:“唐老板,她开了几家公司,和你一样是生意人。她爱人是银城现任的市委书记,或许你知道?” 唐继寿又抓住了重点,恍然道:“赵书记啊,我知道!我女儿在银城上过学。赵太太——” “你叫她黎总吧。” “哦对,体制内有讲究,不能这么叫。黎总,不好意思,我自罚一杯……” 黎珠虽不喜这人,却也没把他当回事,全程注意力放在李明身上。后者不显山不露水,虽然看得出有心事,但半个字也没吐露。 三天前,李明只身一人从阿根廷飞往巴西家中,走得很急,也很隐秘,到达后才给众人发了邀请函。 他宴请海珠网客户的意思很明确,等于直白地跟黎珠说赵竞业的迁升他管不了,让这些有背景的人多费些心思,想升官找他们,不要找自己。 但为何邀请在美国开公司的唐继寿,还有几个陌生的商人,她就拿不准主意了。 怀着疑虑吃完这顿大餐,她终于等到了李明发话。 “大家与我的关系都很好,我在国外四十年,能让我在这里招待的客人,都不是等闲之辈。自己人嘛,能敞开了说。” 他抿了一口高脚杯里琥珀色的葡萄酒,“除了黎总,我和在座各位都有生意上的往来,包括这几位的亲戚。” 黎珠并不惊讶地看着李明指向海珠网的客户。 到了一定的社会阶层,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比想象中还要密切。有限的资源在有限的范围内流动,流不出如来佛的五指山,尽管筋斗云已经翻了十万八千里。 李明继续说:“我这里有六份资料,本来是一份,现在分装在六个U盘里,都是与你们自己名下、家人名下公司有关的交易信息。有密码,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给你们,也没必要。因为这些资料是我这方的备份,你们和我的交易自然也有存档,内容大致是一样的。你们的东西我管不了,也查不到你们头上,但我需要把我的记录暂时给人保管,必要时进行销毁。” 他叹了口气,“我是个商人,贪钱,着实不想毁掉这些,里面可是我的养老金啊。我就盼着风波过去,能在大西洋上买个小岛,每天清清静静地过日子。最近国内的人来南美调查,把我阿根廷的几个房子搜了个遍,很快就要来巴西、去秘鲁、智利,他们想知道我赚了多少钱,拿着钱干什么去了,有没有见过走私的贩毒的通缉的。真晦气!不过要是他们搜不出什么来,就会灰溜溜地回国了,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找不到。” “李先生,为什么只有六个?”黎珠问。 “在座的公司是最主要的,其他交易又小又多,用不着这么操作。” “那为什么要划分成六个?就塞在一块儿,给一个人保管不行吗?”有人问。 “喔,我最近水逆,六六大顺,图个吉利。你们知道我最信这个了。” 黎珠喝着酒沉思,其他六人互相沟通了一下,推出一人表态: “没问题,我们不用看也知道里面大概是什么,等那些人走了,我们再想办法把U盘还给您。至于我们那边可能造成影响的资料,该删的删,该藏的藏,您就放心吧。” 李明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依然温和儒雅,“多谢。我给大家准备了一日游项目,好好享受,我就不打扰各位了。” 举杯喝完酒,他穿好外套站起身,走了几步,似乎突然想起来:“哎呀,看我这记性!黎总,等会儿佣人带你去教堂,我听说你每周都要参加弥撒。” 又看向唐继寿,笑得有点暧昧:“唐老板,你过来一下,你问我的那个productive的秘方……” “喔,来了!” —————————— 这章写得我好饿……你们不要跟Mandy一样深夜外卖,她基因好吃不胖∠(?」∠)_ 新鲜海胆会用刺走路的! 成年了 萨尔瓦多古城内有一百多座教堂,晚上九点,不少还开着门。 黎珠走进一家小教堂,弥撒已经开始了,牧师正用葡萄牙语嘰里咕噜地讲经,台下坐着一些游客和当地居民。 她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轻轻地坐下。 牧师讲的是诺亚方舟一节,颇具现实意义,说现在气全球变暖,雨水增多,海平面上升,很多小岛都被淹了,人类只有团结起来,尊重自然,善待上天生养的万物,才能渡过难关。 西方人有诺亚方舟,中国人有大禹治水。 黎珠认为问题要主动解决,不能就这么屈服于形势。 她拿出手机,李明的别墅里有信号屏蔽仪,一顿饭的工夫,手机有许多条消息未读。她把光线调到最暗,点开其中一条,敲了几个字。 那边秒回:【菜好不好吃?】 【好吃,但我胃口小。】 【天气怎么样?下雨吗?】 【不下,太阳很大。】 【国外小偷多,注意看好包。】 【有保鑣看着。】 黎珠不由扬起唇角,说正事: 【李明把硬盘分成了六份,给了不同的人保管,没给我。】 那边思考片刻: 【这恐怕是疑兵之计。李明一向谨慎,分六个U盘,风险太高了,任何一个被上面拿到,后果都不堪设想。】 黎珠问:【为什么他要这样做,还招待我们吃饭?】 赵竞业回:【因为他不确定在座的人哪个不可信,谁要是把U盘交出去,他就知道是谁卖了他弟弟,他在趁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清除异己。那U盘里的资料,我不信他真给了,也许是个空盘。】 【那为什么我没有?是他信任我吗?】 赵竞业解释:【因为你是个女人,掀不起风浪。说难听点,你上桌都是他看我的面子。这些人就是这样的,思想很迂腐,你别生气。】 【我不生气,我习惯了。今天还有个卖轮船的猪油男说女演员只要漂亮就行了,滚他的蛋!不懂还装,最烦这种人。】 【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拍戏。】 【嗯,这部戏不能赔钱,我得认真。】 黎珠每次给他发信息,他都会很快回复,平心而论,赵竞业对她确实不错。两人秘密结婚快三十年了,她那么爆的脾气,只跟他吵过一次架,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对她耍过心眼。 认识七天就闪婚,放现在也是不可想象的。他迷上的是她的外表和性格,从来没跟她谈过什么情爱,日子一天天过去,最后她变成了他的家人。 黎珠把手机扔进包里,走出教堂。天幕漆黑,星月当空,古城的灯火在海浪声中摇曳,虔诚的圣歌从山顶飘荡而下,消失在无边的墨色大海里。 一个乞讨的小女孩端着碗,干枯的头发被风吹得蓬乱,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她,她随手掏出500比索的绿票子,扔进碗里,大步沿着石子巷走向前方。 铃声响了。 “喂?……阿五,你越来越糊涂了,这种小事也来烦我?直接弄死,还有什么可废话的!” * 来阿根廷的前三天,余小鱼就把布宜诺斯艾利斯最出名的景点打完了卡。江潜去公司的时候,她就一个人拿着美元出去溜达,逛商店、买小吃、去博物馆,晚饭后牵着水豚在大街上遛弯,都玩疯了,一点也想不起他这个男朋友。 计划中要在阿根廷待四天,再去巴西的里约热内卢看基督山,在萨尔瓦多住一晚海景房,然后飞到秘鲁的山谷里看印加遗址、玩滑翔。江潜在当地有私人飞机和别墅,很方便,还可以带Chili一起去。 今晚她和江潜去哥伦布大剧院看《卡门》,这是世界上面积最大的歌剧院,前前后后建造了二十年。剧场里灯光璀璨,金碧辉煌,那叫一个气势恢弘,余小鱼忍不住拍了个九宫格发微信。 她上班之后屏蔽了一大堆人,后来觉得麻烦,就干脆不发朋友圈了,也不转领导的文章给公司做宣传,这还是头一次发东西。 九点半歌剧落幕,她软磨硬泡让江潜带她去成人酒吧,想看看里面什么样,她以前只去过那种吃吃喝喝可以带小朋友进门的。他把车开回别墅,她不情愿地叫起来: “你就带我去看看嘛!我又不捣乱。” “你在车上待着,我去拿护照。”说完他就出去了。 原来这里的酒吧还实名制吗? 余小鱼无聊地抱膝歪在后座,等了十分钟,车窗被敲了一下。 一辆银色摩托车停在外面。 “哇!你还换衣服了?”余小鱼吃惊地看着戴头盔坐在摩托上的江潜,开门跨上摩托后座。 江潜刚才回屋迅速换了一身,看歌剧穿得太正式,直接进酒吧会被笑话,她的小裙子倒是方便,什么场合都能穿。 “车也要换。”他无奈道,“治安不好,这车太显眼了,等着被划。” 这辆海湾蓝GTR-R34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车,却是他很喜欢的一辆,上周刚从邦瀚斯拍卖行拍下。六缸发动机、双顶置凸轮轴、双涡轮增压器、六速手动变速箱,经改装最大输出马力558Ps——已故的保罗·沃克在《速度与激情4》里的座驾。 因为演员身高恰好和他一样,各种定制的设施用起来十分顺手。 “不就一个小尼桑吗,哪个流氓没事划这个?”余小鱼对车没有概念,就觉得这辆没他国内的迈巴赫、保时捷好看。 “这车很能跑。” “哦。” “它真的很能跑。” “哦。” 余小鱼没兴趣,拍拍黑骑士的肩,“走吧,摩托车也很能跑!” 即使是夜晚,风中也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热气。进入亮着霓虹灯的街区后,气氛逐渐热闹起来,随处可见勾肩搭背、握着啤酒罐的青年。水果店的老板正在收摊,橘黄彤红的橙子苹果被一筐筐抱进屋里,即使隔了半条街,也能看见一大团蛾子绕着灯飞。 江潜载着她兜了几条街,生意好的几家酒吧外都排着长队,墙上贴着驻唱乐队和探戈舞者的海报。 “就这家‘金枪鱼’吧,口碑好像不错。”她打开软件搜了一下评分。 江潜把摩托停在外面,牵着她的小手,排在队伍末尾。店十点钟才开门,等了一刻钟,来玩的顾客沙丁鱼般呼啦啦涌进去,等到余小鱼要进门,服务生却伸臂拦了一下。 “Miss,areyou21?” “Yes!Yes!” 阿根廷21岁成年,余小鱼觉得他眼神太差。 这种地方不是很容易就能混进去吗?居然还查这么严。 江潜拿出她的护照给服务生看了一下,这才得以进去。 “江老师,你护照呢?” 江潜笑道:“我不用。” 亚洲人本来就显年轻,她看着更小,跟西方十几岁的中学生一个水平,进酒吧不被拦就怪了。 一进去,倒是和想象中有所区别。 这里并没有闪到眼瞎的灯光,也没有蹦迪的辣妹帅哥,大家都坐在座位上聊天,跟服务生要酒单。里面有一桌台球,已经有人占了位置,大厅中央有一个舞池,DJ正在旁边调试器材,跳探戈的一对青年男女在舞池边和客人们打招呼。 这家店评分高的主要原因就是开场舞跳得好,外加酒水种类多。在余小鱼期待的目光中,那对舞者迎着幽蓝的光束上场了,钢琴旋律一响起,除了端托盘的服务生,众人的眼睛都勾在了他们身上。 “他们表情好严肃啊。”余小鱼奇怪,跳舞不应该高高兴兴的吗? “探戈就是这样要求的。”江潜找了个空的双人高桌,叫来侍者。 她看向墙上的海报,有表演者的名字和曲目,还有简短的介绍,不过都是西班牙语,包括酒单上的酒,她是一个单词也看不懂,就让他代劳点了。 今晚的女舞者穿得比海报上更加亮眼,一身蓝色带亮片的裙子,高叉开到腰际,和穿灰西装的男舞者相对而立,随着舒缓的音乐一步步走近。 余小鱼是第一次现场看探戈舞,靠身材优势挤到了最前排,只见他们的手举在空中,松驰却紧张地握着,充满了矛盾的张力。女人的裙摆在快速的舞步中翻卷,闪着繁星般华丽的光芒,她像一株夏夜里的葡萄藤,在闷热的空气中扭动、伸展,躁动不安地轻颤,寻找着依附。舞伴深沉如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如有千钧之力,两具躯体远离又靠近,旋转又静止,每一个踢腿都带着无比澎湃的激情,每一个怀抱中的后仰都诉说着隐秘的欲望。 节拍如心跳,目光如爱抚。 想要又抗拒,不安又大胆,最终在肢体的纠缠中臣服。 一首《ArieleeCalibano》。 火花四溅。 一曲舞毕,酒吧里掌声雷动,喝彩此起彼伏,余小鱼跟着旁边几个外国女孩一起叫破了嗓子。 她兴奋地跑回座位,“江老师江老师,你会不会跳探戈啊!” 江潜看她这么开心,笑了,“不会,我不想跟人身体接触。” “啊,我一激动就给忘了……” 感觉这个舞很适合他。 她有点失落地拿起酒杯,江潜看在眼里,提醒她:“这是我的酒,给你点了桑格利亚。” “我不要喝桑格利亚,我喝过那个,没有成人酒吧的感觉。” 她高傲地仰起脸,从他的杯子里喝了一大口,一瞬间脸都皱了。江潜还没来得及拿烟灰缸给她吐,她已经咽了下去,扶着桌子呛咳着,眼冒金星。 “好烈啊这个酒……” 江潜哭笑不得,他要的是43度的绿牌威士忌,“我没加冰都不喝,你这么一口下去,过几分钟就晕了。” 她挠挠头,“我压一压这个味道。” 说完便把自己那杯红色的桑格利亚咕嘟咕嘟灌进肚子,呼出一口气。 “怎么……怎么好像跟我上次喝的度数不一样……”余小鱼觉得自己有点拿不稳酒杯了。 江潜没想到她混着喝,都愣住了,刚想给她拍几下背,后面一个白种男人凑过来,手搭在她肩上。 “Mignonne,allons-y,danceavecmoi(小可爱,我们跳舞去吧)?” “Casse-toi!” 江潜对那流里流气的法国男人说了句滚,手上一拽,余小鱼头晕脑胀地坐到他腿上。 “Oh!” 法国人和同伴举着啤酒罐起哄,嬉皮笑脸地朝他竖了个拇指,走去台球桌玩了。 余小鱼趴在他怀里,手软软地在他胸口摸索,“江老师,他说什么呀?” “说你可爱。” “嘻嘻,那我过去谢谢人家。” “一过去就被下药拖到小黑屋里吃掉了。”江潜吓她。 “刚才那个小哥哥好帅啊,眼睛好蓝……” 江潜搂着她腰的手一紧,“等会儿过来个绿眼睛的,你就喜欢绿眼睛的,是不是?” “嘻嘻嘻,我也喜欢绿眼睛的,像波斯猫一样。” “……” 余小鱼继续大着舌头说:“再坐一会儿,肯定还有人来搭讪我,哈哈哈!这里帅哥好多喔……” “好啊,就坐着,看谁来找你。” “江老师你不吃醋吗?你吃个醋嘛。” “我为什么要吃醋?”江潜从容不迫地教育她,“等会儿没人来你就死心了。” “不可能!我这么有魅力……” 江潜往威士忌里加了几块冰,喝了一口,瞎说:“那法国佬品味与众不同,所以才喜欢你这款,西方人都喜欢金·卡戴珊那样的。” 余小鱼受到了伤害,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江潜就陪她坐着,她手里端着空杯子,像个守株待兔的小农夫,守着他这树桩子傻乎乎地等猎物往上撞。 半小时过去,没有一个人来。 吧台的调酒师看到她,觉得这小姑娘都喝懵了,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不知道自己坐在哪儿,还总冲他甜甜地笑,好像他敢拎着几瓶酒去她男朋友那里找茬似的。 ……他又不想死。 调酒师见的客人多了,世界各国的都有,第一次看见这么有气势的东亚男人。酒吧里空调开得很低,他穿着纯黑的丝质长袖衬衫,下身也是一条纯黑的廓尔格裤,颈上的银链条让他的气质巧妙地融入了这里的夜生活。 他给那小姑娘披上自己的外套,从脖子到膝盖都遮了起来,戴戒指的左手环住她的腰,一个占有的姿势。那双黑眸冷淡地俯视着面前经过的人,右手微微摇晃着加冰的威士忌,价格不菲的铂金表在腕上反射出银光。 冰块碰撞杯壁,发出响尾蛇般咔哒咔哒的轻响。 无人敢上前搭讪。 调酒师对她做了个口型,耸耸肩,可惜用的是西班牙语。 余小鱼的笑容垮下来。 “我觉得这个大叔对我有意思,”她扭头认真地对江潜说,“可是他头好秃啊。” “还等不等了?”他把酒喝完。 她觉得自己等了很长时间,都有点想上厕所了,心灰意冷地道:“那就回家吧,这家的人都没品味,下次我换一家。” “好啊,我陪你去。” “我成年了,带着护照一个人去就行。我觉得可能是你坐在这里,看起来很凶的样子,他们都不敢过来。” 江潜弹了下她的脑门,“酒醒了?” 余小鱼很疑惑:“我什么时候喝酒了?” “……”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才十一点,我们上哪儿吃午饭?” “……” “哎呀!有好多人赞我,开心。”她点开微信弹窗,朋友圈积了一百多个赞,还有十几条评论。 看到一条有点震惊,是程尧金问她什么时候来阿根廷了。 程尧金可是从来不给人点赞评论的。 “来三天了,后天去巴西玩。” 回复完才发现微信里也有留言,问她住哪儿。 【你可以住我这,不收你钱。】 【不用啦,我是跟我男朋友一起来的,住他家。你不会也在阿根廷吧?】 程尧金不在线,余小鱼发完就没管了。 走出酒吧,她抬头望着天,小声咕哝:“怎么大中午天都黑了……是要下暴雨了吧。” 空调外机的水滴到她胳膊上。 “啊,快跑,已经开始下了!” 江潜把她拎上出租车,“坐好,抱紧我,掉下去就要被雨冲到大西洋里喂鲨鱼了。” “嗯嗯,好的!”她乖乖把脸贴在他胳膊上。 ————————— 两个反派是七天闪婚适配度极高的CP 江老师是真有钱,开这车带女朋友兜风,太有面子了(gt;﹏lt;) 塞翁失马 昨晚喝多了,被电话吵醒还是头疼。 “喂?” 男人温和的声音传来:“Maria,我回阿根廷了,你明天下午五点去咖啡厅把U盘给我,就是圣诞节我们去的那家。” “啊?……好的。”严芳硬着头皮道。 “没事吧?”男人感到她有一丝犹豫。 “没,我给你就是了。Edward,我有点不敢出门……” 男人释然:“没事,那些盯着我的人已经走了。明天见。” 放下电话,严芳舒了口气,拨另一个号码: “成交,我给你十万美元。” “二十万,我说过,你犹豫一天,就涨一倍。”那头年轻女人的声音十分得意。 严芳暗骂一声,“好好好,二十万,下午两点整在巴勒莫公园外的披萨店见,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敢耍花样,我找人把你做了。” “哎呦喂,大姐,我哪敢啊!我就挣点外快。U盘我留着又没用,拿到手都没打开过,我对那贱人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她被哪些大款睡过,我一清二楚,爆料随便爆,用得着你这玩意?” 挂了之后,严芳狠狠啐了一口,“杀千刀的小婊子,跟她学的,胃口大得很。” U盘是三天前不见的。 严芳对李明言听计从,他说把东西放她这儿暂存几天,不叫人找到,她就搬来这栋老公寓里猫着,自从进了门就没出去过,来过这里的人只有颜悦和钢琴老师。 因为不出门,她也不每天把包打开来看,大前天李明给她发消息,说他回巴西了,她这才想起看一眼。不看还好,看了冷汗都下来了——包里只有她那堆叮呤咣啷的化妆品,倒空了也没发现U盘的踪迹! 她心里第一时间有了个猜测,第二天乐茗来上课,她就旁敲侧击地问,乐茗说颜小姐似乎对她那款限量版香奈儿包感兴趣,上次她去房里取行李箱,颜小姐拿着包看了一会儿。 果然如此! 严芳知道自己猜中了,除了这个与她作对的女儿,还有谁会拿她的东西! 钢琴老师文文弱弱的,守规矩,又胆小,窗外小青年在街上拿着刀斗殴都能把她吓一跳,自己就算把包敞着放在沙发上,她也不会动里面的物品。 严芳很懂颜悦为什么这么做,这小崽子就是想让她在李明那儿失宠,丢了他的“身家性命”,她能有什么好下场? 她只把U盘给颜悦看过,那天她被气得神志不清了,以至于不记得关上包的时候U盘在不在里面。 严芳万分懊恼自己的莽撞,但颜悦当天那番话,多多少少唤起了她一点作为母亲的愧疚之心,她没把这事告诉李明。 但事情无论如何得解决。 若是直接去问颜悦要,肯定被赶出来,可U盘必须得重新到手。 第二天,她就拿出勘察男人的功夫,去剧组拍摄的场地外等了大半日,打算想个法子混进去,不料有意外收获。 傍晚七点钟,一个戴帽子的女生从公园里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正跟手机里的朋友发语音吐槽: “三流艺人还逞这么大威风,演个女主角了不起啊,把老娘当牛马使唤!地上那么多矿泉水,她非要喝柠檬苏打水,让老娘去买。妈的,不是她跑腿,她不知道累!我还不是为了还房贷……听到怎么啦?我还要爆料呢!等我再搜集一波,卖给刘大锤!” 是颜悦的助理。 严芳跟着她进了披萨店。 只要有共同憎恨的人,交涉就异常轻松。 严芳半真半假地对助理说,颜悦来阿根廷后攀上了她男人,自己费尽功夫搜了她许多黑料,放在U盘里,准备交给男朋友,让他远离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结果颜悦发现了,两人大吵一架,她把U盘拿走了,扬言要在男人面前反咬一口。 助理知道颜悦最近和一个姓李的男人走得近,没做多想信以为真,爽快地答应下来帮严芳找到U盘,但是要钱。 严芳本以为她要一百万两百万,结果助理开了个白菜价,她脖子上一条项链都不止那么多。她装作被狠宰了一笔,说自己没有钱,后面对方要涨价也有商量的余地。 助理就在颜悦的房间里搜,第二天就把U盘找到了,给严芳发来张照片确认。 “找到了,但给你是另外的价钱。” 严芳看她干得太顺利了,这时又觉得她开的价太高,不就是在酒店房间里看一圈吗?对她来说仅仅是举手之劳。于是她试图压价,助理生气了,说拖一天就涨一倍,不答应她就扔海里去。 没想到今天李明就要她还U盘,严芳只好答应下来,到了时间,便匆匆赶往约会地点。 * 威士忌和桑格利亚效果迭加,余小鱼在床上瘫到十一点,太阳都晒屁股了。 水豚在枕头边趴着,看到她睁开眼,欢喜地嘤嘤直叫,仿佛发现她没死。 余小鱼摸摸它的圆肚皮,“姐姐没事,就是喝多了。” Chili又叫了一声,爬下床,走出卧室。 ……这家伙竟然能走这么快? 余小鱼晃了会儿神,听到有人按门铃。 “来了来了!” 江潜不在家,她草草抓了件外套披上,在电子屏看到有个外国大叔站在花园外,西装革履,手上拎着一个环保袋。 “Whoisthat?”她问。 “Neighbor,Neighbor!”大叔喊。 原来是邻居。 余小鱼走到花园里,水豚兴冲冲地随她出去,看到新主人就跑到铁门边蹭,大叔蹲下身挠挠它的下巴,她酸酸地看见水豚啪嘰一下躺在草丛里。 怎么对谁都这么亲热?大海王! 大叔用口音浓重的英语和她说了两句,大意是从秘鲁出差提前回来了,麻烦江先生这几天照顾Chili,带了点当地特产感谢他。 “这是我在自家田里挖的,我把它们卖到中国去,可赚钱了。江先生吃了觉得好,帮我多卖卖。”大叔说。 余小鱼问他能不能把Chili留到明天再回家,她很喜欢这孩子,大叔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临别时还热情地给了她两下贴面礼。 “磨蹭什么?你不是喜欢和我睡吗。”她愤愤不平地赶着水豚回屋。 过了半小时,江潜发消息说他晚饭回来吃,中午给她在餐厅订好了位置。 余小鱼昨天吃香喝辣,想养养胃,叫他取消餐厅的预定,自己洗了点水果,拿破壁机熬点玉米粥对付了。 她叼着苹果,蹲在地上看大叔送的秘鲁特产。环保袋里是三个一斤多重的萝卜头,不是中国常吃的那种白色光滑的,是一个紫的一个红的一个淡黄的,表皮有点发皱,还带着泥土,显然是刚挖出来的新鲜货。 “南半球的萝卜长得真鲜艷……” 怎么吃啊,炖肉吗? 她正思考着萝卜的烧法,门铃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的中国人,也拎着袋子。 “您好,江潜不在家。” “小姐,我把东西放下就走,就一点心意。”男人态度毕恭毕敬。 “您是哪位?” 男人报了个名字,说想找芳甸资本做A轮融资,这次来阿根廷谈合作,听说芳甸的合伙人正好在这。 余小鱼把花园门开了,让他在有树阴的台阶上站着,她不敢随便替江潜收生意场上的礼物,当即打了个电话。 “你问他里面是什么,太贵重就不收了,然后把储藏室里的香槟给他拿一瓶。” “好的。” 她去拿了酒,打开门,“先生,您送的是什么?” 男人支吾片刻,露出一个有点尴尬的笑:“就是一些绿色有机的乡下特产,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但国内挺知名的。让您见笑了,我们公司创业初期,钱都省着花,过海关我怕他们收税,就拆了包装托运,落地后换了几个玻璃罐装,都是刷洗干净消过毒的,江先生放心吃。绝对不是三无产品,有资格证,我放里面了。” 余小鱼一听不贵,就收下了,“谢谢,这酒您收着。” 男人捧着香槟,受宠若惊,“早就听说江先生待人客气。我先回去了,下次过节再来拜访。” 他走后,余小鱼打开爱马仕礼袋,里面有个文件夹,粗粗一翻,是打印出来的公司战略PPT,还有几张名片,估计生产资格证也在里头。文件夹边就是三大罐坚果,玻璃瓶洗得锃亮,看起来确实用了心。 “这个腰果看上去好棒!比我买的三只松鼠强多了……哇,这好像是松露切片哎!这个是榛子?” 看起来都挺好吃的。 喝完玉米粥,她又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打开微信给妈妈发旅游照片。程尧金终于回微信了,只说了个“是”字。 看来大冬天,大家都想去气候温暖的地方度假,她也不例外。余小鱼想问她在不在布市,约她吃个饭也好,又觉得她不提就算了,上大学那会儿别人找她,她从来都不应的。 两点钟管家大妈拎着新买的菜来了,开始做卫生。明天就要启程去巴西,大妈想给他们做一顿双人晚宴,余小鱼觉得她做得虽然好,但是太油了,这几天她的胃都有点吃不消。 “我们来做中国菜吧!” 大妈没吃过正宗的中国菜,听到这个提议也很高兴,余小鱼来了劲儿,发誓要在最强辅助下做出一顿能入口的饭菜。 晚上六点半,江潜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看着她发来的微信,心中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记得少放点盐。】 【你别小看我,按视频教程来的,都做完了,大妈说可好吃了!我给她带了一份回去。】 他不免惊讶,迫不及待想回家看看她到底做了什么菜。 开车回去的路上,颜悦的电话打过来。 “我听黎总说你来阿根廷了,我已经把U盘弄到手,明天找个地方见面——” 豪华酒店里,颜悦打开浴室的镜柜,在巧克力包装纸里摸索,话音戛然而止。 江潜察觉出不对,“怎么了?” 颜悦慌张地叫起来:“它中午还在,怎么没了?!我真没骗你,李明新找的情妇,那个叫乐茗的把U盘偷偷给我了,我不拿到肯定不会给你打电话……怎么没了?前天昨天都在,中午还在,我真没动过……” 剧组封闭式管理,每天片场酒店两点一线,黎珠勒令她拍完戏就回房间琢磨剧本,外人进不来,这几天李明也没叫她去别墅,根本找不出机会把U盘当面交到江潜手上,只能放在自己房间。 因为以前发生过小偷撬保险箱偷珠宝的事,她就没和首饰放一起,天天换着地方藏。今天导演说她太累了,上镜不好看,让黎珠给她批了一天假,这才有机会明天出门,哪想到这么个大宝贝却不见了踪影。 “问酒店服务员调监控,看有谁进过你房间。”江潜皱眉。 颜悦又愤怒地尖叫一声。 他听到她在那边咒骂,什么脏词都用上了。 “不用看监控了,是严芳拿走了!她下午给我发消息,我拍戏没带手机,才看到!” “严芳?你是说你……” “她不是我妈!她眼里只有那个老男人!”颜悦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七窍生烟,“她以为是我从她公寓里偷的,还威胁我,她居然有脸威胁我!她说没告诉李明,是看在我是她女儿的份上!还有那个乐茗,我就没看错她,为了把自己摘干净,就往我身上推,敢做不敢当的货色……” “你先不要急,U盘没了就没了,还有机会。你戏拍的怎么样?” 颜悦灌了几口柠檬苏打水,提到这个,她的情绪稳定了一些,“老样子,黎总天天骂我,剧组的人也看不起我,老娘还非要演出个东西来给他们瞧瞧。我那助理也在暗地里使绊子——” 她停顿了一下,想起什么,火冒三丈:“我助理肯定有问题!她早看我不顺眼了,能进我房间的不是酒店服务员就是她,没别人!等她回来老娘整不死她……” 江潜知道她跟这个助理一直互相嫌弃,但这时也不好说她对助理太苛刻,以至于对方怀恨在心,被外人利用。 出乎他意料,颜悦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我整她好像也没用啊。屋里没监控,没证据,东西已经丢了,又抢不回来。” 她呆呆地盯着白墙,“我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呢……她背地里骂我,我就装聋子好了,我要是对她客气一点,不天天往她身上撒气,她就不会偷U盘了吧……” 江潜道:“说不准。如果真的是她,严芳肯定给了钱,就算你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了钱也会这么做。你应该知道她是哪种人。” 颜悦点点头,立马不自责了,“我傻了,还替她说话!她打心眼里瞧不起我,我没道理给她好脸色。你说我们两工作都不容易,她怎么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呢,我傍大款,那是我愿意的吗?” 她叹了口气,“不说了,我要看剧本了,你跟你女朋友好好度假吧。” 江潜颇为动容,可他不能自上而下对她说安慰的话,只能道:“一旦有事就联系我。” ———————— 通知:存稿还差一章就写完了,现起恢复一周6更、周二不更,预计八月完结,连载需要大家的珠珠和评论鼓励(?????????) 明天也更,不要忘了来看傻鱼鱼给江老师烧的一桌好东西! 秘鲁萝卜 一进家门,食物的香气就飘进鼻子。 “小鱼真棒。”江潜脱了鞋,换上家居服,还没看到饭菜就顺嘴夸了一句。 餐厅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桌上摆着两副梅森的陶瓷餐具,中间有两荤一素一甜点,还有一个咖啡壶,远远一看十分高档。 余小鱼站起来,隆重地给他介绍: “前菜是蒜蓉烤生蚝,素菜是腰果炒西芹,主菜是萝卜炖牛腩贴饼子,甜品是松露焦糖布丁,还有我做的榛果拿铁!我把邻居大叔送的萝卜和客户送的坚果都用上了,中西结合、南北融汇,是不是很聪明!” “是,我们小鱼最厉害了。”他笑着洗过手坐下,谨慎地夹了一筷子西芹。 不咸。 翠绿的芹菜炒得爽脆鲜嫩,配上油脂丰富的腰果,清淡健康,比饭店都不逞多让。 他夹了一筷子到她碗里,“菜也要吃,不要光吃肉。” 余小鱼挖了好几勺牛腩,这个炖得实在太香了,阿根廷的牛肉质量特别好,加了几种香料也没把奶香味压过去,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住。下午做菜花了三个多小时,她负责翻译视频教步骤,切菜焯水翻炒焖煮都是管家大妈做的,她在一旁打下手。果然,专业厨师就是靠谱,学什么菜都快。 江潜把两个烤生蚝吃完,才开始吃主菜,她这时已经把一张玉米面饼咽下了肚子,志得意满地道:“我觉得下次可以挑战陈宗明老师的葱烧海参,只是缺一个王者级帮手。做菜也没什么难的嘛,就是洗洗切切麻烦,锅里炒两下对我来说还是很简单的!” 江潜自己做了许多年简餐,深知就是预处理才麻烦,炒两下谁不会?刀工、腌制、火候才是难点。但他不能扫她的兴,情真意切道: “你学习认真又勤快,葱烧海参算什么?再练一阵,布袋鸡、八宝葫芦鸭都不在话下。” 余小鱼被他夸得都要飘到天上去了,“我肯定是有这个能力的,就是懒,不想做。” “……嗯?” 她放下筷子,紧张地望着他:“怎么了?” 江潜放下咬了一口的萝卜,“有点辣,焯过水了吗?” “萝卜需要焯水吗?视频里是切了直接炖的啊。”余小鱼眨眨眼。 除了辛辣,味道还有些奇怪,不是中国那种水分足的白萝卜,吃起来口感很扎实,香叶桂皮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后,露出一点淡淡的清苦,吃完又回甘。 记得他在英国上学时第一次去菜市场,把欧洲防风当成了黄色胡萝卜,买回来炖牛骨汤,吃一口就吐了,从此对长了个萝卜样的食材都心有余悸。 这玩意…… “那你吃牛腩,牛腩好吃!”余小鱼打断了他的思绪,殷勤地把牛肉夹到他嘴边。 “谢谢,”他咬进嘴里,眼睛含笑,“确实味道很好。” 牛肉用铸铁锅文火炖煮了三个小时,所有香料的味道都融合在肉里了,闻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肉质软烂入味,嫩而多汁,带着油脂的纤维入口即化,咸中带甜,嚼起来倍感满足。 这道菜除了萝卜,可以称得上非常优秀。 江潜从小就不挑食,但很挑做饭的水平,今天这顿因为是她下厨做的,所以只有吃下去,没有吐出来。余小鱼看到他津津有味地用餐,那叫一个开心,她不想吃的他都解决掉了,包括秘鲁大萝卜。 因为管家带走了一些菜,分量正好,两人把三个菜光盘,吃了个九分饱。最后还剩甜点和饮品,她站起来给他倒咖啡: “你尝尝这个榛果味的咖啡,我把榛子放破壁机里加牛奶和焦糖酱打成糊糊,没加巧克力和奶油,直接和意式浓缩混合在一起。管家说这样油少点,喝着健康。” 江潜尝了一口这个特制饮料,点头:“不太甜。” 还有一股清新的坚果香气。 “我就知道你喜欢!”余小鱼笑开了花,“我加了七个榛子,味道可香了,打粉的时候在房间里都能闻到。你再试试这个松露布丁。” 最普通的蛋奶布丁盛在漂亮的甜品盘里,淡黄色的表面光滑如玉,顶面有一层红褐色的焦糖,洒着黑色的松露碎屑,是用奶酪刨子擦出来的。 他挖了一勺送入嘴里,眉头顿时皱起来。 “这是什么松露?” “就是客户送的呀,已经切好片了。” 江潜挑起一小片碎屑,细细嚼了嚼,咸,还有点酸苦。 特别难吃。 余小鱼讪讪道:“我听说松露本来就不好吃,就是稀少,所以高档餐厅才用。你不喜欢就不吃了嘛,这个是中国产的,也许比不上国外的品种。” 她做布丁的时候也尝了一丁点,是真难吃,尝完就吐掉了,但是这玩意刨完了像巧克力一样,拍照很上镜。 江潜不喜欢浪费,既然是她用心准备的,便三下五除二吃完,包括她那份布丁上的国产松露屑。 一桌空碟子被放进洗碗机,余小鱼伸了个懒腰,“我先去冲个澡,然后收拾行李。明天早上我们要几点起来?” “七点可以吗?飞到里约热内卢要四个小时,落地正好吃顿午饭。” “没问题!”她做了个OK的手势,哼着小曲去了浴室。 江潜去房间里收自己的衣服,他准备了好几件古巴领的度假衬衫,有蓝有红,都是很多年没穿过的。自从大学毕业,他就没度过长假了,希望这几件衣服如今穿上身不显得突兀。 泳裤、睡袍、浴巾…… 他一件件迭好放在箱子里,抹去头上的汗,把空调打低几度。水豚趴在旁边望着他,挪了个位置,避过风口。 墨镜、防晒霜、香水…… 汗珠从脖子后滴下。 江潜把空调开到最低,水豚冷得嘤嘤叫,用带蹼的爪子扒拉落地窗。他站起来打开窗,让这小东西走到室外。 天真热,也许是要下雨了。 他把电脑装进箱子夹层,又拿了两双运动鞋,拉上拉链的一瞬间,觉得有点不对劲。 好热。 不是天气,是他的身体烧起来了。 江潜迅速去拿了登革热试纸、新冠抗原,十五分钟后,都显示阴性,肺部也没有不适,但身体里那股火越燃越旺,空调完全压不住。 ……怎么回事? 他去浴室,含了一大口冰凉的薄荷漱口水,脱下所有衣物,打开花洒。 凉水兜头浇下,江潜眼睁睁看着自己腰下的东西抬了起来。 ……是吃的东西不对吗? 她到底给他吃了什么?! 他关了花洒,围上浴巾,强自镇定地去餐厅找剩下的食材。 她说邻居送了萝卜…… 江潜猛地打开冰箱,红黄紫三个“萝卜”被保鲜膜包着,每个都被剁了一大块。 眼前一阵晕眩。 他和这邻居往来不多,但知道那人是卖绿色有机食品的,在秘鲁有几十亩农田,从来没听说过他种萝卜白菜。 他明明种的是秘鲁玛卡!特优等级,还得了国际金奖! 哪是什么特产萝卜?! 他深呼吸几下,把手放进冷冻室冰了一会儿,关上冰箱,又去找中国人送的“坚果”。 礼品袋里有三个玻璃罐,其中一罐是腰果,另外两罐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是她说的“黑松露、榛子”。 江潜翻出文件夹,找生产证,PPT最后一页有张说明书掉了出来,他一看,差点窒息—— 肉苁蓉、风流果…… 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 送他这个干什么??! 等等,他好像全吃了…… 生蚝。 腰果。 玛卡炖牛腩 苁蓉布丁。 风流果拿铁。 江潜掐着眉心,大步走回浴室,放了满满一浴缸的凉水,就在里头泡着,还把门反锁了。 这种时候千万不要来找他。 千万别来,一进来就完了。 汗水哗哗往下淌,那根东西翘得越来越高,胀得越来越粗,叫嚣着想横冲直撞。 他咬牙握住它,飞快地动。 喘息声回荡在浴室里。 他动了很久都没射,都怀疑吃下去的那堆鬼东西产生了副作用,被迫加快速度,想着她的脸,她的身子…… 不对,不能想! 他会忍不住从这间关住他的笼子里出去,把她—— 性器软不下去。 手里越来越快,喘得越来越急,晃动的水波被贲起的肌肉拍打,汗珠从滚烫的皮肤上渗出,一池冷水好像都渐渐变温了。 紧要关头,她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来。 “江老师,你在洗澡吗?这箱子收完没有啊?” 别这么叫他…… 江潜的头不由自主转向浴室门,胯下的性器好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急不可耐地弹动一下,触在浴缸壁上。 “江老师,你在里面吗?”她走到门外,敲敲门。 不在。 他不在。 江潜紧紧闭上眼,咬紧嘴唇,不让喘息声漏出来。 门把手被转动了几下。 “你干嘛锁门啊,我又不会把你怎么样。”余小鱼嘟囔,“你不在上厕所就开开,看我穿这个怎么样,还不错的话我就把它带着。” “江老师?” 他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闷哼。 她像是奇怪,又有点担心,咚咚地敲着门:“江老师,你是不是不舒服,别锁门啊,生病了要看医生的。” “我在洗澡,没事。”他沙哑道。 浴室里有水流的声音。 余小鱼的声音重新变得轻松起来,带了一丝娇嗔:“那你看看我穿这个好不好看,就一眼嘛。” 她在外面等得都有些失望了,过了很久,门终于开了一条缝。 “你在搞什么呀……”她抱怨。 江潜在看到她的一刹那,脑子里轰然一响。 她光着脚丫踩在吸水垫上,两只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背后绞着,胸部被印着草莓的粉色花边罩裹出曼妙的线条,沟壑诱人;肚脐下是一条同色的丁字裤,堪堪包住娇小的臀部,大片牛奶般的肌肤就这么毫无遮挡地展露在他眼下。 “好不好看嘛。”她有点脸红地问他。 前天逛街时新买的比基尼,可贵了。 江潜感到自己的体温急速上升。 没用。 泡凉水根本没用。 她穿成这样来见他,就是放在平时也忍不住,更何况现在他已经硬得快爆炸了。 “江老师!”余小鱼有点生气,使劲推开门,“就是不好看你也不用冷冰冰的不说话吧!” 江潜眼里烧着两团火,咽了口唾沫,嘴里发干。 他看着她气势汹汹地走进来,往后退了一步,两步,在镜子里看见一张因气血上涌而涨红的脸。 “啊,我知道了,”她恍然大悟,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你肯定躲在这里看小电影,要不然怎么会锁门,哈哈哈……不打扰你继续——哎呀!” 电光火石间,江潜匆匆说了声抱歉,把她往肩上一扛,拖进了两米多长的大浴缸。 他再也忍不住了。 ———————— 傻女鹅做了一桌壮阳菜,弄得鳄鱼要吃人(???) 欧洲防风长得就跟胡萝卜一样,我觉得不难吃,我室友讨厌这个。秘鲁萝卜我没吃过,上次和粉丝逛烘焙展,看到这个就写到文里了~ 亲亲它 噗通一声,水花飞溅。 余小鱼被呛到了,拼命咳嗽,混乱中只听见野兽般粗重的喘息,感到自己的腿被提了起来,一个无比坚硬的东西抵在中间。 她挣扎着撑起胳膊,侧身靠在浴缸平缓的一头,身子又往下一沉。 “你,你怎么突然——轻点!别那么重!” 江潜把她双腿并拢,手压在膝盖上,性器在那条细细的遮蔽处狂乱地抽动,大得骇人的冠头对着她的脸垂涎欲滴。 余小鱼被吓得一激灵,颤巍巍道:“你这个怎么,怎么,变这么大……” 江潜把她大腿内侧摩擦得一片通红,她扭着身子想逃,他一推,就又躺倒在浴缸里,水泡到腰际。他分开她的腿,低头草草吻了下被弄红的地方,蛮横地扯下丁字裤,让青筋凸起的茎身在嫩红的小花上来回碾磨。 水面下暗流汹涌。 他一边在洞穴外动得飞快,一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充作安慰:“乖,我不进去。” “江老师,你别这样,我怕……”她何曾见过他这么粗鲁的模样,不知所措地攥住他的手,眼睛湿了。 “对不起,小鱼……对不起。”他气喘吁吁地吻着她的脸,胯下那物更加激动地挺立,一下下戳在她柔软的小腹上。 “你看了什么片,后劲这么大啊……”她带着哭腔喊道。 耳朵里灌入灼热的气流,他含住她的耳垂,又吸又吮,“你知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 “就是,就是家常菜呀,我又没给你下药!江老师你慢一点……疼……” “胡说,怎么没下药?不认识的东西也敢做给我吃,要是吃坏了,以后你怎么办?” 他想竭力对她温柔,可是那股邪火压制不住地泛上来,他想狠狠地要她,把她插透,插晕过去,晕过去也要继续。 余小鱼委屈地叫起来:“那玩意不就是萝卜吗,天王老子来了它也是萝卜!” “那是玛卡。”江潜急促地吻她的脖子,“还有那两罐,是苁蓉和风流果,你做菜放了多少?” 是什么跟什么? 余小鱼从来没听说这三样东西,但他说“风流果”,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壮阳的。 难怪她把萝卜都放进锅里时,大妈的表情很奇怪,还嘰里呱啦说了一串西班牙语。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她脸都白了,冷汗涔涔,“江老师,你是不是很难受?” 看起来药效已经发作了。 特产质量这么好吗?! 不对,就算质量不好,她每盘菜里都有壮阳的,那得壮成什么样啊? 江潜望着她关切的神情,心头一暖,柔声道:“射出来就没事了,小鱼,你乖一点,我不进去。” 他怕这个样子进去会伤到她。 她小小地“嗯”了一声,被他欺负得可怜,腿屈着压到胸前,那根粗硕的东西就在腿心前前后后地抽插,时不时顶到肚脐,圆润的冠头吐着清液,但弄了许久都没有要射的意思。 茎身从花瓣间穿梭了几十次,刮过小蕾,每次都带起一阵酥麻。她被他磨得热起来,积蓄的快感一层层迭加,最后在他重重擦过去时爆发出来,两腿颤抖着向外打开,湿哒哒的花瓣一缩一缩地夹他,在水波摇晃间吐着泡泡。 “你……你快点射……”她用手背挡住眼睛,带着娇滴滴的鼻音唤他。 江潜扶着沾满粘液的性器,那个会呼吸的嫣红小洞仿佛在邀请他进入,里面是他渴望已久的桃源秘境。 切肤之欢,尝之未足。 每次都戴了套。 他好想…… 想直接闯进去。 让里面有生命的嫩肉包裹着他,为他抽搐,为他绞紧,在极乐中喷水。 他眼眸沉沉,仅剩的理智让他只是握住它,往前驰骋着解馋。 她高潮过的身子格外敏感,那粒相思红豆是再也碰不得,一顶她好像就要哭出来。他抚着她的后颈,把性器往前挺了挺,低声道: “我还没到,射不出来。” 她埋怨地瞪他。 “乖,张嘴好不好?我怕弄疼你。” 余小鱼耳朵都红了,他从来没让她做过这种事,每次都是他为她…… 她把头偏向一边,嘴唇紧闭,浴缸里的凉水更显得脸热。 “小鱼,你亲亲它,我好难受。” 粉红色的性器就在她唇边,颜色比平日更深,可以看到暴起的血管。 好像……真的憋得很难受。 江潜垂眸注视着她,眼中有心疼,还有自责。 他真的控制不住。 这种要命的感觉。 多静止一秒,性器似乎就要爆裂。 他悬在空中,流着汗等待她回应,余小鱼望着他的眼睛,在顶端的泉眼处又轻又快地亲了一下。 “好了吧?”她天真地问他。 江潜的声线愈发不稳,闭了闭眼,“乖孩子,把它含进去。” 她僵了片刻,脑袋往后缩了一寸,“不要。” 那么大,怎么进得去…… “小鱼,你疼疼它,好不好?”他跪立在浴缸里俯视她,说出的却是脆弱的恳求,“我难受。” “那你,你答应我,能把它拿出来。”余小鱼都不敢看他了,羞涩道:“你吃过灯泡糖没有,就是圆圆的,吃进去拿不出来了,我,我可不想上医院拿你这个……这个东西!丢人丢到国外了!” 这么焦灼的氛围,江潜都被她逗笑了,“哪有那么大,你张嘴,我比一比。” 她乖乖张开嘴,露出米粒小白牙,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托着她后脑勺,猝不及防的一个进出。 “看见没有,出得来。” 舌头上还残留着他的味道,他握住她的手掌,四目相对。无声的鼓励中,她终于被他祈求的眼神说服了,慢慢地把嘴张到最大,将他一点点含了进去。 两瓣粉嘟嘟的嘴唇包围着茎身,好像在吮着一根巨大的权杖,光是这幅景象纳入眼底,就叫他血脉贲张,揉着她的头发往前抵了抵。 “呜呜……” 性器顶到了舌根,她眼里立时泛起泪花,想把这东西吐出来。 江潜哪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轻声哄道:“你舔舔它,它就射出来了。” 真的? 余小鱼搜肠刮肚回想着以前看过的片子,都是怎么弄来着……不管了,她就自由发挥吧。 舌头从冠头下抽出来,擦着边缘舔了一圈,她感到口腔里的东西颤动了一下。 应该就是这样! 快点完事了,她还要回去收行李箱…… 抱着这个念头,她卯足了劲儿又舔又唆,舌头打着转在上面跳舞,时不时还用牙齿碰两下。 江潜垫在她脑后的手不由收紧,把她往身前推。那条灵活的小舌舔舐着他,好像他是一块美味的糕点,让他清晰地想起来她是怎样吃一块巧克力慕斯的。一寸寸地舔,吮着奶油咽下去,唇边粘着奶渍,然后再露出一个满足的、甜甜的笑…… 他在她口中抽插起来,喘得一声比一声急,“小鱼,笑一笑,我喜欢看你笑……” 尾音消失在畅快的呻吟中。 她不知怎的,看到他这副不能自控的模样,觉得很离奇,和他平时反差太大了,以至于真的想笑,杏眼冲着他一弯。 那一刻,江潜骤然到达了巅峰。 ……就是这样。 和他从前在深夜里阴暗地想象过的情景一模一样,她好奇地品尝着他,乌眉红唇,鬓发凌乱,她在他身下,只属于他,乖巧地咽着他在激情中喂给她的东西。 想把她按在淋浴下…… 喂饱。 灌满。 他后腰一颤,尽数在她口中喷射出来。 “咳咳……” 余小鱼推开他,捂着嗓子呛咳,眼泪水都出来了,好半天才缓过来,“你现在好了吧!” 他射得又浓又多,乳白色的液体从唇边滴下,她开水龙头漱了漱口,他的味道还残留在嘴里。 江潜呼出一口气,塌下身子拥抱住她,“难不难受?” “……还行。”她把脸埋在他肩上。 他把一缸水都放了,开温水重新冲洗,很快抱着她从浴室里出来。 余小鱼站在床边把比基尼的胸罩脱下来,想和短裤一起扔进洗衣机,还没走出一步就被压倒在床上。 那东西在他胯下耀武扬威地指着她,好像在说: “这就想走?” 她一个鲤鱼打挺,然而没跳起来。 江潜轻轻松松地一手按住她,另一手从床头抽屉拿出一枚套,给自己戴上,又滴了些润滑液,由衷地建议:“小鱼,以后不要做饭了。” “啊啊啊我不做了不做了,你也别做了……” “晚了。” 他把她的腿架上肩。 江潜进来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在控制力道。 “疼不疼?” 她从鼻子里哼出细细的一声,摆着腰肢夹他,“你快点嘛,我还要去收——嗯……” 他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乱动什么,夹出火来了。” 说着便极快地撞了几十下,把穴口弄得汁水淋漓,泥泞不堪。 余小鱼仰面躺着,咬着被角,他跪坐在她双腿间,拨开她脸上的被子,在腰下垫了个枕头,把她十指牢牢扣在床单上。 固定住,才不会撞飞。 可纵然是这个姿势,她也承受不住这样猛烈的一通攻击,身子直往上拱,又被捞回来,就着润滑接着撞。 啪啪的声音充满了屋子,不绝于耳,她害怕下面都要擦破了,哀哀地求他: “江,江老师——” 话音又被撞回嗓子眼里。 江潜不说话,紧盯着她,汗珠一颗颗从额上冒出来,挂在浓密的眼睫上,滑过高挺的鼻梁,鲜红的嘴唇像饮了血,微微张着,吐出剧烈的喘息。 好像刚刚吃了几个人。 恐惧从心底漫了上来,余小鱼想摸摸他的脸,确认他的魂还在不在,手指一动就被攥住,下身惩罚性地往敏感点顶了几下。 她顷刻间汗都出来了,呻吟被他撞得破碎,飘上了天花板,小腿在他腰侧无助地厮磨。 她想叫他的名字,唤醒他,可他根本不给她机会,只一味地沉溺于欲望,眼眸漆黑不见一丝光,仿佛他的神智随着血液都流到了那个狰狞的器官上,是它带着他运动,现在的这个人只不过是具躯壳。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高潮中哭喊了出来,眼泪哗啦啦往外淌,下面也喷得一塌糊涂。他忽然把她上半身拉起,直挺挺地埋到最深处,摁着她的后腰,在痉挛的甬道中释放。 江潜觉得自己一口气缓了过来。 他的眼睛开始聚光,看着她,抚着她潮红的小脸,她在他怀里哭得那么伤心。 他刚才……弄疼她了吗? “你好重,好重……”余小鱼上气不接下气,把眼泪往他身上抹。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遍遍重复,用嘴唇安抚,她不让他亲,把头一转,用后脑勺对着他。 江潜本想说几句话道歉,他走火入魔,鬼迷心窍,他不做就要死了,结果还没开口,套子又被硬挺起来的性器撑满。 他连忙退出来,摘下湿淋淋的套,手弄了两下,还是不行,只能取出第二枚戴上。 余小鱼给吓傻了,他今晚到底要做几回? ——————— 惨了惨了,鱼鱼好可怜呜呜呜 求珠珠求收藏! 通宵 江潜努力克制,艰难道:“我轻点,你别动,怕伤到你。” 他又倒了一掌心润滑液,往穴口抹,她被这力道激得转身爬了两步,怨念地叫:“还是好重……” 身子被拽回来。 两人都跪在床上,他坚硬的胸膛贴着她的背,右手紧紧地压着腹部,性器从后面毫不费力地挤入臀缝,插进穴中,那里还记着他的形状,轻易便接纳了他。 江潜开始往上挺动。 “小鱼别动……不会弄坏的……” 她惊慌之下抠着他的手,企图从禁锢中逃脱,无奈身高和力量的差距太大,他就像一座山似的在她背后,她是他身上长出来的树。 “怎么不听话?” 他的左手松松地捏住她纤细的脖子,没有用力,只是捂着。 这个姿势进得极深,她一点也动不了,只能被迫迎接他大开大合的抽插,她喘不上气来,从穴口到小腹一阵阵缩紧,精疲力尽地裹挟着他。 混沌中有什么东西在眼皮下一闪一闪,她在震颤中好容易看清了,原来是他中指上的戒指。 她的心软了须臾,他敏锐地捕捉到这刹那间的顺从,抵死狠撞起来,不过十数下便把穴里捣得再无反抗,只能咬着他啜泣。 余小鱼觉得自己晕了一会儿,窗外的天幕黑如墨缸,落地窗外,水豚扒在玻璃上站了起来,歪头看着屋里,有滋有味地嚼着萝卜叶。 ……不对,是玛卡叶。 她一下子尖叫出来:“停!你停下!它在看!” 江潜双臂环着她,吮吻着晕红的耳后,连头也不抬,深深浅浅地抽送,“它不会说话,明天就忘了。” “它还小!不能……啊……” 声音被吞了下去。 “它已经叁岁多,是只成年水豚了。”江潜终于放缓速度,又极深地顶了几下,压着她的背倾下来,射在她瘫软的身体里。 “啪!” 第二枚套打了结,扔在地板上。 他抱着她躺在枕上,被褥床单一片狼藉,全是水痕。 余小鱼连哭都没劲了,一闭眼就不省人事。 水豚担心地叫了一声。 江潜把避孕套都倒出来,将空盒子往落地窗一扔,砸在玻璃上。 “回去睡你的觉。” 水豚受了惊,转头走回小窝。 这一晚余小鱼最终没能连续睡上两个小时。 她处在一种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状态,不记得他要了多少回,她高潮了多少次,只知道每隔一阵,江潜就要把她薅起来做。她说口渴想喝水,他就把她抱去厨房,给她冲电解质饮料;她说肚子饿,他就喂她吃饼干巧克力,全程插在里面,不离开片刻。 梦境一样无穷无尽的快感伴随极致的疲惫,挥之不去地纠缠住她,月亮下沉,东方泛白,直到第一缕阳光照进屋里,她才得以安眠。 江潜醒来时,电话都被打爆了。 他不知今夕何夕,闭着眼摸到手机,跟飞行员说昨晚食物中毒休克了,行程取消。 挂了之后才睁眼,余小鱼趴在他胸口,还在睡,眼角泪痕未干。 他揉了揉太阳穴,低下头,手指极轻地抚过她的脸。 房中寂静,阳光安恬。 