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np,骨科)》 1幼帝 初春的气息吹进皇宫大殿,但尚没有让六岁的玄瑞辰觉得温暖。 新上任的小安子正在给新皇玄瑞辰布膳,国丧期间菜色不得过于奢侈,再加上长公主本就不喜铺张浪费,其实和以前相比数量也没多多少,味道也依旧是差不多的美味。 但到底还是不一样了,桌上有一道玄瑞辰很喜欢的菜,按规矩,这是只有皇帝才可以吃的。 以前玄瑞辰还是太子的时候,父皇也会在一起用膳时直接夹给他尝尝,可这次整道菜直接上到了他的面前。 父皇离世不过两天,他的日常吃穿已经彻底从太子的用度换成皇帝的用度,每新发现一处差异,他脑子里就会重复回忆起父皇离世当天的场景。 玄瑞辰悄悄抬眼看向对面的女孩,她正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看着下面人交上来的情报。 父皇在离世前就有所安排,早已培养他们姐弟两个处理各种事务的能力,如今亲自面对所有大小事宜,玄瑞辰并没有措手不及,再加上他一母同胞的皇姐以辅佐之名行双帝之事,他心底虽然镇定安心,但到底还是有些恍惚感。 和玄瑞辰的微微不适应相比,十一岁的玄扶桑像是没有任何异常。 和他恪守礼仪的紧绷比起来,她依旧随性从容,不拘小节,可是她那通身的高贵气质,让人哪怕只看一眼便知晓是金枝玉叶的皇家公主。 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偏偏玄瑞辰分明还记得那日她跪在父皇面前哭红的双眼,还有她在东宫殿前割人喉咙时的面无表情,下手的动作坚定又决绝。 那是玄瑞辰第一次见玄扶桑哭,也是他第一次见玄扶桑杀人。 他当时就被震惊的呆楞住了。因为那人是一直以来跟在他身边,是父皇安排给他的未来的亲信,结果,他竟然是康王的奸细,奉命在玄瑞辰的饮食里下了慢性毒药,幸而身边的神医敏锐,皇姐才顺藤摸瓜查出此人。 但他的震惊更多是因为,他从未想过皇姐居然会亲自动手杀人。 那双抱着他在雪中摘梅花,握着他的手写字画画,喂他吃点心,抹去他眼泪,为他撑伞,为他扇风的手,居然有一天也会沾满鲜血。 玄扶桑那时是第一次杀人,她长在现代社会,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后宫众人的面杀人。 第一刀下去手有些微抖,伤口也有些浅,但她还是一刀刀割了下去,越割越镇定,越割越熟练,血流了一地,溅了她一身。 确定人死绝之后,玄扶桑唤玄瑞辰上前,玄瑞辰当时被她的行为所震没有反应过来,在门前站着没有动。 玄扶桑直接转过身,不疾不徐地向玄瑞辰走来。 玄瑞辰见她平静的面容上溅了血,那胜过羊脂白玉的肌肤上仿佛开了朵朵艳丽红梅,竟衬得那恬静柔和的五官有些妖冶。 她牵过他的手,一步一步带他跨过门槛,就像往常带他出去赏花一样。 她带他走到那人的尸首面前,让他记住那人的样子,他听到她说道,“辰儿,父皇去找母后了,以后这个世界上你和我除了彼此,再没有任何人可以完全信任了。这些人若是不死,日后你我只会死得惨烈百倍。” 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玄瑞辰就那么呆呆的看着那尸首,那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那熟悉的面容满是惊悚,喉咙处狰狞不堪。 他抬头盯着她脸边的血点,不解问道,“皇姐,为什么要亲自动手,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而皇姐只是弯下身,凑到他耳边,语气恢复了往常教导他时的温和,“现在的情况,我亲自动手的效果更好,长公主下令杀人,和十一岁的小女孩一刀刀割断人喉咙的威慑效果是不一样的。” 随后,她又直起身子,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至于脏了手,只是血而已,洗洗就干净了。” 玄瑞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就像刻在了脑子里。 皇姐弯下身时,他鼻尖萦绕的是她惯用的熏香,混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味。 皇姐低声说话时,他耳畔缭绕的是她清脆又柔软的声音,她吐息间的热气驱散了些微寒意,侵染了他的耳朵,像是要钻到深处,有些微痒,但他不敢躲,也不想躲。 就在玄瑞辰神游之时,一阵脚步声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玄瑞辰抬眼看去,走进殿门的,是玄扶桑身边最为稳重的贴身宫女烟雨。“殿下。” 玄瑞辰敛眸不语,按规矩,烟雨应该先向他行礼。 “说吧。”玄扶桑的注意力并未离开手中的文字,又咬了一口点心。 玄扶桑的宫廷礼仪虽不能做到和标准分毫不差,但也算差强人意,不至于做出一些不敬之事,再加上帝后宠爱,教习嬷嬷们也就无人敢多说什么了,这和被严格要求培养的玄瑞辰很不一样。 “太皇太后刚刚差人传话说,让殿下用完膳后去一趟宁心殿。” 玄扶桑顿了一下,皇祖母共有两个儿子,长子是如今的康王,次子便是父皇。若是皇祖母如今也对皇帝的人选有心思…… “知道了,先去准备吧。” 玄扶桑想了想,看向了玄瑞辰,他似乎也察觉她的视线看了过来。那双眼睛澄澈如清泉,里面透着对她的尊重和依赖。 尽管玄瑞辰尚且年幼,但他那精致的五官,足以让人想见他长大后的风华绝代,身上的玄色龙袍更是给了这个瓷娃娃般的男孩一份庄严,让人不敢轻视。 父皇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早就暗地里差人准备了给玄瑞辰穿的龙袍,所以此刻那龙袍他穿着不大不小,很合身。 本来玄扶桑还担心,那玄色太过庄重,他一个小孩会不会压不住,显得违和又滑稽,现在看真是多虑了。 在宫人的教习下,玄瑞辰一言一行都谨遵皇家礼仪,即便用膳时也是身姿挺拔,气质卓越,龙样暗纹更衬得他小小年纪便隐隐有股帝王霸气。 明明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啊,可是玄扶桑知道,她的一生平安,一世荣华,全部维系在眼前这个六岁的孩子身上,这种感觉并不怎么好。 “皇姐?”玄瑞辰微微歪头,显得有些呆萌,但玄扶桑知道他不会一直这样可爱下去的。 早晚有一天玄瑞辰会长大,是昏君还是明君,是暴君还是仁君,一切都还未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必须在皇位上平安长大,否则她这个长公主一定会被下一任皇帝撕碎。 至于玄瑞辰长大后,是感恩她的付出,还是怨恨她的控制,就交给命运吧。 况且,玄扶桑也不能确定,她这个大权在握的长公主日后是会安心享受平稳放权,还是醉心权势紧抓不放。 就算命运看不惯他们,姐弟二人有一天反目成仇,她也从不是轻易认命的人。 玄扶桑笑了,她的温柔宠溺一如既往,“辰儿,和皇姐一起吧。” 玄瑞辰点点头,他的乖巧懂事也一如既往,“是,皇姐。” 2云岑 “辰儿也来了?”榻上的老妇人慈眉善目,笑容和善怜爱,却并未让行完跪拜礼的姐弟起身。 “父皇刚走不久,辰儿担心皇祖母忧伤过度有损身体,特意来看看。”玄瑞辰扬起的小脸上满是孺慕之情。 皇姐交代过他,在皇祖母面前,他要表现得孝敬乖巧,对皇祖母的亲近,要甚过对皇姐的亲近。 若是他被皇祖母不喜,或者让皇祖母认为他更偏向皇姐,皇祖母万一起了别的心思,和康王府的世子联手到底会对他生成几分威胁。 “好孩子。”太皇太后的笑容深了几分,“你们都下去,让哀家和这姐弟俩说些体己话。” 待所有人被屏退,太皇太后依旧慈祥,说出口的话却让玄瑞辰起了一身冷汗。 “扶桑,哀家问你,康王下毒害死你父皇一事可否属实?” 皇祖母还是起疑了。 玄扶桑的眼顿时红了,抬头间眼泪划过故作坚强的脸颊,显得冤屈又可怜。 “回皇祖母,一干人等皆亲口承认受康王指使,在他们供出的地方也搜到了三皇叔的密信。若非人证物证俱在,孙女也不敢想三皇叔竟意图杀兄篡位。” 四日前父皇病危之际,大理寺以康王贪污为由,即刻便将其压入大牢等候审理。 两日前父皇驾崩,通过给玄瑞辰下慢性毒药的那人,又搜查到了证明康王身份的物证,再寻来几个人证,定罪很是迅速。 但姐弟二人皆知,父皇驾崩之后,玄扶桑马上便已派出暗卫杀了康王。此时那牢狱中的不过是大理寺亲信安排的替身罢了。 听着玄扶桑隐忍着哭腔的话语,玄瑞辰不着痕迹地放松自己的神经,飞快调整自己的情绪。 他就算不能像皇姐那般应对迅速,也不能表现出丝毫慌乱和不对劲,拖了皇姐的后腿。 “他若有意,早就做了,何必要等到你父皇病危之际下毒?”太皇太后的语气依旧平缓,不似话中含义般锋利。她知晓康王胆子不敢做出弑君之事,她担心是这个孙女行事狠辣,为保辰儿的皇位栽赃陷害。 “扶桑,哀家知你担忧辰儿,可康王是哀家的儿子,是你的皇叔。” “皇叔为何如此孙女不知,但孙女知晓一事,不知皇祖母可知晓?” 玄扶桑望向她的眼神满是受伤委屈,还隐含一丝控诉。 她这是什么反应? “何事?” 只听玄扶桑哽咽问道:“皇……皇祖母可还记得……皇兄?” 她当然记得,那孩子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她亲自带在身边养大,精心照料,想尽办法却还是没有留住,不到七岁就在病痛中离开了。 当时她悲痛过度,以至于落下了头痛的毛病。宫里的人都对此讳莫如深,没人敢再提起那个孩子,怕引得她伤心。 玄扶桑怎么会突然提到……莫非! “你这是何意?” 只听玄扶桑字字泣血,“当年父皇便已经查出三皇叔毒害了孕中的母后,皇兄才会……可父皇一直担心皇祖母知道后会受不了打击,又顾及兄弟情谊……” “皇祖母!三皇叔是您的儿子,父皇就不是吗?我那夭折的皇兄又算什么?” 那个最可心的孩子,竟是那样的下场…… 她的头…… “皇祖母!皇姐,父皇明明吩咐过你不要用此事刺激皇祖母。” 玄瑞辰见状连忙起身扑到太皇太后身边,依照来时皇姐的吩咐,对着她不认同地指责,随后对房外高声呼喊,“来人!宣御医!” 玄扶桑也一脸慌张上前,眼中浮现担忧后悔。“对不起,皇祖母。” 太皇太后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抓住玄扶桑的手,虚弱道,“扶桑,差人把证据拿来……你们先下去吧。” “皇祖母,辰儿想陪着您。”玄瑞辰的泪滴在太皇太后手上,她只是闭上眼道,“好孩子,先回去吧。” 出了太皇太后处,面露担忧的玄瑞辰便紧紧跟在一脸悔意的玄扶桑身后,等进了紫宸宫后,姐弟面色恢复如常,开始商量后续事宜。 二人谈话间,烟雨进殿禀报,“殿下,云小公子来了。” 玄瑞辰自烟雨进来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听她说完又垂下了眸子。 皇姐不是别人,紫宸宫虽是他的寝殿,但他一点也不介意和她分享,可他和皇姐的寝殿进了人,怎能不向他询问? 烟雨算什么?就算是皇姐的贴身宫女,也只是一个宫女,怎么能这样忽视他? 还是说,是因为皇姐也觉得他还太小,尚不够入眼,烟雨才敢如此行事。 之前玄扶桑一心放在处理事务上,并未发现玄瑞辰的小心思,可此刻她心神都在玄瑞辰身上,就算玄瑞辰再会隐藏内心所想,也只是个六岁孩童,他的异样怎么能逃得了活了两世的玄扶桑的眼。 玄扶桑不仅看出了玄瑞辰的不满,还看出了他在隐藏他的不满。 有点麻烦,但是此时并不是处理这种事情的时机。 “让他进来吧。” 云岑和玄扶桑自小定了亲,先皇曾下令他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他自幼受宠,无拘无束惯了,一向是想来就来。 这个时间云岑应该在演武场才对,一定又是他心血来潮,说来就来了。 他人还没进殿,玄扶桑就听到了他的声音。云岑今年十二岁,尚未变声,他的声音甜甜的,又带着点可爱的卖弄得意。 “阿桑,阿桑,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云岑轻快地小跑过来,玄扶桑第一次见他暗纹黑衣的打扮,不似以往艳丽,但那带着梨涡的笑容依旧能让人见之生喜。 他此时双手放在身后,全然不知身后的花朵悄悄冒出了头。 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糖葫芦,玄扶桑被自己的联想逗笑了,玩笑般接道,“糖葫芦?” “怎么会是那么普通的东西?”云岑瞪大了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般反问,好像玄扶桑看轻了他的礼物。 “你看!我刚刚摘的迎春花,是不是很好看?我看到它的时候就想它这么好看,一定要让阿桑看看,然后马上就摘了来送你了。” 玄瑞辰心中暗暗鄙夷这个蠢货,迎春花能比糖葫芦不普通到哪里?也就皇姐脾气好,才会耐心听他这些蠢话。 “可是云小公子,最近不宜进宫。” “可是我想阿桑了嘛。”男孩撒娇的语气让玄扶桑心里泛上一丝甜。 “你们什么人?”外面传来玄扶桑身边的一等太监苏温的问话声。 “哦,对了,是我的两个婢女。我一时开心把这两人忘了。” 他居然会带人来,真是稀奇,玄扶桑示意让她们进来。 “皇上万岁,长公主千岁。”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为了跟上主子,一路上步子有些匆忙。此时二人跪在殿中,脸颊微红,艳如桃李,倒让玄扶桑想到了明媚的春光。 “你这两个婢女生得好漂亮啊。”只是一句很随意的赞叹,却让两个少女吓得脸都白了。 这反应,她有那么吓人吗…… 玄扶桑有点不解。虽然她之前有所预感,她在东宫殿前的所作所为传出去之后,肯定会有人觉得她小小年纪手段狠辣,但她之前宽容待人了十一年,还不至于让人觉得她动不动就要杀人吧。 “是吧,是吧,之前母亲给我找了一堆漂亮的姐姐当婢女,我今天特意挑了两个最漂亮的来给你看。” 玄扶桑感觉自己脸上的笑被噎了一下。 一旁侍候的蝉雨心中冒上一团火,皱了皱眉,烟雨虽然也不满,但表情看不出什么不妥。 这些微妙的变化都让玄瑞辰捕捉到了。 “有没有开心点?”云岑的眼睛眨呀眨,期待着云扶桑的夸奖。 母亲说皇上……不对,先皇驾崩,扶桑一定很伤心,让他多哄哄她,她一向喜欢漂亮的东西,他挑的花和人都是最漂亮的,看他多贴心。 玄扶桑感觉自己都能看到云岑背后生出了小尾巴,此刻正在摇啊摇地讨好她。 能把未来的通房带到未来的妻子面前,玄扶桑又一次被云岑的情商折服了。估计他连云夫人为他挑侍女的意图都不懂,真的是蠢到家了。 可是对着这只眼中只有你的小蠢狗,云扶桑真的不忍心说什么。 “云岑,谢谢你。不过你还是快回去吧,还有千万不要告诉云伯母你带着侍女来了我这里,若是被云伯母知晓你此时进宫,一定会教训你的。” 若是被云夫人知道了,这两个花季少女怕是就要命丧在这个初春了,她对敌人毫不留情,可对无辜之人还是能保则保吧。 “可我还想跟阿桑多呆一会儿。”云岑可怜巴巴的。 可惜玄扶桑并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好吧。”云岑就像开败的花朵,连声音都蔫了。 “千万不要让伯母知道。”对着一步三回头的云岑,玄扶桑再次嘱咐。 “知道啦。” “苏温,去送云小公子,吩咐下去,云小公子进宫一事不要外传。” “殿下,那两个丫头……”待他们都走远后,蝉雨马上出声询问,脸上已现杀意。 “蝉雨。”烟雨出声制止了蝉雨说下去,长公主的决定她们不应多嘴。 玄瑞辰看向玄扶桑,皇姐一向只会对威胁他们姐弟二人的人下杀手,其余时候都很宽容。 那两个侍女有威胁吗?他居然没有发现。 玄扶桑似乎并没有把那两个婢女放在心上,饮了口茶,悠悠说道,“不要动她们,她们又没做什么。” 这回答倒也在玄瑞辰意料之中,他记得皇祖母也称赞过皇姐,说她不愧是父皇和母后的孩子,兼具杀伐果断和仁善柔和。 皇姐不杀她们,就说明在皇姐眼里,那两个侍女对他的皇位构不成威胁。 那蝉雨为什么会起杀意?是那两个婢女失礼冒犯到皇姐了吗?可那二人的礼仪也没有错啊。 “这还没成通房丫头呢,不过是个普通丫头,竟然就敢进宫脏了您的眼,她们敢说不是受云夫人指使?”蝉雨越说越气。 “好啦,云岑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云夫人又岂会在这种时候得罪我?”云扶桑随即出言安抚了下她。 蝉雨哪里都好,有和她一起长大的情分,又精通医毒,一心护主,但这性子真是让玄扶桑感到无奈,想说什么说什么,和烟雨比真是差远了。 随即又想到刚才烟雨的错误,玄扶桑暗暗在心底叹了口气。年轻的宫女到底比不过年老的嬷嬷面面俱到。 “你看看这花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就插到花瓶里吧。” 玄扶桑看向了窗外,像是要专心看风景的样子,可一向习惯捕捉玄扶桑情绪的蝉雨和玄瑞辰都能感觉到,玄扶桑的心情并不怎么样。 蝉雨只能闭嘴,不敢再扰自家主子,乖乖检查那迎春花。 玄瑞辰窥见玄扶桑眉眼间似有一丝落寞,他心中便也被感染了几分,同时也有些点疑惑。 皇姐在不开心,为了什么呢? 看了眼蝉雨检查花的动作,他心下冷笑,巴巴地送花来又怎么样,皇姐终究是不信任你的,在皇姐心里,你不过是只闲暇时讨欢心的小猫小狗罢了。 斟酌了下,玄瑞辰判断自己应该可以问,于是他试探着问出了声,“皇姐,通房,是什么?” 3晚膳 “皇姐,通房,是什么?” 玄扶桑先是脑子一片空白,随即涌上来的思绪又太多,导致她一时被玄瑞辰稚嫩的声音给问愣了。 她想,玄瑞辰还太小,这种事情尚且不适合让他知晓。可是在她的认知里,云岑也还小啊,他才十二,云夫人居然已经挑选出了用于通晓性事的女孩。 古人在这方面好像一向早熟,那难道日后辰儿也要十三四岁便要经历这样的事吗? 可是母后在诞下辰儿时便已经因难产去世了,父皇也没有留下任何安排。 那要谁来下令?又要谁来选人?难不成是她吗? 这十一年来,玄扶桑一再告诫自己,这里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她如果不想被逼疯,就必须去适应。 皇权争斗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断人生死是为了自己的生存,可挑选一个未成年的女孩送到自己弟弟床上,就为了他知晓情欲,这种事她自问真的做不到。 她知道类似的事在古代是正常的,看史书时她尚且为之唏嘘,更别提亲身参与了。玄扶桑或许能做到袖手旁观,却没办法接受自己是幕后推手之一。 回想那两个少女,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她不禁觉得悲从中来,但她根本不能对此多说什么,否则就会被认为还没成亲就开始嫉妒,甚至会被认为挑衅云夫人。 到头来,她不过只能在心底怜惜几下,根本不会做什么,玄扶桑暗嘲自己那虚伪的同情心。 内心的怒火在潮湿黑暗的房子里不断燃烧,窒息沉闷,阴暗潮湿的感觉逐渐逼近她。心思几转,玄扶桑最终并不想回答玄瑞辰这个问题。 玄瑞辰见玄扶桑先是明显一愣,随即没有说话,依旧看着窗外,只是那脸色愈加不好,他心中生起一丝惶恐。 他好像做错了,看来这个问题是他不该问的。 玄扶桑任由心中的火焰燃烧殆尽,徒留没有一丝氧气的空荡荡的房间,阴冷的孤独迅速爬上了她的心头。 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她才会这么矫情吧? 她忽然想到,明日太皇太后一定会宣姑姑进宫,届时恐怕她又会被叫过去,随即她便想到姑姑唯一的儿子,卫王府的世子。 他四岁时落水后变得身子病弱,神神叨叨,不爱见人,躲在京郊的庄子里不出来。但传闻中他聪慧异常,总有奇思妙想,有道士说他落水后开了天眼,慧极必伤。 玄扶桑却另有猜想,她怀疑自己这个表哥怕不是已经换了灵魂。 想到此,玄扶桑对日后和他的见面升起一丝期待,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并非只有她一人如此?他会不会真的和她一样,来自另一个世界? 就算不是,能得到卫王府的帮助,也是一件好事。 玄扶桑很快把心思又收了回来,目前当务之急是把自己的命保下来,她该好好准备一下和他的会面了。刚刚起身,玄瑞辰便察觉了她的离意。 “皇姐要走?皇姐不和辰儿一起看折子了吗?” 玄扶桑边往外走边说,“你先忙吧,我回去处理一下自己的一些私事,辰儿无需担心,看完的折子直接让人送去我那里就可以了。蝉雨,把花带上。” “那皇姐晚膳还过来吗?”他自出生便没了母后,又被人下了慢性毒药,现今父皇又走了,皇姐怜爱他更甚从前,这几天除了就寝外几乎是和他形影不离。 玄扶桑被自己弟弟声音里的挽留和不舍绊住了脚,心下一暖,回眸冲他一笑,“看情况吧,辰儿你先忙。别送了。” 一句话把欲送她出门的玄瑞辰钉在了原地,他只能低首道别,“皇姐慢走。” 她带走了云岑送的迎春花,却只留下了他和一堆看不完的折子。 送上来的折子只看了一会,玄瑞辰便觉得越看越烦,没有皇姐在一旁监督教导,有的地方他不甚懂,一个个字看得他脑子发涨。 他知道自己该专心,可“皇姐今晚会不会过来”的念头时不时跑到脑子里,思绪就更乱了。越来越焦躁的他,小手猛力拍到桌子上,啪的一声,突兀地打破了殿内的安静。 紫宸宫中侍候的众人立时下跪低首,不敢出声抬头,长公主不在时,小皇帝若是心情不好他们也别想好过。 听到膝盖碰撞金砖的声音,玄瑞辰瞬间冷静下来。他在做什么?如此情绪用事,不该是皇帝所为。 何况皇姐刚离开不久,这宫里的太监宫女若把此事告知皇姐,让皇姐误会是他对她不满,岂不是让姐弟二人生了嫌隙? 玄瑞辰抓起毛笔一把扔在了跪在桌前的小安子身上,小安子悄悄抬眼,便看到小皇帝使了个眼色给他。 小安子立刻心领神会,急忙高声开口劝道:“陛下,陛下您要有气往咱们奴才身上发,长公主如果知道您被折子气着了,还因此伤了手,定是要心疼的。” 十三岁的小安子之前虽然不是贴身伺候的,但到底从进宫就跟在玄瑞辰身边,又极善察言观色,自然知道皇上在生长公主离开的气。 不过皇上不想长公主知晓其中缘由,那他就不能让长公主知晓。 他是先皇安排给皇上的人,他干爹在送他进东宫时便有所教导,他的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玄瑞辰。再者,长公主终有一日要嫁人,这六岁的小皇帝才是皇宫未来的主人。 太阳渐渐向西移动,殿中众人皆跪在原地没有动,只有小安子一人忙前忙后,磨墨倒茶,添碳换香。 已经临近晚膳,但玄瑞辰还在看折子,虽然他一边翻阅前人经验,一边思考批阅,速度有些慢,但也已经渐渐熟练。 “陛下,可否要传膳?”小安子待掌上灯后,小心问道。 “皇姐那边怎么说?”玄瑞辰看了眼外面,心中已经有预感皇姐不会来了。 “长公主还没派人来。” 他心中还是有一丝希望,“那就是可能会来?” 这话小安子可不敢接,只能试探着回道:“不如奴才先去长公主那里问问。” 小安子等了会儿,才等到玄瑞辰轻声的回答,“嗯。” 待小安子走后,玄瑞辰看着手中的折子发起了呆,观其面色,难以看出他心中正忐忑不安。 玄扶桑虽然很少呆在自己的栖鸾殿,但她对其有很深的独占欲,轻易不喜别人打扰,就连他和父皇也很少踏入。 不知道小安子会不会被挡回来……不,他现在是皇帝,堂堂九五之尊,皇姐一定会给他面子的。 远远听见脚步声,他回过神,抬眼便见小安子满脸喜色地匆忙进来,“陛下,长公主随后便到。” “真的?”玄瑞辰平静无波的眸子里迸发出光芒,连声音都染了笑意,“那快传膳。”他刚想向门外走去,又想到了这跪了一地的宫人。 虽然最近皇姐对他颇为宽容,可还是不要让她知道他无故罚宫人的好,冷声命令道:“起来吧,你们都下去,不要来打扰朕和皇姐。” 宫人们忙起身退下,心里都庆幸长公主来了,皇上心情就好了,否则他们不知道要跪多久。 见到玄扶桑的身影后,等在殿门前的玄瑞辰只感觉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轻飘飘落了地。 暗舒了口气,他快步迎了上去,喜悦丝丝漫上双眸,待凑到玄扶桑身边,他低低问道:“皇姐怎么来得这样晚?” 其实忙着安排事宜,玄扶桑本不想来了,但已经到这时辰了,玄瑞辰还差人来问,她便又心软了。 唉,这世上也就只有这个弟弟可以让她心软到改变主意了。 “皇姐去给你准备好喝的了。”玄扶桑在玄瑞辰眼前晃了晃手里的琉璃瓶,液体撞击瓶壁的声音很是好听,“我来晚了,辰儿不会不让进吧?” “怎么会?紫宸宫永远欢迎皇姐。”面对玄扶桑的玩笑话,玄瑞辰答得很认真。 玄扶桑看他如此可爱,习惯性想摸摸他的头,却见他头上的龙形玉簪,便止住了念头,他如今是皇帝了,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互动了。 玄瑞辰都准备好接受皇姐的亲昵抚摸了,结果皇姐又把手收了回去,他心头虽失落,但没说什么,皇姐来了就好。 4世子 不出玄扶桑所料,晚间太皇太后果然宣了自己唯一的女儿——明慧大长公主入宫,等落了宫门,明慧大长公主也没有出宫,昨晚就歇在了宁心殿。 一大早提前起来的玄扶桑换好了大玄长公主的丧服,就带着贴身的几个宫女太监前往紫宸宫。 今日是父皇去世第三天,按大玄的国丧之礼,皇族和百官应在处跪拜守灵直到第七天,最后一起前往皇陵送葬。 小安子没想到长公主这么早就来了,刚要领紫宸宫一众人行礼,便被玄扶桑轻声拦下了。小孩子还在发育,还是让玄瑞辰能多睡就多睡会吧。 屏退众人后,玄扶桑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看起了玄瑞辰批注的折子。说是批注,其实只是他在纸上写的草稿罢了。 没有得玄扶桑首肯,玄瑞辰尚且还不敢自己直接在折子上批写。玄扶桑让他自己看这些奏折也只是想看看他独自处理的能力罢了。 玄扶桑的结论是目前他能力还不足,但也看得出来,他聪慧异常,进步很快,而且看数量,他昨夜睡得很晚。 待时辰差不多了,她缓缓行至龙床前掀起床帏,就见到玄瑞辰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腹部,睡得正沉。 偌大的龙床上只睡了条乖巧的小龙,显得有几分可爱。 就算看到过很多次,玄扶桑还是会感叹玄瑞辰的睡姿。她从小睡觉规矩那是因为她从开局就不是小孩子,可玄瑞辰不是啊。 他自懂事起就是这样了,睡着的时候是什么样,第二天起来就是什么样。 从出生就是太子的玄瑞辰,那尚且稚嫩的肩膀被压上了整个江山的重担。 他理所当然地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父皇对他礼仪方面的要求简直和读书练武一样严格。她看不过去便会在私下相处时会对他格外多些放纵宠溺。 “辰儿。”她俯下身轻声唤了几声。 没反应。 她又晃了晃他的肩。“辰儿。” 玄瑞辰听到了清甜温柔的声音,又闻到了再熟悉不过的香味,还没醒过来的脑子自动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是皇姐。 他瞬间清醒,睁开眼就见到了立在他床前,玄衣白袍的玄扶桑。 玄扶桑本就生得更像先皇后,温柔清丽,淡雅高贵,此时一身丧服倒是给她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一改她往常灵气逼人,温和又坚定的形象。 可惜那楚楚可怜被她此时含了几分严厉的眼神击了个粉碎。 刚起床的玄瑞辰脑子一片空白,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一边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一边问道:“皇姐,你怎么穿成这样?” 按规矩,他们二人要先去宁心殿请安,再回来用膳换衣,最后去千秋殿为先帝守灵。 玄扶桑神色不变,语气淡漠道:“你一会也换上丧服去请安,若皇祖母不见我们,我们就跪到她见,若她还是不见,时辰到了,我们直接去千秋殿。” 接着,她话题一转,“辰儿,你昨晚看折子到几时?” 玄瑞辰正低眸想着她说的“跪到她见”,听她问话,便抬起头看着玄扶桑的眼睛诚恳答道:“没多晚。” 说完他就后悔了,迫于刚刚皇姐的威压,他居然一慌,第一次在皇姐面前撒了谎,而且还很明显地翻了车。 他应该回答具体时辰的。 玄扶桑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面无表情,眼神越来越冷。和这样低气压的皇姐对视不过几秒,玄瑞辰就败下阵来。 “皇姐,我知错了。”语气里暗藏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 “错哪了?” “我不该睡得太晚。” “不对,你错在对皇姐说谎了。” 玄扶桑并不喜欢小皇帝对她有所隐瞒,所以刚刚的威压是她故意释放的,这种隐患就要给个机会,让它冒出一丝苗头,然后再掐灭。 她之前就发现辰儿看她有些长辈光环,他因此信任依赖她,那就很好,可如果因害怕她斥责而选择欺骗她,那就不好了。 玄扶桑的语气柔了下来,轻轻坐在了玄瑞辰身边,声音里充斥着无奈的宠溺意味,“勤政是好事,你没必要说谎。” “现在我只是因为关心你身体,言语严厉了些,你怕皇姐担心着急便要说谎。若日后你受了伤,被人蛊惑,遇到困境,难道也要对皇姐说谎吗?辰儿的事,无论忧喜,皇姐都不想留你一人面对。” “不过话说回来,身体是看折子的本钱,你可别操劳过度伤了身子。” 至于“他还小,身体要发育”这种话太敏感,做了皇帝的他现在一定不希望她说他还小。 玄瑞辰有些乱的心被她的柔声细语渐渐安抚下来,“可从这以后的四天我只有晚上能看折子了。” “昨天只是想让你自己试试,以后我还是会陪你一起。不过,从今天起,你什么时候歇下,我什么时候走。” 听了这话,玄瑞辰的嘴角掀起了笑,“谢皇姐。”玄瑞辰欣喜于终于不用来回翻越,左右踟蹰,同时也因为皇姐要陪自己而心情雀跃。 见玄瑞辰眼中抑制不住的笑意,玄扶桑有些无奈,不知道他在皇位上再待几年,还会不会这么想。 待二人收拾完毕到了宁心殿,太皇太后却只差人请他们回去。 “劳公公禀报,扶桑昨日惹了皇奶奶伤心,今日特来给皇祖母请罪。” 说完玄扶桑就跪了下去,玄瑞辰也紧跟着跪了下去。 看着关上后毫无反应的宫门,玄扶桑心下暗叹,亏她还打扮得可怜了些,皇祖母根本没给她发动眼泪攻势的机会。 没想到一会儿后,有宫女拿来了软垫给姐弟两,“明慧大长公主殿下吩咐,皇上和长公主一片孝心可鉴,但还是要注意爱惜身体。” “你去回禀姑姑,扶桑和辰儿知晓了,多谢姑姑。” 好吧,还是有点用的。没有皇祖母的默认,姑姑这垫子也送不过来。 直到时辰到了,太皇太后也没有要见姐弟俩的意思,玄扶桑这才带着玄瑞辰前往千秋殿。 守灵开始前,先是皇亲国戚入场,当听到“卫王府家眷到”的高声宣报后,跪在先帝棺柩旁的玄扶桑抬眼看了一下那位传说中的表哥。 那立在卫王身后的十四岁少年郎身姿挺拔,容貌俊美,肤色雪白,却泛着不太健康的青。 可能因为常年抱病不得根治,他矜贵清冷的气质中混着些病弱感,行动间却不显得缓慢不便,反倒如流云般潇洒飘逸。 这短暂的观察里,最让玄扶桑印象深刻是他的那双眼。 冷漠又暗藏温柔悲悯,像是这个月份的山间溪流,寒冬将走,春风未至,薄冰下依稀可见其暗流涌动,让人好奇融化那外层的冰后,是否就能得见波光粼粼的春水。 卫王父子二人行至灵前,先是向先帝行跪拜大礼,然后才向姐弟行礼。 “见过皇上,见过长公主殿下。” 玄扶桑这才发现,卫世子连声音都是清冽的,语气平淡中含着恭敬,只是听着不像同龄人般生机盎然,却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卫王。”姐弟一齐回礼,也一齐将目光移向那少年郎。 敦厚忠心的卫王看姐弟的眼神似以往亲切,只是此时多了一分悲痛,但他还没忘姐弟俩这是第一回见他儿子,他需要上前介绍。 “皇上,扶桑,这是犬子卫戎,是你们姑姑所出,按年纪算是你们表哥。” 卫戎上前行礼,不卑不亢,“卫戎见过皇上,见过长公主殿下。” 玄扶桑见他行礼,脑子里忽然蹦出了《红楼梦》中的林黛玉。 这个世界里是没有曹雪芹的,那卫世子也就跟本不可能知道《红楼梦》。 存了试探的心思,玄扶桑不动声色地盯紧他的表情,不放过他的任何变化,缓缓说道:“这个哥哥我见过。” 玄扶桑没看到想象中诸如诧异欣喜等对上暗号的反应,卫戎闻言只是轻飘飘地瞧过来一眼,没等玄扶桑细察,他就把眼神收了回去。 可他看过来的眼神实在太过清澈平静,让玄扶桑不禁在心中感慨。 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通晓许多事宜,玄扶桑平时接触的多是王孙贵族,文官武将的孩子,他们看她的眼神多多少少都带有自己的心思或是家族的图谋。 她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简单不掺任何欲望情绪的眼神了。 要说他是穿越来的,他的气质言行颇具古典韵味。 要说他不是穿越来的,他的眼神又像极了走在校园里,看到不认识的同学擦肩而过的眼神,不含任何等级观念。 玄扶桑有些不确定了。 5死气 “这个哥哥我见过。” 玄瑞辰面上不显山露水,心下却暗惊,想要细问,但又察觉皇姐没有解释的意思,就忍了好奇没有出声。 卫王在听了这话后眼中闪过惊讶,他不记得自己儿子进过宫啊,他不是一直藏在庄子里养身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 卫王觉得有些怪异,不过这个问题明显并不适合在此时深究。 听到又有人进殿,卫王只得带着自家儿子行礼告退,由太监领到安排好的位置跪下等待守灵仪式开始。 等所有人都已经到齐后,明慧大长公主这才迈进了千秋殿,虽然仍然仪态端庄,但神色间还是带了一丝疲倦焦虑。 时辰一到,大殿中的皇族和官员就安静了下来,整个大殿中只有众僧侣在点燃线香和蜡烛后一齐诵经的声音,守灵已经正式开始。 随着香越燃越短,大殿里的味道越来越重,卫戎的咳嗽声也渐渐克制不住了。 尽管他已经尽力轻声了,可那突兀的咳嗽声还是随着诵经声送到了大殿中所有人的耳中。 虽然他的声音好听到连咳嗽声都有几分悦耳,但还是不禁让人怀疑,他这么弱的身子骨能随父母上路吗?就算上了路他能撑到皇陵吗?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他能坚持在这充满熏香和蜡烛味道的大殿里跪上四天吗? 玄扶桑转眸看去,就见连情绪内敛的卫王都面露一丝担忧之色,明慧大长公主面上的担忧就更深了。 午膳时分,守灵暂时结束,众人依次出殿时,玄扶桑出声留下了明慧大长公主,想要邀明慧大长公主去太平殿用膳。 明慧大长公主却以卫戎很想念许久不见的太皇太后为由,说自己要带卫戎去拜见太皇太后。 她自然知道玄扶桑想通过自己试探母后的想法,但母后目前并不愿见这姐弟俩,那她也只能尽量能躲则躲,免得掺和进去。 她当然也震惊悲痛于康王竟会做出如此恶毒之事,但母后如今的心思尚且不明…… 她虽然不会在母后面前说康王理应处死的话,但也不会为玄扶桑多说什么好话,她行事一切只会以母后心思为准。 婉言拒绝后,她本来已经做好玄扶桑会不悦的准备,没想到玄扶桑只是谅解地微笑道:“既如此便只能等下次了。” 明慧大长公主同样微笑行礼后退下,心下却想,自己还是要躲到此事尘埃落定为好。 紫宸宫内,在玄扶桑照旧一边吃东西一边看东西,玄瑞辰也照旧礼恪守礼数地用膳时,烟雨捧着一个香囊走了进来。 她上前恭敬行礼,神色自然,和往常没有区别,只是这次多了一句称呼,“陛下,殿下。” 玄瑞辰自然注意到了烟雨先是向自己行的礼。他低下眸,心底揣测到底是皇姐提醒的,还是烟雨自己反应过来的。 若是烟雨自己反应过来的,那玄瑞辰只想说她反应真够慢的,居然也配侍候皇姐? 可若是皇姐提醒她的,那皇姐有没有发现他的介意?发现了又会怎么想? 他正自己纠结呢,就见皇姐在检查了烟雨拿来的香囊后转头向他狡黠一笑,“辰儿,你看,鱼饵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就等着鱼儿自己送上来吧。” 玄瑞辰被她的笑意传染,也笑了,那些纠结的小心思也就随着这一笑沉寂了下去。 守灵期间,燃烧的蜡烛和线香只会多不会少。 听着儿子的咳嗽声,明慧大长公主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快被他咳出来了。她紧紧抓了抓自己手中的香囊。 听私下送来这香囊的烟雨说,长公主听卫世子咳嗽不止,就想起了先帝还没来得及用的香囊。因为是沉神医亲手调配用来止咳的,效果极好,所以特地送来给世子试试。 但有一点,由于这香囊给先帝准备的,为了避免额外生事,还请她不要与任何人提及这香囊来处,包括卫世子。 明慧大长公主也听闻过这香囊的功效,心下欣喜的同时她有些犹豫,毕竟有来就要有往,但想到卫戎,她就收下了。 眼瞅着卫戎咳嗽得越来越厉害,就像她当时忍不住把香囊收了,此刻也同样忍不住把香囊塞给了他。 卫戎只以为是母妃又在哪里寻来的医治方法,并未多想。 将那香囊放到鼻下,尚未深吸,卫戎便感觉通身舒畅,神清气爽,一扫刚刚的憋闷不适,心中暗自惊叹这香囊的功效。 一下午直到守灵结束,明慧大长公主也只听到了他的三四声咳嗽,这明显的好转让她和夫君都放下了心。 有这香囊在,卫戎就连夜间也没有之前那般咳的厉害了,明慧大长公主听下人来报后更是欣慰宽心,对玄扶桑也多了丝感谢。 可等到了第二天上午,那香包的香味就变淡了,虽然还能勉强用用,等到了下午时,那香味已经快要散尽,再加上大殿中的味道更重了,卫戎几乎又要恢复最初的难受模样。 明慧大长公主心中难免怀疑是不是玄扶桑在拿此钓自己,可忍了一天后,卫戎比刚开始时咳得更厉害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派人去玄扶桑那里问问那香囊还有没有。 得到的回复是没有了。 不过,调配香囊的沉神医会在午间给玄瑞辰把脉,她可以带卫戎去太平殿,直接让沉神医为世子专门配药,效果想来只会更好。 明慧大长公主听了这话,心中冷笑,居然拿自己儿子拿捏自己,就这么着急吗?玄扶桑对母后可真是孝心可嘉! 可冷静下来,怒火消去,明慧大长公主只得应了邀约。 午间,卫戎本以为和之前一样,依然是去宁心殿吃饭,但母妃却把他领到了另一处不认识的宫殿——太平殿。 他本来无所谓去哪,也无所谓做什么,但当进门后他心中瞬间泛上一股悔意。 他看到了小皇帝和长公主,以及他们身后背着医箱的妇人。 很快,卫戎就猜到了缘由,暗叹自己已经尽量不和这位长公主有接触,却还是没挡住母妃为了他的身子康健跳入人家的网。 明慧大长公主来时已经做好和玄扶桑打太极的准备,熟料玄扶桑竟然丝毫不提别的事,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给戎儿诊脉。 “如何?”等沉神医收回手,明慧大长公主立刻问出了声。 “回殿下,看脉象,是寒气侵体,多年没根除才致使世子身子孱弱。” “可有法子彻底根除寒气,恢复健康?”明慧大长公主急忙问道,这些话她已经听腻了,她只想要办法。 “民女斗胆直言,世子身上除了寒气外还缠了死气,死气不除,寒气难以根治。” “放肆!你居然敢咒本殿的戎儿!” “民女惶恐,敢问世子可曾在四岁时遇到什么怪力乱神之事?” 明慧大长公主一直头疼一件事,那就是自家那清风朗月,身虚体弱的儿子时不时就喜欢跳河,跳湖,跳池塘,庄子里的池子被填上了,他就去跳外面的河。 “卫世子被水鬼缠上身了。” 诸如此类的话,明慧大长公主在下人间听到过许多次。 可她从来不信这些东西,她祈福守灵更多的是遵循传统,而非真的全然相信神鬼之说。 她刚要习惯性地斥责无稽之谈,又想起这位世间仅有的沉神医曾把皇兄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她又变得有些迟疑了。 怎么连沉神医都这么说?莫非真的如此?还是这是玄扶桑搞的鬼? 正当明慧大长公主陷入怀疑时,一直默默关注着事态发展的玄扶桑就见那卫世子向自己这边投来一瞥。 二人视线对上,还没等玄扶桑做出反应,他就收回了目光。 那短暂快速的对视里,卫戎眼中包含的情绪实在是太过微妙复杂,但玄扶桑还是敏锐地在其中分辨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警惕。 这是,被他发现了? 6目的 当年四岁的卫戎落水后醒来变得一句话也不说,请大夫来看,只说是伤了脑子又惊吓过度,吃药调养身体就好。 开始一个月,一副副药吃下去却怎么都不见好,明慧大长公主甚至以为卫戎要这样一直哑巴痴傻下去。 但是渐渐的,卫戎开始和身边人说话,先是一两个词,再是一两句话,进步神速,后来甚至可以和夫子对答如流。 等到了七岁的时候,卫戎已经成了个小神童。可他却在没人看着的情况下又落了水,明慧大长公主那时气急要严惩下人,卫戎却拦下了她,淡淡吐出一句“与旁人无关,是我喜欢跳水。” 纵然明慧大长公主十分不解,可这么多年过去,她也习惯了他这一爱好,她儿子聪慧不似常人,那爱好不似常人也没什么不对。 明慧大长公主想了想,还是没想到什么怪力乱神之事,语气带了些怀疑道:“戎儿四岁的时候曾经落过水,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难道沉神医想说是戎儿落水时被水鬼缠上了身?沉神医莫非还有驱邪捉鬼的本领?” 这么多年,明慧大长公主从来没有怀疑过神鬼一说,其实也是因为卫戎并非像那些传言里中邪的人,面色疯癫,言行颠三倒四。相反,他小小年纪,逻辑清晰,思维敏捷,气质清冷脱俗,根本不像是被鬼附身的人,反倒像是哪家仙人误入了凡尘。 “民女不敢托大,死气并非鬼魂上身,想来是当时落水后卫世子将要入阴间,却又抓住了生机,回到了阳间,可这身上却也带回了一缕残留的死气。” “死气缠身,卫世子虽不会祸及他人,但自己不仅会寒气难除,日后也会容易生出轻生之念。不过殿下无需担忧,消除这死气的法子很是简单。” 听到“轻生”二字,她眉头一皱,心底还是半信半疑,“哦?什么办法?” “皇城乃龙气聚集之地,又因生人众多,阳气颇重,如果卫世子在皇宫中住一段时间,想来死气可以彻底消除,再加上民女的医术,寒气也可以彻底去除,届时世子定可恢复健康。” 从开始到现在,沉神医面上一派正经恭敬,镇定自若。 玄瑞辰心下暗自嘀咕,她这般不信鬼神的人,说起皇姐教的这些话居然脸不红气不喘,根本看不出是撒谎。 玄扶桑也心下暗赞沉神医不仅精通医毒,还擅长演戏。 明慧大长公主却心下一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戎儿住在皇宫里吗?没等她想出所以然,又听沉神医开口。 “恕民女多嘴,此去皇陵一路颠簸,来回就要十多天,卫世子身体是撑不住的,最好还是不要去了,否则将会身体大损。” 此番言语一针见血,戳中了明慧大长公主的担忧。 遵照大玄礼法,先帝驾崩,除了康王府因为康王的罪行不得守灵,也不得送葬外,皇族的主要人员和新皇指定的要臣皆要前往皇陵送葬。 先帝是卫戎的叔父,断没有不去送葬的道理,可她真的不想戎儿去。并非是她不顾和先帝的兄妹情谊,实在是戎儿身体不好,这一路变数又太多,若此番路上他有了什么大碍,她定会后悔死的。 母后虽可以做主在送葬队伍里额外加人,可只有新皇可以做主减人。明慧大长公主平日和小皇帝的关系并不是多亲近,至少不能直接提出此等有不敬嫌疑的请求。 她本来想着先和母后提及此事,若母后同意,就可借母后之嘴请小皇帝下旨免了卫戎此行,却万万没想到母后竟突发头疾。 这几天她一直在宫中陪伴侍候母后,见母后忧虑抑郁,也不敢再多言,眼看守灵仪式即将结束,她也正在着急寻个机会和母后提及此事,没想到反倒是沉神医先提了此事。 沉神医这话是单纯提议?还是听了谁的话?小皇帝还是长公主?戎儿不必去皇陵了?他们想要借此来和她换取母后那边的心思? 不管所谓“死气”是真是假,也不管沉神医是医者仁心还是别有用意,一想到可以确定戎儿不去皇陵,明慧大长公主心中就做好了决定,只等小皇帝或是玄扶桑提出让卫戎不必前往皇陵的事,她就立刻开口答应。 明慧大长公主的心思变化皆在玄扶桑预料之中,但她最为关注的卫戎在这期间一直垂眸低首,面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变化,就好像他只是一个过客,他们讨论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若不是他之前那一瞥,玄扶桑甚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一个冰雕玉琢的假人了。 她面上现出为难之色,道:“住在皇宫一事倒是简单,扶桑自然也愿卫世子能康健,可皇陵……” 还未说完,玄瑞辰就突然想到什么般笑道:“要住在皇宫的话,别的宫殿好像都不太适合,不如让表哥和皇祖母一起住好了,皇祖母一直挂念表哥,想来有表哥相伴她一定会开心些。至于皇陵送葬一事也很简单——” 明慧大长公主心下一喜,可玄扶桑却打断了玄瑞辰,飞快抢说道:“那沉神医也陪卫世子一起进宁心殿。”像是察觉自己说得有些快,她又慢下速度,“毕竟沉神医在宁心殿也可为皇祖母和卫世子一起医治。” 明慧大长公主心想,原来是想把沉神医安排进宁心殿。这几天母后不想和姐弟俩接触,就连沉神医都没有宣召,不知玄扶桑此举是出于孝心给了母后台阶,还是想安排进一个细作。 如此一来,她反倒有些担心了,万一沉神医的医治效果不好,母后自顾不暇,到时恐怕没人能做主干涉沉神医,若是她也能留下来…… 见玄瑞辰看过来的脸上满是单纯稚子的关心,她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姑姑莫不是担心卫世子和皇祖母,也想留在宁心殿吧。”玄扶桑的脸色和语气都有些冷了下来。 玄瑞辰却了然贴心道:“是这样吗?那姑姑也留在宁心殿吧,您和表哥都不用去了。父皇一向重情,想必也会理解的。” “辰儿!” 见玄扶桑要开口说什么,明慧大长公主当机立断,直接下跪恭敬道:“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就此,木已成舟。 卫戎却并不似明慧大长公主心中欣喜,他只觉得这位长公主殿下的目的绝非如此简单,可他又实在想不出她到底要做什么。 等到了先帝驾崩后的第七天,守灵结束的晚间,太皇太后下了一道懿旨——恩准康王府世子明日随队伍前往皇陵。 此时已经住在宁心殿中的卫戎闻之心下一惊,他知道玄扶桑的目的了。 可此时宫门已经落锁,没有人能出去了。 7传话 卫戎屏退侍从后开始一个人安静地思索,烛光映在他的脸上,给那不染俗世烟火的眉眼添了一分暖意。 从来到这个世界,卫戎一心只想要找到回原来世界的路,从来没有想过和外界有任何接触。 