他们一觉睡到下午四点。 不想这一碰,她就醒了,撑开红肿的眼皮,黑葡萄似的眼珠蕴着水汽,看到他近在咫尺,那丝水汽就越来越浓,很快汇聚成小溪,哗哗地流了出来。 她困难地扭头,房中触目惊心。满地都是用完的套,滚着一只润滑液的空瓶子,瓶盖都飞到门口去了。床也乱得出奇,半幅床单拧成麻花,白床垫到处是深色斑点,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体液的气味弥漫在房中。 余小鱼伏在他怀里,抽抽噎噎地哭起来,又没力气,哭两声就停一下,然后接着流眼泪,肩膀都抖不动了。 江潜心疼得要命,大手轻抚着她的背,把她湿漉漉的小脸贴在心口,“娇娇,不哭了,不哭了……” 余小鱼哭得更大声了,用小尖牙咬他的肉,然后发现张嘴都没劲,嘴巴贴在他乳头上,顺势吸了两下,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可怜得要死。 江潜抱着她,摩挲着她光裸的颈子,轻声哄:“下次不会了,我这个月都不动你了,好好养着。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好疼……”她哭得嗓子都哑了,“疼……你讨厌……讨厌……” “……嗯,是我不好。”他把她往上提,让她侧靠在臂弯里,吻她的睫毛,“娇娇,不哭了,我让你打,好不好?” 他拿起她的小爪子,往自己身上捶了几下,然后“嘶”地吸了口凉气。 余小鱼把他乳头咬破了。 “解气没有?”他忍着刺痛,揉揉她的头发。 “我下面都破了……”她还在哭,“你不知道收点力气,你说,你说……有你那么上药的吗……” 凌晨两叁点的时候,一盒套用完了。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细皮嫩肉的肯定得破,就外面里面轮流做,结果就是外面里面全擦破了。 大腿根,穴口,臀缝,还有乳间,都火辣辣地疼,连肚子上都磨出了一条红印,现在还没消下去。 他给她抹红霉素软膏,一开始拿手指抹,后来着了魔,涂在套子上进去,余小鱼觉得他那时候已经不是个人了,没有思考能力,只知道变着花样哄她张开腿,让他射出来。 一边心肝宝贝地叫,一边兽性大发地要。 ……极度可怕。 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失态。 江潜叹了口气。 “你出去!出去!不要再看见你了,大骗子!” 他捏捏她的腮帮子,“哦,你给我吃那些东西就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都以为要猝死在她身上。 “你觉得难吃就倒掉啊,干嘛一口气全吃完?” “不能浪费食物。”他严肃地说。 “那上次你倒我做的鸡胸肉!” “……那个真没法吃。”江潜有点心虚。 “烦死人了!”余小鱼又哭,“你干嘛非得讲出来……” 江潜把手臂当成摇篮摇着她,“好好好,我以后都不说了。睡这么久对身体不好,起来坐一会儿吧。” “我要上厕所。” “那我抱你去。” “你滚蛋!” 余小鱼头晕眼花地坐起来,脑子都疼懵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肌肉是正常的。江潜看她连下床都不会了,还是把她抱到浴室外面,举起一只手: “我不进去,你慢慢的,不急。” 然后去洗漱做饭了。 余小鱼痛不欲生地挪到马桶上,拿着镜子看伤口,都不大,就是分布广,加上醒目,看上去很惨。 她忽然想起今天晚上订好票的里约演唱会,满腔悲愤不能用言语表达。 江潜在厨房煮马黛茶,顺便把冰箱里叁个玛卡扔进垃圾桶,中国特产只留下腰果,给她当零食吃。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萝卜和松露、榛子模样的食物了。 正煮着茶,烤着面包,门铃响了。 邻居站在花园外,神清气爽地和他打招呼: “江先生,昨天那位小姐说晚上送Chili过来,但她忘了。” “抱歉,可以再让她养几天吗?我们本来今天要去巴西的,有事耽搁了,去之前给你。” “没问题!对了,江先生,我种的玛卡怎么样?我想找你帮忙开拓一下中国市场……” “谢谢您的好意,”江潜打断他,“我对那东西过敏,昨天吃了一口,一晚上没睡好。” “啊!我很抱歉知道这件事……再见。” 邻居听出他声音有点冷,做了个鬼脸,背着鱼竿离开了,“本来想带我的小Chili去钓鱼呢……” 江潜关上门,听到卧室里传来一声抓狂的喊: “你赔我的巴西假期!!你赔啊啊啊啊啊!!!” 他舒了口气。 ……精神还挺足的。 * 与此同时,距离别墅不到一公里的奥地利街某个咖啡馆里,一对中年男女正在交谈。 “Edward,你还要走吗?” 严芳隐隐感到不安,她跟了李明五年,从没见过他这么频繁地更换居住地点。 虽然他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别人找他,没有他找别人,但他那是行事低调,有时候在某个乡间酒庄里一住就是半个月。 “这个我说不准,得看实际情况。”李明在她面前仍然表现得轻松悠闲,喝了口咖啡,“那些人已经离开阿根廷了,你可以搬回来。” “有件事想和你说,”严芳心里打着算盘,“我最近炒美股,亏了叁十万……” “最近市场不好,你投的那个领域被政策管制了,下次就有经验了。”他握着U盘笑眯眯地说,“这个东西没被人看见吧?” 严芳忙道:“当然没有,你说的我时刻都记着。” “谢谢你,我还有事,先走了。”李明很满意她的听话。 “Edward……”严芳看着他披上外套,踌躇地叫了他一声,李明好像反应过来,“我送你回公寓吧。” “嗯,我收拾收拾东西。” 严芳一直念着她被颜悦助理宰的那二十万美金,可一直到李明把她在公寓门口放下,他都没开口提。 他明明知道她想找他要钱。 这不太正常。 以前他都会问要多少,顺便给她买几个首饰。 严芳察觉了,但他装听不懂,她也没说破。这男人要是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只是暂时的窘迫,她想,等那些调查他的人回国就好了。 李明看着严芳走进公寓楼,眼中有淡淡的轻蔑。 若不是查得紧,他可不会把这么重要的U盘放在她手上,现在阿根廷这边安全了,他没道理继续让她保管。 这女人都从他身上捞了多少钱了?他也就是看她懂事,不吃醋,没脑子,才把她留在身边。现在这节骨眼上,他手里的余钱都转到瑞士银行去了,剩下这点是用来给调查员看的,得省着花。 他不再想她,用流利的西班牙语叫司机:“去北港区,德雷克船运公司。” ———————— Chili:家豚们,今天看了个人片,刺激死了(gt;﹏lt;) 开了加速器的江老师太可怕了,快来点珠珠给鱼鱼补一补! 逼婚 六点钟,太阳离海平线尚有一段距离,道道金光透过玻璃洒进来,十分明亮。 德雷克船运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唐顺鑫站着奉茶,他父亲唐继寿和贵客坐在沙发上,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相谈甚欢。 唐继寿看了儿子一眼,唐顺鑫会意,端着茶盘出去,把门关上。 “唐老板,你这儿子有眼力,处事又成熟,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李明夸奖。 “哪里哪里,我还羡慕你到现在不结婚,自由自在!有小孩就不知道添了多少麻烦,我家就金宝一根独苗,我跟我老婆既怕溺爱他,把他养废了,又怕委屈他,在外面一个人吃不好睡不好。” “听说他还有个姐姐,是跟唐太太一起在美国吗?” “哎哟,您可别提了。”唐继寿摇摇头,用闽南方言骂了一句。 李明虽然听不懂,却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笑了笑,“孩子有什么错,好好教育就行了,犯不着生气。” “不提这些扫兴的。”唐继寿问,“李先生您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 李明直言:“唐老板,你来阿根廷看儿子,我本不该来打扰,但有一件事要单独和你说。你对我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唐继寿想起在萨尔瓦多赴宴时,他还专门把自己留下,让当地巫师传授生子秘方,这份心意确实很到位。 “承蒙您看重,我是个普通人,就靠本本分分做生意过日子。” 李明道:“唐老板我不瞒你,我弟弟给我的钱,五分之四都投在你家公司,所以他们要查,你跟我们的联系是最紧密的——不过不要担心,你们一家是美国公民。” “这个我知道。”唐继寿点头,“就是您的投资帮我这些年把业务拓展到全球的。” “说来惭愧,我弟弟在国内树敌众多,他手下人心已经不像从前那样齐了。我上次把六个U盘分给你们,其实只有你手里是真的,这么做的目的是想看看,有谁会把证据交上去卖了我。” “啊?”唐继寿惊讶地叫了一声,随即又站起来,弯腰道:“这叫我怎么担得起,您太看重我了。” “放你这里,比其他人安全得多。”李明意味深长地笑道,从口袋里掏出另一枚刻着字的黑色U盘,正是严芳给他的,“这个也交给你暂时保管,大概一个月。事成之后,我不会亏待你们唐家。” 唐继寿沉吟了一会儿,郑重道:“既然您信任我,我没有拂了您面子的道理,一定好好收着它。您要是想拿回去,随时跟我说。我老唐粗人一个,没读过什么书,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讲的就是一个信誉。” 李明伸出手,和他握了握。 “我就不请你吃晚饭了,后面还要见人。令公子在南美历练,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 “多谢您了!您放心,今天和我说的这些话,我绝不会走漏出去。” 太阳终于从海面落下,天色暗蓝。 贵客走后,唐继寿把儿子叫来办公室。 “情况不妙,李明是靠不住了。你跟我回波士顿,咱们爷俩把账算一算,看怎么把他投的那些钱撇干净。” 唐顺鑫叫了披萨外卖,嚼着一块饼,“爸,你担心过头了吧!” “你懂什么?”唐继寿哼了一声,“你爹我能把生意做这么大,靠的就是判断市场,谁在我眼前撒泡尿,我都知道他上不上火。” 唐顺鑫给他爸一块披萨,“这个挺好吃的,芝士给得足。” “就知道吃!”唐继寿瞪了儿子一眼,接过来咬了一口,咧嘴笑道:“嗯,味道不错。” 没白疼他的好金宝。 父子俩吃着晚饭,唐顺鑫问他:“李明跟你说什么了?” “他把两个有交易证据的U盘放我这儿暂存,真是烫手的山芋啊。”唐继寿叹道,把东西递给他,“收好,锁保险箱里。” “那……咱们要交出去,还是留着?” “当然得留着,他这人多疑,不会一直放我这儿,我就盼着他赶快拿走。还有一点,我答应的事,从来就没有反悔的,人家提到我,都是‘那个讲信用的老唐’,要是交出去,我成什么啦?自己心里都过不去!” 唐顺鑫接着道:“也对,李明通过我们家公司给他弟弟洗钱,洗了好几个亿,U盘里不知道有多少交易记录,被人发现就完了。” 唐继寿叹道:“那天在他家吃饭,桌上就我一个是外国籍,我们家对他来说是最安全的。安全归安全,可我们目前也不太顺,得留条后路。” 唐顺鑫懂了:“爸,你给我姐找的那亲家,原来是风险对冲啊!” “没错,要是把李明的钱撇干净,我们家损失相当多,更何况去年东欧打仗,原材料成本大幅上涨,公司亏了一大笔,全指望你姐的彩礼呢。‘低娶媳妇高嫁女’,你姐这个亲家可是我跟你妈辛辛苦苦物色的。亲家公最讲义气,咱们家要是出了事,他能不帮吗?” 对方也是华裔家庭,若说门当户对,那真是抬举他们唐家了。准女婿也是看中他女儿长得漂亮,学历又好,更重要的是有财运,炒股赚得盆满钵满,都抵得上海外子公司一年的营利。 唐继寿又欣赏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全球子公司里也就你管的这家没亏钱,有我当年的风范!今天突击检查把你吓了一跳吧?” 唐顺鑫傻笑几声。 五点多他正在办公室里跟人说话,秘书突然敲门说他爸就在门外,他都呆了。 他转移话题:“爸,这好事,你就不往我身上想想?他家不还有个女儿吗,身材可辣了,又是哈佛的高材生。” 唐继寿拍了他一脑瓜,“你给我争气些,将来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娶了他家那个闺女,有你气受的。你妈说她好吃懒做,客人来了连茶水都不端,不会干活的女人,咱家不能要,结了婚你伺候她?” “哎呀,娶回来调教调教就好了嘛,我还真挺喜欢她的,有个性。爸,你看……” “我说不许就不许。有个性,对我们有什么好?像你姐有个性,说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呢!” 唐顺鑫就乖乖闭了嘴。 提到女儿,唐继寿又头疼了,“你认识的朋友到底灵不灵,叫他找个人,到现在都没消息。” 唐顺鑫一顿,咽下嘴里的披萨,“您老人家就别急了,干正事要紧。他们正在找呢,到时候肯定给您送到美国。” “绑也要给我绑来!”唐继寿狠狠骂了一句,“养她这么多年,像什么话!” “好好好。爸,我要跟底下经理过账,这我车钥匙,你先叫司机送你回家,大门密码跟美国的一样。大后天我订了张学友演唱会的VIP票,咱们一起去看啊。” 唐继寿高兴得手舞足蹈:“好哇!到时候谁找我我都不去,我要去听张学友!” 等他离开后,唐顺鑫松了口气。 “咔哒。” 屋里响起一声细微的动静,刷着斑马纹油漆的墙上竟裂开一道缝,一扇隐蔽的小门凭空出现。 这间三十平米的办公室其实由两块构成:办公用的会客室,和一间放着小床的休息室。 此时,一个猫一般的年轻女人走出来,长头发,金耳环,钻石链,穿着黑吊带绸裙。 “姐,你听到了,我可是帮你说了,我来结婚,可爸不让。”唐顺鑫无辜地摊手,触到她冷冰冰的眼神,软下语气,“看演唱会的时候我再劝劝他。” 他姐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我帮你把公司的窟窿补上了,不然他今天查账,肯定气出脑溢血。你答应过我,把这桩婚事拒了,用什么方法我不管,我只要结果。” 唐顺鑫暗骂一声,低头把桌上两个U盘收到裤兜里,“姐,真的太谢谢你了。这个家里也就我替你说话,你再给我点时间好不?我跟那群朋友说了,他们不来真的,就是做个样子给爸看,要真敢对你做什么,你就报我名字。” 他姐挎着包,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上,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 余小鱼的巴西假期泡汤了,她根本下不了床,也不想动,在微博上刷着张学友演唱会的词条,每天睡前都怨念得啃江潜两口。 都是他!她都答应妈妈去现场要签名当生日礼物了! 南美巡回演唱会在里约热内卢、布宜诺斯艾利斯、乌斯怀亚举行,阿根廷的票早就卖光了,这意味着她只能眼巴巴地看别人去疯狂打call。 ……到手的鸭子都飞了,还不能跟妈妈说真实原因。 擦伤好得很快,两天后能下地了,但走路都抬不动腿,就跟爬了一千米高山似的,肌肉酸得离谱。 秘鲁萝卜和中国草药太可怕了。 也就是江潜体力好,还能去公司工作。 转眼间春节七天假就过去,她还有一周可以享受,忍痛把巴西的行程缩短成两天,只去里约,然后去世界最南端的城市看企鹅。做短途计划的时候她没忘瞅一眼银城新闻,市领导春节慰问养老院、福利院、不停工停产的企业,镜头里没有出现市委书记,都是副书记、市长、副市长出席活动。 “赵竞业挺低调啊。” “他的保护伞正在被调查,电视台可能接到通知了,所以谨慎处理。”江潜下班回家后看着当地报纸,转头对余小鱼道:“沉颐宁说赵柏盛今天被放出来了,这段时间应该都不会出现。” “嗯。”她虽然知道这个结果,但心里依旧很难受。 什么时候赵家才能彻底倒啊。 江潜喝了口咖啡,继续说:“赵竞业这个人,韬略是有,也能干实事,银城的经济发展离不开他的招商引资,但他这些年贪了很多,也不计较钱来得干不干净。他进入政坛后太顺了,没吃过什么亏,所以没有一些靠资历才得到重用的干部爱惜羽翼,年纪上来又容易感情用事,迟早要跌跟头。赵柏盛跟他一比,无论头脑、手段还是眼界,都没有半点像话,倘若不是对他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效劳,赵竞业是不会保他的。” 企业查询网站上,探骊网已经显示注销,高管抓了几个,替死鬼找好了,赵竞业和黎珠半点事都没有。 甚至公司倒闭时,作为创办人的黎珠还在国外拍戏。 “感情用事?”余小鱼好奇。 “他和他妻子感情不错,也重视宗族血缘关系,太放任亲属作威作福了。他妻子就是黎珠,博雅传媒、探骊网和海珠网的老板。” “就是那个大满贯影后?” “是的,她现在还带着公司艺人在这儿拍戏呢。” “我的天啊,时间管理大师……”余小鱼感慨,“她有这能力干什么不好,非要搞高利贷谋财害命!” 江潜抖了抖报纸,“谁知道呢。” “江老师,你们的‘项目’进行到哪一步了?” 他摇摇头,“举步维艰,颜悦还把刚到手的物证弄丢了。但常言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工作十年,学到的就是不要计较一时的得失,既影响心情,也影响判断。” “江老师,我相信你们能做到!”余小鱼凑过来,“如果一个项目你干了三年以上还搞不定,那就没人能搞定了。我上班之后见了那么多人,还是觉得你和沉老师的能力最强。” 他笑着接受了她的恭维,“这话你说可以,我是万万不能说的。” “因为Fg要反着立是吧!”余小鱼思索,“学霸都会在成绩出来前说自己考不好,一种神秘的祈祷仪式。” 江潜看完报纸,把咖啡杯放进洗碗机,“看来余同学很有心得啊。” “嘿嘿,我不是学霸,是学酥,看着还行,一碰就碎。” 余小鱼抱着水豚,把它挠得发出呼噜声,“江老师,我明天想去拉博卡区逛逛,你能不能把车借我呀?” 江潜皱眉:“我明天约了客户。” “我一个人可以的嘛,还特地带了翻译的国际驾照!” 他弯下腰,扶着她的双肩,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那你答应我,要注意安全。碰到儿童要钱,你别给,陌生人找你帮忙,你也不要答应,有人让你开车窗,你不要下车,先看周围有没有摄像头。” “嗯嗯!知道了!” 江潜从架子上拿出一枚柯尼塞格的钥匙,余小鱼又说:“我想开你那辆蓝色的,颜色亮,和街景特别搭,拍照好看。” 他迟疑须臾,还是把GTR的钥匙给她了,“开慢点。” “哼,还心疼啊,又不是豪车。” 江潜说:“你路况不熟悉,轻点踩油门,它特别能跑。” “哎呀,知道啦!” —————————— 江老师在这个项目里是一个coordinator的角色,负责搜集信息、搭建框架、协调各方。 余同学现在飘了,《速度与激情》的同款都不算豪车了∠(?」∠)_ 赌场 第二天还不到九点,余小鱼就被江潜从被窝里拎出来了。 他把她往车里一放,“离合器会踩吗?” 余小鱼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用手扇了扇风,“你别看不起人,我驾照学的手动档,科目二科目三一次过的。” 地库里停了十几辆车,这辆蓝色的是他最近常开的一辆,放在靠近出口的位置。 江潜拎着公文包坐到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好,那请余同学送我去公司吧。” “啊?”余小鱼呆了,她还没洗脸刷牙呢。 江潜整了整领带,“我需要确认你能安全驾驶,看得懂路标。我们按考试标准来,你把它开回来再补觉,想睡到几点都行。” 她喔了一声,摇动手柄。 “……先要发动。” 余小鱼揉揉眼睛,“我睡懵了,这个不算啊,不算,我重头来。” 她开门下车,穿着粉色的小睡裙绕车一周,弯腰看了眼车底,“没有猫猫,检查好了。” 然后上车系安全带,调整座位和镜子后,启动发动机,踩离合,挂一档,打左灯,按喇叭,松手刹。 车子慢慢地动了。 “很好,继续。”江潜看着她认真地开。 他的语气太严肃了,余小鱼瞬间回忆起当初在驾校被教练支配的恐惧,心中一紧,离合器松得太快,车子就这么停在了出库的坡上,还直往下溜。 她眼看不好,一脚油门,车嗖地冲出地库,惊跑了花园里喝水的一群麻雀。 江潜被减速带震得一晃,好像不能接受这个事实:“科目二科目三一次过?” 余小鱼也被这一下给彻底晃醒了,拍拍胸口,“我家车是自动档,我就学车的时候开过手动。” “你多久没碰过车了?手别离开方向盘,别看我,看路。” “呃,半年吧。”她心虚地实话实说。 江潜觉得放任她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开跑车简直就是在给A股抄底,连车带人都得赔进去。正要委婉地劝她换一辆自动档,她开口: “江老师,我保证把你安全送到公司,你把导航打开。我刚才是手生,这会儿找到感觉了,你坐稳!” 她的声音清脆而响亮,说话间已经过了第一个十字路口,左右环顾路况,手臂呈九十度握着方向盘。 江潜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小姑娘胆子挺大的,就算不稳,也让别人觉得她有底气。 他从一开始就喜欢她这点。 他把导航调成中文,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她开。 余小鱼觉得今天是个黄道吉日,路上人不多,三公里的路程开了一刻钟,一切顺利,再也没犯低级错误。江潜只有在必要时提醒她几句,给她讲这辆车的性能特点,但她注意力都在路标上,只听进去“加速很快、能换六个档”。 到了公司,她让江潜下车,自己倒库。江潜站办公楼前看她颤颤巍巍地倒,转方向盘和拧螺丝似的,最终成功倒进了车位,和两边的车头平齐。 余小鱼长舒一口气,眉眼弯弯,“江老师,怎么样?” “小鱼真棒。路上开慢点,不要急,遇到事就给我打电话,刮了蹭了都有保险,撞了也没关系。” 他单手撑在车门上,目光含笑:“车坏了能再买,宝贝可就这么一个。” 余小鱼拉住他的领带,在他唇边吻了一下,学着电视剧里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用手指勾了一下他下巴,“去吧小美人,下班了我来接你,哈哈哈!” 她踩下油门,一溜烟冲出了院子。 “开慢点!” 江潜捏了把汗,半小时后收到她平安到家的微信,才在会议室里放下心。 ……再多一个这样的孩子,他真管不过来了。 余小鱼到家后睡了个回笼觉。她这几天睡得特别多,江潜怕她恢复不好,弄了好些别人送的鲍参翅肚、燕窝红枣来炖汤,顿顿要塞四两肉三两米下去,还维生素、钙片鱼油地补,做月子都没这么讲究。 不过好处就是睡眠质量极高,气色红润毛发旺盛,就跟水豚似的。 中午江潜不回来吃饭,她就让管家大妈做了盘清爽的牛油果三文鱼沙拉,配上玉米饼和西柚果汁,吃完休息了半小时,一点钟顶着高温出门了。 天上多云,并不晒,余小鱼悠悠闲闲地用20迈的速度开,觉得自己简直天才,第一次在国外开车都没被交警拦。她信心十足地一路向南,从马德罗大街开到韦尔戈大街,走走停停,一小时后到了拉博卡区。 这个区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东南,是探戈的发源地,靠近马德罗港,许多意大利移民的后裔在此安家落户。过去的穷人们只能用铁皮盖房子,为了好看,就用船厂的油漆把房子刷得五颜六色,形成了彩虹街区的特殊景观。她把车停在勒扎玛公园北边的巴西路上,对面就是国家艺术大学和政府机关,觉得这里安全一些,不会让无业游民把江潜的宝贝车给划了。 余小鱼脖子上挂着相机,边走边拍,走着走着都快蹦起来了。这条小路两侧都是上了些年头的民房,许多游客都在房前拍照打卡,街道种着大片植被,有娇艳芬芳的玫瑰、如火如云的赛波花、大朵的绣球,还有开了两个月快凋谢的蓝花楹。此时太阳破云而出,幢幢花影映在明黄的窗户和蔚蓝的墙壁上,使街区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出一种繁盛的静谧,极具艺术情调。 “我要是有一栋海边的小房子就好了,想刷什么颜色就刷什么颜色。”她满怀期盼地自语。 本来想先去逛国家历史博物馆,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轮渡码头的标志,牌子上还画着一条船,写着一个大大的“o”。 ……赌场! 余小鱼从来没去过这种这种地方。 她从包里摸出护照,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这种难得一见的成人场所当然要去一探究竟啊! 她拍够了街景照,轻快地从桥上走过,粼粼海水倒映出行人的身影。 河对岸就是24小时营业的赌场,设在两艘大船上,一艘名叫公主号,另一艘叫幸运之星号,一共有120多张赌桌,1400多个老虎机,公主号上有还有专门打牌的地方,是阿根廷设施最好的扑克牌锦标赛房间。 作为一个连斗地主都打不赢的菜鸟,余小鱼果断选择了幸运之星这个吉利的名字,入场是免费的,十八岁以上都能进,穿西装的工作人员看了护照就把她放进去了,还热情地用英文给她介绍: “我们这条船有四层,老虎机比索和美元都能玩,但是没有人民币的,您得先取点现金买筹码,要是想赌大面额,可以叫人带您去贵宾室。想吃饭了有餐厅和酒吧,想买纪念品的话,那边有购物店和糖果店。” 工作日下午两点多,装修豪华的赌场里仍然人满为患,有牵着贵宾犬的富太太,也有精神萎靡的青年,都指望在这个拼运气的地方赚一笔。作为一个红旗下长大的乖孩子,余小鱼啥也不懂,在迎宾小哥的指引下取了三万比索,跃跃欲试地走向大厅里一排老虎机,兴奋地搓了搓手。 “看今天能赢多少!” 都说新玩家运气好,但她今天的运气仿佛都用在开车上了,老虎机玩了一个小时,输了一万,大转盘玩了一个小时,又输了一万。最后就赌红黑二色,两个小时过去,三万比索愣是输了个一干二净。她越想越不服,用身上带的美元现金买筹码,玩德州扑克,最后输得底朝天,裤兜里一枚硬币都掏不出来了。 ……惨败。 折合五千块人民币,被她一掷千金,扔大西洋里了。旁边的工作人员注意到她这个亚洲人,看她玩什么输什么,玩到最后整个人怨气冲天,还走过来跟她解释,说他们赌场绝对公平,没有电影里那种出老千的,绝不诈骗消费者钱财。 晴天霹雳都没有这个事实对她的打击大,余小鱼垂头丧气地决定做个好孩子,以后都不赌了,去储物柜里拿包。 她需要安慰,给江潜发微信,吐槽自己输了点钱,哪想到他立刻把她教训了一顿,戒赌吧成员都没他能说,简直比她妈还啰嗦。 不看不看。 她发了好几个表情包,把他的长篇大论刷上去,自己去船上的酒吧找安慰,刷卡要了一块巧克力蛋糕、一杯加冰橙汁,坐在吧台边喝起来。 ……天底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她不光花了钱赌,还花了钱买东西吃。 就这种赌场怎么能不赚钱吧! 调酒师看这小姑娘蔫蔫的,就知道她输惨了,反正下午客人也不多,坐下来跟她聊起了人生,把她逗得直笑,还秀了一手技术,变魔术般调了一杯五光十色的鸡尾酒。 余小鱼正聚精会神看着,忽然眼神一飘。 他身后就是赌场大厅,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其间,刚才好像有个熟悉的身影飞快地走了过去。但人太多,她没看清,喝了口橙汁,突然想起微信里的回复,“哎呀”了一声,拎起包就走。 “小姐,您不办会员卡吗?”调酒师在后面喊。 “不办,我穷!”她头也不回地高声道。 她追着那道影子出了赌场大门,拿出包里的相机,对着远处就咔嚓拍了一张。这相机是乔梦星上次送她的,顶尖品牌,拍东西特别清楚,她把照片放到最大,画面左上角的女人穿着黑色长裙,卷发披肩,戴着墨镜,皮肤白得发光,海风吹起她的裙摆,露出小腿上一枚黑色的荆棘纹身。 余小鱼撒开腿就朝那儿跑,挥着手提包,兴高采烈地喊:“程尧金,程尧金,你等等我呀!” 广场上的人并不多,可风很大,把她的声音盖了过去。 她穿着球鞋,已经跑得很快了,但程尧金跑得更快,不一会儿就到了海仙女喷泉那边,掏出车钥匙,树荫下一辆银色奔驰“滴”地响了声。 树丛里走出几个棕色皮肤的外国男人,把车子团团围住,此时又有两个穿夹克衫戴鸭舌帽的青年从侧后方跑来,凶神恶煞地喊着西班牙语。余小鱼就算听不懂,看这情形也懂了——他们在阻止程尧金上车,好像要抓她。 原来她在赌场里走那么快,是因为后面有人追吗? “喂!我叫警察了!警察!”她扯着嗓子用英语拼命大喊。 起初那些阿根廷人以为她是路过管闲事的,朝她竖起中指骂了几句,并没停下脚步,但程尧金听到声音,回头一瞧,脸上露出惊讶又焦急的神情,对她做了个“走”的手势。 这就让堵她的小混混发现她俩原来认识,其中两个人改变方向,朝余小鱼走来。 “你快走!他们是来抓我的!” 程尧金从奔驰车边躲了过去,一咬牙把高跟鞋脱了,抬手就砸出去一只,正中一人膝盖。 “Hijodeputa(狗娘养的)!” 那人痛叫一声,恶狠狠地瞪着她,他同伙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钢筋,对着她的车就是咣当咣当几下,把车前盖砸出个坑。 程尧金看到自己的车被砸,气得脸发青,举起胳膊指着他,“Mecagoentusmuertos(我操你祖宗十八代)!” “跟我走,我有车!先过桥!”余小鱼跳起来挥手,率先折回去,把追兵甩在身后。 程尧金把另一只高跟鞋丢出去,光脚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水泥地上飞跑,两个女孩一前一后过了桥,拿出大学体测的劲儿一路狂奔,引得路人纷纷注目。 余小鱼抓住这个时机,想喊拐卖,话到嘴边竟然忘了那个英文单词怎么说,只能口干舌燥地大叫:“他们卖女人!他们卖女人!” 有外国游客吃惊地打电话报警,与此同时,小混混里也有人拿起手机拨电话,不知道在找谁。 余小鱼远远地在树丛间看见一角明亮的海湾蓝,按下钥匙,锁开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拉开门跳上车,火速系上安全带发动,急急慌慌灌了口矿泉水,招呼程尧金: “快快快!上车上车!” 程尧金一阵风似的跑过来,半个身子已经坐进了副驾驶,身后一只手蓦然拽住她的包,把两人都吓了一大跳。余小鱼拿起手边的硬家伙就往外扔,“邦”地一声砸到那男人的额头。 “去死啊!” 程尧金往他裆部狠踹一脚,手一松,男人抱着包倒在人行道上。 “呯!” 车门关上。 余小鱼重重一脚油门,手刹不知拉到几档,短短几秒之间,仪表盘上的数字从0飙到60,车子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狂飙 车沿着坊间的小路飞驰,道旁的房屋、树木、行人都变作模糊的影子,余小鱼紧紧盯着前方,超车、按喇叭、转弯,时不时瞟一眼后视镜,见那些人没有跟上,微松油门,车速降了下来。 十字路口处撞上红灯,她满头大汗地拍着方向盘,从包里掏出手机,刚打开备忘录找报警电话,屏幕一黑,自动关机了。 Iphone7用了五年,天太热,15%电量直接归零。 “垃圾苹果!!!我充电宝呢?!” 她心急如焚地在包里翻着,突然“啊”了一声,五分钟前砸在那个人头上的东西,好像就是她的充电宝! “用你手机,趁现在快报警,我们开到最近的警察局去。” “我手机银行卡都在包里,给他们抢走了。”程尧金恨恨地道,“报警没用,这些人是当地帮派的,跟警察有关系,老地头蛇了,我们又不熟西班牙语,肯定要吃亏。” 这下余小鱼傻眼了,呆呆地道:“那你有钱吗?我现金都在赌场里输光了。” 程尧金摇摇头。 余小鱼安慰她:“没事,等会儿随便找家商店,我刷卡买个东西,让老板给江潜打电话。” 话音刚落,程尧金扭头叫了声“不好”,“他们抄近道追上来了!” 绿灯这时亮了,余小鱼被她一叫,神经顷刻间绷紧,手刹拉到最大,车子嗖地弹了出去。 “两辆黑色福特,”程尧金替她看着后方,记下车牌号,“没你这车快,估计他们想找条路线把我们截停。” “停他个鬼!我这车可能跑了!”余小鱼给自己壮胆,油门踩到底,冷汗哗啦啦从背后冒了出来。 手机用不了,没有导航,两人都不清楚路况,只能在街区里被追着瞎转悠,程尧金略一思索,“我们走大路,往北边中心城区开。” 又到了一个路口,离绿灯变红还有十秒钟,余小鱼急得团团转:“哪边是北?!哪边是北?!” 她打开车窗看太阳,嘴里默念高中地理:“南半球夏天太阳东南升……我靠!到底哪边升哪边落啊!” 后面的车主直按喇叭,骂她磨磨蹭蹭堵着不走,她心一横,准备直行,程尧金指着左前方急道:“那辆车从绿化带插过来了!” “过来就过来,我怕他?!”余小鱼咬紧牙关,在黄灯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冲到了右边公路,关右灯打左灯,拐到快车道上。 车子误打误撞开上了大路,这条路特别宽,有四个车道,稀稀拉拉跑着几辆货车。 “是晚高峰还没到吗……”余小鱼看到前面限速60的牌子,感觉有点不对,城区能跑这么快? 程尧金紧张地左右看路标,“糟了,这好像是往南出城的路,所以没什么车。我操,他们又追上来了!” “往南就往南吧!”余小鱼顾不得那么多,心里跟江潜直说抱歉,这一趟开下来,他这车必然得被贴罚单,她刚才超速太多了。 “我们不能出城,否则更难找到人帮忙。”程尧金担忧。 公路两旁种着高大的奥布树,深绿的树冠后露出一片圆房顶,有白有红,像是希腊圣托里尼岛的那种度假屋,俯瞰着阳光下碧蓝的大海。 她瞬间有了主意:“那边是富人住的别墅区,他们不敢乱来,我们开到里面去。” “好!” 余小鱼找了最近一个路口开下去,后面的福特车穷追不舍。她眯了眯眼,两只脚压在离合器和油门上,手刹一拉,立时把那两辆车甩了十几米远。 “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 程尧金握着车顶的扶手,汗也下来了:“你悠着点——” 话音未落,“哐当”一声,GTR把路口的大号垃圾桶撞翻了,塑料瓶、一次性饭盒、烂水果、菜叶蛋壳撒了一地,苍蝇嗡嗡乱飞。 瞬息之间,两辆黑车也风驰电掣到了路口,“哐哐”两下,把横在路上的垃圾桶撞飞到人行道上,稀黄的污水“哗”地泼了一玻璃窗,商店老板怒发冲冠,跑到外面破口大骂,把路过的流浪狗吓得汪汪直叫。 余小鱼瞥了眼后视镜里漫天泼洒的垃圾,吸了口凉气:“这都能跟!” 她抬头看看那片度假屋,建在海边的山上,大致了解方位后,凭借车窄的优势拐进了一条小巷,紧跟在一辆劳斯莱斯屁股后面进了别墅区的门,和迎面开来的豪车擦肩而过。 这种小路铺着石子,速度一快,就颠得要命,难以控制车身,程尧金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刮了一辆法拉利、蹭了一辆保时捷、差点撞上一辆兰博基尼,还惹得一辆路虎狂按喇叭,喃喃道: “这是你男朋友的车吧,他要赔不少钱了。” “我也不想,可我们在逃命啊!”余小鱼硬着头皮道,“这样江潜还能知道我们在哪儿!” 程尧金:“……也是。” 余小鱼又严肃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与开豪车比起来,撞豪车更刺激,我有点理解砸你车的那个流氓了。” “……” 程尧金翻了个白眼:“别开玩笑了,看路!” 车爬着坡上山,前方视野变宽,植物茂盛起来,仿佛进入了现代都市中一个隐蔽的热带雨林。林荫道整齐地种着棕榈树,有园丁在给草坪浇水,一眨眼,好像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水管“噗”地爆开,喷了他满脸。 “他妈的,什么玩意!” 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两个影子从路上闪过,水管被压成了花洒,打着圈儿对着他猛喷。 “讲不讲社会公德啊?!老子要报警!!” 园丁的咒骂声在风中飘远,余小鱼暗暗心急,怎么还甩不掉?这些人可真大胆,别墅区也敢乱闯。 这一晃神,前方出现数栋欧式小楼,每个楼边都有横着栏杆的地库。她灵机一动,对程尧金说:“找找哪家没杆子!我们进库里躲着。” 两人左顾右盼,可视线所到之处,家家都竖着“禁止泊车”的标志,余小鱼七拐八绕,利用绿树的遮蔽暂时得以喘息,焦急万分之时,一辆灰色丰田从右边道上开来,径直驶入一栋别墅敞开的院门。 这栋别墅与其他房屋比起来更大,有个庄园式的古典雕花大铁门,房型设计得像个小教堂,西面镶嵌着一扇极为亮眼的彩绘玻璃窗。 丰田车在玫瑰花架边停下,当余小鱼看到从驾驶室出来的人,精神一振,心想这可真是天不绝人路,有缘千里来相会!趁大门还没关,她声嘶力竭地招手喊起来: “乐老师!乐老师!是我呀!” 那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人一愣,余小鱼踩着油门就开进来了,抛下一句“对不起等会再跟你解释”,直奔地库开了下去。 “……谁?” 乐茗的脸上满是疑惑,重新走上车,跟着那辆蓝色日产开进地库。花园里巡逻的保安看到这场景,以为是客人,按遥控器关上大门,也顺着坡走了进去。 余小鱼在保安的引导下把车停在水泥柱旁,这个角度,从门口看不见他们。 车库里阴凉而安静。 她降下窗,和程尧金长舒一口气,对视一眼,激烈跳动的心脏久久无法平静。 ……还有事要做。 余小鱼强自镇定,对着后视镜理了下头发,开门走下车,不料双腿一软,差点摔了个跟头。 阿根廷保安连忙扶住她。 “谢谢,我没事。”她气喘吁吁地低语,声音颤抖。 “你是?” 清如泉水的声音在面前响起。 余小鱼抬起头,展开一个笑容,“乐老师,你不记得我了?我几个月前上过你家,咨询你钢琴课的事,你想起来了吗?” “啊,是你!”乐茗有了点印象,但还是想不起她的名字,“你找我干什么?你怎么在阿根廷?” 程尧金从车上下来,走到她跟前,“乐老师,我是她同学,我们春节来阿根廷旅游,今天在马德罗港碰上了抢劫的。我随身物品都被抢了,她手机没电了,那伙人特别凶悍,看我们上车了也在追,我们不熟悉路,误打误撞开到这,刚巧看到你。你能让我们待一会儿吗?这是别墅区,他们不敢惹有钱人,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回酒店。” 余小鱼道:“我们还想报——” “已经报过警了,你不要担心。”程尧金打断她的话。 余小鱼想起她说那伙地头蛇跟警察勾结,乐茗一报警,说不定他们就找到这里来了,转言道:“乐老师,你能给谢曼迪打个电话吗?她有我男朋友的手机号、秘书号码,我男朋友就在市里,还没通知他。” 乐茗点了点头,“这栋房子不是我的,你们最多只能待一小时,屋主来之前必须离开,他不喜欢陌生人。” 又对保安说:“她们是我朋友,有劫匪在追她们,包和钱都丢了,所以到这里来躲一下。如果有人来问,你就说蓝车往小区后门开了。” 保安很有正义感:“我这就去,有人来问我就这么回答,没人来问我就打电话给你。这是李先生的住所,从来没有劫匪敢来这抢!唉,现在市里的治安越来越差了。” 说完就走出去。 乐茗从手机里找出谢曼迪的号码,余小鱼看出她有所犹豫,道:“乐老师,我们是好人,不信你问谢曼迪,她知道我们。” “现在国内是早上六点,她不一定接……” 乐茗把电话放在耳边。 余小鱼屏声静气地等着,没想到“嘟、嘟”了四五下,那边接了:“喂?” “Mandy,我是乐茗,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两个女生旅游时被抢了,找我求助,说她们认识你,你有其中一个女生男朋友的电话。” 谢曼迪还在床上,声音有点迷糊,“谁啊?” 乐茗看了眼余小鱼,后者报了自己的名字。 “叫余小鱼。” “哦!”谢曼迪好像醒了,“她怎么了?” “她手机没电了,她同学包被抢了,想让你打电话通知她男朋友……” 余小鱼示意乐茗把手机给自己,清了清嗓子:“Mandy,麻烦你告诉江潜,我跟我室友程尧金在一起,我们两正在被当地帮派追,那群人很凶,怎么也甩不掉,路人报了警但很可能没用。我们在拉博卡区的别墅,想回他公司,但不认识路,这里只能待一下,因为不是乐老师的房子。对了,我开的是他的车,路上太急,蹭了几辆名牌车,可能会有人打他电话,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好。你们为什么被追?抢劫还能追车?”谢曼迪反应很快,一下子抓住了重点。 余小鱼看向程尧金,路上连口喘气的时间都没有,自然也没空问她为什么被追。 性质肯定不是抢劫,没见过抢劫砸游客车的。 程尧金接过电话:“是我,你哥前女友。” 乐茗露出听了个大八卦的表情,余小鱼一个头两个大,仿佛又回到了硝烟弥漫的婚宴包间里,带着程尧金往车库里面走。 “嗯?我想起来了……程小姐,风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谢曼迪从床上坐起来,语气愉悦。 程尧金低声道:“你不是要听原因吗?我爸妈逼我相亲,我跑了,我弟给钱让黑帮来找我,要把我押回美国结婚。” 谢曼迪睁大眼睛:“你逗我呢?” 余小鱼也震惊了,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这是家人能干出来的事? “我说完了。你还要问什么?”程尧金面无表情。 “真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啊。”谢曼迪幸灾乐祸地说,“你自求多福。告诉余小鱼,我现在就打电话给江总,你可以跟我说谢谢了。” 程尧金握着手机,不说话。 那边没挂,就这么僵持着。 余小鱼实在受不了,对着手机说了好大一声“谢谢”,结束通话,跑了两步,把手机还给站在车库入口处的乐茗。 “乐老师,”她有点不好意思,“你这有没有水啊?还有,如果可以,我想给手机充点电。” 乐茗皱了皱眉,“要是我家,我肯定让你们进来。” 看着余小鱼垮下来的脸,她叹了口气,“你们在这等着,我让保安拿两瓶水,你先用我充电宝。从现在开始五十分钟内,你们必须走,走的时候把充电宝给保安就行,OK吗?” “好的好的!谢谢乐老师。” 乐茗摇摇头,“我没帮什么忙,之后的事也不是我能管的。” 说罢就走了出去。 ———————— 乐老师:有良心,但不多;有勇气,就一点 小姨妈:啊哈哈哈哈你们也有今天╮(╯▽╰)╭ 下一集:《007:无处可逃》 无处藏身 十分钟后,保安把两瓶依云水送了下来,还有一双宾馆用的拖鞋。 程尧金穿上鞋,用生疏的西语跟他说了几句,对余小鱼道:“刚才那些人一家一家地问,已经走了。还好这房子隔壁没有邻居,不然就露馅了。” “走了就好!”余小鱼拍着胸口。 两个女孩坐在地上,膝盖都发软。手机充上电一开机,余小鱼就给江潜打了个电话。 “小鱼?没事吧?”他立刻接起,声音担忧。 “暂时甩掉那些人了,就是房子主人快回来,我们得离开。”她无奈道。 “谢曼迪跟我说过了。你们去小区前门的商场,车随便停哪儿,我现在跟司机来接你们,你们在商场等着,不要动。” “江老师,你快点啊。”她这时候鼻子却一酸,差点哭了。 江潜听着她带着鼻音的声音,心疼得话都说不出来,深呼吸几下,才柔声道:“小鱼最勇敢了,不怕,车上有定位,我能找到你们。” “嗯!” 程尧金看着她挂掉电话,眼里有些许羡慕,余小鱼抬起眼,她就把脸转了过去。 “你爸妈……” 程尧金冷笑一声:“他们公司经营不善,亏了很多钱,想把我卖给一家华裔做媳妇,说不嫁就是不孝。我跟他们说,我没有‘孝’这个玩意,该有的孝心都在照顾我奶奶的时候消耗完了。 “我弟是个人精,看我炒股赚了些钱,合伙的公司又上市了,就跟我说要是我能帮他把阿根廷子公司的窟窿填上,就有办法让我爸不逼我结婚,我傻,真信了!他整天不干正事,工夫都花在结交各路人上,我爸给他的钱,他早花光了,又暗地里以子公司的名义向总公司借钱,还瞒着我爸变卖资产,把公司掏空了。” “你真帮他补了啊?”余小鱼皱眉。 “我看在以前拿他信用卡消费的份上,用积蓄给他补,他却没履行承诺,前天才说找道上的朋友做做样子给我爸看。可你今天也看到了,我车都被砸了,这叫做做样子?我猜他是怕我一走了之,摇钱树没了,还是得抓回美国嫁出去,给唐家大赚一笔。说到底,唐家的钱到最后都是他的,他才是我爸妈亲生的儿子,我不过是个装点门面的工具。” 她抹了抹眼睛。 余小鱼拍拍她的肩,“你千万别再管他们了,你有钱,又有头脑,他们就看不得你这样,你过得越好他们越生气。” 程尧金叹了口气,浑身脱力地靠在车门上。 半小时过去,电量充到了百分之四十,余小鱼觉得差不多了,重新上车发动。 “小区前门的商场……”她一边花园外开,一边回忆着来时的路,当时开得太快,只顾找路口,没注意周围建筑。 “我问下保安。” 程尧金跟保安一通比划,顺利弄明白了商场位置。余小鱼从包里掏出几块巧克力给他做谢礼,保安很开心,“路上小心,我们阿根廷没你们中国治安好。” “你还知道中国的治安?”程尧金奇怪。 “对呀,房主就是中国人。”他指着保安室背后墙上的联系电话,“你看,这是他的名字——哎,他怎么提前回来了?我跟他说你们走错路了,快走吧!” 余小鱼挥挥手,赶紧把车开走了。窗子还没关上,程尧金回头看着那辆红色保时捷开到花园门口,后座下来两个中国男人,正朗声笑着: “这就是寒舍,比您家可简陋多了……” 这声音有些耳熟。 她忽然想起刚才保安指着的名字—— “LIMING”! 那个人…… 不就是前天才来德雷克船运公司和她爸密谈的李明吗?! 电光火石间,她脑子里闪出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疯狂的念头,但又立刻打消了。 她不想再惹事了,最好的方案是偷偷回美国,挂失银行卡,拿着保险单索赔,把丢的钱弄到手再考虑下一步操作。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余小鱼问。 “我先去警察局办个丢失证明,再回美国。还好我护照和其他卡都放在酒店,不然就难办了。不过那个包是我公司上市时其他合伙人送的,丢了可惜。” “这是破财消灾,它替你挡了灾!” 程尧金微微勾唇,“你说是,那就是吧。前面往左。” 她的眉心还没来得及舒展开,神情就一凛,“糟了,那些人还在!” 余小鱼慌忙看后视镜,只见一辆福特车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有个穿黑T恤的男人从后窗探头,做了个鄙视的手势,脸上挂着阴冷的笑。 “他们两辆车,肯定有一辆追出小区后门,没找到我们,另一辆就在前门守着!”程尧金分析。 “看我甩掉你!” 余小鱼气不打一处来,猛踩油门,身子往下一沉,GTR在小巷里闪电般飞过,轮胎和石子碰撞出火星。 她跟着程尧金的指示往前开,小区大门遥遥在望,弹指间便擦着道闸冲出了门,道路顿时变得宽阔。江潜说的大商场被她们抛在了身后,当下绝不能去那儿了,只能找新的地方躲着,反正车上安装了定位系统,余小鱼有信心他能找到她们。 傍晚的天空如火烧,路上的行人比一小时前更多了,步履匆匆地走过商铺咖啡厅。 眼看福特就要追到屁股后面,前方却是学校路段,有一群穿校服的中学生扎堆走出校门,即将踩上斑马线堵住路。余小鱼急中生智,打开窗,指着学校同一边的侧后方激动地尖叫: “啊啊啊啊啊梅西!!冠军!!!” “梅西!!哪里有梅西?!!” “阿根廷的英雄!!!” “我们去找他要签名!!!” 学生们一听到这个名字,都跟疯了似的往右边跑,校门口一秒钟变得干干净净,半个人影也没有,连福特车上的流氓都在往她瞎指的人群里看。 “好家伙,球王可真管用啊……”她感叹着通过路口。 这只是缓兵之计,不一会儿,黑车又出现在后视镜里。程尧金看着谷歌地图:“前面是住宅区,路很窄,我们下车去巷子里吧,江总应该很快就来了。” 这辆蓝色跑车太醒目了,容易被发现。 余小鱼思忖片刻:“好,你给他发个定位。” 她加速甩开追兵,开出百米后,当机立断把车停在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后。两人猫着腰从绿化带里悄悄溜过,混入菜市场前攒动的人群。 正是晚高峰下班时刻,这里人流量特别大,到处是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腆着肚子的大叔、推着婴儿车的父母、结伴而行的小青年,猫猫狗狗都聚在卖西红柿的露天摊位边,还有人牵着葵花鹦鹉来遛弯。 她们穿过喧闹的菜场,跑进狭窄的街道,这片区域与寻常街区相比更加陈旧,两边都是年久失修的七八层老楼,是经济繁荣时代遗留下来的产物。布宜诺斯艾利斯是一座方格城市,街区被纵横交错的小道划分为一个个小块,导致十字路口繁多,楼间距小,太阳西斜时更是有一面照不到光线,两人在楼房的阴影里疾速奔跑,用路边停泊的车辆做掩护,不记得经过了几个路口,即使汗如雨下,也不敢稍作停留。 程尧金穿的软底拖鞋很环奖悖十分钟后脚磨破了,不留神被石块绊了一跤,流了点血。她努力静下心,环顾四周,可是剧烈的运动太耗体力,精神无法集中? 余小鱼给江潜发完最新定位,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还能走吗?” 程尧金重重捶了一下墙壁,用方言骂了一句。 “咦?这是什么?” 余小鱼把她的拳头挪开,下面是一张贴在墙上的纸,墨迹已经被雨水冲淡了。 “是租房信息。阿根廷通胀太严重了,很多人出国,留下不少空房子。” 空房子? 余小鱼抬头望去,这栋楼有七层,借着黯淡的天光,她看到有的阳台堆着残破的杂物,显然久无人居。 纸上的日期是一个月前。 “我们上楼看看。” 程尧金不解,“这里都是底层住户,治安也不好,我觉得不会有人给我们开门。” 余小鱼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在国内租房,为了方便中介带看,很多房子都是不关门的。我看这里的房子如果不锁,就可以从外面打开,江潜那办公室和别墅都是这样。” 程尧金同意了,“那就上去躲一躲。” 余小鱼搀扶着她,走进了黑洞洞的楼道。 底下三层都亮着灯,到了第四层开始黑了,楼梯扶手上结着蛛网。她们在每扇门前都试着转动门把手,终于在第六层一间贴着招租信息的房外停下。 程尧金把门开了条缝,往里一瞧,空荡无人。 “真有你的!” 余小鱼给自己鼓鼓掌,“都是毕业那会儿租房子的经验,你没租过肯定不知道。” 她一把扯下门上的招租纸,两人进了房,锁了门,拉上窗帘,打开灯。这间公寓是个八十平的三室两厅,主人显然刚搬走,家具杂物还没清理,厨房里锅碗瓢盆都齐全,就是破破烂烂的。 “这拎包入住的好房子,放在银城不得月租上万啊!” 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打开手机,电量就剩10%了。她生怕又出现紧急关头关机的情况,豢流量联网,给江潜发短信说楼房号,也不知道他现在到了哪儿? 两人才歇下来不久,就听到楼下有说话声,赶紧把灯关了。 这条街很僻静,此时天色渐暗,人行道上没有路灯,难以看清窗外景物。程尧金竖起耳朵,分辨出几个词: “我上去……车不远……就在这……” 还有狗叫声。 余小鱼也发现了,寒毛直竖:“他们带了狗!你弟弟找的是什么专业黑帮啊?” “实在不行,我就跟他们走,到美国也有机会逃。” “那怎么行,你爸妈不把你当女儿的,他们连这种人都能找来对付你,还怕没有别的手段?我们先躲在这。” 程尧金看着她,“对不起,把你拖进来了。” “说什么呢,我还指望买你公司股票发财!”余小鱼责怪。 脚步声清晰起来,两人都闭上嘴,趴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男人的说话声在楼道里响了起来。 “他说啥?”余小鱼做口型。 “骂娘。”程尧金啐了一口,“没种的家伙。” 一股幽幽的冷气从门缝外渗入,余小鱼几乎可以闻到一墙之隔的狗味儿。 就在这时,门板剧烈一震,吓得两人连连后退,好在没叫出声。 “我知道你们在里面,快出来跟我走,不然就要受罪了!”男人踹着门,用口音很重的英语粗声粗气地说。 程尧金红着眼,咬住嘴唇,退到厨房,死死盯着门口。 “呯!” 就在两人合力把厨房门关上的同时,公寓的房门被什么东西大力砸开。 男人和狗扑了进来。 ———————— 梅西:不仅喝茶喷我一脸,还要拿我清理马路是吧 公寓惊魂 余小鱼和程尧金用身体抵着门,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拼死一搏的决绝。 “他妈的,快出来!” 男人握着榔头,抬脚猛地往前一踹—— 门一开,他踹了个空,上身直挺挺倒进厨房,急忙撑住门框。 “邦!” 灯光乍亮,一口平底锅迎面挥来,正中前额,然而人还没倒。余小鱼急了,双手舞着锅“邦、邦”又敲了两下,男人像一头被激怒的老虎,狂吼着朝她扑来。 “我靠,他骨头好硬!” 她踉跄后退几步,拿起手边一切能扔的东西朝他扔去,慌乱中听到惊恐的尖叫。 “打狗腰!别打头!” 程尧金被那条中型杜高犬扑在地上,拼命蹬着脚不让它咬下来,狗张开大嘴露出獠牙,喉咙里发出嘶嘶低啸,一副凶恶的狼相,口水直往她身上滴。 眼看男人举着铁榔头就要砸下来,余小鱼右手掀起墙上挂的锅铲,左手从燃气灶上抓起生锈的锅架,伸臂一扔,甩到程尧金身前。 “铛!” 这一扔的同时,铁榔头敲在锅铲上,震得她整条手臂发麻,危急时刻竟一点力气也使不上,锅铲落地,身子也朝阳台倾去。 “嘶啦”一下,短袖衫被墙上的挂钩撕出个大口子,昏暗的灯光下,肌肤雪一般的白。 男人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把榔头在手里掂了掂,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步步逼近。余小鱼扶住灶台,紧张地环顾周遭,能扔的大家伙都给她扔完了,只有…… 程尧金还在跟狗殊死搏斗,这烈性犬极为难缠,若是给它咬中了,必然扯下一块血淋淋的肉。她脖子被狗爪划出血痕,使出吃奶的劲儿不让它低下脑袋,正快坚持不住,只听一声响亮的“接着”,一个东西从空中抛了过来。 还没落地,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下一秒,那瓶子撞在狗头上,鲜红的粉末洒了一地。 是开盖的辣椒粉! 杜高犬被呛得连连打喷嚏,口水乱飞,程尧金屏住呼吸,趁它偏头,拿起带棱的锅架就往狗柔软的肚子上一通狠敲。杜高犬痛叫着,四脚朝天翻到瓷砖上,她怕它回光返照爬起来,捡起辣椒瓶,把里面的粉全往它脸上招呼,最后用平底锅给狗肚子来了个三连击。 鲜血从狗嘴里溢出,泛着白色泡沫。 她这才喘着气站起,一抬眼,“啊”地惊叫出来——就在她斗狗的时候,余小鱼被那男人压在阳台的水泥地上,上衣被扯掉了,裤子也漏出一条腿,腰部裸露在外。男人粗暴地脱她的胸罩,用膝盖压着两条乱踢的腿,闻声扭头,见这个亚洲女人拿着“武器”朝自己走过来,却并没动,反而露出一个狞笑。 程尧金心觉不妙,手腕突然传来一股大力,平底锅掉在地上,身体也被人从后面抱住。 完了! 她脑子里滑过两个大字。 “你怎么才来!”男人朝抓住她的同伙抱怨,“只说那个女人不能弄坏,没说这个女人不能碰,你把她带出去,等我一会儿。” 他同伙看到地上昏迷流血的狗,一个巴掌扇在程尧金脸上,怒喝: “敢杀我的狗?!” 程尧金也吼起来:“我弟弟是唐顺鑫,Chris·Tang,德雷克船运公司的总经理!他没给你们钱吗?!他怎么跟你们说的?” 地上的男人听得懂英文,哈哈大笑起来:“你弟弟只跟我们老大说把你找到活着交给他,可没说不能打啊,也没说要管别人。送上门来的女人,不要白不要!” 满腔悲愤几乎要把她焚烧殆尽,程尧金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想笑,面部又僵硬得动不了。 她弟弟。 她同父同母的弟弟! 男人低下头,继续脱衣服。 “你别动她!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你敢动她?!我杀了你们!!”程尧金红着眼嘶喊。 “哈哈哈!你杀啊?”男人解开裤链,掏出家伙事,握在手里对她摇了摇,“我干完这个,再来干你……妈的,别动!” 他勒住余小鱼的脖子。 程尧金看到她憋得满脸通红呼吸困难,目眦欲裂,身不由己地被人往厨房外拖,十个指甲抠住门框,“他给了你们多少钱?我给双倍……不,三倍!你们别动她!你们有我的包,里面有银行卡,拿去,都拿去!” “我们都有你的包了,你还给包里的钱,当我们傻啊!过五分钟车就来了,到时候我们就分钱。” “我还有更多!你听我说……” 千钧一发之时,男人骤然松开程尧金,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叫,再也没有哼第二声,两眼一翻朝后倒去,裤兜里的东西掉了出来。 殷红的血在地砖上蔓延开,他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程尧金呆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江潜动作极快地捡起地上那把格洛克手枪,拉开保险栓,枪口对准压在余小鱼身上的人,另一手把沾血的酒刀丢进风衣口袋,眼睛冰冷至极,压抑着暴怒。 “你别开枪!”男人看到枪,眼里闪过一丝畏惧,示威地把余小鱼拽起来当人质,还没继续使力,手指就一阵剧痛。 “啊呀!”他疼得下意识甩手,余小鱼松开牙齿,由于体重轻,被这一下直接甩了出去,后脑勺磕到栏杆,发出咚地一声响,回声阵阵。 “呸!咳咳……疼死我了!”她两眼发花,捂着脑壳叫道。 等钝痛过去,视线变清晰时,江潜已经和小混混缠斗在一起,腿一绊,两人合抱摔在地板上。这小混混不知有哪国血统,块头极大,浑身都是结实的肌肉,钢板一样硬,她刚才根本就没法挣脱,此刻他从地上奋力坐起,把江潜压在背后,爆发出大吼,想翻身扼住他的脖子。 江潜戴着羊皮手套,争斗中没能抓住那男人的胳膊,双脚便借力在他腰部一蹬,身子往后滑开半米远,伸手一抓,握住地上的锅铲。只见长长的柄在空中嗖嗖转了一圈,猛击在男人的鼻梁和眼睛上,趁他下意识举手护住脸的工夫,江潜背靠橱柜,单膝跪立,右臂绕过他粗壮的颈子紧紧勒住,左掌在他脑后用力往前推。 一个致命的裸绞。 不过四五秒钟,余小鱼裤子还没穿好,那躺在地上的彪形大汉就悄无声息地软倒下去,身躯触电般抽搐了两下,在江潜松手后眼睛一闭,头歪向一边。 程尧金给她拉上衣服,嗓音低哑,“没事了……没事了。” “江老师你别松开啊!”她看江潜站起身,急得跺了跺脚。 江潜一个箭步把她捞到怀里,脱下一只手套,在她身上匆匆摸索着,确认是否受了伤,余小鱼看他完全不顾地上的男人,拎起锅铲,对着光秃秃的大脑门“邦邦邦”敲了好几下。 “咦?真的晕过去了,我还以为是装的。”她咕哝。 ……他手劲可真大,这么一下子就把人撂倒了。 “他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江潜说,“小鱼,我们走。” “江老师,我脑壳疼……” 他眼里满是心疼,轻轻地撩开她的头发,磕到的地方肿了个小红包,但没什么大碍:“我吹吹,不疼了,不疼了。” 然后连吹了好几口气。 程尧金忽然想起来,对江潜道:“他说五分钟后车子就要过来,你带人了没?我们赶紧走。” “带了一个保镖,楼下只有两个帮派成员,解决了。” 江潜重新戴上羊皮手套,一脚踹开厨房门口昏迷的人,揽着余小鱼大步流星地往客厅走,低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拿起座机听筒放在耳边,手指噼里啪啦按了几个数字键。 “您好,拉博卡区警察局。”一个女声立刻响起。 “这里是卡洛斯梅洛街788号,C1163ADD,有人在居民楼里斗殴,还听到了枪声,请赶快来。” 江潜用标准的西班牙语快速说完,把座机重重一推,掏出克洛格,抬手对着厨房连开三枪。 “呯呯呯!” 座机扯着电线落地,插头冒出火星,仿佛是被他怒火滔天的眼眸点燃的。他微微喘着气,把枪一丢,垂目看向怀里完好无缺的人时,苍白冷厉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墙漆被震落,纷纷飘洒在翻倒的听筒上。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快如流星,余小鱼震惊地张开嘴,回过神时,已然被他带着跨出了公寓门。 ……等黑手党的人来了,就和警车撞个正着。 “别回头看,脏。”江潜轻吻了下她的额头。 三人出了居民楼,夜幕已经降临,两辆车停在路边。 “那两个晕过去的崽子拖到地下室去了。”保镖用西语跟他嘰里呱啦讲了几句,是从流氓嘴里撬出的信息。 江潜听完,问程尧金:“唐顺鑫是你什么人?” “我弟弟。” 他皱了皱眉,“你现在想去哪儿?” “回我住的酒店,最早明天回美国。今天多谢江总了,小鱼她是担心我,才陪我逃了一路,请不要怪她。” 余小鱼拉着她的手,“你回酒店不会又遇到那伙人吧?” 程尧金笑笑,“是我熟人开的酒店,我没用护照登记,很安全。” “你回美国跟我说一声啊。” “好。” 江潜叫保镖:“你陪程小姐回去,一直到她上飞机。” 又给了她一个装着现金的钱包,“还你上次的信用卡。” 程尧金道完谢,和保镖坐进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里,江潜领着余小鱼上了另一辆银色的斯巴鲁翼豹,宽敞的车型让她一坐下就伸直了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两辆车相背而驰,瞬息间开远了。 绕过街角,城市华灯初上。河中荡漾的水波倒映出古老的塔台,汽船载着游客从桥下经过,船身彩绘着“Argentinateama(阿根廷爱你)”的字样,放着轻快悠扬的探戈舞曲,岸边乘凉的热心居民啃着面包朝游客们挥手致意。 下午的一切都好像一场梦。 余小鱼精疲力尽地躺在后座,抱着枕头,和江潜絮絮叨叨说着出门后的惊险经历,声音从兴奋变得平缓,越来越低。 “我的跑车呢……” 江潜握着方向盘,心想小丫头还挺牛,这时候还惦记她的车。 ……不对,那车什么时候成她的了? 他从后视镜里看不到她的脸,红灯时回头一瞧,她抱着枕头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望着他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 “还笑,差点被人……”他说不下去了,想到当时自己闯进屋子看见的画面就心有余悸。 凌迟不过如此。 “你的车被人砸了,在厂里修。” “要修好啊,下次我还开它……” 余小鱼含糊地说,在桨声灯影里沉入了梦乡。 —————————— 鱼鱼:对不起,下次还敢??? 放下电话打三枪是《谍影重重》里的马特·达蒙。江老师发火都很克制,换了孟狗直接把枪子打人身上。 为什么金融精英会格斗,因为CFA考这个哈哈哈~?江老师今天开的还是速度与激情里布莱恩的车,那男主挺顾家的。下章要训孩子了(gt;﹏lt;) 偷家 桑塔纳在繁华的马路上疾驰,司机和保镖一言不发,程尧金坐在后座,头靠在车窗上。 金黄银白的霓虹灯像珠宝的光华,忽明忽暗照着她的脸,散乱的卷发间露出几缕血痕。她望着马德罗港口载歌载舞的人群,一口郁气生生哽在喉咙里,眼里的悲哀沉淀为一片死寂,在欢快的乐曲声中又慢慢变成磐石般的坚定。 灯光闪闪烁烁,大脑走马灯似的回放着过去的画面,一点一滴,从小到大,由远至近。她被回忆戳得鲜血淋漓,体无完肤,直到人山人海的广场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礼炮响,她才得以从漩涡里抽身。 布宜诺斯艾利斯将于下个月举办狂欢节,从一月下旬开始,每周六晚都有小规模的表演。此时五月广场极具节日氛围,到处是戴着鲜艷帽子、穿着奇装异服的艺人,有玩杂耍的、吹泡泡的、专门和游客照相的,还有一队街头音乐家敲着小鼓在玫瑰宫前演奏,引得行人聚集。 程尧金不由也朝那儿看去,贝尔格拉诺将军雕像的右前方拉着海报,和打鼓的音乐家离得很近,却宣传的是另一场演出,用中西双语写着—— 《1月29/30日19:00,贝莱斯体育场:歌神张学友南美巡回演唱会》 她一个激灵坐直了,当即叫司机:“送我先去另一个地方,离这辉叮然后再回酒店,拜托了!? 心脏跳得很快,然而这个大胆的想法一经生出,便再也消磨不掉。 她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一定要试试! 车按指示,从玫瑰宫北边的小路向西开,经过玛卡莎·纪尧姆桥,再往北几百米,停在拉奎尔公园附近的一个街区里,车牌避开摄像头。这片区域夜晚十分宁静,海浪声中偶尔听得几声犬吠,富户的别墅门口种植着大片香茅草、薄荷叶,蚊虫比别处少了许多。 程尧金从树后走出,大大方方走到一户院子前,推开花园的栅栏门,顺着小径走上台阶。 一只威猛的德牧在葡萄架下站起身,看到是她,摇摇尾巴,又趴下打盹儿了。 这里是唐顺鑫在马德罗港的家,母亲给他买来装修的,怕阿根廷治安不好,连狗都给他从美国家里空运了一条。 程尧金本科毕业刚来波士顿的时候在家住了一段时间,和那几条狗混得比人熟,狗喜欢人,就是一心一意地喜欢,不会有假,而人类的嘴惯于编造谎言,吐出恶毒伤人的字句。 她来过这房子一次,半个月前一下飞机,唐顺鑫就把她接来谈补足公司款项的事,对她十分殷勤。这次唐继寿来阿根廷看他,父子俩就住在里面,重要的东西应该也放在里面。 她试了试美国家里的密码,门开了。 晚上七点半,保姆已经下班回家,而唐家父子拿着VIP票去听张学友的演唱会,整栋二层小楼只有她一个人。 程尧金想了想,上楼走到书房,拉开所有抽屉,并没有找到目标物。 她的目光在房内扫了一圈,落在书桌后的保险柜上。唐继寿那天让儿子把U盘放到保险箱里,会是这个吗? 保险柜不大,盖着一条白色的亚麻蕾丝罩,也是家里的同款,显然母亲对儿子的照顾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恨不得把波士顿的家都给他搬到这来。 ……试一试,不行就算了。 她这样想着,没抱什么期望地输八位密码,输了家里三个人的生日,都不行,输自己的,更不行。 弄了一刻钟,保险柜显示错误次数太多,锁死了。 程尧金注视着这死皮赖脸就是不开的柜子,在它头顶拍了拍,用保镖的电话打给司机:“叫个搬家公司过来,我要搬行李,就一个重物。” 她抿着唇走出书房,情绪有点低落,路过虚掩着的房间,“等等……还有两个行李箱,不多。” 推开两个卧室的门,床上很乱,堆着球衣、裤子、文件夹,地上摊着28寸行李箱。 程尧金想起在办公室里偷听到的对话,唐继寿和唐顺鑫要回美国,把李明的投资撇干净,看这光景,是明天就要上飞机,今晚有演唱会,所以匆忙出门了。 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着她,让她蹲在唐继寿的黑色行李箱旁,拉开夹层的拉链。 里面是降压药、护照,和一个他五十大寿时唐顺鑫给他买的LV皮夹。程尧金一翻开,就看到一张唐顺鑫小时候的照片,抱着个大西瓜,骑着木马,笑得很开心。 这照片是在中国拍的,她记得那天,是弟弟三岁的生日,他们举家回乡,唐继寿夫妇带着儿子去县里的照相馆,让她在家陪奶奶。 奶奶打麻将输了几千块,和牌友说了一句:“要是我儿媳妇头一个生的是金宝就好了,再养一个干什么?费事。” 她六岁,晚上和菩萨许愿:能不能把我塞回妈妈肚子里? 她不想被生出来。 奶奶、爸爸妈妈都是这么想的。 唯一一个不这么想的就是弟弟,他想要一个能给自己玩具、听自己话、照顾自己的乖姐姐。 程尧金压住胃里的恶心,移开视线,把皮夹里的东西一股脑倒在床上,除了照片,还有银行卡、零钱、大额纸钞—— “U盘!” 她低低叫了一声。 竟然真让她给找着了! 就是当时在唐顺鑫办公桌上看到刻着字的黑色U盘,里面存着唐家和李明见不得光的交易,唐继寿把它放在了钱包里。 谁拿到,就掌握着德雷克船运公司的秘密,可以决定公司的股价走势,甚至左右唐家的命运。 还有一枚。 程尧金飞快地翻着箱子,没有,又翻背包,也没有,她立刻去唐顺鑫房间的箱子里找。 不出意外,第二枚U盘放在相同的地方,只不过钱包里的照片不是全家福,而是某个不知名的火辣比基尼美女,屁股比卡戴珊还大。 她还想抽他几张钞票,又嫌脏,就站起身,手心握着战利品快步走下楼,给司机打电话:“不好意思,把搬家公司退了吧,我现在就过来了。” 她从冰箱里拿了一瓶苏打水、一包三明治,狼吞虎咽地吃着,走出别墅大门,关门前不忘对客厅的摄像头做了个鄙视的手势。 德牧看她出来,又站起来摇尾巴,她把三明治的面包皮掰了点给它。 “以后咱们就不见了。” 狗听不懂,疑惑地歪着头,汪了两声。 程尧金摸摸它颈上的毛,孤身走入苍茫夜色。 不远处,大西洋的潮汐拍打着海滩,涛声阵阵,响彻云霄。 * 还不到八点,银色轿车开到雷科莱塔区的别墅,熄火时余小鱼还没醒。 江潜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终于狠下心,把她摇醒。 “……嗯?” “下车。”他语气淡淡。 余小鱼揉着眼睛,瞄了眼电子屏的时间,她才睡了二十分钟,又累又困,全身都没劲,朝他张开双臂。 江潜不抱她,冷着脸把后车门打开,她小小地哼了一声,打了个哈欠,蔫头耷脑地走向楼梯,破短袖衫挂在身上直晃荡。 她在楼梯上等江潜开门,回头却见他站在阶下,挽着脱下来的风衣,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余小鱼迟钝地想起来,他找到她之后,好像就没笑过,一直是这个严肃的神情,好像有谁死了。 ……呸呸呸! 她还没事呢。 他身后空荡荡的,少了好多车,余小鱼又打了个哈欠,“江老师,你派了多少人来找我们啊?叫他们都回来吧。” “派什么人?我又不是道上的,只有我和司机、保镖三个人在找。” “那这么多车哪去了?”她咧开嘴,“我还以为是去找我们的。” 江潜看她还没心没肺地笑,怒火攻心,喝了一声:“站好!不许嬉皮笑脸的。” 余小鱼浑身一抖,彻底醒了,眼圈又一红,“你吼什么呀……” 尾音触到他凝重的目光,立刻消失了。 她无辜地望着他,黑眼珠雾濛濛的,好像要滴出水来。江潜逼着自己不去看她这副委屈的表情,盯着她破损的衣服,背后又渗出冷汗,“你说,今天的事,错了没有?” “没有。”她极小声地道。 “大点声!错了没有?!” “我……我……”余小鱼百口莫辩,不敢看他焦急的眼睛,低着头来了一句,“我就是没错,我朋友有难,我看到了怎么能不帮?” “你就是这样帮的?” “那还能怎么样嘛!人家追她,她车被砸了,我就带着她开车逃,江老师,你不知道那些人追得有多紧,我根本没法到你说的商场去——” “还说?!”他严厉的声音突然拔高。 这一声把余小鱼给震住了,呆了几秒,抖着嘴唇,“哇”地一下哭了出来。 她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淌,两只手抹着脸,嘴里还碎碎念着:“我,我就是没错……我就是没错!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凶我!呜呜呜……” 江潜用车钥匙猛地砸了一下电表箱,“铛”地一声,余小鱼吓得连哭都止住了。 “不许哭!好好说话!” 他看着她强忍住泪意的小脸,和一抖一抖的双肩,心里刀割般疼,又气得够呛。 她知道他接到谢曼迪的电话时有多着急吗? 她知道他看到那辆被砸碎玻璃的蓝车时,有多恨自己来迟了吗? 她知道他在居民楼下发现新鲜的血迹,差一点就疯掉了吗? 她知道他一进门就看到那个男人压在她身上撕衣服,费了多少意志力才忍住杀人的冲动吗? 保镖跟他说那是阿根廷势力最大的黑手党,杀人不眨眼,她一个女孩子,一个手无寸铁、没有经过训练的女孩子,小小的、蜜罐子里泡大的一个人,整天跟他撒娇,要他抱,说话都软绵绵的,怎么能对付得了七八个持有武器的青壮年! 江潜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发生在那栋老公寓里的事。 而她居然还说,下次还想那么开车,觉得刺激,觉得像在拍电影! 她知不知道自己遭遇的是什么样的危险? 她想没想过一旦出事,他要怎样面对无法挽回的后果? 最坏的可能性呈现在面前,恐怕他会抑郁发作,和母亲一样从楼上跳下去。 江潜脸色铁青地望着她。 细碎的抽噎响起,而后止不住地变大,哭声再次回荡在空旷的车库里。 余小鱼对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残破的袖子在空中抖。 江潜今天是铁石心肠,任她怎么哭都不为所动,他绝对要让她认识到错误,竭力把声音放低些: “要提开车是吧?那我们就从开车说起。你开车的技术很好吗,敢在居民区五秒内加速到一百?!你知不知道交警给我打了多少电话?路上刮坏了多少辆车?” 他指着身后空缺的车位,“一辆路虎,一辆悍马,两辆兰博基尼,四辆保时捷,六辆法拉利,八辆奔驰,十几辆大众日产雪铁龙。能收赔款的倒好,限量车人家不收钱,我拿自己的车叫夏秘书谈好赔出去,这倒是其次,万幸没撞到人!” ———————— 什么叫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啊(???) 马德罗港区所有街道都以阿根廷的着名女性命名。拉美的女权运动在独立战争取得胜利后就展开了,阿根廷的伊莎贝尔·庇隆在是世界上第一位女总统。程尧金走的玛卡莎·纪尧姆桥是为了纪念独立战争中的一位女英雄,象征她将要独立于家庭。 极限车速 余小鱼张口结舌,她……原来蹭了那么多车吗? 她心虚了,吸着鼻子:“你就是,就是心疼车!又不是我想开那么快,是后面有人在追我们啊!你能不能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你,你能不开快?” 江潜被她气得头晕目眩,扶住栏杆,“我是心疼车?你以为我心疼车?!我生气,气的是你没有金刚钻还要硬揽瓷器活,港区赌场附近那么多出租车,你偏要自己开!撞了人怎么办?别人家里没有父母儿女吗?把自己撞了怎么办?我在阿根廷给你买个棺材,把你装进去,运回银城给你妈你舅舅看?我宁可把自己装进去!” 余小鱼哭着跺脚:“你咒我!你怎么能咒我!你收回去!你快收回去!呸呸呸!” 江潜血压飙升,身子一晃,好容易站住脚,觉得自己需要速效救心丸。 他举起一只手,深呼吸,放慢语速,“好,我收回去,你听我说,我在跟你讲道理。” 余小鱼嗯了一声,抹了把眼泪,“这才像话。” ……她说什么? 江潜喘了好几口气,忽略这句本该属于他的台词,“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你的最优选择应该是出租车,景点的司机都懂英语,他们根本不用地图,只要多给点钱,就能想法子把追兵甩掉。在车上你让司机给我打电话,然后报警,这比你自己开车要省时省力得多。你错在高估自己的实力,万一运气差点,脑子转慢点,你们两个人全完了。” “可是我没现金!”余小鱼理直气壮地说,“我唯一的选项就是自己开车,而且你说这车特别能跑。” “我不是给你换了几万比索放包里吗?昨天还在!”江潜匪夷所思。 “我……我……” 江潜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有事瞒着他,走上几级台阶,轻声道:“你说实话,我不骂你。” 余小鱼看了他半晌,期期艾艾地小声道:“我在赌场里输光了,一个硬币都没有了。” 江潜没开口,过了几秒,僵硬地道:“我知道了。” 然后机械地抬腿走上台阶,开门,走进屋。 “江老师!”她追上来。 江潜甩开她的手,“别扯我衣服。” 那一刻,余小鱼突然很害怕,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大哭起来,无论他怎么拂开她的手,她都紧紧地勒着不放。 眼泪浸湿了衬衫,江潜手里的风衣掉在地上。 “江老师,你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后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你别不要我,呜呜……江老师,你抱抱我……” 江潜胸口像压了块巨石,一阵阵地钝痛,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她的小手拉下去。 余小鱼懵了一瞬,泪汪汪地凝视着他,脸上的灰尘和泪水混在一起,花得像只流浪猫,声线不可置信地颤抖:“江老师,你是不是,是不是不要我了……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江潜再多一秒就要忍不住了,给她胡乱擦了两下眼泪,捡起风衣,说了句“好好反省”,狼狈地逃去客卧,锁上门。 “江老师……江老师,你开门!” 她在外面一边哭一边挠门,撕心裂肺,“你不要我了对不对,你都不抱我……” 他坐在椅子上,掐着自己的手腕。 正在睡觉的水豚被吵醒,用门牙顶开落地窗,走进来坐到他身边嚼叶子,默默地陪着。 这一整夜,江潜都没合眼。 * 第二天余小鱼醒来的时候,主卧里只有她一人。 十二点钟,管家大妈把做好的午餐放在桌上,将离开的时候看到她洗完澡出来了,关切地问她怎么回事,眼睛肿成这样。 余小鱼一下子就趴在桌上哭了,大妈急得要给江潜打电话,她制止了,哽咽道:“我跟他吵架了。” 大妈挑了挑眉毛,指着饭菜:“那更要好好吃饭,吃饱才有力气吵。” 然后笑着用西语感叹一句:“Tanjoven(年轻真好)!” “真没有同情心,居然还笑得出来。”余小鱼擤完鼻涕,大口大口地吃着牛肉卷饼。 江潜中午都是不回家的,她没有费工夫问他,到了下班的点,她也没有联系他,微信对话框里还是昨天一连串的表情包。程尧金倒是说她已经找机场的警察办完丢失证明,上飞机了,让她好好休息。 ……怎么能好好休息? 昨天晚上她在门外哭了几个小时,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来是在床上,衣服还没换。 敢情他就把她从地上捡起来,扔主卧去了。 回忆起昨晚他生气的样子,她的眼泪又要冒出来,赶紧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个坏人,他那么凶,还吼她,爸爸都没那么吼过她。 余小鱼去洗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点,可黑眼圈和红眼皮太明显了,在镜子里看上去像一条化了烟熏妆的大眼泡金鱼。 “ISappidaskleineKrokodil(我叫咬咬是一只小鳄鱼)……” 铃声响起,是德语的《小鳄鱼之歌》。 中文谐音听起来有无数个“傻逼”,她今天才换的。 余小鱼忐忑不安地坐到床边,踌躇了半分钟,才按下通话键,没说话。 那一头也没想让她先开口,开门见山:“你到车库来,我在下面。” 然后挂了。 “我才不下去。”她嘟囔。 十分钟后,她上完厕所,吃完饼干,浇完盆栽,喝了几口水冷静,觉得要跟他说清楚——她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都不想看见他。 余小鱼对镜子里点点头,自我鼓励:“不就是跟他说句话嘛!说完就让他滚,回来刷剧。今天我要刷通宵。” 她穿着睡衣踩着拖鞋从楼梯下去,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车库里,等看到昨天那辆海湾蓝、保险杠断了、车身也凹下去一小块的日产GTR时,气焰顷刻间弱了大半,磨磨蹭蹭地走到车旁,还没开始清嗓子演讲,就被一只手拖进了副驾驶。 “你干嘛?!”她不情不愿地坐在座位上。 “系安全带。” “我不系。” “不要让我再说一次。” 余小鱼瞪了他好几眼,腹诽着系上。 “你这车还没修好,能开?” 江潜不说话,目不斜视,打着方向盘开出地库。 “你要带我去哪?” 她问了好几遍,他都没回答,把车开上大道。 余小鱼心里打鼓,他不会要带她去赌场,然后重演一遍昨天的交通事故吧? 不,肯定不会!他就剩这几辆车了,没别的豪车可以赔人家。 她哼了一声,扭头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 大楼从密集变得稀疏,灯光从明亮变得黯淡,经过港区,车还在继续开。天上挂着半弯月亮,陪他们一路南下,在夜幕中越来越亮。 他不说,余小鱼便也不问,低头玩手机,就这样过了一个半小时,不知开到了哪个旮旯角,海浪的声音远远传来。 江潜踩下刹车,终于冷冷地说了今天的第三句话。 “你不是喜欢刺激吗?我带你去找点刺激。” “嚓”地一声,安全带被解开。 没等余小鱼反应过来,江潜将她拽到腿上,把自己的安全带从她背后绕过去。 粗砺的带子贴着肩胛骨,摩擦得微痛,她竖起眉头,使劲推搡着他,另一只手还没摸到插扣就转了个方向,紧张地攥住他换档位的手。 “你干什么?!” “我说过了。” 话音刚落,两侧车窗外的景物又开始移动。 余小鱼吓了好大一跳,“你把我放下去,你不能,不能这样开车!你放开我——” 江潜单手握着方向盘,扯开领带往后一扔,把她脑袋按在胸前堵住嘴,踩下油门。 “唔唔……” 她感到车子飞快地往前驶,心跳瞬间加速,狠狠地一口咬下去,企图让他清醒过来。 吃痛的吸气在头顶响起。 “嘴倒是厉害。”江潜直视前方,加了一档。 车子蓦然加速,余小鱼往前一倒,鼻子磕到他坚硬的胸膛,疼得眼花缭乱。她怕他在盛怒之下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强自镇定想和他辩一辩,可他压着她的头,根本不让她开口,任凭她怎么咬都不松手。 江潜被她的小尖牙啃破了皮,硬是一声不吭,把GTR开下高速公路,打着远光灯朝沙滩奔去。 大风呼啸,涛声越来越近,余小鱼出了一背冷汗,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起来,好不容易才抬起脸叫道: “你是不是疯了!到底要做什么?!” 借着惨白的月光,她看见这里是一片荒无人烟的石滩,车灯照亮的地方布满细碎石块,海岸线就在二十米开外,末端被浓墨般的黑暗吞噬。 下一秒,江潜把灯关了。 车停了。 暗中有浪涛拍击礁石的巨响,透过车窗,震得她耳膜发麻,她从来不知道大海能这样咆哮。 越看不见,就越害怕。 余小鱼心如乱麻,下意识抓住他的手,他甩开,从睡裙下摸进去,扯开内裤,强硬地弄了两下。 她被他弄疼了,打他,手腕被擒住塞到他背后,夹在外套和衬衫之间。 “你——” 话音消失在引擎的怒吼声里。 车再次跑起来的那一霎,他直直挤了进去。 余小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弄懵了,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坐在他身上剧烈地抖起来。 巨大的恐慌犹如一张铁丝网,把她牢牢地捆在他身前,丝毫动弹不得,她听见他换挡,鸣笛,踩油门,车子在海浪声中轰鸣着向前冲去,犹如一场自杀式的袭击,眼泪终于一下子涌了出来,好像大梦初醒: “停车!你停车!”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车轮在飞驰中砰砰啪啪碾过石块,震得车身持续晃动,惊恐的叫声被抛上了浪尖,又陡然间塌下来,变成垂死的呻吟。 黑暗里,江潜的声音冷若冰霜,带着隐隐的疯狂:“我今天就陪你刺激到底。” 他疯了……他疯了! 余小鱼脑子里什么也想不了,无助地哭叫着,对着他又咬又掐,可是没有用。短短几秒之间,仪表盘上的荧光数字飙上一百,他插在她身体里,感受着震动中的窄穴死命地绞住他,像伸出无数条小手攀缘洪水中的浮木。 “怕了?”他喘息着问她,握着方向盘的手臂青筋暴起,“跟我一起死,怕了?” 他只是在驾驶位坐着,就已经快要了她的命,她被海滩上的沙砾石子颠得要死要活,身子不受控制地在他腿上扭起来。闪电般的车速带来失重感,她几乎窒息,仰头大口大口吸入氧气,腿心吮着巨物抽搐个不停,僵直的手脚软成了一滩泥,只能一边哭一边骑着他哆嗦。 云层移开,月光透澈无比地洒下来,她艰难地转头,泪眼朦胧中看到大海以快得出奇的速度朝自己逼近。高高腾起的海浪形成一堵墨黑的高墙,张牙舞爪地倾压下来,雪白的浪花、深渊般的天空、漫长不见尽头的海岸线,一切都带着人类无法抗衡的力量,即将把这只渺小的钢铁玩具卷入其中,撕扯得粉碎。 车灯一开,眼前豁然大亮,她看清了汹涌的海水离车尚有距离,流着眼泪拽住他的衬衫领子,满眼绝望的恳求,却说不出一个字,穴里颤巍巍地夹他,嗓子里溢出的全是忽高忽低的呻吟。 江潜扫了眼她在他身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车头打了个弯,一脚油门踩到底,朝夜空下的沙丘冲去。 “这就是你昨天的速度,十秒上两百,记好这种感觉。”他咬牙道。 “啊!” 余小鱼再也不敢看了,把脸埋在他怀里,只感觉车子要离开地面飞起来,衣服都在往下坠,死死地抱住他的腰。 前方一个大下坡,车头悬空扬起,而后如海鸥般俯冲下去。那一刹,恐惧到了顶点,她无法呼吸,耳朵里灌满狂风和海浪,身体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咬着那根贯穿她的东西骑了两下,企图用极致的快感把这可怖的场面抛至脑后…… 车轮贴着沙地,重重撞上一块大石,猛地跳了一下,咣当摔在地面,随着重力往下滑。她霍然挺起上半身,闭着眼摇着脑袋尖叫,穴里随着落地喷出一大股水花,从小腹到腿根都触电般痉挛起来,到达了濒死的巅峰。 江潜拉到最大档,瞬息之间冲出几百米,就着她高潮时涌出的润滑,向上一挺。 车速表盘指向最大值。 他仰头射出来。 一个急刹,车里散落的物品扑在挡风玻璃上。 过了片刻,低喘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起来。 “还超速吗?” “还敢找死吗?” 心跳在寂静中久久不能平息,江潜垂下眼,她在他臂弯里昏了过去,腰肢还在高潮的余波中抽动。 他抹去她眼角的晶莹,打开车窗,让清凉的海风吹进来。 苍茫月色下,海滩上停着一辆熄火的孤车,无声面对着大西洋。 海边清晨 布宜诺斯艾利斯省,恩塞纳达。 盛夏的海边夜风清凉,玫瑰花馥郁的香气萦绕在古罗马式的庭院中,脚步经过立柱走廊时,淡金色的顶灯应声而开,照亮了落地窗后的别墅大厅。 怀里的人感觉到光线,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到家了。”江潜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 这栋海景别墅坐落在山崖上,出门就是11号公路,距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七十公里,交通方便。在阿根廷的三年内,他常来这里度周末,也常在短途车赛中跑这条线,因此十分熟悉沿路地形。车子今天没修完,但性能没有受损,若非如此,他绝无把握带她在海岸上摸黑开那么快。 她被他吓坏了,也累坏了。 江潜抱着她走上楼,放到卧室绣着金玫瑰的大床上,解下三面纱幔。他的豌豆公主倦怠地窝在枕头间,像一只被吵醒的猫咪,脸颊蹭着被褥上的刺绣,在他的爱抚下懒懒地翻身,露出雪白柔软的肚皮,和腿间露水未干的娇嫩花苞。 那是半个钟头前被他折磨过的地方,此刻在灵活修长的手指下妩媚地绽放,天鹅绒似的裹着他,随着他的节奏吞吐指尖,渗出花蜜。 又娇,又甜。 江潜呼吸重了,躺下去,把她拢进怀抱中,一边轻柔地抚弄,一边低声道:“乖孩子,知道错了是不是?” “嗯……” 细细的哼在帐中响起。 “只要你说一句对不起,我都不会这么生气。你明明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说,害得我今天去了公司,白天都在想你,一件事也没办成。” “嗯……”余小鱼把脸贴在他心口,蹭了蹭,“对不起。” 江潜被她蹭得心都化了,恨不得把昨天的自己吊起来抽一顿,胸口酸胀,“我说过,会永远和你在一起,怎么不相信呢?那么跟我哭,真当我的心是铁打的。” “你都……嗯……你都不抱我……”她带着鼻音说。 他把她抱得紧紧的,“我现在抱,好不好?昨天你情绪上来,我没法在那种情况下跟你讲道理,我得让你知道,开那么快是对生命不负责任,只有这一次,没有下次了。” “你凶我……”她的眼泪又出来了,表情可怜兮兮。 “以后都不凶了,只要你乖乖的,遵纪守法。我怕的不是给你善后,给人家赔礼道歉,怕的是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逞强,伤了自己。你想过你朋友坐在副驾驶,看你在居民区五秒一百地加速,是什么感觉吗?为了逃生这么做情有可原,但你不该说‘还想再来一次’。今天是为了让你知道,刺激的事很危险,开车是这样,赌博也是这样,会上瘾,一次偶然的幸运会让你高估自己的实力,下次事情真来了,再想复刻成功,就很难了。” 她嘴一扁,“你也上瘾,你现在就上瘾!” 江潜确实对于这件事有点上头,把手从腿心移开,抚摸着她的背,“我看没弄破,疼不疼?” “疼……”余小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凶我,我肚子疼腿疼脚疼,哪里都疼。我头上还撞了个包!你看你看……” 她把脑袋凑过来,江潜捋开浓密的黑发,哪有包,早消肿了。可他还是揉着吹了吹,“好了,睡一觉包就没了。” 他刚支起上身,她就扑在他腰上,哼唧着不让他走,眼眶里盈盈的水快要滴下来。 江潜心疼死了,啄吻她的脸,“我不走,就在这陪你,只是去下浴室。” 她不说话,就把他牢牢抱着。 “娇娇,这么粘人,我不在怎么办啊。”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她打横抱起,“那我们去洗澡,然后再睡觉。” 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破涕为笑。 深夜十一点,别墅里的灯都灭了,窗外有蟋蟀和青蛙的低鸣。 余小鱼躺在他胳膊上,闭着眼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他怎么可怕怎么凶,声音渐渐低下来,变成安眠的呼吸。 江潜等她睡了才肯放空心神,冷不防又想起一个严肃的问题—— 她喜欢小孩子,要是以后家里多一个这样的怎么办? 他不得辞职在家绞尽脑汁哄两个啊? 想到这里,他感到未来非常严峻,担忧得都睡不着了。 ……辞职就辞职吧。 能天天多看着她一点,也放心些。 ……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丫头。 这夜一觉酣甜,清晨的日光从纱窗外移进来,鸟鸣啁啾,微风拂面。山坡下的大海呈现出清澈温和的浅蓝色,宁静得像一匹微带褶皱的丝绸,竖起耳朵,可以听到细微的浪花声。 余小鱼喜欢这样的大海,在窗帘的缝隙里看了很久,转头望着他沉睡的脸。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睡着的样子,每天总是他先起床,然后把她拎起来洗脸刷牙吃早饭,她甚至不知道他的闹铃是什么,因为他可以做到只响一声就立刻掐掉。 昨天……他也很紧张吧。 她知道他是想让她换位思考一下,她开着那辆跑车在街区里逃命,给他带来了多少恐慌,做过就算了,她竟然还在回家的路上炫耀似的对他讲述经过。 他气她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 家里的长辈老是说她做事有点莽,是从小到大没有真正遇到过危险的缘故,她总相信一件事的结果是好的,就算发生意外事故,也能逢凶化吉。 但她想到认识的人,想到这个世界上发生过的一些事,其实并不是这样。她的运气要比旁人多一点,已经是金字塔尖那百分之一的幸运儿了。 她何其有幸拥有这样的生活。 余小鱼偷偷地亲了一下嘴边的皮肤,稍稍抬起身子,这么一点动静,就让他刷地睁开了眼睛,手臂搭到她腰上。 一个不用经过大脑的反射性动作。 她望着他,黑眼睛弯成月牙,“早上好呀,江老师,我不会跑哦。” “早。”江潜凝视着她,嗓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他的目光那样温柔,含着微微的笑意,好像在看一道可以许愿的彩虹。早晨的阳光在这张脸上投射出一条玫瑰花枝的影子,把眉宇衬得安静而隽永,她不禁用手指轻轻地触碰,认真描摹起他的轮廓。 他的眼睛形状有些长,瞳仁深黑,眼尾不上翘,也不下撇,是端庄持重的君子样,可偏偏又生着内双和一对卧蚕,若说是桃花眼,平常看人时却没有那样缱绻的神采,而是清冷的疏离。他的睫毛很密,摸上去比蝴蝶的翅膀硬,惯于挡住风霜、遮住情绪,垂睫敛眸的时候,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鼻梁很挺,不同于拔地而起的高山,带着一抹出尘的秀气,像泼墨画里照水的峰峦。下面淡红色的嘴唇总是闭着,看着高傲冷淡,亲吻时比丝绒还要温暖柔软,时尚杂志认为这样饱满的唇珠生在一个男人脸上是很性感的,但绝不会有人用这两个字形容他。 他脸部的线条和眼神都太锋利了,只有零星几个片段才会柔化,连抱着她翻云覆雨的时候,都能显出一股沉沉的压迫感。 她更喜欢他此刻这样,迎着阳光温柔地笑。 美好得不像话。 只属于她一个人。 “看够了?” 江潜捉住她的手,捏了捏。 她还有另一只手,不依不挠地继续往下摸,划过他的下巴,凸起的喉结,坚硬的锁骨,裸露的温热胸膛……两根手指学走路,啪嗒啪嗒沿着腹肌中央的线走下去,她听到他吸了口气。 “这是好孩子会做的事吗?”他沉声问。 余小鱼装听不懂,趴到他身上,做出一副愧疚的模样,用唇瓣蹭着他左边的胸,“江老师,你这里疼不疼呀……” 那里被她咬过两次了。 “你就嘴巴厉害。”他深呼吸,腹肌绷得更紧。 下一瞬,从未有过的触觉让他头脑一片空白,火苗噌地从皮肤下蹿起来,烧灼得他耳朵发红。 她吮着他的乳头,舔上次愈合的伤口,柔嫩的舌头在乳晕周围打着圈,扫过昨天留下的浅浅牙印。江潜抓着床单,手背青蓝色的静脉一根根爆出来,眯眼看她咂咂吮吸着,红润的唇瓣在滚烫的肌肤上擦来擦去,仿佛那儿有甘甜的汁水可以喂饱她。 她津津有味地品尝了一阵,抬起小鹿似的眼睛,对他说:“江老师,你每天早晨身上的奶香味都好浓啊,是不是半夜偷偷喝奶了?” 江潜是喝奶粉长大的,从出生喝到上大学,但工作后都改喝咖啡了,只有失眠时会喝一小杯加蜂蜜的脱脂牛奶。 他极力忍耐着,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瞎说。” 余小鱼撑起上半身,两只手都被他攥住,十指相扣。 她低下头,眨了眨眼,双腿分开跪坐在他腰上,翘起臀部磨了两下,“说谎的人鼻子会变长哦。” 话音未落,那根粗大的东西一下子变长,立起来卡在臀缝间,对着她虎视眈眈。 她仿佛没有察觉到,好奇地看着他红透的耳朵,他这是……害羞了吗? 她晃着身子,腿心在他凸起的六块腹肌上从后滑到前,从前滑到后,坏笑着问:“江老师,你到底起不起床呀?” 江潜咬牙克制住把她压在身下整治的冲动,昨天她都在车上晕过去了,他是不愿再累着她的。 可这个小坏蛋埋在他胸前吸来吸去的时候,把内裤都脱了,睡觉也没穿衣服,就这么一丝不挂地骑在他身上玩。这些天他喂得好,她身上长了些肉,阳光照下来,宛如羊脂玉做成的一个玲珑小人儿,看起来美味极了。 他喘着气偏过脸。 余小鱼撇了撇嘴,很不满意他的态度,不管抵在后腰的凶器,在他光滑结实的腹肌上前前后后地动。 一遍又一遍。 湿答答的花瓣从肚脐下方掠过,滑了几寸远,又回到原点,很快就把腹部磨得一片濡湿,凉丝丝地暴露在空气中。她掌握了角度,用他贲张的肌肉按摩前端的小粒,下面那张小嘴流着涎液吮吻他,抬起腰时发出“啵”地一响,像鱼探出水面呼吸的声音。 “江老师……江老师……” 她颤声唤他,眸子里逐渐蒙上一层薄雾,腰身晃得越来越急,直到腿心剧烈地抖了两下,嗓子里发出一声慵懒的长吟,伏倒在他胸前,用柔滑的乳尖不停地蹭他。 “你怎么不看我……嗯……好舒服……” 江潜全身的血都给她蹭得往下涌,再忍就要憋出病来了,喉结滚动着,把她放到腰间坐好,说了句“你自找的”,刚想伸手去拉床头的抽屉,下身忽然一热。 他脑中轰然一响。 “小鱼,拿出去。” 他有些慌了,可她抱住他,翕张的蜜穴已经把昂首挺立的性器整根吞吃进去,上上下下地骑起来,像一匹精神十足的小豹子,眼神迷离,把他的大手放在自己腰上。 “江老师,你抱抱我……” 江潜就是再理智,也无法抗拒这样的热情,喘息着把她抱在怀中,狂乱地吻她的脸。无比鲜明的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头一次没有遮蔽地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声音哑得不像样。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鱼,不能这样……帮我把它拿出去,好不好?会怀孕的……”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抵御这种令人发疯的触感,提着她的腰把她从身上拎起来。水淋淋的花穴正吃得起劲,性器滑出来半截,余小鱼搂住他的脖子呜咽: “不要走嘛……江老师,你进来……嗯……你进来……深一点……我想要你深一点……” 江潜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半,抽屉里的避孕套明明一伸手就能够到,眼下却仿佛有千里之隔,他耳朵里都是她的求欢,让他深一点,重一点,填满她,把她送上快乐的天堂…… 可是不行,绝对不行。 “小鱼……小鱼,你还小,不能这样……” 他徒劳地辩解着,念给自己听,但身体的反应远比混沌的思维快,他松开手,她又坐了下去,穴里涌出一小股水,沾湿了床单。他发现自己正就着润滑大开大合地冲撞,双手揉捏着丰腴的臀瓣,而她脸颊潮红,被这样的力道弄得飘飘然不知今夕何夕。 没有套子阻隔,甬道里的嫩肉层层迭迭地挤上来,拼命地嗦咬,把冠头拖向最深处的花房。硕大的茎身将穴口撑得很大,只留了两颗囊袋在外面,啪啪地撞红了腿根,水花飞溅在枕头上。她由欲望驱使着变换方向,也不知跟哪个片子学的,含着他左右摆腰,让他舒爽得头皮发麻,细密的电流从尾椎窜过去,汇聚在一点上。 江潜快撑不住了,用力将她按在身上固定住,呻吟道:“小鱼,别动……别动,我不能……” 还差一点就到了,她蹙着眉呼了几口气,握着他的手覆住乳房,含混不清地叫道:“我不小了……江老师,你动一动嘛……” 江潜告诉自己不要去看她的眼睛,不要去闻她身上的味道,他不能在没有备孕的情况下这样做,汗水从额上滚滚落下。 “江老师……”余小鱼故技重施,把头埋在他胸口,张嘴吸吮粉色的乳头,娇声娇气地求他动,“嗯……最喜欢江老师了……怎么样都可以……” 他感到虚空中那条警戒线越来越模糊,拍了一下她摇动的小屁股,“再动……就射进来了。” “嗯……” 江潜捧住她的脸,双重煎熬让他难以吐出一句连续的话,“小鱼……你想好了吗?” 她拉开他的手,又直起上半身,脊背挺成了纱帐械囊徽欧,宣示着对这片海域的主权,腰肢如狂风中的柳枝再度摆动起来。快感堆积如潮,一波一波迭上云端,她目光涣散,什么都看不见了,小腹猛烈地抽搐,仍不舍得松口,穴里不知疲倦地吞咽着性器,每次坐下去都喷出大量的水,上面也飞着眼泪哭叫? “江老师……我想……我想让你舒服……你射进来……啊……” 江潜用仅剩的清醒一把掐住她的腰,重重插了数十下,把她顶得摇摇欲坠,在轮番而至的高潮中甩着头发,颤着双乳,合不拢的腿心麻痒难当,犹如泡在催情的药水中,突然间浑身僵住,抽了口气,酥软至极的穴再也咬不动,汹涌地喷着液体向后倒去。 他在那一刻抽出来,射在她泥泞的穴口,艷红充血的花瓣挂满白浊,顺着会阴淅淅沥沥滴在床单上。 江潜把她捞起来,手指压上颈部大动脉,她奄奄一息地靠在他肩头,双目紧闭,晕了过去。 “傻姑娘……” 他大汗淋漓,在高高升起的太阳下拥着她,不愿放手。 ……昨晚跟她说什么来着? 太刺激的事,很危险。 这孩子是听一半漏一半,今早就勾了他的魂,差点要了他的命。 别怕 因反叛而产生的刺激感持续了两天,压迫着神经,让人极度劳累。 拖着行李箱出了机场,北风卷着纷飞的大雪迎面扑来,终于给头脑降了温,程尧金把貂皮围脖裹紧了些,摸出一根电子烟,心烦意乱地等网约车来接。 她不想坐出租车,首都的本地司机话太多了。这次秘密回国,她要来办一件事,没有心情跟任何人聊天。 从阿根廷回到美国,只过了24小时,她就换了手机和号码,跟公司请了长假,把几栋房子托中介卖了,手头存款全部转入瑞士私人银行的账户,然后匆匆收好行李,登上飞往中国的早班机。 五分钟后车来了,她报了酒店名,点开手机通讯录,没有迟疑地拨了个电话。 “你好,请问哪位?” 另一头熟悉的男声响起,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是我。戴昱秋,我有事要咨询你,你看什么时候方便,我们在银城见个面。” 戴昱秋正在办公室里写材料,听到这声音,下意识去拿茶杯,盖子没拿稳掉在桌上,发出清晰的当啷一响。 “咳咳……程尧金,你回国了?” “你什么时候有空?” 戴昱秋踌躇片刻,用机械的语气道:“不好意思啊,我在首都出差,这几天不回银城。” “那正好,我刚下飞机,就在这。” 他忍不住问:“到底什么事?我们已经……” “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以为我找你是为了叙旧。” 程尧金望着高速公路一侧白雪皑皑的平原,压低声音,“我手上有个东西,想举报官商勾结洗钱。你不是在监察委吗,我想咨询你这个事情要怎么操作,我在国内只认识你一个政法体制内的人。” 戴昱秋吓了一跳,“就你一个人?你怎么掺和这种事?” “你别管。什么时候见?” “明晚找个地方商量吧。” “谢谢。” “先说明,我只给你建议参考啊,你悠着点。”他皱眉喝了口茶,“我奉劝你,如果没有损害到你的切身利益,就别——” 对面已经挂了。 程尧金点开地图,在西城区找了家咖啡厅,一分钟不到就给他用短信发了时间地址。 微信已经删了,她现在只有他的号码。 戴昱秋的性格她清楚,抛开私德不谈,公德是有的,要是找他谈专业和工作上的事,他不会因为私人矛盾带情绪,也不会说谎、推脱。 所以别人大多评价他“老实、勤恳”。 程尧金想到上一段持续四年的感情,内心毫无波澜。原来才半年吗?她怎么觉得大闹婚宴、把叉子往他手上扎已经遥远得像上辈子的事了。 人家都说“情场失意,商场得意”,她回了美国,公司股价一路飙升。如果可以,她还想再闹一次,闹大点,说不定财运会更好? 她读商学院那会儿就开始进社会打拼,自知脾气不适合当员工,只能当老板,一个职场菜鸟拿着炒股赚来的钱养几个小菜鸟,跌过的跟头不计其数。这几年的经验让她深知要办成一件事,有时不可避免地要跟看不顺眼的人合作,甚至想方设法求他们。 但她是个只看结果的人。 就是因为这种心态,初创的公司拿到投资上市了。 程尧金想到给合伙人写的请假邮件,她说自己腰椎出了问题,要回国做手术休养两个月,也不知道两个月能不能顺利办完。 那天她躲在唐顺鑫办公室录了音,后来看新闻,国内确实在反贪。说实话,她对这些政界事件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清楚李明和他弟弟是谁,干过哪些坏事。 她要做的只是给唐家当头棒喝,试想要是把这两个U盘和录音举报上去,内容公开后,德雷克船运公司的股票至少会跌暴,股东撤资,外国人对这类负面消息非常敏感。 现在只要有任何能打击到唐家的事,她都会去做。 想到在阿根廷受的罪,她恨不得把他们一家三口打包送到监狱里劳改,可惜没那个能力。 “小姐,要停哪儿?” 程尧金指了下前面的路口。 再过几天就是元宵节了,司机师傅笑呵呵地道:“祝您新春快乐,阖家团圆。” 她笑了一下,“谢谢,我不圆,您圆吧。” * 江潜端着果盘走进卧室,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坐下来。 窗外的月亮比昨天丰满了些,潮声也比昨天更大,就快到正月十五了。 “醒了就吃点水果吧。” 叫了两声,没反应,他弯腰掀被子,余小鱼一下子用被子蒙住头,两条光溜溜的腿露在外面,把床蹬得咚咚响。 “别动!针头还没拔!” 他拔萝卜似的把她从被子里拔出来,拎过左手,动作轻快地拔掉针头,托住她的背坐起来,“好了,下次别那么……” “你不许说!”她满脸通红地捂住他的嘴。 她睡得太久,江潜给她量了血压,测了指标,然后在床边挂了瓶生理盐水。快输完的时候她醒了,又渴又饿,但是不好意思叫他,一想到早上自己跟吃了药似的在他身上作威作福,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怎么回事啊…… 他不就是对她笑了一下吗,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做到晕倒输液,Po文作者都不敢这么写。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江潜被她堵着嘴,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余小鱼才收回手,把脸埋在膝盖上。 “没有笑你,快吃点东西,要饿坏了。”他揉揉她的脑袋,从盘子里拿了半个剥好的山竹,在她眼皮底下晃了晃,“吃不吃?” 余小鱼闻到浓郁的果香,抬头啊呜一口咬住,嚼着山竹肉,两只乌黑的眼睛疑惑地打量着他:“你怎么就没事呢……” “因为你缺乏运动。”江潜无奈地叹气,给她戴上一次性手套。 “我身体很好的!”余小鱼瞪着他。 她忽然想起什么,唰地捋起睡裙,对他露出小肚子,低头道:“我是不是有一点腹肌啦,做出来的。” 然后嘿嘿了两声。 江潜哭笑不得,摸一摸她滑溜溜的肚皮,“你这叫什么腹肌?想练的话我陪你练,不过不准叫累。” “你烦死了,老是想那种事!” “我说的是在健身房练。”江潜摇头,“慢慢吃,不急,我去厨房烤点面包,马上就好。” “我要吃肉。”她饿得眼冒绿光。 “嗯,炖了牛尾汤,给你一个人吃。” 江潜出去之后,余小鱼把水果一扫而光。不知道是不是水果酸甜开胃的缘故,她更饿了,连十分钟都等不了,下床上了个厕所,摇摇晃晃地走下楼,吸着鼻子闻食物的气味,肚子咕咕直叫。 厨房对着花园,有一个开放式料理台,此时烤箱里亮着灯,明火灶上架着两口锅,油烟机开到最大,落地窗也开了一点。江潜系着围裙,卷着衬衫袖子,在平底锅里加了点烟熏红椒粉翻炒,一团煎到焦黄的食材在空中颠来颠去,比土豆丝粗,也不是西葫芦丝的颜色,冒着大蒜和橄榄油的香气。 “这是什么呀?”她趴在料理台上看他炒菜,很好奇。 “娇娇过去一点,要烫到了。”他关了火,拿了个餐垫,把平底锅放在她手边,挤了点柠檬汁进去,“吹一吹再吃。” 余小鱼戴着塑料手套抓了一把,放进嘴里嚼了嚼,外面又香又脆,里头的肉鲜香软嫩,带着红椒粉的甜和柠檬的微酸,风味浓郁极了。 “是鱼?” “鳗鱼苗。” “我要让我妈学做这个。”她又吞了一大口。 江潜没告诉她这玩意是昨晚坐他的私人飞机从西班牙空运过来的,要在原产地拍卖获得,只笑道:“你妈妈开店够辛苦了,想吃我下次再给你做。” 烤箱叮了一声,他从里面拿出两根切好片的法棍,放到盛鳗鱼苗的锅里,再揭开铸铁锅的盖子,一股牛肉的浓香顿时充满了整个厨房。汤炖了三个小时,在炉子上冒着粘稠的泡泡,四块焦褐色的小牛尾浸在番茄、胡萝卜和洋葱熬制的红色汤汁里,他用锅铲翻动几下,把一束百里香挑出来扔掉,食指在铲面快速一抹,放到舌尖尝了尝。 “汁收好了,要酸奶油吗?” “要。” 江潜就转身去落地窗边的冰箱拿,刚打开柜门,猛地向后跳了一大步。 “怎么了怎么了?”余小鱼跑过来。 “……没事,你过去,别站在这。” 他硬着头皮,默念着“我看不见我看不见”,飞快地把一盒酸奶油拿了出来,放到灶台上,关了火就去找杀虫剂。 才走了一步,从窗外爬进来的那东西“嗡”地一下朝他迎面飞来,江潜全身都僵了,双手抓着料理台,身子向后紧贴台面,几乎要陷进去。 “哎?”余小鱼叫了一声。 “别怕,我来把它弄出去……”他冷汗都下来了,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那只长着翅膀、足有五六厘米长的昆虫好像认准了他,嗖地一下飞到他手边的台子上,离他不到半个胳膊的距离。 他呼吸紧张,几乎站不住脚,“杀虫剂……你帮我拿下杀虫剂,就在客厅——” “啪!”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巴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了虫子。 江潜震惊地张开嘴。 “蟑螂,”余小鱼用平淡无奇的声音说,“捉到了。” 她把这只油光锃亮的大蟑螂握在手心里,江潜都能听到蟑螂拼命挣扎、用触须和带粗毛的腿划拉塑料手套的瘆人声音,只见她面不改色地用左手脱下手套,反着把蟑螂包在里头,熟门熟路地拧了几圈封口,最后打了个结。 蟑螂在里面沙沙爬动。 余小鱼拎起手套在他面前晃了晃,郑重道:“江老师,你别怕,我们宿舍的蟑螂都是我打的,我室友一个是千金小姐,一个是没用的北方人,看见虫子魂都吓飞了。要是母的就不能打死,会爆浆,就是那种噗地一下生满地小宝宝,小宝宝在卵鞘里面,拖鞋压不死的,杀虫剂也不管用,我每次就活捉了,扔到屋子外头去。要是正好烧完水,还可以用开水烫死,冲到马桶里,就是会有一股烧糊的气味……” “拿走,别给我看这个!” 那只恶心的蟑螂离他不到三公分,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塑料对他怒目而视,江潜满脸痛苦地转头,眉头都锁成川字了。 他在英国多年,遇到的都是德国小蠊,最大的也没指甲盖大,餐巾纸就能轻松摁死,后来到南美领略了什么叫美洲大蠊,长相极其丑陋,生命力极其顽强,大搞消杀也根除不了。 她晃了晃袋子,“哎呀,你不要怕嘛,它才这么一点点大!我跟你说啊,克服恐惧的第一步就是直面恐惧……” “拿走拿走拿走!门外就是垃圾桶,赶紧扔了!” “略略略,男生都是胆小鬼。”余小鱼对他做了个鬼脸,用脚把落地窗踢上,悠悠闲闲地出去扔蟑螂。 别墅的花园里有两个大垃圾桶,她扔到放干垃圾的里面,盖紧盖子。回来饭菜已经上桌了,江潜正在给料理台和地板喷消毒液,叫她:“手伸出来。” “我又没直接碰到它……” “它两根须那么长,都能擦到你手了,不消毒怎么行?”江潜想到刚才乱晃的蟑螂须,一阵恶寒,在她肉乎乎的小手上挤了一大坨消毒液,用力给她搓了半分钟。 “好麻烦……我本来就要去洗手的。”她抱怨。 “行了,现在去洗手吧。” 余小鱼一闻到食物的香味就饿得不行,不跟他斗嘴了,跑去洗手间。 江潜把瓶瓶罐罐都收好,抹了把额上的汗,解下围裙的一瞬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的胆子怎么那么大?? 他认识她四年,似乎除了不存在的鬼,就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害怕。 他好像……总把她当成小姑娘对待,生怕她这里磕了那里碰了,怕她换灯泡站不稳跌下来,出门遇到拐子,上班被人欺负,进赌场管不住手,开车会撞树。 可她只比他小五岁,再过几个月就二十六了,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其实已经不小了。 江潜坐下来,用勺子盛了碗牛尾汤,慢慢地吹走热气。 那么,她说他可以那样做…… 是认真的吗? 她愿意和他生一个孩子吗? 他让她感到安全吗? ————————— 问题来了,到底谁是娇娇? 我鱼鱼就是全文最勇,他俩性格就是互补,一个保守一个莽。 戴手套活捉蟑螂是我的绝技(???) 回国 晚饭很合胃口,连面包渣都没剩下。 吃饱喝足的余小鱼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她听不懂西班牙语,却看着电视剧咯咯直笑,两只脚搭在茶几上晃来晃去,江潜收拾桌子的时候,不禁老往那儿瞟。 怎么看都很…… 有一种,让她生孩子就要遭天谴的感觉。 想到早上,他耳朵就红了。 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理智无法完全控制住身体反应,就算及时拔出来射在外面,精子也有可能从前列腺液里进入子宫。 但他不忍心让她吃紧急避孕药,太伤身了。 这件事困扰了他一整天,不知如何开口,心情沉重,而她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高高兴兴地看电视。 江潜暗暗叹了口气,准备回布宜诺斯艾利斯就买个验孕棒准备着,要是没出意外就再好不过。以后他不能在床上惯着她,一时冲动的后果很棘手,证也没领,婚也没结,让她有了孩子,他良心真过不去。 其实他并不是不喜欢小孩子,只是觉得教育起来麻烦,父母把他养大成人,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少精力。他的悲伤乳头综合征是遗传的,从小到大让他吃了不少哑巴亏,比如喜欢篮球,但绝不能上场自己打,只能做一些没有肢体接触的运动,别人问他为什么,他只能找借口搪塞过去,因为说出真实原因大家会笑。他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这样。 一想起学生时代看过的生育纪录片,他就开始幻疼了,他怎么舍得让她在熬过九个月的生育期后,还要面对接下来漫长的教育挑战? 他的小鱼应该一直开开心心的,他有她就够了。 江潜心事重重地坐到沙发上,把电视音量调小,还没开口,余小鱼就耷拉着嘴角,仰头望着他: “江老师,你又要教训我了。” 他愣了一下,斟酌言辞,“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她抱住脑袋,很头疼的样子,“不想听不想听,你教训我两天了,我都认错了。” ……不是那件事,是生宝宝的事。 他看着她的眼睛,犹豫半晌还是没能说出来。 余小鱼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轻哼一声,“我做事从来就没有后悔的。你别这么沉着脸,好像我把蟑螂扔你身上了。” 这句话太过生动形象,江潜忍不住抖了一下衣服。 她又说:“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江老师,我认识你四年了,我觉得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两点,一是喜欢憋着想法不说,二是恨不得在一个时间点把今后五十年的事都安排好,预测到所有风险。现在呢,第一点有所改善。” 然后转过头,把音量调大,继续翘着脚看电视了。 江潜满腹的话都无处安放。 他想跟她谈,却反过来被她给教育了。 过了一会儿,余小鱼清清嗓子:“我说你喜欢憋着,你就真憋着不说。你到底要谈什么?” 江潜沉默须臾,把她搂进怀里,下巴蹭着她的头发,“我忘了。” “……真是个好理由呢。” “顺其自然吧,”他说,“你决定就好。” “江老师,喜欢一个人是可以不用退让的。”她低头捏着他的手指。 “我的选择很多,每一种都有遗憾,都有好处,不存在退让。我让你决定,是因为我想做出让你开心的选择,你要是不开心,我怎么选都不会满意。” 他吻了吻她柔顺的头发,“我有许多害怕的事,生活中变数很大,有很多问题没法提前预料到,所以就习惯了把一件事考虑得很详细。现在和小鱼在一起,该担心的还是会担心,但是小鱼很勇敢,我也应该有信心,对不对?还没发生的事情我就不去想它了。” 她伏在他肩上,眼睛弯弯的。 江潜扳正她的脑袋,“不过,下次不要再这样,不打招呼就——” “啊啊啊你快忘掉忘掉!” “怎么忘?你第一次那么主动——” “你刚才怎么忘的现在就怎么忘嘛!” 江潜勾起唇角,闭上眼,拿起她的手指抵在太阳穴,做了个把记忆抽出来动作,“好了,已经忘掉了。” 余小鱼“叭”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江老师,你说我开心了你就开心,真的吗?” “嗯。” “那我想吃一盒冰激凌!就是冷冻室里的香草巧克力脆皮——” “不行!刚喝完热汤,还挂了吊水,怎么能吃冷的?肚子要疼了。” “你说的你说的……” 她抱着他左摇右晃,江潜不为所动,“明天再吃。” “大骗子大骗子!” 他一下子压下来,“吃什么?我晚上还没吃饱呢……” 江潜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第二天中午让她吃了一盒,但是余小鱼觉得,他好像不想带她回布宜诺斯艾利斯了。 在这栋风景宜人、设施齐全的海边别墅里,他甚至不想让她下床,或者下沙发、下桌子、下料理台。 等迟来的夏秘书把他叫回首都开会,床头的避孕套已经用完一盒,冰箱里的养生补品也下去一半,余小鱼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恐怖的事—— 她的假期余额快要告罄了。 ……被做完了。 巴西没去,秘鲁没去,乌斯怀亚也没去,她这两周就耗在阿根廷了,还只去了两个城市,纯纯的浪费! 等到二月三日早晨被他抱上私人飞机,她依依不舍地看着窗外正在远离的高楼公路、绿树红花、山丘大海,心底的悲愤无法用语言形容。 她醒得太迟了,甚至还没来得及和水豚小宝贝告别! 江潜喝着咖啡看报纸:“以后有的是机会,明年再带你过来玩。那时候Chili说不定都生小水豚了,你要是喜欢,我问邻居要一只带回中国养。” 明明把她的年假强扭成了蜜月,这会儿又西装革履,装得人模人样、体贴入微。 果然资本家都是虚伪的。 * “举报一般有四种手段,来访、电话、信件、邮件,正式的流程必须要按规矩走,我可以帮你上交物证。” 首都西城区的咖啡厅里,程尧金第二次和戴昱秋见面。上一次她简要说明了情况,他惊讶之下回去打听内部消息,考虑之后再给她回复。 屋外积雪未消,摩天大楼的玻璃反射出冬季阴灰的天色,凛冽朔风呼啸着穿梭而过,拍打着大街小巷的门窗。手里的意式浓缩咖啡冒着热气,程尧金喝了一小口,微微出汗,把外套脱了,露出包裹着窈窕身材的黑裙。 戴昱秋多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声音保持着公事公办的冷静:“按理说每个地区的机构都能受理举报,但走流程环环审查下来很慢,而且李明他弟弟级别非常高,这可不是小事,举报人风险很大。” “审查大概需要多久?” “这个我真没法跟你说具体的,不是我的能力范围内了,我只是个银城监察委的基层公务员。我相信你说李明通过唐家洗钱销赃,但你得给我点时间,我看看这些东西要交给谁,得找个可靠的、资历老的人交上去,加速受理进程。” “我记得你父亲家里就是检查机关的,在首都很有人脉。” 提到他爸,戴昱秋抿了抿嘴,“你让我想想。这两个加密的U盘、一份录音,你信得过我,就放我这里保存,我一旦找到合适的人,就帮你交。” 他心里有点打鼓,“你真的考虑好了,要这样做?” “我再考虑也是一样的结果。我想让唐家不好过,现在只有这个机会。” 程尧金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袋子,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无论成不成功,都谢谢你了。你这人虽然渣,但工作上没毛病。” 戴昱秋苦笑,“你走之后我就搬出家住了。” “我前几天还跟你妹妹通过电话,你不在家,她估计挺乐的。”她挑眉,披上大衣拎包站起。 “你这刚坐下就走了?”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你住哪,我开车送你。” “不用了,有人来接。” “男朋友?”戴昱秋脱口问。 “关你什么事?你帮我交东西,我自有重谢。” “千万别,收礼被查到要开除的。” 程尧金点点头,“好吧,再见。” 说完就毫不留恋地走出了咖啡厅。 戴昱秋的美式拿铁还没喝完,一个人坐在窗边,看她上了一辆凯迪拉克,转眼间就消失在人海里。 四年里她从来没和他说过再见,她很讨厌这两个字。 但不过半年,心里就没有什么讨不讨厌了。 半小时后他走出门,谢家的车来接,是以前给母亲开车的司机,送他回大院。他来首都没住单位订的宾馆,而是住在外公家,外婆几年前去世了,家里就剩孤零零一个老人,总念着小辈,外孙从银城过来出差,他高兴得很,问他爸爸怎么样,继母怎么样,妹妹实习读书有没有困难。 戴昱秋提到父母可以和外公说笑,提到谢曼迪就哑巴了。外公很奇怪,问他是不是和妹妹吵架了,听说他搬出去住,很少回家,谢曼迪跟他打电话也不提哥哥。 事实上戴昱秋离家之后仔细复盘过和谢曼迪的关系,他确实把她当妹妹,但这份家庭关系培养的亲情并不足以概括他对她的感情。 他喜欢她长得漂亮,有个性,聪明,喜欢她吊着他,不给他回应。 他像一头拉磨的驴,盯着面前的小胡萝卜,越碰不到,就越想。 可以概括为“犯贱”两个字。 从小到大,别人都说他老实,但他也不是那么老实。他会追一个女生,心里想着另一个女生,去比较她们身上的相似点。他把程尧金追到手,无微不至地宠着她,就好像把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追到手,实现了突破禁忌的热血恋爱。 结果就是程尧金当众给了他一巴掌,谢曼迪回家也给了他一巴掌,对他说滚,她只是跟他玩玩,想看他到底能为她做到哪一步而已。他的心思被揭穿了,她最多只能帮他瞒着爸爸,因为那也是她的爸爸。 他这个妹妹一直有点坏,爱把别人踩在脚下,看人笑话。以前她的坏在他眼里是一种魅力,是因为她从来没对家里人使过坏,可如今她把婚宴上的火气全撒在他身上,他发现自己招架不住了。 谢曼迪不知道对戴月咏讲了他什么坏话,过年回家,戴月咏很生气,问他是不是对沉颐宁有意见,原来相处得挺好,怎么看到爸爸再婚了就要搬出去住?连他妹妹和沉颐宁的关系都没那么僵了,同桌吃饭,就缺他一个儿子。 戴昱秋气得发笑。 对沉颐宁有意见的人,应该是谢曼迪才对!他爸找了谁当后妈,他完全没有任何意见,怎么现在反过来了?他不回家,是因为谢曼迪不想见他,他做哥哥的,总不能把她赶出家门吧? 但又不好说是妹妹在拱火,万一让他爸查出真相,他就完了。 马上就到元宵节,戴昱秋宁愿和外公在首都过,也不想回家受气。 他在车上握着程尧金给的物证袋,里面有两个黑色U盘和一支录音笔。他回想着她干脆利落离去的身影,又想到和他疏远的谢曼迪,不得不承认半年来对这两个女孩的感情都渐渐淡了,因为她们不在他跟前,而且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 他再贴上去,就是尊严扫地了。 这种心态应该在男生里很普遍吧?不只是他一个。 反正他没有什么损失。 戴昱秋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点开微信通讯录,翻找单位的领导姓名。 私底下虽然撕破脸,但大家都是成年人,既然找他咨询专业上的事,他是不会敷衍的。 ———————— 我们鱼鱼看起来小,其实很成熟啊~ 这个角色代表了一种很普遍的男性,吃不到的才最香,因为职业问题,不好写得太负面,大家懂的。 赛车手 地球的公转带来一年四季,从盛夏时节到冬天的末尾,原来只需要三十几个小时。 落地时赶上立春,处在东亚大陆北回归线上的银城气温已经转暖,北风没有两周前冰冷刺骨。纵然如此,下飞机时余小鱼还是被裹了个严实,江潜嫌她穿得不够多,恨不得把她塞到羊毛大衣的口袋里。 “我不冷……”她低声嘟囔。 “飞机上有空调,一热一冷很容易感冒,你妈妈看你穿这么少,还说是我惯着你。” “你都没穿羽绒服,还说我。” 江潜握着她冰凉的小手,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我不怕冷,你身子有点虚,手这么冰,回家给你好好补一补。” “还补?再补就成水豚了!” 余小鱼想到这段日子吃的那堆天南海北、奇奇怪怪的补品就有点绝望,他是真不知道收敛啊…… 明天元宵节,妈妈和舅舅一家都去江家吃饭,她一想到错过了演唱会没要到歌神签名,就特别心虚,打了他好几下,“都是你都是你,我没法跟我妈交差了!” 江潜笑着把她抱进车后座,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先生,去公司还是回家?”司机问。 “我约了人,先去七森会所,然后把她送到我爸那儿。” 余小鱼吃惊:“你回来不休息啊,直接去谈项目?” “飞机上不是已经休息过了么,时间紧迫。”他捋了捋她的头发。 余小鱼饶是知道他一惯很讲工作效率,也不由佩服,这个人的精力真的可怕。 路上不堵,一小时后到了西三环,司机把江潜放下来。 余小鱼叮嘱他:“你晚上别喝太多,早点回来。” “嗯,不喝酒。” 她朝他挥挥手,车子继续开了。 司机还是原来那个大叔,她见过几次,只要江潜在车上他就很沉默,人一走就成了话痨,用本地方言问她:“小姑娘,你去南美玩了哪些地方?好不好玩?” 余小鱼跟他嘰嘰呱呱地聊了起来,就当家庭聚餐提前打草稿了,讲得绘声绘色。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江潜他很喜欢车啊,我看他无论中国还是外国的车库里都囤了一大堆车,各种牌子都有。” “那当然啦!”司机大叔兴致勃勃道,“江总以前在欧洲上学的时候就是赛车手,他性格比较内敛,也不跟别人打篮球踢足球什么的,就喜欢一个人开车。达喀尔拉力赛你知道不?” “听说过。” 这是世界上最艰苦的越野拉力赛,每年举办一次,分为汽车、摩托车等不同组。赛事虽然以西非之角达喀尔为名,但线路多变,沿途环境极为恶劣,经常要穿越无人区、沙漠和草原,几乎每年都有参赛者死亡,十分考车手的耐力和冒险精神。 “2012年拉力赛在南美办,跑阿根廷—智利—秘鲁这条线,江总是汽车组参赛选手里最年轻的,才二十岁,开着一辆三菱帕捷罗,带着四辆补给车,跑出了总成绩第11名,他爸高兴得飞过去接他。” “哇,他从来没说过!” 表面上安静高冷,原来玩这么猛,难怪敢在海边公路上开到时速300公里……想到这,她脸一红。 司机激动地说:“那年的冠军是个美国佬,开的是悍马,董事长要给他买一辆同款,江总说不,他就要开三菱。有个性!” “为什么呀?”在余小鱼的认知里,悍马比三菱高档很多。 “德国有个叫施密特的车手,赛绩很牛逼,2001年开三菱拿了冠军,江总喜欢她的开车风格。” “喔……” “你别看他库里什么车都有,平时换着开,越野赛都是开三菱的,2018年回国前,在南美又参加了一次。那届受伤的车手可多了,江总在沙漠里遇上沙尘暴,腿被铁板划了个大口子,还硬是在第五赛段冲到前三,到了终点他爸看到伤口血淋淋的,都快吓出心脏病了,把他大骂一顿,说他不要命。那小子还冲他爸笑!给他爸气得哟……我就劝董事长,年轻人血气方刚很正常,等以后有了家室,就能体谅父母了,孩子还小呢,意识不到。” “可不是嘛……”余小鱼若有所思。 居然还教训她,他才是最喜欢刺激的人! “高管压力都大,各有各的发泄方式,江总属于爱好特别健康的,小姑娘你跟他结婚,眼光不错喔。”司机意味深长道。 健康是健康,就是强度太大了。余小鱼默默地想。 “叔叔,我才跟他谈半年呢……” “快了嘛,明天你们两家吃饭能不说这个?” 余小鱼挠挠头。 “江总是个好人,心善,适合处对象。”司机补了一句,“可惜他不是银城本地的,不然我就撮合他跟我女儿了,哈哈哈!” 余小鱼:“……” * 七森会所。 江潜从三楼的总经理办公室出来,乘电梯下楼,碰上一个背书包的男孩。 “你好。” 他打了个招呼,目光聚在这孩子的脸上。男孩长得像母亲,五官很清秀,皮肤很白,外貌上看不出任何与父亲的联系。 “晚上好。”严家宇也问了声好,无意与他说话,继续低头刷微博了。 屏幕很亮,文娱热搜的第一条是“#颜悦回国前与水豚合影#”。 博雅传媒和芳甸资本签了对赌协议,三年之内净利润要达到八位数,这部晋江改编的偶像剧是他们今年的重头戏,自从演员入组以来一直在买营销造势,期望上映后大爆。在南美拍摄了三个多月,还有一小部分的国内戏,预计这个月杀青。 严家宇点开词条,看到图片上精修过的美丽女人,双击关掉了微博程序,把手机放进裤袋,垂眼盯着空荡的电梯角落。 江潜想起刚才他母亲痛苦的表情,颇为唏嘘,这么一个孩子,孪生哥哥被探骊网那群放债的逼死了,死后家里都没来认亲,而那个探骊网的管理人…… 电梯门开了,严家宇走出去,身影消失在大厅门外,江潜则去了包间。 约的客户已经到了,是个做生意的,四十几岁,态度很客气。 “谢谢江总对我老婆公司的投资,帮了她大忙了,江总喝什么酒?我来买单,您千万别推辞。” 江潜点了杯西柚汁:“我开车,不喝酒。初次见面,我带了一瓶香槟,您拿回去。” 客户打开礼袋,一看就笑了:“早就听说江总有两个爱好,一是赛车,二是收藏酒,这礼重了,特级珍藏款啊。” 江潜自如地应道:“卡纳杜宪也不是什么有价无市的酒,我刚从阿根廷回来,本来准备拿一瓶当地的葡萄酒,又想起您也是从南美回来的,就换个口味。说起来,倒是我们公司的疏忽,没有提前通知您,让您白跑一趟看房子。HENZ项目的那几栋别墅您相中了,但有人出更高的价钱,还是熟人,把那一片包圆了,我们实在不好推辞。” 这客户正是被黎珠领着看房子的那几人之一,在海珠网办理移民的,在萨尔瓦多参加过李明的晚宴。 “没事没事,天底下的好房子多着呢,而且不瞒江总,形势所迫,我们一家不准备搞投资移民了。” “哦?”江潜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服务生把冷热菜端上桌,带上门出去后,客户凑近他,神秘兮兮地说: “我老岳父已经退休了,但他那些学生还在首都的位置上,混得还不错,劝我们不要碰李明那一派的事。他弟弟外强中干,今年肯定要倒了,下面那群人也要跟着倒,黎总虽然对我不错,但她是赵书记的夫人,跟他们同枝连气,我们家想来想去,虽然这么做有点不厚道,但还是决定不掺和了。” “不掺和的意思是?” 客户看起来很信任他,大概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没有顾虑,对他讲述了在萨尔瓦多的事: “李明那天请我们吃饭,把六个U盘分给大家保管,说每个里面都存着跟各人公司相关的大笔交易。给我的U盘,我春节放假后就交给上头了,结果里面都是乱码,我岳父他老人家还去了一趟局里,给我说情。上头认为我们认错态度良好,就没追究了,就是不知道其他人拿到的U盘,是否也是障眼法。” 江潜道:“你把物证上交,李明那边通过局里的眼线,也就知道你把他卖了。” “嗐!江总,你不懂政治,他们这些位高权重的人呢,屁股在天上坐惯了,总认为自己大局在握。李明这个做法,是在钓鱼耍大家玩,想在六个人里分辨出不可信的人,等后面风头过了,第一个清算报复,杀鸡儆猴。但你想想,这个思路只适用于能东山再起的情况,李明高估他弟弟的水平了,他们还有东山再起的能力吗?我判断,没有!” 江潜笑着敬了他一杯:“受教。” “别,我们也是家里消息比较灵,所以这样想。我跟你说这个,是为了打消你对我老婆的疑虑,她这家公司干干净净的,没什么灰色的玩意,家里也不会出事,就是创业初期,经营能力可能弱了点。她找了好几个风投公司,人家都不肯投,上周芳甸资本出手就是这么一大笔,真是雪中送炭,我代她谢谢您。”客户双手和他碰杯,一饮而尽。 “创业初期,谁都不容易。”江潜道,“投资经过分析师考量,能通过就说明在市场上有竞争力。” 客户知道自己老婆的管理能力稀烂,也就公司卖的壮阳药品完美契合中国市场偏好,绝对没那个资格攀上芳甸资本。江潜的这番漂亮话卖了他一个人情,他便也巧妙地回了一句马屁: “像江总这样资产净值的人群,投资最看重的已经不是收益了,而是个人兴趣和社会意义。” 坦白地说,江潜对他老婆公司派人送来的“国产松露”、“奇怪榛子”毫无兴趣,甚至产生了心理阴影,也不觉得让中国男人壮阳是一件有社会意义的事。他在阿根廷看了礼袋里的名片、查了法人资料后决定投资,完全是因为她丈夫是海珠网的客户,和黎珠关系亲近。 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这个客户竟是李明的座上宾。 江潜忽略他的夸奖:“您还记得赴宴的人都有谁吗?除您之外,还有哪五个人拿到U盘?” 客户报了几个名字,回忆:“吃完饭,李明把唐继寿单独叫去了,感觉他对唐老板很看重。我听说李明是美国德雷克船运公司的大股东。” 江潜知道这家公司,他几年前在巴西看美洲杯,认识了一个叫唐顺鑫的男人,是阿根廷德雷克公司的老板,相当年轻,人很机灵圆滑。 他是唐继寿的儿子,也是程尧金的亲弟弟。 程尧金当初在大排档外甩给自己的那张信用卡,背面就写着他的中文名。 江潜思索片刻,有了头绪,略微放松心情,和他谈笑起南美的风土人情来。 一念之差 江家别墅。 下午江铄收到儿子微信,说要见客户不回来吃,把小姑娘一人丢家里,让他看看冰箱里还剩什么菜,随便做点。佣人要元宵节后再来上班,江铄就撸起袖子下厨,炒了一盘葱爆羊肉,烧了一盘糖醋茄子,炖了一锅酸菜肉丸汤,又拍了一小碟黄瓜,寻思着小姑娘吃大米饭,就给她弄了碗蛋炒饭,自己拿两个坨坨馍泡着汤吃。 余小鱼把他的手艺狠狠夸了一顿,夸得他心花怒放,笑呵呵地说起年轻时在农村里种地干活的旧事来,又问她在阿根廷玩得开不开心,那边的菜好不好吃。 “好吃是好吃,但吃多了就腻了,还是中国菜合胃口。” “哎,那叔叔以后再给你做。” “哈哈哈!叔叔你和江潜好像啊,他也会做饭。” 江铄笑道:“他做的都是老外吃的,我吃不惯,你要是想吃西餐就找他,想吃北方菜就找我,我过年回村还帮着他们做大锅饭。” “叔叔,今天司机跟我说江潜他开赛车哎,我还不知道!” “这小子没和你说啊?”江铄挑起眉,“有快五年没开了,肯定是当时我把他骂得太厉害,他现在还怵呢。谁叫他不注意安全,带着那么大一个伤口开车,差点就感染了。这孩子脾气倔,就得时不时敲打他一下。” 余小鱼疯狂点头:“是呀是呀,就要这样。他小时候肯定做过不少惹你们生气的事吧……” 江铄摸着下巴,“唔,这倒没有,他挺乖的,不过做了不少傻事。” 吃完饭,他就精神抖擞地从书房搬下来一摞相册,给她翻:“你看,这是他小时候的照片,是不是傻乎乎的,哈哈哈哈!等到了幼儿园大班才变聪明。” 余小鱼抱着相册,从皱巴巴的小婴儿开始看起,听江铄兴致勃勃地讲:“他刚生下来才五斤二两,我们怕他长不高,灌了他许多奶粉,不知道是不是奶粉对大脑发育不好,等到一岁半他会说话了,分不清红色和黄色。我指着草莓跟他说,阿潜,这个是红的,然后又指着香蕉,说这个是黄的,问他有没有记住? “他说:‘爸爸,我记住了。’然后我指着他的红袜子,问他这是什么颜色,他犹豫半天,说是红的,我又指着黄帽子,他想了想说是黄的。我们都以为这毛病好了,等到第二天,他妈妈拿了个柠檬给他玩儿,他啃了一口,说‘妈妈,这个草莓酸’,给他妈妈吓得,以为生了个色盲。” “哈哈哈哈哈哈哈!” 江潜拎着袋子进门时,听到客厅里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爸正和他女朋友坐在沙发上,拍着枕头,指着相册,笑得前仰后合,他爸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还有这张,他跟我回老家,在大鹅脖子上栓了十个氢气球,一屁股坐上去,说要坐着鹅飞上天……” 余小鱼笑得直抽抽,肚子疼死了。 江潜走过去把相册一关,没好气道:“回房间关上门笑去,扰民了。” “不嘛,你爸还没说完呢……” “不许说了!降压药吃没吃?回去吃药!”江潜把他爸拽起来,几本相册丢他怀里,往楼上推。 “还是小时候好玩,长大了脾气这么差……闺女,你以后别生个这样的。”江铄笑着迈上台阶。 这一句话把余小鱼给整不好意思了,抿唇斜睨着江潜。 “生什么生,你自己拿泥巴捏三胎玩!”江潜黑着脸。 待笑声消失在楼梯上,他才走过来,不情不愿地坐下,余小鱼憋着笑给他顺背:“不生气不生气,你小时候多可爱啊,和糯米团子一样。” 他把脸偏过去,脖子都红了。 “喂,你以后想生个什么样的?”她问。 “……别跟我一样就行。” “你是不是就怕跟你有一样的毛病啊?” 他叹了口气,没说话。 “也是能控制的嘛,你看你现在过得不挺好。”余小鱼安慰他。 江潜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有事找你室友程小姐,你给我下她号码吧。” “什么事呀?”余小鱼把美国的号码发到他手机上。 “她父亲的公司给赵竞业的靠山洗钱,还有个存证据的U盘,我想问她知不知道这件事。她跟家里关系不好,或许……” “你就死心吧!程尧金那个性子,不会跟外人说的,你要了也没用。”她坏笑,“江老师,你要不要贿赂我,也许我能帮你问到哦。” 江潜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这样行不行?” 她抱住他的腰,“不行!” 他又对着她的嘴唇亲了一口,“这样呢?” “不行不行!” 江潜变戏法似的从茶几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在她面前挥了挥:“那这个呢?” “哇!是冰激凌小蛋糕!” 余小鱼伸手就去抓,他一下子把她压倒,在她咯吱窝和腰上挠起来:“刚才不是笑得很开心吗?继续笑啊!” “哈哈哈哈……你别弄了,我怕痒哈哈哈……江老师我错了,你起来嘛,我帮你我帮你……” 江潜在她粉嘟嘟的唇上啃了好几下,才满意地放开,打开蛋糕盒子,“张嘴。” “你爸晚上给我做了好多菜……” “我的贿赂你要不要?” “嘻嘻,但是我还有一个胃吃甜品。” 余小鱼“啊”地张开嘴,他喂了一大勺,“好吃吗?” “好吃,这个不甜!” “那我下次再买这家的。” 四寸的冰冰爽爽小蛋糕很快就进了深渊巨口,江潜给她倒了杯茶,手掌揉了一把圆滚滚的鱼肚,“又长了点肉,稳中向好。” 余小鱼吃得舒舒服服,靠在他肩上,“你急不急?要是急我今晚就给程尧金打电话。现在波士顿还不到九点,她肯定还没起床,等会儿我再打。” “也没那么急,这两天就行了,还在年里,跟人家说这个有点晦气。” “那我后天帮你问她,你具体想知道她家哪些事?” “就这件事,她要不想说,问得太详细也没用。” 余小鱼摊手:“好吧。” 江潜问她:“吃饱了没?” “嗯嗯。” 他把她打横一抱,连公文包都不管了,大步走上楼。 余小鱼顿时感觉事情的发展有点不妙,扯了扯他的袖子,“江老师,要不,还是等会儿就打电话吧。” “不急。”他眯着眼,拍了拍她的脸,“我还没贿赂完呢。” “江老师……” “嗯?” “你好可怕!啊啊啊别咬我……” 声音消失在房门内。 * 元宵节是个好天气,太阳一大早就从梅花枝头升上来,融化了院子里的薄雪。 值此良辰美景,戴昱秋却没法心平气和地跟电话那头的父亲说话。 “爸,我没在外头找女朋友,就是想和外公一起过节,这不是出差正好住在外公家吗,他腿不好,我又不能把他搬到银城来过节……您说什么呢!别听曼曼的,我不反对您跟沉姨结婚,外公外婆都没话说,我能有什么意见?她就是瞎猜!您再问多少遍我都是这个回答,不存在故意不回家吃饭,您别多心好不好?不存在!我出差回来就来给您请罪,行不行?” 戴昱秋挂了电话,抹了把汗,更年期的男人太暴躁了,根本没法沟通。 书房里外公喊了一声:“昱秋,跟谁打电话呢?这么大脾气。” “呃……跟我爸,有点小事吵架了。” “你爸最近工作压力大,他那位子不好坐,你得体谅着他点。”外公摇着轮椅进房,慈祥地看着他。 “嗯,我明白。”戴昱秋也知道上面领导在如火如荼地反贪,他爸在特别工作组里如履薄冰,就怕踏错一步。 “这是什么?”外公指着桌上的顺丰文件夹。 “有份资料要快递给我爸,我拿不准要找谁,还是让他上交吧,他比我懂,也有资格直接跟负责这个的领导打招呼。”戴昱秋把程尧金给的透明塑料袋装进文件夹,正要揭开胶封,门铃响了。 “我去开。” 他放下东西,往猫眼里一看,惊了,打开门:“王主任,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他单位的大领导,和他爸一个级别,平时跟他没有联系,只见过几面。 王主任对他点点头,提起手上的保健品钙片:“还在年节里,我来拜访一下你外公,他退休前在学校教过我课。小戴啊,你别拘着,又不是在上班。” 戴昱秋连忙接过礼盒,请他上座,“您要是昨天跟我说一声,我就安排好饭店了,我外公最喜欢跟学生一起聊天,他平时一个人,怪孤单的。” “哎哟,小王你怎么来了?”外公从房里出来,雪白的眉毛高兴地扬起,“快坐,好久没有学生来看我了。” 王主任看到他,神情立马一变,满面笑容地迎上去,拉着他的手:“我坐坐就走,中午还要和我儿媳妇家吃饭,不打扰您老享受天伦之乐。您家这个孩子我是见过的,好得很呐!平时他人低调,我想多给他锻炼的机会,还怕他以为是看在他爸和您的面子上,年轻人嘛,都想凭自己本事上进。” 戴昱秋有点尴尬地笑了声,弯腰给领导倒茶,“您小心烫。” 然后又把人家拜年时送来的糕点摆了几块在桌上,不声不响地回了屋。 领导说这话,着实让他有些郁闷。他爸戴月咏去年被提拔成政法委书记,因为办事能力强,人又温厚,所以在圈子里受人尊敬。可就因为这个,单位对他期望值过高,去年领导让他代表部门写个材料,他写得十分一般,其中还有个不恰当的成语挨了副市长批评,同事们就背后嚼舌根,说他恐怕是靠他爸的关系走后门进来的。 所以单位里只要有人提起他爸,他就如坐针毡。 戴昱秋在书房里踱步,看着敞开口的文件夹,突然心中生出一股不甘的怨气,又不那么想给他爸了。 非要让他爸来交吗? 他自己找人不行吗? 要是他爸收到,指不定把他骂一顿,说他节骨眼上添乱,增加工作负担。 虽然是个捷径,但他戴昱秋是走捷径的人吗? 他凭自己本事考的大学、考的公务员,他就算不是戴月咏的儿子,能力也不比谁差。 戴昱秋把文件夹里的物证掏出来,皱眉犹豫着,想着到底要找谁交这个麻烦的玩意,冷不丁听到外面传来一声: “……是啊,戴书记也不容易,谁干他的活儿都得焦头烂额。我这边最近也收到几个匿名举报,是关于那位手下的……” 他精神一振。 王主任继续跟外公说:“走流程太慢了,所以他们直接放我信箱里。我看那位危险了,现在就缺一个大的证据……” 戴昱秋凝神听了一会儿,确认了他说的是那个重要人物的名字。 由于工作环境特殊,他有所耳闻,程尧金跟他提到的“李明”,其实是个海外用的假名,家中从政,在首都根基深厚,这一辈只有他在国外经商。 他沉思着,没注意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一点半。 客厅里,王主任站起身,依依不舍地道:“我儿子发微信催我了,老先生您别见怪,下次来这儿出差,我一定叫上几个同学,陪您喝一杯。” “这就要走啦!”外公高声道,“昱秋,送你上司下楼,把那鱼肝油给他带一罐。” “哎!好。” 戴昱秋穿上羽绒服,把物证袋放进口袋,左手拎着鱼肝油匆匆出去,“王主任,我外公腿脚不便,我替他送你上车。” “别别,你陪陪老人家。” 嘴上虽这么说,却还是让小伙子先一步出了门。 大院里寒风刺骨,戴昱秋深吸一口气,“王主任,我这里收到一份东西,想呈交您。” “什么东西?” 戴昱秋低声道:“您不是跟我外公说,缺一个大证据吗?” ———————— 这一章好温馨~谨慎嘲笑小鳄鱼,会被养肥吃掉的! 我姐小时候分不清颜色,我小时候(长大也)分不清左右,小孩脑子长到一定程度才开窍∠(?」∠)_ 元宵节 “要给他们定罪,还缺一个经济方面的重大证据,证明他们和国外有不法交易,存在一条黑色资金链,赵竞业和其他官员都有参与。” 银城的大院别墅里,戴月咏惋惜地对沉颐宁说:“要是有这个就齐全了,做起来快得很,但目前我们没有渠道弄到手,再等等看吧。” 沉颐宁宽慰道:“不急这一时,江总那边还会帮忙的。不说这个了,刚才昱秋给你打电话,说什么了?发那么大火。” “我叫他元宵节回来吃饭,这小兔崽子先斩后奏,在首都就是不回来。你说他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一结婚,他变脸比翻书还快!以前都没看出来。” 沉颐宁微不可闻地叹息,“不是因为这个,你别老抓着他不放,昱秋对我没有敌意。” “那他怎么就过年回来了一趟?” 沉颐宁不好跟他说,是兄妹俩半年前吵了架,谢曼迪一直在父亲面前挑拨离间发泄火气,想了想道:“这孩子在单位压力大,去年他不是被领导批评了吗,单位里说他是你儿子,靠关系进去的,所以他现在有意跟家里疏远。” 戴月咏震惊地睁大眼睛:“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呀,忙成那样了,耳朵里哪听得到八卦。” 沉颐宁劝他:“孩子的问题,让他自己解决,谁年轻时没干过几件错事?你就安安心心地忙你的工作,昱秋都二十七了,别老把他当青春期的叛逆小男孩。” “唉,他要是在外面找个女朋友,元宵节不回来还情有可原,就一直单着!他不是……那个吧?我思想很开明的,他就算找个男朋友我都不会说什么,总感觉他有事瞒着我。”戴月咏喃喃。 “你想多了!人家找了女朋友,又不一定告诉你。”沉颐宁笑出声,“好了,去吃饭吧,都十二点了。” 保姆殷勤地把饭菜端上桌,谢曼迪已经坐着了,她吃饭不等人,喝着碗里的乌鸡汤,皱眉:“阿姨,你下次少放点红枣,太甜了。” “哎,好的小姐。” “曼曼,你又来了,整天挑来挑去,这个习惯很不好。”戴月咏在她身边坐下,尝了一口汤,“这不挺好喝吗?爸爸给你夹个鸡腿。” “不要,你给她夹吧。”谢曼迪用筷子尾指了下对面的沉颐宁。 沉颐宁笑吟吟地看着父女二人,戴月咏对她摇摇头,做了个无奈的姿势。 ……小时候是真乖,吃块肉都看大人眼色,长大就放飞自我了。 自从谢曼迪肯和他们同桌吃饭,总要找点借口摆出一副差脸色,找几句她哥哥、保姆、沉颐宁的茬,好像是被人拿枪指着脑袋逼上桌的。 如此这般,她的心理才平衡,才能接受“自己没有原来讨厌沉颐宁”的这个现实。 但在戴月咏眼里,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因为只有三个人,保姆做了五菜一汤,份量不多,前脚刚走,后脚谢曼迪又开始了: “爸,你换个阿姨吧,她做菜不好吃,排骨都不炒糖色。” “我觉得很好吃啊!再说也没时间换人。” “以前那个就不错,”谢曼迪说,“还是我找的。” “嗯,那你去家政公司再换一个,爸爸给你打钱。” 提起那个保姆,戴月咏也想起来,“你找的阿姨确实不错,干活麻利,还会做葡式蛋挞,我加班当夜宵吃挺好的。你要是喜欢,再把她叫来干。” “……算了,人家有自己生意,再说吧。这个阿姨做的也将就能吃。” 一顿饭就听女儿在挑刺,戴月咏头疼地扒完碗里的菜,“好了好了,你自个儿玩去吧,我睡完午觉跟沉姨去看她家老太太。” 谢曼迪瞄了沉颐宁一眼,又低下头,“哦。” 下午四点,戴月咏拎着水果跟沉颐宁去养老院。 这家养老院在东城区,是银城档次最高的,有钱也弄不到名额,沉颐宁母亲的病房是一个单独的小屋,护工队伍二十四小时待命。 老太太已经在里头住了二十年,换了肝后,身体越来越衰弱,脑子也不清醒了,偶尔能坐起来说几句话,更多时候则是插着鼻饲管躺在床上。 “今天老人很有精神,你们二位来得正巧。”护工笑道。 沉颐宁眼里流露出欣喜,让戴月咏在客厅里稍等,快步走进卧室。为了让老人住得舒心,这间房布置成她家九十年代的模样,桌椅窗帘钟表都是从家里搬过来的,时常清理,干净得一尘不染,墙上还挂着父母的黑白结婚照。 老太太年逾古稀,正靠在床上戴着眼镜看书,皮肤白净,身子瘦弱,布满皱纹的面庞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沉颐宁在床边坐下,鼻子有点酸:“妈妈,你睡醒啦?” 老太太盯着,翻过一页纸,“嗯。你爸出去买菜了,宁宁啊,学校里有没有男孩欺负你?” 沉颐宁强忍住眼泪,“没有,没有人敢欺负我。” “喔,那遇到合适的可以处个对象,不过要保护好自己呀。” “……好。” 上次来还是去年三月,之后母亲脑血管破裂,昏迷了很长时间,她一直没机会说自己和戴月咏结了婚,今天把人带来了,就在门外。 刚想提,老太太就合上书问:“那个追求你的小伙子要不要试着处一处?” 沉颐宁意外:“谁?” “就是你学校的那个呀,经常来家里看我的……”老太太艰难地从枕边拿起手机,调出相册给她看,“喏,这个小伙子,人不错,就是看着有点显老。” 沉颐宁一愣。 照片上竟是戴月咏在削水果,老太太偷拍的,有点模糊。她往前翻了好几张,最早的时间在2017年。 那时她只和他见过几面。 “他什么时候来看你了?” “哎呀……我不记得是哪天了,来了好几次,我问他是不是想追你,他都害羞了。这小伙子家里是首都的,父亲做官,不过身上没有纨绔习气,挺老实的。” 沉颐宁抽了张纸巾,抹抹眼睛,“妈,我跟他结婚了,我把他叫进来吧?” 老太太睁大眼睛,拍着床叫起来:“什么?你结婚怎么不叫我和你爸去?宁宁,你才刚上大学,怎么就随随便便结婚了?谁给你写请帖、梳头发呀?” 沉颐宁的眼泪又流下来,“妈妈,下个月我就四十六岁了,是个……是个大人了。” 老太太震惊地望着她:“你在说什么呀!是你糊涂了,还是我糊涂了?” 她倒在靠枕上,捂住脑袋,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手也抖得像筛糠,沉颐宁慌了,高声叫道:“快来人——” 护工闻声进来,娴熟地打针喂药,一番检查后挂了吊水。戴月咏十分焦急,也不敢说话,就木头似的站在床边。 老太太晕了五分钟,悠悠转醒,眼神迷茫地看着女儿。 “宁宁……现在什么时候了……” “快五点了。” 老太太眼角渗出一滴泪,“妈脑子不好,刚才忘了,你爸在医院里走了……” “妈妈,你别伤心,还有我在。”沉颐宁拉着她的手,贴在脸上。 老太太静静地抚着女儿的脸,忽然道:“宁宁,你把那孩子带回来,让妈看看吧。” 沉颐宁如遭雷击,僵了片刻,问:“什么……什么孩子?” “别瞒着妈了……妈不行了,死之前,想看看那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沉颐宁想抽出手往后退,可母亲握得那样紧,执着地盯着她,眼里带着恳求,“妈不怪你,你还那么小,外面那么危险……她多大了?长得像不像你?” “妈妈……你怎么知道?”她颤着声音。 “傻孩子,我是你妈呀,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每次过生日,都要买两个蛋糕,她跟你一个生日是不是?” 沉颐宁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里发不出一个字,下一秒,便崩溃地扑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哭过,这些年受的委屈和埋藏在心底的愧疚都随着眼泪一股脑冲出来,摇着头撕心裂肺地叫着: “妈妈……对不起,妈妈……我把她丢掉了,我对不起她……我不想把她丢掉的,是他们逼我的……我怎么忍心啊,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生了她一天一夜……妈妈,我好疼啊……” 老太太心疼地拍着她的背,房中回荡着痛苦的悲泣。 一只手轻轻地搭上肩膀。 “我把曼曼带过来,陪老太太吃晚饭吧。” 沉颐宁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脸色苍白,眼泪顺着面颊滑落:“月咏,你……” 戴月咏摸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是有点傻,但也活了快五十,早就明白了。我这就开车回家接孩子。” 他转身走出几步,又回头,笨拙地道:“那个,老太太,我真是宁宁的学长,比她大两届,法学院的,没骗您。” 然后给满头的汗扇了扇风,红着脖子出去。 还没摸到门把手,一个人影就“啪”地推开门,差点把他撞个趔趄。 “我的老天爷!”戴月咏吓了一大跳,“你怎么来了?” 谢曼迪把冷冻汤圆往桌上一放,往床上一坐,眼眶红红的,昂着头:“外婆,您不是要看我吗?” 老太太和沉颐宁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 谢曼迪咬咬牙,一把抓住老人颤抖枯瘦的手,“我是您外孙女,我叫谢曼迪,今年二十二了。戴月咏是我爸,沉颐宁——” 她抬头,第一次不带怨恨、堂堂正正地直视那女人含泪的眼睛: “——是我妈。” * “妈妈,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怎么了宝宝?” 余小鱼抱着她摇啊摇,有点心虚地说:“我没——” 江潜在余妈妈身后竖起食指,压在唇上,右手举起一张带着签名的贺卡。 余小鱼尖叫了一声,一把抢到手上,兴高采烈地跳起来:“你看我给你要到什么了?张学友的签名,写在生日贺卡上!货真价实!” “啊啊啊啊啊啊!”余妈妈也尖叫起来,母女两个激动得抱在一起转圈圈。 “江老师,你从哪儿弄到的?”等妈妈去沙发上发朋友圈炫耀后,余小鱼舒了口气,笑着瞅他。 “叫人去了两场演唱会才要到,排了可长的队。”他意味深长地道,“我可不会让你妈失望。” “真不赖嘛!”余小鱼满意地拍拍他的肩,“下次给我要个卷福的,我要他在剧照上签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你是在难为我。” “那就让梅西在10号球衣上签个名再画一条鱼,做不到就不喜欢你啦。” “……余同学,你有点过分了。” 饭厅里,江铄喊了一声:“那边三个小朋友,过来吃饭了!” 张嘉信一手拉姐姐一手拉姐夫,屁颠屁颠跑过去,“我好饿我好饿!” 桌上全是硬菜,鸡鸭鱼肉摆了一桌,中央放了个盛芝麻汤圆的大盆。今天过节,江家父子两掌勺,余小鱼负责打荷,准备了一下午,把厨房的机器都用了一遍,切出的土豆丝又细又直,肉排锤得规规整整,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就是辛苦了江潜,时不时盯她一眼,怕她弄出什么幺蛾子,把厨房给炸了。 三个小朋友排排坐喝果汁,四个大人每人都倒上了一点酒,七嘴八舌地说说笑笑。舅舅和舅妈今天穿得特别正式,和参加婚礼似的,余妈妈和江铄倒显得太随意了。 “你舅舅这套衣服选得不错,领带颜色很正。”江潜喝着西柚汁,对余小鱼道。 “你对服装好有研究啊……”余小鱼用手肘捣捣小表弟,“看到没,合格的男生一定要注意造型。” “我的红领巾颜色也很正。”张嘉信啃着鸡腿说,“你俩到底啥时候——” 桌上的大人都看过来,他感叹:“——啥时候吃完陪我写作业啊。” 江潜心想这孩子怪机灵的。 这种事还是得有仪式感,他需要挑个适当的时机、适当的场合,提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余小鱼不知在想什么,捧着汤碗小口小口地喝,从碗沿偷偷瞟他,眼睛弯弯的。 他夹了一只蒜蓉鲍鱼放在她碟子里,低声问:“腰还酸吗?” 余小鱼装听不见,重重地拍了一下他手腕,“不要放我碟子里,南方人的碟子都是用来吐骨头的!” ———————— 这章写哭了?_?Mandy技能全点了跟踪车辆和偷听谈话 初中时去河南,发现北方人拿碟子吃饭,惊呆我……后来去北京青岛山西发现也是这样 楚弓楚得 过了元宵节,年就算过完了。 正月十六开始上班,余小鱼在公司给程尧金打了微信电话询问,回家向江潜汇报结果。 “她说是有那玩意。我们从公寓逃出来那天,她越想越气,晚上就回了她弟弟家,趁人不在拿了两个U盘,确定里面是有资料的。