在他看来,他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就像去往南极进行科研不应破坏当地环境,拍摄野外纪录片不应介入自然选择,他也不应该主动改变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任何事。 尽管心中坚持这个准则,可日积月累的相处日常,这个世界的父母还是在他心中占了一席之地,无论如何,他都想尽力保护二人安全。 卫戎不擅长也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他却对别人的情感有异常敏锐的直觉。 他看得出来,卫王为人忠厚,虽是草莽出身,却十分注重礼法,他内心真正认定的效忠对象只有名正言顺的幼帝,甚至会做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若有人想取而代之,在卫王看来便是谋朝篡位,他绝对会为了心中的道义与之抗衡,九死不悔。 卫王手握重兵,作为目前大玄王朝唯一的异姓王,卫王府与作为武将世家的云家可谓不分伯仲,也因此有很多人怀疑卫王忠心。 卫戎也能感觉出来,那位长公主和小皇帝虽不认为卫王有称帝的想法,却也认为他不会在乎皇帝是谁。 他本以为姐弟俩很可能认为卫王是中立人士,想要拉拢他才把他们母子二人留在皇宫,但此时康世子同往,他就想到了另一层含义——他们想趁此次皇陵之行,除掉康世子。 而以卫王对明慧大长公主的感情,若是卫王和太皇太后背后的云家都想支持康王,那留在皇宫里的母子二人便是用来威胁卫王听命除掉康世子以及对抗云家的人质。 被下一个皇帝所不容于世,和被这个皇帝有所怀疑相比,后一个生机更大,更何况卫王也只会忠于现在这个皇帝。 卫戎心中的天平此时已经偏向了幼帝一方,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和明慧大长公主谈谈。 卫戎刚朝门的方向走了两步,就感受到寒刃无声无息地贴上了他的脖颈,身后有冰冷的女声传来,“世子留步。” 这样的身手,简直神不知鬼不觉,就连卫王也很那做到这般地步。 “你是什么人?”卫戎对自己的生死并没有什么执念,此时只担心明慧大长公主的安全。 如果来人是长公主的人,她要拿他们母子做人质的话,在没有遇到绝境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对他们出手。 只听身后的女声道:“是长公主殿下的人。”她的语气毫无起伏,让卫戎想起了科幻电影中的AI。 他试探着缓缓转身,发现那人黑衣蒙面,难辨身份。在他转身期间,那匕首并未离开,贴得很近,却也小心保持距离,没有伤到他。 卫戎觉得自己的判断应该没错,他神色镇定地对着那个蒙面黑衣人问道:“为什么要来找我?” “殿下说,卫世子可能会猜到她的计划,特命在下前来传话。康王已经死了。若是卫王忠诚于陛下,那世子便可健康离宫。” 卫戎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康王若是死了,这局棋谁胜谁负就已经有些明显了。 思索片刻,他明白这是长公主要他配合的意思,回道:“我有话要和她说,但我要写下来。能麻烦你找来笔墨纸砚吗?” 眼前这人虽然自称是长公主的人,但他却不敢让她直接带话。 结果那黑衣人的另一只手直接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一个硬纸板,和一根炭笔。“长公主料到您会有东西要写给她,她吩咐,请卫世子给出她想要的信息。卫世子,请吧。” 卫戎见她拿出来的东西心中已经信了七八分,若真是那位长公主,她无非是想知道他的身份。 他伸手接过,用硬纸板垫了纸开始写字。刚下笔他就发现那炭笔并不难用,像是进行过改良。 这个长公主,和他对这个世界的想法真是不一样啊。他想起自己所听闻的她的一些事迹,心中默默想,她大概是个改造派吧。 他中途抬眸看了眼那黑衣人,她似乎专心挟持他,根本没有看他在写什么。等他写完把东西还回去的时候,她也没有看那纸上的内容一眼,直接折了起来放好。 “长公主殿下回宫前,我们的人会把宁心殿保护得很好。还请世子安分心呆在宁心殿中,不要做多余的事,否则出了宁心殿,明慧大长公主和您的安全,我们就不能保证了。” 看来长公主也只想私下解决,并不想惊动更多人。 想到夫妇二人的生命安全和卫王以后的仕途,再想到她前不久刚刚亲手杀了人,以及不知真假的“康王已死”,思虑再三,卫戎也只能轻轻颔首。 8出宫 此时的紫宸宫内,玄扶桑正面色沉重地思索着什么。虽然她预料到了太皇太后的懿旨,但她却拿不准她的心思。 她不知道太皇太后让康世子去皇陵的这一决定,到底是单纯地顾及亲情,还是在向众人宣告她选择了康王府。 同时,她也在等,等卫戎会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 她不断降低心理预期,安慰自己就算卫王保持中立也没关系,威逼利诱,他总会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如果卫戎不是和她来自同一个世界,也没什么,这十一年她不也一个人走过来了吗?就算他是,也不一定就会是她的朋友。 但她又很清楚,她越安慰自己,越把情况想得更糟,就证明她越期待事情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玄瑞辰见皇姐沉静不语,只能更加用心地看那些看不懂的折子,希望自己赶快成长起来,长成能够保护皇姐的帝王。 终于,在这无形中有些紧绷的氛围里,烟雨进来了。 玄扶桑见她走近,心提了起来,连眼中都带了期待的光。马上,她为了控制自己不要激动,又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自己的呼吸,面色恢复如常。 烟雨上前恭敬奉上一张折迭好的纸,“陛下,殿下,梅雨送来了卫世子的消息。” 玄扶桑直接伸手接了过来,她面上看上去和平日没什么区别,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尽力控制着不要手抖。 等看到了那熟悉又陌生的语言,这十一年来积累的孤独感和思乡之苦一下子涌了上来,玄扶桑还是没忍住,呼吸一顿。 那张纸上,除了她熟悉的几种语言外,还写着很多种玄扶桑认不出来的语言,为了避免语言不通,他可能把知道的语言都写上了。这么看,他会的语言还挺多。 玄扶桑猜,这些文字都是相同的意思——卫王只忠于辰,请信任他,以我做担保。 为了避免她误会卫王只忠于皇帝这个身份,他甚至直接指明了玄瑞辰的名字,玄扶桑被他的保险小心逗笑了。 以我做担保。看来他很担忧这个世界的父母,他也很清楚她想要知晓他穿越者的身份,他这句话无疑加大了卫王府的可信度。 就像在长夜中终于等到了曙光,玄扶桑的笑容里有了几分放松,玄瑞辰见此也跟着放松了些。他微笑着开口问道:“皇姐,写的什么?” 玄扶桑并没有隐瞒的心思,把那张纸递给了玄瑞辰,反正他也看不懂。 玄瑞辰接过以后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懂那些奇怪的笔画,他皱了皱眉,他不解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玄扶桑轻轻摇了摇头。 “那皇姐在笑什么?”玄瑞辰的眉皱得更深了。不知道皇姐为什么笑,无法知晓皇姐的所思所想,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他很不喜欢。 玄扶桑见他这小大人的模样觉得可爱,就又笑了。事态好转带来的欣喜甚至让她忘记了和玄瑞辰保持距离,她伸手轻轻抚平了他的眉头。 她温凉的指尖碰触到他的肌肤,也带来了她身上似有似无的独特香气。这样自然的亲近虽然短暂,却是在他成为皇帝后的第一次,他甚至有些惊喜于这久违的熟悉感。 玄瑞辰只觉得像是吃了糖般,从心里漫上一丝甜意,连嘴角也勾了起来。 “他可能怕梅雨不是我的人,所以乱画了一通。不过他既然给了我们东西,那就证明卫王府偏向你,也说明他是个善良的聪明人,而善良的人最好利用,因为他们浑身是弱点。” 玄瑞辰不太懂,但还是懵懵懂懂地点了头,所以皇姐在开心卫王府的忠心吗? “苏温。” “殿下。” “把安排在宁心殿的人手抽一半出来,明日和我们一起去皇陵。” 玄瑞辰心里有些别扭,“皇姐怎么这么相信他?”因为一幅不明所以的画就相信别人,这可不像她。“这样会不会太冒险了?万一剩下的那些人没能控制住宁心殿的话……” “怎么会冒险?”玄扶桑笑着,冲他耐心解释道:“宁心殿的安排只是后手,何况如果皇陵路上有杀手埋伏,比起威胁卫王,多点人来直接保护我们的安全不是更好吗?” “嗯。”玄瑞辰乖巧地点了点头,他一向相信她,所以很好说服。“还可以确保让康世子有去无回。” 玄扶桑听他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异常,心中暗叹,他才六岁,就已经能将杀人视若常事了。但是作为一个皇帝,他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等姐弟俩看完折子,处理完人手的部署后,休息时已经是深夜。就像睡梦来得悄无声息,清晨也在不知不觉中来临。 随着高大的宫门缓缓打开,陌生的景象扑面而来,玄瑞辰这才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出宫,第一次离开这巍峨辉煌的宫殿,第一次真正接触属于他的江山王朝。 漫天纸钱撒下来,落在玄瑞辰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一瞬间,心间一慌,一股不知名的茫然浮了上来。 出于本能,他想要寻找皇姐的身影,转头时却只看到了被抬起的金丝楠木龙棺。 遵循大玄礼法,玄瑞辰立于父皇左侧,玄扶桑立于父皇右侧。那棺木实在太高,他与她虽是并肩,但却只能看到棺木上威严霸气,惟妙惟肖的龙纹雕刻,根本看不到彼此。 随着宣布送葬仪式开启的声音落下,玄瑞辰只能暗自收回了目光,压下心中的莫名情绪,专心前行。 9遇刺 去皇陵的这几天行程里,玄扶桑虽然面上虽然哀伤,但内心一直处于高度警惕状态。 去皇陵的路上龙棺还在,这时候他们有所顾忌,野外又不及皇宫守卫严密,是最佳的刺杀时机。等入了皇陵之后,刺杀就没那么容易了。 眼看着今天就能进入皇陵,玄扶桑却丝毫不敢放松。待刚行至尚且平坦的山脚下,她还没察觉异常,只听卫王拔剑高喊:“护驾!” 身边御林军立刻上前做防守,随后玄扶桑便见眼前飞箭如雨。被护在包围圈里的她心中暗叹,自己到底没有这些武功在身的人观察力敏锐,身手敏捷。 箭雨过后,便见一群黑衣人向这边杀来,多数持刀,也有使用别的武器的,其中也不乏暗器高手。 由于他们来人众多且功夫极高,行刺又太过突然,虽然在此之前已经做了准备,但还是一时让众人都应接不暇。 由于错过了聚在一处的最佳时机,姐弟俩只能隔着一段短距离,在刀光剑影中关注彼此的安全。 从杀手的进攻和人手分配就能看出来,他们的主要目标是玄瑞辰。眼见玄瑞辰那边的杀手越来越多,甚至有了接近的可能,玄扶桑直接下了命令。“苏温,去辰儿那里。” 苏温皱了皱眉,心中不愿,但他第一反应还是遵从了玄扶桑的命令。 玄瑞辰见苏温离了玄扶桑身边,反应过来他是要到他这边帮忙,急得大喊:“苏温,回去!” 苏温哪里会听他的话,还是来到了他这边。玄瑞辰见状心中又气又急地攥紧了拳头,此刻他又一次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和无能,就在他为此感到极端的愤怒和憋闷时,更危险的情况出现了。 他不禁痛呼出声:“皇姐!” 一把飞刀躲过了防守,擦过了玄扶桑的后肩,汩汩流出的鲜血瞬间刺红了玄瑞辰的双眸。 他只感觉浑身冰冷,大脑一片空白。就算来时沉神医已经给他们吃了解毒丹,可她也说过解毒丹不是万能的,万一皇姐…… 玄瑞辰此时混乱的意识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到她身边去。 “陛下!” “陛下,不可!” 察觉玄瑞辰的意图,小安子,卫王等人都急忙阻拦他的动作。 “辰儿别动!”玄扶桑看他执着地想要朝这边跑来,只觉得难以抑制的怒火和担忧充满了胸膛。 可玄瑞辰见她面露担忧和着急,想要去往她身边的念头更坚定了。 杀手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破绽,进攻更加猛烈,众人也只能分心应对,一阵慌乱中,竟被玄瑞辰寻到了缝隙钻出了他们的保护范围。 “陛下!” “陛下小心!” “辰儿!” 在一众呼喊中,他听到了背后有风声袭来,但却依旧以最快的速度向玄扶桑跑去,就差两步了,他一定要去到皇姐身边去。 就在听到金属刺入血肉的声音时,他进入了护卫为他空出的缺口,跑进了目露震惊的玄扶桑的怀里。 玄扶桑因为一直注意着玄瑞辰,所以她看到了康世子刚刚竟然冲过来为玄瑞辰挡了那一把飞刀。 在碰触到玄瑞辰的刹那,玄扶桑就紧紧回抱住了他,脑子还停留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心底漫上一阵后怕。 玄瑞辰和玄扶桑抱得那么紧,两个人的呼吸乱作一团,谁也听不出到底是谁的心跳得更快。 但玄瑞辰很快就放开了玄扶桑,看向她后肩的伤口,透过被划破的衣服,那将近一寸的划伤可以看得很清楚,还在不停流血,这近距离地观察让他的眼睛更红了。 东宫里见她面容溅血,恰如白玉绽梅,那时的玄瑞辰只觉得皇姐身上多了分不曾见过的妖冶,他甚至惊艳于那样的美。 此时的玄扶桑,白袍染血,面色渐白仍不见其神色慌乱,与平日的温和相比,仅仅只是眼神微冷了些,更衬得她比傲雪红梅还要多一丝坚韧。 可玄瑞辰见此只有满心戾气,他现在只想把所有杀手凌迟处死。 他本能想伸出手想帮她止血,但又反应过来自己不会。怕自己手忙脚乱反倒让情况更糟,他只能无奈地攥紧她的衣袖,死死盯着那道伤口,压抑着怒吼道:“蝉雨!” 那边被纠缠住的蝉雨也着了急,加快了靠近的速度。 玄扶桑在这期间注意到康世子倒下后,杀手们似乎慌了手脚,其中甚至有几个杀手冲破阻碍,来到康世子身边,掏出药想要施救。 果然,他们是卫王府的人。玄扶桑眼中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看到这一幕的人可不少。不过,不知道他们喂康世子吃的是伤药还是解药。 此次皇陵一行的护卫实力很强,杀手们偷袭的优势一过,再加上误伤康世子后的慌乱,局势很快发生逆转。 清理完身边的阻拦,蝉雨终于过来了。在玄瑞辰的焦急和玄扶桑的平静中,她迅速给玄扶桑做了简单的处理。 等全部杀手都被处理干净后,他们刚想寻个隐蔽地方给玄扶桑做更仔细的疗伤时,云将军却出言拦住了他们。 “长公主殿下,康世子被命中心脏,怕是无力回天。他似乎有话要和殿下说。” 玄瑞辰拼命压抑自己的怒火,刚想出声拒绝,玄扶桑却直接走了过去,她很想知道康世子此举是为了什么。玄瑞辰只能咽下情绪默默跟了上去。 由于康世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玄扶桑只能弯下身子听他讲话。 就算目光涣散,康世子也还是拼尽全力看着她的眼睛,玄扶桑甚至能闻到他嘴里的血腥味。 “我救了……皇帝……算不算……功过相抵……求你们……能不能……善待……我母妃和妹妹……” 玄扶桑听了只觉得心底情绪纷繁复杂,难以理清。在略微思考后,她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10无言对视 因为玄扶桑伤在肩上,不便在野外处理,再加上皇陵队伍也有伤亡,云将军便迅速带着众人去了守陵人的宅院安置伤员和尸首。卫王则留在了原地调查线索。 在侍从的引领下,玄瑞辰和玄扶桑一行人走到了适合疗伤的房间处。那侍从在领完路后就告退了,小安子和苏温等人也止步在了房门外。 只有玄瑞辰跟着玄扶桑,蝉雨,烟雨一起进了屋。 小安子本想劝玄瑞辰也留步,但他到底不敢忤逆了帝王的想法,只能默默低了头和苏温一起立在外面待命。 他不敢说的话,却被烟雨用温婉恭敬的声音说了出来。 见玄瑞辰不仅跟着进了房间,甚至还想要走到床前,她急忙上前阻拦,行礼道:“陛下,您要不先出去,您在这里的话,殿下难免会不方便。” 烟雨自从那次疏忽被玄扶桑私下提醒后,更加谨慎小心,严遵礼法。虽然殿下对他们的态度永远都亲切温和,但那并不是她再犯错误的理由。 玄瑞辰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但毕竟男女有别,他在旁边看着多少有些不合适。 玄瑞辰听了这话,心中的担忧有一半都化作了怒火,刺向烟雨的锐利眼神里甚至含了丝杀气,冰冷的童声里也带上了威压。 “你也知道朕是陛下,居然敢让朕出去!朕关心朕的皇姐有什么不方便?”说着他就要上前。 对着这样的玄瑞辰,一向淡定的烟雨也在心底生了抹惧意,但她却仍然微张开双臂做阻拦意。 就在玄瑞辰耐心濒临消失时,只听那边玄扶桑出了声,“没关系,让他进来吧。” 对于古代的礼法,玄扶桑向来不以为意,遵守或不遵守,皆以便于行事与否为标准。 在她看来,伤在后肩,并不会太暴露,玄瑞辰一个小孩子实在没有什么可避嫌的。“辰儿,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玄瑞辰闻言怒火顿消,给了烟雨一个命令性的眼神,烟雨只得行礼退下,给他让开了路。 等玄瑞辰疾步到床边,玄扶桑已经褪下了外衣,趴在了床上。露出的那道伤口,现在看起来依旧是那么触目惊心。 而蝉雨已经一脸认真地在准备更仔细的清洗上药了。 对上玄扶桑看过来的眼眸,玄瑞辰立刻蹲了下来,平视她的眼睛。 其实他这举动实在不该是帝王所为,但玄扶桑和玄瑞辰都习惯了,他在碰到和她有关的事时,总会不太注重所谓皇家礼仪。 烟雨刚一过来,就见刚刚还对着自己显露帝王霸气的玄瑞辰此时又成了眼里只有自家姐姐的乖宝宝。 “烟雨,帮辰儿拿下榻上的垫子。”玄扶桑本意是他坐下,可玄瑞辰直接选择了跪坐。烟雨觉得不妥,但也没说什么。 玄瑞辰刚跪坐好,就听玄扶桑用柔和的声音发出了冰冷的责问:“你刚才贸然跑过来做什么?” 她的语气让玄瑞辰喉间一堵,第一次对着她用了略带几分质问的语气道:“那皇姐为什么要让苏温过去?”他以为自己足够硬气,可那倔强的眼神里暗含着不易察觉的委屈,话中也带了丝颤抖的哭音。 “苏温过去当然是去保护你,你过来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玄扶桑的语气根本没有回温的意思。 虽然她心下也知晓他是担心她,但还是无法接受他就这么有勇无谋地跑了过来。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若是他死了,她还不是一样要给他陪葬。 玄瑞辰听她这么说,又想起了方才他的无能,只能眼看着她受伤,不仅没能力护住她,还要让她舍弃自己安危来顾及他。 无力感和耻辱感铺天盖地袭来,他根本没办法反驳她的话,只能竭力忍住想要决堤的泪。他从小就生得漂亮,此时泪珠就含在他那澄澈的双眸中要掉不掉,显得更加可怜可爱。 以前只要玄瑞辰犯了错,稍微服个软,撒个娇,说句“知错了”,玄扶桑就会恢复往常的温柔,根本不会等到他露出此时这么惹人怜爱的表情。 毕竟她的目的只是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得到教训。可这次他甚至都眼中含泪了,却还是一副怎么也不肯低头的样子,让原本有点心软的玄扶桑感到了无奈。 于是她决定继续冷着脸不说话。 以前玄扶桑只要对玄瑞辰态度稍微平淡一点,语气稍微冷上那么一些,他就会马上认错服软。这次明明是玄扶桑看起来对他最严厉的一次,可他却怎么也不想认错。他知道他的举动很危险,但他并不认为这是错。 他就是想要到她身边去,这有什么错? 于是他第一次以丝毫不肯动摇的坚定姿态回视了她的双眸,也不说话。 气压渐渐有些低,整个房间里就只有蝉雨翻动药瓶的声音。 11疼痛与泪 就在姐弟二人互相对视,谁也不肯先开口时,蝉雨已经给玄扶桑做完了清洗,在仔细鉴别后她飞快出声道:“殿下,伤口有点余毒,上药去毒可能会短暂疼一会。” 玄瑞辰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过去,刚要起身上前看她的伤口,她却伸手抓住了他,拦下了他的动作。她不想他再看了,省得又刺激他的情绪,更觉得自己做得没错了。 蝉雨上药的动作相当熟练迅速,但玄扶桑还是疼得浑身一颤,握着他的手也紧了一下,连额上也冒出了冷汗。 她这一连串反应让玄瑞辰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一颗一颗掉了下来,砸在了玄扶桑的手上,也砸在了她的心上,融化了她筑起的壁垒。 玄扶桑在心中对自己说不能就这样放过他,可身体却违背意识,不禁放柔了声音,“我没事,伤口只是看着有点吓人,其实没伤到要害。” 她明明在疼,却还是态度放柔地说出安慰他的话,玄瑞辰在听了后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忽然想到了曾经和父皇的对话。 “你可以永远信任你皇姐,知道是因为什么吗?” “是因为我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他当时的回答很是笃定,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关系比血缘关系更牢固吗? 得到的回应却出乎了他的意料,父皇眼中划过一抹失望,摇了摇头,语气低沉道:“不是。” “我们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当时他只觉得心下一慌,仿佛那份独一无二的,联系着他和皇姐过去与未来的永恒羁绊突然就消失了。 当时一脸严肃的父皇被他天真的反应逗乐,笑道:“你们是亲姐弟,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主要的不是这个。” 随后,父皇又端正了神情,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明显期望他说出正确答案。可那时的他一点也不懂,“那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她的生死依附在你的生死之上。”父皇叹了口气,缓缓道:“你皇姐很是惜命,所以她绝不会让你死,前提是你不会伤害她。” “我怎么可能会伤害皇姐呢?”他当时虽然还不懂其中深意,但却在听到最后那句话时,立刻就不可置信地反问了回去。 父皇听了他的话后又是一笑,“所以啊,朕说,你可以永远信任你皇姐。” 现在的他已经不似当年天真,他已经隐隐约约地知晓,皇姐对他如此好不光是因为他们是姐弟。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书中和身边的很多例子都让他明白,血缘关系其实并不可靠,利益关系更是转瞬即变。 所以他想,亲密无间的血缘关系掺杂了生死与共的利益关系,说不定会他们之间的亲情更加坚固。 可这坚固的关系此时却让他有点不忿,就算他的生死很重要,那她就要为了他而受伤吗?这根本不是他想看到的。他想要坐稳这个皇位明明也是为了更好地守护她啊。 “没有伤到要害就算没事吗?可是,可是……你一定很疼啊,皇姐……”可她却不哭也不喊疼,他越说越觉得皇姐一定很疼,心也跟着疼了起来,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写满了疼。 玄扶桑在原来世界无父无母,从小就养成了独自一人咽下所有苦痛的习惯。长大后虽有几个好友陪伴,但到底无法弥补缺失的亲情。 见玄瑞辰此时在因为她的疼痛而哭得满脸泪痕,她只觉得心底浮上了一股像是酿了许多年的酸楚。 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它像是孤身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回到了家门,终于寻到了可以尽情宣泄苦楚的人,它在她的内心深处悄悄哭喊:“我好疼啊!” 那刚才明明已经渐渐消退掉的疼痛,此刻忽然变得清晰剧烈起来,似乎也在响应那个声音。 难道真的是伤口更疼了吗?她甚至感觉眼睛有些热热的湿润,她只能咬起唇瓣来抵挡这如山崩海啸般来势汹汹的情绪。 见她紧咬着唇瓣,甚至都快咬出了牙印,玄瑞辰不假思索地伸出了手,快速又轻柔地拯救了她的唇瓣,将自己的手指伸到她唇边,满脸心疼地说:“皇姐疼就咬我吧,不要咬自己。” 一旁见蝉雨包扎完毕,上前帮忙给玄扶桑整理衣服的烟雨皱了皱眉,却没再说什么。 他这一举动落在玄扶桑眼中,只觉得可爱又好笑,也让她得以从刚才突如其来的的情绪中分心抽身。 平复了下呼吸,她用调侃的语气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要,我嫌脏。” “皇姐……”他语气又忧又急,拖长了音唤她,随后又要迅速开口道:“那我去洗。” 玄扶桑只轻轻拉了下他的手,玄瑞辰立刻就本能地顺从了她的意思,留了下来。 他的大脑还没回到以往冷静的状态,就听她无奈笑道:“玩笑罢了。” 蝉雨此时也从刚刚紧张无言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皱眉问道:“殿下,难道还疼吗?要不我再拆开看看,是不是药有什么问题?” “没事,其实已经慢慢不疼了。”摆脱了情绪干扰后,那钻心的疼意似乎减轻了大半多。 “真的没事吗,皇姐?”玄瑞辰很担心她只是在强忍。 整理好衣服的玄扶桑起身坐了起来,微微弯下身子,伸出手温柔仔细地拭去了玄瑞辰的泪水,“别哭了,辰儿,皇姐真的已经不疼了。” 她离得那么近,玄瑞辰能闻到,她身上除了往常习惯的香气外,还多了丝药香和几不可闻的血腥味。这轻微的差别让他那被泪水泡苦的神智回笼,“可皇姐刚才明明疼得……” “疼也不是被药刺激疼得,是我见不得你的眼泪,所以心疼得,别哭了。”她的声音和看他的眼神是那么亲昵又温柔,玄瑞辰只觉得像是回到了他还是太子的时候。 那时候,他们姐弟明明那么亲近,可现在,他却能感觉到她在疏远他。 他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为他擦泪的手,低下眸子,在她手中轻蹭了下脸颊。在熟悉的触感和香气中,他很快整理好了思绪,再抬眼面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乖巧。 “皇姐,我知错了。” 错在没有在第一时间跑去皇姐身边。 错在武功不高,不能护得二人周全。 错在皇姐生气的时候没有顺着她的意思。 错在皇姐认为他错的时候没有及时认错。 玄扶桑见他如此,心一再软了下来。那还被他贴在小脸上的手轻微一动,拇指划过他稚嫩的肌肤,让玄扶桑再次感知到,一国之君,江山之主,现在也还只是个孩子。 “你知道就好,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下次皇姐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你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 玄瑞辰看着她,认真点了下头,那被泪水洗涤过的双眸清澈透亮,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下次……不,绝不会再有下次…… 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他绝不会再让皇姐受到一丁点威胁,哪怕代价是他自己。 既然他活着才是一切的前提,那只要他还活着就行了。 12生离死别(上) 疗伤一结束,玄扶桑便领着玄瑞辰坐到了桌前,马上开始安排后续,“烟雨,你去看看卫王那边有什么线索,注意云将军的动向。” “蝉雨,你去看看那些御林军,如果有急需的话,就把多余的伤药匀出去些。” “出去的时候顺便让小安子把辰儿的书拿进来。”送葬期间,玄瑞辰依旧会在休息的空隙里读书。 玄扶桑心想,要等卫王和云将军安顿好一切,应该会花费一段时间,怕是不会立刻就上路了。 听着玄扶桑对着二人柔声吩咐,玄瑞辰眼底划过一抹不赞同。尽管知道皇姐性子一向如此,但他有时候真的无法理解她的一些行为。 伤药怎么会多余呢?难道不是越多越好吗? 再者,那些人忠心护主难道不是应该的吗?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伤了或者死了,难道也值得皇姐费心吗? 于是在蝉雨和烟雨正要行礼退下时,他飞快出了声拦下了二人。“慢着。” 烟雨闻言立刻停了步子,蝉雨见烟雨停了,也跟着停了,一起做待命状。 见玄扶桑眼含问意地看了过来,玄瑞辰知道这些想法如果直接说的话,皇姐是不会喜欢的。不过,这么多年玄瑞辰也摸索出了和皇姐交流的方式。 他的目光飘到她的伤口处,低低劝道:“皇姐,还是留着吧,万一以后还有人行刺呢?我要是不甚受了伤,伤药不够怎么办?” 不能直接说那些人不配,那就说他担心他自己,这理由足够充分了吧? 玄扶桑听了此话,心下了然他的心思。 这些年,她不是没试着让玄瑞辰学会友善待人。她曾经以为自己引导地不错,可后来她却渐渐察觉,他只是在她面前表现得听话罢了。 仔细想想,玄瑞辰自小养在东宫里,长在皇权下,无论是他所学的为君之道,御下之术,古今典籍,还是他身边的太傅,宫侍等人的一言一行,都无不在潜移默化地向他传达一个认知——整个皇城的生死都要仰他鼻息,整个江山的命运都掌握在他的手中。 更别提那些从小遵守的礼法了,根本就是在给他不断地灌输上下尊卑的观念。 而且玄扶桑还发现,就算玄瑞辰真的养成了待人友善亲和的习惯,也绝对不会完全如她所期望的那般。 因为在他眼中,有些人,永远都只是棋子,是物件,是工具,根本就不算是人。 可她还是不想放弃引导,他明明还小,三观应该还未定型。“人命可贵,能救则救,举手之劳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眼见玄瑞辰眼中隐隐升起了不认同之意,她只得又依照他的观念换了个说法。 “何况,用多余的东西换取更多人活下来,不仅还能收买人心,还能提高我们生存的可能性。事前预防总好过事后疗伤,不是吗?” 玄瑞辰心想确实如此,没办法再说什么,他只能点点头,低眸应了,“嗯。” 随后,玄扶桑马上就示意立在屋子里的二人去做各自的事。 烟雨蝉雨刚出去,小安子立刻就捧了书进来。想来她疗伤时小安子就吩咐人去拿了书来,可见的确是个细心的。 见玄瑞辰认真读着书的模样,玄扶桑面上虽在微笑,心下却在苦笑。 若日后二人在类似的事上依旧观念不和,那在朝政上难免会分歧,再加上有朝臣参与其中,只怕到时候他就不会这样容易说服了。 她在朝中培养自己亲信的计划该提提速了。 尽管很多人都在猜想,方才行刺的是康王府的人,但没有实证大家都不敢声张。幸而卫王没有辜负玄扶桑的期望,他找到了证据,并且立刻就告知了所有人。 这样的结果,就连云将军也没有任何异议。如此一来,回宫后,太皇太后也再没有理由拒绝斩杀康王了。 一切尘埃落定后已近黄昏,大家只能暂且住下。第二日一早,众人这才终于进入了皇陵入口。 依照先帝遗旨,其棺柩安置在了先皇后身边预留出的位置。随后众人退下,只留下了跪在帝后棺前的姐弟俩。 玄扶桑和玄瑞辰开始依照礼法,以帝后最亲近之人的身份一齐念诵《太上往生经》,空旷的皇陵中,只回荡着两个人虔诚的声音。 玄扶桑一边低声念着经书,一边回忆着自己和父皇母后的点滴日常,不由得出了神。 经书念完后,玄扶桑和玄瑞辰都静默着没有动。 在这沉寂的时间里,玄瑞辰看着相伴长眠的帝后棺柩,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身后事。 大玄的传统虽然注重亡者的丧事,但也注重生者的未来,丧事风格偏向庄严肃穆而非大悲大哭,提倡生者思念怀缅亡者而非沉溺于离别的哀痛。 玄瑞辰知道,父皇一直都很想和母后团聚。所以死亡对于父皇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他一定希望姐弟俩能放下悲痛,好好生活。 父皇在世时曾明确下了旨意,国丧不必遵循礼法持续百天,和母后当初一样,二十七天即可。此举既是想要让他尽快开启新政,也是不想阻碍国家发展,臣民嫁娶娱乐。 可玄瑞辰并不是这样的性子,他根本不能忍受皇姐在他死后二十七天就可以投入没有他的新生活。 想到这,他情不自禁地低声道:“若是我离世,我不想像父皇母后这样,我一定要国丧百天。” 可是刚说出口,又觉得一百天也根本不够。 他偷偷瞧了眼玄扶桑,见她虽低着头并没有看他,却在认真听他说话。 见她面上没有什么异样,于是他又鼓起勇气,降低了点音量,悄悄补充道:“而且……我只想要皇姐一人为我诵经。” 虽然这异于新帝参与诵经的惯例,可他最亲近之人,不是皇姐还能是谁呢? 除了皇姐,这世上难道还能有谁让他放在心里吗? 13生离死别(下) 他的声音虽轻,但这皇陵太静,玄扶桑还是听得很清楚,心里觉得他这话有些奇怪。 眼底深埋的悲伤如春风化雪般消融,她换了副温柔的表情转头看向他,语气如常问道:“可是我比你大呀,那要是我先死了呢?” 这个世界的人们大多不会在亲人面前避讳生死之说,基本上都会在活着时便开始筹备身后事,王孙贵族尤甚。 可出于对危险的警惕,关于这种话题,玄扶桑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试探。 见玄瑞辰看过来的眼神明显一愣,玄扶桑这才恍然发现,这个弟弟是真的没想过这个可能。或许在他眼中,她和他,只是姐弟,而非长公主与皇帝。 与他无意识的暖心反应一对比,她觉得自己的本能习惯似乎有些冷情。 想到这是在父皇母后面前,玄扶桑便把这些纠结都抛之脑后,单纯享受这牢牢把握在手中的真切亲情。 于是,她微笑着歪了歪头,故意带了一分揶揄道:“你也要为我诵经吗?” 皇帝为长公主诵经的先例也同样从未有过。 玄瑞辰还在因为玄扶桑刚才的话有些呆愣,虽被她这话唤回了神,但张了张口,却仍然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他竟然从没想到这个可能。从他出生开始,皇姐就一直陪在他身边。皇姐对他,从来都是亲切中含着一丝威严,宠溺中带着几分教导。极少情况下,她兴致来了,甚至会偷偷带他行顽劣之事。 她对于他来说,亦师亦友,亦母亦姐,可又似乎不是这些身份,也不止这些身份。她对他来说是如此重要,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悲喜,以至于他有时候会觉得她就是他的半身,甚至是全部。 他从来没有见过母后,尽管皇姐和他提过很多次,宫中也保留着母后的遗物和画像,但没有真实的互动陪伴,母后在他心中始终是一个无比美好的虚影,而不是一个鲜活的人。 父皇平日政务繁忙,与他的频繁交谈也大多都是在询问功课,传授他各种经验。虽然是父子情深,却也远不如与皇姐相处那般任性亲昵。 以前,母后走了。如今,父皇也走了。难道以后,他最为依赖和眷恋的皇姐也要先他而去吗? 玄瑞辰想到了他之前在心底发下的誓言,可纵使他能护得皇姐周全,也拦不住时间的脚步,死亡终究会降临。 就像第一次见她受伤那般,玄瑞辰心底泛上一丝慌乱焦躁。没有皇姐的世界,他从来无法想象,也根本无力承受。 他脑子里霎时冒出一个念头——几十年后,我们两个要是同时死去就好了。 他既然不想皇姐忘了他,那他就竭尽全力陪她一起活着。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皇姐去了,他便立刻追随她的魂魄一起走。 可这想法还没来得及发酵成喜悦,他又随即想到,他的尸体到时候会装进龙棺,会被他的皇子送入皇陵,而他的皇姐呢? 她大概会进云家的祖坟,身边长眠的则会是那个愚蠢的云岑。云岑那么惹人厌,他一定会缠着皇姐与她合葬的。 到头来,她会与别人长相厮守,独留他一个,孤零零地被扔在不知哪座山中的皇陵里。 这么一想,就算日后他们姐弟俩同时死在一处,死后也绝对不会葬在一起。 难以言喻的凄凉丝丝缕缕缠紧了玄瑞辰的心,他愈发说不出话了。 本来玄扶桑只是担心气氛沉重使得玄瑞辰伤心,想让他心情轻快些,所以才起了一丝玩笑意。 但话说完却见他面色越发不好起来,眼中波光闪闪,竟像是含泪一般。 她刚起身走到他身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瞬间转过了头去,绷紧了小脸。她柔声唤他,他也只低着头闭着眼不说话。 这样的他有些陌生,玄扶桑只能站在跪着的他身边静静陪着他,等着他开口。皇陵就这样又重归了安静。 可只等了一会儿,玄扶桑便听到耳边飘来一句故作镇静的话,“皇姐……我不想哭。” 可他这哪像是不想哭的样子。 轻轻叹了口气,玄扶桑移步到他面前,伸出了双手,将他轻柔地揽入怀中,之后,她就听到了他沉闷的话语。 “皇姐,我明明不想哭的。”他明明放纵了自己任性,抱紧了她,却还在狡辩,不肯承认自己软弱,“我明明想像皇姐一样坚强。” 他想像她一样,任何时候都从容淡定,冷静自持。这么多年,除了利用泪水达到目的,他只见过她在父皇去世这一件事上真情实感地哭过。 他不想让她看轻了他,认为他是个幼稚的爱哭鬼,可昨天和今天完全事与愿违。 感受着他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玄扶桑开了口,“其实当年母后离开,我也哭了很久,只是你当时还小不知道。” 她像是陷在了回忆里,话语中带了哽咽,“母后离开得实在太突然了,父皇也悲痛过度以致暴病一场,我甚至都以为……我要接连失去他们两个了。” “可父皇最终还是撑了下来,他以后陪伴我们的每一天,我都觉得万分幸运。” “因为多了六年的时间做心理准备,来面对这场预料之中的离别,所以我现在才不会像失去母后时那般崩溃。” “而且,辰儿,坚强不是不会哭,而是面对挫折痛苦永不放弃希望。眼泪只是眼泪,它并不能代表软弱。你不要为了所谓的坚强压抑自己的情绪。” 说到这,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苦笑,泪水也不期然流了下来。她只顾着安慰他,自己何尝不是在压抑情绪呢? “不过哭完这一场,我们就要回宫了。我说过的,就算母后和父皇不在了,我们还有彼此,不是吗?” 他无声地在她怀里点了点头,任留眼泪宣泄对父皇母后的思念,以及……对皇姐的不舍。 待二人平复了情绪,便一齐对父母行完了最后的跪拜礼,随即就并肩走出了皇陵。在机关的控制下,石门缓缓下降,里面的景象被不断压缩,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石门落地时沉重的声音像是砸在了二人的胸口,这对帝后的过往自此一锤定音,玄扶桑和玄瑞辰也要开启只属于他们的独立篇章了。 —————————— np人:终于要回宫谈恋爱啦,真不容易。感谢看到了这里的朋友,谢谢你们没有因为节奏慢弃文。大家的点击收藏留言珍珠永远是我更新的动力~ 14惊喜 三月初一,国丧未止,帝都内虽不能大宴宾客,饮酒奏乐,但臣民们还是可以去酒楼饭店吃一些寻常菜品的。 位于在皇城附近的明月阁,向来以环境文雅,佳肴多样而闻名于帝都。近来虽不似往常那般生意兴旺,但也经常有闲散的富贵人士带好友来简单吃个饭,聊会儿天。 不过,已经接连包了明月阁二楼三天,每日独自从早上坐到傍晚的云岑明显没有这等闲情逸致。 已经是下午,日头渐渐向西移动,那传闻中以美貌和武学名动帝都的云小公子,正一身暗纹黑衣,单手托腮,静静坐在窗边。 云岑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此时阴云密布,一双含情桃花眸正死死地盯着窗外的官道,他只恨不得自己生了翅膀,直接飞到官道尽头。 若有熟悉云岑的人在场,只要结合云岑望着的方向一想就知道了,云岑一定是在等从皇陵送葬归来的长公主玄扶桑。 云涛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座少年望妻石。 “云岑,你几天没有去练武了?小心我给你告状。” 云涛的威胁丝毫没吸引云岑的注意,他理都没理来人,目光依旧锁死在窗外,那清甜的少年音吐出的话语却十分无礼,“五哥,你要吃饱了,就去演武场挨揍,少来烦我。” 自从得了传信,知晓父亲一行人这几天就要回来,一向坐不住半个时辰的云岑,每天都聚精会神地等在这,一次次充满期望,却又一次次落空。现在的他就是个一座亟待爆发的火山。 云涛早已习惯自家堂弟说出这等冒犯之语,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云大将军唯一的嫡子,长公主的未来夫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云小公子呢? 就算不论身份,论实力,云岑还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天才,前途无量。综合下来,他几乎可以在整个帝都横着走了。 云涛一点也不介意地坐到了云岑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用有些欠揍的语气贱贱地问:“在等长公主殿下?” 这几个字简直踩到了云岑的红线,他终于舍得收回了目光,眉头紧皱,刺向云涛的眼神简直锐利得像是剑光,“知道还来烦我?” “长公主早晚都是你的,着什么急呀?”刚拿起茶杯欲饮,云涛便一惊,茶居然是凉的。 苍天啊,被宠溺得万分娇气的云小公子居然能忍受茶凉了没人换? 云涛再一次被云岑对长公主的看重程度震惊了,“不过十几天没见,你至于吗?跟分开了三年一样。” 云岑被他这话气笑了,“早晚,只晚不早。再说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懂什么叫相思吗?” “我怎么不懂?你小子别忘了,我两个月前刚成亲,此时正是怎么说来着?新婚燕尔!” 听了他这话,云岑整个人都被刺激得蔫了,失了浑身的力气般,趴在桌子上,转向窗外哀怨道:“成亲……阿桑什么时候和我成亲啊?那样我就可以天天见到她啦。” 他那几乎没怎么用过的脑子开始计算,现在离玄扶桑的及笄礼还有多少天。 “十五,阿桑今年才十一,中间隔了……额……我都数不过来了,为什么那么多天啊?我怎么可能忍受那么久啊!” 云涛听了他这话,暗暗在心中撇了撇嘴。呵,十五,做梦呢?那位殿下怎么可能十五嫁人? 长公主十五的时候,当今圣上才十岁,她怎么可能抛下十岁的弟弟,离开皇宫,嫁到云家来? 云岑怕不是要等到长公主十八才能成亲了,不对,十八都很有可能嫁不成。 这么一想,云岑也太可怜了。 但转念一想,堂堂云小公子有什么好可怜的? 听说云夫人之前给他挑了几个绝色美人,有美人在怀,长公主晚点嫁岂不是更好,那样就能多点逍遥日子了。“忍不了啊?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云岑瞬间转回头,双眼发光地看向他,“你真能让我早点娶到阿桑?” “忍不住的话,”云涛说到这里,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眼神里写满了心照不宣,“先用你身边那几个小美人解解馋呗。” 云岑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来,没听明白云涛的话,满眼不解地问道:“啊?什么小美人?什么解馋?” 想到云岑不是会装正经的性子,云涛又道:“你五哥我又不是别人,有什么避讳不能说的啊?” 接着,他又故意打趣道:“你总不可能真不懂吧?” “我不懂什么?”云岑眼中的疑惑更甚,甚至脸上都现了烦意,“你是不是又在逗我?” 察觉云涛的玩笑意,明白他根本没有解决办法,云岑彻底失了耐心,直接扭过头去,继续他望穿秋水的大业。 看云岑这明显一副根本没开窍的样子,云涛惊得提高了音量,“你居然真不懂!云岑,等到了今年六月,你可就十三啦!” “你怎么今天总说莫名其妙的话?我生辰我会不知道?” “你真没碰过什么人?” “什么人啊?” “这样,你今晚回去……”云涛刚想要偷偷传授选云岑几招,突然想到二十七天的国丧还没过,“不是今晚,等过几天……” 他又想到,这种事情还是要等云夫人做主才是,就止住了话,“算了,我看还是等你自悟吧。” 云岑听他要说不说,啰嗦得人头疼,直接骂道:“有病。” 刚骂完,云岑就见一对人马出现在了视野中。等认出他们的装扮后,笑意霎时点亮了那双桃花眸。 “是开路的御林军!”云岑激动地瞬间站了起来,双手撑在了窗沿上,连身子都探出了大半。“阿桑终于回来啦!” 突然爆炸开的喜悦,把这段时间积累的负面情绪全部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云岑感觉,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充斥着他的耳膜的,是胸腔里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还有他情不自禁,从心底深处传来的一句呢喃,“阿桑。” 15似真似幻 云岑这一系列动静太大,难免吸引了楼下御林军的注意。 察觉御林军看向这边的眼神,云岑反应过来他父亲的人很可能也在。怕被父亲逮住,他只能飞速缩回了身子,藏匿在了窗边,收敛了存在感后,他心中又冒出丝不甘——他想要阿桑看见他。 等他悄悄露出头,就发现已经没人注意他了,因为回宫的队伍来了。 随着队伍越走越近,玄扶桑的身影终于落在了他的眼中,他的目光也就彻底黏在了玄扶桑的脸上。 透过那双比起平时显得有几分黯淡的眸子,云岑仿佛能触摸到她心底的哀伤,心底见到她的喜悦里又添了抹怜惜。 不过还好,她看起来并没有哭过的痕迹。 她没有哭啊……云岑就这么痴痴望着玄扶桑走近,陷入了回忆。 上次见那张总是挂着笑意的脸染泪的模样,还是六年前,玄扶桑五岁生辰后的第三天,也是先皇后去世后的第三天。 本来不该在那日进宫的他,央缠了母亲在去见太后时带上了他。 那时他还对死亡没什么认知,只是听闻玄扶桑生辰当日皇后难产而死,皇上至今也昏迷未醒,他很担心她,想见她,也想把迟了的生辰礼补给她。 那生辰礼是他专门花了一年的时间,从无到有,独自摸索着做出的一盏绢纱檀木花灯。 纱上的扶桑木纹样是他从古籍中翻找出来,亲手画上的。就连中间的蜡烛他都在表面雕刻了祥云绕山的纹样。 期间因为手生废了许多原料,他的手也受过好多次伤,可就算他拼尽全力,也还是没能在她生辰那天把灯做到完美,如今做到了他只想立刻拿给她看。 