程尧金上周就回国把U盘给戴昱秋了,还有一支含有李明、她爸和唐顺鑫谈话内容的录音笔,想举报李明和唐家勾结,让唐家倒霉。” 江潜觉得事情有点太顺利了,“戴昱秋?” “她前男友,是相关部门的公务员,他爸就是跟沉老师结婚的那个戴书记。”余小鱼说,“那这样的话,不就再好不过了吗?戴书记是你们这边的人。” “程尧金除了给戴昱秋,还有没有跟别人说?” “没有。” “那她有没有通过电话、邮件举报?” “戴昱秋让她写匿名邮件,这样在程序上合规。” 江潜放下咖啡杯,“如果戴书记已经拿到了东西,沉颐宁应该第一时间通知我。这U盘还在戴昱秋手上?” “……这我没问。”余小鱼如实道。 他当即发了个消息给沉颐宁,那边秒回: 【我不知道啊?月咏和曼曼也不知道。】 江潜说:“你让程尧金问一下戴昱秋,他到底给谁了,还没交上去就赶紧给他爸,他爸要是拿到这个,特别工作组事半功倍。” 余小鱼就在微信上跟她说了。 不出十分钟,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 “戴昱秋说昨天元宵节,他上司来他外公家拜访,东西就顺便给他上司了,一个姓王的主任。” “……好的。你换号啦?” “对,防止被我家里找到。” “他们已经知道U盘是你拿的了?” “嗯,家里有监控。但唐家不敢闹大让李明知道,只能私下找我。” 声音外放,她俩一边说,江潜一边给沉颐宁转述。 半小时之后,沉颐宁回复:【好事多磨。】 “什么意思?”余小鱼问。 江潜摇了摇头,不由感慨:“这项目做的,跟过山车似的。” 变数真大啊。 * 银城市政府大楼。 办公室里,赵竞业坐在办公桌后,沉静地看着今天的《银城日报》,杯中新斟的福鼎白茶冒着热气。 秘书敲门:“赵书记,监察委的王主任来了。” 赵竞业把报纸迭整齐,在桌面左上角放好,和蔼道:“请他进来吧。” 余光扫过镜子,里面的人两鬓斑白,是许久没有染发的缘故。 他已经五十六岁了,昨天妻子跟他视频,说他最近老了不少,所以今早特意叫保姆把西装熨平整,穿上身显精神。 来访者进门后,他才站起,微笑着把已经倒好的茶摆在茶几上,“坐。” 王主任双手捧过茶杯,态度十分恭敬,“过来得匆忙,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赵书记,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本该帮您的忙,但身不由己,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小王啊,在其位谋其职,我什么时候要求你帮我的忙了?”赵竞业笑吟吟地坐在他身边,“记得当年我们去省里学习,你的工作能力我很认可,所以后来才推荐你去挂职,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我就放心了。” 王主任是个人精,对此心知肚明,他指的“分内之事”不止是职务所在,还有人情往来。 于是他换上一副郑重的神情,“赵书记,我就长话短说了,这段时间单位收到不少针对您的举报,无足轻重的我都给压下来了。但是昨天又拿到一份资料,是两个加密的U盘,还有录音笔,我大致听了一下,思来想去,还是交给您最保险,所以下飞机就赶过来了。” “哦?”赵竞业很感兴趣。 王主任含糊道:“是一个叫李明的和一个姓唐的商人,您应该了解。” 他把物证袋放在茶几上。 赵竞业垂目望着茶杯里飘出的蒸汽。 不过几息功夫,他便抬眼,目光波澜不惊,“既然你给我,我就和你说一声多谢。小王,你工作上如果遇到了问题,可以及时跟我反馈,我本来就有指导的责任,只要你开口,我绝不推辞。” 王主任急忙摆手:“没有没有,赵书记,您知道我,我可不是那种人。我来这一趟,只是盼着您好,有您在一天,我心里就安稳一天。等会儿单位还有个会,我单独过来的,不好久留,这就告辞了,您保重身体。” 他把茶喝完,起身道:“您忙,您忙。” 赵竞业亲自送他出门。 人走后,他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踱了几步,面对白墙上挂的草书,摩挲着左手的戒指。 这是银城以前受过中央表彰的老书记给他写的,那年他才三十多岁,做到了这个年龄能担任的最高职位,去港澳拉来了几个国际大项目。人人皆称他是不世出的才俊,前途不可限量,还未曾见过哪个青年干部有他这样的魄力和手段。 老书记爱重他,临退休想给他留幅字做勉励,问他有没有喜欢的诗词。 赵竞业只想了片刻,请他写了一幅唐代孟郊的《赠郑夫子鲂》: 【天地入胸臆,吁嗟生风雷。 文章得其微,物象由我裁。 宋玉逞大句,李白飞狂才。 苟非圣贤心,孰与造化该。 勉矣郑夫子,骊珠今始胎。】 老书记泼墨挥毫,对他大加赞赏,认为他胸中有日月,细微处得见雄才大略,虽如明珠耀眼,却知道要虚心自强。 一晃二十年过去,赵竞业老了。 当年的风发意气逐渐褪去,一股挥之不去的怨愤总是在夜半时分萦绕在心头,让他不能成眠。 论才华、韬略、勇气、家世,他不比别人差。 可就像受到了诅咒,他一直留在银城,怎么也去不了更高的平台,到了现在这个位置,升上去比登天还难,即使他耐不住性子给上面交了投名状,也无法获得一个中意的名额。 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打击。 他开始想,如果走不了,就扎根在这里,银城现在的繁荣面貌是他一手塑造的,他是这里说一不二的主人,只要跺跺脚,土地公都要来给他上贡。 这是他应得的,他为这座巨型都市辛辛苦苦服务这么多年,也应从中得到些什么。 现在上头出了事,牵连到他,不知是老天让他渡劫的考验,还是因果报应。 赵竞业把物证袋放进公文包。 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眼号码,是黎珠。为了避免旁人听见,她从来不在办公时间给他打电话,都是发信息留言,这还是头一次。 他锁上门,接起:“出什么事了?” “一小时前我回家,家门口怎么有陌生人的车?从窗口看见还有人,我都没敢进去。”黎珠担忧,“你这里不会和李明家一样也被搜了吧?” “哪栋房子?” “就是东城你爸妈留下的房子。” 父母去世前留了不少房产,赵竞业婚后为了保密黎珠的身份,一直没搬进大院,住在东城这栋清净的老式别墅内,私下几乎不与外人来往。 “那些人拿了调查令,事先也通知过我,我没权利阻止。反正家里也没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就让他们搜吧。” 黎珠急了:“那我的照片、鞋包衣服还在里面呢!” “你在南美的时候我都运出去了,所有房子里都不会有价值过高的物品。”赵竞业道,“我做事,你放心。 黎珠知道他考虑事情有多细致,就立刻平静下来了,“好吧,我住自己那。这几天可以见你吗?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赵竞业笑了笑,刚想答应,又在镜子里看见一抹刺眼的白,喝了口茶,“事情多,都没工夫出办公室,外面也都是盯着我的人,不想出去。” 还是先染个头发吧。 黎珠有些失望:“出了一趟国,都要把我气死了,还没人倒苦水。” “不气啊。等过段时间我休假,就陪你出去玩。”赵竞业的声音低下来,“对了,我这里有份资料,需要放到你那保管。现在我的住所和办公室都不安全,保不齐他们再杀个回马枪。” “什么资料?” “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李明分U盘的事吗?我猜得不错,的确有人背叛了他,偷偷录了音,把U盘和录音匿名举报给了相关部门。接手的官员恰好是我的人,他给我了。” 黎珠惊呼一声。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赵竞业胸有成竹地说,“要是上面那位真不行了,我把这东西作为呈堂证供交出去,有把握全身而退。” “那好,你给我吧。” 城市的另一端,黎珠挂了电话,走出博雅传媒的办公室,脑子里飞快地想着该把那东西藏在哪儿。 小助理抱着一摞文件追上来喊住她:“黎总,悦悦姐不在,发微信说晚上一定回来,不会耽误了投资方饭局。” 黎珠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她又跑哪儿去了?别以为回国就可以不抓紧,我不在片场盯着就能水过去!这段时间不知道偷吃了多少,上镜胖了足足一圈,每次教训她,她溜得比兔子还快!” 助理会看眼色,夸道:“您对悦悦姐真上心,我就没见过哪个老板这么手把手地教艺人,有您督促,这剧不红就怪了。” 黎珠面无表情:“做好你的事,不要因为不喜欢颜悦,就到处给她使绊子。你那点心思,我一清二楚。” 助理在原地呆住,怔怔地看她径直去了会议室。 公司签了那么多艺人,为什么只对颜悦管教那么严呢? 黎珠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她是个注重第一印象的人,第一次见颜悦,是在某个合作方的饭局上。她那时还是个陪酒女,男人的手摸着她的大腿,她的眼睛只盯着黎珠。 桌上十几个人,只有黎珠一个女的,颜悦第一杯敬她,然后才是那些男人,尽管从头到尾都没和她说上话。 后来金主觉得她不懂事,饭后等人散了,扇了她一耳光,扬长而去。她不哭不闹,买了根绿豆冰棍儿,坐在马路牙子上有滋有味地舔。黎珠买单出来,刚好看了这场戏,就让司机把她送到竖着选秀节目宣传海报的电视台门口。 那之后,都是颜悦自由发挥了。 本来是报名的最后一天,她这种没有提前内定公司、也没有技艺傍身的素人,只有1%的可能性站在舞台上,可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硬是挤上了名单,出现在镜头前。 节目进行到一半,黎珠就把她签了下来。 这个女孩有股狠劲,各方面条件都不是顶尖,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可她最拿手的就是利用身边的一切资源,别人觉得她绝对做不到的事,她一顿操作猛如虎,最后偏偏能神奇地做到。 黎珠觉得她和自己有点像。 这是一个只看结果的世界,想往上爬的人,应该被给予梯子。 —————— U盘:卧槽你把我直接交给Boss了??那还玩什么 先婚后爱高干文配置就这么被Boss出轨毁了 双胞胎 颜悦只给自己争取到三个小时的活动时间。 昨天剧组刚回国,拍摄场地还没搭好,所以她住公司宿舍,有外出机会。公司的车排不开,她好不容易躲开狗仔叫了辆出租,自己一个人去七森会所。博雅传媒在东城,七森在西城,一去一来快两个小时,她得抓紧时间。 到了目的地,颜悦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走进大堂,高声道:“人呢?来一个帮我分。” 下午四点钟,会所不做生意,前台是新来的,听过她,也在电视上看过她,殷勤地把箱子拉到台后。 “您是颜小姐?” “对,慧姐呢,在不在?” 前台立马拨了个电话,“慧姐在有事,让我们招待一下您。” 动静引来了在茶座里摆龙门阵的女孩们,还没到上班的时候,她们没有化妆,年轻漂亮的脸早早地显出疲态,是昼夜颠倒的后果。 “悦悦姐,你怎么来了?” “你现在发达了,是有钱人了!” “还记得我们啊?” 颜悦往沙发上大马金刀地一坐,“快弄些东西给我吃,我饿死了,分完包还要回公司干活。” 前台和几个女孩打开行李箱,“哇”了一声,里面装的全是Gucci小包,各种颜色都有,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真好看呀!” “这个多少钱?” 颜悦抬起下巴:“可贵了。” 她招手叫来调酒师,低语:“现在店里多少个妹妹?” “二十三个。” “……新招了俩?” 颜悦“嘶”了一声,她在奢侈品店里扫荡的时候算漏了人数,本来有两个包想自己留着用的。 前台端来火腿三明治,刚才有人点了肯德基外卖,也给她送上一对奥尔良烤翅、一盒鸡米花,颜悦两眼放光,抓起来就啃,差点没噎到。 脂肪和糖太香了…… 她好久没吃过这么香的食物了。 她吃着垃圾食品,那边二十几个女孩已经把包挑着颜色分完了,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欣喜地叫了一嗓子: “小宇,你看悦悦姐给我们从国外带什么了!” 颜悦朝走廊望去,那儿站着个男孩,单肩背着书包,手上拿着一本书。 “喂,严家宇,你过来!” 男孩皱了皱眉,像是不喜欢这种氛围,但还是走了过去。 颜悦从挎包里拿出一盒项链,打开在他眼前展示了一下,塞到他手里,“这是给你妈的。我跟她说过,拿到片酬就给店里的妹妹们一人一个包,让她记着答应过我的事。” 严家宇默默收下,抿唇看着她,眼神阴沉。 颜悦以为他是没收到礼物很沮丧,在包里翻了几下,拿出一个挂着水豚的钥匙链,“喏,这个给你。” “我不要你的东西!”他把钥匙链扔回她身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呢!”颜悦柳眉倒竖,“看不起我是吧?你比我挣得多再来看不起我!咱俩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我哪里得罪了你?” “是呀,小宇,钥匙链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也是一份心意啊。”其他女孩都劝道。 严家宇突然吼道:“你们都不懂!” 这一声让大家都愣住了。 颜悦一拍桌子,站起来:“你吼什么吼?你妈没教过你公众场合不能大声喧哗?这几个姐姐比你大,你平时就这么跟她们说话的?你靠你妈养,你妈靠店里员工养,你妈知道揍得你鼻青脸肿!” 严家宇胸口起伏着,涨红了脸,眼里闪动着水光,“你,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下颜悦也愣了,这副表情……好像她欠了他什么。 “你们玩。”她对女孩们说,跟严家宇穿过后堂去了小园林。 冬天快要过去了,风游走在回廊里,带着清冷的腊梅花香。 严家宇问她:“你知道我哥去哪儿了吗?” 颜悦知道严慧文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小的叫严家宇,大的叫严家栋,哥哥手腕上有颗痣,还是结巴,就靠这个分辨。虽然是双胞胎,但外人都能看出严慧文偏心,对兄弟二人的态度天差地别,骂大的疼小的。 严家栋从小受尽冷眼,见了人畏畏缩缩,等上了学成绩垫底,更让母亲生厌。他初中毕业就自暴自弃,没上高中,在外面混,十天半个月不回一次家,严慧文也狠下心跟他断绝母子关系,此后会所里就没了这个人。 “你妈都不知道你哥在哪,我怎么知道?” “我哥死了。”严家宇哽咽。 颜悦惊讶地张开嘴,“不会吧?……你别瞎说,你妈根本没提过!” 严家宇愤然道:“他死了快四年,是2019年春天被放高利贷的逼死的!我妈不知道他在哪儿,我知道,他请人吃饭想省钱,就趁我妈不在回来过一次,没想到那群放债的也在,他吓得要命,吃一半躲到我房间去了。他告诉我他欠了一百万,正在工地上挣钱还债,为什么借钱?因为要给你打榜,送你出道!他为你借了五十万,那是个无底洞啊!” 颜悦愕然地望着他。 “你问我为什么不收你的东西,就是因为我讨厌你,要不是你,我哥不会死!我妈当年看到报纸,知道他死了,可她没去认领尸体,也不让我去,她跟我说——就当没有这个哥哥!我真的想不通……想不通为什么她那么恨我哥,那也是她亲生的儿子啊!” 严家宇哭着说:“他从小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只有我跟他说话陪他玩,后来死在外面,也只有我伤心。去年十二月我哥的案子破了,他就是被放高利贷的推到江里去的,罪犯已经抓了,可我哥的命谁去赔啊!你今天带着礼物回来,是衣锦还乡了,我哥要是在……他要是在……” 颜悦给他扔了包纸巾,等他激动的态度渐渐平息下来,双手抱在胸口,“严家宇,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出道的焙颍有好几个男的说要为我跳楼,我一个都没理会,后来还有个人真跳了,我也没去看。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跳不跳跟我没关系,我素质低,人家说‘粉丝行为,偶像买单’,在我眼里就是一句屁话,我那时连养活自己都够呛,怎么顾得过来粉丝?? 她放缓语气,“你哥这件事,我是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看在你妈的份上,怎么着也得见他一面,劝他不要借钱。但你说他死是因为我,这就过分了!手脚长在他身上,脑子也是他的,凭什么要我负责?就因为我在电视上穿得少笑得甜,在抖音里跳擦边舞跳得带劲,哄得那些男的一个个不要命?我说句不好听的,是他管不住自己,人菜瘾大,才造成这样的后果。那些男粉丝都是一样,花了点钱,就自以为可以做我金主,使唤我做这做那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 严家宇被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顿,攥着纸巾又哭起来。 “都成年人了,没点骨气!”颜悦骂他,“你要真心疼你哥,怎么不去找那群放债的拼命,在这里冲我发火?你妈真是把你宠坏了,走走走,上楼去,被人看到丢脸死了。” 她推搡着严家宇走进楼里,目光扫到茶座那边,严慧文已经下来了,一身黑毛衣,正站在柜台后看电脑。 “你妈知不知道你哥是为了给我打榜才借钱?” 严家宇抹着眼泪摇头,“她只知道他欠了债,原因我哥只跟我说过。” 颜悦松了口气,还是把水豚钥匙链丢给他:“拿着拿着,别还我,我还嫌晦气。” 电梯门合上,她思索着上次和严慧文的谈话。 ……其实她并不是那么恨大儿子,毕竟是她生的,要不是这件事,她怎么会答应别人监视陈五?她和探骊网有仇,这仇就是这么来的。 这女人很别扭,儿子尸体都不去认,却会为了他一直穿黑色衣服,不化浓妆,在他死后迅速苍老。 到底是为什么? 颜悦想不明白。 * “所以,现在程尧金交上去的东西,可能在赵竞业手上?”余小鱼瞪大眼睛,往嘴里送了一小块牛排。 江潜无奈道:“是的,戴书记说,戴昱秋的上司早年受过赵竞业恩惠,不过他们小辈不清楚这个。” “那不是要命了吗?努力都白费了!赵竞业和李明是一伙的啊。” “程尧金手里还有录音备份,但录音可以伪造,不像U盘里的数据可以切实查到。”江潜说,“现在就是不知道赵竞业把U盘放在哪,他家不安全。还有一种可能,赵家为了自保,把U盘上交,换个自由身,但这要等到上面那位彻底倒台、银城的政局也洗牌才会发生。” “他不会给赵柏盛了吧?”余小鱼一脸恶心,把盘子里的小胡萝卜挑给他。 “如果我是他,就找个最信任的人。赵柏盛虽然是他侄子,但做事不靠谱,而且刚洗白放出来,深居简出,不好跟他有来往。”江潜把胡萝卜塞到她嘴里,“这个也要吃,挑食不好。” “嗯……那就给他夫人?没领结婚证,是个演员,天天在外面跑,看上去和政治没有一点关系。” “也许吧。” 余小鱼不能再想了,再想她的小脑瓜子要爆炸了,拍拍江潜:“加油,你们能搞定的。” 然后三下五除二吃完晚餐,哼着小曲去洗澡了。 洗完澡还有活儿要干,她出国度假前报了四月初的雅思笔考,买了一堆辅导书,还没开始看,今天才拆塑料纸。她说这两个月要埋头苦读,江潜就把公寓的书房给她用,自己在客厅办公,文件审批到一半,忽然不放心,静悄悄地走到书房门口,往里一瞧—— 小丫头披着湿头发,屈着两条腿窝在椅子上,正戴着耳机聚精会神地看电影,一手转着铅笔,另一只手从盒子里拿奶黄酥饼吃,掉了一桌渣。 ……这叫认真学习? 他血压顿时高了,取了吹风机走进来,把她手机一拿,余小鱼仰起脸,在头顶看到一张大黑脸。 她摘下耳机,有点心虚:“我都学了一个多小时了,休息一会儿嘛。” “一会儿?这视频进度都二十分钟了。” 江潜看了眼屏幕,余小鱼慌得一把抢过来,“你干嘛,看人家隐私!” “《卡利古拉》,丁度·巴拉斯,余同学,你口味还挺重。” “是英文版的,我练听力!”她狡辩,忽然想起来,“你这么说,你肯定也看过,还教训我!你都不知道看过多少片了,哼,我不查你浏览记录都知道。” 江潜面不改色:“我又没在学习的时候看。快点,关掉了,不是说今天要做一张卷子吗?早做完早睡觉。” “我已经把听力和做完了,后面很快的。” 江潜撑住桌面,拿过文具盒里的红笔,对着答案刷刷改完,听力一片红叉,错了三个选择题。 他指着拼错的单词,“明天再粗心大意错这么多,我也不加班了,就给你一对一辅导。” 余小鱼对他做了个鬼脸。 “好好写作文。”他严肃道。 她不情不愿地抽纸巾擦擦手,把真题卷翻到最后一页,小声读着作文题。 江潜握住她披在肩上的头发,把吹风机开到最小档,用热风给她慢慢吹。 窗外的夜雨滴滴答答。 屋里的电吹风呼呼响。 笔尖在白纸上沙沙摩擦。 她趴在书桌上,左手托着腮,写写停停,又拿橡皮擦一擦,眉头轻微地蹙起。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像海里柔顺光滑的水草,刷着一层台灯的橘光,流动在他五指间。 暖融融的牛奶沐浴露香气从毛绒睡衣里飘出来。 江潜放下吹风机,忍不住在她雪白温热的颈后落下一吻,低声道: “要不要……再休息一会儿?” 不速之客 休息是不可能休息的。 第二天,余小鱼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过了年,业务依然很闲,现在经济低迷,没几家外企到国内开子公司,她们银行代表处没有新增的贷款客户,只需每个季度翻新一次贷后报告,每周按时和总部开例会。 她把自己的事情干完,就坐在工位上做英文卷子了,反正同事们也都在摸鱼。 ……做不完的话,回家肯定也做不完,因为有一只饥肠辘辘的大鳄鱼以辅导为名吃夜宵。 她周末也没饿着他吧? 余小鱼愤愤不平地想。 这天下班回家后,她麻溜地端着一盘什锦沙拉进书房,手机留在客厅,把门给锁了,任凭江潜在外面怎么哄骗都不开。 教英语?谁信啊! 这样一来,她的学习效率蹭蹭地往上涨。 余小鱼今天一共做了两张卷子的,觉得差不多了,做贼似的把门开了条缝,左右看看,然后火速去上厕所。 ……结果浴室里有人。 她水喝太多憋得急,转门把手,不料从里面锁上了。 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浴室里飘出打电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真切。余小鱼等了一阵,实在憋不住,咚咚地敲门:“快点快点!不要占用公共资源,你不上就出来。” 话音刚落,门就开了,江潜握着手机,腰下围着浴巾,这样子是还没开始洗。 他摸了下她的脑袋,走去客厅。 “……唐先生,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找上我了?我和程小姐只见过一面,她和我女朋友是同学,恰巧那天在阿根廷碰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联系。冒犯我女朋友的人我处理过了,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你不用再说了,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余小鱼放完水,好奇地出来,往沙发上一坐,“程尧金她弟弟?” “对,他爸手上的U盘丢了,到处都找不到程尧金,黑手党告诉他那天我们和她在一起,唐顺鑫有我手机号,就来问我知不知道她在哪儿。”江潜冷笑,“他还以为我好拿捏,我就算知道,能告诉他?” “看来是实在没办法,东西又要得急,所以不得不问你。唐顺鑫回美国了吗?” 江潜说:“号码是国内座机,估计在美国找不到人,就跑银城来了,你室友在银城是不是有房子?” “有一个。” “你让她小心点。” 余小鱼立即给程尧金发了微信。 过了一会儿,收到回复: 【谢谢。我不住家里和酒店,住A大宿舍,不用护照。】 这倒是个好主意!唐顺鑫肯定想不到她会回学校住,但宿舍那条件……对她一个千金小姐来说,着实很不乐观,读本科那会儿宿舍里全是她买的电器、衣服、化妆品,二十平米的四人间都堆满了,也就余小鱼和楚晏脾气好,才让着她。 【要不你住我租的房子吧?】 【不用,万一他盯上你,把你房子搞乱了。】 【好吧。】 提起房子,余小鱼就想起来她这个月要退租。婚前小屋已经装修完毕,妈妈上周验收过了,她跟房东学姐说15号前搬出去,房租交半个月的,没满合同期,押金不退。 她之前搬出来一批衣物,还剩不少,打算存在江潜的公寓里,等新房子甲醛散干净再运过去。15号是周三,那么这个周末就要全部搬完,余小鱼最烦做收纳,但江潜已经帮她出了装修钱,她就不想再叫他出力气了,一个人也做得来。 周六他把她送到公寓,余小鱼就住在这,约了明天给房东交钥匙。有小半年没来,沙发上都落了层灰,她一边收拾衣柜一边感慨,谁能想到不过半年,她就暗恋奔现、成功跳槽、国外旅游、谈婚论嫁了呢? “水逆终于过去了……希望以后也不要有。”她对着一盘速冻水饺双手合十祷告,拿起筷子香喷喷地吃起来。 翌日是个好天气,天空放晴,万里无云。 余小鱼下午收好了五个大纸箱,下单了七点钟的货拉拉。闲下来口渴想喝水,可烧水壶已经封到箱子里了,正巧这时房东打她电话,说过会儿就到,路上有点堵。 “学姐,我去买奶茶啊,把门虚掩着,你直接进来检查就好了,钥匙在桌上,没有贵重物品的。你喝什么?” “随便,谢谢啦。” 余小鱼去小区对面的商场排茶颜悦色的队,要了两杯幽兰拿铁。冬季的天黑得快,就这么十几分钟,回来的时候路灯都亮了。 走上四楼,门开着,屋里传来什么声音。 她以为是房东到了,结果看见一个陌生的黑影坐在沙发上翻她的背包。 小偷! 她捂住嘴没叫出来,拍着视频直往后退,这一退,楼道里时灵时不灵的感应灯亮了。那人猛地转过脸,口罩外露出一双黑眼睛,目光惊慌失措,下意识举起双手。 “着火啦!着火啦!!”余小鱼丢下奶茶撒腿就跑,扯着嗓子喊起来。 不知怎么回事,这个点本应在家烧饭的大妈大爷们都不在家,她从四楼跑到一楼,就是没人开门。身后的男人也在狂奔,她时不时回望一眼,结果脚下一绊,摔在楼前的台阶上,这一摔,男人越过她跑到前面。 “你别想溜!我报警了!”余小鱼看到不远处有辆车拐弯,瞬间有了底气,从地上爬起来追他,加大音量,“有贼!抓贼啊!” 那贼胆子很小,她一叫,蹿得飞快,余小鱼追上去,手都够到了他卫衣帽子,他大力把她推在草坪上。 “哎哟……” “Lisa,上!” 只见十米外的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紧接着一声痛叫,男人被一只壮硕的黑白边牧扑倒在地。 他挣扎着想推开狗起身,那狗刨出他口袋里的牛肉干和糖纸,鬼精鬼精地瞟了旁边一眼。这下可不得了,另一只又肥又大的金毛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电光火石间跳到他身上,狂摇尾巴跟他要零食,差点把他给压死。 刚才那辆车停在花坛边,走下来一男一女,路灯照亮了他们的面孔。 “房东学姐!他趁我不在家偷东西!”余小鱼拍掉身上的草根,跑到席桐身后告状,“他私闯民宅!” “Lisa,回来。” 听到命令,边牧“汪”地应了一声,姿态骄傲地绕到主人脚后。 而傻乎乎的金毛还流着口水,要跟小偷玩。 “可可,说了多少次,不要吃陌生人的东西。”孟峄走上前把狗拎开。 他用膝盖压住男人下肢,手臂勒住脖子,揭开口罩: “余小姐,你认识他吗?小偷可不会从头到脚一身名牌。” 余小鱼走近看他,摇摇头,她从来没见过这个男人。他很年轻,脸很白净,五官端正,此时神态窘迫。 “你是谁?干嘛翻我的包?盯着我多久了?” “回答。”孟峄一用力,男人脸憋得通红,张嘴竭力呼吸,眼珠都要突出来了,右手徒劳地抓着脖子上缠绕的胳膊。 “我看他想说话了。”席桐拨110。 孟峄松开手,他咳嗽:“I’m……I’mAmeri……” 还没说完就挨了一拳。 “美国人不知道私闯民宅的后果?警局里说吧。” 余小鱼打量着这个男人,忽然灵光一现。 他长得……有点眼熟! 她对着他举起手机,男人拉上口罩捂住脸,不让她拍。 余小鱼使劲拽开他的手,“你是不是姓唐?富二代啊,难怪被我发现那么慌,原来是第一次偷东西手生。” 男人一味低着头。 “你想起来了?”席桐问。 “说话呀!哑巴了?”余小鱼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你在阿根廷找黑帮追我们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顾着我朋友是你姐啊!你在中国找不到她,就盯上我了?你怎么不去偷江潜呢,看他人高马大一拳能把你打死是吧?特意趁我一个人出门跟踪,真有你的!你姐还说你是个人精,你怎么不带十几个大汉上门搬我箱子呢?” 席桐和孟峄面面相觑。 八百米外就有一家派出所,上楼拿个背包的工夫,警察就赶过来。 男人始终保持沉默,她把拍的十秒钟视频给民警看,坐实了他的入室盗窃罪名。 “有没有丢东西?” “没,我包里都是卫生纸、零食,值钱的就一个手机放身上,今天搬家呢。” 几人到了派出所,男人进了审讯室,只用英文说了一句“我要找律师”,继续闭着嘴。 席桐说:“警官,这房子是我的,租给我学妹,我不认识这个男的,他一来偷我学妹的东西,二来没有经过我的允许就进我家,这个可以拘留多久?” “余小姐没丢东西,也就是这个外国人没偷到就被你们抓住了,那么就不是刑事案件,按治安管理处罚判决。” 孟峄道:“还是先问问他为什么要偷吧。” 民警不抱希望地用中文问了男人几句,男人表示听不懂。 “听不懂?我加拿大的,跟你说英文。”孟峄冷着脸问了他几句。 这下男人没法再装蒜了,硬着头皮谨慎地回答,对方开始还挺礼貌,后面就跟炫词汇量似的开始变着花样骂,把他气上头了,吵着吵着就冒出一句字正腔圆的“我操”。 “你不是会中文吗?再说谎就量刑加重了。”民警怒视他。 孟峄勾着唇角,喝了口矿泉水。 接下来的审讯虽然磕磕绊绊,倒也问出了点东西。 “姓名?年龄?” “Chris·Tang,二十三岁。” “有中文名吗?” “唐顺鑫。我要联系我律师。” “说完再联系!” 余小鱼听他被民警逼着挤牙膏似的讲故事,唐顺鑫说他姐姐偷了家里无法挂失的银行卡,卷钱跑路到中国,家里找不到她人,好找上他姐唯一的朋友。 其实这个故事的脉络是对的,唐家装有重要资料的U盘丢了,看监控就知道是他姐拿的,他爸大发雷霆,瞒着李明,勒令他必须找回来,此事甚秘,绝不能让第三人知道。程尧金公司的人说她回国了,他便立马跟过来,可实在不知她藏在哪儿,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昨天他跟着余小鱼从江潜公寓里到这,在楼下守了两天,最后决定在余小鱼包里放个微型窃听器,结果还没放,人就回来了。 “你怎么会觉得你姐把卡给我?” 唐顺鑫瞟她一眼,胡编:“有人看到她给你了。你不是还去赌场玩吗,有这个需求。” 余小鱼赶紧澄清:“警官,我是旅游去的国外赌场,合法的,你别听他瞎说,我是遵纪守法好公民。” “你姐的电话报一下。” 唐顺鑫嗤笑:“换号码了,你问她。” 民警叫余小鱼打电话,她只好当场微信语音打给程尧金,那边秒接。 “有一位唐先生以为你把唐家的'银行卡'给我了,入室行窃,被我们送到派出所,他说他是你弟弟,警察找你问话,我开免提了。” 程尧金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唐家丢了U盘找不到她,来找余小鱼碰运气,不过她也没想到唐顺鑫会亲自下场偷鸡摸狗。 “姐!”唐顺鑫喊。 “程小姐,他是你弟弟吗?”民警问。 程尧金疑惑:“我姓程啊,你们有没有搞错?警官,你看看他家户口本,有没有我的名字,我没改过名。” “他是美国籍。” “我听到他叫姐了,那就是会说中文,说不定是小时候移民过去的?那国内也有户口本吧。或者你让他出具一下家庭文件,有没有跟我的合照、我的出生证明之类。” 听到这信心十足的女声,民警倒拿不准了,“唐顺鑫,你不会是和程小姐攀关系,认她做干姐姐,企图减轻事情的严重性吧?” “她真是我姐!亲姐姐!我爸妈都在美国,你让我打个电话给他们就知道了!” 程尧金道:“你怎么一上来就乱认亲?我什么时候是你姐?还有你说的银行卡,我根本不知道。警官,我只是认识他而已,你找他要到亲属关系证明再来问我吧,我一定配合。” 然后干脆地挂了。 ———————— 高端的商战往往使用最朴素的方式,比如满身大汉抢公章,买通保洁阿姨拔网线(?ì_í?) 汪汪队立大功! 巧克力 唐顺鑫气得仰倒,用方言直飚脏话。 他们一家三口都有绿卡,只有他姐从小在国内上学,户口在他奶奶家,大学时就在银城投资落了户,旧户口本早扔了。至于合影,他姐八字克亲,没有一张全家福。 要说家属证明,一时半会儿美国家里还真找不到。 “她知道程尧金是我姐!” 余小鱼摊手,“我也是听你叫她姐啊,你没证据,那不就是认的干亲?” 唐顺鑫正要气急败坏地给他爸打电话,余小鱼又道:“警官,我虽然没丢贵重物品,但不确定他是不是拿了别的,我搬家把好多东西都塞背包里了。” 她把破旧掉漆的包放在桌上,翻开来细细检查。 “我有一颗巧克力不见了!一定是他偷的!他还偷了我的牛肉干!” “我偷你零食干嘛?”唐顺鑫涨红脸叫道。 实则他第一次做这种事,精神紧张就饿得快,没到饭点肚子就咕咕叫了。他好不容易等到她离开,在公寓里搜寻一圈无果,看到包里乱七八糟全是杂物,还有不少散装的山楂卷、奥利奥、大白兔奶糖,寻思着她也不会在意这些玩意,就随手抓了两个。 余小鱼斩钉截铁道:“我巧克力一共十二颗,就是少一个!” 唐顺鑫压根没想到她看得这么细,强装镇定,“证据呢?你拍到我吃你零食了?” 孟峄把一根牛肉干和一张糖纸放在桌上,“余小姐,是不是这个?” “啊!就是!” “警官,这是我家狗从他衣服里掏出来的。” 席桐也点头:“是的,这是从他身上掉出来的。” 民警没想到事情发展成小学生吵架了,看了下巧克力包装纸和牛肉干,确实和剩下的同款,有些犹豫,“失窃物品价值比较低……” “不就吃了你一颗糖!我赔你不就行了?”唐顺鑫掏出手机,要给她转账。 “我拒绝赔偿!”余小鱼对民警道,“这是我男朋友前天送我的巧克力,我还没吃一口,他就先干掉一颗!Knipschildt的玛德琳黑松露,每颗250美元,折合人民币1800元,单据和快递信息都在,超过500元就属于法定意义的数额较大,已经可以给他定入室盗窃罪了!” 说完就调出微信朋友圈给民警看。 因为有炫富之嫌,但又想让男朋友有成就感,她昨天发了条仅一人可见的九宫格,把江潜哄得可开心了,说下次再买别的牌子给她尝尝。 孟峄也道:“警官,我是ME集团的法人,我给我爱人买过同款,它确实属于高价值物品。” 唐顺鑫呼吸一窒。 他只是随便拿的啊,谁知道她把这么贵的巧克力和山楂卷放一块儿! 既然如此,嫌疑人都认罪了,民警咳了一嗓子,“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告诉你,请律师的成本还不如你在拘留所里蹲十几天呢。” “我要给我爸打电话!我要打电话!”唐顺鑫拍着桌子大吼。 一刻钟后,解决了问题的余小鱼跟着房东夫妇走出派出所。 “你放心,我们也有律师,不会让他只罚款。”席桐说。 “谢谢学姐和孟总还有Lisa!” 余小鱼把包里的原味牛肉干都塞给席桐了,路边的奔驰大G里探出一个深黄色的狗脑袋,两眼放光。 “好吧,你也有份。”她挠挠它的下巴。 孟峄推辞:“用不了这么多,可可减肥,吃不了。” 金毛破口大骂。 前方一辆宾利开过来,停在派出所门前。 “我通知你男朋友了,他过来得还挺快。”席桐笑道。 “江老师江老师!”余小鱼奔过去,一把抱住驾驶室下来的人,“有人偷了我的巧克力……” 江潜轻拍着她的背,把一束纯白的伯利恒之星塞到她怀里,“我明天再给你买,不生气,好不好?” “嗯!” 他揽着余小鱼,把手上拎的礼袋给孟峄:“今天真是麻烦席记者和孟总了,这是我们从南美度假带回来的特产,一点心意。” “多谢。”孟峄客气地点头,“江总又这么早下班?” “我现在周末居家办公,时间比较自由。” 孟峄转头对席桐道:“要不我也这样吧?” 席桐:“……你想都不要想。” 不会真的有人居家还能办公吧?! 等那两人上车离开,余小鱼坐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好奇地问: “你给他们送什么了?” “两瓶葡萄酒,马黛茶,还有个给孩子的水豚玩偶。” “学姐家小朋友我见过,超可爱,已经会背唐诗了。”余小鱼露出两个梨涡,“不哭的小宝宝真是天使啊!” “我看你就是喜欢玩,玩哭了再还给人家。”江潜忍俊不禁。 当晚,席桐拆了大礼包,拿出酒、茶、玩偶,好奇地捧起最底下用泡沫盒装的蔬菜,左看右看。 “孟峄,你见多识广,这是什么?” 男人扫了眼,冲咖啡的手一顿。 “贴着金标,是有机萝卜吧。” “南半球的萝卜可真鲜艷啊,红绿灯似的,就是看着没啥水分,明天我拿它炖个牛腩……” “怎么不行呢?”孟峄抱着孩子,捏着他肉乎乎的小脸,低声笑:“律律是不是想要个小妹妹,嗯?跟爸爸说……” 过了不久,消息从派出所里传出来,唐顺鑫偷鸡不成蚀把米,在拘留所待了十五天。 据说出来后,富家公子哥被所里羁押的地痞流氓揍得连妈都认不出来,一见他老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喊着要回美国休养。唐家的律师还没联系上余小鱼,就被ME的金牌律师给找上了,表示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打官司都奉陪,敢进他们总裁夫人的房子偷东西,这简直就是打脸,ME集团要是连一家小小的德雷克船运公司都怕,那还叫什么全球企业五百强? 唐继寿听闻此事,差点就脑溢血了,这是中了头彩啊!女儿偷了李明要他慎重保管的东西,儿子更出息,闯到全球富豪榜前十的商人私宅里偷了一颗巧克力,他对着观音菩萨像磕头如捣蒜: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啊!我没孝敬好您!您原谅我,有什么火、什么不满意的都冲我和媳妇来!让唐家的小辈恢复正常吧!” 他老婆拉着缠绷带的儿子,哭闹着在玉像前把他手机一摔:“你还有脸提我?你在外头找狐狸精,公司都不管了,今年亏了那么多钱,菩萨看在眼里,让你清醒清醒!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给你生了金宝,跟着你东奔西跑辛辛苦苦三十年,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吞,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还背着我找小三,吃了壮阳药要跟她生儿子?” 唐顺鑫哭道:“妈,你少说两句吧!爸,你要帮我报仇啊,我长这么大哪受过这气!” “你明天就去给ME的孟总道歉!跟恒中的江总道歉!我让你去找你姐,你一下给我惹两个大麻烦,嫌我唐家的公司倒得不够快是不是?活了二十三年,怎么没一点脑子,叫个人替你干都比你自己干要好!” “不是你说千万别让外人知道吗……” 唐继寿两眼一翻,跪在垫子上的身躯直挺挺向前倒去,脑袋“砰”地一声磕到桌沿,桌上的供果骨碌碌滚下来。 “老唐!”他老婆尖叫着搀住他。 而唐顺鑫吊着一只胳膊,手忙脚乱地捡地上的苹果橙子,“菩萨别怪罪,菩萨保佑……” “别捡了,快叫救护车啊!” * 西半球鸡飞狗跳,东半球波澜暗涌。 二月末,博雅传媒的新剧拍完了,微博热搜天天挂着路透生图,一段颜悦和黎珠的对手戏片段让真爱粉、黑粉和路人都震惊了。 “卧槽,这是小悦悦自己演的?” “啧啧,现在AI技术都这么厉害了,还能换哭戏表情呢~” “完蛋了,要是剧上映没有B站UP主吐槽,我拿什么下饭啊?路温刘老师你们给点力啊!” 黎珠在公司晨会上听着助理汇报舆情,略微点头:“热度达到了期望值,官博那边不要说错话,明天的新闻发布会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黎总您放心。” “等下让颜悦来我办公室。” 半小时后,颜悦低着头乖乖巧巧地进来了。 黎珠换了身衣服,准备出去,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夹:“这个新片你下周五去试镜。” 颜悦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是关于乡村扶贫的一个电视剧,主题符合现在潮流,制片人找的配角都是前辈,只要拍出来就有口碑。男女主要新人,哭戏很多,我认为女主角适合你,你把剧本拿回去读。” 颜悦拿起文件,草草翻了几页,目瞪口呆,“黎总,您这不是折煞我吗,我跟这些老师搭戏,还当主角,这不得被骂死?咱们公司不能光靠黑粉挣流量钱啊。” “十天内,增重到一百斤以上。” 颜悦表面犹豫:“这……” 黎珠继续道:“入组后也要保持这个体重。” “我演!我演!”颜悦激动地翻到策划那页,声音又弱下来,“呃……这女主角名字怎么念?” 黎珠不耐烦:“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这种愚蠢的问题,既然接了试镜,那就回去自己琢磨,又不是小学生,事事都要我教你!” “是,您说的对。”颜悦殷勤地给她开门,“黎总,明天发布会您来吧?” “来不了,你好好回答记者问题。” 颜悦看着她踩着高跟鞋离去的背影,顿觉压力山大,望向手中的文件夹,喃喃:“不管了,能吃几天是几天……” 黎珠出了博雅传媒,去了东五环外的经济开发区。 这片地聚集的互联网企业如今门庭冷落,有几家已经倒闭了。她出国前,探骊网的办公楼还在正常运作,不过两个多月,楼前的大字标就不见了,院门敞开,楼门紧闭,无人修剪的香樟树在转暖的天气里抽出了新芽。 路口的企宣柱上,“探骊网”三个字被物业手动涂掉,与之相反的方向,“海珠网”的标志仍然存在。 车开到这家公司后门。 黎珠戴着墨镜下车,陈五迎上来,给她打着遮阳伞,递上矿泉水,抹去头上的汗水,“B姐,十分钟前他们走了。” “查到什么没?” “带走了一些客户的资料。” “之前银保监的人查探骊网,也没带走资料。”黎珠不满,“我不是让你把客户文件都锁起来了吗?调查员问起就说全是电子版,给他们看准备好的那份。” “他们说文件太多了,要搬回去看,外面的硬盘不能插到办公室电脑上,只能看纸质版。” “赵柏盛呢?” “在上面。” “没用的东西。”黎珠低斥一句。 她乘电梯上五楼,会议室里传来男人的谈笑声。 “赵总,黎总来了。” 赵柏盛挂了电话,满面笑容地站起来:“三个月不见,黎总又变漂亮了。” 黎珠面无表情,也不落座:“你小叔的东西不能再放这里了,你把它给我,我存在家里。” 赵柏盛的声音很放松:“黎总,你家就安全了?虽然外面不知道你俩是一对,他们查来查去,总会发现蛛丝马迹,到时候连博雅传媒都危险。我现在已经被恒中扫地出门了,探骊网关门大吉,海珠网也不让我出面管了,整天没事儿干,盯着这个宝贝还是绰绰有余的。今天来的那些调查员我给忽悠走了,他们就算把公司翻个底朝天,也不可能从我裤裆里掏出U盘来。” 黎珠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嫌恶。 “请你把它给我。”她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赵柏盛做了个无所谓的姿势,“黎总信不过我,我还乐得少件任务。” 他撸起袖子,右腕露出一颗黑痣,从书橱里翻出物证袋交给她:“你可别把它弄丢了。” “这段时间,你低调点。” “我还能怎么低调啊,已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 黎珠把东西放进包里,不作多言,走出会议室。 想要的 之前赵竞业托人寄来快递,有两个带密码的U盘和一支录音笔,黎珠把它们暂收在了海珠网公司里,由赵柏盛看管,早上陈五告诉她公司来了人调查,这边也不安全了。 她听过录音,是唐继寿和唐顺鑫的声音,这么重要的物证,总不可能被小偷从家里偷出来吧?要是特工,应该直接交给有关部门才对。夫妻俩商量过后,推测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录的,那就说明唐家背叛了,要对李明一派落井下石。 作为李明弟弟的左膀右臂,赵竞业不能不反击。 黎珠站在窗前,垂目望着楼下瀑布般茂盛的迎春花,打了个电话给李明。 “李先生,抱歉打搅您,是这样的……” 那边听完她讲的来龙去脉,知道U盘阴差阳错到了赵家手上,沉默良久。 “喔,谢谢黎总告知我这件事。那天在萨尔瓦多吃饭,我想着你工作忙,不方便总和赵书记在一块儿,就没给你了,既然赵书记拿到了唐家的U盘,那就麻烦你们好生保管,日后我必有重谢。” “李先生,我们不求您怎么感谢,老赵重情义,您弟弟对他恩重如山,这是他应该做的。只是国外的事他就算想帮也管不了,还得看您了。” 言外矛头直指唐家。 李明笑道:“正好,国内的事我帮不了,但国外嘛,目前还是有余力的。黎总下次来南美,我再请你吃烧鸭。” 没等她说几句客套话告别,他就挂了,看起来心情非常不好。 黎珠想了想,叫陈五:“送我回璧山别墅吧,再叫些人,把家里收拾收拾。” 银城北四环有一片千禧年前后建的别墅群,因为城市有地理位置优势,不少对岸明星、华裔富人都在这里买了房子。黎珠的别墅是她拿了国际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后买的,才买不久父母就去世了,只有她一人居住,连猫狗也没养,平时很少回来,都是陈五监督保姆按时打扫。 上次在这里长住,还是二十年前,当时她还年轻,风头一时无两,却没想到在演艺圈外栽了跟头,心态崩溃,整天就在客厅抽烟。新剧拍完,她莫名觉得自己老了,精力没有以前足,想在这休息一阵,新闻发布会也不想去了。 卸妆洗完澡,黎珠巡视着衣帽间里琳琅满目的衣服,心情舒适放松。她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来,里面哪几件是在电影节上穿去领奖的,哪几件是高奢品牌总监专门给她设计的。 她做演员,就要做到行业天花板;当明星,就要当最耀眼的那一颗。 而赚钱,就要赚到普通人一辈子也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但凡事都有代价。 她拉开卧室床头的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钻石首饰,中间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装着铂金戒指、一张教堂里的旧合影和一封手写的短信。这枚戒指的质感与其他首饰相比大为逊色,根本不配她这样风华绝代的人戴在手上,但这是她的婚戒,90年代赵竞业在澳门买的,价格等同于他十年的工资。 那是他们相识的第七天。 她只戴过那一天。 【黎珠小姐, 总督府一别,思念颇多,辗转不能成眠。 自古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我嫌脂粉污颜色,愿作宝剑为君持。 赵竞业 丁未甲辰癸卯壬戌】 他说他愿意做她的剑。 有个成语叫“太阿倒持”,黎珠也是后来到内地拍戏才知道的,却知道太晚了。 这东西在抽屉里太显眼,考虑过后,她把它藏在以前临时放过的地方,要是家里来人搜查,绝对找不到。 时钟指向五点半,客厅里的陈五联系完了家政公司,告诉她:“烧菜的保姆找好了,明天过来。B姐,晚饭想吃什么?” “随便吧。” 陈五就去买陈光记分店的烧味,两份烧鸭饭和半斤卤味,半小时后回来,黎珠吃了一口,吐了:“他们家现在做得怎么这么难吃?” 陈五尴尬道:“店开大了,老板肯定就让学徒做。” 他把饭菜倒进垃圾桶,想叫外卖,黎珠道:“不用了,让保姆打杯蔬果汁,喝也喝饱了。” 黎珠工作起来,吃喝都是不挑的,剧组吃盒饭,她也跟着吃盒饭,但要是闲下来,那就极难伺候。陈五跟着她多年深有感触,她说要喝蔬果汁,自己就去厨房榨,请来的保姆要是不会挑水果,榨完还得倒掉。 陈五平时在外头风吹日晒,本来跟她一个年纪,看起来像大十岁,这会儿毛头小子一般端着果汁过来,黎珠忍不住叹了声: “回去休息吧,这里是银城不是香港,也不是上世纪整天有帮派说要绑架我,不用你时时看着。” 既然她这样说,陈五就笑道:“好好好,那我去玩了,要是保姆不满意,我再换一个。” * 三月一到,气温回暖,银城换上了翠绿的新装,公路两旁淡粉洁白的玉兰花含苞待放。 “楚晏拿了年终奖,梁斯宇也这周辞职,他俩要办婚礼了,叫我当伴娘。江老师,听说当了伴娘的人三年都不能结婚哎!”余小鱼下了班,在恒中办公室里学英语。 江潜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都是迷信。你好好做听力,怎么又看微信了?” 余小鱼哑口无言,然后找到了攻击点:“居然说我迷信,你年会的时候还说穿一身黑不吉利!” “你那蓝裙子挺吉利的,可以穿去当伴娘。” “不要,你给我订做的太显眼了,穿上抢新娘风头。”余小鱼说,“我去中心商场租一件。” 现在实体店衣服太贵,网上的评价又褒贬不一,还是实地看完再租比较划算。 江潜笑道:“决定了?真不要我再给你挑一件?” 余小鱼有点心动,但还是怕他眼光太好,“你不要管嘛。” “婚礼是哪天?” “二十五号周六。你也要过去,不许迟到,也不要穿得太高调。” “我出门都穿西装。” “我的意思是不要像年会那样,人家不看新郎了,都看你!”余小鱼咬着铅笔。 江潜拍了下她的手,把笔拽出来,“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嘴里放,这玩意吃下去要变傻的,以后记忆力只有七秒。不要说话了,认真做题。” 余小鱼又蹦出一句:“你好凶啊,以后辅导小朋友做作业不可以这么凶。” 小朋友? 江潜看着她戴上耳机,刷刷写起听力来。 “头垂那么低,眼睛不要了?”他右手把她的脑袋往上扳了十厘米。 ……还什么小朋友,他管她都管不过来! 他转过头,关掉工作页面打开邮箱,给某个法国酒庄的老板写了封邮件,说要订购一箱窖藏葡萄酒作为结婚礼物,要最好的年份,加急空运。 ……给新娘红包应该就可以了吧,她是芳甸资本的员工。 江潜很少参加婚礼,对这些送礼的讲究不熟悉,此时莫名无心工作,坐在电脑前将心比心,思考着自己结婚想收到什么礼物。 好像没有特别想要的? 他又看了眼埋头做题的学生。 有一条小鱼就够了。 傍晚五点多,春天的夕阳从窗外的高楼之间沉下去,光芒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线,把她握笔的手都染成了金色。 办公室极静,只有恬静的呼吸声。 记忆的闸门在那一刻突然开启,他仿佛又看到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办公桌上、想拉住他又不敢的委屈模样。他是记得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忘掉,她抽噎着求他不要赶她走,她以后可以做得更好,可他连直视她流泪的眼睛都不敢…… 江潜去冰箱里拿了个巧克力慕斯杯,用手掌温了三十秒,越过那条橘色的光线,放在她左手边。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想要她以后永远不会伤心。 “咦?现在吃吗?” “想吃就吃吧。”他俯身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江老师,你工作开小差!”