趁母亲不注意,云岑小心翼翼地提着灯,偷偷出了门去找玄扶桑,结果在经过御花园假山时,他偶然间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声音。 得益于自幼习武,云岑的听力向来要比常人敏锐些。他依稀辨认出是阿桑的声音,便转了方向悄悄往假山深处走去。 他也想过,阿桑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可身体还是径直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走去。 傍晚的假山里光线昏暗,又没了声音指引,他只能点了灯继续找。 走走停停中,他忽然看到了一个坐在地上的女孩,她一身玄裙白袍,头埋在了膝上的臂膀里,看不清是谁。 那女孩衣摆上沾了些泥土,连发丝也有些乱了。玄扶桑身份尊贵,绝不会如此狼狈,可云岑看着那个身影,只觉得那就是她。 他正想向她走去,却听到了两个字如利箭袭来,把他直接钉住了。 “出去。” 听了这话,云岑的内心有些生气自己竟然把别人认成了阿桑。 那声音虽然听起来像是玄扶桑,可那语气是完全陌生的,并非高声怒吼,而是毫无起伏的陈述。 不似玄扶桑的柔风细雨,反倒冰冷得让他有些颤抖,像是百丈寒冰,千里飞雪,不容任何人接近。 在云岑的记忆里,玄扶桑永远都是温婉宽容的样子。 对任何人,不管高低贵贱,她似乎都是一视同仁的温和可亲,礼貌周到。任你如何表现,她都不会少一分笑意,也不会多一丝青睐。 她才不是阿桑,阿桑才不会这样说话。 可她的声音又真的太像了,以至于让他犹豫地问出了声,“阿桑?” 眼前的女孩缓缓抬起头,在摇曳的烛光映照下,他看到了那熟悉无比的面容。 那张脸上他习惯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反而泛着点点水光。 大玄独一无二的明珠玄扶桑,竟然仪容不整,独自躲在阴暗无人的假山角落里哭…… 不同于以往平易近人的模样,此时的她,好像把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根本不在意的陌生人。 比这阴狠恶毒百倍的眼神,云岑都可以轻松应对,可对着她这没有多锋利的目光,他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她轻飘飘地刺穿了。 云岑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鬼怪,被施了幻术,才遇到这样反常的一幕。 他看到她轻启了唇,听到她用他最喜欢的声音,语气更冷地重复了刚才的话,“出去。” 他云岑是谁?若是别人敢用这种态度冲他说这种话,他一定要狠狠赏那人一脚,碰上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定要让人拉下去打死才算。 可是……可是面前的人不是别人,她是阿桑,她这样对他,他却只想凑到她面前哄她展露笑颜。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他脑子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具体该做些什么,明明想到她身边去,可又因为她的眼神有些退缩。 纠结了不过几秒,最终他还是选择了遵循本心,提着那盏凝聚了他一年心血的花灯,一步一步坚定地缓缓向她走去。 他越接近她,她的眼神越冷,顶着钻入骨髓的寒意,他还是走到了她身前,与她面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不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啊?” “……” “那我不看,只是陪着你,可以吗?” “……” “你一个人,不安全。” “……”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 他谨慎地捧起了那灯,烛光把她寒凉的双眸映照得有一丝暖意,也给了他勇气,“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生辰礼。” 说完这话,他就吹灭了烛火,让假山重归一片幽暗,对着她的身影乞求道:“我什么都不看,阿桑,你别让我出去。” 可能是他的语气太可怜,黑暗中,阿桑竟然伸出了手,接过了他的灯,淡淡地说了声谢谢。 直到现在回忆起来,云岑都清晰地记得他当时的喜出望外,同时他也会怀疑,那时所见实在太过反常,会不会只是个梦? 如果是梦,那为什么他的花灯真的送出去了? 如果不是梦,那为什么阿桑从没有和他提起过这件事?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缘由,他也默契地从没有主动提过,这件事好像就这么从时光里定格,变成了他与她共同守护的秘密。 看着楼下神情平静的玄扶桑,云岑心里庆幸她没有哭的同时,又有点遗憾。因为那天后再见面,她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他再没有见过那样的阿桑。 他倒也不是想看她哭,他只是想要看到更多不一样的她。 他很喜欢平日总是微笑着的阿桑,可他也很喜欢那时陌生的,冰冷的,流着泪的,似真似幻的阿桑。 那样的阿桑分明拒人千里之外,他却恍惚觉得那是他离她最近的时候。 那样的阿桑,谁也不知道,只有他看见了,就好像她是一件还未问世,就被他私藏了的宝物一般。 16我的人 云岑看着越走越远的玄扶桑,心中感叹,六年多过去,阿桑相比为先皇后送葬时的样子成长了许多,情绪也似乎更加内敛了。 不过,她有一点没变,她还是一样没有看见他。 玄扶桑不知道,当年先帝带着她为皇后送葬时,他就偷偷混在路旁的人群里跟着她一起。 她当时满心悲伤,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他被将军府的侍卫抓住挣扎的时候,只有先帝朝他望过来了一眼。 云岑后来也曾经想过,那一眼,会不会让先帝看出了他对阿桑的万分在意,这才使得先帝在一众男孩里,挑中了他做阿桑未来的夫君。 可惜当年没问出口的问题如今永远不会知道答案了。 等玄扶桑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再看不到了,云岑就立刻回身,朝着房门走去。 “哎,云岑,你干什么去?” 云岑脚步未停,连声音都充满了期待,像是要飞起来,“阿桑回来了,我当然是去宫里找阿桑呀。” “别去!”云涛听了大惊,直接追了上去,“宫里现在忙得很,你还是等二叔回了将军府,先问问他再说吧。” 可十七岁的云涛根本就抓不住十二岁的云岑。 被云岑一个背摔掀翻在地的他,只能在心中暗骂,这个堂弟的脑子里怕不是塞满了那些武功招数,以至于别的事什么都不懂,活该!“云岑,别去!” “哼,这世上还没人能拦得住我。”桀骜不训的眼神,张扬放肆的笑容,云岑就像一场熊熊燃烧的野火,势不可挡。 然后他就在打开房门的瞬间,被两把刻着云家纹样的带鞘宝剑拦住了去路。 这下,瓢盆大雨泼下来,把云岑的所有冲动都浇灭了,只剩下了憋闷。 “小公子,将军命我们带您回府。” “可恶!” 肯定是刚才他太激动被父亲的人看到了,怎么偏偏就没被阿桑看见呢? 就在云岑再次被抓回将军府的时候,他心心念念的玄扶桑此时也在被卫戎记挂着。 不过不同于云岑,卫戎只记挂她回宫后会做什么。 之前康世子身亡的消息传回宫来,在他被梅雨通知可以在皇宫自由行动的同时,太皇太后本来减轻了的头疾再次加深。 晚间,皇上下了旨意,康王谋逆,判斩立决,念及康世子救驾有功,康王妃与姝丽郡主贬为庶人,康王其余家眷全部处死。 对此,太皇太后没有任何表示。 随后,又一道旨意下来,登基大典定在了三日后,也就是国丧结束的第二天。 在得知姐弟俩回宫消息后,卫戎就在猜想那位长公主势必会来找他。果不其然,第二日上午,在藏书阁里才刚看了半个时辰书,卫戎就听到了那位长公主的声音。 “卫世子最近经常在藏书阁呆着,是方便给本殿偶遇你的理由吗?” 如今后宫皇族人员极少,玄瑞辰有专门的人教导,多是命人将指定的书拿回去读,平时极少会来这里。 藏书阁以前只有长公主会来得频繁,现在又添了卫戎这个常客。 判断出她的人守住了藏书阁,目前房间内只有二人,正是密谈的时机。 被看破计划的他,在放下书起身行礼后并没有回答她,反而直接问了他关心的问题。 “殿下可以放我们回去了吗?” 见他问得毫不客气,玄扶桑觉得新奇,“怎么?沉神医的医术不好,没能让卫世子身体好转吗?” “不,确实有所好转,卫戎在此谢过殿下一番心意。”尽管不悦于她的胁迫,但一码归一码,他的确是对她和沉神医心怀一丝感激。 “那卫世子为什么要走?”玄扶桑的表情似乎在说她真的不懂原因。 “经过此行,卫王效忠于谁,殿下不是很清楚了吗?”卫戎直视她的眼神,诚挚道:“我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很难猜清殿下到底有什么目的。殿下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些,这样也能省去殿下不少麻烦。” 玄扶桑见他如此,也收了面上的无辜,正色道:“本殿想要你成为我的人,为我所用。” 见卫戎抿唇不语,明显在等她解释,玄扶桑又接着道:“本殿想要你入仕为官。” “你学识渊博,文采斐然,又是卫世子的身份,对打破李家对文官的垄断很是有利。” 卫戎听了这话,秀眉微蹙,“王家不是殿下的母家吗?” 朝堂上的文官多半出自王氏一族门下,他们可以说是皇权的忠实后盾,有他们在,玄瑞辰成就大业只是时间问题。她为什么要对王家出手? 听他问出这样的问题,玄扶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想好单纯的看法,笑了下说道:“王家的确是我母家,但他们只会忠于玄瑞辰,而非玄扶桑。” 17掌中之物 卫戎低眸静思了一瞬,就明白了玄扶桑话中的深意。 随即,他就想得更深了。 康王,康世子,明慧大长公主,卫王……她不像是会顾及血脉亲缘的人。 “所以,殿下有称帝的心思。”卫戎神情淡定,语气平缓,丝毫没有任何被震惊的表现。 就像是随意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一般。 看到他这么自然地说出这种要抄家灭族的话,玄扶桑面上的笑意不禁加深了些。 目前为止,她很喜欢和他的相处方式。 他既谦逊有礼又不会过于拘谨。 他不开口的时侯,她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探查到他的丝毫情绪。 他开口的时候,则是直来直往,让她无需费心钻研他每个字的用意。 更重要的是,他默认她可以做任何事,成为任何人,她的任何决定都不会被他认为是离经叛道,匪夷所思。 这是她很久没有体会到的感觉了。 她还记得,在很小的时候,父皇曾经多次因为没有皇子而被朝臣明里暗里地劝谏充裕后宫,为此他心烦得很。 她就特意挑了个父皇心情最好的时候,在用膳间以孩童天真无知的模样,试探地当着帝后的面问道:“父皇,母后,扶桑是不是不够聪明啊?” 父皇听了后先是疑惑她怎么会问这种话,随后便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扶桑怎么会不聪明,我们扶桑要是不聪明,那这天下就没有聪明的孩子了。” “如果我真的那么好,那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我,反而想要一个弟弟呢?” 母后当时给父皇布菜的手顿了下,没有说话,而父皇闻之则是哈哈大笑,“我们扶桑是很优秀,不过,扶桑是公主呀。” “公主就要被那些大臣们不喜欢吗?” 父皇更觉得好笑,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他们也是喜欢你的,不过公主到底不是皇子,是不能继承皇位的。” 母后随后也夹了菜给她,这个无伤大雅的童言玩笑也就这么过去了。 父慈母善,他们给了前世的玄扶桑一直渴望的温馨有爱的亲情。 但在感到如愿以偿的同时,她也知道,今生,身为九五之尊的父皇和身为后宫之主的母后,能给一个公主的,也只有温馨宠爱了。 不过所幸,她对那个位置也没有什么执念。 大玄在此之前,纵然有皇帝年幼,太后执政的局面,可历史上却从未出现过一位女帝。 单是想想都知道,她要开天辟地,一步一步走上那个位置,会有多艰难。 何况,她对于玄瑞辰有着很深的感情。除非万不得已,她并不想杀他。 “目前为止,本殿还没有这个心思。只是把自己的生死交给别人,就算是亲生弟弟,本殿也终究不放心,所以要给自己提前留条后路罢了。” 她虽然不惧争权夺势,也享受高位之上翻云覆雨的乐趣,可实际上,她并不喜欢充满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生活。 从小孤身一人生活,历经世态炎凉,她其实更喜欢纯粹简单,怡然自得的生活。见过太多人性善恶,她其实更喜欢善良可爱,阳光开朗的灵魂。 像卫戎这样的性子,刚好有些对玄扶桑的口味,她现在真的很期待卫戎能给她带来帮助。 卫戎在玄扶桑做出回复的时候,一直在盯着她的面部表情,直觉告诉他,她并没有说谎。 “卫戎并没有传闻中那么优秀,一直在京郊避世,对大玄所知甚少,既不懂为官之道,也不知人情世故,根本帮不了殿下什么。” 容貌出尘的他声音如石上清泉,“与殿下不同,我还想回原来的世界。这个世界,与我无关,我也不想和这个世界有任何牵扯。” 根据对他过往的调查,加上这些天梅雨的监视情况,她已经能对他做出七八分判断——为人清冷却不失仁善,心思敏感却不善交际,的确不是混官场的好料子。 可是,若真能得到卫戎的效忠,他一定不会阳奉阴违,消极懈怠。 而且相比这里的其他人,他一定会更加理解支持她的政见,那也就更能精准地达成她的目标。 如果他再掌握一些她不知道的现代知识的话,势必能帮她更多。 所以,玄扶桑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你留在宫中的这些天过得如何?” 卫戎猜到她要说什么,心中生出一丝厌烦,不再言语。 “没有为卫王和明慧大长公主的安危担惊受怕吗?”她的语气是那么柔软,像是怀揣着对他这个表哥的真挚关心。 卫戎皱了皱眉,眸中那清澈平静的湖水难得起了丝波澜,“殿下不担心我将您的这些想法告诉陛下吗?” “你不会说的。”她笃定地摇了摇头。 “如果本殿最终说服了你,你只会为我做事,怎么会去和他说这些东西?” “如果本殿最终没有说服你,那说明你果真是不问世事。那不问世事的你,又怎么会做出告密挑拨这种事呢?” “就算,你被逼急了,真的说了……”她顿了顿,语气微扬,仿佛在故意钓他。 “如果辰儿再长大些,也许会信你。不过现在嘛……你觉得,相比一起长大的亲姐姐,他会更相信一个陌生人吗?” 她的神态那么放松,连声音中都带着动人的笑意,像是和朋友在聊什么有趣的话题。 然而,她说出的每句话都像条条冰冷的铁链,将他层层锁住,再不断收紧,又偏偏控制着力度,没有紧到极致,给他留了一丝呼吸的空间。 这反而更加折磨人。 卫戎只觉得他已经踏入了她的陷阱,成了她的掌中之物,难逃摆布。 ———————— 玄扶桑:称帝什么的太难了,我不想。 NP人:你以后会想的。(发出反派的笑声) 18躲藏 “所以,殿下要一直用同样的方式威胁我吗?”卫戎看向玄扶桑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淡漠。 呆在宫里的这些天,他通过各种旁敲侧击,多番试探,对玄扶桑的了解已经最初多了些。 明慧大长公主虽在他面前赞她从小便灵心慧性,心地善良,但他隐隐能感觉到她对玄扶桑有丝忌惮。 太皇太后在听到长公主这三个字时,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中,既有对她的赞赏宠溺,也有对她的失望猜疑。 而在宫人眼中,长公主一向宽容大度,时不时便会赏赐宫人,也曾出钱财帮助过家里困难的宫女。 只有他们犯了一些不能容忍的大错才会被长公主严厉惩处,其他情况下,她都很好说话。 他们言语间提到她所居住的栖鸾殿时,大多眼含艳羡,不少人都想去那里当值,可惜栖鸾殿这么多年来很少换人。 但是提到她在东宫杀了皇上身边的贴身小太监时,宫人们便都或是转移话题,或是摇头称不清楚了。 综合了所有能接触到的人的各种反馈,卫戎得出了结论,她虽不是单纯软弱之人,却也并非是那等胡乱猜忌的人。 只要不触及她的根本利益,以卫王的能力以及对玄瑞辰的忠心,她绝不会对他与明慧大长公主动手。 他原以为,待事情结束,他们便会被放回去,但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他看错她了,或者说,他看轻她了。 见气氛有些紧张,玄扶桑知道,此时应该要平复一下他的情绪了。 毕竟,钓鱼讲究一收一放。 她满眼真挚道:“卫世子误会了,本殿不是这个意思。” “本殿是想说,自你来到这里,便已经和这个世界有了丝丝缕缕的牵扯,如今,你也已经有了放不下的人。” 见卫戎神色不变,她放柔了语气,“想要守护心中在意的人,是需要实力的。” “本殿并不想威胁世子,”她顿了顿,瞧了眼他放在茶桌上的书,再回眸,看他的眼神中已带了煽诱的意味,“相反,是想利诱。” 卫戎观她眼神变化,心中有了预感,蓦地对她接下来的话有丝希冀。随后这抹希冀又如落花飘入幽潭,悄寂无声地沉到深处,就连带起的涟漪都消失得静默。 “你一直在研究文化风俗,星象风水一类的东西吧,再深些的内容藏书阁里可找不到,不过,一国的长公主可以给你。” “你想回家,本殿可以帮你。”她停了下,犹豫着,软了声音,换了自称,眼含孤寂与期盼的说:“但这期间,你可以陪在我身边吗?” 实际上,就算他一开始选择了加入她的阵营,她也会考察他一段时间,现在无非换个由头罢了。 留他在身边后,只要他能不负她所望,她就有把握将他收入囊中。 卫戎听了这话,眼中升起一丝疑惑,进而便听她压抑了激动的情绪,缓缓道:“其实就算你不愿意做我的部下,也没关系,能做下属的人多的是,但只有你一个人才有可能是我的知己。”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人懂我,只有和我来自一个世界的你才有可能,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我真的好不容易才等到了你出现,只是做两个无关身份的朋友,也不可以吗?” 看着那双清亮明澈的双眸,他能感受到她无人可说的寂寞,她是真心渴望一个可以畅谈的朋友。 先是威逼,后是利诱,现在又打起了感情牌。 即使知晓她很可能在玩套路,他还是对她的条件动心了,也对她与他一样的孤独感心软了。 暗叹怕是躲不开这位长公主了,一番思索之后,卫戎决定赌上一次。 善心一起,他长舒了一口气,便把藏在心里的话吐露了出来,“既然要做朋友,那请殿下听卫戎一言,太面面俱到并不好。” “什么?”玄扶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在所有人面前,表现的一样完美,只会让亲者认为你是一只笑面虎,深不可测,难以捉摸。” “殿下身边的血亲,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明慧大长公主,都认为殿下别有居心,对殿下心怀戒备。” “那皇上,迟早也有一天也会这么想。” 他这番话说得轻声,像微凉的秋风,吹进了玄扶桑的心里,触动了那藏在深处的担忧,她的眼神有了一瞬的黯淡。 捕捉到了玄扶桑那短暂的出神,卫戎忽地发现自己无意中扳回了一成,不光她看破了善良是他的致命弱点,他也窥得了她对亲情并非无动于衷。 她似乎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冷情。 就在这二人因为察觉彼此相互看破,而有些沉默之时,门外忽然传来少年一声热烈的呼唤,突兀地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 “阿桑!” 敢在皇宫中高声呼喊的人极为罕见,玄扶桑马上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云岑。” 她马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不等他反应,便急忙把他带到了远处书架的隐蔽处。 她对着不明状况的卫戎安抚性地笑了笑,“本殿的小未婚夫有些爱吃醋,你先在这躲一下,千万别被他发现。” 没等他回答,玄扶桑又快速回到了桌前,做出了正在专心饮茶读书的样子。 而被在层层高大的书架完全掩盖了身影的卫戎,此刻却在心中不禁升起一丝疑惑。 爱吃醋? 按身份,他是她的表哥,又不是什么秘密情人,就算爱吃醋也吃不到他身上吧。 这样一躲,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而更有嫌疑了吗? 19吃醋(上) 这倒也不能怪玄扶桑草木皆兵,而是云岑的醋劲确实很大。 她到现在还记得当年仅八岁的云岑带给她的震惊。 那时正值先帝放出消息,要为玄扶桑挑选未来夫婿的时期。 云岑自从知晓夫妻将来要永远在一起,就一直处于一点就炸的高度敏感状态。 他既翘盼着先帝赶紧宣布结果,他好名正言顺地独占阿桑,同时又生怕阿桑被许给了别人,日后他便再不能跟在她身边,陪她一起玩了。 恰逢这时,先帝主持举办了一场围猎赛,说是想看看一众男儿的骑射如何。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此番很可能是在挑选驸马。 云岑以前一遇到这种有玄扶桑参与的事宜,势必会黏在她身边,不舍得离开一步。 可这次他却一直都用心竭力地参与各个项目,他小小年纪就天资卓越,武艺超群,就算是那些比他大的男孩,也没有能及得上他的。 因为一身火红锦衣的云岑太过耀眼,又每次都会在赢了后,高喊诸如“阿桑快看我!”“阿桑我厉不厉害?”之类的话,玄扶桑几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占据了。 而就在他赛马赢了,远远冲她得意挥舞马鞭时,意外发生了。 玄扶桑原本是在赛场外盯着他的,却突然被一阵欢呼声吸引,扭过头,好奇地望了过去。 原来是隔壁云家的四公子云青,他三箭齐射,正中靶心。 察觉了她望过来的眼神,云青对她施礼一笑,她自然也习惯性地对着他礼貌回笑。 见云青放了弓向她走来,玄扶桑心想,他有这般本领,即便是庶子的出身,前途定也不可估量。 没等他走近,她便目露对人才的欣赏之意,笑着赞道:“云青公子的箭术好生精湛。” “多谢殿下夸奖。”云青停在了不近不远的地方,谢礼行得落落大方。虽然他只有十岁,却也可以让人想见其未来英姿。 结果还没等她再说些什么,玄扶桑便瞥到云岑打马而来。 那平素对着她总是盛着糖水的眸子里,此时溢满了愤怒的火海。 在飞速经过二人中间时,他高高扬起了手中的马鞭,直接抽在了云青脸上,那俊俏的容貌上立刻就绽开了一道血花。 云岑的力度大到云青被抽倒在地后还滚了两圈,众人几乎都被这边动静吸引过来,却无人上前。 玄扶桑被他这意料之外的举动惊到,下意识地无声向后退了一步。 云岑随后便动作潇洒地跳下了马,盛气凌人地向这边走来,四溢的杀气丝毫没有折损他精致的五官,只衬得他眉目更加艳丽夺目。 云青在侍从的搀扶下急忙起身跪好,虽然静默不言,但玄扶桑发现,他不敢看向云岑的眼中满是惧意,连身子都在不停发抖。 侍从也不断磕头讨饶,“求小公子开恩!求小公子开恩!” 但那带着哭音的哀求根本没有让局面好转,云岑死死瞪视云青,用那撒起娇来甜而不腻的声音喝骂道:“贱人!” 话音未落,又是一鞭狠狠向着那张血肉翻飞的脸抽了过去,“你也配谢阿桑!” 那马鞭抽打皮肉的场面着实骇人,玄扶桑心生不忍,脱口而出,“云岑,住手!” 可这话却让云岑怒火更盛,他又扬起了马鞭。 玄扶桑见状,迈步上前,直接抓住了他拿着马鞭的手,“云岑。” 事实上,以云岑的身手,玄扶桑是拦不住他的,她能这么轻易地接近他,无非是因为云岑想接近她。 感受到她的温度,云岑当即便觉得自己心口发酸,连带着眼也有些发酸。 他缓缓回过身,瞧她终于又把视线只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他马上松开马鞭,反手紧握住她的手,凑得更近,可怜兮兮地让她看自己那肯定红了的双眸。 对着玄扶桑含着疑问的眼神,云岑委屈道:“还不是他自己犯贱,居然敢抢走阿桑的注意,你都不看我了。” 他轻轻摇了摇她的手,声音也连带着轻轻摇了摇,“阿桑,你不要同情他。” 见他眼中的情绪不似作假,玄扶桑低了低眸,不愿再看。 虽然担心云青,却又怕多看上一眼再激他愤怒,便只能盯着地上那条沾了尘土和血污的马鞭。 那马鞭用料珍贵,做工精良,在旁人眼中,它是世间难得的上品,而在云岑手中,不过是可以随意丢弃的玩具。 此事很快被告知上面,宴席间,先帝问起此事,玄扶桑本以为云将军必会大怒,严惩云岑。 然而云将军知晓后只是毫不在意地随意道:“区区一个庶子,岑儿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云岑听了后,也漫不经心,理直气壮道:“那家伙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儿子,我不会杀了他的。” 他眼神中显出几分难掩的倨傲,让玄扶桑想到了野性难驯的狼崽子。 是啊,云岑可不就是一只用云家和萧家的财富与权势喂大的狼吗? 玄扶桑本来觉得云岑虽身份尊贵,后台坚实,但不善谋略,因此并不适合做她的驸马。 可经此一事,她对云岑的地位有了更深的了解,再加上他反应这么大,若是她真的选了别人…… 何况,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去处,而蠢人自然也有蠢人的妙用。 最终,她和父皇不谋而合,驸马的人选定了云岑。 她相信,只要驾驭得当,她便能把野狼养成忠犬。 以后,云萧二家的掌权者,说不定会是她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听到开门的声音,玄扶桑刚抬眸看去,便见那年幼的狼王满脸欣喜地向她奔来,“阿桑!” 礼仪在这位帝都的小霸王眼中实在可有可无。心中无奈闪过,她冲他歪头一笑,眼中带了丝逗趣,回道:“云小公子。” 在帝都,无数人都唤他云小公子,但在云岑心中,玄扶桑永远都是唤得最好听的那个。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唤他,云岑脸上的笑更深了。 在停在她身边时,他又甜甜地唤了句“阿桑。” 随后他就只是紧盯着她,眼中闪着细碎的光,像是阳光下的宝石。 玄扶桑见他迟迟不说话,猜不透他来意,便问道:“云岑找我什么事呀?” 云岑刚刚被见到她的喜悦冲得思维一片空白,这时听她问起缘由,才回过神来。 他刚想开口回答,脑子里就冒出了今日一早五哥说过的话。 他能感觉到,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烫,耳尖都像是有星火烧了起来。 ———————— NP人:对外喷火龙,对内小白兔的云岑,有人喜欢吗? 20吃醋(中) 自昨晚圣旨一下,云涛便知晓大局已定,随即便推测出云将军今日很可能会放云岑出府,但一定不会很快。 想到云岑那院子里的小美人,他马上就计上心头。于是今日一早,云涛就有所预谋地赶到了云岑的院落。 果不其然,云将军的人还守在门口。 进去后,他便看到一身轻便打扮的云岑正在院子里练剑。 少年英气俊俏的脸庞上微带汗意,即便怏怏不乐,他的进攻也没有丝毫迟疑,依然气势全开。 虽然双方用的是木剑,但一旁陪练的侍卫在接招时还是相当吃力,那被动且狼狈的模样,远没有云岑从容帅气。 很明显,云小公子心情不好,正在刻意刁难对方取乐。 趁着云将军还没放人,云涛急忙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他飞速坐到了石桌边,大喊道:“云岑!” “干嘛?”云岑动作不停,脸上有几分厌烦。 云涛一脸我等你求我的表情,显摆道:“我有关于长公主殿下的好消息。”长公主殿下这几个字他还特地加了重音。 而云岑一听这话,眸中迸发出灼热光芒,脸上顿时阴雨转晴。 他使出轻松一击,就直接挑飞了对手的木剑,一脚将其踹倒后,云岑随手将木剑扔给了候在一旁的云祥。 他一边疾步向云涛走来,一边问道:“什么好消息?” 这一番动作做完,不过几息之间。云涛心中暗叹,这都第几个陪练了,云岑进步真是神速。过于悬殊的差距,反而让他连嫉妒的心都生不起来了。 “想知道啊,有条件。”云涛试探着问道:“你把你身边的婢女给我一个呗。” “都给你都行!你快说!”云岑都要急死了,哪还有心思管他要什么。 “那不行,我只能要一个。”毕竟是云夫人给云岑挑的人,云涛可不敢太过分,“你先坐,把她们叫来给我挑挑呗。” “云祥,上茶,去叫人。”见程序这么复杂,云岑有些等不住,并没有坐下,“五哥,你没骗我吧?到底什么消息?” 眼见云岑脸上有了几分不耐烦,云涛稍微露了点底,“不出一天,二叔就会下令放了你。” “真的?” “当然。”云涛眼见云岑转身要走,上次的教训让他一把拉住了云岑,“你做什么去?” “去更衣啊,要见阿桑,当然要提前打扮好。”云岑回答得理所当然,令云涛有些无语。 就在这时,做事干净利落的云祥,已经把那四个少女带到了。 云岑瞥到上次带去宫里的那两个,脚步一顿。 他想起上次阿桑见她们似乎没有很高兴,不讨她欢心的人,本来也没什么必要留着了。 不过,好像剩下的阿桑还没见过,万一她喜欢呢…… 阿桑欣赏的女孩子一直没有固定风格,无论是擅长诗词歌赋,还是吹拉弹唱,无论是小家碧玉,还是雍容华贵,合了她的眼缘,她都会喜欢。 这样的她看似好哄,实则让人难以捉摸。 云岑指了指那两人,对云涛道:“这两个可以给你,剩下的不行。” 见他加了限制,云涛顿时来了兴致,“哟,怎么改主意了?剩下的莫非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云岑不疑有他,坦然自若,“我要带她们去见阿桑。阿桑向来喜欢欣赏美人,她见了她们后,说不定会开心些。” 云涛满脸不可置信,他想到什么般,立马倾身凑近云岑,严肃问道:“你之前没有带她们进宫,给长公主殿下看过吧?” 当然看过了,可云岑牢记着玄扶桑的吩咐,他之前进宫一事不适合跟别人说,便脱口而出:“没有啊。”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再加上察觉云涛反应异常,他飞快问道:“你这是什么反应?” “正常反应。”云涛放下心,继续坐正身子饮茶赏美人。 “不过想想,你肯定没把人带进宫去过,你要是真这么干了,长公主殿下一定会吃醋的。” 就凭她血溅东宫的手段和胆识,这四个容色倾城的小美人哪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云岑本来想走的脚步再次定住,一时之间,他有些恍神,喃喃道:“你说……阿桑会吃醋。” 说完这句话,他忽地笑了。 笑得像只早已习惯了饿着肚子孤身觅食,却突然被主人丢了一大块肉的小狗。 突如其来的幸福和满足瞬间填满了他,那种吃撑到的感觉竟很是陌生。 云涛被他的笑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是什么反应?”他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啧,你管我呢?”云岑将面上喜色收敛了,双眸一眯,透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 可惜语气里的狂傲没能多坚持半秒,嘴角又控制不住的弯了起来。 他咳嗽了下,将涌上来的羞意与渴盼咽下藏好,故作好奇问道:“五哥,阿桑她为什么会吃醋呀。” “这还用问,女人嘛,都是善妒的。”云涛丝毫没意识到云岑的小心思,不甚在意道:“虽然长公主殿下还小,但想来都差不多。” 听了这答案,云岑的嘴边克制不住的笑意淡了些,声音也压低了点,“不是因为这个,重说。” “啊?不是因为这个?”云涛有些摸不着头脑,继而了然般挑眉笑道:“因为,你这些婢女都很漂亮。” 云岑脸上的表情几乎要被恼怒占据,他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再漂亮能有我漂亮?” 那双桃花眸中已经带了丝威胁的意味,“重说!” 云涛被他这动作一惊,暗自腹诽,哪有男人喜欢说自己长的漂亮的? 他明明记得,云岑很小的时候,最忌讳别人说他漂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傲了,而且现在还越来越臭美了。 云涛的思绪转了八百个弯,却依旧没有明白云岑到底想听什么。 云祥自小侍奉云岑,对其可谓十分了解。眼见着自家小公子心情愈发不好,他急忙壮了胆子,上前殷勤道:“奴才知道。” 见小公子看过来的眼中满是已经藏不住的期待,云祥低首恭维道:“长公主殿下会吃醋,是因为长公主殿下喜欢小公子,不想看到小公子身边有别的女子。”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云岑只觉得胸腔里流进一股甜,勾得笑意从心底溢入双眼。 那波光流转的眸子中,仿佛顷刻间便盛开了朵朵桃花。 “原来如此。”他故作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可眉梢间的喜悦已经彻底暴露了他。 云涛见云岑这傻样,心中鄙夷,他以后一定被长公主吃得死死的。 在嫌弃之余,一丝担心也冒了出来,云岑对长公主如此用心,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但云涛又想到,等云岑接触到其他女人,估计就不会这样了,那丝担心就烟消云散了。 ————————— NP人:云岑有点子心眼,但不多。 21吃醋(下) 传令的人刚走近云岑的院子,就见到了早就换好衣服,神采飞扬,等在门口的云岑。 云祥也早就备好了车,他一路又快又稳驾着马,刚赶到宫门口,就见云岑快速地跳下了车,独自进了宫门。 对于出行不喜欢带任何下人的小公子,云祥早已经习以为常。 小公子身边没有贴身婢女,自然不会带外间侍奉的丫头进宫。 而小公子又恨不得长公主殿下身边全都是女子,他怎么可能主动带男子到长公主殿下面前呢? 云祥很清楚,自己能跟在小公子身边多年,不过是仗着相貌只是清秀罢了。 但凡长相有几分出挑的,纵然不敌小公子,也会被其不喜,之前的云佑哥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才被踢下去的。 即便云祥是云岑最亲近的侍从,他也没有多荣幸,也就在长公主殿下眼前露过几次脸罢了。 但出乎云祥意料的是,凭着仅仅几次面对面的机会,长公主殿下竟然记住了他。 那个盛夏的晌午在记忆里是那么清晰。 她叫他名字时的语气是熟稔的,将撑开的伞递给他时的神情是柔和的。 她只是让他为云岑遮阳,可她的伞,却真实又短暂地给予了他一刻阴凉。 他根本没敢让小公子看出他内心的受宠若惊。 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却只有他自己注意到了,他弯腰接过伞柄的手都有丝止不住的颤抖。 云青的痴心妄想尚能被云岑察觉,激起他的怒火,可云祥,根本就是云岑不屑一顾的蝼蚁。 佩戴着先帝钦赐玉牌的云岑,在宫中一路畅通无阻。 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向玄扶桑求证云涛的话。 问过栖鸾殿的宫女,得知她在藏书阁,他便直奔那而去,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的心越发兴奋地跳着。 到了藏书阁后,他丝毫没有察觉附近隐秘的异样,怀着比往常还要激动的情绪,他一边唤她,一边急冲冲进了门。 但当隔着一步之遥,面对玄扶桑的发问时,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羞意点燃了,以至于有些说不出话。 但他云岑是谁,做事怎么能畏手畏脚呢? 悄悄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降了点温,他故作大声地问出了想知道的问题。 “阿桑,我上次带那两个婢女来见你,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问得快速且坦荡,却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霎时,玄扶桑想了很多,这话她要怎么回? 若是云夫人发现了,很可能会直接杀了那两个少女,不会来让他问这种话。 那会是什么人让他问出了这种话? 出于安全,玄扶桑选择了保险的回答。 她如平时一般,温柔和煦的笑意分毫不减,“没有啊。” 这笑容让云岑的心停跳了一瞬,阿桑的反应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他忽然发现,和他不一样,她从没有在他面前害羞到脸红过,也从没有警惕过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女子。 虽然他身边确实没有,但阿桑怎么能不过问呢?她怎么能一点也不在意呢? 看着她温暖人心的笑,那夜泪光点点的阿桑,在他脑中突兀地闪现。 那种他和阿桑之间隔了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阻碍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像一座看似可以轻易夺取,实则固若金汤的城池。 他自认骁勇善战,可对着这看不到起始的城墙,寻不到位置的城门,他根本没办法尽情厮杀,攻城略地。 他既不甘心鸣金收兵,也不愿意转移阵地,只能紧贴在外围,日夜巡逻,企图找到一丁点可以进攻的缝隙。 他心里忽然有点堵得慌,连眉头也蹙了起来,语气有些认真低沉,“阿桑,你为什么没有吃醋?” 玄扶桑观他面色,觉得他似乎有些失望,竟像是希望她吃醋的模样。 她心下存疑,没有立即回话。 他却更急了,紧接着问道:“阿桑,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她们,对不对?” “就算没有很讨厌,也一定有那么点不喜欢的,对不对?” 一方面,他既为她可能吃醋感到窃喜,另一方面,他又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本来是想,一旦听到她承认吃醋,他就立刻澄清自己。 但见她不肯先说,那就只能他先说了。 “只要你说不喜欢,我就立马把她们通通处理掉。” 处理掉? 玄扶桑心尖一颤,语气中带了疑问意味,“你要怎么处理掉?” 云岑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喜悦,她既然问了,就证明她是在意的。 “五哥似乎很喜欢她们,我都扔给他好了。” 他伸出了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凝视她的双眸,许诺般道:“我只喜欢阿桑一个人。” 他一点也不想像父亲一样,有那么多小妾姨娘,今天陪这个,明天找那个,惹得母亲烦心。 他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他,眸中满是对夸奖的渴望。 玄扶桑面上神情平淡,心中止不住渗出一股阴冷的苦意。 若她没有生在这大玄王朝的皇家,她怕是也难逃这般被主人随手赠送的命运。 何况,就算她贵为长公主,不也还是要听他将恋人之间的底线原则,说得如同甜言蜜语。 她的确喜欢他。 她喜欢他令人见之难忘的容貌,喜欢他烈阳般炽热的笑容,喜欢他如此单纯赤诚地喜欢着她。 可除此之外,在她对他的感情里,比这几分喜欢多得多的,是毫无止境的利用与提防。 一只在她面前毫不避讳,轻易咬断别人咽喉讨赏的幼虎,就算它会像小猫一样,躺倒在她腿上撒娇,露出柔软的腹部求她抚摸,玄扶桑也从来不会忘记,它终究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 见玄扶桑还是没说话,云岑想了下,虽然她平时都对下人很仁善,但万一她这次其实很生气,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呢? 毕竟阿桑是会躲起来偷哭的女孩啊。 他眨了眨眼,歪了下头,随意问道:“要不,杀了?” 忽然,云岑听到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碰到了书架。 他眉头一皱,迅速偏头向着声音来源看去,语气微愠,“什么人?” 居然敢打扰他和阿桑的独处时间,真是该死。 22药味 玄扶桑心里闪过一瞬慌乱,反应却十分迅速。 她飞快地伸出手,轻柔地抚上了云岑的脸庞。 缥缈的淡香丝丝缠绕上来,云岑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勾走了。 趁他呆愣,玄扶桑很轻易地就将他的头扭了回来。 她内心恢复了镇定,眼神中泄露出一丝让他看得分明的心虚,轻声说道:“是我的宫女,在整理我要用的书。” 他既然希望她心生嫉妒,那就给他看好了。 仅剩的一分理智让云岑觉得奇怪,那为什么不给他行礼,反而藏在书架后面? “可是……” 他刚想回眸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被他发现了还不出来请罪,却被玄扶桑贴在他脸上的手拦住了。 “不许看。” 她凑近了半步,那香味更清晰了,云岑的脑子彻底混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只能看见她低垂了眸子,嘴唇一张一合。 故作强硬态度的温柔声音,飘着几丝酸味的话语,就一字一字钻进了他的耳朵。 “她生得很美,所以你不可以看。” 在她抬起眼帘看向他时,云岑敏锐地发现了,她没有笑的眼神中隐藏着罕见的任性。 方才还有些闷堵的心,此刻顿时觉得海阔天空,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他立即不假思索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才不想看呢,谁都没有阿桑美。” 其实若单论相貌,玄扶桑虽然生得灵秀清丽,却并非世间绝色。 何况云岑喜爱的向来都是明艳霸气的富贵花。 但是因为心怀喜爱之情,她的一颦一笑对他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只要她一出现,哪怕仅是一个背影或是侧脸,他的眼中便再容不下任何人了。 此时的阿桑,不同以往笑时的柔和,或者哭时的冰冷。 这样的她,透着一种让他心痒难耐的可爱。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终于再次见到了阿桑不为外人所知的一面。 扑通——扑通—— 在不断加速的心跳声中,他仿佛听见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城门轻启的声音。 但被惊喜的浪潮淹没的他,却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疑惑地挑了下眉,又朝她凑近了些。 如此一来,他们之间已经近得裙摆相交,像极了贴身拥抱。 玄扶桑猜不透他这不知缘由的动作是何意,只能保持身体不动。 他刚才已经被她稳住了,怎么现在又一副察觉了什么的表现? 她忍住了后退的本能,状似无辜地,在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云岑?” 云岑并没有回答,他缓缓低首,朝她脖颈间靠近,仔细地嗅了下她的香味。 微烫的呼吸,燎到了她赤裸温凉的肌肤,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玄扶桑微微皱了下眉,清婉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难掩的抗拒,“云岑?” 可云岑却并没有起身,反而换了目标,转向了她的左肩。 他终于找到哪里不对劲了。 调香是阿桑的爱好之一,也是她擅长的领域之一。 不过,她很久没有换过身上用过的香了。 那香名唤水月,是她年幼时亲手调的,味道很是独特。 离得远时,根本闻不出来。 就算走近了,也若有若无,只会让人疑心是微风从哪里裹挟而来的香气。 只有离得很近很近,就像此刻的他与她时,才能无比清楚地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清雅的暖香使人舒心忘忧,沉溺其中的同时,又延伸出一缕沁凉,提神醒脑,让人被迫从中抽离出来。 因为阿桑用的时间太久,那味道就像她一样,早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但此时,熟悉无比的香味里掺杂了丝别的什么,隐隐约约泛着点苦。 仔细辨认了下,确定自己没闻错,云岑抬起了头,站直了身子。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满含纯粹的欢欣笑意,语气中有一丝惊奇,“阿桑,你换了香吗?” “……” 没想到药的味道那么淡了,居然还能被他闻出来。 因为带着毒,她的伤口愈合得有些慢,现在虽然好了很多,但还在用着药。 玄扶桑思绪翻滚了片刻,犹豫着回道: “你把那几个婢女的奴籍消了,给她们一笔钱,放她们出府好了。” 云夫人没有选择家奴,反而从外面买了女孩回来,想来也是等云岑知晓情爱后,就会把她们遣送出府。 如今得知云岑心意,她便可以参与其中了。 话题转得太快,本来还等着她夸他厉害的云岑有点没反应过来。 “啊?” “我们在皇陵附近遭遇了伏击……” “你受伤了!”云岑马上反应过来是药味,他大惊失色,“伤到左肩了?” 他脸上的担忧越来越重,“这么多天还没有好,难道伤得很重吗?” 其实没有很重。 她捉住了他想要触碰她肩膀的手。 “有一点重。” 看着他满眼的惊痛心疼,玄扶桑道:“国寺有僧人说,若我未来的夫君因我造杀孽,日后我怕是还有血光之灾。所以你千万别杀她们。” 依他每年都会为她去国寺求平安符的虔诚,应该会听进去些。 “杀孽?”