余小鱼得意地说。 “嗯,这样不好,不要学我。” 她唇边露出两个梨涡,打开慕斯盖子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你也吃啊。” 巧克力的苦味仿佛都融化在初春的空气里,只剩下奶油的醇香。 以后要多买点,江潜想。 还怪甜的,难怪她喜欢吃。 备考的日子过得和翻书一样快,转眼就到了这月下旬。 余小鱼和楚晏去商场大采购,买些结婚当天要用的纸巾、收纳盒、夹子红包之类,楚晏把余妈妈也叫上了,觉得还是有经验的人考虑周全。 “梁斯宇呢?他怎么不来干苦力?” “他在干啊,我爸妈和一帮亲戚从老家过来了,他在新房里给长辈磕头呢,每个人磕三个,我才懒得陪他,和不熟的亲戚说话可要命了。”楚晏扫了眼手表,“大概还有两个小时才能磕好吧。” 余小鱼震惊了:“你们家到底来了多少亲戚?” “也不多,就六十来个。” “……不是说山西计划生育政策落实很好吗。” “老一辈又不搞计划生育,我奶奶生八个,外婆生六个,表的堂的还有,我这辈的哥哥姐姐在国内的有那么二十几个吧,来了一半,又找了四个妹妹当伴娘。” 余小鱼:“那梁斯宇的工作量真是令人发指啊。” 余妈妈推着购物车笑道:“我们家以后便宜姑爷了,亲戚加一起也不到二十个。” “不行,不能便宜他!”余小鱼摸着下巴,“基数少,乘数可以往上加嘛。” 两个小姑娘从货架上搬面巾纸消毒液,在生活区转了一圈,很多商品正在打折,顺便就把平时要用的日用品也买了。厨具专区旁边是杂物,余小鱼拿着马桶搋子,问她妈: “那上面是什么?太高了看不到牌子。” 余妈妈抬头一看,最上层摆着几个黄色的大箱子,“是地震应急箱,里头有安全工具和压缩饼干,你们都买一个吧。” 旁边的导购说:“这个是进口的,价格有点贵,要是搬新家可以备着,能管几十年呢。” 余小鱼觉得箱子有点大,放到购物车里就占地方了,“银城没有地震吧,我从小到大都没感觉啊。” 余妈妈敲敲她的脑门,“怎么没有啊?你上幼儿园那会儿我到人家去做工,他们房子大,地势又高,不到四级就震得很明显了,搞得我慌里慌张的。这种应急箱还是要买一个,水灾什么的都能用,你看新闻报道中部地区省会发大水,就是地段好的小区也被淹呢,现在极端天气越来越多,保不准什么时候咱们江里也闹洪灾,你那房子又是老破小……” “哎呀你别啰嗦了,我买就是了。” “还不情愿啊,妈妈给你付。你们今天采购的东西我都包了,就当给新娘份子钱。” 她这么说,楚晏就不好拒绝了,“谢谢阿姨,明儿我叫梁斯宇给您单独敬酒。” 余小鱼疑惑地斜睨她,“妈,你最近炒股赚钱啦?出手这么大方!前天我还看你买了个MK包。” 余妈妈感慨道:“这年头谁还炒股,人都炒绿了,我都是靠接活儿捞正财。妈妈就你一个宝宝,赚了钱还不是给你花吗,等你结婚我就能省点心了,剩下的钱自己出国玩。” 余小鱼弯着眼睛傻笑。 余妈妈看着女儿,又不舍得起来,“……就是结婚也不放心啊。唉,你们没生孩子就体会不到。生下来那么一点点大,呼啦一下子就长到二十几岁了,怎么这么快哟!” 闹伴娘 买完东西从商场出来才八点,临别时余妈妈催她睡觉。 “回家别玩手机,洗个澡就赶紧上床,他们北方人结婚都是中午,规矩可多了,你打哈欠人家要说你的。” “哎呀,我就不信六个伴娘没一个打哈欠。” 很快余小鱼就知道什么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 天还没亮,她就被江潜摇醒了: “别睡了,快起来刷牙洗脸。” “……几点了?” “四点十分,要来不及了。” “啊?”她匪夷所思。 江潜看她还迷糊着,直接从被子里捞出活鱼提溜到浴室里,自己去客厅二次翻包,查缺补漏。 “还磨蹭,五点集合,至少四点就要起来。”他看着都急,偏偏她还优哉游哉的。 余小鱼一洗漱完出来,江潜就把裙子给她套上,怕她冷又盖了条厚实的羊绒围巾,左手拎着两个包,右手掀开风衣把她裹进来,出门下楼发动车子。 他的车被光荣纳入亲友团车队,玛莎拉蒂前面扎了朵俗气的大红花,负责一路开到酒店,可能还要接送客人。 刚下楼她就叫:“江老师,我想上厕所。” 江潜没好气道:“刚才怎么不上?去新娘家再上。” “那你开快点儿。” 好在时候太早,路上没几辆车,叁十分钟就开到了楚晏租房的小区,可还是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五分钟。江潜粗粗一数,婚车都到齐停在路边了,就差他的,别人看了还以为他摆新娘老板的架子,故意姗姗来迟。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没迟到过的好学生,江潜都没脸下车了,对余小鱼道:“你就跟他们说我爸早上犯高血压,拖了一会儿。” “就五分钟,他们不会问的。”她打着哈欠。 江潜恨铁不成钢:“这是伴娘该有的态度吗?五分钟不是时间?” 余小鱼急着上厕所,开门一溜烟跑了,他拿着她的包,从车窗探出头喊:“包不要了?丢叁落四的。” 她又回来拿包,匆匆说了句:“江老师,我们以后不要搞这么早啊!” 然后甩着围巾蹬蹬蹬跑上楼了。 江潜在车里叹了一声,又笑了,手肘撑在窗沿上,看公寓楼里进进出出的人。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么热闹的场合,只参加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婚礼,去年就去了沉颐宁那一场,吃了个饭,送了个礼。不过今天余小鱼要他来帮忙,他就答应了。 新娘老家跟他老家距离很近,风俗相仿,事先观摩一下,万一他爸非要拖着他去老家再办一场酒,也有个心理准备。 他在车上等了一刻钟,新郎家的车来了,梁斯宇看到他,就下来问好,谢谢他送的那箱法国香槟,说中午准备开一瓶。 “梁先生,辛苦了。”江潜给他一根烟。 “谢谢,我不抽,在备孕。”梁斯宇苦着脸道,“江总,你别说,结婚比海外做工程还累,这几天我给她家亲戚磕了少说有两百个头,我的妈呀,怎么规矩那么多!她家还弄了几个堂表姐妹堵门,要发红包才给进,我刚刚就在车里数钱,早饭都没来得及吃,还不知道带的红包够不够。” 江潜自己也没抽了,把烟放回去,有些同情地问:“你这边带了几个伴郎?” “好不容易凑了六个在读大学的亲戚,同事朋友都没喊了,都是粗人,怕他们闹伴娘。” “实在不让你进,叫我上去,我来发红包。” “哎哟可别!江总,您是晏晏公司的合伙人啊,她敢不开吗,这算作弊。” “就你老实,快上去吧。” 梁斯宇觉得他跟以前比起来性格开朗多了,还会开玩笑,实在稀奇,边啃包子边自言自语:“看来小鱼的思想改造工作做得不错……” 上午的程序是新郎进门接到新娘,然后由新娘身高一米九、体壮如牛的大堂弟背下楼上婚车,车队掐着大师算好的时间开到新房,在那里拍照、进行一系列传统风俗活动。到了十一点多,大家就全部去酒店,吃完饭就可以散了。 早上的时光最难熬,余小鱼从来没化过这么长时间的妆,和五个小妹妹坐在充作梳妆台的餐桌前昏昏欲睡,哈欠一个接一个,屁股都要被纱裙磨出茧子了。 楚晏拿了江潜的大红包,请的摄影化妆工作室是银城顶尖的,指着余小鱼对化妆师说:“不要给她化太浓,她平时不化妆,细皮嫩肉的,脸上带妆容易累。” 化妆师笑道:“你这个妹妹上大学了吗?皮肤真好,脸就跟小荔枝一样。” “我马上都二十六了,跟她是大学同学。” “姐姐稍微给你上点眼影哈,眼睛闭一下。” 这语气就像对小朋友说话,余小鱼很无语。 七人化好妆用了两个小时,再吃点零食填肚子、上个厕所,说说笑笑就快到八点了,楚晏爸妈和几个年轻小辈挤在狭小的客厅里,扯着嗓子跟门外的新郎用一种十分不客气的语气说话。梁斯宇和几个没进社会的弟弟哪见过这阵仗,在门外支支吾吾,仿佛被班主任训了一顿,蹦不出词儿。 楚晏在卧室里给六个伴娘分工:“记好了吧?搞会计的负责数红包钱,念审计的复核账目,四表妹和五表妹把地上这些给亲友的回礼分装好,每个袋子里几个物品要搞清楚,不要少了啊;六堂妹你吵架厉害,跟新郎掰扯掰扯;小鱼——” “我和两个表妹一起流水线操作!” “得了吧,你平时不干活,慢吞吞的,去跟六堂妹一起堵门要钱。” “……梁斯宇会恨我的。” “你爸是他师傅,不会的,快去!” 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六堂妹拍着余小鱼的肩,声如洪钟:“姐,你别怂,有我在!” 要钱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渴望,嘴上说着不想,收了第一个之后,整个人就精神起来了。余小鱼完全不困了,和小妹妹堵在门边,笑着问新郎各种刁钻问题,答不上就喊红包拿来,门缝里七八只手可劲儿地往屋里丢着红包,就跟下了场雨似的,这边丢那边捡,两个财务伴娘当场清点。 江潜在楼下等到九点钟,上面有个小伙子汗津津的跑下来: “您是江总吧?我哥让您上去帮下忙,我嫂子的伴娘太猛了,就是不开门。” 没想到真搬救兵来了,江潜正了正领带,把准备好的现金红包拿在手上,跟他上叁楼,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一阵兴奋的哈哈大笑: “两万了,两万了!真好玩啊这个,再来几个,楚晏你别拦我,我还能再给你捞点……” 江潜差点扶住额头,又不是她结婚,这么激动干什么?误了吉时怎么办! 余小鱼看见门外伸进来一只戴百达翡丽的手,捏着个厚厚的红包,精准地一抛,抛到了斜对面的沙发上。新娘爸妈拆了一看,笑着说:“闺女们,时间到了,再不开新郎要恼了。” 大门这才敞开,几个满头大汗的男生簇拥着梁斯宇进来,看到满屋子的漂亮小妹妹,眼睛都直了。有个男生佯装生气,喊道:“刚才是哪位女勇士,堵门堵得那么开心啊?” 余小鱼把手里一沓红包一扔,没溜两步,就被江潜拉进了怀里。 当年面试时她只涂了点儿口红,他第一次看到她化全妆,此时那张小脸对他仰起来,娇艷得像晨曦里盛开的玫瑰花,双颊带着激动的红晕,微翘的嘴唇饱满而红润,亮晶晶的月牙眼里全是笑意。她垂下来的黑发编成两根辫子,耳畔夹着一只淡粉的蝴蝶结,纯白的纱裙把肌肤衬得温如暖玉,如同一枚包着糯米纸的玫瑰味糖果,还没拆开就能闻到清新甜美的香气。 一瞬间,周围的人好像都消失了,嘈杂的声音也消失了。 他深深地望着她,想把这一刻定格在脑海中。 “邦!”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剧痛从前额传来,江潜捂着头,身子晃了一下,转身撑住墙面。 “我看看是哪个流氓敢闹伴娘!”六堂妹拿着平底锅大吼。 这一下把几个伴郎都看呆了,梁斯宇出来,脸色煞白:“这是伴娘男朋友!” “没事吧?我的天啊!”楚晏听到叫声,从卧室里慌忙赶来,把六堂妹的头一按,“江总对不起,我忘了跟她们介绍。” 然后转了转眼珠,对大家道:“这是小鱼她男人,也快了。” 凭她这一句,江潜就没法责怪了,用梁斯宇递来的湿巾冷敷额头,摆手:“没事,有这个意识是好事。我先下去在车上等你们。” 余小鱼拉开他的手,额头上鼓了个包,她踮起脚亲了一下他的唇角,“不疼啊,等会儿我给你上药。” “……好疼。”江潜无辜地看着她。 工伤太严重了。 后面的活动进行得都很顺利,车队浩浩荡荡从小区开到新房,再去吃酒席。平底锅敲出来的包直到酒店里还没消,乌青乌青的,江潜作为余家的家属、新娘公司的代表,坐在第叁桌,被一群大叔大妈看来看去,碰到一个人就要解释头上的包是怎么来的,脸都丢光了,还好没有公司里认识的。 司仪在台上念稿子,眼含热泪的新郎给盛装打扮的新娘戴戒指,台下一片叫好。余小鱼扯了扯妈妈,“为什么楚晏她爸妈那个表情啊,像家里出事了一样。” 此景入眼,余妈妈百感交集,饭都吃不下去了,“娶媳妇和嫁女儿是两回事,一般新娘父母都要难过的,他们北方传统观念更重,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我接个电话。” 她把手机放到耳边,走到安静的走廊上。 余小鱼再看新郎的父母,那叫一个欢天喜地。 江潜一直出神地望着台上,嘴角带着丝笑。 “男的果然共情男的。”余小鱼轻踢他一脚。 “……什么?”他偏头,根本没听见。 “没事,吃饭吧。” 酒店的菜做得很好,两个人又累又饿,都吃下去不少,快两点钟宾客陆续离开,余小鱼看差不多了,和楚晏说了一声,对妈妈和江潜做了个“开溜”的手势。 “我跟你回店里吧,我想学个简单的菜。” 江潜喝了二两茅台,听到这话,立刻清醒过来,“你想吃什么菜,我给你做,别学了。” 余妈妈道:“我下午出门办事,你跟小江回去歇着吧,补个觉。” 余小鱼帮她把一袋子回礼拎上雪佛兰,她坐进车里说:“我看小江不说话的时候还是蛮严肃的,你们那个‘项目’搞得怎么样?” “……呃,不都跟你说了,得从长计议。” 送走了余妈妈,江潜问她:“跟你妈说什么了?” 余小鱼眨眨眼,“她觉得你好严肃。江老师,你说实话,今天是不是被我美到了?” 江潜一把将她举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惹得路人都看过来。 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他的眉眼上,他把她拢在胸口,低头吻她的鼻尖,素来平静沉稳的声线带着一丝热切。 “我都迫不及待了。” 接孩子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要都查一遍了。” 七森会所里,陈五给黎珠打电话,“B姐,你别把东西放在我这里,既然那些调查员已经怀疑你跟赵书记的关系,那我跟你的关系也瞒不住,我在你身边几十年了,手下人都知道,说不准有哪个小子把我们卖掉,我现在正花心思封他们的嘴呢。” 黎珠在璧山别墅里焦躁地叩着桌面,“那我放到哪去?今天我好不容易用国籍的理由把那伙人挡回去了,一旦他们去大使馆拿了许可证,我这里迟早要被搜。” 一个月内,时局急转直下,上头那位倒台已成定局,赵竞业作为银城的市委书记,已经完全不出席公开活动了,报纸上也不提他的名字。他想法派人给黎珠传来消息,目前一举一动都被监视,后面就不再冒险联系了,如果到了四月初,听到新闻有全国通报第一批贪污名单,就立马把物证交给调查组。 黎珠觉得赵竞业还想再赌一赌,看上面到底对他怎么处理,但她的性格比他保守,如果有决定权,她现在就会及时止损,把U盘交出来。 夫妻多年,心中的信任让她按照他的指令来做,现在他身边只有她的活动不受限制。 和陈五讨论了一番,仍旧没有结果,黎珠的脾气又上来了,电话里发了几句火。 陈五习以为常,安慰她:“B姐,大风浪咱们见得多了,没事的,不还有我给你跑腿嘛……我知道了,不就是那个菲律宾阿嬷做咖喱口味太重了,小问题……” 挂了后,他摇摇头,靠在长椅上继续喝酒。 黎珠对业余生活的讲究已经到离谱的程度,有时候连他也吃不消,论脾气好,还得是她丈夫。 “慧姐,和上次的一起买单吧。” 严慧文笑容满面地站在柜台后,亲自给他刷卡,“五哥最近赚钱了?出手这么大方,小弟也有红包拿。” “别提了,我愿意给他们吗?都是被迫!慧姐,要是有人问你,你也别说B姐和赵书记的关系啊。” “哪有人问我。”严慧文道,“B姐最近不拍戏了?” “查得紧,没心情拍,手下的明星倒是签了个新电视剧,就是你们店里出来的那个。原来演技稀烂,经过B姐一调教,人就不一样了,现在演的我居然能看得下去。” “喔,颜悦,她挺上进的。” “慧姐,你们店还招不招她这样的?今天几个妹妹质量都不行啊,清汤寡水的,弄得我好没兴头。” “不招了不招了,最近严打。” 前台朝这边喊了一声:“慧姐,送烧鸭的来了,够晚上客人订的那几桌,是现在结账还是月底一起结?” “送厨房去吧,我这就来。”严慧文对陈五道,“五哥,失陪了。” 陈五也要走了,揣着钱包随她到大厅里,正要出门,忽然回头,“哎?你不是那个,那个——“他一拍大腿,”小梅阿姨!你还记得我吗?” 前台有个中年妇女坐在高脚椅上,面容白净讨喜,身材胖胖的,穿着旧款式的大衣长裤。她愣了一下,见陈五指着自己脸上的刀疤,恍然站起来笑道:“五哥!好多年不见了,你在哪高就?” “我还跟着B姐。你呢?看你这样子,生意做得不错啊!这烧鸭真香哇!” 女人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现在经济不好,什么生意都难做,想想还是以前在B姐那里挣得多。慧姐叫我来送烧鸭,我立刻赶过来,就怕她不要了。” 陈五笑道:“真是老天爷来救我了!B姐现在回家休息,一个月换了五个阿姨,她都不满意,你要是来竞聘,我跟她提一句,保准能上岗。” 女人犹豫:“可我刚在大院给一家人烧了半个月饭,是个领导,不好辞掉……” 陈五大手一挥:“别管什么领导、教授、飞行员,给B姐做一个月,够你吃一年了。你就说,来不来?我现在就给B姐打电话。” 说干就干,他拨黎珠的号码:“B姐,我找到人了,你肯定满意,你还记不记得原来那个烧饭的小梅阿姨?就她,张月梅呀!老实又勤快,就是人木讷了点,叫不叫她来?” 不提真想不起来这个人,但要是提,黎珠就有印象,“我当然记得,她现在干什么营生?” “还在人家做工呢,也卖烧鸭赚外快。我要她过来,她怕惹得雇主不高兴,还是原来那个性子。” 黎珠道:“要是她愿意过来,让她当你面给雇主打电话辞掉,多少钱我都开。” 放下手机,陈五兴高采烈地说:“听到没有,B姐可满意你了。你要是过去,就解决我一桩大麻烦了,你也知道B姐很挑。” 张月梅还是有点为难,默默翻开通讯录,指着一个号码小声道:“五哥,我脸皮薄,实在打不来这个电话,你能不能帮我跟雇主说?” “没问题!” 陈五清清嗓子,讲了不到叁分钟,人家就答应了。 “明天就去给B姐做饭吧,好好干!”他拍拍张月梅的肩膀。 * 参加完婚礼回来,江潜就心不在焉。 余小鱼跟他说话,他老走神,最后她都嘲笑他脑子里全是粉红色泡泡。 江潜还要装一下:“我是在想,那箱酒送少了。” “还少啊,你给沉老师都没送那么贵重的礼物。”余小鱼凑近他,戳了一下他的脸,“江老师,今天有什么感想?” “磕头是封建糟粕。” “……” “伴娘伴郎不要找脾气急的。” “……” “不要让长辈负责新房装修。” “……” “能少几个亲戚就少几个亲戚。” “这我同意。” 余小鱼深有体会,要是江潜今天不来,她早被楚晏的亲戚们介绍十个八个对象了。 “结婚好麻烦啊!”她卸完妆瘫在沙发上,哈欠连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又不要她出力气。江潜无语,在浴室里放好热水,把鱼拎去涮,她趴在浴缸沿歪着脑袋看他,想用眼神把他心底埋的东西都挖出来。 这个男人嘴巴好紧。 一点风声都不带透露的。 算了算了,他不说,她就不问,反正除了客厅里的狮子鱼和远在南美的水豚,他也不会去养别的鱼了。 又过了一周多,雅思考试的日子到了。余小鱼的口语幸运地被按排在上午最后一场,那澳大利亚的考官可能是急着去吃饭,十二点她进场,说了十分钟就被放出来了。下午的笔试也稀里糊涂地考了一通,对自己要求极低,不会的就蒙,作文不偏题即可。 江潜在考场外等她,时间太长,就去对面的商场逛了一圈,拎了一只星黛露玩偶,挑了几块当早饭的白吐司,又想起她说想吃麦当劳的板烧鸡腿堡,就进去买了一个,考完试正好能垫垫肚子。 等他满载而归来到考场门口,被有过一面之缘的客户给认出来了。 客户瞅瞅他手里的大包小包,打招呼:“江总,你也来接家里孩子考试啊?” 江潜下意识点了点头,余小鱼正好从铁门里出来了,生动形象地表演了一个哈士奇式撒欢,朝他手舞足蹈地飞奔而来,把书包往他手里一塞: “考完了考完了,回家吧!哇,你还买了麦当劳,好棒好棒!” 说着就打开纸袋拿出汉堡,叁两下剥了纸啃起来。 “慢慢吃,没人跟你抢。”江潜叹气。 “江总,你女儿都上高中啦?”客户大惊。 余小鱼这才发现身边还站着个大叔,咽下嘴里的汉堡,转过身说:“您误会了,我都大学毕业了。” 客户继续震惊:“江总看着就像叁十几岁的小伙子,原来跟我差不多大,保养得真好!” 江潜:“……” 他才叁十啊! 那个“几”是怎么回事?他看起来有这么老吗??哪里像跟这个秃顶大叔一个年纪了! 余小鱼愣了一下,然后噗地笑出声,拉住他一只胳膊,头靠在上面。 江潜觉得现在他说什么都容易被误会,也会让对方脸上挂不住,干脆不说了,道了声再见,牵着小朋友上车。 “还是养女儿好,我家那个臭小子跟我一点都不亲……”客户低声抱怨。 江潜调转方向盘,恨不得把车开飞出去,偏偏她还坐在副驾驶,对自己的言行毫无认知,抱着玩偶啃汉堡,“好久没吃这个了,下次再买嘛。” “你别抱那个了。”他好半天憋出一句。 越看越不像话。 “就要抱就要抱,爸爸说要给我买的。” 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 余小鱼无辜地看着他。 江潜倾身过来,眼神危险,把玩偶扔到后座,“再说一句,就别吃了。” “……嗯? 他咬上她的耳垂,狠狠吮了一口。 余小鱼的脸刷地红了,把装面包的塑料袋往他身上一摔,“你,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以后别乱叫。” “我是说,我爸爸说过要给我买的!我以前过生日让他买星黛露,他给我买成了达菲!” 她耳朵上的热度还没褪下去,急匆匆打开手机,给他看照片,“你看你看,就是这个达菲!我才不会喊你那个呢!” 江潜板着脸:“快吃。” “开车不能吃那么快,要细嚼慢咽。”余小鱼顶嘴。 “下车就没机会吃了。”他瞟她一眼。 “……烦死了,不就是一周没让你那个嘛。” 这周她临时抱佛脚多做了几套卷子,江潜就没碰她,一考完试就原形毕露了。 看起来就很饥饿的样子。 她含泪猛吃叁大口汉堡。 到家的时候是沉颐宁的电话解救了她。 江潜拔了车钥匙,手机放在耳边,和那一头谈了几分钟,下意识望向抱着玩偶拎着面包的余小鱼,目光有些复杂。 “电话是戴书记接的?我知道了……嗯,就这样吧。” “沉老师说什么呀?”余小鱼在电梯里问他。 “请我们这周五去戴家吃饭,一来沉颐宁和谢曼迪现在关系缓和了,想谢谢我们不计前嫌,二来需要一起商量之后的工作。戴书记说过几天中央会出一批名单,那时候赵竞业可能会想办法把证据交上去自首。大势不可逆,他这么高的位置,只要在阵营里待过、贪过,无论怎么做都会被判,但自首的性质和别人找到证据参他一本是有根本区别的,判罚不同。” “那我们是一定要找到程尧金带回国的那几样东西了?” “是的,没有更好的办法。” 余小鱼觉得很困难,“银城那么大,那得上哪儿找啊,赵家肯定藏得很好。” 江潜意味深长地道:“就算是聪明绝顶的人,也有性格上的弱点,百密必有一疏。” 釜底抽薪 “叮咚——叮咚——” 璧山别墅内,门铃响个不停,电子屏出现一张焦急的刀疤脸。 黎珠不耐烦地按铃叫保姆:“也不知道开门?还要我自己去?” “对不起,太太,油烟机声音太大了,我没听见。” 负责打扫卫生的保姆已经离开,这个烧菜的保姆一直在厨房,此时放下锅铲,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步履匆匆地去开门。 黎珠换了一身长及脚踝的蚕丝袍,从卧室姗姗走出,月白的颜色把她刚睡醒的面容衬得艷若桃李。她倒了两杯锡兰红茶,慵懒地坐到沙发上,如墨描出的长眉透出一股凛冽之气。 陈五空手而来,开门见山:“B姐,有人在搞我,不知道谁把我给举报了,说我手上沾了人命,警察来找我。上次有个富婆带着手下到七森会所闹事,要抓小叁,人没抓到,就把店给砸了。七森的老板娘求我教训教训那几个道上的,我叫人把他们揍了一顿,他们不服,后来冲到我开的修理铺闹事,又交了一次手,你让我把他们做掉。” 黎珠喝了口茶,皱眉:“我什么时候让你要命了?” 陈五提醒她:“就你在国外的时候啊,那天你在萨尔瓦多,刚在教堂做完弥散。” 黎珠的事情太多了,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回事,“喔,我记起来了。既然是道上的,他们绝对不敢报警,那就是别人干的。我给你买张船票,你从东南亚走,去我巴西的庄园躲一躲,警局那边竞业现在不好插手。” 陈五忧心:“B姐,这样怕给你惹上麻烦。” “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你来找我,我总不能叫你顶着一张丧气脸回去,明天就把船票信息给你。”黎珠斩钉截铁地道。 陈五只好点点头。 黎珠端着茶杯,慢慢地说:“阿五,这段时间有两拨人拿了许可书来搜屋子,好在没有搜到U盘,但下次就不一定了。你说我要把那东西交给谁呢?现在我银城的房产都成透明的了,也不能把这东西放到偏远山区去。” 这件事陈五也拿不准,喝着红茶,细细地想着。厨房里热腾腾的咖喱猪排在炉子上焖煮,扑鼻的香气飘到鼻端,把他的馋虫给勾出来了,肚子咕地叫了几声。 “晚上留下吃饭吧,我一个人,吃两口菜就倒掉了。” 陈五忽然“呀”了一声,压低嗓音,“B姐,你看除了我、赵总,还有谁替你秘密办过要紧的事?” 黎珠一愣。 “虽然不是自己人,但办事牢靠,信得过。” 陈五转过头,望向厨房,“这二十二年,外面谁也不知道赵书记还有一个小孩,对吧?” 黎珠一下子站起来,脸色阴沉,又渐渐恢复如常。 她托着左手肘,修长的食指在嘴唇上摩挲,思考了很久。 是的,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赵竞业、赵柏盛、陈五、孩子的生母,还有把孩子抱走的人,就再也没有其他人知道赵竞业出了轨,让人怀了孕。 而那个把孩子抱走的人…… 黎珠走到厨房外,拉开门:“小梅,你出来,我再拜托你一件事。” 岁月如梭,当年的往事埋藏于心间,再度从尘埃中刨出,依然让她感到一阵刺痛。 她按住自己的腹部,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和赵竞业秘密结婚其实有着双重原因,他送戒指时把生辰八字也给了,黎珠本就十分欣赏他的才华和能力,找先生一算,这个人非常旺她,所以才跟他结婚。后来知道是赵竞业用手段弄到了她的八字,提前算过才给她写情书。 他知道她看到情书上有这个会感兴趣,知道她也对他刮目相看,知道她会找人去算,知道她算完会给自己回电话,甚至叫他来见她。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做事相当周全,不吝于打磨出最精湛的计策,下血本追求自己看上眼的女人。 婚后他成了一个绝佳的生活伙伴,承担了丈夫应有的责任。她说要继续演戏,他就支持她演,家里收藏着所有她参演过的碟片,别墅里专门有一个放映室,墙上贴满了她的海报剧照。 结婚第七年,她的演艺事业如日中天,拿奖拿到手软,品牌代言的合同迭起来能从地板堆到房顶。由于忙于工作,她整整一年没有回过家,一个月才往家里打一个电话,有时候他深夜打来例行问安,她太困就挂了,想第二天再打,却又被琐事缠身,忘在脑后。 赵竞业从来没对她发过火,在黎珠结束了工作飞去看他时,她却察觉到他心里生气了。她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对他说要不就生个孩子吧,以后有孩子陪着他。他很惊讶,以为她是不想要孩子的,但她提要求,他从来不拒绝。一个月后,黎珠查出怀孕,推掉了所有档期在家休养,却发现家中保姆神色惶恐不安,盘问之下,丈夫出轨的事实如同一个晴天霹雳,让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就在她满世界飞的时候,赵竞业和一个女秘书去省城进修,两人珠胎暗结。这女秘书她知道,叫沉颐宁,他还跟她提过几句,有故意让她吃醋的意思,她却根本没当回事。他出身不凡,又频繁参加酒局,见过的美女不计其数,黎珠自信只有自己这样的女人才能让他心动。 可她输在太轻敌,也高估了自己在丈夫心里的地位。 毕竟结婚这么久,他从来没说过爱她,他只是需要一个有魅力的妻子,塑造理想中的生活。 两人大吵一架。 赵竞业长久以来的愤怒爆发了,指责她没有做到妻子的职责,一直以来只有他在付出,她总是冷落他。 黎珠去见了沉颐宁,她才二十出头,一颦一笑都美得让人心旷神怡,落泪的时候任何男人都想把她拥入怀中,最重要的是,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黎珠不在家的日子,赵竞业甚至把她带回家,让保姆给她煲汤养胎。 他觉得妻子不会给自己生孩子,就找了另一个。他不是爱沉颐宁,只是想找个漂亮女人诞下一个拥有自己血脉的后代,为他的人生增添光彩。 沉颐宁涉世未深,在她从恒中借调到赵竞业身边当秘书时,父亲不幸车祸死亡,母亲同时体检出癌症,需要换肝。她走投无路之下去求赵竞业,他把她叫到酒店房间里,让她选。 黎珠清楚了前因后果,跟他吵完架就做了叁件事:第一,在赵竞业知道自己怀孕后,跑到医院把孩子打掉,并告诉他以后不会再为他生孩子;第二,把屋里的行李叫陈五搬出去家门,反正两人没领证,她要离婚只不过是一个念头的事;第叁,高价截断了沉颐宁母亲的肝源,让母女俩在医院痛不欲生。 赵竞业被她吓住了。 到她拖着行李箱出门的那一刻,他好像才醒悟过来,软语求她不要走。 黎珠没理他。 上车的时候,赵竞业跪在了车门边。向来风度翩翩的男人,脸色苍白,西装被她的高跟鞋踹得全是泥,仿佛魂魄都给抽走了。 他低声下气地对她说,他知道错了,随她怎么做,只要她能原谅他。 黎珠想了半晌,说那就让沉颐宁把孩子生下来,再把孩子送走。她要他们一辈子记得失去亲生骨肉、分离天涯的痛,并且沉母的病,他也不许管,这两件事要在孩子出生后再告诉沉颐宁。这就是他们挑战她尊严的后果。 2001年3月,沉颐宁在二十四岁生日那天生下了赵竞业的私生女,孩子很健康,第二天就被黎珠派来的保姆抱走了。黎珠让她告诉沉颐宁,这孩子会被送到北方找一户人家养,实则是想找个地方把孩子扔了。沉颐宁苦苦哀求无果,又得知母亲的肝源没了,激动之下昏厥过去,被送回了沉家。保姆用了一周时间去外地扔孩子,回来就辞掉工作,对天发誓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 之后的二十几年里,孩子再没有出现,赵竞业也没有再出轨,而沉颐宁结了婚,母亲机缘巧合下找到了新肝源,还在疗养院吊着命。 黎珠回顾起来,她想要的其实都得到了,既然选择继续和赵竞业一起朝前走,就不再计较过去。与她得到的荣誉、金钱、地位相比,这件旧事就像荆棘,刺在皮肤上很痛,却伤不到她的根本。 他和她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没有爱情,只是互相看好,觉得在一起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后来经历了七年之痒,他们跨越了夫妻这一层,快速转变成能互相依靠的家人。 人的情感很复杂,她也说不清自己知道他出轨的时候,到底是愤怒多,还是伤心更多,打掉孩子后,她曾经在这栋别墅里抽了一个月的烟。 黎珠重新坐到沙发上,看着当年把孩子抱走的保姆,点上一支薄荷烟,拿出物证袋。 “小梅,这件事你要像以前那样帮我,事成之后我给你五百万。当年我给了你钱让你妈治病,是不是?我从来不食言。” 张月梅不敢坐,双手在身前绞着,“太太,您别这样说,薪水已经够了,我不要那么多钱的,这……这是什么?” “你别管这个袋子里装的是什么,别拆开,只要把它放在家里,保证它的安全,过几天我叫你把它拿出来,你再给我。如果里面的东西有别人的指纹,那么我就要问你了。”黎珠吐出烟圈,冷冷地道。 “太太,我脑子笨,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张月梅收下袋子,还是一副怯怯的神情,“饭快做好了,五哥也留这儿吃吧?” 黎珠解决了一个问题,陈五的心情就跟着变好,“好久没尝到小梅的手艺了,给我多盛点饭,下次和B姐吃饭,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保姆回到厨房,不一会儿,端出喷香的菜肴,熟练地摆了一桌,给两人盛汤盛饭。 陈五道:“你也坐下吃吧。” “不了,五哥,我带了面包吃过了,这就去把灶台再擦擦。” 等黎珠和陈五两人吃完饭,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 张月梅收拾好桌子,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厨房整理得一丝不苟,去杂物间脱下工作服,换上旧大衣。可能是上了年纪腰不好,她在里面待了十分钟才扶着腰侧出来,挎着包,小声朝客厅里打招呼: “太太,我走了。” 黎珠和陈五说着话,也不看她,就点点头。 张月梅提着垃圾袋出了别墅,去路边的垃圾桶倒完之后,脱下手套,拍拍身上的灰,呼出一口气。她一改之前在雇主家里木讷的模样,伸了个懒腰,掏出干兼职用的备用手机,边走边精神百倍地刷抖音。 一条去年的金融圈桃色八卦出现在推荐里。 她划过去,低低骂了句:“什么人工智能,我看是人工智障!” * 公司每月的第一个周五是HappyFriday,余小鱼叁点就下班了,优哉游哉地拎着包到恒中接男朋友。 江潜的事情比她多多了,又是开会,又是审批,又是面试,恒中今年的暑期实习生已经开始招,比往年要早些,第一批学生周六开始群面。 余小鱼想起当年,深有感触,“江老师,你们公司买的题库也太大了,应届生论坛上笔经面经都刷不完,我笔试蒙了一半,面试是运气好碰到了原题,所以做破冰介绍的时候说得顺溜,让面试官给记住了。后面小组讨论,不知道是哪个HR出的馊主意,两组讨论完出相反意见,最后故意要十几个人在一桌上达成一致!要是没有面经,我直接就懵逼了好嘛。” 江潜在电脑上打开HR发来的压缩包,粗粗浏览了一下明天学生的简历,余小鱼看见他惊讶地挑了下眉,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她好奇地趴过来。 江潜挡住她的眼睛,“这是隐私,无关人员不能看。” 余小鱼瞬间蔫了。 他一手遮她的脸,一手滑动屏幕,感慨:“现在国内实习这么难找吗?这几个学生都overqualified,有这履历不去PE、VC,来什么乙方。” “岂止是难找啊,像恒中这么大的综合性金融集团,就算每年放几百个岗位,也不够学生抢的,四年前我都觉得已经很卷了,结果一年比一年卷。” 江潜脱离学生时代太久,身居高位,对招聘市场不太了解,只知道微信朋友圈里几个客户不到四十岁就被互联网公司给裁了。 “余同学,你考完雅思,未来有什么计划?”他关掉几份简历,移开手。 余小鱼懵懂地眨着眼睛,好像上课突然被班主任抽到回答问题。 江潜咳了一声,觉得自己语气太严肃把她镇住了,“还是先出分再说吧,自己觉得考得怎么样?” 余小鱼愁眉苦脸地望着他。 他安慰她:“不要紧,要是没到目标分数我给你请个家教……” “啊啊啊!”余小鱼抓狂地叫起来,揪住他的领带晃啊晃,“江老师你能不能不要那么push,我被你搞得紧张死了!以后不可以这样对小朋友,听到没有?永远不要问人家考得怎么样,不要对答案,不要说丧气话,懂不懂?” 她好像是第二次说类似的话了。 江潜认真地思考起来,他小时候就是这么做的,考不到满意的成绩会自动加倍努力,头悬梁锥刺股,也没心理变态啊。 ……还是教育理念不同吧。 余小鱼双手捧着他的脸,无比郑重地对他说:“你要答应我,明天面试不可以摆出一张凶得要死的鳄鱼脸恐吓候选人,说话不要那么冷冰冰。我那场面试,就没有一个同学没被你吓到!江老师,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面试官了,问专业问题就行,压力面试就让其他没你凶的老板们来进行吧!” 江潜顺势抵住她的额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含笑的脸。 凶? 他有那么凶吗? “那余同学还敢站起来跟我握手,还把我的手弄断,到底是谁更厉害?” 余小鱼不好意思起来,“我虽然很厉害,但那是你……” 后面几个字吞进肚子。 “我什么?快点跟老师说。”他眯起眼。 她一下子站起来,憋着笑往后退,“我说了你别骂我,我们实习生都讲你有M倾向,就缺个治你的哈哈哈哈哈!你别过来,光天化日之下不许——啊喂!” 暗渡陈仓 由于晚上要去戴家吃饭,江潜最后还是好脾气地放过了她,没有在办公室里进行胆大包天的文娱活动。 从恒中去大院只要二十分钟,但赶上晚高峰,到那儿已经六点了。戴月咏出来开门,很客气地请他们坐,让戴昱秋上茶。 余小鱼这次见他,发现他精神恹恹的,显然最近过得并不好。 她悄悄问江潜:“他是不是被他爸骂了?” “不知道,反正很久没回家了。” 从首都回来,戴昱秋确实被戴月咏骂了一顿,关于把物证送入虎口的事。他爸觉得儿子对他缺乏信任,费口舌好好教育了一番,沉颐宁在旁边婉言劝解,谢曼迪破天荒闭了嘴,没有拱火。 余小鱼又跟江潜说:“你小姨妈看起来平和了好多,打了镇静剂吗?” “心结解开,火就慢慢消了。”江潜黑着脸,“她又不姓赵,什么小姨妈!” “嘿嘿,她是我直系学妹,这样感觉我辈分比你高!” “知不知道要尊师重教?”他弹了一下她的脑瓜。 那边戴月咏和沉颐宁把菜从厨房端出来,六个人十菜一汤,桌上还摆了红酒,很隆重。 “是去年结婚江总送的好酒,平时舍不得开。”戴月咏笑呵呵地道,“你们要过来,就正好拿出来了。小鱼喝酒吗?” “戴叔叔,我跟学妹一样喝椰汁就行了。” 谢曼迪坐在她边上,顺手给她倒了满杯。 饭桌上除了戴昱秋,大家兴致都很高,说说笑笑的,聊些天南海北的奇闻轶事,最后就扯到工作。 谢曼迪很烦大人们说这个,转头对余小鱼道:“我刚收到MIT斯隆学院的金工offer,下半年过去念研究生。你室友是不是也这个学院毕业的?” “……你说程尧金?好像是的。” “那你把她微信给我一下吧。” 戴昱秋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半年前这两个女生还互相甩脸色,现在倒显得他才是那个挑事的。她们对他的态度像单位里的同事,一点也不带私人感情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喝酒吃菜。 谢曼迪拿到微信,半开玩笑地问:“程尧金不会把我拉黑吧?” 余小鱼想了想,摇头:“你找她问学习工作上的事,她肯定不会拉黑,顶多就阴阳两句或者不睬你。你要是故意找她茬,她会整你的。” “我找她茬干嘛?你们在阿根廷被人追,我可是帮过忙的。”谢曼迪冷哼,“我就是看不惯她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连说句好话都不会,好像别人给她帮忙是义务,她打别人脸就是天经地义。” 戴昱秋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 他这个妹妹真的不是在评价自己吗? 余小鱼十分无语:“那你们两的性格还真是很像啊。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公是公,私是私,她怎么说也是上市公司老板,要是计较私人恩怨,还怎么做生意?你要过去读研,就是她本硕双重学妹,这个非常难得的。校友资源很重要,你跟她学着点,什么租房子啊、找实习啊,不说能帮忙吧,至少能获取有效信息。你以后要混得好,程尧金说不定还找你干活呢,人际往来都是双向的。” 谢曼迪举杯碰了一下她的,“其实我以前觉得你是那种特别幼稚的女生。” “……谢谢啊。” “但是后来觉得,还是你这种人能在社会上混得好。” 余小鱼故作深沉,椰汁喝出了酒的味道,“都是教训,学妹你还没毕业,家境又好,体会不到打工人的辛酸。” “你跟江总什么时候结婚?”谢曼迪低声问。 余小鱼头大了,“你问你大外甥,我觉得他比较注重仪式感。” 谢曼迪喝完椰汁,倒了点酒,一口闷了,看向江潜,“江总,你什么时候跟我学姐结婚啊?” 一桌人全被这句话干沉默了。 余小鱼没想到她真敢问,尴尬地笑道:“我才换工作,这个不急啊。” 沉颐宁打圆场,“小鱼去的是北欧的外企吧,肯定比原来工作压力小多了,福利待遇听说很好?” “是呀是呀……” 话题转过弯了,她暗舒一口气,瞟向江潜,他唇角挂着微笑,眉梢眼角尽是柔和。 明明比她还想,就是不说。 不会还要她求婚吧?不可能的!她都已经主动表白了! 想到表白的时候他也成了个哑巴,她猜这种话对他来说属于特别不好意思讲出口的…… 但他在床上怎么就完全不害羞呢? 真是个别扭的男人。 她赌气吃菜,江潜坐在她对面,给她夹菠萝咕噜肉、盐焗鸡翅、咖喱猪排,都是她喜欢吃的。 “这猪排是我做的,味道怎么样?”戴月咏信心满满地问。 余小鱼咬了一口,惊讶地夸赞:“您这手艺快赶上我妈了,味道特别正宗。” “哈哈,曼曼之前说保姆菜做得不好,就换了一个,我跟她学的。今天葱花快用完了,只洒了一点,不然闻起来更香……哎呀!” 话音戛然而止,他转头看电视。 大家立刻都安静了。 因为工作需要,戴家吃饭都是开电视听新闻的,今晚的新闻联播开始了十分钟,主持人的声音中气十足、十分清晰: “……一些官员违反八项规定精神、组织纪律、廉洁纪律,利用职务便利贪污受贿,构成严重违法,经纪委常委会、监委会会议研究,决定给予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的处分,并依据刑法规定处以不同刑期的处罚,下面开始播报部分名单……” 余小鱼不关心政治,但分辨出一个有点耳熟的名字,是个级别尤其高的中央官员,报到他时,江潜的目光瞬间犀利起来。 “要开始了啊。”沉颐宁道,“不知道赵竞业下一步怎么应对。” 桌上六人各自陷入不同的沉思。 有人满怀旧怨,有人愤懑于新仇,有人愧疚弄巧成拙,有人思虑工作…… 屋内的氛围极其凝重。 七点半新闻结束的时候,楼外夜色深沉。漆黑的天幕上,月亮缠绕着一层朦胧的雾气,明天或许要下一场大雨。 大院外的巷子开来一辆轿车,停在门口,迎着路灯的光,保安看见一个中年妇女拎着塑料袋走出驾驶室。 “老李,晚上好啊。” 保安放下饭碗,打开窗熟稔地笑道:“张阿姨,你不是去别人家做吗,怎么又过来啦?” 这个保姆四年前就来打过短工,后来又走了,上个月小姐又把她叫来,说还是她烧的菜好吃。戴书记给的薪水很高,可人家水平过硬,市场竞争力太高,做做又跳槽了。 “我正好路过哇,从店里多拿了两只烧鸭,今天先生太太是不是请客?这包卤牛肚是给你下酒的。” 保安欣喜地拆开塑料袋,当即夹了一筷子,卤味入口,舒坦得不行,“我这都没什么东西给你,给烟吧,你家又没男人抽。” “不用不用,我进去给先生送个东西,他要的。” “哎,好!” 等张月梅提着烧鸭慢悠悠地走远,保安才后知后觉地奇怪起来,她怎么知道今天家里请客吃饭? ……也许是戴书记跟她说的吧。 门铃响了。 开门的是戴月咏,看到她来,略带诧异,说了几句后眉梢就舒展开来。 他收下烧鸭,卤水实在香气扑鼻,刚吃完饭又忍不住打开餐盒,拈了一块鸭肉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嚼起来。 袋子里还有另外两个东西。 “张阿姨,你稍等一下,我去给你拿钱——” 张月梅连连摆手,探头往里看了眼:“不用啦,先生,应该的。你们吃好了?那鸭子就放冰箱里明天中午吃,超过24小时味道就不好喽。” “嗯,我爱人陪几个孩子上楼打麻将了,有个小姑娘不会打,估计要搞到很晚,我把这个给他们当宵夜,不比炸鸡可乐健康?我上了年纪熬不住,等会儿就洗洗睡了。” 张月梅说:“那要好好教她呀,打麻将必须的嘞,不然过年怎么走亲戚。我不打扰了,先回去看账。” “好,生意兴隆。” 送走了保姆,戴月咏去书房,打开烧鸭袋子里的赠品。 一个透明的物证袋。 一个朱红镶金边的小盒子。 物证袋装有两个U盘,一支黑色录音笔;盒子里装着一枚戒指,一张照片,和一张发黄的信纸。 他当即上楼,敲棋牌室的门。 “昱秋,过来一下。” 戴昱秋接过塑料餐盒放在凳子上,就随他爸下楼去了。牌桌上叁缺一,负责指导余小鱼的江潜就坐到她对面。 “江老师,我刚弄懂什么叫‘听了’,你打慢点。” 她趁洗牌的时间打开散发着香味的餐盒,戴上一次性手套,抓起两片鸭肫,舌尖刚尝到味儿就“咦”了一声。 沉颐宁笑道:“怎么了?” “啊,这个很好吃。” 牌洗好了,江潜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发什么愣,从这开始摸牌。” “唔……好!”余小鱼咕咚咽下嘴里的食物。 戴昱秋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沉颐宁问他:“你爸找你什么事?” “叫我去认东西,刚才有人把程尧金的物证袋送来了。”他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谁这么神通广大,从哪儿弄来的?” 知道东西交错了人后,他就把程尧金是他前女友、唐家女儿这件事告诉了他爸和继母。 沉颐宁把餐盒推到他面前,“吃点吧,还热着。” 谢曼迪头也不抬地摸着牌,丢掉一个红中,语气带了丝嘲笑,“他吃多少都想不出来。” “你爸又没告诉他。”沉颐宁无奈。 戴昱秋一头雾水:“你们说什么呢?” 余小鱼敲敲桌子,“还打不打啊?到谁出牌了?” 于是大家都不说了,专心致志地吃宵夜打牌。 余小鱼打麻将可谓是天赋全无,偏偏碰上江潜这个严师,他今天拿出带她实习的劲头,非要把她给教会,教会了还不满足,还非要让她赢一次,结果打到十一点,她才磕磕绊绊胡了一把。 江潜坐她旁边,对自己的教学成果非常绝望,因为这局是沉颐宁和谢曼迪放水的。 “有你这么教的吗?人家指导都是边打牌边讲,你这也对他们太公平了,洗牌的时候才跟我做复盘。”余小鱼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要是换成沉老师教我,八点半我就能胡。” 居然还反过来说他教不好! 江潜生气:“挑叁拣四的,以前实习怎么不说我教不好?” “你第一次带学生,我说了不就打击你自尊心了?江老师,你应该感谢我善解人意体谅你工作,换了别的学生,迟早被你吓死。” 沉颐宁在一边都笑死了,“我就说这孩子体贴人吧!” 什么体贴人……简直无法无天了。江潜拎着鱼下楼,准备回去给她恶补麻将技法,过年把她带出去狠狠地给自己家挣口气。 从戴家大院出来,余小鱼就困得不行,窝在车上打哈欠。 “我说,现在东西到了戴书记手上,就不会再出意外了吧?” 他捋着她的头发,声音放轻,“不会了,事不过叁,我相信已经折腾到头了,接下来就等着看新闻吧。” 四个月以来,事件的必然性与偶然性相互交织,把这个项目变得极其复杂,每一颗棋子的动向都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而胜利女神最终站在了他们这一方。 江潜以前觉得上天对世间的这些杂事是没有偏好的,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因此好人可能没有好报,恶人可能没有恶报,现在却有所改观。 上天其实会偏好对自己内心虔诚的人。 怀着长久不败的诚心付出努力,是会被悄无声息地看见的。 覆巢之下 黎珠站在教堂的圣母像前,虔诚地在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驱车回家。 昨晚她看了新闻,果然如赵竞业所说,中央出了一批名单,里面有罩着他的那位大领导。树倒猢狲散,现在赵家也没必要为他卖命了,自保要紧,她立刻打保姆电话,让张月梅把才存了两天的重要物品第二天早晨带来。 但对方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黎珠给她发了短信后,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叫打包好行李准备出国的陈五去找张月梅,结果陈五也联系不上人,问七森会所的老板娘,她说不知道张月梅家在哪儿,只有电话。 这一晚两人都没合眼,到了周六早上保姆应该来上班的点,黎珠灌下一杯咖啡,对陈五道:“她不是让你打电话给她前雇主吗?你还记不记得号码?” 陈五皱眉:“这哪记得,她拨完号给我的,只记得姓戴。” 听到这个姓氏,黎珠从沙发上不安地站了起来,双手抱在胸前,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姓戴……姓戴的人中国不知道有几百万,不一定是他……” 陈五又道:“好像是个领导,住在大院里。” 黎珠把手里的咖啡杯往地板上一砸,整张脸都因为气愤扭曲了,“你没查过她底细?” 陈五觉得她多心,“B姐,在你这扫地烧饭的保姆,哪一个没在领导家干过?我是偶然在七森会所遇到小梅,她怎么可能和政法委的戴月咏串通好,来你这偷东西?是我找她,不是她找我,电话都是我给那个姓戴的人打的,人家一开始还不愿意,我说开叁倍工钱,保姆想来,他才放人走。再说了,小梅以前给咱们办过事啊,很牢靠的!” “以前办过事,二十几年过去了,谁知道她现在怎么样!”黎珠指着墙上的钟,“都九点半了,她还没来上班,手机也不开,这不就是把我们给耍了!” 陈五的手机响了。 “是不是她?开免提。”黎珠紧张道。 “五哥,坏事了!条子来修理铺找你,说又有人举报你和赵柏盛在七森会所嫖娼!老七在派出所,说人家照片、录像、录音都有,已经抓了咱们十几个兄弟了,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在码头了?赶紧走赶紧走!” 陈五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几日为了避免被找到,手机都没开,今天黎珠联系他家,他才冒险开机帮她找保姆,不料保姆没找到,警察却找上门来了。 他气得大吼:“你别管我在哪,知不知道是谁举报的?” 那一头是他修理铺的小工,不太清楚事,“好像是一个姓严的,叫什么……” 旁边有人提醒了他一声,“哦对,叫严慧文,胆子可大了,实名举报!还有一个小明星作证,以前在七森坐过台的,我想不起来名字……就是演技特别烂被网上黑爆了还会跳大摆锤的那个!” 陈五眼前发花,都怀疑自己幻听了:“什么?!七森的老板娘?还有颜悦?!” 冥冥中就像有一张弥天大网将要盖到身上,黎珠咬着后槽牙,僵硬地站在原地。 “阿五,我们这是被人做局弄了!” 陈五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着电话大叫:“严慧文这个贱人!她当自己干净吗?敢举报我,她就不怕也进局子?!” 那边起了噪音,像是有人在拉扯,电话断了。 陈五满头是汗,六神无主地看着黎珠。 “怎么这么快……”黎珠喃喃,强压下纷乱的心绪,大脑飞速运转起来,扶额坐在沙发上。 陈五给她点烟。 “阿五,你快去码头,晚了就来不及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还去什么码头!B姐,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要是出事,我有什么脸面在国外逍遥自在?” 这时,黎珠的电话也响了,是葡萄牙大使馆。 “黎女士,早上好。我们接到通知,请您配合中方调查,今天稍晚一些会有中国警方来找您,请在家中不要外出。您的个人银行卡和护照已经被暂时冻结,问话结束后,如果我们收到警方的解冻指令,它们就可以被继续正常使用。祝您生活愉快。” 黎珠把烟抽完,往嘴里丢了一颗薄荷糖,奇迹般地冷静下来,问陈五:“你真不走?” “B姐,你走我就走。” “我还有事要做。”黎珠走到杂物间,爬上梯子,从一堆清洁工具中抱出一个沉甸甸的地震应急箱,摔到地上。 她打开箱子,掀开压缩饼干和罐头上盖的布,目光空茫了须臾, 青色的麻布下,那个朱红色的小盒子已经不见了。 黎珠扶着墙壁,慢慢地站起身,突然笑起来,这自嘲的笑声回荡在狭小的杂物间里,分外凄凉。 她是想戴着那枚只戴过一天的婚戒出门的。 但这辈子没有机会了。 她把长长的卷发捋到耳后,眼中流露出拼死一搏的决绝,“阿五,开车送我去公司。如果还来得及,我们做完这件事就去码头,这里的一切都不管了。” “好!” 黎珠去卧室拿出前几天准备好的随身包,里面有南美的长居证、银行卡,只要她能逃出国境,就能消失在七十多亿茫茫人海中。 