云岑眼中浮现一抹血腥杀意,“我从来不信那些鬼东西。就算有,那也该是我来背。” “要是哪路神佛敢让阿桑有血光之灾,我就烧光他的寺观,杀光他的信徒。” 玄扶桑:…… 所以他是认为坏的不灵,好的灵吗? 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反应,不愧是云岑。 想到他刚才的欢喜模样,玄扶桑马上转换了策略。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听我的。”因为放低了语气,她的声音显比平时多了几分柔情可怜。 “我实在不忍心,你放她们平安出府吧,好不好?” “好好好,我答应阿桑就是了。” 她仅仅表现出了一点希求,云岑眼中杀意就瞬间消散了,连声音都软了。 很好,她又掌握了一项让云岑听话的技能。 “还疼不疼?” “现在已经不疼了。” 她的眼神中含着几分遗憾。 “要是云岑当时在就好了,如果有你陪着我的话,我当时就不会觉得很痛了。” “我真是不懂,父亲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跟去。” 听她这么说,他攥紧了拳,那明媚的双眸黯淡下来,充满了后悔自责。 “他甚至都没有告诉我你受伤了。” “这也不能全怪云将军。”她握住他的拳,以安慰的态度让他放松下来。 “你还不是我的驸马,又没有入朝为官,以什么身份跟去呢?” 她想到什么般微笑起来,“辰儿的登基大典在即,我以后也要跟着他,在殿上处理政务。” “云岑要是可以入金銮殿就好了,那以后我们就都可以经常见面了。” 他身上虽挂着虚职,几乎每日都现身演武场,但从来没有入过朝堂。 尽管云夫人和云将军都想他早些入朝,但他只喜欢打打杀杀,不喜欢在殿里呆立着听那些啰嗦又无聊的谈话。 见云岑面色依旧不好,她又说道:“我到时安排人候在金銮殿外等你,你若下了朝想见我,便去寻她。” “如果方便的话,她就会领你来找我,这样你就不用再花费时间去询问我的动向了。” 以后宫中多了卫戎,他再随意进出,只会突兀地打破她的计划。 玄扶桑在趁机安排他近日的去处,云岑却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件事。 他想看看她伤得怎么样了。 但是那个部位…… 就算是一向不拘礼法的他也知道,这种请求并不是可以直接说出口的。 满心的焦躁与忧虑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23如愿 想到阿桑平日深受宫人爱戴,再加上他自己用旁人血泪浇筑的杀名,云岑相信,就算书架后的那宫女听到了什么,她也绝对不会,不敢传扬出去,坏了阿桑的名声。 但是…… 无论玄扶桑答应与否,这种私密的请求,他一点都不想被外人知晓。 “阿桑,你让那宫女出去,好不好?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可我的书还没整理完。” “一会儿不行吗?什么时间都可以呀。”他的语气有些着急了。 玄扶桑不以为意,她还不想放卫戎回去。 思索少顷,她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要不,我们这么说话?她听不到的。” 她眼中流露出的顽皮狡黠,让云岑想到了之前遇到过的小狐狸。 她的吐息拂过他的半边身子,如有电流窜过,霎时间就酥麻了。 另半边却还处于焦虑的火焰中,叫嚣着快点让那个宫女出去,他想看她到底伤得怎么样。 挣扎仅在转瞬之间。 云岑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她身上的香气死死网住,根本就动弹不得。 对刚刚这般耳鬓厮磨的贪恋,终究还是战胜了他对可能泄露隐秘的不愿。 既然阿桑说她听不到,那她一定就听不到。 放下心来,他学着她的动作,贴到她耳边。 天啊,实在太近了。 他不敢再看她,果断闭上了眼。 整个世界安静寂静下来,只剩下了她的味道,和他怦怦的心跳。 “我……我想看看你的伤处……” 没等到她回话,他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观察了下阿桑的表情。 她皱了下眉,面上惊奇不解之余,还带了一抹不情愿。 “我真的只是担心你,没有要……要唐突你……的意思……” 他又忧又急,说出的话连他自己听起来都像是在狡辩。 眼见阿桑虽然面上还挂着笑,但双眸已经渐渐没了笑意,静如幽潭。 他愈发想要说些什么,让她允了他。 突然想到阿桑方才说让他把那些婢女送出府,可是好像有一个已经被他送出去了。 说实话,他捉摸不透阿桑善心的底线在哪里。 说不定她也想要放那个出府呢? 电光火石之间,他脱口而出:“我来之前,已经答应了五哥给他一个婢女,如果你给我看的话,我就……” 他卡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要命,怎么听起来更像登徒子了? 阿桑眼中有一抹冷芒闪过,连嘴角的弧度也抿直了。 她冲着他的耳朵小声道:“你就,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周身的香气好像也随着她的语气凉了几分。 他立刻回道:“我就把那个婢女要回来,一起放出府去。” 微小的声音不减斩钉截铁的气势。 “哦?所以你之前是打算瞒着我了?” “不是!” 他慌乱地甚至忘了控制音量。意识到后,又马上降下了来。 “我是刚刚才想起来,我真的没有要趁机威胁的意思……” 云岑只觉得越描越黑,无望又沮丧地低垂了头。 玄扶桑当然知道他并没有一睹春光的歪念头。 他的小心思虽然多,但根本瞒不了她。 至少目前为止,他还从没有想过那些风月之事。 不过,她并不想立刻就表现出理解的姿态。 古人眼中的大事,她答应地很容易反而会显得奇怪。 同时,她也在思考,如了他的愿,能达到她什么目的。 首先,自然是能帮到那个女孩,云涛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货色。 其次,云岑会更直观地看到,他现在的位置,是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的。 她不想刺激辰儿,惹他伤心,却很想刺激一下云岑,确保他能如她所愿,入朝为她保驾护航。 是时候该让他知道,如果想要离她更近,获悉她的第一手消息,就要大权在握。 而权势这东西,可不是每日泡在演武场就能得到的。 就在云岑快要堕入无尽深渊的时候,玄扶桑的温声细语拯救了他。 “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她的嘴角重新勾起了笑,他阴暗的情绪也随着她眸中的容谅放松了下来。 随即,她又正了神色,果决地附到他耳边,“云岑,我希望你清楚,我给你看,不是为了那个女孩,而是因为我相信你。” 毫无保留的信任语气,让她呼息间的温度晕染了他的心,暖洋洋的,有点痒。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你也要照你刚才说的做,你要对我说话算话才行。” 完全是毫不犹豫,他连忙点头点个不停。 至于对云涛出尔反尔……他根本不在意。 反正一直以来,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没人敢说他的不是,更别提忤逆他的决定了。 虽然思想上放得开,但当真要解开衣带的时候,玄扶桑的动作还是有了一丝停滞。 不出意外,云岑会是她未来的夫君。 就算以后有变,她左后肩上又没有任何胎记可以让他指认。 而卫戎的位置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他也绝不是会偷看的人。 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玄扶桑仔细在心底过了一遍,再次确认了此事对她有利无害。 云岑只见她眼神坚毅中隐了一点羞,缓缓转身,背对着他,调整了一番。 素手轻抬间,阿桑那被衣物遮盖住的,凝脂温玉般的肌肤就入了他的眼。 火灼般的羞意卷土重来,更甚方才。 阿桑的动作几近无声,然而,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快要炸破他的耳膜了。 随着衣物下移,云岑的一切梦幻悸动,都在看到突兀的疮痂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尚存一息的理智拼死压抑着怒火和心痛,他立即上前一步,想将那伤看得更仔细。 玄扶桑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瞬间便想要穿好衣服。 云岑发觉她的意图,臂腕一动,直接捉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向上拉衣服的动作。 与她体温相触,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 她只是扭头给了他轻飘飘的一眼,他就飞速收回手,朝后退了一步。 24良人与爱人 在云岑松手后退时,玄扶桑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衣着,恢复了一贯的端庄从容。 尽管时间极短,熟悉各种创伤的云岑还是看出了异常的地方。 飞刀造成的伤再过叁四天就快要完全愈合,然而这恢复速度不对,而且看起来像是要留疤。 传说中,沉神医的医术冠绝天下,怎么会好得这么慢? 难道是有毒…… 在阿桑被人袭击的时候,在阿桑受伤的时候,在阿桑忍痛的时候,他远在帝都,什么都不知道。 他错过了所有的危险时刻,就连事后,也没有任何人来告知他。 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悲愤和愧疚充斥了胸膛。 他呼吸有些不稳,刚想说些什么,阿桑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见她用食指抵住了自己的唇,示意自己轻声。 他明白过来,自己的失态让她担心了。 玄扶桑见云岑沉重地点了下头,她便慢慢松开了手,还没等放下,就被他重新握住。 “飞刀上有毒是不是?” 她完全没料到,他竟然只瞧了一眼就猜出了始末。 云岑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那之前她说的“有点重”岂不是要被拆穿了? “这只算伤得有点重吗?这明明是很重!” 就算降低了音量,也依然能从中听出他激动的情绪。 平日在云岑眼中算不了什么的伤痕,如今烙在玄扶桑身上,他却觉得半点也不能忍受。 看着她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神情,太多暴戾的念头堵胀在他的心口,不断地碰撞摩擦,却寻不到一丝发泄的途径。 就在他濒临爆发之际,阿桑紧紧反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也附了上来,温柔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云岑,这不是你没陪在我身边的错,你千万别生自己的气。” 安抚人心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眼中多了几分憧憬与希冀。 “不过,如果以后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第一次坐于金銮殿上,太陌生了,我有一点怕。” 听她这么说,云岑立刻压下了万端思绪,郑重其事的样子仿佛发下了誓言般,“我会陪你的。” 见云岑走时还是潜藏怒火的模样,玄扶桑心想,按他的性子,罪魁祸首康王不能动的话,估计会去演武场发泄一番。 “卫世子,你可以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转身便对上了卫戎那俊雅的面容。 他正从容不迫地路过一排排书架,徐徐向她走来。 一席白衣似冰雕雪砌,眼神流转之间,像是能把人带到烟雨朦胧的江南。 这个气质超凡脱俗得像是书中灵,画中仙的少年郎,没能让玄扶桑多看一眼。 吸引了她注意力的,是他腰间所系,代表着卫世子身份的凝翠玉佩。 她脸上的笑多了一抹善意的调侃,“这就是,我不喜欢佩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原因。” 之前碰击的声音,结合出现的时机…… 玄扶桑猜,可能是卫戎听到云岑说要处死无辜之人,心中担忧,一个不注意,那玉佩就碰到了书架。 这个人,看似无情却有情呢。 卫戎没想到她居然没有任何要怪罪他的意思,言语间反而将身份尊卑带来的距离感模糊化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略看了一圈。 她身上的确没有什么璎珞玉佩,手镯耳珰等饰品。 连发饰都是几支简约淡雅的珍珠绒花,没有任何流苏。 “多谢殿下,卫戎受教了。”他端正地行了一礼,想要重新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 “其实,方才的确也怪卫世子。”洞见他的心思,她笑弯了双眸,“你应该试着多相信我一些的。” 卫戎暗叹,她的确很擅长与人交往。 清甜的笑容,悦耳的声音,友好的氛围,真的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面对他的刻意疏远,她的反应是如此轻松。 仿佛她不是被他拒之门外的陌生人,而是一阵和风,不带任何攻击性地穿过了他筑起的藩篱,吹进了他的心房。 没有人能拒绝她不期然的靠近,纵然冷情如他,也很难。 可即使萦绕身侧的风再舒爽,也终究是风。 猜不透,抓不住。 虽然后面二人说了什么他没听到,可仅凭前面,他也能觉察,他们的谈话节奏完全由她主导。 她那位小未婚夫情绪的一起一伏,也都在她掌控之中。 因为变化是从小到大日积月累形成的,身边所有人大都已经习惯了玄扶桑和云岑的相处模式,很难发现其中的奥妙。 但作为第一次接触的旁听者,卫戎敏锐地窥探到了。 玄扶桑的精准调动,已经恐怖到了让人汗毛直立的地步。 像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她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我这个小未婚夫怎么样?” 怎么样? 是个光听声音都能闻出血腥味的恣意少年。 他随口便能说出要打要杀的话,而她却在周旋间拦下了他的恶行。 她与他并不是同一类人。 卫戎如今亲眼看到她和传言中一样心底善良,看向她的眼神比先前更加坦率真诚。 “实非良人。” 玄扶桑简直要笑出了声,“有趣。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大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云岑与她,是金童玉女,再般配不过。 “他会是我的良人,可惜,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爱人。”她面上现出怀念与怅惘的神情,“我心目中的爱人,最起码要和我叁观相似吧。” 与他相差无几的普通要求,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听起来竟有些荒缪。 这让他再一次感知到一个事实——眼前的长公主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遇到的同乡人。 他有些失神的喃喃出口,“在这个世界,遇到这种人的可能性,估计连十亿分之一都没有。” “十,亿,分,之,一?” 她重复了他随意说出的数据,稳操胜算地轻轻摇了摇头,“我的算法不是这么说的。” 卫戎有一瞬停顿,“莫非,殿下知晓这个世界上的人口数量,有精准的答案?” 那她也未免过分强大了。 “不是。”玄扶桑脸上的笑意恬淡无争,看向他的双眸澄莹剔透。 “在我看来,没遇到那人之前,几率是百分之零。遇到了,就是百分之百。” 他低眸静思了下她的话。 初听,毫无逻辑,细想之后,倒也有一点道理。 感觉,这位长公主殿下似乎很悲观,又很乐观。 他再抬眸看她时,不得不承认,对与她相伴的未来时光,先前心底的那点排斥快要消失殆尽。 甚至,还多了一丝期待。 25姐弟 国丧最后一天的黄昏时分,玄瑞辰和玄扶桑踏着渐渐消逝的余晖,从供奉着皇族历代先祖牌位的千秋殿中走了出来。 候在门外的李文忠见状上前行礼,动作娴熟标准,一看就是常在御前伺候的人了。 “陛下,殿下。” 作为先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大太监,他现在虽然仍任内侍监总管,但大小事务已经在渐渐交移给新人,其中就有他的干儿子,小安子。 姐弟俩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都对侍奉父皇已久的李文忠表示了尊重。 “李公公,”玄扶桑问道:“姑姑今日中午也来给父皇上香了吗?” “回殿下,是的。自皇陵的队伍启程,至今未断过。” 玄扶桑和玄瑞辰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姐弟俩依照规矩,一直都是早晚各上一次香,明慧大长公主这般行径,明显是想和他们错开。 玄扶桑神情间带了谦恭谢意,莞尔道:“麻烦李公公了。” 李文忠连忙低首弯腰,“不敢当,殿下折煞老奴了。” 玄瑞辰随意地望了一眼天色,回眸看向玄扶桑。 “皇姐,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该去宁心殿了。” 然后,他又将目光移向李文忠,语气不复对着玄扶桑时的温顺,多了分上位者的不怒自威,让人听了便心生臣服之意。 “李公公止步吧,不必跟到殿门了。” 言罢,玄瑞辰便迈步向前。 千秋殿的宫人一齐跟在李文忠身后行礼,“恭送陛下,恭送殿下。” 李文忠心中感叹,陛下的声音纵然稍显稚嫩,但那通身掩不住的尊贵气质,倒是像极了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先帝。 抬眸时,眼尖的他注意到,皇上虽因着礼法比长公主先行半步,心却还一直牵挂在长公主身上。 微微偏头的小动作,瞥向长公主的隐晦目光,都是不可辩驳的证据。 李文忠也算是看着姐弟俩长大的,见二人的感情如此好,他倍感欣慰。 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由衷地期望着,先帝的担忧不会成真。 出了千秋殿门,是一段寂静的长巷,此时姐弟二人身边只剩了各自的亲信。 玄瑞辰慢下一步,不动声色地与玄扶桑并肩而行。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她看去。 他们本来计划,晚膳后,以送明慧大长公主出宫为由,去宁心殿给太皇太后请安。 没想到下午,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竟先来了紫宸宫传话,请他们前往宁心殿用晚膳。 这意外之喜让姐弟俩都有些放松。 见玄扶桑欣赏着远处的夕阳,面上噙了一抹舒心的笑,对美景感触不深的玄瑞辰,也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皇姐总是这样,会因为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而目露欣赏,心生愉悦。 日月星辰,风花雨雪,在她眼中似乎总有着别样的魅力。 他的不解,丝毫不会阻碍他因为她眼中的光芒而倍感欢畅。 心底的柔情如海浪般不断翻涌,每一滴水都在轻唤他最珍重的称呼,“皇姐。” 玄扶桑一回头,恰对上了他温情脉脉的双眸。 这一刻,霞光流淌下来,两人被微风吹得纠缠难分的发丝上仿佛跳跃着碎金。 玄扶桑眼中的他,矜贵轩昂,犹如真龙在世。 玄瑞辰眼中的她,温婉清扬,仿若救世神女。 他与她,都因为忽然陷入对方眼底的柔软而失了神,步伐也默契地停滞了下。 玄扶桑很快恢复如常,随即想到自己竟然看年幼的亲弟弟看呆了,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笑容甜到了玄瑞辰心底,让他也笑地更深了。 看着他昳丽的五官,她突然好奇,他长大后的样子,和云岑相比,谁更好看? 见他没说话,她歪了歪头,“辰儿,你叫我?” 被她的声音拉回了神,玄瑞辰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唤出了声。 他飞快想了一圈,关于太皇太后,关于卫世子,关于明慧大长公主…… 所有问题她在此之前都已经交代完毕,此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缓解他的尴尬。 大脑放空的瞬间,那个没有被满足的要求又冒出了头,将原本快要飘起来的心又压了回去。 “皇姐,明日,你真的,不能和我一起吗?” 历任新皇登基都要先在圜坛祭天,而祭天期间,圜坛是不允许女人进入的。 “我倒是想陪你,可规矩就是规矩。” “我是皇帝,不能把规矩改了吗?” 因为想要姐姐陪着自己,所以要改沿袭了多个朝代的规矩吗? 辰儿好可爱啊。 “规矩当然可以改,不过要先取得官员的认同。明天的话……” 她宠溺的眼神中多了无奈,“时间太短,来不及呢,等以后吧。” 玄瑞辰闻之低下了头,眸中失望再显,连迈出的步伐也沉重了些。 他其实也清楚,即便做了天下之主,也不代表着就能随心所欲。 一踏进了宁心殿的房门,二人便闻到了清新静神的香气。 太皇太后与明慧大长公主正端坐在榻上饮茶,沉神医则在给一旁的卫世子号脉。 神态轻松的明慧大长公主,虽在关注着沉神医的动作,但已经远不如之前那般紧张。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调理,卫戎的身子已经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玄扶桑心下赞赏,玄瑞辰,太皇太后,卫戎,沉神医在同时调理三个人的身子的情况下,依然能做到游刃有余。 不愧是父皇手下费尽心血才寻到的世外高人。 也不知道当年父皇是用了什么条件做交换,才得到了她的效忠。 只可惜,从古至今,心病难治。 即使有神医之名的她,也只将先帝的生命延续了六年。 玄扶桑每每见到沉神医,心中感慨的同时,也有一个疑问徘徊不去——父皇临死前,将这位沉神医留给了谁。 是他们姐弟,还是只有玄瑞辰? 她每次都想找个合适的时机问出来,可又每次都会担心这问题太过尖锐,所以从未说出口。 在和沉神医直接接触时,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从之意。 玄扶桑不免怀疑,父皇是不是把约续到了他们姐弟二人身上。 她虽然希望如此,但潜意识里却根本不信。 要不然,她也不会放弃医术更高明的沉神医,反而把逊上一筹的蝉雨培养成自己的心腹了。 在她看来,父皇身为人君,怎么可能不清楚,忠于两个人,便是对谁都不忠。 而在她与辰儿之间,父皇会选择谁,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26兄妹(上) 姐弟俩行完礼后,太皇太后就立刻命他们起来,吩咐下面人传膳。 明慧大长公主在伸手扶玄扶桑起身时,顺势就问起了她的伤。 “劳姑姑挂心,余毒已经彻底清除,没事了。” “没想到康王竟然如此心狠,胆敢对陛下使这等阴毒手段。” 不同于之前的默不作声明,明慧大长公主此时的表情和语气里多了恰到好处的打抱不平。 玄瑞辰仔细端详了下太皇太后的面色。 她脸上虽没有太多变化,看向玄扶桑的眼中却有怜爱流露。 他心下稍定,在晚膳将尽时,亲自倒了茶,双手呈给坐在他旁边的太皇太后。 “皇祖母请用茶。” 太皇太后接茶的动作一顿。 玄瑞辰乖巧懂事的神情,端方有礼的姿态,以及那一双酷似其父皇的丹凤眼,都让她想起了先帝年幼时的模样。 她接过茶后并未饮,只是盯着他。 玄瑞辰疑惑朝她看去,透亮的双眸像是盈了一泓清泉。 她面上生出了对过往的怀念,眉眼舒缓,慈祥含笑地开了口。 “先帝在时也经常给哀家奉茶。” 记忆被打开阀门,倾泻而下,情感却如涓涓细流,蜿蜒不绝。 “他从小就是最听话的,孝顺父母,尊敬兄长,爱护妹妹。” 她这番话,是自头疾发作后第一次提起康王。 桌旁所有人面上不显,心中却都或多或少有所讶异。 在旁随侍的宫人们,更是每一个都屏住了呼吸。 “可是像先帝这样好的男儿,居然这么早就走了,连他第一个孩子也走得那么快。” 这下,整个房间更静了,谁的呼吸重了几分都听得分明。 “凌霄当年怀孕的时候,哀家就在想,先帝的孩子到底会是什么样……” “晗儿刚生下来时,凌霄身弱,便把他托给了哀家扶养。” “可怜晗儿从小就病痛缠身……” 想到伤心处,她眼中浮上悲凉。 “皇祖母。”玄瑞辰皱了眉,急忙出口阻拦了她继续想下去。 太皇太后闻言深吸了口气,将悲伤的情绪收敛好,她抬眸环视了周围一圈。 见女儿与三个孙辈脸上都有着深浅不一的担忧之色。 念及死者不可留,生者犹可追,她又长舒了一口气,混着浓茶,咽下喉间诸多愁苦。 放下茶杯,她转向玄瑞辰的目光中多了宽慰愉悦,话题一转。 “还是皇上体谅哀家,以后你和扶桑如果政务繁忙,脱不开身,有戎儿陪着哀家说说话,解解闷,哀家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这话……难道皇祖母让他和皇姐两个人执掌大权,不进金銮殿了? 这是他们没想到的情况。 玄瑞辰克制住了用眼神询问玄扶桑的欲望,他做出了提前安排好的反应,双肩略微放松。 “沉神医也说过,住在皇宫对于表哥的身体有好处。” “再加上细心调养,说不定表哥很快便可恢复康健,如此一来,皇祖母,姑姑和卫王都可放宽心了。” 他脸上绽放出天真笑意,“辰儿今生最大的愿望,莫过于亲人安好了。” 让卫世子留在宫中继续调养,其实完全是皇姐的意思。 “亲人安好……是啊。辰儿倒是比哀家这个老人还要活得通透,哀家到今天才明白,一切富贵都抵不过亲人安好啊。” 太皇太后看了眼卫戎,望其面色见佳,微笑道:“当年哀家留不住晗儿,如今能留住戎儿,也是一件幸事。” 明慧大长公主见母后提及玄晗并未有太大反应,似乎是放下了多年的心结。 喜悦化作了眼中的笑意,她试着道:“说到晗儿,戎儿倒是和晗儿很像,一样的谦逊守礼,睿智文雅,母后说是不是?。” 太皇太后和回忆中的少年对比了下,深以为然,笑着点头,“哀家也这么觉得,真不愧是一家人。哀家还发现,戎儿也和晗儿扶桑一样,很喜欢去藏书阁。” 沉寂的氛围渐渐回暖,变得温馨起来。 玄扶桑听了这话,笑着接道:“母后也曾说过,我经常往藏书阁跑的爱好像极了皇兄。” 她笑得像是意外发现了同好,发出了纯粹欢喜的邀请。 “不过,我和皇兄有一点不同,我书读得浅杂,手里既有名家孤本,也有图志逸闻,表哥若是感兴趣,可以随时来找我。” 卫戎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期间只有对太皇太后表露过几分担心,其余时候都是保持了遗世独立,俗世难扰的常态。 她对他说话,直接就把想要隔岸观火的他卷了进来。 他只能微微颔首回礼,“多谢殿下。” 心中有一抹无奈划过,这下她又不称卫世子,改唤表哥了。 根本就是在两位长辈面前表演,故作态度由陌生到亲近的转变。 左右她这行为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他自然是愿意配合她的。 原本该趁机附和暖场的玄瑞辰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含着单纯的笑,看着他们。 关于那位玄晗的谈话,他实在没有任何兴趣。 有时候,他也会感叹自己的心思竟能如此阴暗。 他一点也不喜欢皇兄这个称呼,尤其是当它从玄扶桑的嘴中说出来时。 与他对母后逝去的遗憾态度截然相反,对于那未曾谋面的皇兄的死亡,他只觉得万分庆幸。 以前,每当想到皇姐不只是他的皇姐,还是别人的皇妹时,他都会想,如果玄晗没死,玄晗和皇姐,也会像皇姐和他一样,亲密无间地共同成长吗? 一想到她与另一个人,会如他与她般,手握着手写下诗词歌赋,手牵着手走过飞雪回廊,他心里都像被撒进了一把沙子。 又硌又痛,细微至极又无法忽视,妄想清除又无能为力。 现在的他,身着龙袍,想的更多了。 若是那位玄晗尚在,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可还有他的份? 如果他与那位玄晗争权夺势,那皇姐她…… 别说她会选择站到他的对立面,就是她和明慧大长公主一样,谁都不选,他也不能接受。 说白了,他就是不能忍受她不偏心他。 既然在他心里,她是第一位的,那在她心里,他也必须是第一位的。 明知道假设这样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只会徒增烦恼,他却还是会不受控地陷入这无解的漩涡。 因为他知道自己对她很重要,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最重要。 他也曾想过问皇姐,要是那位玄晗活到了现在,我和他,你会选谁?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毕竟他自己也知道,这问题既荒谬又混账。 27兄妹(中) “戎儿,扶桑都叫你表哥了,你怎么还叫她殿下呀?” 明慧大长公主戏谑笑道:“要不你也唤扶桑好了,你们的关系,比起别的表亲来,可近多了。” 玄瑞辰在心里默默皱了皱眉,他虽然不满姑姑的提议,面上的笑却更深了。 这种不能表现自己内心感受的情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从皇姐那里学来的笑容,自幼时就被他做成面具,焊到了自己的脸上。 明慧大长公主此举,其实也只是为了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和玄瑞辰,玄扶桑拉近些关系罢了。 她并没有真的希望自己这个儿子给出什么积极的反应,毕竟,卫戎对这世上所有事都兴趣缺缺。 素日里待人接物,你挑不出他言行的半点错来,但也不会觉得他对这世间有半点喜恶之情。 见到玄瑞辰和玄扶桑都没有表现出不悦,她心中一松。 刚想将“戎儿性子腼腆”,“戎儿守礼不敢逾越”等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她就见到了稀奇的一幕。 卫戎只是因为听到了玄扶桑的名字,才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随意的一眼,正对上了她含着期待的双眸。 似是被自己突然变快了一瞬的心跳惊到,他飞快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就在彼此视线交擦而过的那一刹那,他没有错过她眼中潜藏的一丝“果然如此”的低落失望。 他能看出,她的期待并非作假,但这正是他纠结的原因所在。 她是真心想与他结交。 他也觉得,她很可能是个难得不错的朋友。 然而,他既欣赏她能在皇权中保持自我的良善聪颖,又不敢忘记她把控人心的冰冷无情。 是以,君子之交淡如水即可,没必要过密。 即便在以前的世界,他不带姓氏地叫一个人名字的情况,也只会发生在相识很久的朋友身上。 更别说在这个世界里,姓名有着区分势力背景的作用,直呼名字背后的意义太多了,他并不想承担。 视野明明已然被桌上的茶杯占据,但卫戎脑海中还停留着她那眼神的残影。 他心里想的明明是保持一贯的沉默,身体却地违背了他的意识。 明慧大长公主惊喜地发现,自家那一向寡言的儿子居然开口了。 卫戎的声音虽然轻,可是所有人都听到了,包括他自己。 是很清晰的两个字,“扶桑。” 这两个字像是走了大脑的另一套审核标准,没有经过他的控制通道,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玄扶桑连给卫戎反应过来的时间与机会都不给,立刻甜笑着回应了他,“表哥。” 她心想,他清冷干净的嗓音,配上她的名,倒是好听地不负所望。 卫戎看向她的眼神中,无奈几乎都要藏不住了。 “母后你看,我就说戎儿和扶桑性子相近,他们一定合得来。” “哀家本来还担心戎儿不善言谈,会与你们姐弟疏远呢,看来倒是哀家多虑了。” “皇祖母怎么会这样想?”玄扶桑的眼睛微微睁大,端的可爱讨喜,“表哥芝兰玉树,扶桑景仰还来不及,怎么会疏远呢?” 太皇太后和明慧大长公主都笑得更加温柔和蔼,气氛也随之变得更加融洽。 只有玄瑞辰敏感地察觉,玄扶桑和卫戎之间有点不太对劲。 二人交流甚少,卫戎的态度只是客气礼貌,他也能看出来,皇姐的神态是一如既往的半真半假的表演。 但他们之间的氛围和刚出宫时相比,的确有丝不同。 一时半刻,他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同。 冥思苦想间,看到皇姐向他飘来的眼神中笑意清浅,他瞬间回过神。 皇姐都这般暗示了,他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顺应皇姐的意思,加入了她们的说笑。 他心中的疑问直到谈话结束也没有得到答案。 甚至一路将姑姑送到宫门时,他心里还在琢磨这个问题。 28兄妹(下) 夜幕渐合,月影已现,最后一缕天光即将悄悄溜走。 明慧大长公主看着立于宫门前的三个孩子,二男一女,正值青春年少。 灯火摇曳中,她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童时光。 她也曾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在深宫中陪伴二位兄长见过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如今,世事荏苒,曾经的兄妹三人只剩下了她一个。 在这心中感慨万千又无处抒发的时刻,她看到玄瑞辰递给了她一个精致的木盒。 “姑姑,这是今日宫人们在整理父皇的承明宫时找到的。” “是父皇提前给您准备的生辰礼,拿来得晚了,望姑姑见谅。” 因为明慧大长公主的生辰撞上了为期二十七天的国丧,此次便没有操办宴席。 打开精美的木盒,静静躺在其中的,是她最为喜爱的漆镯,寓意平安喜乐的纹饰,也是她钟爱的典雅风格。 明慧大长公主静静凝望着手中迟到的生辰礼,内心忽得柔软下来,眼睛竟有些湿润。 “皇兄他总是这样……” 他对外冷酷无情,对亲人,反而心慈手软到了极点。 当年玄晗出生不久,皇兄便逐步把康王的势力尽数吞并消灭,娶了云家女为妃的康王几乎成了位闲散王爷。 她还以为是皇兄终于被皇权侵蚀得改了性子,不再顾及血缘亲情,要开始彻底清除异己。 没想到,他当时竟然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再后来,她嫁了卫王,便开始把心思都偏向了自己的夫君,有了卫戎之后,更是与皇兄渐行渐远。 因着异姓王身份敏感,她早已在各种周旋中学得圆滑,一举一动都不想招惹任何是非。 虽然这些年,明慧大长公主依旧和先帝有所往来,但她和他都心知肚明,他们都有了太多顾虑。 他不再是当年不顾安危,救她于马蹄之下的兄长,她也不再是当年不假思索,为他以身试毒的妹妹。 “儿时,皇兄中过一次奇毒,当时情况危急,濒临死亡,太医院的人不敢轻易用药,说要血缘至亲试药才可,因为太过危险,皇兄说什么都不同意。” “可我还是毅然决然地背着他偷偷试了药。” “幸亏皇兄真龙自有天佑,太医通过我调好了方子,最终我们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了。” “现在想来,那时的后宫杀机四伏,我们若没有彼此,只怕难逃一死。” 她伸出自己的手,小心地褪下一串紫檀佛珠。 她从不信神佛,却经常佩戴身边这条唯一的佛珠。 “这是皇兄痊愈后为我求得的祈望平安的佛珠,姑姑如今想将它送给扶桑,可好?” “既然是父皇特意求来送给姑姑的东西,扶桑怎么好意思收?”玄扶桑摇头推拒。 “便当是姑姑与你父皇兄妹二人共同的心意吧。” 明慧大长公主不由分说,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拉起玄扶桑的手,将那紫檀佛珠一圈一圈绕在了她的腕上。 “愿你们姐弟能相互扶持,平安顺遂。” 她这一番话既是想刻意拉近和大玄掌权者的距离,也是陷入回忆之中的真情流露。 帝王家的感情,可能总是这样复杂吧。 宫灯中的烛火摇曳,玄瑞辰只见皇姐的皓腕之上缠着圆润小巧的珠链,雪白配紫黑,在昏暗的夜光中煞是好看。 这样的画面,像是生了根般,扎进了他的心里。 有卫戎在,与明慧大长公主告别后,玄瑞辰也不能和自家皇姐多说什么。 路上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三人都安静地回了各自的寝殿。 夜里子时,小安子刚要与人换班,就听见了皇上叫他。 一进去,就见他以为早已经歇下的皇上身板挺直地坐在床边。 他面沉如水,眼神清醒中含着烦闷,说出的话比夜里的风还要冷,“备衣,朕要去一趟千秋殿。” “此事不可声张。” 皇上只是看着他微微眯了下眸,就吓得他浑身直冒冷汗。 “懂吗?” “是,陛下。” 心中的千万疑惑,小安子丝毫不敢表露,连忙用最快的速度取了外衣斗篷灯笼。 皇上连等他服侍的耐心都没有,自己夺过外衣松垮穿上后,就把斗篷一披,径直朝外走去。 他从未见过皇上这般不顾仪容。 心中一惊,他急忙提了灯,火速追了上去。 出了房,皇上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给人的感觉也不再像方才明显压抑着烦躁。 等出了紫宸宫,皇上已经彻底重归于日常的沉稳,只是面无表情的稚嫩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冰冷的华贵。 千秋殿为保证香火不断,日夜都有宫人守着。 李文忠得了消息赶过来时,只见披着斗篷的皇上独自跪在殿中,静默无声地仰脸凝视着先帝的牌位。 他不露形色地瞧了小安子一眼。 小安子神色泛苦,冲自家干爹小弧度摇头,他也实在不知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眼看天边的月亮渐沉,殿中的蜡烛与香越燃越短,小安子仍然不敢出言,李文忠跟在先帝身边多年,却是经验丰富。 他进了门,跪在皇上的右后方,低声劝阻,“陛下,夜深了,早些休息为好。再过不久,怕是要到举行登基大典的时辰了。” 年幼的帝王头都没回,只是凉凉道:“李公公。” “老奴在。” “父皇兄妹三人幼时的感情,很好吗?” 皇上的语气漫不经心,似是随意一问。 落在李文忠耳中,却似平地惊雷,吓得他心脏突地一跳。 29忧怖 玄瑞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晚间,他合上双眸,躺在龙床上时,皇姐手腕缠绕佛珠的画面不断在脑中闪现。 除此之外,还有众多解不开的疑问在他心里打转。 皇姐和卫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姑和父皇竟然还有那样一段往事,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宫中也没有谁提起过? 一向只扫门前雪的姑姑居然曾经甘愿冒险救父皇,可现在别说护着父皇的一双儿女了,她连父皇的最后一程都没有送。 太多的疑问搅得他难以入眠,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了一股简单的冲动——他想去千秋殿找李文忠确认。 一出房门,夜里的寒气激得理智重新清明,他立刻就顿悟了自己不知名的慌乱难安是缘于忧惧。 逼迫自己平和了躁动的情绪后,他内心深处的惧意却深了几分。 随着一步一步走到千秋殿,玄瑞辰有了充分的时间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今他甚至可以心如止水地问出困扰了他半夜的问题。 面对他的问话,李文忠可不敢随意应答。 眼前的男孩可不是皇城里随便哪位权贵子弟,而是大玄未来——不!他是大玄现今的主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大玄的走向,而他的每一个细微念头都足以影响他以后的选择。 陛下怎么会突然问出这种话,而且深夜来到千秋殿…… 莫不是担心,曾经的康王与先帝,就是日后的皇上与长公主? 李文忠暗叹自己之前竟还想着,现今的陛下肖似曾经的先帝,当真无知至极。 很明显,陛下和先帝在疑心这一点上,就有很大的不同。 疑心,是一个皇帝必不可少的东西。 先帝就是因为疑心不足,对同胞兄长太过信任且心软,才致使后来的一切祸患。 但疑心太过泛滥也不好。 陛下生出疑心的年龄太早,反倒让他遍体生寒。 念及先帝嘱托,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愿见到姐弟反目,他开始飞快思索,要怎么回答才能打消陛下的疑虑。 新政未启,根基不稳,此时姐弟离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念及康王的罪行死不足惜,明慧大长公主的举动却无可非议。 李文忠决定淡化兄弟之情,强调兄妹之情。 “回陛下,奴才虽自幼跟在陛下身边,却不敢说完全了解先帝的心思,只能说些奴才的一家之言。” “在奴才看来,先帝因着一母同胞的关系,待罪臣康王倒是比其他皇子要仁厚些。” “罪臣康王却处处提防先帝,多有不和。” “所以,兄弟二人的关系,只是泛泛罢了。” “相比起来,还是先帝与明慧大长公主的关系更为亲厚。” “哦?李公公为何这样说?” “与陛下不同,先帝的兄弟众多,当年皇宫的水极深,先帝兄妹二人都曾救过彼此性命,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 “纵使二人长大后,来往不再频繁,先帝也还是记得为殿下准备礼物,殿下也在国丧期间未曾断过来千秋殿为先帝上香。” “同父同母的兄妹,在权势面前不似兄弟那般情薄,就算俗事洪流冲到二人中间,这世上也到底没有过不去的坎。” “先帝与殿下,终究是兄妹情深。” 玄瑞辰猜出李文忠话中深意,他把声音压的低了些,嘴角勾起和煦的笑,故作安心道:“原来如此……” 无人得见的眼神深处却更冷了些。 他不打算拂了李文忠的好意,即便他的好意完全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的确在担心重蹈覆辙,可他怕的,不是毒害谋逆。 他和皇姐无论如何不会走到那一步。 可是姑姑与父皇的前车之鉴,却让他不得不害怕。 长大后变得生疏…… 他和皇姐也会这样吗? 当玄瑞辰踏着朝阳的光辉,拾级而上,登顶圜坛的祭天台时,他耳中不断回响的,依然是“兄妹情深”四个字。 简直就像一个诅咒附在了他的心上。 高台之上的春风料峭,吹得龙袍衣袂翻飞。 他隔着眼前垂着的冕旒望向四方,明明台下有众多太监和司天监的官员,他却只觉得,皇宫真是又空又大。 他知道,只要出了圜坛,进了金銮殿,就能见到皇姐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还是生出了对皇姐的思念。 从昨晚与皇姐分别算起,至今尚不足半天…… 想要皇姐时时刻刻陪在身边什么的…… 这念头未免太过贪心了。 每当他以为自己足够成熟时,总有一些幼稚的想法横空出世,把他打回原形。 他必须要学着克制这些不适宜的想法。 这种小孩子的占有欲,绝不能任由其蔓延。 否则,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为皇姐分担重任? 在金銮殿上坐了片刻的玄扶桑,在听到一阵脚步声后,转头看去。 来人正是她在等的玄瑞辰。 他一身玄色朝服霸气又华丽,剑眉星眸,神色庄重,行走间有种睥睨天下的高冷傲气。 看着他在此刻尚没有闲杂人等的殿内,俨然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她忽然起了试试他的心思。 在他与她隔了几步距离时,她无声地起了身。 对上他略带疑惑的双眸,她也视而不见,只是低了头,提起衣裙,作势要行跪礼。 如她所想的一样,玄瑞辰疾步跑到她身前,一把拦下了她缓慢的动作,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皇姐!”他脱口而出的呼喊中仿佛带了心碎的声音。 她抬眸见他皱了眉,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受伤,眼中不禁浮现一丝心虚。 只能歪了歪头,冲他俏皮笑道:“辰儿又被皇姐骗了。” 玄瑞辰一怔,眼中的惊涛骇浪霎时褪去,却也再难恢复最初的深沉气势了。 “皇姐!”他微微晃动了下她的手腕,两个字几乎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可语气里溢满了委屈和撒娇。 皇姐怎么这样啊? 她虽然经常开玩笑逗他,可这是最过分的一次。 刚才吓得他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心都凉了半截。 玄扶桑眼见自己玩大了,不想在早朝前惹他不悦的她,湿漉漉的双眸中马上就写满了求原谅。 玄瑞辰是想生气的,可看着皇姐温柔中带了一丝讨饶的笑容,他又突然觉得,刚才在皇姐面前故作成熟的自己,真是够可笑的。 想到这,他笑了出来。 这是他从昨晚到现在唯一发自真心的笑。 他试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堵上心里破了的大洞,它一直都在漏风,直到刚刚才被皇姐的笑补好了。 原来,那颗心缺的,是近在咫尺,伸手可触的皇姐啊。 随着十二位銮仪卫鸣鞭三声,文武百官开始依次进入金銮殿。 玄扶桑虽然先前已经跟玄瑞辰说过,云岑会入朝。 他也知道,此事对他们多有裨益。 但当他真的看到云岑那讨厌的身影,尤其是他用炙热目光望向皇姐时,他还是觉得心像是冷不丁被针扎了一下。 有点不舒服。 30桃花微雨(上) 三月底的烟雨朦胧,桃花园中已经连值班的宫人都不见了踪影。 除了卫世子主仆两个人外,只有御林军偶尔从园门经过。 钱放静立在主子身后,皱着眉,望着亭子外微雨中的桃花林,听着自家世子殿下舒缓的琴音,心根本静不下来。 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长公主殿下还会不会来赴约? 世子殿下总不能这样一直等下去吧。 自从明慧大长公主出宫以后,长公主经常与世子相约赏景。 目前,皇上没有后宫妃嫔,世子几乎可以在宫里自由行走。 这段时间里,本不爱走动的世子,在长公主的邀请下,都快要把皇宫的春日美景逛了一半多了。 以往,不是他们世子比长公主先到,就是长公主比世子先到。 总而言之,两个人一定都会在约定的时间前到达相约的地点。 今天,倒还是长公主殿下第一次迟了,甚至迟了将近半个时辰。 他们一直等到了天空飘起雨丝,还是没等到长公主。 他期间也问过世子要不要先回去。 世子却说他们没带伞,况且左右无事,不如再等等。 钱放瞅了瞅亭外细如牛毛的雨,心想这样小,冒雨回去应该也没事吧? 以前在庄子里时,时常会听到外面的人说,世子殿下冷心冷情,不似活人。 但世子身边的下人心里都清楚,殿下只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好相处得很。 被世子救济过一家老小的钱放,更是觉得世子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他由心地希望世子能够开心些。 至于怎样让世子开心,钱放目前能想到的只有长公主的出现了。 雨是借口,无事也是借口,依他看,世子无非是想等长公主罢了。 没错,就连并不算多聪明的他,也能看出世子很喜欢与长公主呆在一起。 长公主在的时候,世子殿下眼中会冒出丝丝缕缕的愉悦温柔,偶尔嘴角还会勾起小幅度的微笑。 这些细微的变化,钱放注意到了,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发觉了,卫戎自己却根本没察觉。 正如他一直没发现,自己看似专心弹奏出的曲子有的音错了,有的音快了,还有的音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就在他还在自认心无旁骛的时候,突然就被钱放的声音分散了心神。 “是长公主殿下。”钱放看到园门那里进了人,连忙喜笑颜开地通知卫戎。“世子,是长公主殿下来了。” 卫戎闻言立刻偏头看去,就见玄扶桑独自撑着伞,另一只手上还抱了一把伞,脚步轻盈地向这边走来。 她这次竟然没有带随从。 随着她越走越近,她眸中的惊喜笑意也让他看得愈加清晰。 一身月白衣裙的她,徐徐穿过团团桃花粉雾,周身的雨丝飘摇间泛着微光。 卫戎忽地感觉,比起娇艳烂漫,芳香四溢的桃花,她更像从九天之上飘落的,一场蕴含着极致温情的春雨。 无形无色,润物无声,对这世间,对他,都是如此。 即便知晓了她冰凉的本质,他却还是期待着与她相逢。 能有幸得她这一场雨相伴,是读书饮茶也好,是赏景作画也罢,都别有一番趣味。 有时什么都不干,只是发散思维地谈天说地,他都会觉得异常轻松。 此刻,就算他再克制,也难以压抑心中因为看到她而生出的隐秘欢喜。 临入亭子,玄扶桑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步子也更快了些。 卫戎抚琴的动作一直未停,手下的死物仿佛能通晓人心,悠扬的琴音比她来之前更欢快了些。 卫戎和钱放都没听出来,而唯一听出来的玄扶桑选择了笑而不语。 “见过殿下。”钱放连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雨伞放到一旁,笑道:“还是殿下聪明细心,不像属下这么笨。” 钱放是卫戎从庄子里带到宫里的侍卫,与卫王府侍卫的沉默寡言正相反,他话多得很。 当然,他也没有傻到用这样的态度与别的贵人说话。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遇到的人里只有长公主和他们世子不甚介意这些尊卑之别。 再说了,长公主是一等一的好脾气,和他们世子又是关系极好的表兄妹。 他身为世子身边的贴身侍卫,和长公主相处时放肆一点,也没什么吧…… 果然,长公主和之前很多次一样,根本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反而冲他笑了笑。 这些天里,长公主和世子的关系日渐亲密,他也连带着和长公主愈发熟悉起来。 他现在总会忍不住抓住任何机会和她攀谈。 钱放想,长公主的笑是不是有种神奇的法力,可以让人不自觉地靠近? 要不然,怎么会连向来不爱亲近人的世子,都会盼望着和长公主见面? 玄扶桑走到石桌旁,在卫戎对面站定,并没有坐下。 她眨了下眼,玩笑道:“我还以为你见我不来,就自己走了呢。” 卫戎在此时刚好奏完了一首曲子,停了下来。 “你赴约与否是你的事,等你是我的事。” 他声音的泠然,语气却比最初的淡漠多了丝暖意,抬头看向她的双眸清澈有神,像是夜下湖上的月光。 “今天想听什么?” 她含笑微微俯下身,手伸向了卫戎身前的琴。 他视线随之移动,只见她素手轻勾琴弦,便有一个清冽短促的音快速穿过空气,攻进了他的耳中,跌进了他的心里。 他再抬眸向她看去,正好对上了她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想听的曲子,这琴可不太适合弹。” 卫戎已经被她养出了默契,猜到她的心思,他抿了下唇,都没经过任何思索,话就到了嘴边。 “钱放,你回去换另一把琴来吧。” “等等,你去栖鸾殿找烟雨要吧。”玄扶桑在钱放应声前开了口,“你只需说是长公主殿下要的,她就知道哪一把了。” “是,殿下。”钱放丝毫没听出这是支开他的意思,欣然应了。 他刚收拾好琴将要出去时,就被玄扶桑拦了。 “钱放,拿上伞。” “这么小的雨,属下没事的。” 玄扶桑眼中闪过揶揄,“那你们世子的琴也没事吗?” 钱放知晓这是长公主好意,只得摸头一笑,“遵命,多谢殿下。” 踏出园门时,钱放回头望了一眼。 粉红的桃林中,墨瓦红柱的亭子里,淡蓝色的长公主殿下,和浅绿色的世子殿下,再加上,如丝细雨…… 这一幕,简直美得不太真实。 一个念头突然在他心里出现。 若不是长公主殿下已经定了亲,她和世子殿下,说不定会成为一对让人羡艳的神仙眷侣。 钱放去宁心殿放好琴后,马上就赶往了栖鸾殿。 站在殿门外,太过心急的他没注意到,远处有龙辇正在朝着这边行来。 隔着很长一段距离,玄瑞辰远远就望到殿门处有一陌生人。 看打扮那人不像是宫里的,但仔细一想却有点眼熟。 守门的宫人和那人不过说了两句话,甚至都没有回去禀报,就让那人闪进了殿门。 下面的人绝对不敢妄作主张,可是,皇姐怎么会允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她的宫殿? 玄瑞辰那原本因为紧张和愉快而怦怦直跳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他微微蹙眉,眸中升起一抹惊疑。 “小安子,那是谁?” 31桃花微雨(中) 玄瑞辰在这个时间,是不该出现在栖鸾殿附近的。 他的日程是玄扶桑亲自安排的,详细又紧密。 自登基后,玄瑞辰需每日早起看折子,而玄扶桑也会赶来紫宸宫,陪他商量早朝的事宜。 二人简单用过早膳后,将一起去金銮殿。 下朝后,几位太傅会在御书房单独为他教学。 玄扶桑有时会在一旁,边处理政务,边督促他学习。 她若是去了,一般都会留下来陪他用膳。 下午,他则要去知新堂或演武场,和一众皇族大臣的子女上课。 这两个地方,她去的次数就很少了。 晚膳姐弟俩偶尔会和去宁心殿,大多数情况则会在紫宸宫。 因为晚上她还要陪他继续审批奏折。 每天除却固定的早膳和晚膳,他都有一段时间是见不到她的。 每次,他都会频频瞥向屋外。 他一旦察觉自己的动作后,就立刻在内心坚定地告诉自己,别看了,她不会来的。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期待地骚动着,万一呢? 每当她的身影真的闯入他的视野里时,他都会惊喜万分,就像被她突然笑着摸头夸奖了一般。 不过,今天,玄瑞辰可以完全确定,皇姐绝对不会出现了。 今天是云岑休沐的日子,刚下早朝,就有人来报,云岑已经在等她了。 于是,整个上午,他在御书房没有等到皇姐。 直到他动身来了知新堂,也再没见到她一面。 虽然明知没希望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窗外一眼。 不知道外面的毛毛细雨,有没有赶走云岑。 亦或是,给了云岑赖在皇姐身边的借口呢? 他感觉胸口有些闷,偷偷在心里叹了声气,收回了目光。 像是感知到玄瑞辰的低气压,周围人都压低了声音,不敢打扰他。 实际上,玄瑞辰并不太想和这些孩子一起上课。 他们学的东西滞后于他的进度,有点浪费时间。 但他也知道,皇姐安排他去知新堂和演武场,并不单纯是学习。 出身不够高的人,是不配和皇帝坐在同一屋檐下的。 能与他同在墨阁学习的孩子,皆是各家族精挑细选出来的后代。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中的某些男孩会被他挑中。 他们将作为帝王在朝堂的左膀右臂,成为家族的新的掌权者。 高官厚禄,锦绣前程,都将是他们唾手可得的东西。 但是,会不会出意外没人能保证。 玄瑞辰将自己置身事外,随便他们折腾,只把观察这些孩子的明争暗斗当成游戏。 毕竟,这样的局面,他能和现在的朝臣间增加一条隐晦的交流渠道,能提前掌握并培养未来的臣子…… 种种好处在面前摆着,他并不排斥和他们接触。 至于那些女孩…… 按之前的规矩,她们是不该和男孩们一起的。 更别提出现在墨阁,和玄瑞辰一起读书了。 知新堂原来也是收女子的,但是男女分而教之,学的东西不一样。 玄瑞辰听闻当初皇姐五岁时,曾因过分聪慧而被父皇以太子的方式教导,将她安排进了当时只有男孩的墨阁。 皇姐以只有她一个女孩太过乏味为由,央求父亲直接将知新堂变成了男女共同教学的局面。 即便两年多后,皇姐就离开了,但在她的坚持下,知新堂男女共学的制度仍然保留了下来。 想到这,玄瑞辰笑了下,眼神无奈地温柔了一分。 皇姐在想什么,他自然很清楚。 可惜,并非所有人都在理解她。 知新堂中的女孩自然不乏有一心问学的,可同时也有家族送过来攀龙附凤的。 仔细想想,不光是女孩,也有一些男孩想要通过墨阁结识世家高族的千金。 他们无非是觉得,云家小公子被选上的原因之一,是他曾跟着长公主入过墨阁。 一个个的,便都妄想着靠青梅竹马的情分,近水楼台先得月。 青梅竹马…… 玄瑞辰讨厌这四个字。 他闭上眼,窗外的雨声从远处飘来,模糊了房内其他人的小声交谈。 他像是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茶杯。 雨水一点点在胸膛里积累,泡开了他心底纷繁复杂的情绪。 苦涩的味道丝丝缕缕弥漫了整个房间。 察觉这样下去不行,为了让自己快点从中分神,玄瑞辰如平日一般,开始不露痕迹地观察审视自己的同窗。 忽然,一支精美的绢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三朵娇嫩欲滴,栩栩如生的桃花,静静躺在他的表姐王书琬的发间。 同样有着王家血脉的她,在低首静思时,侧脸与玄扶桑有五分相似。 就是这五分相似,让玄瑞辰看得出了神。 被刻意忽略的苦涩悄悄侵入头脑,勾起了他记忆中的味道。 他记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桃花,在春雨过后,在皇姐手上。 32桃花微雨(下) 玄瑞辰第一次见到桃花是很小的时候。 那时,不像现在的两地分隔,皇姐总是很喜欢撇下那些教习宫人,拉着年幼的他四处闲逛。 开始的时候还局限在东宫,后来就是整个皇宫。 一次偶然的雨后漫步,她带着他走到了之前没有去过的偏僻处。 他们发现了一座无人的园子。 他被满园的粉色花树吸引,呆愣间,仅仅只是轻微松了下皇姐的手,她就直接放开了他,独自小跑进了园子。 在他急忙迈着小步子追进去时,湿润清新的微风将一阵不知名的香气送到了他身边。 头都未回的皇姐,轻轻从树上摘下一枝花,没有注意到他想要继续牵手的念头。 在他急得想要开口唤她时,她转回了身。 将那枝花递给他后,皇姐就只是微笑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每次他第一次接触新事物时,她都很期待他的反应。 而他,更期待她对他的反应做出的反馈。 他仔细闻了下,发现刚才的香味就是这些粉色的花散发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味道。 淡雅幽香中带一丝清甜。 当时的他,对香味的认知范围有限,第一反应是拿身边熟悉的东西做对比。 得出的结论就是,它很像皇姐。 他喜欢它。 “皇姐,这是什么?” “是桃花。”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小声问:“头发?” “……” 皇姐脸上笑意加深,略微提高了音量,放缓了速度道:“桃,花,桃花。” 他盯着她的脸,试探着模仿她发音,“桃,花?” “嗯,辰儿好棒啊。” 如愿得到了她夸奖式的摸头和笑容,他马上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看着面前的皇姐,他只觉得,她手中的桃花与她的笑靥两相映照,看上去好甜啊。 他不禁发出了疑问,“桃花,皇姐,是甜的吗?” 他的问题让皇姐顿了下,刚要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她眼神一转,无辜地摇了摇头,“皇姐也不知道桃花是不是甜的,辰儿可以自己尝一下呀。” 她将一朵桃花的五片花瓣摘了下来,迭在一起,凑到了他唇边。 哄诱道:“你亲自尝尝的话,不就知道是什么味道了吗。” 他觉得皇姐的笑变得有丝不怀好意起来,像极了哄骗他吃药的样子。 收了脸上的笑,他说:“那,皇姐,和我一起。” 自从她成功骗他喝下很苦的药之后,他就不信她了。 他但凡吃什么东西,喝什么东西,一定都要让她也尝一口才行。 这种誓要她和他同甘共苦的行为,她虽然不认同,但基本上每次都经不住他孩子气的坚持。 “好吧。”她又摘下朵桃花,也一样摘了花瓣迭好,拿到另一只手上,凑到了她自己的唇边。 “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 “三。” 他认真端详了一眼皇姐指尖的花瓣。 那一片片梦幻的重迭粉色,被轻柔地夹在两根嫩白之间。 “二。” 像是御膳房做的精美糕点般,散发着诱人的甜。 “一。啊——” 皇姐往前递了下,他就顺从她的动作张开了口,将那片片花瓣含了进去。 毫无防备地一咬,苦涩顺着花瓣的破裂溢出,充斥了整个口腔。 他立刻皱了眉,担忧地看向皇姐。 结果,他白担心了。 皇姐根本没有露出和他一样的反应,反而笑出了声。 他定睛一看,她另一只手上的花瓣完好无损。 她没有吃。 唔…… 皇姐又骗他。 他看向她的哀怨眼神,没得到她的一点怜悯,只让她笑得更开心了。 “哈哈,辰儿好可爱啊。” 桃花真的很苦,可皇姐的笑真的好甜…… 甜得他都产生了幻觉,舌尖仿佛舔到了蜜一样。 他无意识地快速嚼了嚼嘴里的花瓣,一下都咽了进去。 皇姐的笑随之一停,她立刻伸出手捏住了他的小脸,但为时已晚。 “辰儿你怎么咽下去了?” “皇姐,想要辰儿一直含着?” 她怎么能这么心狠? 她怎么舍得呀? 她无奈道:“可以吐出来啊。” 他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皇姐喂的东西还可以吐吗?” 她也睁大了眼睛,像是恍然大悟,平静地说出了让他气恼的话。 “原来辰儿是个小傻子。” 他口中还残留着苦涩的花香,不服气地瞪了她一眼,倔强地反驳:“辰儿不是。” 随后,他快速伸出了手,夺过了她手中的花瓣,拿到她面前质问道:“皇姐为什么没有吃?” 她笑得温柔包容,好像他说了什么蠢话,“因为皇姐不傻。” “皇姐!” 明明该是气势凛然的控诉,可惜尾音的拖长让这两个字成了撒娇。 他眼中迸发出势在必得的光,想要将花瓣塞进她嘴里。 而面对他不依不饶的攻势,她笑着躲了不一会儿,就直接抱住了他。 花瓣顿时撒了一地。 他假模假样的挣扎,根本逃不开她怕力气大了伤到他故而小心翼翼的禁锢。 这场打闹在他们抱上的那一刻,性质就变了。 两个人,只是想要亲近地抱抱彼此罢了。 最后是怎样收场的呢? 玄瑞辰回忆了下。 是皇姐低了低头,用鼻尖点了下他的鼻尖,“好了,别气啦。” 被如此亲昵地对待,他怎么可能还忍得住笑意? 见他笑了,她这才松开了他。 雨后泥土的气息,风中桃花的芬芳,嘴里弥漫的苦涩味道,以及眼前皇姐那甜蜜的笑…… 那时的一切,都似乎随着他的回忆变得无比真实,触手可及。 心中压抑已久的思念决堤,玄瑞辰只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他就要窒息了。 随着玄瑞辰起身的动作,周围人的动作像是定了一瞬,随即都安静下来。 他所到之处,众人皆避。 即便是和他相熟的人,也不敢上前问他这时候出去是要做什么。 小安子依旧如影随形,为天子撑伞的他不敢落下半步,也不敢事先发问。 等玄瑞辰出了知新堂,小安子这才听到他平淡地开了口。 “摆驾,去栖鸾殿。” 这安排很突兀,但小安子绝不会多嘴。“是,陛……” 玄瑞辰迈向龙辇的步子忽地一顿,转身向他飘去毫无情绪的一眼。 “云岑呢?” 小安子心中一叹,就猜到皇上有这一问。 他笑着接道:“回陛下,云小公子才出宫门不久。” 关于谁何时进出皇宫,一直有专人严格记录。 玄瑞辰轻微点了点头,转回身上了龙辇。 趁无人得见,他嘴角飞速勾了下,眸中也泄露了一瞬甜蜜。 皇姐一会儿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是惊喜于见到他? 还是不悦于他逃了课? 又或者,两者都有? 他的心跳声和外面的雨声重合,让他生出了一丝期待的忐忑。 玄瑞辰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到了栖鸾殿的殿门,烟雨却出来说,皇姐不在。 怀揣了一路的纠结全部扑了个空,他眸中的冷意几乎要将雨幕凝结成冰。 “哦?那卫世子身边的侍卫来这里做什么?” 33亭中 “我来迟了,是因为我刚刚才终于把云岑送走。” 钱放一走,玄扶桑就坐了下来。 她的坐姿并不拘泥礼制,行动间有种随意自然的美。 这让她本就内敛的皇家气派隐藏得更深了。 “他一早跑来和我告状,说昨晚他母亲问都没问他,就在他房里直接安排进了一个女孩。” “他气得把那女孩扔了出去,又跑到他母亲那里闹了一顿。” “为此,他烦得整晚都没有睡,练了一夜的剑。” 她双手捧脸,看着卫戎的眼神中溢满心疼,刻意夸张道:“哇,他好委屈啊。” 卫戎从她一开始提到云岑时,就大约猜到了她这次支开钱放是想单独和他聊什么。 关于他和她现在的这种相处模式是怎么形成的,他其实也说不清。 可能是因为藏书阁那次意外,玄扶桑见他已经看破她对云岑的虚情假意,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 也可能是因为她发现他不会和任何人多嘴,便觉得他是个能守住秘密的人,和他说话是很保险的事。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别人没在场时,玄扶桑越发地毫不遮掩,肆无忌惮起来,这倒是个不争的事实。 还记得当初,在听到玄扶桑一句明显不该让别人知道的心里话时,他第一反应是,她日后说不定会为此杀了他灭口。 最开始,他还有些顾虑。 再后来,她与他相熟了些,大致了解她性子后,他最初的想法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对她的关切。 卫戎真把玄扶桑当成可以闲谈的朋友后,再听到她一些烦恼时,他就开始有点担心她了。 但他并不能帮她解决那些问题,于是,他便希望自己安慰她一点,希望自己能让她开心一点。 可惜他根本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一旦张口,那一言半语,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笨拙和僵硬。 每当那时,她就会笑盈盈地看着他,而他心中则会生出陌生的羞意,便默默住了嘴,再说不下去了。 到现在,她这只有在他面前才展露的样子,他已经完全习惯了。 卫戎已经完全认清了自己的定位,他就是她的情绪垃圾桶。 他渐渐察觉,内心强大的玄扶桑根本不需要什么安慰,她只是在皇宫憋久了,想找个同类倾诉罢了。 已经习惯了的卫戎,这次对着她作假痕迹过重的表演,一如之前的态度,他认真地看完了。 很明显,她对云家颇有微辞。 除此之外,他还听出了她对云岑身在高处,不把别人当人的嘲讽。 看着卫戎一副真诚聆听的神态,玄扶桑不自觉笑了下。 她渐渐发现,在他面前,她似乎可以放下六成心防。 卫戎虽不能让她完全放松,但他到底是和这世上任何人都不一样的。 那些隐隐冒头的怒火顿时熄灭了,她觉得周身的空气有些凉。 平静下来后,她把所有表情都收了回去,像是一颗被戳破了的气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来。 她长叹了口气,趴在桌上,将头枕在臂弯里,看着亭外的风景发起了呆。 不同于平时的言笑晏晏,此刻的她有些低迷。 卫戎见她如此,微微蹙了眉。 外面的灼灼桃花盛开在烟雨中,生机勃勃,美得十分耀眼。 然而并不是所有花都能承受这春雨的恩泽。 玄扶桑眼瞅着几片花瓣,甚至还有几朵花被风雨扯离枝头,堕入了污泥之中。 “好难啊。”她的声音里有着温柔的沉重。 “我既怕雨打风吹,满地残红,又怕贸然撑伞,反误了阳光雨露。” “花早晚有一天都会落的。” 卫戎看向她的双眼温柔了一瞬,像是两潭融化的雪水。 他把语气放轻,说出的话听起来如凉风拂过耳畔。 “你顾了此时,顾不了彼时,救了这朵,救不了那朵。自然规律毕竟不是一个人可以违反的。” 他自然听懂了她的话中深意,她不是伤春悲秋之人,这番感叹另有缘由。 无非是她现在不知道自己伸出的手,是会帮了别人,还是挡了人家的路。 可是,在他看来,这些都毫无意义。 个人的力量难道可以跨越时间,扭转乾坤不成? 天下那么大,她岂能周全?他不想她有太多压力。 玄扶桑暗自撇了下嘴角,他明明就是心软的人,却偏偏嘴硬面冷。 心思一转,她坐直了身子看向他,微微歪头一笑,“表哥去年冬天已经过完十四岁的生辰了吧。” 卫戎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 “姑姑没有为你准备通房吗?” 这个世界里,有家底的男孩十二三时,母亲大都会为他们安排一些挑选好的女孩。 名门贵族更是如此,有的甚至不用等长辈安排。 这种话题他不是很想和别人谈,但玄扶桑是例外。 卫戎顿了下,在明知后续发展的情况下,他坦然回答,“没有。” 玄扶桑挑了下眉,心想我就等着你自己跳进来,自打自脸呢。 “哦,为什么呢?”她的语气像是单纯的发问。 卫戎却一眼就看出她的真实意图,“是我提前就和母亲说了。” 他又停了下,声音小下来,第一次面对面和一个女孩谈论这种事,他有一丝尴尬。 就算她是他这具身子的表妹,也觉得有点奇怪。 “我身子弱,暂且不宜行……那种事。” 这只是借口,玄扶桑知道,卫戎也知道她知道。 他无奈地看了眼她故作无辜的脸,只能承认,“当然,真实原因是,我不想这样作贱一个人。” “何况,我向往的感情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卫戎话音刚落,玄扶桑就如他想的一样开了口,“啊?原来,表哥也不自量力地护过一朵花吗?” “忽然想起来,钱放也说过,你救过他一家,还出言从父母手里帮救过几个奴仆……” “扶桑不识数,不如,表哥亲自来数,你违反过几次自然规律呀?” 虽然她的笑容和语气都甜过满园桃花,可说出的话却透着一股调侃意味。 34撑伞 卫戎时常能感觉到,他和玄扶桑之间的惺惺相惜,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性情所致,也是他们曾经共处一个世界的背景所带来的。 除此之外,他们个体行为表现出的差异很大,为人处世的方式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他的于心不忍,仅限于对这个世界影响很小的事,比如救下眼前几个濒临死亡的人,可大范围的变动他绝对不会做。 和他当自己是过客或观察者不同,玄扶桑似乎将自己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有着一种归属感和责任感。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回不去了?是因为她投注在这里的沉没成本太大了?是因为这里有她在意的人? 虽然他目前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也不认同玄扶桑的行为,可他理解她的想法,也尊重她的选择。 再者,这样与时代对抗,注定徒劳的努力,到底能形成什么样的影响,他难免也有点好奇。 怕她误会他的话是在劝阻她,他想了想,还是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没有要阻拦你的意思。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 “我只是不希望你有太大的负担。” 就像他想的那样,玄扶桑不需要别人做任何开导,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她笑了下,真心实意道:“谢谢。” 卫戎一直在注视着玄扶桑,见她恢复了平常的笑容,心下一松。 但随后,她突然站了起来,转了话题。 “我有东西给你看,就放在栖鸾殿,亭外的雨好像小了些,要不要去?” 见她眼中有着分享的喜悦,卫戎没有多做考虑,直接就轻轻点了下头,“好。” 他起身后,刚想朝着玄扶桑走去,却看到她走向了剩下的那把伞。 她撑开伞后的一个转身,月白的裙摆就像是海面上一朵漾开的浪花。 路过亭子的微风似乎也在悄悄眷恋着她,被它勾缠起的几根发丝轻柔抚过了她的脸。 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凝望着他,明显是在等着他过去。 卫戎的步子渐渐有些慢了下来,在距离伞下几步之遥时,他彻底停了下来。 身体原因,他出行时都会有人跟着,玄扶桑怎么可能会猜不到钱放和他一起? 可她没有带一把,也没有带三把,却带了两把伞。 如果她是想让钱放为他撑伞的话,她又让钱放拿走了一把…… 看出他的疑虑,玄扶桑并没有直接解答,反而歪了歪头,故作不解,“表哥,怎么了?” 她又来了。 很多次的相处,让卫戎掌握了一个技巧。 一旦她的演技变得很烂,那就说明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你看出来。 “你不走吗?”她得寸进尺般,朝着他伸出了手。 随着她的动作,腕上藏于袖中的紫檀佛珠露了出来,更加给她添了层令人见之忘俗的佛性光辉。 她整个人柔和的像是引人去往仙境的圣女,但眼中的一抹捉弄,完全破坏了氛围。 玄扶桑自从发现他很注重和别人保持距离后,就很喜欢在这方面逗他。 对她这些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小玩笑,卫戎深觉自己已经无奈到麻木,无语到习惯了。 若是以前有什么人敢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他一定转身就走,绝对不会回头。 可做出这种事的人,偏偏是很会拿捏分寸的她。 她这样偶尔的顽皮,给卫戎的感觉,就像是以前在花园里读书时,一只小猫在他的注视下,慢慢走近,踏入他的私密领域后,它试探性地用尾巴扫了一下他的手。 他纵然并不喜欢猫,却也不会想要躲开它突然的靠近。 更何况,他对眼前的女孩的好感,可比对当初那只小猫还要高。 他父母早亡,又没有兄弟姐妹,家族中的长辈虽然也会来关心他,但绝大部分时间,他仍然都是自己度过的。 从小陪伴他长大的,是管家保姆。 他身边的同龄人很少,也不知是不是玄扶桑一声一声的表哥,让他有了点动容。 毕竟她那毫无攻击性的笑容,温柔可亲的神态,根本就无法让人心生厌恶。 也许,他真的有几分把她当成妹妹的心思。 在自己心底搜索了下,依然没发现自己对她的排斥后,卫戎迈开了步子。 完全无视了玄扶桑伸出的手,他走到了伞下,握住了伞柄。 微一用力,她就顺应他的动作松开了手,将伞易了主。 玄扶桑没料到他这么痛快,意外地抬眸向他看去。 见她如此,卫戎嘴角不露痕迹地弯了下。 他心想,原来他也能让她意外啊,他还以为她已经把他看得近乎透明了呢。 “你不走吗?”刻意重复了遍她的话,他低眸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一点小小的得意。 察觉身旁卫戎波动极小的愉悦之意,玄扶桑嫣然一笑,“当然走啊。” 在与卫戎并肩走出亭子,听到雨滴在伞上的那一刹那,玄扶桑仿佛听到了薄冰融化,春水流淌的声音。 她还清晰地记得,身旁少年初见时的拒人千里之外。 而此刻,他却眼带清浅笑意地,选择了为她撑伞。 带两把伞,是她故意为之。 她就是想要用具象化的行为做测试,看相处了近一个月的卫戎对她是什么态度。 在他面前独一份的坦诚,当然也是她故意为之。 不让他以为她对他没有防备,他又怎么会对她大开防线,任她走进去呢? 目前来看,收服卫戎的第一步,她已经成功了。 35排斥在外 柔风细雨中,玄瑞辰的声音有些缥缈。 他眼中的寒光似凝成了冰锥,直直刺向了烟雨。 烟雨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语气平稳,恭敬地答道:“回陛下,钱放来此,是为取琴。” “他来了这,那卫世子呢?” “望陛下恕罪,奴婢还没来得及问。” “难道皇姐……”玄瑞辰略微一顿,声音被压得有些低,像是自言自语般,“现在,和卫世子,在一起吗?” 烟雨摇了摇头,作为难状,迂回接道:“殿下临走时并未吩咐她去了何处,是以,奴婢不知。” 玄瑞辰沉默了下来。 他不问,烟雨自然不会多嘴。 小安子一见如此,暗道不好,有心缓和,可又无能为力。 一时之间,场面变得无声而压抑起来。 玄瑞辰的脸冷得像是下一秒就会结霜,他的心越来越冷,冰层之下却又有一簇火在烧着。 他最想问的,是玄扶桑现在何处。 可是这话他问不出口,很久之前他就发觉,皇姐不喜欢有人掌控她的行踪。 安全起见,皇姐绝对会告知身边人她的去处。 一向得皇姐欢心的烟雨说不知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皇姐吩咐了不想外传。 身为人君的玄瑞辰,对烟雨明目张胆的隐瞒没有一点办法。 她贴身宫女的身份摆在那里,若他在栖鸾殿出言责骂打罚了她,岂不是伤了皇姐的脸面? 再说皇姐又对她身边的这几个丫头疼得很,他终究还要顾及皇姐的心情。 除非全然失去理智,否则,他是万万不会动皇姐身边人的。 不过,皇姐的人他不能如何,卫戎的人总可以任他摆布吧? 玄瑞辰微吸了一口凉湿的空气,冷静了下自己的脑子。 他面色缓和下来,让旁人再难看出他一丁点内心情绪。 “皇姐既然不在,那朕先进去,等皇姐回来就是。” 为了省去麻烦,他又道:“钱放是吧?带朕去找他。你没来得及问的,朕亲自来问。” 烟雨思绪一转,殿下虽然说是让钱放过来拿琴,但她知道,殿下的真正意思是让他们拖住钱放一段时间。 虽然估摸着时间大概差不多了,但她还想试着再拖一下,于是她笑阻道:“皇上乃万金之躯,岂能屈尊降贵……” 玄瑞辰直接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带朕去。” 烟雨想到殿下并未对她的去处下了严防死守之命,皇上又看起来不依不饶…… 一番取舍之下,她只得笑着行了礼,“是,陛下。” 偏殿中,一听到门口有动静,苏温立即停止了和钱放的对话。 见来人竟是皇上,殿中人赶忙一齐行了礼。 面对当今皇上态度温和的问话,心无城府的钱放,直接就把长公主和他们世子现在在何处说了出来。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玄瑞辰面上不露痕迹,心却直接空了一瞬,漫上一抹嘲意。 “原来,皇姐在桃园。” 居然是他来之前想着的地方。 这算是他和皇姐之间的默契吗? 烟雨倒好的热茶都还没来得及呈到御前,就见连坐都没坐的皇上,问完话后直接就转了身,朝外面走了出去。 小安子提前就猜晓皇上呆不久,伞都没有完全收好。 果不出他所料,见皇上要出去,他立马跟了上去,提前撑好了伞。 没等左右宫人将殿门完全开启,玄瑞辰已经行至殿门前。 突然,他稳中带快的步伐定在了殿门前,出手止住了殿门的开启。 宫人们立刻下跪,不知是不是动作慢了惹恼了皇帝。 小安子心道奇怪,皇上怎么会因这种小问题耽误了去寻长公主的事。 偏殿的门半开着,小安子顺着皇上的目光,疑惑地向前匆匆望去。 随即,他飞快地低下了头,再不敢多瞅一眼。 玄瑞辰静静伫立着,一双漆黑无比的幽瞳,深深地凝视着前方。 隔着万千雨丝,他看到他的皇姐出现在了另一个人的伞下。 徐徐并肩走向正殿的二人,一个柔情似水,一个清冷如霜。 雨幕之中,月白与竹青,倒是像极了戏曲里唱的,一双天造地设的璧人。 云岑和皇姐站在一起时,给人的感觉是生动与柔静,炙热与温凉,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和谐互补。 可他们不一样。 卫戎和皇姐则更像是原本缺了另一半的玉终于找到了彼此。 浑然一体,难以分割,自成一个世界。 卫戎手中的那把伞,将两个人笼罩着,隔绝了外面的所有风雨,也隔绝了外面的所有人,其中自然包括他。 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自幼被皇姐护着的玄瑞辰何曾尝过? 一瞬间,近一个月来,在宁心殿里为数不多的相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迭加。 “若是晗儿这么大了……” “皇兄也不太喜欢……” “表哥的身子现在可以吃……” 皇姐愈发真心的笑容,不经意间透露的对卫戎喜好的了解…… 卫戎愈加柔和的眼神,不自觉看向皇姐的目光…… 二人衣袖不小心相触时毫不扭捏的自然…… 之前所有的细微异常,都隐没在众人拥簇之下。 如今没了任何遮挡,二人之间那种似有似无的牵扯感,朦胧无形的熟悉感,都变得无比清晰且刺眼。 电光火闪之间,一切都有了解释。 所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被她丢到一边,独自想念她的时间里,她难道一直都和卫戎在一起吗? 她难道也和皇祖母一样,把他当成玄晗吗? 就算他再理智,此刻情绪翻江倒海,他还是忍不住把对玄晗的厌恶也全部加在了卫戎身上。 不过是叫声表哥罢了! 从小见过的皇亲国戚那么多! 他卫戎一个刚来的又算得了什么! 皇姐甚至要带卫戎进正殿。 他凭什么! 他怎么配! 玄瑞辰的睫毛轻颤,心底的火简直要冒出来活烧了卫戎,连带着那把该死的伞。 他现在就想走出去将二人之间的氛围撕碎,可他又实在不甘自己主动出现在皇姐面前。 皇姐到现在都还没看见他呢。 他一定要沉住气,等皇姐自己注意到他。 36淋雨 小安子偷觑了眼皇上,那脸色明显不怎么好。 他内心有几分不解。 长公主与卫世子之间并没有什么过分逾矩亲密的互动。 但皇上似乎并不这么觉得,要不然也不会反应这么大了。 烟雨和苏温也看到了玄扶桑,他们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烟雨正想上前去迎玄扶桑,可皇上还挡在那里。 因为玄瑞辰背对着他们,除了小安子外,所有人都没发现他的不对劲。 “陛下,殿下……” 玄瑞辰身形未动,只一抬手,殿中又恢复了宁静。 卫戎对他人的目光一向敏感,他率先捕捉到了玄瑞辰的存在,冲着他的方向偏头望去。 男孩一身玄色常服,立于连绵不绝的雨幕之后,高大宏伟的宫殿之前。 一眼望过去,最先让人注意到的,不是他较小的年龄,也不是他俊美的容貌,反而是他当世无双的尊贵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卫戎收回了视线,暗自思量,这位年幼的帝王,果然如他所想,在太皇太后面前收敛了风华。 让他心惊的,无疑是他看过来的那一双眼眸。 蕴含着厌恶,锐利无比,就算有漫天雨雾做缓冲,都不能让其刺过来的锋芒柔和半分。 尽管在此之前,他就知道,玄瑞辰表现出的关心,热情都是假的,不过表面功夫罢了。 但他也没想到,玄瑞辰原来如此讨厌他。 可既然以前装得好好的,那为什么此刻又显露了出来? 卫戎心怀疑惑,脚步也慢了一瞬。 离他最近的玄扶桑立刻发现了,向他看去,“怎么了?” 玄瑞辰皱紧了眉头,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看他们的动作也知道自己暴露了。 他永远不会知道皇姐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注意到他了。 可恶,完全被卫戎破坏了。 一口气被硬生生堵在胸口,玄瑞辰更不爽了。 卫戎用眼神示意,低声说道:“你皇弟在那里。” 玄扶桑这才眼含惊讶地向偏殿那边看去。 她此时倒不是惊讶于他居然在栖鸾殿,因为她和卫戎都看到了停在外面的龙辇,已经惊讶过了。 她只是讶异于他怎么在偏殿,按理来说,他应该在正殿才对。 玄瑞辰一对上玄扶桑看过来的脸,眼中尖锐的情绪迅速消退,反而变得有几分可怜巴巴起来。 压抑已久的思念被彻底点燃,满腔的憋闷都像是有了出口。 他心神一动,再也忍不住,抬腿向玄扶桑走去,小安子紧跟其后。 玄扶桑实在是太了解玄瑞辰了,观其面色就看出了他并没有什么急事。 她心下放松,却又微微皱了眉。 无事逃课,可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好行为。 “那我们过去吧。”轻声说完后,她没回头看身后卫戎,直接换了方向朝着玄瑞辰走去。 卫戎很自然地听了她的话,可刚走了没几步,对面玄瑞辰的目光就卷土重来,止住了他的步伐。 那冰寒雪冷的眼神里满是警惕示威,就好像他侵占了巨龙的宝物,冒犯了神明的领域。 不加掩饰的独占欲太过纯粹直白,玄瑞辰明显不想让他跟过去。 卫戎忽然想起来,玄瑞辰除了是位皇帝外,还是个孩子。 有的小孩子好像是这样的,会讨厌外来的人接触他们仅有的家人。 他一定很喜欢他姐姐吧。 那扶桑呢? 她一直把自己和玄瑞辰的利益分得很清,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真的很重视这个弟弟 而他,和这对姐弟相比,的确只是个外来者。 看着玄扶桑走向玄瑞辰的身影,卫戎心底有一丝失落悄然划过。 之前在宁心殿,扶桑和他都默契地没有表现出彼此的相熟。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把交好的关系暴露在玄瑞辰面前。 他又想到,扶桑会希望玄瑞辰知道吗…… 他果然应该在看到龙辇的时候就主动告退,不该看她没有说话就跟进来了。 他的步子下意识地一停,可又本能地怕玄扶桑淋了雨,伸长了胳膊给继续向前走的她撑伞。 结果就是他自己的一边肩头淋了雨。 湿意传来的那一瞬,卫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傻啊。 看到了玄瑞辰的眼神变化,玄扶桑心底一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她马上就止住了走向玄瑞辰的步伐,转身向卫戎看去。 正好撞上了他刻意淡漠了几分的双眸,也看出了他眼底深藏的一抹退缩。 像一只试探着接近却被委婉拒绝,只能故作主动疏离的猫咪。 他想要退后一步,她可不允许。 玄扶桑握上卫戎撑伞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他拉近了。 她的动作太过流畅自然,他都没有来得及兴起任何抗拒的念头,就见她的笑颜已经近在眼前。 “表哥身子还没好,扶桑可不想你淋了雨。而且,这身衣服还是原来的颜色适合表哥。” 听出她语气中的戏谑意,又见她含笑瞥了眼他的肩头,那里的颜色因为雨水而变得有些加深了,卫戎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尴尬羞窘。 玄瑞辰看到卫戎跟着玄扶桑本就已经很是恼火,而她毫不迟疑的转身,更让他心底冒上了一阵不知名的惶恐。 然后,他就看到她主动出手拉了卫戎。 他从来没见她和别的男子这样亲近。 震惊不解化作愠怒之火,加快了他的脚步。 看都没看小安子,玄瑞辰直接伸手夺过了伞,独自撑着向着她疾步走去。 皇家礼仪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即使他小跑起来,威仪也丝毫不减。 小安子无需任何指示,马上就懂了玄瑞辰的意思,低首退了回去,还顺便拦下了意欲出门的烟雨。 “扶桑……”卫戎悄悄喊了她的名字后,就没后话了,他脑子里一时冒出了很多问题。 “你皇弟似乎不太喜欢我。” “你不怕他多想吗?” “我们要不要事先串通下,为什么我们两个会在一起?” …… 可玄瑞辰比料想中要快,眼见他越来越近,卫戎只能把喉间未出口的话通通咽进了肚子里。 玄瑞辰走近之后,并未停下,只是慢了步子,柔了声音,“皇姐。” 玄扶桑本来还想等等卫戎要说什么,但玄瑞辰出了声,她也只能先回应他了。“辰儿。”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玄瑞辰抓住时机,找准方向,将伞向前一伸,和卫戎手中的伞又快又稳地交错重迭。 竹骨与油纸相摩擦的细微声音,竟仿若刀剑相交,带了一丝杀伐气息。 当两把伞中间形成了一片安全通道时,玄瑞辰当机立断地抓住了玄扶桑的手。 他一把将她拉入了他的伞下,带着她后退开来,与卫戎隔开了一段距离。 一来一回间,撑伞的玄瑞辰和卫戎都不同程度的沾染了雨丝。 只有没撑伞的玄扶桑,滴雨未沾。 37默契 玄瑞辰这一系列动作太过专断霸道,卫戎心底暗自感叹。 他对扶桑的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点? 这么看来,到底还是太年幼。 面前的小皇帝看起来虽然不露形色,但卫戎总感觉他眼中似乎隐含着示威和挑衅。 无视了他孩子气的表现,卫戎颔首施礼,“陛下。” 玄瑞辰神色不变,没有要搭理卫戎的意思。 现在皇姐就在他身旁,她的手就在他的手中,他心下安定了些,根本不想理旁人。 他脚步微动,竟然是想直接转身拉着玄扶桑走。 玄扶桑眼中浮现不满。 卫戎是她看中的人,她当然乐得见玄瑞辰不喜卫戎。 但她不能让卫戎觉得她和玄瑞辰在一起排挤他。 于是,完全可以暗示的她,选择了明示加暗示。 她皱了眉,清越的声音中有着温柔的责备,“辰儿。” 而在卫戎看不到的地方,她无声地反握住了玄瑞辰的手,加大了些力气,是威胁,也是安抚。 玄瑞辰一看她的脸色,再听她的语气,心中陡然生了分委屈。 可同时,她暗地里的小动作又让他心头悄然爬上了丝甜蜜。 他将情绪收敛了些,低垂了眸子,敷衍地回卫戎了一句“表哥。” 随即,玄瑞辰又心思一转,扯了个笑,道:“表哥是来送皇姐回来的吧,有劳表哥了。” 卫戎既然已经进了栖鸾殿的门,就说明他绝对不是来送皇姐的。 即使明明看出是皇姐请他来的,他也要扭曲事实。 “阴雨天气,表哥身子本来就弱,着了凉可就糟了,还是尽早回去为好。” 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远不及在太皇太后面前的热络。 两相对比,玄瑞辰赶人的意图有点明显了。 玄扶桑想了下,柔柔出声。 “表哥才送我回来,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呢。不如和我们一起进去吧,等雨完全停了再走。” 玄瑞辰自然听出了皇姐这是在顺着他的话说,可他还是不愿意退步。 若是雨一直下个不停,他难道还不走了? 他悄悄勾了下她的手指,得寸进尺。 “表哥还是趁着现在雨小,赶快回去的好。万一雨又大了呢?” 玄扶桑本来还想先把玄瑞辰送走,之后再回头找他。 现在看玄瑞辰这浑身是刺的架势,她只能换了计划。 暗暗叹了口气,她看着卫戎道:“辰儿说的也没错。” 听到皇姐依着他的意思,要将卫戎赶走,玄瑞辰嘴角轻勾,睫毛低垂,掩盖了眸中的喜悦。 他就像一只护住了自己领地的小兽,表面威风凛然,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很是得意。 皇姐果然是最在乎他的。 生怕有变故,玄瑞辰直接就转身用眼神示意偏殿门前的小安子。 小安子立刻回身,“钱放,卫世子要走了。你还不快跟上。” 看着扶桑那一双秋水剪瞳,卫戎顷刻间便读懂了其中的抱歉,也听懂了她话中隐含的深长意味。 玄瑞辰的任性他并不太在意,他现在想的是别的事。 扶桑在来时路上说过,要给他看的,是她的一些随笔。 除她以外,谁都不知道。 他忽然想到,那也就是说,其中也包括玄瑞辰。 就算是她心爱的弟弟,也没能获得她的全部信任。 可他却得到了。 那些她不为外人所知的情绪和秘密,只有他知道。 虽然之前就隐隐有感,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清晰地认识到,他在她心中的地位,的确是有别于这世上任何人的。 这种独属于他和她的默契,让他心底难以克制地生出了股隐秘欢喜。 对玄扶桑的反应,玄瑞辰和卫戎做出了完全相反的解读,却又都不谋而合地认为,这是她对自己的与众不同。 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会误解她,卫戎眼中多了一丝只有她能看出的柔情。 “多谢陛下,和扶桑的关心。卫戎也觉得,还是尽早回去更好。” 果然,她马上就露出了抹放心的笑,像朵柔风中轻轻舒展的小花。 “那,就等下次时机合适,扶桑再请表哥来品茶了。” 他们都对着彼此轻微点了下头,心照不宣。 很快,钱放赶到,主仆二人就一齐行了礼告退。 玄瑞辰牢牢牵着玄扶桑的手,立在原地目送了卫戎和钱放转身。 卫戎那如雪山青竹的身影一出了殿门,玄瑞辰便想要转身牵玄扶桑回去。 她却拦住了他,他心口一滞,只见她伸出了手,握住了伞柄。 “皇姐,我可以……”玄瑞辰急忙开口,将伞握得更紧了。 我可以为你撑伞的。 