上了车,陈五也不问她要做什么,一边开车一边匆匆道:“B姐,你快去快回。” 法拉利在宽阔的马路上风驰电掣,往常这条从璧山别墅通往东城区的路都会很堵,可今天异常顺利,一路绿灯,仿佛是上天在给她机会。 半小时不到,车停在博雅传媒公司所在的大楼地库。 黎珠快步走进去,刷卡、乘电梯上楼、和前台问好,坐到总裁办公室里。 紫檀木的桌面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这几天送来的文件,她本打算等风波过去再一一阅览,可现在没有时间了。 昨天助理说新剧的主演合同送过来,需要她签字。如果她这个制片人出事,之前花费大力气跨国拍摄的晋江大IP就不一定能播,但只要主演不出事,这部乡村扶贫剧无论如何都能过审。 一旦这剧爆了,颜悦拿到的片酬和代言费都得和公司分成,除了她,其他艺人都没拿到顶好的资源。博雅和投资人签了对赌,上一部剧要是赚不到钱,下一部剧必须赚,否则整个公司都得赔进去。 黎珠不能忍受自己在最擅长的领域失败。 她翻到合同最后一页,“严月”两个字已经签在白纸上。她盯着这两个龙飞凤舞的黑字,眼里闪过一丝恨意,不过刹那,便转为平静,面不改色地抽出钢笔,刷刷几下签完自己的名,合上文件夹。 她打电话给颜悦的助理:“人呢?” “悦悦姐被派出所叫走了。” “你现在过来。” 半分钟后,助理带着电脑来了。 “你明天不用干了,公司会按劳动法两倍付你工资,理由是你在工作中管不住个人情绪。明白了吗?” 助理震惊地望着她,恳求:“黎总,您别把我炒了!” 黎珠把一迭打印出的职工合同给她:“这上面规定艺人隐私不得泄露,你掂量掂量,要不要把手上的资料卖给狗仔。好了,你走吧。” 助理失魂落魄地走出去,电脑都忘了拿。 黎珠用她的电脑给新剧的导演快速敲了封邮件,大意是拜托参演的前辈们多照顾一下新人,并给了交接员工的联系方式。然后打开书橱,找出《布莱希特戏剧集》中夹的复印合影,把几个金色奖杯塞进包。 做完这些,她给陈五打了个电话,准备告诉他要走了,但电话不通。 她深吸一口气,去洗手间理了理头发和黑色套装,补了点口红,走时像往常一样和前台道别。 电梯下到负一层,门一开,几个穿着便服的人就围上来,出示证件:“黎女士,麻烦跟我们走一趟,调查组问你和赵书记的话。” 他们身后,陈五被人架着,面如死灰地闭上眼,摇了摇头。 黎珠在包里摸了个空,脸色苍白,唇红似血,甩开拉住她胳膊的男人,冷冷道: “我自己会走。有烟吗?” * 银城市政府。 赵竞业接到通知时,正在办公室里看报纸。 “这就来。”他和气地跟外面的人道。 他披上外套,系好扣子,在镜子前端详了一阵,他的头发还是没有来得及染,白得更厉害了。 他用座机给黎珠拨号,响了两声,那边果然接了,那一刻他几乎可以想象出一群人守在她身侧屏息等他说出机密的兴奋神情。 “你怎么没走?” “公司有事没办完。” “那以后怎么办?” “我不是输不起的人。” 赵竞业叹了一声,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别的话跟她说了,他向来是劝不住她的。 黎珠坐在警车上,平静地跟他叙述:“我家里不安全,把你的东西给保姆保管了两天,就是当年抱走孩子的那个,她偷了我放戒指的盒子,第一时间把两样交给相关部门了。是我没有藏好,抱歉。” 赵竞业伸手触碰鬓角的白发,镜中人的脸显出一种陌生的哀伤,是他不曾有过的表情。 “你不要跟我说这个,是我对不起你。” 他听见她叫了他一声,嗓音有点抖,好像想说什么话,又挂了。 电话里只剩“嘟、嘟、嘟”的音。 门外的人在催促:“赵书记,你再拖延时间也没用了,出来吧!” 赵竞业喝了口凉透的茶,最后看了一眼墙上挂的书法,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直到今天,他也没有把那个秘密告诉任何人。 二十年前,老书记给他留这幅《赠郑夫子鲂》时候,他根本就没想什么圣贤造化、经天纬地,他临时想起这首诗,只是因为里面有她的名字。 溃于蚁穴 “领导,我想见见她。” 市政府的办公室里,对张月梅的问讯已经结束。那晚她把东西交给戴月咏之后,回家就接到电话,让她第二天不要出门,有专员把她送到机关里,家庭成员也会受到保护。 几名调查员商量了一下,道:“张阿姨,只有十分钟时间,屋里有监控和监听,长话短说行不?” “可以可以,谢谢领导。” 赵竞业和黎珠属于高级公职人员及家眷,身份特殊,首先接受中央的调查。说是调查,其实证据都全了,有恒中集团之前递上来的海外移民资料,也有和李明关系密切的人交上来的U盘。由于已经知道U盘加过密,调查组特地请了国安局破译密码的专家,把戴月咏的两个U盘破译了,流程走到这里,已经可以下逮捕令。 两人分开羁押,在这几天内没有见面,也不准人探视。和赵竞业有牵连的官员都被纳入了调查范围,包括把物证给他的王主任,而黎珠名下探骊网、海珠网的高管也全部被押到派出所。 上面的整治力度很大,凡是在利益链上的,一个也逃不掉。 张月梅感叹戴书记工作效率高,平时在家看起来傻乎乎的,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跟着一名专员走进门,十平米的单间陈设很简陋,没有任何尖锐物品,黎珠正坐在硬板床上抽烟,抬眼看到保姆站在门口,目光没有波动。 “太太,我可以坐吗?”张月梅指着床问。 黎珠冷冷道:“不行。” 张月梅笑了一下。 她在璧山别墅干活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笑过,以前她被雇主夸了,就小心翼翼地讨好着笑,被雇主骂了,就弯着腰不好意思地讪笑。 此刻她挺直身子,站得像一棵旷野上历尽沧桑的杨树,用一双和蔼的眼睛俯视着黎珠。 仇恨已经被抵消了。 “太太,你知道你最大的错误是什么吗?” “你有话直说。” 张月梅说:“是你看不起我。你、赵书记,还有他侄子赵柏盛,都习惯性地轻视我们这种底层劳动的人,连个正眼都不肯给。但凡你多注意我一下,多了解我一点,都不会这么快落到这个境地。那天陈五在七森会所看到我,是会所老板告诉我他在那儿,所以我才来,他当着我的面给戴书记打电话,都没起任何疑心,你知道了,也没问我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我是很后悔没有调查你,就让你来家里工作,我后悔给你开那么高的工资,你竟然要背叛我。戴月咏承诺给你多少钱?”黎珠喝了口水,声音沙哑。 张月梅摇头:“太太,这不是钱的问题。其实我一直很佩服你,你能演好戏,开好公司,干什么都认真,出手还大方,当年我被你挑中来别墅里烧菜,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拿着薪水买了市区的房子,还让我妈住了养老院,请护工照顾她。所以后来你让我把那孩子抱走扔掉,我就照做了,但我也是个母亲,狠不下心,我把她抱到了福利院。这件事有没有再给你添过麻烦?” 黎珠是个实话实说的人:“没有。” 张月梅又说:“可太太你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那小姑娘后来被收养了,收养她的人正是戴书记,现在她和沉总母女相认,生活在一起。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一眼就能看穿别人心里在想什么,四年前她找到我,弄清了自己的身世。” 黎珠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颤抖。 “戴月咏收养了她?” “是的,他后来才知道,这缘分是天定的。” 黎珠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捏着眉心。 “但我偷你的东西,并不是受这小姑娘和她母亲指使,要报复你。没有人可以花钱指使我,我只做我想做的事。太太,你可能不知道,但这件事确实跟你有关——2018年,我丈夫在工地上救下一个欠了探骊网很多钱的孩子,此后一直在帮助他,第二年春天,他在下夜班后被放债的拍了一板砖,本来已经在医院里抢救过来了,但疗养期间,探骊网的人破坏了监控,趁我不在和他说了些恶毒的话,他气得血管破裂,抛下我们走了。 “那个赵柏盛,探骊网的实际管理人,手上沾了好几条人命,隔了四年,我才从七森的老板那里知道,是他指使手下给我爱人看了照片……我女儿的裸照!我女儿在他公司实习,有一天被他灌了酒,拉到车上拍了那些鬼东西,我们一家都不知道啊!换了哪个父亲不气得发狂?我爱人是活活被他们气死的!后来那些照片又被他们放到网上,还上了热搜,这个畜生就是要跟我们一家叁口过不去啊!我该庆幸他看不起我们这个阶层的人,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我曾经给赵书记和你工作过,也没有跟你们说是谁在打官司,如果太太你知道,就一定不会要我再来工作了。 “我丈夫是一个善良正直的人,他一辈子都没有做过坏事,一辈子都跟人和和气气的,还不到五十岁,就走了。我女儿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她受了天大的委屈,还瞒着我不敢说,怕我伤心,我在网上刷到新闻也不敢问她。太太,你没有孩子,体会不到我的痛苦,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啊!我好难过,她四年前大学还没毕业,她是她爸爸的骄傲,他那天早上还说要跟工地领导请假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可是他再也没能看到她了,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一张可恶的照片!” 黎珠道:“这事我不知道。听你这么说,是你丈夫多管闲事,才惹怒了那些人,并不是我杀了他。” 张月梅咽下喉中的苦涩,用手抚着胸口,“你成立探骊网,引诱心智不成熟的学生们借高利贷,那公司养着一群打手,还不上就打砸抢,还弄出人命来,这一切都是为了给你们这些已经站在社会顶层的人赚钱铺路。太太,你觉得你没有责任吗?人命换来的黑钱,花着过瘾吗? “赵柏盛之所以要我丈夫死,是因为他偶然在七森会所见到你,觉得你面熟,跟我女儿说的时候,被探骊网的人偷听到报上去了!赵柏盛怕我丈夫发现你的身份,才害死他!我丈夫有什么错啊,就因为二十年前我在你家烧过菜,他来接我下班的时候,在别墅外跟你打了个照面……就因为这个,就因为他随口说了一句话,就该死吗?!太太,你利用你丈夫的职权,让赵柏盛阻挠落水案和我丈夫的官司,让我们一家叁口花光了积蓄,吃尽了苦头,你觉得公平吗?” “张女士,”黎珠平静地对她说,“我从来不会考虑公不公平,只考虑能不能办到,因为这个世界从来不公平。” 张月梅的语气很激动:“社会的不公不是来给你们利用的,是让公民来揭露、道德来规范、法律来惩治的。你已经走得太远了,以你的头脑和才华本可以走得更远,可惜了。” 黎珠把烟掐灭,“我承认我从前看轻了你,但这句话你说错了。你没有体验过我的生活,我的价值原则如果和你一样,根本不可能做出这么多成绩。在我最喜欢、最有天赋的领域,我都没有把握用小学生的那套道德规范获得成功。” 她启唇轻笑,在水杯里看着自己的倒影,“人和人不同,我生来就不是个守规矩的,我不会强要你理解,你也别要求我理解你。” 张月梅问她:“你就一点也不后悔吗?” “我从来不后悔。”黎珠端坐在床上,双手闲适地放在腿上,姿势像在镜头前一样优雅。 “还有一件事我要搞清楚。你,七森会所的老板,戴月咏,还有我公司的颜悦,美国的唐家,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串通起来的?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必须要有人从中协调。谋划这么久,这么精密,隐藏得这么好,我们这方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 张月梅走到门口,回头最后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怜悯,又有些慨然。 “太太,这世上有些事虽然不公平,但受到不公平待遇的人是不会轻易屈服的。不存在什么串通,我们只是想为自己争一口气,从这一点出发,自然会互相帮助、互相信任。成功还要看天时地利,我们只是搭了时势的顺风车。” 黎珠还在思索着喃喃:“不,不同领域的人必须有经纪人沟通……那个人是谁?或许不是一个,是好几个……” 张月梅走出屋子,过道对面,是赵竞业的单间,透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见里面站着几个人。 刚才她在屋里说的话,外面守着的调查员都听见了,对她鞠了一躬。 “张阿姨,我带您去取手机和包,生意兴隆啊。” 下午叁点,云销雨霁,政府大楼外天空湛蓝,东边出现一道绚丽的虹桥。 张月梅打开手机,微信里很多条未读消息,她拿起电话放在耳边。 接通的时候,她就变成了胖胖的、总是笑眯眯的余妈妈,声音温柔得像广场上的春风: “宝宝,什么事呀?妈妈不在店里……嗯?我觉得小江是想找个好时候跟你说吧,你别先跟他提啊,这种事都是男方提的。” 她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室,心不在焉地听着女儿的抱怨,忽然道:“小江名字起得挺好,货真价实的‘潜龙勿用’。谁取的?以后你们要生了宝宝,再叫他取一个。” 那边嚷嚷起来。 “好了好了,妈妈要去进货,不跟你说了。下个月我要去西北那边玩啊,你们两个小朋友在家里好好的……” * 江潜端着柠檬水走过来,弯腰吻了她一下:“你妈说什么了?这个表情。” 余小鱼眨着眼睛,“她突然说你名字起得好,问我谁取的,真奇怪啊。” “我外公取的。” “啊……那就算了。”他外公都去世十几年了。 “怎么了?”江潜好奇。 “没事没事,嘿嘿。”她继续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客户公司资料,一手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最近二阳的人太多,她办公室有一个同事症状挺厉害的,所以大家就居家办公了。 “江老师,我年假20天,之前用掉8天了,还剩12天哎。你说我入职第一年要是全休完,领导会不会说我啊?” “你跳槽来这公司,不就是为了福利?人家规定给你这么多假,你就光明正大地休完,怎么还不好意思起来了。” 余小鱼兴奋道:“那你今年什么时候比较闲?七八月份?” 江潜揉揉她的头发,坐在一旁打开电脑,左手揽着她的肩,“我看看。” 他打开Outlook日历,会议已经拉到了叁个月后,不知道为什么,夏秘书非常热衷于把无关紧要的事件给他排上,什么“参加博览会”、“拜访客户”,许多零零散散的小事,可做可不做,根本不用往上写。 余小鱼的脑袋向右平移,“江老师,你有没有发现,小花姐给你排的都是外地的。” “嗯,为什么?” 她语重心长地道:“老板果然跟我们员工有思维壁垒,出差能有不少补贴呢!你做项目亲力亲为,都不用她操心,就相当于去外地玩一趟,拿着单子报销。” “……这样么。”他若有所思。 余小鱼没有跟他说夏秘书刚交了房子首付,是背了贷款的人,笑着问:“你要不要考虑再带个实习生,上次面试有看中的吗?” “都是其他高管看中的。”他无奈,“现在小孩子一个个都急得很,表达方式太咄咄逼人,不像实习生来学东西,倒像是来应聘经理,我不是很喜欢这种风格。” “也是被迫的啊,求职压力太大了。” 江潜关掉日历,舒了口气:“到目前为止,我最大的项目已经做完了。从下个月开始,没有重要的工作,等那些人的判决下来,我爸也准备去休长假了。” “他要去哪玩?” “不知道,谁管他。你想去哪儿?” 余小鱼关掉工作页面,江潜发现她的浏览器标签有十几页“马蜂窝”、“小红书”。 ……这孩子居家办公,明目张胆地摸鱼呢。 “有好多地方想去,我喜欢有大海暖和的地方。” 江潜说:“我知道了,你先好好上班。” 她傻呵呵地笑:“江老师,你不要坐我旁边,你在这我没法用心工作嘛!” 江潜摇摇头,抱着电脑去书房了,心里还盘算着几个备选地点。 有大海的、暖和的地方? 他也挺喜欢的。 适合举办一些大型文娱活动。 尘埃落定 西城区派出所。 “姓名?” “严慧文。” “什么工作?” “七森会所老板。” “你开会所招了一帮小姐,怎么想起来要自首啊?” 严慧文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地说:“我之前做了个梦,观音菩萨把我和我儿子投入十八层地狱,我就醒悟了。” 几个民警面面相觑。 她又说:“我做亏心生意的,最信这个。” 这倒叫审问的人拿不准了,虽然像胡编乱造,但要想想,逻辑也通。 “到我这来嫖的,名单都给你们了,那个叫赵柏盛的,是恒中原来的董事、探骊网的高管,他找的小姐最多,不过他阳痿,就换着花样玩。他以前还把女的迷晕了搞偷拍,侵犯过公司里好几个员工,就喜欢喝酒吹这些,名声在外面一直不好。那个陈五,是个司机,还开了家修理铺,手底下带着一帮小弟,打砸抢什么都干,上次我店里来了几个男的砸场子,我找他帮忙,后来听说他把人打死了。” 严慧文说:“警官,你们一定要把来嫖的都抓起来,这样我死后就能超生了。” “……该抓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啊,你虽然带着证据自首,也得判。你店里的女员工,我们也会一个个问,涉案的都依法处理,这个你知道吧?” “知道。她们都是被我收留的,是我逼她们干,不干就没工资。” 她按照事先准备好的稿子,细细交代了几个人嫖娼的经过,讲得绘声绘色,配上录像录音,确凿无误,没拍到的地方更加刺激,民警听得直皱眉头。 这些人真是禽兽不如。 一个民警问:“颜悦,就是那个女演员,有偷窃案底的,她有没有干?” 严慧文答道:“她是2005年来的,被父母遗弃了,我把她捡来养着。她长得漂亮,我想等有钱的客人开价,就让她卖酒,反正靠这个挣得也多。后来她找机会选秀出道,就跟会所没关系了。” “我们清楚了,你还有什么话吗?” “我要见一面赵柏盛。二十年前我在恒中的证券销售部,他曾经是我的主管。”她的声音终于带了一丝情绪波动,抬起头盯着天花板上绕着灯飞的蛾子,“我有话要跟他说。” 赵柏盛被关押在银城看守所。 与上一次蹲看守所相比,这次他的待遇明显差了许多,没有单间,也没人照顾。认识的几个律师好像同时失踪了,连个鬼影都联系不上,他又无妻无子,只能求助于亲戚,可他的小叔小婶已经被调查组带走了。 赵柏盛从小生活优渥,哪受得了这委屈,睡在又脏又臭的大通铺里,身上都能蹦出跳蚤来,起初抬出领导的名号来压那些不好惹的牢友,反被揍得鼻青脸肿。一夜醒来,他的眼镜不知被谁摸走了,皮鞋里灌了泡尿,起床的时候一脚踩进去,溅湿了别人的被褥,又被一顿好打。 他躺在满地腌臜里爬不起来,扯着嗓子喊管教来救命,喊了半天,连只苍蝇也没来,只有数不清的鞋底往他脸上招呼。奄奄一息之时,有人剥光了他的衣服,像戏弄一条垂死的狗,用脚踩着他胯下,嘲笑着和周围人讨论起来。 “这家伙是不是萎啊?看来赚那么多钱也没用。” “瞧这大肚子,剖开来看看,肯定全是油。” “老板就是老板,说话斯斯文文的,喂,你犯了什么罪,强奸还是贿赂,跟我们这些人住一间屋子?哈哈哈哈,老子这辈子还能往大款的皮鞋里撒尿呢,够爽!” 那些人蹲在地上围成一个圈,不客气地点评着地上松弛瘫软的身躯,墙边还站着个放哨的,管教要来了就散开做自己的事。 赵柏盛被他们翻来覆去地踢,像一块在锅里反复煎熬的肥肉,流着虚汗,沾着黄浆,在鞋底踩到重要部位时猛地挣一下,最后被戏弄得两眼发黑,连洒在地上的饭食都看不清了。 他两顿没吃,饿得快没气了。 “赵老板,你这根东西也不宝贝啊,我们每个人都玩过,就是站不起来。” “你怎么知道他好哪一口?”有人调笑着拍他的脸,“赵老板,你伺候好了贵客就有饭吃。喂!那边那个,你不是喜欢搞这个吗?来试试!” 随后一脚把他踹翻,趴在地上。 赵柏盛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啊”地叫起来,刚发出一个字,就被人用袜子堵住嘴,四肢惊恐地扑腾。 “妈的,动什么动!老子干死你!” 响亮的巴掌扇在他脸上,他脖子一歪,晕死过去,青紫皴裂的嘴角淌着血沫。 看守所的管教历来不管这些人欺生,只要没看见,就当没发生。这里的时间流逝得极其缓慢,每一天都在复制前一天的暴行,十天后当管教来叫赵柏盛,都被他的模样惊到了,人倒是没断手断脚,就是跟精神病似的,两眼呆滞无光,魂都不在了。 “赵柏盛是吧,有人探视,跟我出来。” 管教重复了三遍,他才猛地睁大眼睛,激动地朝前走了两步,跌跌撞撞地扑在玻璃上,语无伦次地喃喃:“有人来接我了!有人来接我了!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吵什么吵!你的批捕下来了,去监狱里叫吧。”管教狠狠瞪了他一眼,都不想用手碰他恶心巴拉的衣服,拉开屋门。 “……过了几天了?”他呆呆地自言自语,被管教带入接见室。 五分钟后,当门被推开,他眼里瞬间燃起一丝希望的光,在看到探视的人时,又变回麻木。 “赵总,你还记不记得我?”女人把一迭材料放在桌上。 “你是赵书记派来的吗?”他身子前倾,手掌紧张地搓着。 “你在这里待了十天,脑子都不好使了,赵书记这会儿也该被判刑了。”女人淡淡道,“我是七森会所的老板。” 赵柏盛愣了一下,而后愤怒地叫起来:“你!就是你举报的!我给了你多少钱,你不知恩图报,还敢耍我?!” 严慧文看着他,目光仍然如一潭死水,幽幽道:“我知什么恩?图什么报?这几年你每次来消费,我都没有见你,是不想让你认出来。现在我知道没必要了,因为就算我坐在你对面,你也根本认不出我。” 赵柏盛死死地盯着她。 她换了副亲切热络的上班族口吻:“我是销售部的严慧文啊,赵总,您不记得了吗?二十年前,我和邓总的夫人都在您手下工作,您想起来了吗?” 赵柏盛竭力回忆着,在脑中搜索这个名字,终于有了一点印象,“严慧文……你是严慧文……” 她从喉咙叹出一口气,“她命好,嫁了邓总,我命差,真是遭罪啊。当年我二十五岁,和老公结婚才两年,上班戴着戒指,你看在眼里,说结过婚的女人活好,是不是?我人老实,不会撒谎、喝酒,你拿业绩威胁我,要把我开除,我怕得不行,你就叫我跟你上床。我哭着跟你睡了一次,我老公知道了,闹到公司来,你叫人把他打了,后来我们离婚,他全家搬到外地谋生,断了音信。我呢,解聘书上说我行为不检,行业内没人敢要,家里房子也被砸了,真是无处可去啊,只好去小巴黎当三陪卖酒。没想到我就是有干这行的天赋,几年后竟然当了总经理,赵总,我有时候想想,这是你给我上的课——人要是不要脸面不讲道德豁出去,多少钱赚不到?” 还没等赵柏盛说话,她又轻轻地道:“赵总啊,你知道我老公当年为什么那么激动吗?他是个窝囊废,家里的钱都是我挣的,平时我说话,他都不敢回嘴。” 严慧文想凑近他的耳朵,又被一股恶臭熏得远离,侧过头深而缓地呼吸几下,才继续说:“因为我怀孕了。我老公不行,但我怀孕了,你明白吗?” 这个惊天消息宛如一个霹雳,劈在赵柏盛头上,他整个人都震了震。 “你……你怀孕了?是我的?” “我老公爱面子,没跟人说,我去医院想打掉,医生说我体质特殊,一打就要大出血,连命都要没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赵柏盛暴怒地吼道。 “我跟你说干嘛?那时候你还没遭天谴阳痿呢,睡哪个不是睡,要是知道我怀孕了,绑着我去打胎!”严慧文的语气重起来,“你没想到吧?这么多年你重金求子,弄了千八百个秘方,就是生不出孩子,报应!真是报应!” 她干涩的眼里渗出一滴泪,“我把那孩子生下来了,赵柏盛,我把你的孩子生下来了,生的时候也快没了命——是个男孩,你想要的男孩,我把他养到了十六岁!” “他在哪?他在哪?!”赵柏盛眼球充血,野兽般狰狞。 严慧文咯咯笑起来,这笑声尖厉如女鬼,让人听得头皮发麻,“你杀了他!你杀了他哈哈哈!他叫严家栋,这个名字你忘了吧?他还不上欠的债,被探骊网的人推下桥,淹死在江里了!当年陈五把这件事报给了你,你是探骊网的高管,叫他们这样干的,你想起来了吗?你把你的亲生儿子杀了,连后面的官司也找人压下来了!” 赵柏盛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嘶吼,胳膊奋力地垂着桌子,发出呯呯的闷响,“你在骗我!你在撒谎!贱人……贱人!” 严慧文把桌上的材料摊开,“DNA亲子鉴定,你自己看吧。这是他的照片,不过已经被江水泡胀了,哈哈哈!” 她笑着流出两行眼泪,“赵柏盛,你看啊,他跟你手腕上都有一颗痣,在相同的地方,我一看到他,就想起你那张该死的脸。自打他生下来,我就没让他过过一天好日子!我恨他!他不配活在这世上,他是个坏种,应该陪你一起下地狱!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把他的亲生父亲送进监狱,让他在地下瞑目!我等这一天整整二十年了!” 赵柏盛抖着手抓住鉴定报告,因为太过用力,纸张“嘶啦”一声裂成两半,然而上面打印的字迹清晰地烙在了他的眼睛里。 他痴痴地捧着两片纸,看着看着,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我有个儿子!我有儿子了!哈哈哈!我还有没有别的?还有没有别的?你告诉我!告诉我!” 他摇着她的肩,被严慧文嫌恶地甩开,大声道:“没有,只有这一个!他已经死了!死了四年!被你逼死的!” 赵柏盛抱住脑袋,仿佛里面有千万条虫子在啃噬神经,他在椅子上扭动起来,用头狠狠地撞击桌面,手里还紧紧握着那张纸不放,嘴里重复着两个词: “死了,我儿子,死了,儿子……” “我也会有报应。”严慧文低低道,抹了把脸,站起身离去。 门外的警员进来时,赵柏盛一下子跳了起来,面部的肌肉神经质地抽动着,手舞足蹈地围着那张桌子跑,边跑边哈哈大笑,鞋都掉了,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这情形着实令他们毛骨悚然,手铐都忘了给他戴上。 “这家伙疯了吗?” “疯了也先运到监狱里再说,这不归我们管。” * 2023年5月1日劳动节,《银城日报》A版头条登出一则爆炸性新闻。 随着某个中央领导及其定居海外的兄长被捕,执掌银城二十年的市委书记赵竞业落马,他身后拖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官员名单。 报道中详述了赵竞业多年来滥用职权、私德不检、向上行贿、向下贪污的案例,并曝光他违反纪律在宗教场所秘密结婚,授意配偶黎珠利用外籍身份开设公司谋财害命、为有案底的官员家属办理移民的重大犯罪行为。 赵竞业的侄子赵柏盛,原为恒中集团高管,今年一月刑拘期间已被集团董事会开除,在探骊网倒闭后属于无业人员。看报纸的市民们发现,他头上的罪名是最多的,为首一条是“多次采用暴力、威胁、伤害或其他手段,强迫被害人进行性行为,逼迫被害人家属并致人死亡”。此外还有传播淫秽物品、侵吞公司资产、侵犯他人肖像权隐私权、参与行贿等罪行,罄竹难书,不能以一言括之。 有传言他从看守所里出来,就变得疯疯癫癫的,法官判他进监狱,他反而十分高兴,仿佛监狱是个安全的地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除了视频录音、暗网的账号密码、在其住所中搜出的偷拍照片等证据,公诉人向法官展示了一份由多名受害女性撰写的受害详述。这其中有在恒中集团工作过的员工、实习生,有酒桌上被骚扰的客户,还有灰色场所的服务生,她们的遭遇令人瞠目,但都愿意出庭作证。 这份资料一曝光,立刻掀起了社会舆论狂潮。 丧心病狂的人,有时看起来温良无害,有时占据着稀缺资源,想要以一己之力讨个公道,比登天还难。 “赵柏盛”不止有一个。 法院判处赵竞业无期徒刑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判处黎珠二十五年有期徒刑,而赵柏盛因情节严重,处以死刑并宣告缓刑两年执行,其他涉黑、嫖娼人员都依法得到了相应处置。提供证据的人当中有一些涉案人员,因态度良好,积极配合警方工作,处以口头教育、罚款或不同期限的拘留。 5月2日,银城政局洗牌的风波未平,政府大楼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而大楼之外,这座国际化巨型都市沉浸在春末夏初的暖风里,迎接着世界各地的游客商人。 天色向晚,车从白沙湾开到西城区,路过关门的七森会所,余小鱼远远地望见一缕青烟飘摇直上。 “里面又在烧纸吧。” 她想起那个和严家栋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不由唏嘘,她家的车上也带着一迭黄纸,准备去公墓烧。 到了北郊的神仙山,她和妈妈去了爸爸的墓前,他的墓碑被修补过,顶上的蓝底照片是新的,那张敦厚方正的脸在阳光下爽朗地笑。 余小鱼在戴家吃了顿饭,尝到熟悉的味道,后来稍加询问就明白过来,原来四年前妈妈是去戴家做了半个月短工,而那个打电话到鸿运来的人正是谢曼迪。妈妈怕她担心,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她这里知道江潜和戴家在筹备什么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帮了一个大忙。 爸爸的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余小鱼细心地擦拭墓碑上的灰尘,把菊花瓣扯下来均匀地洒在台面,留了三支竖在碑前。妈妈把祭品一样样摆在台上,一方白煮的肉,一条半生的鱼,一碟炸糯米圆子,几个苹果橘子,还有一小瓶茅台酒,摆完了双手合十,在心里和丈夫说了好些话。 余小鱼望着爸爸的照片,眼睛又湿了,她多想再见他一面啊。 “爸爸,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一件事……”她默默地说,“我喜欢上带我实习的老师了,那个时候我以为他对我没意思,嫌我烦,难过得要死,后来才知道他也喜欢我,就是对自己的要求很高,胆子也小,怕做错事才让我去别的部门。他还说第一眼看到我就觉得我很可爱呢!我毕业后,有一天在地铁里又遇到他,他一脚把我的手机踩碎了,我现在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他安排了好多看起来像偶然、其实是精打细算过的事…… “他的心思虽然多,但是个很好的人,还帮忙把放高利贷的那群流氓送进监狱了,里面就有用砖头拍你的那个。就是不知道那些人跟你说了什么,才让你又发病……我觉得妈妈可能已经知道了,但她没有告诉我,我就不问,她肯定是为了我好。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对了,爸爸,江老师不是银城本地人,你千万不要不满意啊!” “小鱼,去烧纸了。”妈妈在前面喊她。 余小鱼提溜着袋子跑过去。 烧纸场烟灰冲天,她在外面等着,妈妈进去排了一会儿队才找到空位置,烧完了就拍着身上的纸屑出来。 “妈妈,你好厉害呀。”余小鱼意有所指,挽着她的胳膊,一蹦一跳地下台阶。 “那当然,要不怎么能生出这么聪明的女儿!”余妈妈做了个“咔嚓”的手势,“谁要是欺负我家宝宝,妈妈就——” 她把垃圾袋一丢,噗通一声,正中垃圾桶,“——把他们都干掉!” 母女俩驾车离开墓园,郊外春光明媚,青山绿水让人心旷神怡。 江潜早上说订了生日大餐,让她注意邮箱,到时候确认一下餐厅发来的订单信息。回市区大概要七点,余小鱼准备直接去吃饭,一边美滋滋欣赏着沿途风景,一边遐想着饭桌上的山珍海味。 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屏幕弹出一封名为《录取通知》的邮件。她起先以为是垃圾广告,习惯性点开要删除,忽然呼吸一滞。 【亲爱的余小鱼同学, 恭喜你通过恒中集团-投行部面试! 我们对你在应聘过程中展现的专业才能和个人潜力非常认可,相信我司将是你职业生涯的良好起点,在此非常荣幸地通知你,offer现场签署将于**2023年5月2日19:00在恒中大楼F24A8会议室**进行。 你的个人简历和录用书已存入我司人才库,请注意在收到此邮件**1**天内尽快点击邮件后的链接确认意向。并请扫描以下二维码,添加实习小助手,方便后续沟通(如已添加可忽略,请勿分享)。 如有任何问题,欢迎联系中国招聘团队负责人: qian.jiang@.hzh">qian.jiang@.hzh 江潜|恒中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 中国银城市银泰区梧桐路300号恒中大楼邮政编码100030 电话+86(10)88887777|传真+86(10)88887700】 余小鱼捶着窗玻璃,边笑边大叫:“他搞什么啊啊啊!” 五年前的同一天,同一个时刻,她也收到了一封几乎相同的offerletter。 这封邮件里把时间地点和联系人换了,二维码扫出来是江潜的微信,而链接点进去,则是一封晚宴邀请函,只有“accept”一个选项。 她果断点了按钮,在座位上扭得像条毛毛虫,“妈妈你开快点,开快点嘛!我要去恒中!” “还快,都要超速了!” 结局·水星与灯 日落时分,蔚蓝的天色在霞光中一点点褪去,西边的苍穹呈现出瑰丽的深红,如玻璃杯里倾泻出的葡萄酒。 眼看快到七点,车终于开到了恒中大楼下。余小鱼背着包,把车门一甩,“妈妈我走啦!” 接着就一溜烟跑进大楼里。 五一假期,前台不上班,楼里员工稀疏,余小鱼畅通无阻地刷卡进电梯,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电梯飞速上行,时光向前回溯,她仿佛在镜壁里看见五年前的自己,穿着室友送的小黑裙,青涩的脸上既紧张又兴奋。 那时她在想什么呢? 那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现场面试,心中极其忐忑。同期面试的候选人有的出身不凡,有的成绩优异,有的机灵成熟,有的相貌出众……而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三学生,凭运气误打误撞地混了个面试资格。 她担心自我介绍超了时间,担心小组面试时抢不到话,担心听不懂考官们的专业问题,还担心自己会做出什么意料之外丢脸的事。 可那么多的担心害怕,真到了战场上,却一样也记不起来,只知道全力拼杀,就像做了场刺激的梦。唯一让她心惊胆战的,就是被一个考官用简单问题问住了,回答时卡了壳,后来竟然还在终面时握断了他的手。 命运是多么眷顾她呀! 在那样懵懂的年纪,遇上一个胸怀宽广的面试官,后来她发现他比想象中还要耐心,还要善良,他冰冷沉默的外表是极好的伪装,无法触碰的胸口藏着一颗炽热的恒星。 这些年的经历如水中鸿影,在眼前影影绰绰地闪烁,随着时光的洪流一起在黑夜中逝去。当她再次站在相同的会议室门口,还是紧张又兴奋,可心境已经和从前截然不同了。 以前是没有把握的尝试,如今是得偿所愿的满足。 她万分感谢那个二十一岁天真无知的自己,敢于踏出第一步,努力争取。 走廊上,一个亲切温柔的声音响起,是抱着文件的夏秘书,“余小鱼,A大经管学院19届毕业生?” “是!” “你的offer在里面,不要紧张哦。” 刚说完门就开了,一个穿正装的男生从里面出来,热心地拍了拍她的肩,“里面有个大帅逼,刚才给我施加压力来着,你要是紧张,就盯着他脸看,这样就能忽略他的嘴了。” 余小鱼做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哇,真的吗?听上去好可怕!” “收钱办事叫什么施加压力,干完早点下班。”夏秘书叉着腰,又转头对她笑道:“进去左手边先换衣服。” 然后就拉着张津乐跑得没影了。 走廊里只剩下余小鱼,她试着深呼吸,告诉自己要淡定,要从容,刚推门就闻到一股馥郁的花香。 三十平米的会议室被布置一新,原先的桌椅都被撤走了。墙边摆满了玫瑰花,东西两侧是粉白相间的,靠落地窗的北面则是鲜红的;角落和天花板装饰着五颜六色的气球,放白板的南墙用不同颜色的花朵扎出了“Happy26thBirthday”的字样。 明亮的灯光把窗边铺着台布的餐桌照得洁白如雪,盖着钟型罩的菜肴围绕中央的金色烛台摆开,一切好像都准备齐全了,可座位上却没有人。 余小鱼想了想,按夏秘书说的去左边的小隔间。这里被临时当成更衣室,她一眼就看见了生日礼物——架子上挂着一件连衣裙,地上有一双同色带蝴蝶结的高跟鞋,椅子上还放着一个首饰盒。 今天扫墓,她本就想把身上这套灰蒙蒙的衣服换掉,但收到邮件根本来不及回家。看到有新衣服穿,立马咧着嘴脱了个一干二净,把鞋一蹬,往裙子里一钻,再打开盒子,发现一张小卡片: 【小鱼, 生日快乐, 希望你永远勇敢。】 另一面有好几个签名,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楚晏、程尧金、夏秘书,还有沉颐宁和谢曼迪。 好家伙,这得众筹了多少钱啊! 余小鱼咋舌,光程尧金一个人就出手不凡,这些人都个顶个的富裕,这一套下来估计是个天文数字。 她在穿衣镜前小心翼翼地把那条华丽的项链戴在颈上,纯净的深蓝色宝石边缘镶嵌着一圈繁星般的碎钻,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裙子用真丝缎面手工缝制,长及小腿,底色是素净典雅的浅蓝,抹胸、腰间和裙摆有简洁大方的白色刺绣,图案是从浪花中跃出的海豚、石榴和麦穗,有点像古希腊陶罐上的花纹。 和上次年会穿的不同,这件裙子是有介绍书的,就压在盒子底下。她拿起来看,除了一些专业术语看不懂,主要信息很清晰,这是PaoloSebastian2021年春夏高定“珀耳塞福涅”系列的一件改动款。 珀耳塞福涅是希腊神话里的冥后,因为吃了冥界的石榴籽,一年中有六个月不能回到人间,于是世界上就有了萧瑟的秋冬。当她返回地面时,是天真烂漫的种子女神,使万物复苏萌芽;当她在冥界,就执掌刑律、威严冷酷,让死去的人们胆寒。 她是地狱里隐藏的春天,阳光下潜行的审判者。 余小鱼摸着身上这件漂亮的裙子,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情,直到楼外七点的钟声遥遥敲响,她才发现在更衣室里待了一刻钟,急忙出去。 此时屋里的灯光已经暗下来,高高的烛台被点燃,烛影和花篮相映生辉,就像电影中城堡里盛大的用餐场景。城堡的主人出现在桌子一头,正微笑着站起身,为她拉开座椅。 这里是五年前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但他今天穿得并不像当初那般气势凌人,一身偏亮的蓝色精纺西装,白衬衫的纽扣领下是一条略细的黑领带,胸前迭着波浪型口袋巾,两颗珍珠袖扣随着动作在烛光下泛起淡淡的金。 余小鱼被他穿得晃了一下神。 ……是要先吃饭吗? 看向桌上,菜肴的盖子都揭开了,点心汤品、菜肉水果琳琅满目,她瞬间忘了还有其他活动,盯着烛台旁边那个超级大的三层海鲜拼盘,震惊地张开嘴,手往包里掏。 江潜适时提醒:“国际约会法第一条,交手机。” “给我拍一张,就一张!” 他指向旁边立着的摄影机,余小鱼“哎呀”一声,把手机乖乖放在推车上,装模作样地挺直腰板,铺好餐巾,清清嗓子,“那我可以直接吃啦?” 江潜看她跃跃欲试的模样,不吃撑了今天肯定回不去,“饿了就吃吧,也没别人。” 余小鱼才矜持了一秒,就两眼放光地站起来,形象也不要了,伸着胳膊就去抓海鲜拼盘上切成两半的大龙虾,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 龙虾肉已经被剥出来装在壳里,蘸着调好的黑椒芥末酱汁吃,可惜尝起来没有看着那么惊艷,还是大排档里的小龙虾够味道。不过旁边的生蚝、贻贝、藤壶质量都极高,直接吃就鲜甜鲜甜的,再喝一口低度数的白葡萄酒,整个人舒坦得不行。 为了保证新鲜度,这些食材都是从米其林餐厅运到公司食堂,由请来的大厨现场做,每盘分量不多,零零总总有二十几盘。因为场合私密,没有服务生,菜是一齐上的,用保温盘装,从抹着香草黄油的餐前面包到挑大轴的生日蛋糕一应俱全,无一不精,奢侈地铺满了三分之二的桌子。余小鱼粗粗一数,冷着吃的东西占了一大半,光是叫不出名字的咸点就有八样,再加上火腿奶酪和蔬菜沙拉,都够七分饱了,吃完这个还得吃热的,因为凉菜里有一道酸甜开胃的西班牙冷汤,那金灿灿的奶油南瓜汤她只打算喝几口意思意思,不然低温慢煮的牛排和外脆里嫩的比目鱼就吃不下了。 “慢慢吃,不急。”江潜用刀叉给她把牛排和烤鸡烤鱼都分割好。 余小鱼吃得很慢,一反常态地没怎么说话,桌上的食物依次被消灭,空盘子在小车里堆成了山,像在吃旋转寿司。到最后实在遗憾地吃不下更多,胃里还要留点空间来装蛋糕,她果断擦了擦嘴,扔下皱巴巴的餐巾,瞄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去了趟洗手间。 她在里面晃悠了十分钟,把嘴角的油渍洗干净,又顺带洗了把脸,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脖子上的珠宝太贵重了,让她觉得自己这颗脑袋放在古代要被朝廷重金悬赏。 “啊啊啊我为什么昨天又没洗头!”她懊恼地扒拉头发,重新扎了个丸子,垂了几丝在耳后。 饭桌上她一肚子的话憋得难受,想问他吃完饭干什么,但问出来就没有惊喜感了。 江潜比她还能憋,想让摊牌,比让他在公司年会上跳钢管舞还难? 好吧! 让她看看从洗手间出去,惊喜有没有来! 余小鱼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回会议室,发现餐桌已经被收拾干净,小车也不见了,桌上只留下一个插着蜡烛的六寸草莓蛋糕,还有两个手机。 灯光悄然灭了。 与此同时,乐声乍响,屋里亮起一盏蓝色的顶灯,在落地窗前的红毯上投射出一个白亮的光圈,江潜站在圈里,伸出右手,朝她弯下腰。 一个邀舞的姿势。 惊喜变成了惊吓,虽然余小鱼想看他跳舞,但是她一点也不会跳啊! 她走过去,抱着双臂,“那个……我没跳过哎,江老师你可不可以跳给我看?” 江潜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 想看他笑话? 门都没有。 他把她一拉,右手搂住她的腰,低声道:“我带着你跳,探戈里没有错的舞步。” 这样近的距离,余小鱼闻到他身上的香味,不同于平日惯用的清淡木质调古龙水,气味更加浓烈,有薰衣草和薄荷的清新冷冽,还有一种暗暗的琥珀香…… 很勾人、很诱惑的气味,仿佛是从肌肤下散发出来的。 她往上看,发现他脱了马甲和领带,衬衫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但还保持着形状。 “江老师,你换香水了。” “嗯。” “衣服也脱了。” “穿那么严实怎么跳舞?” “我觉得你在想一些额外的娱乐活动……” 江潜不说话,握住她的右手,高高抬起,随着音乐踏出第一步。 钢琴和小提琴的合奏如初夏的溪水流淌在室内,是那首耳熟能详的《一步之遥》。起初余小鱼的注意力都在脚上,生怕踩到他,后来发现他不做难的动作,就放下心,唇角一扬: “江老师,你还真跳探戈啦!” 他手一举,带她转了几个圈,“在阿根廷看了那么多次,也知道些皮毛。” 余小鱼还想跟他调侃几句,却发现他的神情异常认真,嘴唇微微地抿着,目光落在她脸上,仿佛有重量一般,把她嘴边的笑容也压了下来。 她忽然想起,他说过探戈是严肃的舞蹈。 白沙湾的夜晚灯红酒绿。 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落地窗外的景物,西装轮廓被灯影勾勒出一条华贵的金线,她的左手不禁从他的胸口滑到肩膀,轻轻触碰着那道像是从荧幕里溢出来的奇妙的光。 悠扬的小提琴声逐渐变得激昂,舞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在他的引导下尽情旋转,倏然远离,又急促地靠近,裙摆在空中绽放出一朵灿烂的花。简单的动作在熟悉后游刃有余,她可以不再看脚下,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的眸子比夜色还要黑,久久地凝望着她,瞳孔被万家灯火一映,闪烁着璨然的星光。那样强烈而庄严的感情在咫尺间奔涌,如海浪翻卷不休,好像下一秒就要捧起她的脸亲吻,却又克制住一次次把她推开,再拉到怀中,松弛又紧张地扣着她的五指,用深沉的眼神诉说被夜幕遮盖的秘密。 琴声不知何时消失无迹,她在他的臂弯里向后仰去,腰折成一条风中的柳枝。时间和空间好像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万籁俱寂,只听得见彼此激烈的呼吸。 江潜注视着她,鼻尖滑落一滴汗珠,睫毛颤了颤。他把她举起来,往后退了两步,靠在落地窗上。 余小鱼还在喘气,搂住他的脖子,下巴搁在他肩上,突然睁大眼睛。 对面摩天大楼的霓虹灯同时一变,出现几个银色的字样: 【Happy26thBirthdaytoMyLittleFish!】 【祝小鱼生日快乐!】 一共七座楼,楼面LED广告包屏,中英文轮流播放。 她鼻子酸酸的,心口涌动着一股热流,偏头亲了一下他的侧脸,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 “江老师,谢谢你,我今天超开心的。这些字什么时候放完啊?” “到午夜。” 他把她放下来,双脚一落地,余小鱼又牢牢地抱住他的腰,脑袋蹭着他胸口。 江潜拍了拍她的背,“offer签不签?” “嗯?” “双向契约。” 她把他的口袋巾抽出来,擦了擦眼睛,“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实习生,我要先看看条款呢!” “条款是要吹蜡烛许愿才会出来的。” 余小鱼就拉着他跑到桌边,把两个数字蜡烛插在蛋糕上。 火焰亮起来,她坐下,双手合十闭眼许愿,然后一并吹灭。 烟雾袅袅飘散开。 江潜把刀递过去,她切开草莓蛋糕,感到中间有个硬硬的东西,用刀贴着划了一圈,里面是个倒扣的圆形模具。 翻开一看,红色的小盒子露了出来。 余小鱼屏息凝神,郑重而又轻柔地打开,这时头顶的灯好像知道里面是什么,一下子亮起来,在气球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中,明晃晃的光线直射在盒中两枚钻石戒指上。 一枚钻石稍小,是灰白色;另一枚是石榴般晶莹的红色,足有指甲盖大小,真正的价值连城,稀世罕见。 江潜把小的那枚戴上左手无名指,余小鱼拿着大的那枚,都不舍得往指头上戴了。 “NotfromthestarsdoImyjudgementpluck.” 借助放大镜,她念出戒托上的铭文,因为单词太多,戒环上也有。 “‘我不凭星象决定我的判断’,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十四首。”江潜说,“你答辩那天下了一场大雨,迟到了,你对我们说是因为水逆。其实水星不会逆行,只是一种观测上的错觉,小鱼,你是太阳,是这个星系的恒星,根本不用为其他星星的轨迹烦恼。我一直没有跟你说过,你最后的回答让我非常钦佩,我从来都没有你那样的勇气。” 他把自己的手抬起来,灰钻石发出宁静纯粹的光芒,“这是水星,离太阳最近的行星,如果你还是担心以后会发生糟糕的事,我就一直帮你戴着它,好不好?” “Itisanever-fixedmark”她读出他戒指上的字,声音有点抖。 “第一百一十六首,‘爱是亘古长明灯’,我很喜欢这句诗。” 余小鱼的眼眶湿了,在他温柔的目光下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把钻戒戴上无名指。 这就是她时隔五年再次拿到的通知书了—— 水星逆行,长夜难眠。 持灯相照,路途久远。 此刻,银城最繁华的白沙湾夜色正浓,而大楼中,两人执手相依而坐,灯花似锦,良宵月圆。 尾声·维纳斯的婚礼 2023年9月22日,银城西郊监狱。 “107号,有人来看你。” 狱警领着牢房里的犯人去探视室,关门离开后,女人坐下,纤长的手指在桌上叩着。她素面朝天,一身囚服,面容和脖颈虽有皱纹,却依旧掩不住惊心动魄的风华。 四月庭审后,黎珠和一群手下被关了小半年。她的直系亲属都去世了,被判无期的赵竞业也不可能来看她,生意场上的朋友都撇清干系避之不及,平时连衣物用品都没人寄,所以当容光焕发的颜悦突然出现在这座森严的监狱里,说不惊讶是假的。 颜悦比上次见足足胖了一圈,这个模样上镜,观众肯定不买账。黎珠拿起电话,听到她清脆的声音: “黎总,您别说我又胖了。我开摆了,只要导演不说话,我就这样保持。” “你作证把我送进来,居然还有脸来见我?”黎珠淡淡反问。 颜悦好像没听到她说话,用耳朵夹着听筒,拿起手边一本册子,在玻璃前翻了翻,“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申请探监!这是我让助理从网上打印出来给你的,是博雅传媒这几个月的成绩、关于艺人的风评,虽然你不在,但公司运营得挺好,主要是我争气,所以一天三顿吃到饱也没人骂。” 黎珠望着册子,冰冷的脸色稍有缓和。 颜悦继续说:“在南美拍的那部剧过审了,虽然不能上星,但是在网上爆了,粉丝说我演得不错呢,哈哈!其实我除了几个镜头,其余演得跟傻逼似的。现在有几场在村里拍的戏,导演说还能看,那才真比原来好多了,也就粉丝要求低。” 黎珠还是不说话,她长叹一口气,“黎总,我来看你,就是谢谢你批准我进这个剧组,我觉得走那种黑红营销路线肯定行不通,一来吧,现在你不管事了,没人指导,二来我又管不住嘴,随便吃吃就胖。反正也不差钱,就认真跟着水平高的老师学学,过两年到三十岁,说不定还能拿个什么配角奖。我这辈子有一个奖就够了,就算人家骂我水,我心里也高兴。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了好久也不明白——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跟严慧文去派出所当人证了,为什么还愿意签我那张合同?” 黎珠习惯性地去摸烟,摸了个空。她喝了口凉水,嗓音与以前坐在办公室里的时候毫无变化: “谁能给公司挣钱,我就签谁的合同。博雅传媒是我第一家公司,谁倒了它也不能倒。” 她是个把事情分得很开的人,搞影视的公司就专门搞影视,赚黑钱的就专门赚黑钱。博雅传媒的流水很正常,没有灰色交易,所以她入狱后并未受到牵连,只是顾及法人名誉问题,投入大成本的剧只能在网上播。 颜悦听了这个回答,感到不可思议,“就因为这个?公司里我这咖位的艺人怎么也得有四五个吧。” “我要是把合同上的演员换成别人,他们拿了钱立马和公司翻脸。”黎珠嘲讽道,“难得有一个无依无靠的,肯定要拿合同栓住,要是红了,公司就不亏。我也有一件事不明白,我给你的好处还不够吗?为什么要背后捅我一刀?” 颜悦垂下眼帘,换了只手拿电话,“黎总,你对员工没话说,最稀罕的是愿意给艺人机会,连我这么垃圾的演技,你都愿意提携。但七森会所的老板对我也很好,她收留了我,从来没逼过我做事,可能因为我和她是一个村里出来的老乡吧。四年前她儿子为了给我打榜,被探骊网骗着借了高利贷,还不上钱被弄死了,你说我能不帮她讨个公道吗? “我犹豫了很久,后来想清楚了。