卫戎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明明心中想要倔强坚持,可玄扶桑轻轻一个眼神过来,他就立刻投降了。 尽管下意识松开了手,让她将伞接了过去,但玄瑞辰眸中还是残留了点不甘和不安。 被玄扶桑牵着的他,在想,皇姐是不是觉得他太幼稚了? 38惩罚 一进了正殿的门,之前困扰了玄瑞辰许久的问题,此时像是终于寻到了一丝缝隙,直接从他的心里撞了出来。 “皇姐,你之前说你见过卫戎,在哪里?什么时候?” 玄扶桑一顿,神情有一瞬的呆愣,然后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 她冲他歪头一笑,俏皮灵动,摆明又在逗他。 “在梦里见过。” “皇姐!” 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玄扶桑随手拿起烟雨奉上的茶,饮了一口。 “只是随口一句拉近关系的客套话罢了,你居然还记得。” 见她态度如此随意,玄瑞辰暗暗松了口气。 他没有随着她坐下,反而向前凑了几步,站在了玄扶桑跟前。 “那皇姐你什么时候和卫戎这么熟的?” “我和他很熟?没有啊。” “皇姐都领人进栖鸾殿了,还不算熟吗?”语气酸溜溜的。 “哦,原来,你也知道是我请卫世子来的啊。” 玄扶桑轻轻将茶杯在桌上一放,瓷器与木桌相碰的声音十分清脆悦耳。 “我还想着我聪明的辰儿怎么突然变呆了,连这也看不出来了呢。” 她单手虚握成拳,抵在脸边,视线凝聚在玄瑞辰身上,眸中笑意点点,似潋滟湖光。 这样的她,看起来纯洁无害,仿若不晓世事。 但玄瑞辰深刻地知道,她绝不是。 这些天里,玄扶桑下手又快又狠。 明面上的升迁贬降,暗地里的威逼刺杀,无所不用。 在许多人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她就已经不留痕迹,无可非议地除去了许多隐患。 一旦涉及生死存亡,她平日的柔善便都消失不见了,雷霆手段甚至让许多老臣都为之惊叹。 恩威并施之下,无论是宫中还是朝中,长公主的威德几乎无人不知。 而市井阡陌之间,流传最多的,依旧是玄扶桑之前勤俭爱民,乐善好施的美名。 每次早朝,玄瑞辰端坐在龙椅之上,做得最多的事情,不是说,而是看和听。 而当他隔着冕旒,隔着玉珠帘,看着一旁皇姐的清丽侧脸,听着她温声细语间左右朝政时,那种纯洁仁道与血腥阴谋交织,明明很割裂却又万分和谐的感觉,让他偶尔会沉迷几息。 就像现在。 “辰儿你是怎么回事?是觉得皇位渐稳,卫王忠心,便可以对他的世子无礼了吗?” 玄扶桑察觉玄瑞辰有些出神,她收敛了笑,皱了皱眉,语气里的柔和也降了点温度。 “你这时候该在哪里?该做什么?” 玄瑞辰猛然间想起来,自己一点也不占理,有点心虚。 “听闻云岑一直没有走,我,担心皇姐。至于卫戎,我,我也是担心皇姐。” 玄扶桑笑了,“担心什么?” “……”担心别人和你走得太近,胜过了你我姐弟之情。 “是担心云岑会刺杀我,还是担心卫戎会刺杀我?” 她的语气里的调侃让玄瑞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小声讨饶,“皇姐。” 玄扶桑叹了口气,看玄瑞辰反应,她其实隐约猜测到了,他很可能是想她了。 最近几天,她白日里确实没怎么去陪他了。 辰儿这样的小任性,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云岑,但以云岑的能力和身份地位,他未来定是你的一员大将。” “在没有寻到更趁手的工具以前,就要努力挖掘现有资源的价值,一丝一毫都不能丢弃。” “而卫世子,身体原因,他注定只能是位闲散王,掌不了兵权。” “卫王这一支要构成威胁,最起码也要等到有新的后代成年了。” “不过,他难得的地方在于和皇兄相似,很讨皇祖母欢心。” “我们和皇祖母关系不够亲近,若能有他从中周旋,定能省去许多麻烦。” 她这一番话,算是解释了和卫戎的接触,也是对玄瑞辰的劝诫和安抚。 勉强咽下心中的别扭,他问,“那为什么皇姐不告诉我呢?” 她本来也没打算瞒他多久,宫中这么多人,她和卫戎见面的次数又很频繁,难免会被宫人看到。 正大光明,反而更容易解释。 “难道所有小事我都要和你汇报吗?那辰儿还不被皇姐烦死?而且,现在你不是知道了?” “我怎么可能会嫌皇姐烦呢?” 而且,这怎么能一样呢?这不是他知道的,这是被他发现的。 玄扶桑一笑,没有回他。 “烟雨,把架子左上方的那些书拿来。” 她并不想再继续,趁机转换了话题。 “你没坐下刚好,就在这里罚站读书吧。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她的语气,是他犯了小错时的惯常语气,柔软中带着不可辩驳的强硬。 罚站? 玄瑞辰一愣。 他此刻就立于她身侧,视线所及,满眼都是她,一呼一吸也都是她身上的香气。 云岑走了,卫戎也被赶走了,她只留下了他,以惩罚的方式。 简直就像是,她不要所有人,独独把他强制地锁在身边一样 玄瑞辰在接过玄扶桑挑好的书时,偷笑了下。 皇姐,这怎么能算是惩罚呢? 39欺瞒(上) 小雨淅淅沥沥,不久就停了,卫戎的事似乎也随着这场雨轻飘飘地翻篇了。 一看雨停了,玄扶桑马上派了人去向知新堂的先生传话。 玄瑞辰偷偷瞥了眼她平和的表情,听着她吩咐宫人传的话。 言语间虽然都是歉意和对知新堂先生的尊重,可她却并没有打算透露任何实情。 只是说他心忧朝事,这才急忙来她商议。 说一个皇帝是为了政务而逃学,总比说他只是为了见自己皇姐要负责得多。 玄瑞辰在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时,也听出了皇姐对自己显而易见的偏袒。 他心生喜悦,却不敢在皇姐面前表露,只能偷偷在心底笑了出来。 传话的宫人走后,二人也紧接着赶往紫宸宫处理事宜。 一直到了晚膳时分,玄扶桑才让玄瑞辰坐下休息。 他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弟弟,虽然有点心疼,可这种惩罚已经非常轻了,她绝不能再心软半分。 玄瑞辰生来就是万人之上,若没有人拘束些,年纪还小的他很容易被带歪的。 用膳时,玄扶桑特别注意了玄瑞辰的状态。 奇怪的是,她并未发现他有任何不悦,截然相反,他竟然心情不错。 她有点不解,但总归是放了点心。 等忙完一切,玄扶桑再回栖鸾殿已经是晚间了。 梳妆台前的窗户微开着,凉风将湿润清新的空气送了进来。 玄扶桑惬意地闭上了眼,趴在桌上。烟雨缓步上前,熟练地开始给她拆发。 “苏温。”她埋在臂弯里的声音很轻,像春日里一片悄然飘落的花瓣。 俊朗的少年上前一步,小心地接住了那片花瓣,低声询问:“殿下?” 玄扶桑将头向他的方向一转,清雅的面容就出现在了温暖的烛光之中。 “辰儿那边有人来打探吗?” 距离有些近。 她看人的眸子里总是带着似有似无的笑,释放着无限善意,毫无攻击性,可苏温依然不敢多看。 他摇了摇头,“没有,殿下。” 见苏温立在她身前,低垂着眸子,玄扶桑无奈地笑了。 她和身边的人说过,让他们不必太死守规矩,但显然他们的接受程度并不相同。 久而久之,在她的无形放任下,他们不同的性格也造就了与她不同的相处方式。 “嗯。”她重新把脸埋回臂弯,呼吸在烟雨轻柔的动作下更加平稳。 玄扶桑想将思绪放空,可偏偏一呼一吸之间,她都能嗅到自己身上水月香的味道。 水月,是辰儿最喜欢的香。 又想到他了,根本没办法发呆啊…… 辰儿的人没有来吗?还是,他们来了,可她的人却没发现呢? 分别跟着自己和辰儿的两支队伍,金乌,星宿,都是父皇精挑细选的精锐。 但相比起来,哪方更胜一筹,她心中还是知道答案的。 她自认对辰儿没有什么嫉妒的感情,但这些些微差别总会在不经意间提醒她,她和他,到底是不同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以前吃菜市场买来的鱼一样。 她知道鱼有刺这一客观事实她无法改变,所以就会尽力把鱼刺挑出来。 可就算她再小心,也难免会吃到。 不过…… 思绪发散到这里,玄扶桑想到,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她就再没有吃到过鱼刺了。 在皇权的驱使和诱惑之下,自然有大把人为帝王之女想法设法,去除每一根藏在鲜美里的刺,让她可以尽情享用。 玄扶桑叹了口气。 很好,她又发现了一个自己已经被渐渐腐蚀的证据。 “殿下,好了。” 随着烟雨的轻唤,她懒懒地抬起了头。 看着桌上的灯火明亮,她玩心一起,坐直了身子,去除了蜡烛外精美的灯罩。她轻轻伸出双手,小心地在火焰旁聚拢,在她的视角看去,就像她捧了一朵火花一般。 白皙干净的双手,掌纹在烛光中看得无比清晰真切。 忽然间,玄扶桑想到了卫戎。 在皇宫这个金碧辉煌的樊笼中,卫戎这个同类的出现,就像给了行夜路的她一点光。 让她可以放松片刻,也让她更加看清了自己的来路和去路。 不可否认,卫戎的存在,确实给她带来了稳定的情绪价值。 至于他身上别的价值,她也挖掘得差不多了。 现在,只需等合适的时机,便可以利用了。 她收回了手,身体彻底松懈下来,她笑着伸了个懒腰。 这奇怪且有趣,随性又率真的举动,玄扶桑身旁的苏温和烟雨早就已经习惯了。 随着她的微笑,他们不同程度地嘴角一弯。 苏温深深看着玄扶桑那熟悉的笑颜,察觉心有丝悸动,他便转移视线,望向了窗外的夜空。 心中希望她这一刻的笑容长存,他默默地祈求神明庇佑。 愿殿下永享太平,一世吉乐。 40欺瞒(下) 夜色已深,和往常一样,紫宸宫里,天子的寝室之中,宫人们忙完既定事宜,便都悉数退了出去。 而与往常不同的是,临近子时,殿内竟然还有一盏烛光亮着。 玄瑞辰虽然有些困倦,但他并没有休息,此刻的他,正以拳抵头,于桌边假寐。 鎏金镂雕龙纹香炉的细烟缭绕之中,褪去了华丽威严的龙袍朝服,男孩身着素色暗纹寝衣,气势虽有所内敛,但依然让人望之心生敬畏。 候在一旁的小安子在听到细微动静之后,立刻偏头看去。 原本只有二人的寝殿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身着夜行衣的拾贰低首跪在了正中央。 小安子轻舒了一口气,可算回来了。 他上前接过拾贰奉上的密函,呈至年幼的帝王面前,跪下轻声道:“陛下。” 玄瑞辰其实也察觉到了拾贰,但直到小安子开口,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方才,他的惶恐不安,被龙息香温润悠长的味道压制在了最深处。 可是,当目光触及小安子双手举过头顶的东西时,玄瑞辰还是本能地呼吸一顿,心跳也突地快了几拍。 拾贰发现,比起平时的胸有成竹,稳操胜算,皇上此时的神情里,明显多了丝犹豫迟疑。 他像是被传染了一般,杀人无数的手也有了一丝颤抖。 金乌与星宿,自建立之初便来往甚密,有任务一般都是协同合作。 两股势力长时间不分你我的局面,甚至已经让他潜意识以为,他们是一支队伍。 他不是没想过姐弟二人终究会分道扬镳,他只是没想到,交锋的预兆竟然来得这样快。 玄瑞辰接过了未启封的密函,却并没有直接打开,只是沉默地盯着信封。 “皇姐的人发现没有?”他的声音冷漠沉静,和有点失控的心跳呼吸形成鲜明对比,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陛下放心,长公主殿下绝对不会知晓一星半点。属下可以用生命担保。” 这话说得耐人寻味,玄瑞辰嗤笑了声。 连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就能给他想要的答案,星宿的动作可以说是十分迅速。 只可惜,他们高超的实力,并不能消散他心底潜藏的恐慌。 自玄扶桑走后,玄瑞辰又一次失眠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卫戎那件事了,但一闭上双眼,周身只余黑暗之时,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皇姐与卫戎,二人立于一伞之下时,那仿若稀松平常的状态,步伐间似有似无的默契,不远不近的距离…… 每一个细节都在追问,皇姐和他,真的不熟吗? 排除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干扰,冷静思考一番后,他觉得,皇姐对卫戎,除了利用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那会是什么? 疑心在他的胸腔里探头探脑。 他知道,皇姐绝对不会喜欢他私下查她。 他也知道,如果查了,一旦被发现,那对日后姐弟二人的关系定会造成隐患。 可是,不知道皇姐和卫戎做了什么,让他抓心挠肺的痒。 想到皇姐和卫戎撑伞时无意识散发的排斥感,心底是难以忍受的刺痛。 多种感受混合,这个夜晚漫长又难熬,让他根本无法入眠。 最终,对皇姐强烈的掌控欲,战胜了对姐弟情可能出现裂缝的担忧。 在下令的那一刻,他心中极速涌起了一股后悔的情绪,但那悔意又溜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当结果就在手上时,他心中竟还是有丝胆怯慌张。 于是,他又搬出了今晚重复了很多次的说辞来安慰自己。 星宿实力不俗,很大概率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这事很小,不会让他和皇姐生出嫌隙的。 只有这一次,他只是图个心安。 而且,宫中的事本来就有人在暗处记录,他又没把手伸向栖鸾殿。 他只是让人把关于皇姐和卫戎的情报分门别类,整理出来而已。 所以,他没有任何要欺瞒她的意思,他只是稍微有点想知道皇姐的私交罢了。 弟弟出于关心,想要防止谁和自己姐姐走得太近,很正常吧。 心神一定,他便迅速打开了那密信。 白纸上记载的,是自回宫后,玄扶桑和卫戎每一次的接触。 时间,地点,身旁有何人在场,都记录地清清楚楚。 粗略地一看,玄瑞辰就发现,详细的谈话内容极少,即便有,也只是一些当众的对话,让人看不出什么不对。 毕竟在此之前,星宿注意玄扶桑也只是出于保护的意图,而非监视。 这样干净的信息,反而让玄瑞辰疑心更重。 何况,密密麻麻的篇幅,足以证明二人来往甚多。 就这一点,就足够给卫戎定罪了。 在玄瑞辰看来,这可一点也不像是“不熟”。 就算是单纯出于交好的目的,至于这么频繁吗? 简直就是凭空又多出来一个云岑! 心口一怒,失了力道,他狠握了下手中的信函。 纸张被碾压后发出了细微的惨叫,拾贰和小安子都将头低地更沉了。 闭眸深呼吸了一口,龙息香的味道进入身体,玄瑞辰渐渐冷静了下来。 再睁眼后,他就开始细细钻研起每个字来。 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皇姐和卫戎接触时在避着云岑。 略微一想,便猜到了其中玄机,玄瑞辰眼中浮现了阴冷嘲讽的笑意。 看来,云岑那个傻子还不知道啊。 就算再厌恶卫戎,玄瑞辰也并不打算直接出面把卫戎赶出宫去,这样很可能会违逆皇姐的意思。 他是乖巧听话的弟弟,适当范围内的任性会显得可爱。 可太过分的事,他就不能做了。 不过,他不做,可拦不住别人这么干。 那条见谁都咬的疯狗,不利用的话,实在太可惜了,不是吗? 六月初六,云岑的生辰,他会送他一份大礼的。 到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定会是出一好戏。 又仔细看了一遍,确保纸上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全部印在了脑子里之后,玄瑞辰便将手中的信纸迭好装回了信封,移至烛火旁,烧了。 手中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凤眸里,却丝毫照不亮其中的晦暗。 他将香炉打开,将燃烧着的信函放了进去。 由玄扶桑亲手为他调配的龙息香,和纸墨燃烧后的味道混在一起,更显得浓重霸道。 凝视着最后一丝火焰燃尽,玄瑞辰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下达的命令,如出鞘利剑,是金属般的冷静决绝。 “小安子,处理干净。” “是,陛下。”小安子连忙上前清理。 “拾贰。” “陛下。” “星宿的行动照常即可,不需任何变动。” 玄瑞辰见小安子手脚麻利地重新点上了龙息,殿中又弥漫起了熟悉的香味,他悠悠地开了口。 “只是,像皇姐去了哪,见了谁,这些消息,都要在当日上报给朕,若等朕事后追问……” 拾贰只觉得后背一凉,立马回道:“是,陛下。” 41玩闹 过了立夏,天气渐渐热起来。 晌午过后,温度刚刚好,阳光明媚,清风舒爽。 端坐在椅上,沉浸在手中的游志里,卫戎已经完全融入了栖鸾殿。 他最开始进到玄扶桑的书房时,还有些惊讶。 原本以为她这样的地位,书房里一定收藏了众多名家字画。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推门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壁上仅挂的一幅水墨山水。 画,是先后所作,走笔飘逸,引人遐想。 字,是先皇所题,龙蛇飞动,气势磅礴。 字画相得益彰,依稀可以窥见当年帝后的琴瑟和鸣。 而整个书房的布置,卫戎原本以为会是和他差不多的风格,简单雅致。 结果,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除了几个插着鲜花的素色玉瓶,瓷瓶,几乎没有任何装饰。 简单过了头,勉强算雅致。 书架星罗棋布,种类繁多的藏书不遵循门类区分,完全依着主人的习惯摆放。 看起来显得随意散漫,偏偏细查之下,杂乱中又有自己的章法可循。 那时,瞥到正摊开仰躺在桌上的几本书,他随手拿起一本,大略翻看了下内容。 眸中带上一抹打趣,他对着扶桑开起玩笑,“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邀请他来,都不事先收拾下吗? 扶桑听了他的话后,马上就神色认真地否认了,“这当然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可问题是,能被我亲自带来这里的,怎么会是我的客呢?” 这话,让他听了心中泛喜,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几息,她眼中又亮起了狡黠的光。 “而且,哪个客会随便看别人东西啊?你说是吧,”她将他手中的书一把抽了回来,合上后,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随后,扶桑刻意地礼貌一笑,加重了声音,“表,哥。” 彼时的卫戎,被玄扶桑点出自己不自觉的唐突失礼,尚且会感到不好意思,出言道歉。 现在的他,已经可以毫不客气地自己取书架上的书了。 其实,卫戎的出格只是他自己以为的,一旁侍奉的烟雨并不这么想。 见惯了长公主殿下的随性,也见识了云岑小公子的放肆,在烟雨看来,卫世子的所作所为,从始至终不负他温文尔雅的气质。 不过,眼瞅着二人越发亲近,虽没察觉什么暧昧火花,但是想到两位殿下的年纪,她心底难免有些担忧。 卫戎并不知晓烟雨所想,他的心神都被游志占据着。 感觉书里夹了什么,他轻轻翻开。 果不其然,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静静躺在墨色文字之上。 这一页,刚好就有一段对银杏林的描写。 他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一丝弧度。 可能是扶桑的小爱好吧。 在她的书里,他发现过很多次各色各样的花瓣,叶片。 简直像漫步时意外偶遇美景一般,在她这里看书,总有种别样的趣味。 就在他仔细观察那片仿佛承载了不知哪年秋意的银杏叶时,不远处玄扶桑的一声长叹,轻松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偏头去看,见她正在临窗的书桌边执笔低首思索着什么,他自然地走到她身边,随口问道:“怎么了?” 等瞧到是一些账目之类的东西,他的脑子突然一阵警醒,这样做似乎不太好。 但身体好像习惯了接近她,没等反应过来,动作就已经出于惯性做完了。 错过了时机,他也就只能装得若无其事,好像没任何问题一样。 否则,让扶桑觉察出来,肯定又是一番含笑调侃。 她柔软的戏谑之语,总能让他生出几丝羞意,却又生不出一点厌烦。 “还不是因为你带来的好消息。”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伪装出的迁怒。 卫戎当然知道她不是认真的,但还是担心地问出了口,“很为难吗?” “有点,你要不帮我看看?”她歪头一笑。 “抱歉,我不懂这些,帮不了你。”卫戎眉头微蹙,摇了摇头,语气里有着愧疚。 他的话进一步证实了玄扶桑之前的猜想。 卫戎在成为卫世子之前,很大概率是富贵人家养出的孩子,却又不是正经继承人。 他虽然生性聪慧,却被教得有些不知柴米油盐,人情世故更是不通。 今日,卫戎带来了太皇太后的嘱托,今年行宫避暑的事宜计划交给玄扶桑裁断。 玄扶桑向来多心,下意识觉得,皇祖母此番行为,怕是试探更多。 可,在试探什么? 前朝,一些明面上的大变动,她和玄瑞辰一直都有过问皇祖母,请她把关。 对于她的意见,姐弟二人吸取了十之八九。 后宫,玄扶桑管的很少,早晚要嫁出去的她,也没有要执掌后宫的意图。 皇祖母到底是要做什么,想不到啊…… 避暑之事虽然好办,但难题在于,当真这么简单吗? 此事更为微妙之处在于,传话的人,不是宁心殿的宫人,也不是太皇太后的心腹,而是卫戎。 卫戎…… 玄扶桑看着立在她身侧的卫戎,少年仙姿玉质,楚楚不凡,俊逸的面容此时略带关怀,一双明亮墨眸如雨后初霁的碧空,清冷中又似含着无限温柔,极易让人心动。 玄扶桑忽地有了推测。 “扶桑?”卫戎见她像是发起了呆,伸手在她眼前一晃。 窗外的风撩动了她的碎发,几根发丝轻扫了下他的指尖,一丝痒仿佛顺着血液,疾速溜进了心房。 他不着痕迹地飞快收回手,“怎么发起呆了?” 玄扶桑回过神,清甜一笑,眼神中满是真挚。“因为表哥风度翩翩,风流倜傥,扶桑都看得丢了魂了。” 卫戎对她这话完全免疫,“不想说就算了。” 心口有丝沉闷,他眸子黯淡了点,语气也低了些,“没必要敷衍我。” “呀,怎么我夸你,还惹得你不开心了?” 玄扶桑反倒笑得更甜了,她站了起来,二人凑得更近了。 “表哥快告诉扶桑,是哪个词惹了表哥不快?” 玄扶桑以前习惯了和玄瑞辰无所顾忌地玩闹。 如今,玄瑞辰成了帝王,他又曾明显表现出对帝王尊严的看重,她只能强行忍下和他亲近的习惯。 而卫戎的端方守礼之处,和玄瑞辰恰有几分相似,勾得她总想逗逗他,看他的反应。 “扶桑。”卫戎并没有后退,只是用无奈又郑重的语气制止她的靠近。 玄扶桑闻言并未收敛。 毕竟,他眼神中蕴含的强硬制止意味淹没在柔软宠溺中,几不可见。 与栖鸾殿的平和欢快截然不同,演武场上旌旗猎猎,气氛简直要降到了冰点。 玄瑞辰和云岑在台上的紧张对峙,吸引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勇猛矫健的二人明明赤手空拳,可他们眼神中对胜利的势在必得,却比刀光剑影还要让人心跳如擂。 42执念 萧途站在台下,紧紧盯着台上你来我往的二人,内心十分后悔没有拦住云岑。 本来他们几个只是路过,出于好奇,才来观看知新堂的比试。 说实话,眼看着叁个根骨极佳的男孩都很快败给了皇上,萧途觉得有些假。 明明一直在胜利,可皇上却依然从容,面上没有任何得意喜色。 他只是立于台上,低眸轻笑,命云岑上去。 萧途一惊,暗想皇上不会是被捧久了,便觉得自己可以挑战云岑了吧? 没等他想出推托的说辞,云岑这傻小子就已经翻上了台。 想想也是,云家小公子的速度怎么可能给人反应的机会? 二人一交手,萧途就发现他们动了真格。 云岑没有收着的意思,皇上竟也并不似他以为的那般弱。 萧途心急如火,忙拉了下一旁的云秩,“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只比云岑大了几个月的云秩,是云家小辈中最为沉着的一个。 他只淡淡瞥了萧途一眼,就重新看向了台上,冷静地听不出任何劝慰的意思,“你担心也是于事无补,且安心瞧好吧。” 安心? 谁不知道云岑是个直性子,他又不懂那些弄虚作假,得罪了皇上可怎么好? 可看云秩面上不见异色,他也只能强自镇定,把目光放回到二人身上。 由于体型,力气,功底,经验,都不如云岑,玄瑞辰气势汹汹的攻势无一不被轻松化解。 不过,玄瑞辰招式的灵活多变,也让云岑没办法很快击败他。 虽然和帝王的比试不能见血,但打过好几轮的玄瑞辰,还能在云岑手下安然无恙地撑过一炷香,照他的年纪来看,已经是同龄中的佼佼者了。 云岑一记漂亮的踢腿,被玄瑞辰一个退步转身巧妙地闪躲过去,激起了台下一片掌声呐喊。 气氛远比之前要热烈激昂。 和云岑的全身心投入不同,玄瑞辰分了一丝心神去关注周围。 有担忧他受伤的,有担忧云岑惹怒了他的…… 整个演武场的人,出于不同的立场算计,表情各异,倒是十分有趣。 不管他们反应如何,他会输给云岑都是所有人的共识。 云岑早就察觉玄瑞辰的分心,他这次抓紧时机,立刻出招,一掌击中了对方的胸口。 虽然玄瑞辰做了格挡,但依然被击得后退,本就在高台边缘的他瞬间滑了下去。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之声中夹杂着惊呼。 “陛下!” 玄瑞辰迅速以手撑台,在落地前借力止住了身体,一个用力,重新回到了台上。 他的暗纹劲装之上沾染了许多尘土,精美与脏污的对比,十分显眼,却也衬得他本人的华贵气质更加光彩夺目。 云岑面上并没有任何歉疚惶恐,他笑容明艳,桃花眼中一片认真,“陛下该用心才是。” 听了这话,玄瑞辰只觉得有几分好笑。 无论文武,知新堂中的同龄人和他比试时,或出于谄媚畏惧,或出于试探捧杀,总之全都有所保留。 他每次都还没使出全力,就已经赢了,心中实在憋屈得很。 也就云岑才会这般不管不顾。 不过,他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 被皇姐发现这一问题时,她只是笑道:“寻个时机,找个众人皆知,绝不会作假的强敌,当众比上一场试试。” 他马上就猜到了皇姐说的是谁,“云岑。” 皇姐眼中笑意更浓,叮嘱他道:“要小心,重点不在输赢,你要做的是表现自己,实力和胸襟,都要表现。” 如今,他已经表现得差不多了,玄瑞辰洒脱一笑,目光中满是欣慰赞赏,“云小公子不愧是云家之后,果真武艺超群,再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朕认输。” 如果坚持到最后,输的样子太难看的话,可就不是他的目的了。 下了台,去修整仪容时,负责教授他江湖武学的李全立刻就走到他身边劝慰,语重心长。 “陛下,云小公子不过是比您年长几岁,何况他只需学武,而您学的东西比他要多出许多,还要日夜操劳国事……” 这话无非是在说他输给云岑实乃情有可原。 玄瑞辰清楚,李全这番话,不是想要为他挽尊,而是出于对他的关心。 自打从皇陵归来后,皇上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完全超过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体所能承受的。 李全生怕败给云岑一事刺激了皇上,引得他更加痴迷,过度追求反入了歧途。 “想来,长公主殿下也断然不会舍得陛下这样劳累的。” 生怕劝不住皇上,他只能搬出长公主来。 和陛下不同,长公主殿下自从知道她无法成为武功高手后,就断然放弃了武学这条路。 殿下学的,从来都是自保的手段,以及杀伤敌人的捷径。 玄瑞辰眸中闪过不认同,“别去皇姐那里多嘴。” 李全听了这话,只以为是他没听进去,急得跪下,“陛下,若遇强敌,自有一众将士护卫为您肝脑涂地,陛下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不执着?说得可真简单。 又想起皇陵附近的刺杀,玄瑞辰心中苦笑。 记忆里,玄扶桑鲜血淋漓的画面并没有随着时间褪色,反而沉淀下来,成了心底永远的痛。 让他不执着,怎么可能? 43狭路相逢 萧途一见云岑下来,就忙寻了由头拉了他到一旁,云秩也缓步跟了上去。 见周围没什么人,萧途小声地急问道:“云岑,你懂不懂为人臣子的道理啊?” “我当然懂了,我又不是下手没轻没重,干嘛急着教训我?” 云岑不以为意,浑身傲气地微抬了下巴,眼含一抹鄙夷不屑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有什么好装的?那才是欺君之罪呢!” 再者,他也不认为阿桑养出的弟弟,会是那等心思狭隘的君主。 “你……”萧途眉头皱紧,待要说些什么,却被云秩拦了下来。 “云岑,萧途也是关心你才会如此着急。自家兄弟可别因为说话太冲就伤了和气。” 清泠慵懒的声线一出,就让即将升温的对话重归了常态。 “萧途你也别担心了,依我看,云岑这次应该没什么事。” 云秩轻笑了下,眸中的意味深长,在场的二人都没看出来。 事情果然如云秩所说的发展。临近结束,皇上对云岑又是一番大加赞赏。 随后就是一段破有深意的话,“幸亏朝中都是云小公子这样的人物,不然岂不是事事都要朕亲自费心。” “往日输给朕的……”他一一点出了每个假意让他的人,温和的笑意不减,只是加重了点语气。 “应当如云小公子所说,该用心才是。否则怎么做朕的精兵强将,左膀右臂?” “是,陛下。”几个被提及的男孩不敢犹豫,皆跪地行礼。 细想之下,发现陛下竟没有遗漏一人,心中无不惊恐于原来皇上早就看出来了。 在场的人,尤其是知新堂的其余人回过味来也都心有余悸。 只有熟悉玄瑞辰的长者知晓这不过是情理之中罢了。 长公主自幼才德兼备,光芒着实耀眼,自掌权后又显露出了与之前不同的狠辣,更是吸引了众多注意力。 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位生来就被当做一国之君培养的男孩,也是万中无一的存在。 无人注意处,身着小太监服的拾贰悄悄进入玄瑞辰的视野,二人对上眼神后,拾贰轻轻点了两下头。 玄瑞辰心中一沉,转头对着云岑笑道:“云小公子既胜了,朕便该有所恩赐才是。” “朕那里有把秦老所铸的剑,就放在紫宸宫。今日得空,你不妨与朕一同进宫,刚好也去拜访下皇祖母,她前些日子还过问了你的近况。” 云岑闻言双眸先是一亮,但又很快暗了一瞬。 他眼神不自在地漂移了下,随即才满脸灿烂笑意地颔首行礼。 “云岑谢陛下。” 他的犹豫纠结虽然十分短暂,但依然没有逃过玄瑞辰敏锐的目光。 说起来,云岑最近一段时间去找皇姐的次数明显少了,缠在皇姐身边的时间也短了。 奇怪,云岑这样反常的表现是怎么回事? 众人行礼恭送皇上和云岑离开后,云秩转身,懒散道:“我们回去吧。” “啊?不等云岑啦?”萧途不解。 “等云岑?”云秩笑了,挑眉道:“皇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势必会寻长公主一起。太皇太后许久不见云岑,很可能会留云岑在宫中用晚膳。” 他悠悠道:“你难道是想从长公主那里把云岑挖出来吗?” “长公主……”萧途一怔,然后才恍然大悟,“哦!” 云岑平日虽然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但实际上还是有些限制的,不能太晚,不能太久。 陛下这“赏赐”可真是正中人心,秦老的剑也好,别的什么奇珍异宝也罢,云岑还指不定不稀罕呢。 萧途打趣道:“难怪他这么积极,云岑也真是,一牵扯到长公主,他就比谁都机灵了。” 走在前面的云秩眸中浮现冷笑,语气没变,依旧是平时的漫不经心,“我们云小公子本来也不傻啊。” 走在去往栖鸾殿的路上,玄瑞辰留心了下身后的云岑。 他的步伐轻快,眼中也流转着喜悦,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此次时机难得,云岑的异样可别耽误了他的计划才好。 云岑的不对劲连他都能发觉,皇姐不可能不知道。 玄瑞辰心中的一个认知又坚定了点,那就是,皇姐并没有多在意云岑。 很久之前,玄瑞辰就发现了皇姐对他和云岑的不同之处。 皇姐虽然宠他,可她也很宠云岑。 她从来不会对云岑冷下脸来,永远都是笑颜相向。 即便云岑犯了错,她也不会生云岑的气,教训他改正。 他能感觉出来,皇姐是喜欢云岑的,喜欢他生得容貌艳丽,活得天真恣意。 他最初还有点嫉妒,可却渐渐察觉,如果他和云岑是一样的性子,一样的言行,皇姐只会失望,绝对不会喜欢他。 他和云岑,一个姓玄,一个姓云。 所以,在皇姐眼中,他们永远是不一样的。 她或许会宠云岑,但只会对他真情相待。 因为只有至亲的弟弟,才值得用心培养教育。 而长得讨主人喜爱的小猫小狗,哪怕有一些不妨事的小脾气,也会显得活泼可爱,毕竟只是宠物罢了。 以往,他情绪上有一点风吹草动,皇姐都会迅速捕捉,耐心安抚,这一度让他很是得意。 没想到今日,那份细微敏感的关切,竟也会让他心虚起来。 一瞥到前方那熟悉的背影,玄瑞辰的心跳顿时快了起来。 他竟然在见到玄扶桑时生了想闪躲的冲动。 脚步一顿,他下意识想要转身。 不过,事到临头,就算玄瑞辰想悔改,云岑也不会给他机会。 “阿桑!” 有心事的云岑,晚了玄瑞辰一步才看到玄扶桑,他立刻就习惯性地喊了出来。 脸上的笑尚没有完全绽放,就蹙起了眉,蜜糖般的眼中竖起了防备。 他浑身都绷紧了,像是一支待离弦的箭。 阿桑身边的那人,是谁! 玄瑞辰在撞上玄扶桑的双眸时,他故作镇定的平静湖面下,有一丝再怎么努力也藏不住的惊慌意外。 像极了一个不小心戳破了秘密的孩子,畏惧着事态发展,畏惧着责备。 “皇,皇姐,表哥。” 玄瑞辰暗想,他真是高估了他在皇姐面前的胆子。 设计了狭路相逢的人,自己却并非勇者。 44表亲 表哥! 云岑马上反应过来,阿桑身边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如玉少年,是在皇宫中静养的卫世子。 他不该在宁心殿吗? 怎么会在阿桑身边? 还离阿桑那么近! 他即刻迈步向前,甚至就连越过玄瑞辰时也没有慢下来。 玄瑞辰故作担忧地望了一眼卫戎,刚想开口阻拦云岑,就被玄扶桑的眼神止住。 心底的情绪根本就不需要伪装,他看向玄扶桑的眼神里自然地流露出几分忐忑不安。 明珠含露,尽显无辜。 玄扶桑固然留心注意到了玄瑞辰在紧张,但除了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外,她现在也无法多说什么。 她的当务之急,是云岑。 她面上不见一点惊慌失措,只是轻笑着,徐徐向云岑走去,和素日偶遇他的反应没什么区别。 卫戎在听到那声呼喊时,并没有多在意。 但看到玄扶桑转身朝后走去,他便也跟着一起转了身。 只见对面径直走来一个绝色少年,丰神俊朗,骨相俱佳。 他的美,似一把熊熊燃烧的利剑,灼天焚地,锋芒毕露,极具攻击性,令人不敢直视。 刚刚那一声,是这个少年喊的? 卫戎仔细一想,才觉得那声音语气有点耳熟,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过。 在宫中还敢这样嚣张的人…… 他恍然间想了起来。 阿桑,藏书阁,小未婚夫…… 是他。 扶桑政治联姻的对象,云岑。 卫戎不自觉地微微皱起了眉,顿在了原地,没有跟上去。 这次,扶桑没有为他转过身来。 他睫毛低垂了下,再抬眸时,目光中原本和她同行时还含着的温情,此刻也无意识地尽数冷淡下来。 和玄扶桑的不急不忙相反,云岑的速度很快。 她还没走出几步,云岑就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他先是对着玄扶桑甜甜一笑,“阿桑。” 随后,他一个潇洒转身,便将玄扶桑完全藏在了自己身后。 对着那没记住叫什么的卫世子,云岑眼神中带了一分冷傲,沉声问道:“你是谁呀?没人告诉你,阿桑不喜欢别人和她一起走吗?” 这话纯属瞎编,但云岑就是要宣示主权。 现在虽不知道这个卫世子是敌是友,但就凭那张脸,那一身出尘仙气,也足以让他提防了。 他要让他知道,阿桑是他一个人的。 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别人。 对面溢出言表的防备敌意,刺得卫戎有些不舒服。 玄瑞辰作为扶桑的弟弟,出于对唯一的姐姐的占有欲,讨厌他这个表哥,他尚且可以理解。 云岑作为扶桑的未来夫君,对他如此,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了。 他忽然想起扶桑说过话。 “本殿的小未婚夫有些爱吃醋。” 如今看来,哪里只是“有些?” 纵然面对的是不喜之人,卫戎还是出于礼貌地颔首一礼,“在下是扶桑的表兄,卫戎。” 卫戎的原意是想让云岑收起那对着潜在情敌的态度,不要用那样暧昧的视角理解他和扶桑之间的关系。 可这话听在云岑耳中,却是在炫耀他和玄扶桑的亲近。 这下,就如水滴热油,直接炸开了。 少年语气陡然锐利起来。 “扶桑也是你能叫的?” “表兄又如何?” “表兄就可以离阿桑那么近吗?” “别以为亲上加亲是什么了不得的筹码。” “阿桑的表兄多着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而他们中的每一个,全都败给了他。 玄扶桑心中无奈,暗叹了口气。 云岑与自己的婚约,并未让他在这方面的专横霸道有所收敛。 名正言顺后,他反而得寸进尺,更加肆无忌惮。 他平时固然听话好哄,但这都建立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 一旦他将谁视为威胁,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玄瑞辰以前只会冷冷观望云岑冲锋,觉得他把皇姐视为己物的样子格外讨厌。 现在,云岑针对的人换成了卫戎,他竟隐隐生了几分解气后的痛快。 默默来到玄扶桑身后,他在心中冷笑。 闹吧,闹得再大些。 卫戎闻言一怔。 亲上加亲…… 他以前倒是知道,在古代,表兄妹通婚是很平常的事。 但他从来没想过,他和扶桑?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扶桑的来往,在他人眼中很可能并没有他以为的那般单纯。 在现代绝无可能做夫妻的表亲关系,在这里,却是被允许的。 甚至颇受欢迎。 那众人不言的窗户纸,如今倒被云岑暴力撞破了。 心突地乱了。 大脑一片空白之下,卫戎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生气,可又不知道在为什么不忿。 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扶桑出声解救了他。 “云岑,你太失礼了。” 卫戎听出了她清亮嗓音里蕴含的不悦。 他看到她伸出了手,温柔地牵住了挡在她面前的少年。 少年也迅速回握了她的手。 她手腕上的佛珠若隐若现,就如那日亭中一般。 又好像是不一样的。 比如,那时的佛珠完整地露了出来。 比如,那时她伸出的手,他没有握。 卫戎只瞧了一眼,就飞快移开了目光。 这样亲密的动作,他们却熟练又自然,明显不是第一次了。 玄扶桑和云岑心思都在彼此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卫戎不动声色的眼神变化。 除了时刻关注着战况的玄瑞辰。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卫戎这反应是什么意思? 也和他一样不喜欢云岑的无礼吗? 45歉意 见云岑转头看过来,玄扶桑耐心回了他刚才的一连串问题。 “表哥身为卫世子,唤我扶桑,是长辈吩咐的。” “今日皇祖母让表哥前来,是为避暑一事,所以,我们刚刚才想着一起去往宁心殿。” 她说完,便对着云岑微微一笑,眸中却带了一分郑重意味。 “亏我之前见你在朝中表现不凡,还以为你成熟了不少,打算带上你一起呢。” “你若还这样一味任性,不懂礼数,我可就要重新考虑了。” “省的你在皇祖母面前和表哥闹起来,惹得她老人家不快。” 随着她的笑,云岑的心一动。 再听她提到要带上他一起,顿时眼睛都亮了。 那双桃花眸柔软下来后,就显得分外多情,惹人爱怜。 “我没有任性啊。”他小声嘟囔,“话虽如此,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一副相信她,疑心减退了些,但又没完全放心的模样。 玄瑞辰心中暗忖,不愧是皇姐。 叁言两语,就撇得干干净净。 每一句都是真话,不掺半分假。 听起来却像是她和卫戎的交集仅限于今天一样。 若非掌握着她的大致动向,他怕是也要信了。 玄扶桑的介入,顷刻就扭转了局势。 但玄瑞辰还没得到想要的效果,他可不允许这场会面如此简单就结束。 寻了空隙,他温声笑道:“朕还说呢,表哥自从进了宫,就因身体不佳,极少踏出宁心殿,今日怎么突然出现在皇姐这里,原来是这个缘由。” 仿佛是为了缓和气氛,他用了调侃的语气。 “云岑,表哥今日第一次来栖鸾殿,就能被你撞上,也真是巧了。” “皇姐,你说是不是?” 第一次来栖鸾殿。 玄扶桑觉得这话有些不妥。 辰儿可能是认为自己无意间犯了错,十分急于挽救场面,这才把话说得太死了。 谎言和客观存在的事实相背太多,是很容易被戳穿的。 可看着玄瑞辰的眼睛里隐含的几分期待和心慌,她又不忍苛求。 为了消除他心头负担,玄扶桑便模糊地肯定了玄瑞辰的说辞。 她点了点头,“是啊,很巧。” 终于从皇姐口中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语,玄瑞辰的心安定下来,嘴角也终于真情实意地翘了起来。 他即刻便要结束这话题。 再拖下去,说不定又会让她成功圆过去。 “既然都是要去宁心殿,不如一起吧。” “等等。”玄扶桑轻声止住了众人动作。 “皇姐?”玄瑞辰歪头做单纯疑问状,心却咚咚直跳。 “云岑,你不该给卫世子殿下赔个不是吗?” 玄扶桑温和平静地凝视着云岑,拉着他,往卫戎的方向走了一步。 云岑虽然心中别扭,可看玄扶桑的认真模样,也只能乖乖听话。 他没有松开玄扶桑的手,轻微躬身低首道:“卫世子殿下,云岑失礼了。” 话音刚落,他就抬起头,正了身,皱起好看的眉,补充道:“不过,你日后若……” 感到手骤然被紧握了下,他将没说完的话咽了进去。 此时静下心来端详对面,确实能从他身上看出几丝病弱气息。 一个病秧子,目前还不值得他冒着惹阿桑不满的风险对付。 就算这样说服自己,云岑心里还在懊恼,可恶,居然因为外人让阿桑不开心了。 卫戎其实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是好是坏。 他此刻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在云岑面前掩盖他和扶桑的来往? 搞得好像他是云岑一来,就要偷摸藏起来的什么东西一样。 卫戎心上冒出了一丝怪异的酸涩恼火,可他又无法辨别原因。 他只是觉得,这次,和那次躲在众多书架之后的平静无波一点也不一样。 明明很想澄清姐弟俩的谎言,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和心里的冲动毫不相干。 “无妨,云小公子的性情,卫戎早就……”顿了下,又道:“有所耳闻。” 这话中潜藏的讽刺意味,只有玄扶桑听懂了。 她还以为依照卫戎的那视世事为无物的性子,不会将云岑的冒犯放在心上呢。 果然是云岑太过分了。 对卫戎生了丝愧疚的同时,她也心存侥幸。 还好这段瞒天过海的日子里,她对卫戎的底细已经摸了个十之八九。 目标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就算日后云岑来捣乱,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了。 玄扶桑看向卫戎,也颔首柔声道:“实在抱歉,卫世子。” 她这话一出,引得玄瑞辰和云岑都皱了眉。 云岑身为云将军嫡子,和卫王嫡子的地位差不多,赔不是自然没什么。 可玄扶桑是谁? 她可是长公主啊。 玄瑞辰忍得住,云岑可忍不住。 “阿桑你怎么……” 结果,直接被玄扶桑一个俏皮的埋怨眼神止住了。 “你的道歉太没有诚意了,还是我来吧。” “可是……” “怎么?我们之间还要分你我吗?” 她理所当然的语气,听在云岑耳中着实甜蜜至极,让他毫无招架之力,眸中甚至出现了一丝羞涩。 玄瑞辰看在眼里,只觉得云岑对上皇姐简直成了废物。 卫戎只是冷眼看着,对玄扶桑的话并没有做出回应。 可她看向自己眼神中的那抹真切歉意,却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就连前往宁心殿的路上,他脑海中也一直在回忆。 瞥了眼走在玄瑞辰身后,仍然和云岑牵着手的玄扶桑,他内心止不住地想问,既然无礼的是那位云小公子,你为什么要心生歉意? 我哪怕是生了气,也是生他的气,你为什么要道歉? 这分明是与你无关的事。 46分开(上) 倚靠于榻上的太皇太后听到声音,坐直了身子抬眸去看。 先是看到了一身常服,隐隐已具帝王之威的玄瑞辰。 随后便是清秀柔雅的玄扶桑和容光艳丽的云岑,二人牵着的双手尤为瞩目。 最后才是芝兰玉树的卫戎。 四个孩子风格各异,虽然尚且年少,却都是举世无双之人。 她慈爱笑道:“岑儿来了。” 年事渐高,她越发喜欢性情率真,没什么城府的孩子。 忙让几个行礼的孩子起身后,她对着云岑笑问:“岑儿这是路上遇到哀家的戎儿了?” 云岑原本眸中还算灿烂的笑意消失,他微微撇了下嘴,低首坦然道:“回太皇太后,遇到了,岑儿不喜欢他,。” 他从小骄纵惯了,哪怕在太皇太后面前也向来都是这样,毫不避讳内心喜恶。 “他太没规矩了。” 哼,阿桑和他道歉,他居然也不拦着。 太皇太后一怔,有了点猜想,但还需要知道具体情况。 她玩笑般问道:“戎儿这么知书知礼的孩子,怎么会没规矩?你说的怕不是你自己吧。” 问的对象是云岑,眼睛却扫视了下玄扶桑姐弟和卫戎的脸。 玄扶桑见状,无奈地笑叹道:“皇祖母,您可别听云岑胡言乱语。刚刚表哥与我来宁心殿的路上被云岑碰到了,您也知道云岑什么脾气。” 她看向云岑的眼神,就连其中的一抹责怪都是软甜的。“他自己,才是没规矩的那个人。” 所以,皇祖母啊,您可千万别和云岑提她和卫戎有什么接触。 如果云岑性子上来,做出什么不可挽救的事,惹得您的女婿卫王和您的母家云家不合,可就不好了。 “阿桑。”云岑根本没听出她话中深意,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底一酥,小幅度地摇了摇玄扶桑的手,眼神撒娇般地控诉她。 太皇太后被云岑的反应逗笑,转头问起云岑关于云家人的近况。 在玄扶桑主动开口后,才草草问了玄扶桑几句关于避暑的大体安排。 云岑想起玄扶桑之前和他说的话,兴致勃勃加入了二人交谈。 “太皇太后,阿桑说这次要带我去行宫呢。” 之前每次阿桑去了,他就有两三月见不到阿桑,那日子实在难熬。 他不仅无心玩乐,就连在他一向看重的练武一事上,也几乎心绪恍惚,觉得百无聊赖。 每天只盼着酷暑走得再快些,她好尽早回来。 “是吗?那岑儿到时可要好好玩上一回。”看着云岑那俊俏的小脸上满是欢喜,太皇太后笑了笑,心下有了决定。 和云秩所说的一样,云岑果然被留在了宫中用膳。 玄扶桑和玄瑞辰出现在宁心殿的次数不多,每一次几乎都是带着政事而来。 卫戎能感觉到,玄扶桑这次,和之前几次相比,要更为放松。 是因为这次的事并不怎么重要吧。 当众人在桌边落了座,卫戎才发现,玄扶桑和云岑之间,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原本以为扶桑对云岑表现出的样子,是出于纯碎的政治因素,毫无感情。 说不定,她甚至是厌恶他的。 可是厌恶一个人,会那么随意地吃下他夹到碗里的菜吗? 周围人也都毫无反应,显然已经看惯了。 如今亲眼所见他们的相处方式,卫戎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见扶桑和云岑之间的亲昵互动,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太皇太后又留心了卫戎的神色。 这个眉眼如仙,像是随时会出家寻道的外孙,看上去似乎只是有点惊讶。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她不愿看到的别样情绪。 她微微放了点心。 她本意是想让玄瑞辰和卫戎的关系更融洽亲近些。 没想到,卫戎没怎么和玄瑞辰接触,倒是和玄扶桑越走越近。 这两人走得近了是好事,可走得太近就并非好事了。 虽然现在他们相处自然,不见什么暧昧,但有些问题,还是要提前防范为好。 用完膳,太皇太后在几个孩子将要走时才说了自己的安排。 “扶桑,哀家此次便不去了,也给你省去一些麻烦。今年暑气来得早,你们便启程早些,在六月前入住行宫吧。” “皇祖母,这是为何?”玄瑞辰皱了皱眉,这和他的计划有所出入。 “皇祖母不在,辰儿怎么会放心呢?而且辰儿和皇姐没有皇祖母掌舵,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好?” “哀家相信你们,你们姐弟二人也好趁着这段时日历练历练,就算有拿不定主意的,也可着人来请问,想来也耽误不了什么。” “虽然沉神医不愧神医之名,戎儿身子已经大好,但哀家还是觉得戎儿还是在宫中多养些时候为好。这个夏日,哀家便陪他呆在宫中好了。” 皇祖母要把卫戎继续留在宫中。 玄瑞辰心中暗恼,他之所以安排沉神医说卫戎身体大好,是为了快点让他出去。 没想到最初把卫戎困在宫中的借口,此时倒成了把他丢出去的绊脚石。 不过,能暂时让卫戎离皇姐远点,也好。 47分开(下) 玄扶桑已经看出太皇太后是想让她快些出宫,和卫戎冷下一段时间。 她本来就计划着打消其疑心,如今人家有了想法,她照办就是了。 何况,太皇太后既然愿意彻底放手一段时间,她又怎么会不同意呢? “六月入行宫的话也好,”她看向云岑,笑道:“刚好可以为云岑庆生了。” 云岑听了这话,大喜过望,感觉脑子都开始飘飘然起来,就像喝多了果酒,微醺的状态一般,忙点头如捣蒜。 玄瑞辰的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开始冒酸。 虽然他自己和玄扶桑是同一天生辰,以往的每个生辰也都是玄扶桑亲自过问操办的,但他还是觉得酸。 他可从来都不乐意看到她的心神被任何人分出去半点。 在听到扶桑说要为云岑庆生时,卫戎的全部神思都被疑问困住了。 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和玄扶桑当成同龄的成年人,而云岑,只是个孩子而已。 云岑对扶桑的感情,在卫戎眼中,不过是各种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少年朦胧的好感罢了。 这种感情,据说幼稚又脆弱,根本算不上什么爱情。 而扶桑,她应该不会对一个不成熟的少年有好感吧。 就算她对他有几分浅薄的喜欢,那种喜欢,应该也只是觉得这个小弟弟有点可爱吧。 就算有些讨厌那位云小公子的性子,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少年的确很美。 扶桑很可能是因为这点才对那个任性的少年多有容忍。 直到玄扶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回过神的卫戎,才后知后觉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和扶桑,不久后就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而她,毫无挽留之意,反而……反而…… “刚好可以为云岑庆生了。” 她的笑容浮现在脑海里。 心空的一瞬,他有些茫然。 晚间的紫宸宫,侍奉的人大都在外间,此时书桌旁只有姐弟二人。 玄扶桑处理完手头事宜,转头看向身旁的玄瑞辰,他正熟练地写着批语。 觉得时机不错,她问出了下午时就存在的疑问。 “辰儿,你为什么会觉得,意外让云岑见到卫戎这件事,是你做错了?”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不想让云岑和卫戎碰面。 玄瑞辰心尖一颤,写字地笔尖也轻微一抖,他若无其事地在原处写下一字掩盖了痕迹。 他偏头看向她,放缓自己的呼吸,学了她说话的技巧,看着她的眼睛,道:“因为云岑最近一直表现正常。” “辰儿想,他没有惹事,一定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卫戎和皇姐在来往。” “而他会不知道,一定是皇姐不想让他知晓。” 像是一只在洞口谨慎探出头的小兔子,“皇姐,辰儿错了,辰儿不该打乱皇姐计划。” 那清澈如湖的眸中偏偏又透出点慧黠的光。 “不过,皇姐,辰儿是不是很聪明?” 那怯生生又忍不住泄露出一分卖弄智慧的可爱模样,让玄扶桑心上生出丝想要摸摸他的痒。 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只是笑着夸奖道:“辰儿当然是最聪明伶俐的。” “只是,这并非你的错,意外罢了。”她的语气轻柔,像是在安慰他,“而且,卫戎那里,我已经达到目的了。放心,你没有给皇姐造成任何损失。” 随即,她话锋一转,慢声细语道:“真正的问题在于,你对意外的处理方式。关心则乱,说话做事,应该时刻镇定,保证滴水不漏才对。” 她在指什么,玄瑞辰再清楚不过。 她就算能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所有情绪,也终究没有读心的本事,不可能每一次都看穿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玄瑞辰嘴角一弯,点了点头,矜贵孤傲的气质,在玄扶桑面前却多了丝乖巧绵甜。 “嗯,辰儿知道了。” 既然如此,卫戎离宫,也不会对皇姐有什么影响吧。 他的心虽然因为在皇姐面前耍这些小花样,而跳得很快,可已经比下午时好多了。 察觉这种细微变化后,他反而心头漫上一股恐慌。 他不会慢慢习惯对皇姐有所隐瞒吧?这绝对不行! 将卫戎一事处理完后,他绝对不可以再这样了。 第二日午间,太皇太后正在小憩,卫戎听闻烟雨来了,忙让人进了门。 “烟雨见过世子殿下。” 卫戎冲她点了点头,见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一人提了一个箱子,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这是什么?是扶桑给我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原本的淡漠。 “回世子,长公主殿下这些天朝政繁忙,还要兼顾行宫事宜,几乎无暇再招待世子殿下了。”烟雨得体的笑容中带了丝愧疚。 “殿下恐怠慢了世子,又怕您在宫里无同龄人玩乐会无聊,所以特地让奴婢来给您拿来这些书。” “世子,劳请您看看,这些书您可还喜欢?” 烟雨示意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把两箱子打开。 摆在最上面的,是他之前在扶桑那里没看完的几本书。 卫戎静默了瞬,怀了丝希冀,问道:“扶桑还说了什么吗?” “殿下还说,望世子保重身体。若她能抽身,会寻时间来宁心殿看世子您的。” 卫戎睫毛低垂,看着那几本熟悉的书,轻轻点了点头,“多谢三位,有劳了。” 烟雨一笑,弯腰告退。 回了栖鸾殿,她便听身后的小太监笑道:“烟雨姐姐,卫世子可真有意思。” “可不是嘛,对姐姐以礼相待倒没什么稀奇,他竟然还把奴才们算了进去。” “倒是和咱们殿下性情相近呢。” 烟雨冷下脸来,这话虽无关风月,可事关殿下,她绝不会掉以轻心。 她正色道:“他本就和殿下有兄妹之谊,有几分相似也没什么。” “再者,这话,就算是在自己人面前,也不能说。一个世子,如何能与长公主相提并论。” “是。” “殿下,长公主果然是再贴心不过的。”钱放感叹道。 卫戎大致翻看了下,那些他没看过的书,也都是依照他的喜好挑的。 扶桑真的很了解他。 明明这样贴心的举动,他为什么不觉得触动呢? 为什么会有一股无名火在心中冷冷燃烧呢? “她的确很贴心。” 对那位云小公子,比对他更贴心。 不然,也不会为了那位云小公子把他赶出栖鸾殿了。 他和她分开的时间,原来不是他以为的不久后,而是昨天。 48写(上) 云岑一进了栖鸾殿,就径直走到了玄扶桑身边,坐到了给他留出的座位上。 慵懒地趴在桌子上后,他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玄扶桑的脸。 世家大族培养的少年,一举一动都带着沁入骨髓的贵气,哪怕是这样散漫的动作,也丝毫不减其风度。 自云岑走进来,玄扶桑只抬眸看了一眼,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反应。 这几天,相比之前,云岑来得勤多了。 可能是卫戎刺激到他了。 直到看完了手上的几本奏章,她这才出声。 “我让你学的东西,你都学得怎么样了?” “你尽管考我啊。”云岑的语气里是掩不住的自信得意。 玄扶桑知晓云岑只要花了心思,其实学东西很快。 她信任地点了点头,还是没有看他,接着忙起了事务。 这里都是事关工程修缮的折子,云岑就算看了也没什么关系,何况他也根本没有看的兴趣。 云岑等了一会儿,看她又不说话了,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写着字的胳膊。 玄扶桑停了笔偏头去瞧他,对上了一双眨呀眨的桃花眸。 那满眼的细碎星光分明无言地在说,“理理我嘛。” 玄扶桑无奈一笑,又回过了头继续写。 云岑眼中的光瞬间就熄灭了。 谁知,又听到了阿桑的声音。 “怎么,无聊了吗?” 尽管她没看他,他还是立刻恢复了神采,摇了摇头,“有阿桑在,怎么会无聊?” 紧接着,他又甜甜求道:“但你不能长时间不理我。” 被云岑甜到的玄扶桑嘴角浮现一抹笑。 她的笑,她的侧颜,她眸中的温情,看得云岑心底泛起痒意。 想要离她更近的念头突如其来,来势汹汹,难以抵挡。 可他并没有顺从自己的心。 他忍了下来,保持了现在和玄扶桑隔着一臂的距离。 默不作声地,把脸埋在臂膀里后,他深呼吸了几下。 玄扶桑发现身旁的少年有一段时间没动静了。 她抽空瞥了一眼他,发现久没得到雨露的小花此时都蔫了。 她眼中笑意更浓。 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她将手头的奏折放好,没有立时打开下一本。 这次换玄扶桑戳了戳云岑。 “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吃点心?” 这惯常的哄法只得到了他闷闷的回答。 “我很快就十三了,别把我当孩子。” 这样的年纪,不是孩子是什么? “那要不要看些兵书?我这里还有几本特意给你留的新话本,要不要看?” 轻柔的声音终于将小猫诱出了自己的小窝。 可他却没看她,反而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她在哄他,认识到这个事实的云岑,满心欢喜。 可“书”这个字,却让他联想到了前几天见到的那个卫世子。 “我不要看兵书,话本也不看。” “我又没生得一副风流才子,文弱书生的样貌,一看就和你一样很喜欢看书。” 云岑说起酸言酸语来,语气和别人很不一样。 每个字听起来都像一朵长着尖刺的艳丽鲜花,甜美背后隐匿着万千杀机。 不过,这样危险的语气,并不能让玄扶桑心生忧虑。 她知道,云岑只是心里还残留了点芥蒂,并没有真的将卫戎视为隐患。 否则,绝对不会只是这样轻飘飘的几句醋话,就能善罢甘休的。 “哦?谁生得一副风流才子,文弱书生的样貌,一看就和我一样很喜欢看书啊?” “要不,你说出来,我去找那人一起玩好了。” “阿桑!” 就算听出她笑语里的调侃,明知道她不是认真的,他还是急得扭过头来。 他一转过脸来,就发现她正直直地凝视着他。 那面上的盈盈笑意抚平了他的心。 那双柔情似水的眼,一陷进去,他连挣扎求救的想法都没有,就沉没了。 见她反应如常,坦然自若,云岑那点被“书”勾起的不舒服,渐渐消失殆尽。 他伸出手,紧紧拉住她的衣袖,看着她的漂亮双眸,像是幽深黑夜中燃烧的火光,“不许去。” 霸气的话说出口,语气却如蜜一般,“阿桑,只能和我在一起。” 他没有拉她的手。 玄扶桑心中暗道,又是这样。 他这段时间收敛了许多,不会再像以往那般,主动和她亲近了。 可又依旧不拘礼法,只要她主动一点,他就立刻缠上来,比以往还要粘人。 就像之前那次,她一牵上他的手,他就赖上她了一样,怎么也不愿放手。 可松开之后,他却又不会再伸手拉她。 有点奇怪,但是,玄扶桑并没有当回事,毕竟这对她没什么影响。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给了他一张纸,把手中的笔给了他,自己又拿了另一支。 “你生辰想怎么过,想要什么礼物,都写出来吧,我看看。” 还是给他找点事做吧,今天她实在有点忙。 49写(下) 云岑一接过笔,就马上看出手中的笔并非稀世珍品。 若是在别处,他绝对不会将就。 可这是栖鸾殿,那就不一样了。 沾染了阿桑气息的物品,便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了。 他摸索了下竹制的笔杆,只觉得分外合眼缘,笑道:“果然,就算是凡品,得了造化,被阿桑用后,也会让人觉得超凡脱俗了呢。” 玄扶桑听了他的甜言,并未说什么。 他口中的凡品,已经是普通读书人眼中的一等物了,更别提这世上还有许多人一辈子都不识字呢。 瞥见砚上墨少了,云岑便放了笔,给她磨起墨来。 他这磨墨的本事,还是多年前专门为了玄扶桑学的。 本来这种小事不该由他来做的。 可为了把所有人赶得远远的,好和喜欢的人独处,云家尊贵的小公子,就主动把这下人的活抢到了自己手里。 云岑一边磨墨,一边时不时看几眼身边的少女。 阿桑向来如此,虽然贵为一国公主,却对自己的日常用品没什么讲究。 不像他,就算对舞文弄墨兴趣不大,文房四宝也一定要用最好的。 小时候,她是大玄唯一的公主。 帝后膝下,千般怜爱,万般荣宠,都环绕在她身旁。 现在,她是大玄唯一的长公主。 金銮殿上,至高王权,无尽皇势,都臣服在她手中。 可是,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不论多少恩宠荣耀在身,她永远都淡然处之,不以为意。 这样的阿桑,越发让人渴望奉上世间万种,只为博得她一眼。 云岑知道奇珍异宝对她来说皆是平常,于是往往另辟蹊径。 磨好墨后,他拿起笔蘸了蘸。 想到什么,他兴趣盎然道:“云秩今天给我送了一套笔墨,好像是出自什么烟什么玉的一家店。” “用料和做工不比那些传承之家差,胜在有巧思。” “墨中融的香味有几分新奇,久留不散。” “明天我带来,你试试。若是觉得有点意思,我便都买来给你玩玩。” 玄扶桑闻之,只浅浅一笑。 玉烟阁,是她手底下的产业之一。 不过,这些并没有摆在明面上的生意,连玄瑞辰那里,她都没有和盘托出,当然不会告知云岑了。 没想到,她用来炒高价格,赚取富贵人家钱财的东西,有一天竟然也会回到她身边。 这才是颇为有意思之处。 她随口问道:“你明天还来呀?” “阿桑,你这话什么意思呀?”云岑语气有点委屈,“你难道是觉得我烦了吗?” 她好不容易说了话,居然开口就是这样的内容。 “当然不是,只是好奇罢了。”玄扶桑开始淡定地倒打一耙。 “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来吗?就算来了,每次也只待那么一小会儿。” “我……”这回答云岑显然没料到。 他把头迅速扭了回来,盯着纸的眼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羞恼。 “我什么时候不愿意来了?” 随后,他的声音小下来,“之前,我只是,只是有点,有点忙而已。” “没有就好。我还以为云小公子讨厌我了呢。”玄扶桑假装自己没有听出云岑在显而易见地撒谎。 “我怎么可能讨厌阿桑啊?”他又急得扭过头看她。 和他的焦急慌乱完全相反,玄扶桑依旧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云岑心中很不平衡,感觉自己就像正在燃烧的火柴,一盆冷水泼下来,连尚没来得及烧到的部分都湿了。 他赌气般转过头,不再看她。 阿桑就只知道看看看,写写写。 他感觉胸口有些憋闷。 阿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同时,又有一丝仓皇的喜悦在身体里乱蹿。 阿桑,注意到了呀…… 云岑的脑子嗡嗡作响,心脏也跳地混乱不堪。 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 悄悄偏头看她,发现她的神思依旧集中在那些公务上,根本没有看他。 哼。 如果阿桑也能用这样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就好了。 讪讪将目光移到面前的白纸上,云岑开始想自己生辰想要什么。 他好像没什么想要的,只要是阿桑给他的,他都会很喜欢。 想来想去,脑海深处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和阿桑成婚。 大玄男女成婚的年纪大多是在十三五 可也有因为各种原因,将婚龄提早至十一二岁,或者往后拖至十七八的。 在云岑看来,婚事自然是宜早不宜晚。 可是就算他再着急,其实也隐隐知道,阿桑是不愿意这样早嫁他的。 心事难解的云岑,神思恍惚之下,手开始无意识地下笔。 时间在二人都沉迷于书写的氛围中,过得极快。 “写好了吗?”玄扶桑的声音,猛然间让云岑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不想她看到,伸手就要把纸团成一团。 但目光一触及纸上写的什么,他就又舍不得了。 这纠结的几秒,让玄扶桑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云岑一点反抗的动作都没有,她很轻易地伸手抽出了那张纸。 纸上,大大小小,写满了“阿桑”。 玄扶桑对着那张纸,端详欣赏了一番。 云岑的字,和他这个人一样,笔锋凌厉又张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满纸的“阿桑”,比起以往,竟然多了几分温柔缱绻。 在他忐忑又带一丝灼热的目光下,她点了点头,笑赞道:“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云岑有点失望,挑了挑眉,“还,有,呢?” “还有什么?”玄扶桑眨了眨眼,摆明在戏弄他。 她唇边不经意的笑,牢牢勾住了云岑的眸子。 “还有……”他清了清了嗓子,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好似不相关的话,“阿桑,会讨厌我吗?” “嗯……”玄扶桑低眸,故作思索状。 “阿桑。”他的语气又急又软。 “看你表现吧。”她抬眸,冲他歪头一笑。 盯着玄扶桑的笑容,云岑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得都快要炸掉了。 他眸中含了抹痴迷,下巴微抬,语气骄傲,“我会表现绝佳,胜过所有人。” 再等几年也没什么,阿桑,终究只能是他的。 50口是心非 清晨的阳光从窗边倾泻而下,洒在坐在桌前读书的卫戎身上,给少年的清冷俊美平添一抹柔和。 他一手轻缓捻转着一枝浅碧月季,一手心不在焉地翻了页书。 清新淡雅的花香入鼻,他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 上次在栖鸾殿的月季花丛中,他偶然间瞥到过一朵刚刚冒头的花苞,不知道它有没有盛开。 一定开花了吧。 毕竟,已经过去十七天了。 大概都已经开败了吧。 如果今天去看,估计连枯萎的花瓣都寻不见踪影了。 今天,是第十七天了…… 他想得出了神,并没有注意到钱放略显欢快的脚步声。 钱放一进来,便看到了自家世子在看那已经看过许多遍的书。 世子这么喜欢吗? 那他要不要去长公主殿下跟前说上几句,为世子多求些书来。 “殿下,长公主来了。” 手中的动作一顿,卫戎不自觉地想要掩饰心底冒出来的喜悦,不想让别人察觉 他睫毛低垂,眸中藏了丝期待,语气平淡地问:“她来做什么?” “属下不知。长公主殿下在正殿里和太皇太后说话呢,身边的宫女太监们还送了许多补品进来。” 想起之前的谈话,六月前就要走…… 她估计是来和太皇太后商定宫中事宜,也就是说,这几天就要走了。 喜悦如潮水般退去,好似什么都没带走,空留一片潮湿的失落。 他将如玉雕刻的花朵放下,喃喃道:“原来,是要走了。” 钱放注意力被他手中动作吸引,没听清卫戎在说什么。 这天山竹玉的品种,他记得,只有宁心殿和栖鸾殿有,世子这是和长公主呆久了,爱好也相似了吗? 见世子并未起身,反而又掀了一页书,他疑惑问道:“殿下,您还不去正殿吗?” “本殿去做什么?长公主殿下这位大忙人会在这个时辰出现,自然是来议事的,” 钱放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觉得世子殿下语气奇奇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殿下,真的不去吗?” 卫戎心头松动,为了压制自己,他微微摇了摇头。 怕钱放又问,自己最终会改口,他连忙让钱放出去了。 可钱放真出去了,他就后悔了。 说不清,道不明。 只觉得,不去,他心中不安定。去,他心中很别扭。 好不容易又熬过一天,卫戎只等到了玄扶桑和玄瑞辰拜别太皇太后的消息。 从太皇太后口中得知,他们已经走了,卫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面上泄露了一瞬呆滞。 “扶桑说她吩咐了殿中人,若你去了,书房中的东西可以随意翻看。” 卫戎心里堵到了极致,连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 他还没见她呢,早知道…… 太皇太后见他低了眸,笑道:“戎儿可是舍不得了?” 卫戎抬眸,一脸诚挚地疑问,“舍不得什么?扶桑不是把书留下了吗?” 太皇太后闻言,笑意真切浓厚了许多。 卫戎心底叹了口气,自己真是越发习惯撒谎了。 怎么看,都是扶桑教得太好太勤的缘故。 51懂 宫门处一众臣子宫人依次跪着,恭送皇帝前往行宫的队伍。 云秩不着痕迹地偷瞧了眼长公主的马车。 一众人马挡住,只能瞧个轮廓罢了。 他心想,不知道殿下喜不喜欢那玉烟阁的墨。 要是能讨她一丝欢心,他花费再多心思也值了。 这些年,他看似送给云岑,实际上是想云岑转送殿下的东西,都多到快要记不清了。 好笑的是,哪怕真的万分幸运,东西被云岑送到了殿下手中,他也不一定知道殿下的反应。 可,没办法,想在云家小公子眼皮底下偷摸行事,这样迂回又蠢笨的方法是唯一可行的。 云秩懒懒一笑,隐匿了心中一切复杂情绪。 待队伍走远,人群散了,云家的几位少年自然地走在一起,开始了闲谈。 “天呐!居然把云岑这个小祖宗带走了,长公主殿下真是大恩大德!” “诶!云秩,趁你父亲跟着将军走了,晚上要不要哥哥们带你去宜醉街玩玩。” “一起啊!”一众人被云涛的话唤起了兴致,“云秩,去不去?” 宜醉街,有名的眠花宿柳之地。 “几位哥哥带云岑去过吗?”云秩笑问,“可别等人家小公子回来了,说你们一个个的,打不过他,便要排挤他。” “他!那个傻小子哪里懂温柔乡的妙?”云涛翻了个白眼,“前几天我倒是问过,人家那个不知好歹啊,直接恼了,说少来带坏他。” “我要是他,还不抓紧时间玩乐?一旦和长公主成了婚,床上可就不能添人了。”云涵十分不解。 “就是,他倒好,不仅不珍惜这段时光,还早晚都盼着成婚入牢笼。”云锐点头附和道:“想来定是还没开过荤。” “哈哈哈哈哈!” …… 云秩权当没听见兄弟们的污言秽语,只在心中暗自思量,云岑恼了? 听起来可不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看来前段时间,云岑的异常不是他的错觉。 问题来了,他怎么懂的? 云岑身边的侍从小厮,没有敢主动拿淫书艳画给他的。 莫非是和云府哪个丫鬟侍女春风一度了? 若真如此,那可太好了。 他一直盼着这种事呢,他就不信长公主知道后不会心生嫌隙。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云岑已经通晓了人事,还这样不知规矩地缠着长公主,那也太混账了…… 云朗注意到云秩的分心,推了下他的肩膀,“想什么呢?到底去不去?” “还是等云岑回来一起吧。”云秩眸中闪过一丝坏笑,“去那种地方玩,万一被我父母知道了,得有个谁都不敢惹的小祖宗挡箭才好。” “啧啧,差不多的年纪,怎么你的心眼儿就比云岑多这么多呢?”云朗不得不佩服。 “等他?那你可有的等了。”云涛的戏言又引起一阵笑语。 沁玉宫依山傍水,环境清幽雅寂,又距皇城不算太远,太阳还没落山,一行人便已经入了宫门。 云岑根本没有管自己的行李,至于住所布置什么的,他的习惯爱好,跟在身边之人自然知晓。 一溜烟跑到玄扶桑的房内,便见到玄瑞辰已经在了。 云岑的欣喜褪去一分,行礼道:“陛下。” “云小公子,可真是心急。”玄瑞辰虽然嘴上打趣,笑意却未达眼底。 云岑只在心里嘀咕,陛下您也没多晚啊,都已经是皇上了,怎么还这么爱腻在姐姐身边呀? 他只顾嫌弃别人,半点没觉得自己也半斤八两。 在他看来,自己是玄扶桑的未来夫君,以后再亲密也不为过,现在这种程度,又哪里算得了什么呢? 52换装 有玄瑞辰在,云岑总归收敛了点。 毕竟姐弟俩都坐在了上位,如果他再想凑到玄扶桑身边,就是对皇帝不敬了。 可恶,怎么这么凑巧啊? 玄瑞辰当然是故意的。 他越来越忙,和玄扶桑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凭什么要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时间让给云岑? “云小公子有事吗?”这话中已经带了赶客之意。 听闻玄瑞辰此言,云岑心中暗叹,小皇帝的成长真是迅速。 他越来越像先帝了,面含笑意,却自带君王威严,语气温和,却让人不敢冒犯丝毫。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身上似乎也有一分阿桑的影子。 “瞧你这话问的,没事,云岑还不能来玩了?”云岑还没回话,玄扶桑就先开了口。 云岑心中暗喜,阿桑果然还是袒护我的。 没成想,玄扶桑下一秒直接给他下了逐客令。 “不过,现在我和辰儿有事,云岑你还是下次再来玩吧。” 这下,换玄瑞辰心中得意了。 “阿桑……”云岑想用撒娇蒙混过关,却只能在玄扶桑的坚定眼神示意下,依依不舍地告退。 临走前,他还是没忍住,回眸灿烂一笑,泄露了一点他这次来的意图。 “阿桑,我为你准备了礼物。” 被他明媚的笑容勾起了笑意,玄扶桑问道:“哦?是什么?” 云岑眨了下眼,俏皮一笑,“秘密。” 他们的互动落在玄瑞辰眼中,只让他心生一丝烦意。 联想到皇姐要陪云岑过生辰,他更是憋闷。 心情差到,连云岑走后,和玄扶桑商讨朝臣调任时都差点分了心。 之后的几天,云岑在玄扶桑面前绝口不提礼物一事。 在生辰的前一天,他终于把那所谓的礼物带到了玄扶桑的住处。 “阿桑,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殿下。”云祥即便手中拿着众多东西,依然恭敬地行礼。 “苏温。”玄扶桑忙唤人接过东西。 两个包袱和三个木盒,苏温根据触感和声音推测,很可能是衣物首饰,他十分谨慎小心地放到了桌上。 蝉雨上前打开后,玄扶桑大致看了一眼,有点不解,“衣服?” “是啊。”云岑等不及,直接上前,拿出最上面的一套,展示给她看。 “阿桑,你快看看有喜欢的吗?”云岑期待地亮起了双眸,嘴角的小梨涡格外可爱,让人不忍拒绝。 蝉雨趁机挨个拿出了所有衣服,装作让其他宫女展示给玄扶桑看的样子,实际上把每件都检查了一番。 巡视了一圈,在各色各式的衣服中,玄扶桑迅速抓住了重点。 里面没有一件宫服,都是是宫外闺阁少女在这时令穿的衣裙。 这些样式,比宫装少了几分端庄贤淑,多了几分少女的娇艳俏丽。 她向来只在世家女孩身上见过,自己倒是从没穿过。 有一点新奇感。 “你怎么想到送我这些的?” 玄扶桑心知,他应该是打算让她挑出一件,明天他生辰的时候穿。 “你先选,然后我再说。”云岑故作神秘地一笑。 玄扶桑随意选了一套样式简单的水蓝玉带裙。 这个颜色在夏天看起来很清凉,料子也轻薄透气,摸起来柔软舒服。 “我就猜到你最喜欢这套。”猜中了她的选择,云岑满心欢喜,“要去试试吗?哪里不适合,拿回去让绣娘们改了。” “现在吗?”这么急,看来绝对是明天要穿的。 云岑十分笃信地点了点头。 玄扶桑叹了口气,含笑道:“那好吧,你等等。” 他立刻乖巧走到桌前坐下,双手托腮地看着她,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期待。 玄扶桑被云岑这等主人回家的乖小狗模样逗笑,伸出手捏了捏他白皙漂亮的脸,笑道:“好软。” 他享受地闭上眼,蹭了蹭她的手,嘴角勾起掩不住的笑。 奈何她只想浅尝辄止,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无奈笑道:“好啦。” 没人注意到,玄扶桑转身走后,云岑那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眸中,除了害羞外,还隐着一抹别的什么。 深邃如海,滚烫如焰,转瞬即逝。 阿桑,摸我了。 之前也不是没摸过,可是现在,明显不一样了。 53偷走 云岑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掩上的门扉,他的耐心很快耗尽,渐渐有了点急躁。 阿桑怎么还不出来呀? 明明长公主才进去没一会,云祥便察觉云岑似乎是生了想走过去看看的念头。 他心中一惊,急忙上前小声提醒,“公子!” 众目睽睽之下,这可不是能随着他性子乱来的地方。 “知道了。”云岑没好气地回道,他又没真的做什么。 终于,门动了。 云岑立刻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一切动作仿佛都放慢了。 玄扶桑的身影一点一点完整地展现在视野中。 她身旁明明还立着三四个宫人,他却只看到了她。 褪去了宫服的阿桑,像是褪去了一层无形的距离感。 清秀的眉眼,在浅蓝色的裙裳映衬下,似碧空照水,如皎月临溪。 她本就可亲的温柔,此时更加让人想要近身感受。 若是在街上见了,只会让人疑心是哪位诗书世家的千金。 如果她不是生在皇宫中,而是生在寻常富贵之家,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忽然,云岑对她长公主的身份有些不满起来。 倘若她是萧家女,或者王家女,他都能现在就把她娶回家。 就算她姓云,他也一定会想法子破了同姓不婚的规矩,娶了她。 偏偏,她姓玄。 玄扶桑眼瞅着云岑一路走来,眸子里从最初含了痴意的惊艳,渐渐多了几分低落。 “这是怎么了?”她歪头柔声问道。 云岑将心底愁绪压下,小声任性道:“我突然后悔了,不想让阿桑被别人看了去。”语气中竟然有些哀怨。 “这话说得这么孩子气,还说自己不是孩子。”玄扶桑抿嘴一笑。 他被她近在咫尺的笑容安慰到,心情转好了些。 “我才不是!明天我就满十三了。” 他咬了下唇,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明天,阿桑你穿这件好不好?” 果然如此。 玄扶桑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首肯,云岑心情这才彻底平复下来,露出了笑容。 可是,当他打发了云祥,自己赖在玄扶桑这里,看她处理那永无止境的政事时,心中又生起一点惘然。 阿桑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忙完啊? 朝堂上那几个碍眼的家伙,居然敢对阿桑的政策有微词。 真的,好想都杀了啊…… 晚上,改好的那件水蓝衣裙被送了过来。 烟雨担忧地看了眼检查衣物的蝉雨,说道:“云小公子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怕什么?殿下心里有底,太出格的话,殿下定会拦下的。”蝉雨觉得烟雨就是想得太多。 事实证明,烟雨并没有说错。 第二日,六月初六,艳阳高照。 云岑的打扮,与平时的灿若明霞分外不同。 如墨的长发只简单用发带高高束起,在夏季的阳光下分外清爽。 身上那一袭冷色调的蓝衣,半点没压住少年的明媚鲜亮,反倒更突显了他的朝气蓬勃。 不愧是云岑,这世上似乎就没有和他不搭的风格。 “你怎么想起来这样打扮了?”玄扶桑将他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番。 和她一样的材质,一样的花纹,连细节的处理都一样。 她心中暗道,原来如此,他的小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多。 “你不是向来喜欢红色吗?” 十分享受她的注视,云岑心花怒放,满脸笑意,甚至在原地转了个圈,简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因为很好看啊。” 当然是为了和她配套。 怕她临时改了选择,他特意没有把绣娘们改好的衣服全部给她拿来。 剩下的都在他那里放着,打算等过了今天再给她送来。 里面有他特意加进去的两套红衣。 现在娶不到,还不能提前看看,给他个念想吗? 可惜她一套也没选上,阿桑就从没穿过红色。 后来他想了想,这样也不错。 阿桑第一次穿红衣的机会,还是留给他们成婚那日的嫁衣好了。 玄扶桑点了点头,只是满眼欣赏地笑着,“确实。” “今日你想怎么玩?” “你说宴席歌舞无聊,又说万千游戏都玩腻了,我可是听你的,什么都没安排。” “同龄玩伴都没来,莫非你想和我坐着聊一整天不成?”玄扶桑很好奇,云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云岑用眼神示意,现在人多,不方便说。 玄扶桑无奈地遂了他的意。 众人退下后,她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阿桑,今天你整天都有空吗?”他明知故问。 “当然了。我早就特地提前为你空出时间了。”玄扶桑很了解云岑想听什么。 听到“特地”,“为你”后,云岑笑得甜丝丝的。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 他听着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凑到玄扶桑耳边,轻轻说道:“那我就要把长公主殿下偷走啦。” 玄扶桑一愣,看向他的双眸里多了分不解,“什么?” “我之前让人探过路了,沁玉宫外有集市,到傍晚才结束。” “我们悄悄出去,不会被别人知道的。” “就算有人知道了,太皇太后又不在这里,没人敢说什么的。” 从她身上传来的熟悉香味侵入他的骨髓。 盯着她身上和他一样的颜色,云岑声音中有一丝兴奋的颤抖,“阿桑,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不知道是他带了点蛊惑意味的坏笑太迷人,还是他提出的邀请的确太诱人。 总之,玄扶桑有点心动了。 54面具 为什么她之前没想到过呢? 如今,她是长公主,不再是公主了。 在为父皇母后的离世感到一股酸楚悲哀的同时,玄扶桑后背漫上了一丝阴森凉意。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被这个世界同化,可被云岑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居然从没想到出宫一事。 这些年,她渐渐看惯了很多原本不能接受的事物规矩。 而这其中,又有多少像帝女的宫服一般,潜移默化,以皇家荣尊,无形的束缚住了她呢? 自己意识深处的默认,远比他人明里暗里的规劝要更为恐怖。 她突然开始想念起卫戎在身旁的时光。 那种忘记身份地位的轻松愉悦,那种保持自我的安全感…… 很快她就制止了自己,任由自己再想下去,只会让自己对卫戎生出依赖之心。 这太危险了。 玄扶桑把一切负面情绪扫清,转瞬恢复如常。 她考虑了下当今局势,皇族子嗣在上一轮宫斗中死亡众多,如今仅剩的的两位闲散王爷根本就不成气候。 朝臣之中,尽管暗流涌动,但还不至于会有哪方势力会对她下杀手。 应该没什么问题。 时机允许,她为什么不能任性呢? 玄扶桑玩笑道:“云小公子,长公主你是偷不走的。” 云岑皱了眉,急得拽住了她的衣袖。 “阿桑我……” 没等他说完,她就伸出手,坚定地牵住了他,“不过,阿桑会和你走的。” 这话让云岑的心一阵悸动。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水波荡漾的眸中映出她的笑,“我,可不会放开阿桑哦。” 故作恶狠狠的眼神,完全被他脸上压抑不住的笑容出卖了。 “陛下,有殿下的消息。” 这个时间,这么突然? 目光陡然多了一分锐利,玄瑞辰将视线从书上移到了来人身上,冷声道:“说。” “殿下,”拾贰心中紧张,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不敢耽误,又紧忙接道:“被云小公子带出去了。” 玄瑞辰眉头微蹙,“什么叫带出……” 话还没问完,他就瞬间反应过来。 怒意涌上心头又被压了下去,手中的书被紧握得咯吱作响。 玄瑞辰清楚,云岑再混账,再厉害,也不可能强携了长公主离开沁玉宫。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皇姐同意的。 她既然没通知他,那他就不能派人跟去,否则万一被察觉,只会暴露他在盯着她。 一阵恐怖的静默之后,拾贰终于又听到了玄瑞辰平淡的声音。 “等云岑一回来,就按原本的计划行事。” 玄扶桑明明知道自己的人放了水,可当她和云岑双手紧握,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还是觉得如释重负,豁然开朗。 好似他们真的躲过了所有人,逃开了所有事。 跑远之后停下来的时候,玄扶桑的呼吸有些不稳,扑进她胸膛的夏日微风像是阳光融化的糖,甜甜的,又暖暖的。 没忍住,也无需忍,她大笑了出来。 “阿桑……”云岑盯着她,痴痴呢喃。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开怀的样子。 她的笑总是温婉柔静,像一朵空谷中的幽兰,像一枝雪地里的寒梅。 而此时的她,是一树烂漫的花瀑,是一片漫山遍野的花海。 她抬头看向他,额上一点薄汗,双眸中溢满了真情。 她又笑了,“云岑,谢谢。” 咚!咚! 心脏又开始了,连神魂都在摇漾。 云岑有些不知所措。 想要为她拭汗,却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只能将手中柔荑握得更紧。 二人一下了马车,市井烟火气息便扑面而来。 双脚踏上集市的土地,耳边充斥着各种吆喝声,玄扶桑竟恍然有种隔世之感。 尽管之前一直都通过书信和外面联系,但这还是她第一次 毫无距离地接触宫外的世界。 云岑牢牢牵着身旁的少女,随着她闲逛的节奏,一步一步前进。 向来精力充沛,风风火火的少年,极少能忍受这样慢的速度。 但是此时,他倒丝毫没觉得不耐烦,反而觉得很有趣。 她注意力都在道路两旁的人和物上,而他却只顾着眼含宠溺地盯着她。 阿桑脸上的笑好明显啊。 和他出来玩,就这么开心吗? 云岑没意识到,他自己脸上的笑容,才是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消减过。 走了没一会儿,玄扶桑就很快冷静下来。 她发现集市上有面具在卖,就立刻拉着云岑上前,随手拿了两个。 沁玉宫附近的集市,很可能会有行宫中以及各大臣宅院中的人。 被认出来到底是个麻烦。 “不要,好丑。”云岑果断拒绝。 哪里丑了?只是毫无特色的普通而已。 “好吧,那你自己挑一个。”她只能依着他,他这张脸实在太有辨识度了。 明眼人只要一看云小公子对她的态度,紧接着就能猜出她的身份。 云岑仔细搜寻一遍后,心中犯了难。 怎么没有一看就知道是一对的面具呢? 55间接接吻 “我们去别的地方再看看吧,这里的花样好少。”云岑有点失望。 “有素样的,您想要什么可以现画。” 眼前的少男俊俏无比,少女温雅有礼,明显都是富贵人家。 小贩并不想让这到手的生意跑了,急忙拿出了几个没有任何花纹颜色的面具。“您还可以试试自己画花样。” 云岑眼睛一亮,这倒是有意思。 画什么?比翼鸟?连理枝?并蒂莲? 他正纠结,玄扶桑却不愿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不如带回家再画吧,这里的颜料怎么也没有家里的好。” 阿桑说回家诶! 听起来好像他们已经成亲了一样。 云岑窃喜,马上开心地点了点头。 小贩明显多要了钱,云岑却理都没理,直接摸出几两扔了过去。 玄扶桑挣开他的手,戴上了面具,一边走一边轻声问:“你带了多少银子?” “不知道。”带上面具的云岑摇了摇头,一双仅露出来的桃花眸无辜单纯,“我随便抓了几个钱袋,还有一堆银票。” “阿桑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现在就数。” 在这里光明正大地数? 玄扶桑再自信,也不会认为大玄的治安已经好到没有窃贼了。 她果断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云岑眸中惊喜一闪而过,瞬间得寸进尺,拉上了她的手。 面具下,他嘴角悄然勾起了弧度。 居然又牵到啦。 二人这走走,那瞧瞧。 虽然一路上形影不离,可他们的心神完全不在一处。 玄扶桑这边,玩乐与正事两不耽误。 她一面开心地闲逛着,一面记下了商贩与行人们言语间透露出的信息。 当地官员们的风评,真是各不一致啊。 各色人士对集市管理的抱怨与夸赞中,不乏真知灼见。 这种布匹花纹宫中从没见过,虽不够华丽却很有特色。 …… 而云岑这边,却满心满眼都是玄扶桑。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本就牵动着他的注意力。 如今有了面具略作遮挡,他便盯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她偏头四望时,他想,阿桑的耳垂好可爱啊。 她低首挑选东西时,他想,阿桑的后颈好白啊。 她和别人说话时,他想,阿桑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定又在笑了。 …… 见玄扶桑逛累了,云岑便领她到了提前定好的茶楼里。 店中人见少男少女衣着不俗,举止不凡,忙迎了上来。 又见他们拿了信物,便知是定好了雅间的贵客,忙往楼上请。 入了座,两三个人端来一应茶水点心后就退了出去,关了房门。 没了外人,他们便都把面具摘了下来。 玄扶桑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东西,无论是茶叶,还是茶具,都不像是这种店里用得起的。 坐在她身旁的云岑开口道:“你放心,茶叶是我从家里带的,这茶楼用的水是附近的甘泉水。” “这些茶具都是我来沁玉宫前才买的,没人用过。” 想到她可能临时想要吃喝,怕外面的东西脏,他特地让人提前送了这套双蝶戏莲的器具过来。 至于别的话,比如,这一套是专供新婚夫妻所用,他是不会多嘴说出来的。 “要吃点心吗?”他喝了一口茶,这泉水倒还可以。 玄扶桑摇了摇头,为妨玄瑞辰那里突然发生什么意外,蝉雨被她留在沁玉宫了。 无人验毒,入口的东西自然要尽量少用。 不过,因为确实累了,她还是稍微抿了几口茶。 “只有点心是茶楼里的,不吃也好。” 云岑笑着接过她的茶杯,为她添好茶后,刚想把茶端给她,却被她唇边的笑意吸引住了。 蓝衣雪肤的阿桑,正在全心贯注地研究精致可爱的点心。 看起来,她好像只是个乖巧文静的书香少女。 她的唇瓣刚被茶水润过,湿漉漉的。 既像是清晨带着露水的娇嫩花瓣,又像是夏日软软弹弹的玫露凉糕。 看起来,又香又甜。 好想尝一下。 云岑看得愈发痴迷,他抿了抿唇,情不自禁倾身上前。 玄扶桑余光瞥到他的靠近,转头向他看去。 本以为他只是如往常一般,想要离得更近些,却不期然,撞进了他紧盯着她唇的双眸。 那双总是纯洁甜蜜的桃花眸中此刻多了分炙热的占有欲,简直像条紧盯着猎物的狼崽子。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飞快偏过脸去。 这动作不大,却把云岑惊醒了。 他顿时烧红了脸,猛地扭过了头。 我刚刚做了什么! 