你签下我,是因为你欣赏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给我资源,不是因为我业务能力好,是因为你觉得我往上爬的样子跟你很像,你在按自己的路线来培养我。可是黎总,你让我陪人一周喝七次酒,我也知道胃痛、知道恶心,陪完了去片场挨你骂,我也委屈、会躲着人哭。我偷听你打电话,听到你说‘让这个去死’、‘把那个解决’,每次我都很害怕,我要是做不好,没准就像那些人一样也被你处理掉了。我不想活成你那样,我熬不出来,过不去自己那关,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如果我不给受害者作证,二十年后我就是下一个你,赚钱赚到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颜悦停了一下,恢复平静,“黎总,对我好的人,我都不会忘,如果这部戏拍完反响不错,我再来看你。” 她站起来,黎珠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还没到半个小时。 “我等下要赶飞机,就不陪你说话了。” 黎珠终于忍不住问:“你去哪儿?” 颜悦露出一个开朗的笑容,“我亲戚在国外结婚,请我去喝喜酒。从来没有男人请我喝酒,是喝他自己的酒呢!” “你还有亲戚?” 颜悦笑而不语,朝前任老板挥挥手。 出了探视室,她一身轻松地伸了个懒腰。 抬起头,秋日的天空湛蓝如水晶,微风阵阵,万里无云, 这么好的天气,飞机应该不会晚点吧。 * 飞机穿越云层,从东八区向西飞越欧亚大陆抵达英国伦敦,再转机向东,三十二个小时的航程终于结束。 在广阔的地中海最东边,有一座形如泪滴的岛屿,名叫塞浦路斯。它和黎巴嫩、埃及等国隔海相望,是沟通欧亚非三大洲的交通要地,三千年来被古希腊、古埃及、波斯、马其顿、拜占庭、奥斯曼和大英帝国相继统治,上世纪独立后经历内战,形成了被欧盟和土耳其分治的局面,如今出色的社会治安使它成为了一个旅游胜地。 在希腊神话中,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从爱琴海的泡沫里诞生,被风吹到了塞浦路斯的岸边,这里也就成了她的故乡。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热恋的情侣、求子的夫妇纷纷来到岛上的帕福斯,瞻仰这片神圣而清澈的海水。 正值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爱神岩边,一场盛大的婚礼拉开序幕。 下午四点整,公路旁整齐地停着一排扎着花环的轿车,往南三十多米的一处平坦高地上,参加婚宴的宾客们已经到齐,手持香槟杯互相寒暄,服务生推着冷餐车穿梭在人群中。天上浮着棉花糖似的云朵,在摄影师的镜头中离长满灌木的绿草地特别近,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一群小朋友嬉闹着向石滩跑去,那里临时架起了围着鲜花的台子,还有工作人员在调试音响。 本着轻松省力的原则,新人夫妇只邀请了关系密切的五十多位亲朋好友,此时一身蓝色西装的新郎正在棚子下不胜其烦地和父亲说话。 “……这么简单的流程我还能忘?” “我不说能行吗?看你激动的,出门领带都忘了打。怎么办哦,都三十了衣服还穿不好……”江铄忧心忡忡地摇头。 江潜噎了一下,“我又不傻,上车不就打了吗?实在没话说就去陪客人聊天,今天你就负责干这活。” “我都聊一圈了。”江铄抱怨,“跟年轻人没有共同话题,五六十岁的问我什么时候抱孙子孙女,来一个人问一遍,烦死我了!” “那你就来烦我?”江潜弯腰把地上啃草的水豚一抱,怼他爸脸跟前,“它脾气好,你跟它聊。” 然后看了眼手表,捂着耳朵走向海边。 “……这小东西调教好了没有啊,等会儿要用的!” 他爸的声音被风吹散。 江潜在海边站了几分钟,看到不远处的夏秘书和张津乐对他做了个设备ok的手势。 花坛上支起一面用红玫瑰扎出的墙,司仪拿着纸在练稿子。这是他实习时的第一任老板,是个老伦敦正米字旗,口音那叫一个地道,看着挺严肃,其实人很逗,十年过去没怎么变。 大概心态年轻的人都不显老。 十年过后,她会不会嫌他老呢?他向来是个思虑过重的。 江潜觉得自己要不就跟他爸一样,过几年把恒中的职位给卸了,坐家里拿股票分红养孩子。他爸现在了却两桩夙愿,天天跟一帮朋友去钓鱼,看起来可开心了,皱纹都少了两根。 掐指一算,离退休还有好久。 他现在对上班的热情日渐消退,果然人都是好逸恶劳的。 “叔叔,你的新娘子怎么还没来呀!” 一个亲戚家的小女孩大着胆子跑过来问,几个小朋友在她身后嘰嘰喳喳地议论。 江潜拨了拨她的小辫子,“我的新娘子在贝壳里睡觉,睡醒了就从海里漂上岸了。” “啊?”小女孩望向碧蓝无垠的大海,海面掀起雪白的波浪,就是没有新娘的踪影。 一个年龄更小的孩子激动地叫起来:“难道新娘子是维纳斯?妈妈说维纳斯就是从海里出来的。” 江潜笑道:“不是哦,新娘子比维纳斯还要美,她穿着海水做的裙子,戴着珍珠做的项链,她的贝壳里还有o膳变成的小精灵,最喜欢和衯笥岩黄鹜媪恕!? 小朋友们被他说得一愣一愣,都惊奇地睁大眼睛,安静下来不嚷嚷了。 四点半很快到了。 悠扬的钢琴曲在海浪声中响了起来,客人们被服务生陆续引到石滩上,也左顾右盼找新娘,这时一个孩子忽然兴奋地叫起来: “新娘的贝壳出来了!” 众人伸着脖子看时,只见前方最远的大礁石后冒出一只白色的贝壳,差不多有皮划艇那么大,随着秋风的吹拂,从二十米开外的海面上轻盈而缓慢地漂了过来。 这极富创意的出场让宾客们都热烈地欢呼起来,在咔擦咔擦的快门声里,大贝壳绕过几千年来被海水侵蚀的爱神岩,在微起波澜的海面上一点点张开,大家都屏住呼吸,孩子们更是攥着手上的花环,紧张地盯着它。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角晶莹剔透的蓝,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贝壳里盛着海水。距离越来越近,贝壳终于全部打开了,新娘从柔软的粉色垫子上慢慢地站起身,脸颊带着刚睡醒的红晕,头戴用月桂枝和玫瑰编织的花环,盘起的黑发和修长的脖颈上装饰着洁白无瑕的珍珠。 她与碧海蓝天同色的长裙飘荡在海风中,缎面抹胸溢出泉水般的轻纱,腰间用钻石点缀出珊瑚枝条,赤裸的足踝缠绕着极细的钻石链,在天光云影下一闪一闪地发光,真像是刚从大海的泡沫中诞生的。 “太美了吧!” “妈妈,我也想要那条裙子!” “啊啊啊!好可爱的小动物!” “维纳斯”优雅地提着裙摆,扶着新郎的手臂踏上石滩,身后还跟着四只套着同款小花环、穿着露腿白纱的“花童”。 “大家可以去草坪上和它们玩,不要吓到它们哦。”新娘对孩子们笑眯眯地说,唇边露出两个小梨涡。 等孩子们兴冲冲地合力抬起水豚跑远,她怀疑地小声问:“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别把chili的宝宝给玩坏了。” “放心,这玩意毛硬肉厚,很耐造的。”江潜完全没有对不起chili的自觉,低头吻了下她的脸,“真睡着了?” “你看出来啦……” 余小鱼有点不好意思,她在里面搂着水豚睡午觉,他在外面辛苦地接待来宾,工作量有天壤之别。也不是她想睡,本来只是想躺在贝壳船里玩半小时手机,但垫子太舒适,浪花声太催眠,身边的水豚宝宝睡得直打呼噜,她也被传染了。 这个偷懒的创意是她想出来的,只是想躲清净,减少不必要的社交。楚晏结婚那次可把她吓怕了,就希望一切从简,这个想法和江潜非常一致,两个人连伴娘伴郎都没找,直接从南美运来四只四个月大的水豚当花童,还能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这样司仪讲话的时候就不会吵了。 余小鱼觉得自己真天才,她今天几乎什么活儿也不用干,化个淡妆换个衣服,再听司仪念个词,在酒店吃完晚餐就可以收工了。她和江潜不搞传统那套,有长辈要喝白酒就让江铄和她妈奉陪。 背景的钢琴曲由舒缓变得激昂,江潜催她:“该去换衣服了,换完走红毯,早干完早回去。” 他挽着她从人群中经过,像个骄傲的国王,对每个称赞他们的人颔首道谢。余小鱼被一声声的夸奖哄得都要飘上天了,不得不说,江潜挑衣服的眼光相当好,今天三套结婚礼服都是他选的,每当她觉得自己挑的衣服漂亮,他都能以一件更合适的完败前者。 台子后的帐篷就是更衣室,反正只有两个人用,就一起换。 她以前觉得男生换衣服比女生快,但事实推翻了这个刻板印象。她的裙子一脱一穿要不了三分钟,再把带纱的发箍套在头发上,就悠悠闲闲翘着脚坐在地上喝矿泉水了,姿势跟土匪一样,边喝边看美人脱衣。 江潜在镜子前把专门配她蓝裙子的蓝西装换下来,外套、马甲、领带、衬衫、袖箍、背带全要脱,袜子也要换,那叫一个麻烦。这套衣服是跟她求婚那天穿的,走红毯不够正式,但现在还不到晚上六点,所以要穿个别的,晚餐时再换whitetie。 由于实在太过繁琐,他叫余小鱼帮忙从箱子里一件件递东西,正伸了只手进白衬衫,听见她“咦”了一声。 “江老师,你还穿衬衫夹啊?嘻嘻。” 江潜回头,觉得她笑得特别不怀好意。 “不夹容易走型。”他俯身把夹子夹在黑色的真丝袜子上,另一头夹在衬衫下摆。 “江老师,你身上绑了好多带子,嘿嘿嘿。” “……” “哇,看我发现了什么!”余小鱼神采奕奕地举起手里肤色款的胸贴,“原来这个是男女通用的!江老师,你胸比我大,我觉得你可以用b。” “圆形的分什么大小?”江潜忍无可忍,把胸贴扔回箱子底层。 余小鱼就知道他是个行家。她以前想不明白,乳头被咬破了,穿什么衣服都会摩擦产生抑郁吧? 原来是有秘密武器,不知道用多少年了。 江潜在她调戏般的目光下迅速换完,套上纯白色的桑蚕丝单排扣外套,在暗门襟的衬衫领口打了个黑领结,下身是笔直的黑裤子,配了双简洁的比利时乐福鞋。 端详片刻,他感觉还不错,够整齐。 余小鱼还在那里惊叫:“原来领结是打出来的,我还以为买来就是蝴蝶结。” “你站直了,我看一眼。”他忽略那句废话。 她撑着垫子跳起来,在他面前飞快地转了一圈,头纱上的珍珠串“啪”地朝他的脸甩来,还好他闪得快,不然就要破相了。 江潜心有余悸,严肃道:“站好,别跳。” 然后把她翻过去,重新把后背的绑带绑了一遍,胸部略松,腰部略紧,又把头纱的珍珠用夹子固定在发箍上,“你看看,这样是不是好一些?” 余小鱼侧身在镜子里瞧一瞧,真的清爽点。 “江老师,我就知道你一个能顶两个妆造师使。” 妆造师这会儿正在给她妈和舅妈做造型,这里有他在就够了。 江潜无奈,“出去吧,饿不饿?我这有饼干。” “我不吃饼干,我去找点好东西吃。” “还想去哪儿?”他把鱼拎出更衣间,“要吃晚上吃,先走流程。” 台上的司仪看到一对璧人出来,台下的观众也差不多齐了,对着话筒清清嗓子,用流利的中文开始讲话。按照计划,司仪先开场自由发挥五分钟活跃气氛,然后由新娘的母亲和新郎的父亲分别致辞,因为新郎新娘本人都不想费口舌,交换戒指后全场吃些冷餐、撸几下水豚,就可以高高兴兴地去酒店大快朵颐了。 司仪的英式幽默逗得全场捧腹大笑,这笑声建立在江潜的痛苦之上,他曾经的老板把他实习期间干过的蠢事抖出来好几件,余小鱼乐得不行: “哈哈哈你当年也这样嘛!以后带实习生不能那么凶啊!” 他有些气恼地揪了下她的发丝,“我就带过你一个,以后都不会带了。” 与轻松的开场白相反,余妈妈的致辞就让在场有女儿的母亲们不胜唏嘘,说到最后都哭了,余小鱼也忍不住抹眼泪。而江铄充分发挥了集团董事长做总结的专长,要求儿子严格遵守家庭规范,做一个高尚的、纯粹的、有道德的、脱离了外界的诱惑且有益于妻子的丈夫。 当新郎终于站在台上,新娘的母亲挽着女儿的胳膊从红毯尽头走来,宾客们的视线都移不开了。新娘穿着洁白的刺绣婚纱,一字肩的荷叶边在风中俏皮地摆动,纤长银亮的花草绣纹从胸口延伸上去,衬得肌肤如暖玉般明净生辉,而瀑布似的水晶头纱为她的美丽笼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她的眸中有秋天的星星,颊边有春天的玫瑰,唇角的笑涡盛着花蜜,只要看上一眼,就让人心醉神迷。 走到一半,新娘似是按捺不住心中雀跃,拉着妈妈的手朝前跑去,步伐轻快得像一只森林里的小鹿,连蹦带跳地上了台阶,给了新郎一个大大的拥抱。 台下的众人都善意地哄笑起来。 司仪感慨了一句“年轻真好”,对着话筒道:“就让我们的礼官送上戒指吧。” 红毯另一头,江铄轻拍一下水豚的大屁股,“驾!” chili懒洋洋地瞟了他一眼,仿佛觉得这个人类没必要如此紧张,生活那么美好,为什么要急匆匆的呢? 于是它慢悠悠地背着盒子迈开四只脚,边走边吃刚才新娘走红毯时丢下的苹果干,等吃完了走到台上,已经过去两分钟了。新郎微笑着解开系在它圆滚滚肚子上的丝带,打开盒子,拿出一枚铂金护戒给新娘戴上,新娘也照葫芦画瓢,把另一枚护戒戴在对方左手无名指上。 太阳和水星都被这场婚礼保护起来了。 “下一个步骤是新郎亲吻新娘!……虽然我觉得这位可爱的女士会比较主动,毕竟她在面试中就给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司仪大叔用一种解说球赛的语气笑道。 余小鱼拿过话筒,说了声“谢谢夸奖”,然后踮起脚把江潜一拉,亲在他柔软的嘴唇上。 “啊啊啊干得漂亮!” “还得是我们鱼!” “快拍快拍!” 江潜的耳朵又红了,这么多人看着,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扣住她的肩,义无反顾地吻下去。 太阳西沉,暮色悄然从天际染了上来,相机咔嚓一响,定格住了爱神岩边这永恒的一刻。 * 晚宴和住宿安排在距海边两公里的豪华酒店。 七点钟,自助餐厅里堆满了山珍海味、琼浆玉液,今天是大好日子,江潜不吝把自己的藏酒从世界各地运过来供来宾品尝。因为没请多少家族里的长辈和公司同事,大家也就是品一品酒,没有挨桌敬的,不过余小鱼还是端着半杯红酒去楚晏那桌看了下。 有小半年没见程尧金了,自从唐继寿脑溢血住院、公司倒闭负债累累,她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都开始发微信朋友圈了,今天穿了条金光四射的裙子,脸色红润精神百倍。除了订婚时送了昂贵的项链,她这次还送了一套古董餐具,是给他们搬新家用的。 江潜上个月就把银城的小别墅收拾稳妥了,在繁华宜居的西城区,装修一改简约的北欧风,主打温馨暖色调,非常符合余家的喜好,特别是单独修建了水豚的房间和泳池,这样chili的四个宝宝就能无忧无虑地玩耍了。 不过这房子要度完蜜月回国再住进去,余小鱼准备在欧洲搜刮一堆纪念品装饰小家,想到未来要住上很久,她心里就十分感慨。 谁能想到去年这个时候她才刚跟他谈恋爱呢! 真是太快了…… 她和室友们笑着聊了几句,看到江潜正在沉家那桌说话,他背后像长了双眼睛,走过来搂住她的腰,“沉颐宁说你今天特别漂亮,这身裙子很衬你。” 被绝代佳人说漂亮,简直受宠若惊。 余小鱼抿嘴一笑,她回酒店就把婚纱换了,不然穿着拖地的纯白长裙,端着餐盘都不好吃饭。这套淡粉色的纱裙长度在膝盖下两寸,她还换了双粗跟鞋,走起路来一点也不累,抹胸是真丝盖着薄纱,看上去服帖,其实里面还有空间,穿起来舒适不勒腰,是个吃自助餐的金牌装备,不过跟他身上最高礼仪级别的白领结塔士多礼服就不太搭了。 “还是江老师眼光好。”她真心实意地夸他。 “眼光不好,能在面试里挑中你吗?”他在她耳畔低低道,“跟我来,有个礼物要送你。” “还有礼物啊!”余小鱼以为今天的婚礼已经够拉风了。 江潜挽着她走出大厅,快步穿过走廊,从洗手间出来的客人以为他们出去透个气,余小鱼也是这么以为的,可当他把她带出酒店,跨上停车场里的一辆银色摩托,她就傻眼了。 “不是吧,我们就这么提前走了?” 江潜发动车子,“怎么不行,客人该看的节目都看过了,吃喝完就回房间,没我们的事。” “新郎新娘不是要等到最后散场,然后数红包吗?” “flora和张津乐在数。” “江老师,你就逮着这两只羊薅毛啊……要是客人想找我们表示祝贺却找不到人,那多不礼貌!” “我爸在呢,叫他来就是让他挡人的。” 余小鱼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在晚风里大声喊道:“好吧,所以我们要去哪儿?” 摩托车沿着酒店门前的公路一路向东,十分钟后开到了一处滨海的居民区。山坡上的夜晚格外宁静,天上挂着一弯金黄的月牙,草丛里有幽蓝的萤火虫飞舞,大海的气味顺风飘来,混杂着野蔷薇的花香,让她忍不住深深地呼吸。 不远处传来两声犬吠。 江潜把车停在院子前,牵着她的手推开栅栏门,花园的草坪亮着灯,可以看见植被新修剪过。橄榄树和橘树掩映着一栋小小的两层别墅,白色的墙,蔚蓝的窗,圆形的顶,拱形的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穿过枝繁叶茂的葡萄架,止于希腊式的马赛克地砖,上面是海王波塞冬驾着马车出巡的画面。 “这是……” 她手里被塞了把钥匙。 “我们可以买油漆自己刷墙,喜欢什么颜色就刷什么颜色。” 余小鱼愣了一下,打开门,跑到客厅的落地窗边举目瞭望,远处的灯塔亮起一束光芒,射在广袤无垠的海面上。天上的星月光辉和人间的灯火交相辉映,把海水照得像一匹流动的墨色丝绸,温柔地抚摸着山崖下的礁石。 哗哗的涛声在夜色中那样清晰。 她的心跳也在静谧中那样清晰。 “江老师,你记得我说想要一栋海边的房子呀……”她转身飞扑进他怀里,声音带了点哭腔。 “每句话都记得。” 江潜捧起她的脸,认真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往后几十年,就请余同学多多关照了。” ——正文完—— 海仙女:我就变这玩意?我不要脸的吗?? 谁还记得13章有人打电话给鱼妈妈出国做工,就是这个国家~爱神岩我是七年前一个人去的,罗马许愿池也抛过硬币,到现在还母胎solo,都是封建迷信(gt;﹏lt;) 女主的美都是群众视角,男主的美都是女主视角,为了砸钱给女儿买婚纱,镜导预算爆了! 番外一·花烛夜 钥匙“叮当”一声落地。 余小鱼吻上他的嘴唇时,他一把将她抱起来,坐到沙发上。 江潜一点一点地亲她,在明晃晃的灯光下把她亲得双颊泛红,然后握住她的手,引着她拉开纯白的丝质领结。 她望着他身上极其隆重的西装,靠着沙发背,有些害羞地偏过头。他抚着她微烫的脸,低笑:“喜欢我穿这身衣服做?” “……你说什么啊!”她用手背挡住眼睛。 “那我就穿着,一辈子就穿今天一回。”他单手解开翼领的扣子,在她温热的耳垂落下一吻,“帮我把袖扣松开,这样方便……吃你。” 最后两个字轻轻地灌进耳朵,她整个人都烧着了。 余小鱼慢慢地摸到他的法式袖,解开两颗银袖扣,忽然红着脸弯了一下嘴角,小声道:“我就知道……你带我溜走是不怀好心。” “怎么会不怀好心呢?”江潜跪到地上,手一翻,粉色的纱裙就捋上来。 他把那两条露出来的腿折起,朝自己打开,“我只是想让今晚有纪念意义。” 蓬大的裙摆因为重力垂下去,遮住了他的头,下一秒,内裤被抛出来。 江潜要在只有两个人的房子里享用他的盛宴。 纱裙如海浪起伏,闪着粼粼的波光,水面下暗流涌动。她靠着沙发,视线里的景物逐渐变模糊,在神思剥离的某个瞬间,喘息声抑制不住地飘出喉咙。 因为看不见他的脸,偌大的客厅里好像只有她一人坐在沙发上,谁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她的身子毫无顾忌地扭起来,一手揪着抱枕,一手隔着裙子按住他的脑袋,娇滴滴地呻吟着抬起腰,把自己往他嘴里送。 江潜吃得起兴,唇舌将两瓣柔嫩的小花吮吸了一遍又一遍,品尝着汩汩流淌的花蜜,恨不得将入口即化的美味吞下去。炽热的口腔把那处包裹住,前端的花蕾被舌尖撩拨得脆弱至极,一碰就是一阵细密的颤抖。 他知道她快到了,复又把裙子掀上去,抬头吸了口空气,舔去嘴角蜜汁,手指在泉眼处点了点,“小鱼这里要吐泡泡了。” 她羞得不敢看他,明明穿着这么绅士优雅的西装,却说着这么没遮拦的话。 太……无耻了。 腿心忽然一凉。 修长的无名指埋进水淋淋的甬道,两枚迭戴的戒指在穴口轻柔地刮蹭。江潜指尖抚触着滑腻的内壁,缓缓抽插,感受里面一张一驰的嗦咬,待裹挟的频率越来越高,腿根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就把她纤细的手指头送到穴口。 宽松的裙子被堆到两侧,余小鱼低下头,看见他抚摸着她无名指上的钻戒。 “一起好不好?” 穴里本已被弄得酥软泥泞,此时又被他推入一指,不但没有填满欲望的沟壑,反而更加麻痒难耐。 ……想要,更大的东西。 本能驱使着她抽动起来,两根手指并在一起,同进同出,戒指圆润的凸起磨着嫩肉,带来从未有过的快感。她全身都开始战栗,下巴抵着肩膀,牙齿咬着裙子,闭着眼摆动腰臀,汁水四溢的穴吞吐着手指和戒指,吃得好不畅快。 江潜突然用拇指按住花蕾,重重地揉起来,她“啊”地尖叫出声,脚背绷得笔直,腰肢蓦然挺起。 “乖,喷给我。” 话音刚落,那朵盛开的玫瑰花翕张着抖了两下,向外喷出一股热流,打湿了他的缎面翻领和白色马甲。 江潜喘了几口气,安慰地攥住她的手,十指湿漉漉地相扣。他的小新娘缩在沙发上,脸泛桃花,眼角含露,双腿妩媚地对他张开,爱液从嫣红欲滴的花心流出,把婚纱浇得亮晶晶的。 他忍不住又埋首上去,一边吻一边脱去黑色的塔士多礼服,扔到地上。 “宝贝今晚真甜……” 他捧着她的臀,在腿心啜饮着呢喃。 余小鱼晕了一会儿,再睁眼时,他揽着她的背,满眼温柔缱绻。 硕大坚硬的东西抵在腿间。 “我要进来了。”他在她耳畔道,手伸进抹胸,撕掉胸贴,放肆地揉着两只娇嫩的乳。 “……你也脱掉。”她埋怨地瞪着他。 她都被他脱一半了,他还穿得这么整齐,简直没有天理。 江潜用戒指摩挲着她的下唇,钻石还带着银亮的水渍,“怎么嗓子现在就哑了?下半夜叫不出来,我会心疼的。” ……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他指了指茶几下的避孕套,“想让我戴吗?” 她伏在他肩上,还念着那句话:“你脱掉嘛。” “戴不戴?”他又问了一遍。 半晌,她抬起睫毛,眨眨眼睛,“我们生个小宝宝吧。” 才结婚就让他备孕。 江潜摘下她的发卡,“想好了?” “嗯。” “会很辛苦的。” 余小鱼以为他说养孩子,“大家都一样呀。” 他笑了,扣住她的后腰,挺立的性器挤进去,让她眯着眼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 “我是说,备孕的过程。” “你脱掉,脱掉……”她腿间含着长驱直入的茎身,软绵绵地打他,半个雪白的胸脯都露出来,十分受不了他这时还衣衫整齐。 江潜握着掌中纤腰,把人压在沙发上狠狠撞了几下,撞得沙发吱吱呀呀地晃,纱裙摇成一片粉云。 “我射一次,就脱一件……小爪子收起来,省点力气,后面有你挠的时候。” 他把她两只手拉起来固定在头顶,在腰下垫了个靠枕,大开大合地抽送。 “江老师,江老师……你轻点……” 他没戴套,那儿又被好生伺侯了一番,敏感得不行,每次进入都把她推上高点,没几下就情迷意乱地仰着脖子,使劲着吸气,腿缠在他腰后磨蹭。嵌着碎钻的发箍被越撞越松,啪嗒一声掉在木地板上,长发从扶手上垂落,在空中一荡一荡。 江潜掬了一把黑发在掌心,滑溜溜凉丝丝的,像窗外洒进来的月光。他放在唇边吻了吻,解开几粒马甲扣,愈加急促地挺动腰身,凝视着她水汽氤氲的眸子。 “江老师……” 她下意识地叫着他,细弱的嗓音被回荡的水声淹没,分不清是山崖下的海浪,还是身体里涌出的汁液。他爱极了她在怀里蹙眉咬唇的模样,解开背后的绑带,把罩着薄纱的抹胸连同纱袖一齐扯下来,洁白无暇的躯体霎时暴露在清凉的空气中,只有腰间还挂着大幅布料。 江潜爱不释手地捏着雪乳上的红莓,腰下连连发力,把她撞得魂飞魄散,叫出口的声音如水中的月影,刚刚升起就全碎了。 “……天天揉,也不见长大些,吃起来倒是香。”他放慢速度,俯身吮噬着右边的乳尖,剧烈地喘着气,“插了这么多次,还是咬得这么紧,生怕喂不饱你,是不是?” 他故意抽出大半截,她呜咽着搂住他的脖子,花穴夹着硕大的冠头,努力往里拖,脚踝磨着他的尾椎骨。 “谁家的小鱼,这么会咬钩?都要给你拖下水了。” 他扣住她的腰身,猛撞了数十下,水花溅得到处都是,黑色的高腰裤染上一片暗痕,褶皱里也滴着水。 太重了…… 余小鱼吐不出字,只能摇着头拼命呼吸,恍惚中感到什么微凉的东西迎着热流冲了进来。 一只手覆上肚脐,揉着酸胀的小腹。 “小宝宝……”她懵懂地张开嘴,话音被他吞下肚子。 “一次不会有小宝宝的。” 他握着她的手,故技重施为自己脱去长裤,用衣料柔软的内面抹了一把腿心的水渍,又嫌那裙子碍事,索性三两下将她剥得精光,玉笋似的擎在手里啃了几口。 好香。 “江老师,你身上好多带子……”她迷迷糊糊地叫道。 江潜取下几枚衬衫夹,留了一枚在手中,轻夹带着牙印的乳尖,见她颤得厉害,便把这玩意扔了,只用带子拴住她的双腕,叹道:“这么娇气,轻了怕你不舒服,重了又怕你晕过去,还怎么生宝宝。” 说罢把她抱到卧室里,在她身下塞了两个软枕,手挽着膝弯,对准腿心虔诚地一吻。 高挺的鼻梁和嘴唇又被喷湿了。 他深深嗅着她的气味,手托着蓄势待发的性器,一寸寸顶开紧致的蜜穴,语气温存至极: “睁开眼睛……乖,不要分神,看着我……教过你怎么吃它对不对?真是个聪明孩子……就是这样,腿再张开些,让我进到最里面……” 他的脸庞被月光和台灯照得半明半暗,染着情欲的红,黑眸如无边子夜,反射不出一丝亮。熟悉又陌生的影子在眼前震动到模糊,她被顶得在枕头上颠来颠去,脚趾蜷起来抓着床单,鼻子里发出孱弱的哼。 “……水怎么这么多?喝不完也流不完,到明天早上都留不住小宝宝。” 江潜疾速动作着,嘴上越发没了拘束,“这样的话只能射满了,好不好?……宝贝怎么不说话,非要撞撞那里才肯开口吗?” 说着就把她的手搭在颈后,托着她的大腿抱起来,在房间里时快时慢地走,性器深浅不一地抽动。交合处的透明体液被捣成泡沫,白花花地挂在腿根,两颗饱满的囊袋拍击着会阴,发出啪啪的响,洞穴外被撞红了一片。 “你轻点……我受不了……”余小鱼哭着咬他肩膀,一排牙也不甚有劲,倒咬得他更兴奋,把她抵在窗口,直上直下地插了百来次,到后来每次进去都激出一股粘稠的花液。 他歇了片刻,解开她手腕的带子,换了个姿势,把她背对自己抱着,胳膊从膝盖下穿过,这个体位,腿能分开到最大角度。 穴口已被撑到极致。 “好胀……江老师……里面,里面难受……” “因为刚才射进去了。”他吻她的侧脸,走到镜前,将她一条腿架在柜子上,抬手把灯开到最亮。 江潜欣赏着镜中的美景,胸前的小人儿被插得目光涣散,指甲抠着他的手臂,腰腹在灭顶的快感下抽搐个不停,艷红的穴肉吮着巨物蠕动,花瓣滴着涎水,散发着诱人的气味。 这让他怎么忍? 他往上送胯,柔声哄着她,手指又按上小叶间肿胀的蓓蕾,用指腹有技巧地抚慰着,配合着插入的节奏,忽轻忽重。 “……不要弄了……嗯……江老师……不要,不要……啊!” 大股泉水刹那间喷在镜面上,带着恐慌的快感让她尖叫着流出眼泪,朦胧中看到镜子里的人快要死过去,裸露的皮肤上全是汗水和体液,没有一处是干的。 江潜还在揉她,插得更凶更快。 “不要了,不要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 “这就受不住了?”他在她耳边喘,“让我射出来,就不弄了……宝贝,求我射给你。” 随着性器的猛攻,镜面溅上千百滴水珠,几乎看不清两人的身影。 再多一点。 他想要再多一点。 他要把她从头到尾都吃掉。 余小鱼断断续续地抽噎着:“……你射进来……你,你射进来……” 他不说话,淌着汗,望着她失神的瞳孔,下身死死地撞。 “……不行了……啊……江老师,江老师……你快射……嗯……射给我……” 江潜一口叼住她的颈侧,掐住她的臀,久久地释放。 “你看,都射进去了。”他哑声道,抱着她贴近镜子,性器倏然滑出来,留下合不拢的一个小洞,刚刚注入的白液从深处流出来,糊满了洞口。 “让我射,又咽不下去。”他轻拍一下那张惯会磨缠的小嘴巴,指间溢出几缕银丝,“等会儿又要喂上几次,不然全给你吐出来了。” 余小鱼还在抖着身子哭,他把她放回床上,气喘吁吁地脱下马甲,给她擦了两下眼泪,又擦一片狼藉的双腿,珍珠做的扣子刮到花瓣,她哭得更可怜了,抓过被子捂住脸。 江潜不说话,抬高她一条腿扛到肩头,双手固定住她的腰。 她的哭声低下来,变成气若游丝的哼哼。 “江老师……我不行了……明天……后天再做吧……” “才两次,怎么会有宝宝呢?”他认真地道,“要深一点,重一点,小宝宝才会住进去。” “我不想生宝宝了……”她在被子里晕晕乎乎地说。 “嗯?小鱼一开始不是这么说的,不可以因为一点困难就放弃。”他吮了一口光洁的肌肤,“累了就睡吧,我会把这里灌满。” “江老师……” “我在这。” “你好可怕……” “谢谢宝贝。” “你是不是偷吃萝卜了……” 嘴唇被彻底堵住。 她像一条被网拖上岸的鱼,在他的桎梏中挣扎,腰臀一次次向上拱起,又无力地塌在枕头上。那里被他作弄得软烂酥麻,连续的高潮之后,大脑一片混沌,她躺在床上直抽气,全身的骨头都像化了,软绵绵地任他摆成各种姿势,不知餍足地索取。 他怎么还穿着衣服……余小鱼迷迷糊糊地想。 江潜像知道她在想什么,拭去额上的汗,对着她的耳朵喘:“等我射出来,就脱了这件……再做几回,袜子也脱了,到时候去浴缸里做,小宝宝就会来了。” 他把她翻过去,臀部用枕头垫高,伸开双臂摁住两只小手,用最喜欢的姿势从后面进入。她的长发在脑后散开,随着激烈的动作在脂玉般的背上跳跃,扫出一弯曼妙弧线,两瓣娇俏的臀像熟透的蜜桃,他微微用力掰开,再往里一捣,甘甜滋润的汁水就飙出来。 不知动了多久,他握住她的腰,交代在桃源秘境的深处。江潜仰头舒了口气,在里面贪恋地留着,一面安抚她的背,一面依次解开几颗门襟扣。 “……好胀……你出去……”她带着哭腔喃喃。 他解完扣子,又从容不迫地脱袖箍,扯掉被汗水浸湿贴在肌肉上的衬衫,往地上一扔,这才撤出来。 窄小的穴被他竭力疼爱过,此刻倦怠地闭合着,他左手捏着皮质袖箍,拨了几下花瓣,精液混着花汁立刻涌出,滴滴答答淌在床单上。 “堵都堵不住,只能从头再来了。” 充血的嫩肉还在触电似的痉挛,他随着这频率,用纯黑的袖箍反复轻抽着那处,沿着股缝前后摩擦,时不时搔着小蕾,娇弱的花穴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在他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泄了个干净。 她趴在床上奄奄一息,身下水渍绵延,江潜倾身覆上去,附耳听了许久,才听清她在说什么。 他吻着她的侧脸,语气郑重:“三次怎么会有小宝宝呢?” 这晚余小鱼听了数不清的这种话。 江潜先是在床上,然后在浴室,他说射一次脱一件,结果袜子也算,还算两回。 “才四次怎么会有宝宝呢?” “五次不会有小宝宝的,是单数。” “六次不行,是双数。” “七次怎么会有宝宝呢?在水里不行的。” “想不想让我把这件睡袍也脱了?” …… 最后江潜也不记得胡天胡地做了多少回,把鱼从水里捞上岸,里里外外都浇灌了一遍,直到天明才放她安稳睡下。 他在枕畔支颐,借着东边亮起来的天光注视着自己的小新娘,盘算着一个问题: 明天要拿什么理由哄她再来几次呢? 番外二·小鱼籽 对于要孩子这事,江潜本来是不感兴趣的,因为遗传的悲伤乳头综合征,他甚至没想过以后有结婚的那天。 但当他在三十岁第一次谈起恋爱,他开始觉得结婚并不可怕,反而很美好,然而对于养孩子,还是十分纠结。他一想到父母是怎么含辛茹苦把自己拉扯大的,就对于“拉扯”这个长期性动作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 太麻烦了。 太耗精力了。 谁知道会养成什么样子啊。 江潜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只够带家里一条鱼、四只水豚,再来一个天不怕地不怕、和自己一样喜欢跟家长吵架顶嘴的小东西,立马就要高血压。 对于同意要孩子,他做了非常多的心理建设,余小鱼怀孕那阵,他压力大到晚上睡不着,等她呼呼大睡了就抱着她叹气,活像旧社会为了生计发愁而失眠的黄包车夫。 他能当好一个父亲吗? 对于这个问题,周围人好像都觉得它不值得回答——他都养不好孩子,还有谁能养好? 他爸喝着茶说:“你就是从小对自己要求太高,高到有点偏执了,所以对预期风险过于敏感,不愿意接受一丁点可能的失败。” 余小鱼摸着肚子说:“江老师,你就试着拉一拉,扯一扯,小宝宝嗖地一下就长大了!” ……把孩子说得和健身房里的弹力带一样,真有她的。 知道她怀孕的第一个月,江潜喜忧参半,开始着手准备这辈子最大、最困难的工程。他买了几箱心理教育、母婴护理类书籍,打印了半个书架的相关论文,专门注册了十几个国内外网论坛账号,没事就上网、刷App看人家父母交流孕期和育儿心得。除此之外,他每月都要总结一篇三千字的理论和实践经验工作文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读博撰写学术专着。 到了第35周,他已经学得满腹经纶、融会贯通、见微知着、举一反三,在小区里散个步,都能碰上亲生父母搞不定、被他讲几句就不闹了的小孩。别说养一个,把十个孩子养到十八岁的理论知识都够用了。 这态度搞得余小鱼一点也不想看书学习,家里有个勤奋上进的好学生,那就得有个坐享其成的懒学生。可江潜一旦认真起来,就非常严格,按着鱼头一起读书作笔记,还要开研讨会。 这九个月,余小鱼觉得自己重新念了一遍高三。虽然强度不大,但他真的给她灌下去好多知识……那些白纸黑字她嫌烦不想看,江潜下了班就跟她见缝插针地讲内容概述。 其他倒是没有可烦恼的地方。 江潜不想让她受一点苦,找了最好的护理师、营养师、育儿师,提前预约了保姆,甚至还请了遗传病理学的教授,研究“悲伤乳头综合征和激素水平的遗传性概率”。怀孕期间,几百万美元流水一般花出去,余小鱼吃的用的、看的闻的没有一样不经过层层筛选,全是能找到最好的,结果就是她吃得香睡得足,孕反十分轻微,到临产前才略有不适。 生产那天,江潜在产房外面就没坐下来过,余小鱼喊着疼被推进去,叫了一刻钟,声音戛然而止,把他吓得要命。医生不让他进去,说里头有产妇母亲在陪着,他在外面满头冷汗踱来踱去,忽然间门开了,穿白大褂的护士推着车出来,江潜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护士:“家属,你怎么回事?” 后面一个护士抱着个小包裹,“恭喜啊,宝宝很健康,是个男孩。” “我妻子呢?” 护士指了指盖着白被子的床。 那一刻江潜眼前发黑,撑住墙喘气。 护士恨不得给他打一针镇静剂:“家属,你醒醒!胎儿就五斤多,十分钟就生出来了,产妇累睡着了。” 江潜:“……” 待护士把襁褓放在他怀里,他才如梦初醒,一个劲儿对她们说谢谢,余妈妈拉着女儿的手,眼里满是心疼。 江潜心虚得都不敢看岳母,在睡着的妻子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才低头看向襁褓里的小脸。孩子抱在手里轻飘飘的,像个发酵的面团,乌黑的胎毛都长到耳朵了,脸皱巴巴、红彤彤,脑袋还没他拳头大。 ……着实不好看。 是个男孩子,取什么名好呢? * 小宝宝满月后就长开了。 刚生出来真是要多丑有多丑,随着一天天嘬奶长大,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到了摆满月酒那天,没有一个人客人不夸他白白胖胖、漂漂亮亮,简直是丑小鸭变天鹅。 余小鱼吃完饭擦擦嘴,笑眯眯地拍着手,“给我玩玩!” 江潜:“……” “啊,我嘴瓢了。给我抱抱!” 江潜抱着孩子不撒手,“你还在恢复期,我抱着就行了。” “江老师,你也要给别人抱抱嘛!今天来这么多人,你一直占着他,多不好。” “我们团子就喜欢爸爸抱,是不是呀?”他笑着贴住孩子软乎乎的小脸,轻轻拍着他的背,小宝宝打了个奶嗝儿,嘴巴啃着他的肩膀,弄得衬衫上全是口水。 “乖乖,不啃这个,衣服上有细菌。”他把奶嘴塞过去,看小宝宝美滋滋地吮着,感叹儿子真好骗,对着小脸亲了又亲,就是舍不得让别人抱过去。 真香。 养孩子真香啊。 圆圆的脸蛋,圆圆的黑眼睛,圆圆的粉嘴巴,五官就跟余小鱼幼时的照片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看着就喜欢得不行。因为到处都是圆圆的,糯得像只小汤圆,大家就管他叫团子。 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啊! 原来是我家的啊! 余小鱼也喜欢趴在床上跟孩子玩,啊呜一下叼住藕节似的小胳膊,噗噜噜地吹气,“一口一个小宝宝,一口一个小宝宝,嘻嘻嘻,小团子要被妈妈吃掉啦!” 这时候宝宝就会发出“喔喔”的声音,好像屈服于食人鱼的淫威。 在场有公司的人打趣:“瞧江总这样,得操心一辈子喽!要生个小棉袄,那不得睡觉也抱着。” 事实上现在江潜也带着孩子睡觉,连育儿师他都不想劳烦,事事都要亲自来。反正孩子又不重,也乖巧不爱哭闹,在摇篮上吊个玩具,他能聚精会神看半天,是个注意力非常集中的宝宝。 “小棉袄好啊,小棉袄好。”江铄在旁边陪人喝酒,笑呵呵地瞥了儿子一眼。 江潜板着脸。 一个就够了,虽然好带,但还是挺累的,他都瘦了十斤。 又有人问:“令公子大名叫什么呀?” “余振鳞。” 唐代冷朝阳有一首五言律诗,其中有句“流水初销冻,潜鱼欲振鳞”,寓意很好,江铄翻烂了字典楚辞诗经、唐诗宋词元曲,才筛出这么一个积极向上有活力的名字,全家人都非常满意。 江潜觉得要是生个女宝宝,他自己能取个更精致好听的,上学点名让老师夸的那种。 满月酒办完,日子过得飞快,到了快三个月大,江潜试着拿东西碰儿子的乳头,小家伙痒得咯咯直笑。 他总算松了口气,没毛病。 好得很。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现在不用戴胸贴,也可以抱孩子了。 大概是天天抱,脱敏了。 孩子果真像弹力带似的,拉拉扯扯就大了,会翻身、会坐、会爬,然后跌跌撞撞地撒开两条小短腿到处跑,拔叶子喂好脾气的水豚哥哥姐姐们。到了上幼儿园小班那年,江潜再一次“真香”了。 余小鱼觉得独生子女太孤单,就又怀了一个。这次江铄跑老家去修祖坟,在坟前烧香求个孙女,还挺灵,怀孕期间花钱如流水,重金砸出来一个属羊的宝宝,就跟小绵羊似的,一头张牙舞爪的小卷毛,小名就叫翘翘。 他俩的头发都是直的,大概隔代遗传了外婆。 生完二胎后,江潜好不容易长回去的那十斤体重又掉下去了,立马去做了结扎,要是再来一个,他精力真不够用。一个小孩就要好几个大人伺候,现在总算熬到幼儿园,又多出来一个,等过几年哥哥到了猫嫌狗厌的年纪,小的这个也要扒着他大腿喊十万个为什么了。 不过这小东西,可爱是真可爱。 翘翘的眉眼长得像他,也有一张圆嘟嘟的嘴,配上小卷毛,就跟动画片里的洋娃娃似的,喜欢咿咿呀呀地说话,声音娇娇脆脆的。她爷爷恨不得天天把她抱在手上拍抖音,出门钓鱼也想把她背着,这样空军了还有个娃跟钓友炫耀。 按照余家的规矩,这孩子满月前也得剃眉毛、剪睫毛,江潜拿着小刮刀等她睡着了弄,刚剃完眉毛,孩子就醒了,好像察觉到他要干坏事,哇哇大哭起来,黑葡萄似的瞳仁漫着水汽,任谁看了都要心疼。江潜实在下不去这个手,拿着刀觉得自己就跟伤天害理的人贩子似的,把小丫头抱起来,捏着她的小拳头打了自己两下,柔声哄: “爸爸不剪了,不剪了,我们翘翘就这样也很漂亮……” 过了半小时,余小鱼进房间,看到一大一小正在床上玩。 “剪完了吗?” “她不要剪,就这样吧。” 女儿太小了,只能趴着,余小鱼一拍床,她身子就一歪,一拍床,就一歪,再一拍,啪嘰一下歪在江潜腿上,小卷发遮住了光秃秃的眉头。 “哈哈哈哈哈!好可爱!” 她分明是想说“好好玩”,江潜怕她把孩子骨骼震坏了,赶忙抱起来,用胳膊当成摇篮晃了两下。 女儿没有丝毫睡意,大眼睛滴溜溜转。 余小鱼满意地点头:“出厂质量不错,精力旺盛,挺瓷实。” 在她肚子里的时候就闹腾,晚上不睡觉,左一脚右一脚的,以后送去学个什么柔道,肯定有天赋。 既然孩子不想睡,江潜就抱着她去客厅溜达,儿子正安安静静坐在地上搭乐高。 冬季午后的阳光洒在积木上,霍格沃兹的城堡已经砌起一小部分了,他专心致志地搭,动作很轻,不紧不慢的。 ……还是小时候好玩,长得太快,都有自己的心思了,没以前粘人。 他叹了口气,一想到这两个小东西今后要长大成人离开家,就过早地生出一股忧愁。 “江老师,你皱什么眉啊!”余小鱼坐在沙发上瞟他。 他又叹了口气,这边还有个大的要管。 “翘翘的名字想好了没有?”她催他。 江潜坐下来,拿起茶几上的唐诗三百首,“就用这个吧。” 余小鱼看到他翻到《春江花月夜》,就是他给芳甸资本取名的那首孤篇压全唐的长诗。 他一手抱女儿,一手揽着她,指着纸上的句子:“江逐漪,行吗?” 鱼龙潜跃水成文。 里面有他们和两个孩子的名字。 一个振鳞,一个逐漪,都是生机勃勃的意象,他希望孩子们活得畅快肆意。 余小鱼以为甚好,想了半天,郑重地对女儿道:“你哥哥写名字已经很费劲了,你名字是爸爸取的,以后千万不要怪妈妈啊。” 江逐漪发出“喔”地一声。 “成交!”余小鱼和女儿拉钩钩。 江潜和孩子大眼瞪小眼:“……难写吗?” 他问地上的儿子:“你写名字困难吗?” 余振鳞:“你还能叫爷爷把我名字改了?” “不能。” “那我就当你没问。”儿子心平气和地说。 “……好吧。” 江潜心想他跟谁学的,小小年纪就故作深沉,长大还得了。 余小鱼把头靠在他肩上,抿着嘴笑:“江老师,你有没有觉得他越来越像你了,我这是生了条小鳄鱼啊!” ———————— 江老师在学习上从没有让人操心过(???) 一条江团鱼,一条翘嘴鱼,都是好吃的~ 这文标完结了,其他番外以后再慢慢写。请一路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多多推荐,非常需要大家的宣传,磕头感谢!! 顶部有给小鱼籽众筹奶粉的微信通道,等我这两天弄好txt放到afd,想在那边买文档就不用重复打赏了(?????????) 后记 《水逆》是一个时间跨度很大的故事。2020年底,我在微博发了开头两章试读,当时反响很好,几乎盖过了即将要开的新文《狮子与太阳》的风头。 当时我还是一个刚出校门的毕业生,信心满满地说“会尽量少用修辞写作”、“最早2021年开坑”,然而到2023年,这个故事才开始连载并完结。 事实证明,我并没有做到少用修辞,也没有结束狮子后立刻去写它。本来打算写20万字,最后写了40万,还在开头采用了电影式的镜头转场。现实与过去交替轮播,可能把有些读者看迷糊了,但也没找到更好的方法讲述过去的事件细节,因为伏笔太多了,只能这样安排。 不管是通过写文,还是通过这几年发生的一些事,我认识到一个道理: 计划不能完全创造出想要的结果,因为生活中的变化太多了,心境的变化也太大了。 无论准备多周全,思虑多缜密,信心多充分,冥冥之中也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去左右前路。我们常常会在事情开始时说“想要怎样做”、“想达到什么结果”,但最终拿到手的东西,很可能不是想象中完美的样子。你求到一条珍珠项链,却发现其中一颗珍珠是鱼目充数的;你求到一辆汽车,却发现这辆车的一个轮胎需要每个月花钱做保养。 《水逆》就是这样一个客观命运与人的主动抗争的故事。 在说这篇文之前,我想和大家分享一段自己的经历。2020年拿到毕业证后,我每天非常焦虑且迷茫地投简历、准备面试。有一天,一个猎头突然联系我做管培,说简历很适配,而且这家上市公司给的薪资罕见地高,不用笔试,和高管面试两次就可以定下来,我一个校友已经被录取了。 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于是我在查阅了这家公司背景、询问校友、在领英上看了老板履历后,认真准备了面试。 面试约在香格里拉酒店,高管女士谈吐亲切优雅,让人如沐春风。其实就是聊天,谈自己的经历,在谈到父母时,她欣然说和曾经和我父母做过相同的职业。这时候,我觉得这场面试已经稳了,要展示的优点都展露无疑,还有和面试官的共鸣,根本没想到会发生意外。 问题就出在她下一句话上,是个非常普通、非常自然的问题:“你经历这么丰富,爸爸妈妈肯定一直支持你的选择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一瞬间我突然毫无预兆地在她面前哭了,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高管都懵了,然后笑着打圆场说是酒店背景音乐太煽情的缘故。 我被自己吓了好大一跳,自从上大学以来,我从来没因为挫折困难哭过,就算脚指甲盖被车门撇翻了也没掉过一滴眼泪,没想到这时候弄出这么大一个差错。 我很快恢复了状态,举例回答了几个关于承压能力的问题,但结果还是黄了。 那天我穿着正装从香格里拉垂头丧气地出来,在地铁的人山人海中回想着那一刻的窘迫。 在高管问出那个问题时,我其实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一些东西。 我想起自己来上海三个月,用父母的钱住着很贵的单人公寓,到现在却连一个offer都没拿到。 我想起他们是如何支持我读书,把我送去国外见世面,叫我在外面不要省钱。 我想起我说要去非洲实习,他们虽然担心但还是同意了,并引以为傲。 我是家里的独生女,我的爸爸妈妈那么支持我,我都二十四了,还在花家里的钱找不到出路,不知道自己适合干什么,我太惭愧了,他们用那么多的爱和钱养出了一个浑浑噩噩的人,我简直没脸见他们。 前几天妈妈还问我要不要网购水果,在上海一个人要吃好,注意身体。 我低头看着高管给我点的八十块钱的咖啡,都不知道今后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能买得起这么贵的饮料。 在那个秋天的末尾,我拿到了另一家公司的offer。三年后,我有了一些存款,仍然买不起八十块钱的咖啡,但现在的心态已经和当初天差地别了。 我很庆幸《水逆》这篇作品是在经历了迷茫的求职期、压抑的家里蹲、紧张的封城、繁重的工作后才构思写出的,否则它不会比前几篇文更有深度。 文中的女主小鱼也是一个求职者,她学到的一些东西,正是我在实习和工作中学到的,因为阅历不够多,我能分享的也就是这些了。 她是一个理想化的角色,人格健全,能量很足,鱼头以下都是胆。我觉得一个人可以不聪明,但一定要勇敢,这个“勇敢”并不是社交牛逼症、敢坐过山车,而是有胆量去坚持自己的原则,顺从自己的心。 如果什么都不会,那就一定要真诚。真诚地面对人和事,努力去学,总会碰到愿意教你的人。见识对于有复盘习惯的人来说是点石成金,可能别人一句话就会让你茅塞顿开。 小鱼是具有这两个品质的,她也有运气,在第一次踏入职场时遇到了好老师,夯实了基础。但她显然没有一帆风顺,命运让她遭受了外界的非议、父亲的去世、爱人的远走。 她在侥幸通过筛选进入公司后,并不知道这份优越的工作会让她和家人付出什么沉重的代价。事情就那样突兀地发生了,她感到痛苦,却能迅速打起精神,勇敢冷静地为自己争取权益,没有一丝羞愧,对坏人也没有一丝畏惧。 除了小鱼,故事里其他主要角色也在经历一场大型水逆,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去应对。江潜经历了母亲的意外死亡,多年磨一剑计划复仇;江爸爸在妻子去世后努力为儿子创造和谐积极的家庭环境,与之相似,余妈妈在丈夫死后尽全力给女儿提供最好的条件;颜悦在被遗弃、被全网黑和陪了无数次酒后争取到了影视资源;谢曼迪在错误被揭穿后选择放下仇恨与母亲和解;沉颐宁通过自己的容忍和对女儿的关爱取得了原谅;程尧金在受尽委屈后脱离了重男轻女的家庭…… 而反派赵竞业、黎珠、赵柏盛、李明等人,他们的水逆则与政治、家庭、法律有关,自身的因导致了果。他们做出了对命运的抵抗,但由于正方的努力和种种偶然,最终失败了。 这个故事充满了人为的必然和命运的偶然。 如果不是以江潜为首的集团联合谋划,反派就不能被一网打尽。如果严芳不是颜悦的生母,颜悦就看不到U盘;如果戴昱秋不是程尧金的前男友并正好在体制内工作,他就拿不到证据;如果谢曼迪脾气温和不挑事,戴昱秋就会把证据直接交给父亲,可以完结撒花了;如果余妈妈二十年前不在黎珠家打工并正好发生了地震,她不会看见黎珠把婚戒放进地震应急箱;如果江潜在面试时没有挑中小鱼,就不会和她产生关系,余妈妈就不会从女儿口中知道女婿在筹划什么,他所有的努力到最后可能都会成为泡影。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例子。 只要有一个变数,“倒赵”这个项目的走向就会不同。 只要缺了一个变数,这个项目或提前完工,或延后完工,都不是我现在写出来的这个样子。 所以这是一个阴差阳错、机缘巧合、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故事。 生活就是这样,有无数个平行世界,做出一个选择,就踏入了其中的一个世界。左右选择的,可能是人的意志,比如梦想、欲望、一时的冲动,还可能是外界的影响,比如疫情、家中变故、行业变化。 走上一条道路,并能在这条道路上一直走,必然是内外因共同作用的。 所以我说:计划不能完全创造出想要的结果。 就像我信心满满地对着那个高管侃侃而谈,眼看就要得到想要岗位,根本不知道下一刻会被一个普通问题勾起心中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导致错失良机,最后选择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工作。 但这样就一定是损失吗? 选择了一个机会,就必然放弃另一个机会,在经济学上叫做“机会成本”。选择只是一个契机,你能从中领悟到、学到的东西,才是真正有份量、可持续利用的。 我在第一份工作中学到了很多,通过它认识到自己对工作的硬性要求,知道了自己的抗压水位线。现在我离想要的生活依然很远,但已经不会像2020年那样茫然无助了。 在连载期间,我收到了好几个读者的私信,说自己现在面临找工作的困难、家庭不睦,整个人都抑郁得不行,大家未曾谋面,但烦恼非常相似。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是爽文主角,痛苦和挫折是常态。古语云“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真不是夸张,不顺的时候咽口水都呛到,只要有一件得意之事,就已经足够炫耀很长时间了。即使是聪明绝顶的人,也会遇到逆境手忙脚乱,更何况普罗大众呢? 在这篇文里,主角都有明显的缺点,小鱼过于勇敢以致于鲁莽,江潜过于谨慎而不免迈不开步子,但命运让他们组合在一起,实现了个体所不能达到的更美好的生活。 即使没有遇到适配的另一半,也可以找到出路,文中的谢曼迪、程尧金、颜悦,这些女孩各有长短处,原生家庭都很差,她们凭自己的能力走上了正道,从来不认为自己低人一等、因心理创伤而自卑胆怯,非常了不起。 “原生家庭决定的仅仅是初级的思维方式,以及对世界及自我最早的认知;优化思维,就是转运,提升认知,就是改命。”我非常认同伍倩老师说的这句话,原生家庭对人虽有影响,却无法决定人的发展。 生而为人,就要坦然接受自身缺陷和感受到的痛苦,不必苛责自己。能做到向前看,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好的,知行合一,就已经特别棒了。 没有挫折和痛苦的生活,是不完整的生活。 有顺风顺水,也有龙场悟道。 有天时地利走上人生巅峰,也有穷山恶水置于死地而后生。 祝大家永远勇敢、真诚,水星不会逆行,长夜终有竟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