我居然真的做了! 慌乱之下,他唇干舌燥,一句挽救赔不是的话也说不出来。 匆忙咽下一大口茶后,他立即偷偷瞟了她一眼。 这一眼,他发现她并没有生气,仍静静端坐在那里。 只是,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他突地反应过来,他手中端的,是她的杯子。 这下,云岑浑身更是如火燎一般,燥热难耐。 他手中的茶杯如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时僵在了那里。 情急之下,他竟端起自己喝过的茶杯。 “阿桑,你要不喝我的。” 啊! 我在说什么! 被云岑想要吻她这一事实吓到,玄扶桑本来还心有余悸。 此刻见他羞愤欲死,尴尬欲逃的可爱样子,她心底突然竖起的防备又忽地崩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嘛,云岑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吧。 56礼物 夕阳再美,门窗尽关的情况下,也是欣赏不到的。 云岑恹恹地趴在桌上,把脸深深埋在臂膀里,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理。 隔着门扉,他能依稀听到侍从们小声的交谈。 “公子怎么还没动静,衣服也没换,饭也没用。若再晚些,怕是要误了谢恩的时辰。” 公子的生辰,虽未办宴席,礼物可是一点没少收到,连皇上都赐了东西。 旁人那里,以小公子的身份地位,不作理会倒也不算太失礼。 但皇上那里,是必须要去谢恩的。 “公子这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不是还高兴得很吗?” “不知道,公子回来后什么都没说。” 说? 说什么! 难道要他和别人说,他在阿桑面前丢了多大的脸吗? 尽管他人已经回来了,但意识仿佛永远停留在了茶楼里。 云岑脑子里一直重复着那尴尬的一幕。 不过,现在到底比那时冷静多了,也想得更多了。 他的手指不断摩挲着集市上买来的面具,开始猜测玄扶桑的内心想法。 回来的一路上,阿桑都戴着面具。 透过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他觉得,她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这更奇怪了。 如今仔细一想,她当时既没有羞得红了脸,也没有生气厌恶地赏他一巴掌,骂他孟浪。 阿桑她当时,居然,笑了。 难道,阿桑心里其实是愿意的不成? 只是,时间地点不对? 那如果,换个合适的时机…… 云岑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烫到,越发觉得自己该死。 阿桑何等纯白无瑕,他怎么能这样想她? 但这想法像是长在了心里,根本无法彻底拔除。 他已经开始后悔出了茶楼后的沉默。 当时他怎么就慌了神,没有更多试探一下呢? 他又想见阿桑了。 不行,今天一定要问到答案,否则今晚他别想睡了。 云祥还在忧心莫不是公子和殿下生了矛盾,就突然听到背后门开了的声音。 他急忙回身行礼,“公子可要传饭?” “不用。直接去面见圣上。”云岑脚步没停,直接朝外走去。 “是,公子。”云祥忙笑着跟了上去。 眼看着太阳要下山了,得有人提灯照路才是。 玄瑞辰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跪在殿中的云岑,内心深处的厌恶不断翻滚。 刚刚的晚膳,皇姐没有过来和他一起。 苏温传话来,说皇姐今晚不来了,让他注意休息。 他根本不敢问,是只有今天这样,还是以后都这样了。 而云岑呢?今天,一定和皇姐两个人玩了个痛快吧。 玄瑞辰盯着盯着,觉得他这次的衣着有些新鲜。 这种清新淡雅,文质彬彬的颜色样式,让他联想到了皇姐。 而让他恶心的地方在于,他随后还联想到了卫戎。 他露出淡淡的笑容,话语意味深长,“朕送的礼物如何?” “那匕首削铁如泥,云岑见了,只觉万分欢喜,谢陛下隆恩。”那堆礼物他根本一个都没看,是云祥路上和他介绍的。 “那就好。”好一个万分欢喜,不知道一会还能不能欢喜得起来? 谢完恩,云岑一出了殿,便马上赶向玄扶桑处。 天色渐暗,云祥已经点上了灯。 路过花树繁盛的假山处,云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长公主与卫世子那才算亲密……” “快别……” “难道不是?自打回了宫……几个月来常在殿中……一两个时辰不散……” 云岑的步子慢了下来。 那双本来含着希冀兴奋的双眸,即刻冷了下来。 那张明媚的脸,哪怕染上了杀气,也独具一抹艳色。 他只停了一瞬,便无声又迅速地朝话音所在之处接近。 云祥见状,心中一惊。 这般情形下,实不应这么早就打草惊蛇。 他该拦着自家公子。 可是,他没有。 听得越少,长公主可解释的余地才越多。 这般多嘴的奴才,就算死在公子手里,也是自找的。 57索吻 玄扶桑的住处紧靠清凉湖。 此时,湖水里融了一片余晖,金色的粼粼波光之上,静静飘着一条船。 苏温跪在竹帘外,小声对坐在竹帘里的玄扶桑上报宫外各店铺的情况。 他的目光忽然被岸上吸引,紧急止住了未说完的话。 “殿下,云小公子来了。” 玄扶桑摇团扇的手慢了一慢,估计又是无聊了来找她玩吧。 她懒懒道:“随他吧。” 船离岸边并不算太远,她话说完没一会儿,云岑已经飞身来到了船上。 苏温站起来行礼,“云小公子。” 身姿挺拔的少年脸上没有挂着往常的笑,可能是光线有些昏暗的原因,苏温总感觉,云小公子似乎有点古怪。 他身体开始下意识戒备起来。 “你退下。”云岑没看苏温,只盯着帘内那根本看不清的朦胧身影,冷声命令。 苏温没动,目光注意着云岑,只弯腰侧耳向帘内询问,“殿下?” 玄扶桑听声音只觉得云岑可能心情不太好,就顺了他的话,柔声对苏温道:“你先退下吧。” 苏温并没直接离开,反而恭敬道:“湖上危险,殿下小心。若有吩咐,奴才就在岸边,殿下喊一声就是了。” 云岑皱了皱眉,“有本公子在,阿桑才不用小心。” 苏温暗道,就是有你在才要小心。 等苏温一走,云岑就把船划到了湖中心。 帘内传来玄扶桑笑语,“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一会儿要和你说的话,不可以被别人听到。” 云岑心中结着冰,燃着火,却还是乖乖回了她,语气比对着苏温时回暖许多。 把船桨放好后,他弯腰上前,一把掀起了帘子。 橙黄色的光晕下,少女无甚装扮,黑发半梳。 几缕发散在身前水蓝衣上,更衬得眉目柔丽,肌肤细腻。 再往下看,深紫如墨的佛珠缠绵着一段雪酥小臂,握着团扇木柄的手指白润如玉。 云岑的眸子微微睁大,心底暗火化作羞火,将眼底点点碎冰瞬间融化成水。 他刷地扔下帘子退后,飞速站起,转过了身。 “阿桑!你快穿好!” 玄扶桑被他惊到,有点无语。 她只是单纯挽起了袖子,他的反应好像她没穿一样。 云岑脸上泛起热,所有情绪被那美如古画的一幕冲了个干净。 湖上一阵微凉的风袭来,让他头脑清醒了些。 刚刚,阿桑的衣服…… 她居然和他一样,也没有换衣。 心中因为她和他的默契而暗暗生了几分欢愉。 可望着船下的幽深湖水,不一会儿,那点欢愉又隐入了心底。 玄扶桑自回来后,就不太想再穿回宫服了。 她忽然觉得那些熟悉的衣饰都有点沉重起来。 不过,她又不能穿了这身衣服去见玄瑞辰,于是她干脆就不去了。 她拆了复杂精美的发,只用根白玉簪挽了一半,带上一盒点心凉饮,跑到了船中。 既是避暑,也是短暂避世。 本来这一切,有几分虚幻自欺的惬意美好。 而云岑这大惊小怪的反应,硬是把玄扶桑拉回了现实。 唉,真是麻烦。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如果是卫戎在这,他绝对不会这样。 那双似水墨烟雨的眸子,只有当她刻意凑近他,逗他时,才会泛起波澜。 但那也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而已。 他如朗月,如清风,不被世俗礼法所限,却又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心无尘埃。 把衣袖放下来后,她微微掀起帘子,对着外面少年笔直的背影无奈道:“好了,进来吧。” 云岑弯腰进来后,别扭地开口问道:“方才苏温在,你就那样和他说话吗?”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疯了,苏温都不算男子,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隔着帘子,什么都看不到的。”玄扶桑的好心情被扰,语气里的温柔却没有变化。 她不以为意的态度,忽地,让他心头火复燃。 他低声问道:“那你,和别人,也是如此随意吗?” 满含委屈的语气,话中像是带了质问意味。 玄扶桑以扇掩唇,上身自然地向后轻移,歪头笑问:“怎么忽然问出这种话来?” 不对劲,云岑很不对劲。 “阿桑。”云岑捕捉到她用团扇隔开他的微动作,眸子深暗了几分。 他伸手捉住她握着扇柄的手,缓缓拉开,她的脸一点点全露了出来,他也凑得更近了,和她之间再无阻隔。 压低了声音,他低首道:“你,亲我一下。” 语气中带了一点撒娇,但更多的,是不容商量的霸道。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肯放过她眼神的一丁点变化。 可是,他的所有希冀都落空了。 阿桑的眼中,除了闪过一丝惊讶以外,半点害羞喜悦,愤怒恼火都没有。 58重复 亲他一下? 难道云岑是因为在茶楼中她躲开他一事,所以才不开心。 显然,他和她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完全相反。 她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明明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他脑子却还没清醒。居然又跑到她这,把事情挑明了。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很符合玄扶桑对云岑任性妄为的印象。 不过,他刚刚话里还带了点泛着酸味的火。 她想,应该不止是茶楼那一件事,还有别的什么。 又吃醋了?苏温的可能性有点低…… “云岑,这要求太过分了。” 她虽然还是柔声细语,可面上的笑意已经减了一份,反多了耐心的疑问。 “你怎么忽然说出这种话来?” 如果只是亲一下,就能把他打发了,其实性价比很高。 可她不能轻易答应他。 一来,她还没摸清他吃的是哪门子醋。 他有任何小情绪,她都没兴趣深探,可她却独独怕他生了醋意后连累无辜。 云岑从来不会对她如何,可别人哪里承受得了他的怒火。 二来,这种事,对古代的未婚女孩来说实在出格。 况且,她扪心自问,亲他,她有点不太愿意。 不光因为她对他没什么男女之情,更多是因为他在她看来,还没长大呢。 云岑观她还是如往常般冷静自持,眼神无声中深邃了几分。 在温暖的烛光中,那双美丽的桃花眸显得多情又醉人,比平时成熟许多。 他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用了点力,引得玄扶桑微微皱眉。 不痛,但也不舒服。 “云岑,你到底怎么了?”她眼含关心,温柔中添了许多无奈。 你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他在心底委屈地吼道。 可阿桑一直都是这样的。偏偏他的大脑在这时理智地做出了分析。 许多关于她的回忆片段一股脑涌上来,云岑瞬间感到有些头疼。 她总是善良大方的。 她会微笑着称赞他,却也会转头就夸奖别人,一些废物甚至都能得到她的鼓励安慰。 她会专注地望着他,却也会随时被别人吸引了目光。 她又总是吝啬小气的。 她很少主动单独给过他什么。 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她被动地满足他提出的要求。 旁人眼里的偏爱纵容,都是他一个人的痴缠沉迷。 在云岑意识的最深处,很久以来都蛰伏着一个恐怖的想法——阿桑对他,和对别人没什么不同。 这个想法就像只妖魔,时不时就会跑出来肆虐横行。 它总是不断地威胁他:“不抓紧一点,她就会被别人拐跑了。” “阿桑,亲我。” 少年拒绝和她交流,他太清楚自己有多听她的话。 这次,他势在必得,只想要她的主动。 他要证明,她对他是不一样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云岑坚定无比的语气和眼神让玄扶桑心底一惊。 这次,她很可能没办法单纯用言语安抚好他了。 不想就此妥协的她,很快转换了策略。 “云岑,你别这样,我都有点儿害怕了。”她声音软了几分,双眸汪着水,“你松开一下,太紧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尝试轻轻挣脱云岑。 他没有任何要阻拦的意思,就彻底放开了手。 她心中刚舒了口气,待要开口说些什么。 没想到,腰被一条手臂揽过,后背附上一只手,一股巧力直接将她撞入了他怀里。 “云岑!” 玄扶桑的小声惊呼,伴随着团扇掉落的声音。 因为他这突然的动作,她眸中浮现一丝防备。 离太近了。 坐在他大腿上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有了抗拒的反应,变得紧绷又僵硬。 腰间有力的手臂,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当双手一触碰到他的胸膛,试探性地用力之后,她暗道不妙。 力气差距太大,她根本就推不开。 云岑不顾她那形同虚设的挣扎,只将她搂得更紧了。 她身上的水月香,在这样毫无距离的接触下变得分外清晰。 一呼一吸之间,满满的,都是她。 他的心跳得晕乎乎的,脑子也晕乎乎的,一切纷繁复杂的情绪也都变得晕乎乎的。 他忍不住低首凑近了她的唇,却在只差一点挨上的时候停下。 两三点烛火的映照下,他的虚影在她脸上摇曳。 他入了魔般盯着那两片唇,那两片被他的影子占据的唇。 清亮的嗓音被少年压低,听起来像是加了很多糖的冰镇橘子汁,酸酸凉凉中含了粘稠的甜。 “阿桑,亲我一下嘛。” 你就只会重复这一句话吗? 被云岑按在腿上,锁在怀里的玄扶桑,有些生气了。 ————————————————— NP人:向阿桑隆重介绍,云·油盐不进·满脑子亲亲·复读机·岑。 59初吻 因着云岑的动作,船轻微摇晃了一下。 远在岸上的苏温见了,心中更加警惕。碍于殿下没有指令,他不能贸然做什么。 他眼睛没离开湖中心的船,像是与云祥闲谈般开口问道:“云小公子来的方向似乎与往日不同,是从哪里过来的?” 同样是伺候人的,云祥与苏温内敛谦逊的风格不同,他清秀干净的脸上从来都挂着讨喜的笑。 “苏公公当真细心。公子刚刚才从陛下那里谢完恩,就忙赶过来见殿下了。” 苏温点了点头,眸中若有所思,从陛下那里…… “松开。” 玄扶桑一生气,眸中笑意就变淡了,声音中的柔情也冷了三分,“不然,我要喊人了。” 切,他难道还打不过苏温不成?云岑内心不以为意。 他的全部神思都集中在她出声时,唇齿间的气息流转上。 格外吸引他的还有若隐若现的舌…… 发现他毫无退意,眸中痴色反倒见深,玄扶桑心中的火烧得更旺了。 云岑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在茶楼里时可没有这么厚脸皮。 “云岑,回来后,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玄扶桑压抑住心火,循循善诱。 云岑闻之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她没有错过这一幕。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后背突然感到一股不容抵抗的力道 他要直接推她亲上他! 云岑不想等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她就算亲了他,也只是她又一次满足他的讨赏,依然不是她主动赐予的。 那就和以前根本没区别!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只求一个吻。 玄扶桑下意识后缩,却根本无路可退。 她飞快把脸一偏,可这次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过近的距离,导致她躲闪不及,她的唇吻上了他的嘴角。 玄扶桑被那柔软的触感惊到,云岑也是。 两人都怔了一瞬。 玄扶桑震惊于云岑的大胆,而云岑则震惊于流过全身的酥麻。 “阿桑,你亲我了!”他开心地笑了出来,得意又张扬。 明明是他自己动的手,怎么还好意思颠倒黑白! 云岑一脸惊喜,像是终于等到了许可般,迫不及待地伸手扭正她的脸,偏过头,温柔地贴上他觊觎已久的双唇。 真正相触的刹那,他的大脑彻底空白。 整个身体除了被本能驱使的两片颤抖的唇瓣,和一颗狂乱蹦跳的心脏,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而被迫承受他亲近的玄扶桑却只觉得,这种云岑即将超出她掌控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糟糕的心情让她只顾着挣脱开他的禁锢,没注意到,云岑只是在贴着她的嘴唇不断亲啄按压摩擦,并未做多余的其他动作。 力气的悬殊让她有点说不出的烦躁,慌乱之下,她张开嘴用力咬了他的唇瓣一口,云岑一下子吃痛退开。 他没有放开她,只是舔了舔渗出血丝的唇。 微微睁大的桃花眸中,满是天真无辜的惊讶疑惑。 这反应……玄扶桑慌了的心有些冷静下来。 随后,她就看着云岑的双眸如同被星光点亮一般,恍然大悟。 小梨涡重新绽放在脸上,他又凑了上来,试探性地,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瓣。 他根本不敢像她那样用力。 她的唇,比花瓣还要娇嫩清香,比玫露凉糕还要软甜可口。 她听到他带着笑声的呢喃,“原来,是这样吗?” 说完又小心轻咬了几下。 唇敏感地体会着他的怜爱珍惜。 一点都不痛,又麻又痒。 这些感觉一溜烟跑进玄扶桑心里,通通化作了悔意。 她这才发现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懂,而自己刚刚竟然慌了心神,阴差阳错教了他。 60失控 意识到这一点的玄扶桑,心下松了松,马上就恢复了镇定。 她的挣扎对他来说根本几近于无,没有意义的事只是浪费力气而已。 如果真的喊了苏温过来,事情就闹得太大了。 他连真正的吻都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想来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而且,驯兽师想要重新驾驭叛逆的小兽,自然是亲身上阵的效果更好。 玄扶桑抵住云岑的手卸了力道,轻柔地顺着他的胸膛缓缓上移,最终抚到了他的脸上。 少年因为她的动作而兴奋到快要醉过去了。 “阿桑……” 他几乎是在用呼吸声唤着她,像是从远处飘来的仙音,却又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诱惑。 桃花眸中的光很亮,烛火中看去,却仿佛被笼上了一层傍晚的薄雾。 他真的生得极其美丽,纵使年少,也已经隐隐有颠倒众生之态。 可惜玄扶桑对美色的喜爱程度实在有限。 她清醒地看准时机,拇指无声移动,封住了他的唇,止住了他的啄吻。 云岑皱了皱眉,眼中的光霎时黯淡下来,一股失望的情绪缠紧了心脏,让它跳动渐缓。 玄扶桑察觉他箍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一分。 果然,不给点甜头是不行的。 无视了心底的抗拒情绪,她主动轻微抬首,贴近了他的耳朵。 “云岑,我不是不愿与你亲近,只是真的有一些怕。”她轻言细语间带了点颤音,像是真的被吓到了。 云岑眼中闪过犹豫,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她止住了。 他听到她说:“但是,刚刚我发现,因为是你,我不怎么怕了。” “我好像,只想和你做这么过分的事。” 仔细回想他的言语神情,她发现,他想要的,是她主动表达对他的喜欢。 这很简单。 没什么难的。 玄扶桑在心中告诉自己。 她把手从他脸上移开,转而满眼柔情,略带羞意地环上了他的脖子,贴上了他的唇,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云岑浑身都打了个激灵,神魂荡漾间,他无意识地迎合她灵巧柔软的舌,轻启了唇。 她的味道像是顺着他的呼吸,钻进了他的喉咙,钻进了他的心和肺,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 舌尖与舌尖一触即离,点燃了战火。 她飞快抽身而出,他只失神一瞬,便急忙追赶上去。 战场之上,机会总是稍纵即逝。 她以进为退,搂紧他的同时将头深深埋首在他颈间,让他满腔冲动无处发泄。 “阿桑!” 他急切地偏头吻过去,滚烫的唇只能烙在她的侧脸上。 好香,好像要。 “阿桑,起来嘛!” “不要。”她平时如山间溪流般清泠的声音,在此时听来却是火上浇油。“你一直没有回答我。” “阿桑!”他轻咬住她耳垂,不断厮磨,嘴上撒着娇,眼神已经变得妖冶危险。 想要,真的很想要。 “云岑你怎么突然不开心了,为什么?” 她引诱性的话语和她的香气混在一起,把他的理智烧了个精光。 “为什么呀?” “为了你!”浑身都燥热起来,云岑的理智失去了控制,“阿桑,你骗我!” 他充满委屈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火,她大脑快速运转起来。 “你在说什么?”她不解无辜地反问。 他说的,是哪件事? “你骗我!你骗我!” 他再也忍不住了,抓住她的手臂,一把扯开了她的纠缠。 只用一手就将她的双手锁在背后,他另一只手则穿过她的青丝,按在她脑后。 舌头一侵入她的口腔,就像终于冲进了渴盼多年的城门,开始了疯狂的厮杀。 无论她的舌头躲到哪里,都逃不开他的搜查。 一旦被捉到就是好一番纠缠。 她发间的白玉簪在他的侵扰下摇摇欲坠。 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激烈,白玉簪终于不敌,在她头上悄然坠落。 滑过他的手,滑过她的长发,不知道坠入了何处,没有听到声响。 发丝散开之后,玄扶桑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胯下,像是被什么硬物顶到了。 这是……不! 说不定是自己想错了。 说不定,是她的玉簪! 但理智却告诉她,簪子怎么掉也不可能掉到那地方。 而且,特殊的触感,可以想象的粗细大小,冲破夏日单薄衣物的温度,都让她根本没办法骗自己。 她不动声色地移动身体想后退,却退不了多少。 云岑察觉她的逃意,松开她的双手,又重新搂住她的腰,将她猛地往自己怀中一按。 她能感受到随着自己磨过那根东西,它猛烈跳颤了几下。 “唔……”云岑眼眸迷离,齿间溢出了难耐的呻吟,甜得发腻,“阿桑,阿桑……” 他急促地喘息着,舌头又缠了上来,在她腰间的手紧贴她的后背,胡乱地游走起来。 她意料外的状况出现,局面开始失控了。 61不可以 玄扶桑彻底被云岑包围了。 口中,是他肆意作乱的舌头。 耳边,是他粗重急促的喘息,是他混乱的心跳,以及他与她唇舌交缠的暧昧声响。 背上,是他无意识加深抚摸的手。 身下,是他越来越硬挺的炙热。 眼前,他含着情欲半阖的桃花眸,与纯洁年少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 她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错喝了果酒,所以才会出现这样荒谬的幻觉。 可所有被入侵的感官,却在高声呼喊着这一切的真实。 不行,得让他冷静下来。 云岑的脑子已经烧成了一团浆糊。 他觉得周围越来越热,就连湖上隔着竹帘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 刚闯进阿桑嘴中时,唇舌尚能感到一丝残存的凉意,还有一点甜。 不知道她此前是喝了什么。 后面,随着他的纵情驰骋,那丝混着甜的凉被他吞吃入腹,她里面的每一处都逐渐染上了他的温度。 他和她的味道混为一体,他身上似乎也沾了她的香气。 水月明明是缓神醒脑之香,此刻云岑闻来,却似有催情之效。 柔软,湿润…… 意识舒服得飘了起来…… 阿桑是不是被他烫得融化了,就融化在他的怀里。 胸腔里的醋意,恐慌,憋闷,燥热,都通通化作欲火向下燃烧。 膨胀的欲望,无比想要冲破衣物的禁锢。 他却只能徒劳地摩挲着她身上由他亲手挑选的衣服。 彼时的喜欢全部不见,此时只剩了一心的厌恶。 如果没有这层阻碍的话,就能直接摸到阿桑的肌肤了。 阿桑的身体明显不像他这么烫。 和她肌肤相触的话,她整个身体也会染上他的温度吗? “嘶——” 忽地,一股痛意刺来。 云岑舌尖尝到了些微血腥味,还有一点刺激性的痛。 被她咬破了。 他缓慢退出来时,拉缠出一线透明晶莹的汁液,如糖丝般粘连在她红艳的唇瓣上。 那是被他吻出的颜色。 恋恋不舍,他又舔了舔。 按在她脑后的手收了回来,转而捏住了她的下巴,用了一点巧力,让她没办法再很重地咬他。 而他自己,则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阿桑,轻一点。” 他的话在喘息中说得又轻又快。 语气柔情似蜜,像是求饶的撒娇,又像是带着宠溺的教导,“不要急。”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又冲了回去,不肯给她一点整休的空隙。 再次被攻占的玄扶桑心中无语至极,我根本不是在和你调情好吗? 她能感受到,因着她刚刚咬的那一下,他似乎更兴奋了。 唇舌间的攻势愈发猛烈,在她背后游走揉蹭的手也力度更重了。 更恐怖的是,她身下那孽物又活跃地探了探头。 生怕越是反抗,他越是兴奋,她不敢再乱动。 只能试探性地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后颈,像在安抚一头亢奋的猛兽。 入手的细腻肌肤下流动着滚烫的血,温差带来的刺激,让两人的身体都颤抖了下。 一发觉她不再躲藏,开始有轻微的回应,云岑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唇舌立即热情又狂乱地与她共舞。 他全凭本能的胡乱冲撞,哪里抵得过她从容不迫的有心引导。 终于,一番你来我往后,云岑随着她的节奏慢慢平缓下来。 被驯化的他,吻得愈发缠绵悱恻。 但,主权重回手上,并没有让玄扶桑松心两秒。 似是无意识,却又有规律,云岑竟耸动起了腰胯。 一下又一下,磨蹭过她私处的动作很快便由浅变深。 随着力道越来越重的抽送,少年忍不住发出舒服到骨髓里的喟叹,“嗯……阿桑……” 眼见局势越来越糟,玄扶桑也只能选择最坏的法子了。 云岑被意中人的主动纠缠完全俘获,警惕之心早已经抛之脑后。 当那积蓄了力量的一巴掌将他的脸扇偏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不解和委屈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膛,眼眸无辜又单纯,盛满了受伤的疼。 可当他回过头来,怀中的少女一入眼,他脑子便清明了几分。 墨发如瀑,衣着有一丝凌乱的阿桑,秀眉微蹙,双眸泛着一层柔润水光,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眼尾有些泛红。 明明该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偏偏眼神有一点冷。 她周身像是弥漫了一层薄薄的寒气,沁入他的灵魂,升起怕她生气的惧意。 心虚和歉疚延后爬上心头,他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所作所为,似乎有点过火了。 不过,凝视着这样的阿桑,他有些失神起来。 好像…… 好像那年假山里的阿桑。 同样昏暗的天色,同样橙黄的烛光,同样有限的小空间里…… 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阿桑。 云岑觉得自己好像被撕裂了。 上身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可下身却很诚实地沉溺到沸腾的欲望深处。 甚至硬到,有些胀痛了。 玄扶桑察觉到他神色变得隐忍,那处也变得更加粗大灼热,跳动起来。 心中大惊,他不会是要射了吧? “呃——哈……阿桑!” 千钧一发之际,她居然抓住了他的…… 神情又冷下一分,她眸中已经有了命令的意味,“云岑,不可以。” 泠然的声音像是穿过了光阴岁月,再次飞进了他的心扉。 昔日那个冷语让他出去,如梦一般的女孩,现在,却坐在他身上,手握他的性器。 不可以? 云岑眉头紧皱,幽深的眸子紧锁住她的脸,面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很快,再没有犹豫,他就果断伸手覆住了她的手,将自己昂扬的器物握得更紧。 就像那次他没有出去一样,这次,他也不想听她的。 ———————————— NP人:面对阿桑的软硬兼施,云岑只会越来越硬。 62你只能是我的 玄扶桑的手被里外两种不同触感的炙热包裹住。 哪怕隔着层衣物,手中的形状温度也依然能够传达到她的大脑里,让她没法不去联想它的样子。 心底生出一丝悔意,她无比想要抽回手来,可退路早已被云岑封锁。 她今天才彻底认识到,平时他牵她手时,是怎样的温柔小心。 云岑被欲望附了身。 他清晰地知道不该这样做,又控制不住地,强拉着她的手摩擦起他的性器。 第一下他还有所收敛,又轻又慢。 他的试探马上就收到了玄扶桑的反馈。 “云,岑。”她一边凉凉开口,一边随着加重的语气,狠掐了下手中的硬物。 那虽然是危险的凶器,却也是他的弱点。 “嗯——”云岑立刻痛得呻吟出来,可还是没松开她。 他听出她生了气,心脏都随着那处传来的痛哆嗦了两下。 但同时,直冲大脑的舒爽也让他壮了胆子。 “阿桑。” 他软了语气,撒着娇,黏黏糊糊地搂紧她,又要低首亲她。 她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被她打过的脸还有些疼,况且下面已经放肆得不成样子,上面就不敢再造次。 他的唇只轻轻蹭着她的手心,性器则重重擦过她另一个手心。 眼看怀中少女神色越来越冷,他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个假山中的女孩。 越看越热,越想越渴。 占有的本能在叫嚣,快要爆开的欲望迟迟得不到满足,他忍不住按着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套弄起来。 而玄扶桑也毫不手软地加重了力道。 痛意带来了更多更刺激的爽。 真的太爽了…… 云岑心想,就算那玩意儿废了,废在阿桑手里,那也是它的造化。 此刻的阿桑,乌发蓝衣,身上没有任何长公主身份的象征。 可哪怕被他困在怀里行此等脏污之事,她浑身的高洁尊贵也丝毫不减。 甚至,让他有种错觉。 她是位一时不敌,暂落他手的君主。 她早晚会逃出他的怀抱,重新掌握她的国度。 看着她似水双眸中的冷意,他实在心痒难耐。 他既想征服她,又想臣服于她。 他既想成为她的主宰,压倒她恣意宠爱,又心甘情愿做她的俘虏,跪求她片刻垂怜。 很快,这点刺激就有些不够了。 “阿桑!你别,光用力,”他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像是带了哭腔,“你,动一动嘛!嗯……阿桑!” 他急切地不断啄吻舔舐她的手心,手中动作又加快加重了几分。 那双桃花眸中情欲潋滟,胜过世间一切绝色。 “哈……阿桑,求,求你,阿桑……” 混着呻吟喘息的哀求入耳,玄扶桑即刻就转变了主意。 她不该把他难以压制的欲望视为要打压的对手,而该当成调教的目标才是。 原本还在担心如果他射出来,脏了衣服,绝对会留下显眼的痕迹。 静下心来,隔着竹帘望着外面的粼粼湖光,她想,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云岑正欲求不满,敏感的性器就感受到了玄扶桑的轻轻揉搓。 激起的阵阵酥麻电流,带得他浑身都颤抖起来,握着她的手也泄了力,只虚拢着,怕她离开。 “阿桑,别停……” “嗯……” 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想到是阿桑在主动爱怜他的欲望,他就要…… “阿桑!” 刚想释放,就又被她抓紧了。 “唔,阿桑,你……” 憋到疼痛,爽到极致。 “你之前说我骗你。” 听到她这话,云岑濒临崩溃的理智勉强恢复了一丝。 一缕缕微风将他身上汗意吹得有些泛凉,但仍无消除他心底的热。 她另一只手也摸了上去。 “呃啊……” 她一边死守阀门,一边慢条斯理地点点撩拨。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你莫不是,想寻个借口耍性子,欺负我?” 眼见他再次变得意乱情迷,她漫不经心地加重了动作。 “我,啊……” 此刻,云岑脑子里都是“阿桑”两个字,已经彻底坏掉了。 他连之前酸气冲天的怒火来源都有点记不清了。 怎么回事来着? 拼命想要从意识里挖出答案的他,像只急于完成主人寻宝任务换取奖励的小狗。 “不说吗?” 她催促的语气很是温柔,指尖却又重又快地擦过他的龟头,这一下太刺激。 他一个激灵,直接胡乱叼出最深处的恐惧甩在了她面前。 “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卫戎!” “什么?” 他万分委屈的控诉让她很是不解,他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要杀了他!” 被少年毫不遮掩的杀意惊到,玄扶桑手中动作一停。 “阿桑,你只能是我的!” 心底的妖魔被唤醒,云岑神色痴迷,眸中的占有欲浓重如墨。 转瞬之间他就解了自己的腰带。 即便她飞快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手,却还是被他抓住了。 她下意识偏过脸去,不想看他那处。 被放出牢笼的猛兽兴高采烈,斗志昂扬,咬上来的前端又滑又烫,显然已经憋了很久,急待疏解。 得到答案后,玄扶桑一点也不愿拖延下去,想了下,便顺了他的意。 粗烫的性器和细凉的指尖一接触,上下抚摸不过几秒,就颤抖着射了她满手。 “啊……阿桑,我的,只能是我的……” 63端倪 “扑通——” 湖中心传来的落水声打破了安静的夜,顿时吸引了岸上人的注意。 “殿下!公子!”云祥面上一慌,即刻焦急地朝那边大声呼喊。 苏温先是心中一紧,随后马上反应过来,没听到第二个落水声,隐在暗处的金乌又都没有动作。 掉到湖中的人,必定是云小公子。 心下稍定,他出声安抚云祥,语气比后者淡定许多。 “别急。云小公子水性极佳,殿下又是最和善的。” 他这话言外之意是即便长公主落水,以殿下的仁厚,也不会让他这个云府之人担责。 云祥察觉自己慌乱之下,脱口而出,竟先喊了殿下。 他背后一凉,面上却装作松了口气,歉疚又感激地笑道:“苏公公果然沉稳,让您见笑了。” 幸好苏温没有多想。 月光之下,隐隐约约可见一个人影涌出水面,两三下便重新登上了船。 身手利落,姿态潇洒,果不其然,是云小公子。 只见他单膝跪下,低着头,像是在说话,不一会儿,帘内伸出一双手,给他脸上戴了什么东西。 等船渐渐靠近岸边,他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除了脸上多出来的一副面具是干燥的,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云祥发现,这面具,和公子回来后就没离过手,走时才留在房中的那副,样式是相同的。 只是左脸上多了一个火红花纹。 不知道有什么寓意,纹样神圣古朴,颜色又在庄严中透出一种热烈。 他一下船,云祥便迎了上去,将宫人急忙寻来的巾帕双手奉上。 衣着狼狈仍然气度不凡的少年并没有接,自打下了船,他只是站在原处,盯着船不动。 云祥刚想说些什么,就隔着竹帘听到了长公主的声音。 “云岑,下次小心些,可别再失足掉下去了。” 担忧的嘱咐相比平时没有任何异常,云祥没办法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二人刚刚的相处状态。 “阿桑……”少年的轻唤却带有明显的沮丧愧疚情绪。 “快带你们公子回去吧,别着了凉。”温柔的语气截断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是,殿下。”云祥先是躬身行礼,然后才向自家公子小声询问,“公子?” 他并不认为公子想走。 他想,只要能呆在殿下身边,公子就算在湖里泡一晚上也是愿意的。 何况,来之前还遇到了那样的事。 “走吧。”两个字充满无奈不舍。纵然万分留恋,可他还是毅然转身走了。 云祥在心中叹了口气,公子还是最听殿下的话了。 云岑走后,帘内再没了声音。 苏温和几个宫人无声地候着,不过,他们没来得及等到长公主出来,却先等到了另一位尊贵之人的到来。 “陛下。” 玄瑞辰望着船,踌躇了下,才问道:“皇姐,我可以进去吗?” 他并未听到玄扶桑的回答,等了几息,又小心开口:“皇姐?” 帘子被掀起了。 苏温本想上前搀扶,奈何皇上已经先迈了步子,他便只能退后。 当少女彻底出现在眼前时,玄瑞辰忐忑的期待莫名落了空,反倒燃起了簇簇火焰。 皇姐就以这样的打扮,和云岑独处? 她身上穿的,是什么? 当她的手落入他的手中时,柔软的心脏条件反射地漫上欣喜。 同时,近距离的接触,让他看出来了,那是和云岑一样的衣料款式。 等她平稳地上了岸,他无视心中沸腾的嫉妒,竭力地用平常的语气问道:“皇姐这身衣服好新奇,是哪来的?” 苏温的视线,停留在玄扶桑玉簪半挽的头发上。 旁人看不出来的微小差别,他立刻就敏锐地捕捉到了。 那是殿下仿着烟雨的手法自己挽的,尽管大体上看去一模一样,但并没有烟雨在细节里藏的巧思。 他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乱得不行。 以烟雨盘发的手艺,哪怕动作幅度偏大,也绝对不会散的。 云小公子“失足”掉入湖中的原因,会是什么? 64放纵 “你怎么会到我这儿来?” 玄扶桑不答反问,悠闲地朝着寝殿行去。 “是有什么要事吗?” 在亲弟弟面前,她卸下了防备伪装,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情不佳,面上现出一丝乏意。 皇姐看起来不怎么开心,云岑一定没脑子地惹到她了吧。 跟在她身旁的玄瑞辰见状有些心疼,想要她快些回去休息。 现在明明时辰尚早,念及她可能是和云岑一起出去玩累了,他又有点不甘贪心。 能不能再和他多呆一会儿? 怜惜又窃喜,焦急混着嫉妒,一时五味陈杂。 “云岑撞到两个说闲话的宫人,把人交到我那里了。” “什么闲话?”玄扶桑马上想到了云岑的异常,心中有了预感。 辰儿想来也是出于担心才赶过来的。 “是卫戎,”玄瑞辰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和皇姐。” 她眸中闪过一抹疑惑,宫中管理什么时候这么松散了? “现在人在何处?”她虽然有点累,但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处理的。 “皇姐不必忧心。”他浅浅一笑,说得云淡风轻,“已经赐死了。” “赐死?”她停了步子,转身看向他,语气不可置信。 “这种敢妄议皇室,违逆宫规之人,难道还要留吗?” 他表情无辜,像是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得她反应如此之大。 “而且,还被云岑撞上了。” 当用完的棋子变成隐患,自然是彻底清除为好。 难道要等着她凭借蛛丝马迹查到他身上吗? 玄瑞辰所言所行并无甚大错。 正是因为知道这点,玄扶桑本就有些低落的心,又忽地笼上荒凉之感。 眼前年幼的男孩,既是她的皇弟,也是大玄的皇帝。 勤政爱民,心怀天下。 生杀予夺,至高无上。 都是他。 她无声地望了眼盘旋在他衣上的精美龙纹。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迈出的步子明显快了许多。 她不想再和任何人呆在一起,她此刻只想回床上躺着。 随着她转身,玄瑞辰被不知名的恐慌瞬间袭击。 没有任何犹豫,他就依照她的速度追了上去。 知道她心情变得更差,他不敢与她并肩,只紧紧跟在她身后。 “皇姐,你……” 想到她已经很久不愿和他亲近了,下意识想要拉住她的手又收了回来。 怕她拒绝,他根本不敢冒然牵她。 上次的亲近似乎已经变成了久远的回忆。 如果他不可以,凭什么云岑可以! 她今日和云岑待在一起那么久! 牵手都不能满足那家伙了吗? 看到皇姐长发披肩的随意打扮不知道避嫌吗? 还有那件衣服!怎么配穿在皇姐的身上? 虽然没见到,但只要一想到,她和云岑两个人穿着相似,并肩站在一处,他就嫉妒得不行。 令他心中抓狂的是,那破衣服她至今都没换下来。 他和她之间,明明只有半步之遥,却似乎有什么不可跨越的屏障,完全隔开了他们。 第二次了。 这种感觉太恐怖了。 他心中的委屈控制不住地高涨。 “皇姐!” 他的呼唤太过惹人怜爱,玄扶桑还是心软了。 她慢下一步,停下转身。 他差点没收住撞在她怀里。 他该后退的,这样近的距离,他能闻到她的香气。 但,他到底没舍得。 “此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方法应对。” 她低首对着他一笑,“皇姐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她本意是不愿玄瑞辰多想,可她在玄瑞辰面前习惯性地真情流露,却让他察觉到了,她安抚的笑容里有一丝敷衍。 再微小,也还是伤到了他。 即便他迫切地想知道,云岑和她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卫戎一事又是何种结果,也只能把这些念头统统咽下。 堵得胸口酸胀泛疼。 他听到自己若无其事地说:“辰儿恭送皇姐。”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安子,瞥了眼身边的小皇帝。 陛下虽立在原处,可他望着长公主背影的眼神那么执着,像是要和她永不分开。 姐弟二人曾经时常同吃同睡,虽然分开一段时间了,陛下可能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玄扶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玄瑞辰眸中的贪婪愈加隐藏不住。 哪怕无外人在场,他还是低垂了睫毛。 自父皇走后,他越来越擅长将情绪内敛。 他发誓,他已经竭力压抑自己的想法了。 可惜,挣扎许久,还是没忍住。 “让拾贰带阿柒和拾肆来见朕。” “是,陛下。”小安子心中叹了口气。 陛下伸出的手,怕是要离长公主更近了。 “殿下,有卫世子密信。” 沐浴过后,烟雨便给玄扶桑送来了一个意外之喜。 看来,卫戎发现自己在暗处留给他通信的人了。 玄扶桑不得不承认,她心中的确升起了不可忽视的期待。 信封入手,“扶桑亲启”。 是她熟悉的字迹,行云流水,清雅秀丽。 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他看她时,那双深黑如墨,暗含柔情的眼眸。 见字如见人,就好像他在身边一样。 心底杂乱成一团的烦躁,像是被刚融化的春水理顺带走,流向远方。 只余宁静的惬意,微凉的舒爽。 哪怕还没看到他信中内容,笑意就已经漫上她的嘴角。 发觉自己心情变好,玄扶桑微微皱了皱眉。 唉…… 算了。 只有这一时稍微放纵一点,应该没什么关系的。 65微妙 回了房的云岑,就连沐浴时也戴着面具。 直到挥退了所有人,他这才亲自动手翻找起伤药。 摘了面具,对着镜子一瞧,他发现脸上痕迹的确有点显眼。 这种小疼小痛,他根本不在意,但阿桑叮嘱过他要仔细处理。 若是被别人看到肯定会起疑心的。 唇上的伤还能说是自己不小心咬的,脸上的可解释不清。 无色的药膏涂抹在微红泛疼的区域,沁凉的感觉渐渐覆盖了肌肤。 他心底升起一丝窃喜,嘟囔道:“阿桑下手也没有多狠嘛,难道就算那么生气,却还是在心疼我吗?” 以他的脑子实在想不到,玄扶桑单纯是怕声音太大,被别人听到。 夜还尚早,他边思索着复杂沉重的心事,边观察起脸上的巴掌印。 自然而然,他想起了她的手,想起了牵她手时的触感,想起了她的手对他性器的主宰玩弄。 情不自禁,他抚上了左脸的痕迹。药膏化开后,只能摸到一点微凉滑腻。 那时,他握着她的手,比此时热与凉的温差要大。 那时,两人指尖粘稠又滑腻,满是他的精液。 “阿桑……” 身子又开始变得火热起来。 他快速处理完一切,立刻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下。 茶水冲过唇舌,微小的疼痛被刺激放大,连带着,唤起了与她纵情勾缠,你追我赶的回忆。 他咬了咬下唇的伤,舌头舔过,又是一阵阵刺激性的疼,想起罪魁祸首,掌印浅淡的俊脸上浮现出傻傻的笑。 虽然喝下的是茶,却像是喝了酒般。 察觉下身欲望隐隐有要苏醒的势头,他无奈地端起茶壶想再倒一杯。 不经意的一瞥,他这才注意到桌上他摘下的面具,比白日时多了花纹。 云岑愣住在原处半晌,缓缓伸出的手有一丝颤抖。 眼前如同燃烧起来的扶桑木,是刻入灵魂的万分熟悉。 他曾为了给她做生辰礼,描摹过千百遍。 她竟然不光记得,还能画出来,和他记忆中的半点不差。 措不及防被狂喜的浪潮淹没,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想触摸,又不敢真的碰到,生怕梦醒,也怕那画纹有一丝的磨损。 耳边,响起了玄扶桑平淡却依然醉人心魄的轻语。 “这个,就当做你的生辰礼吧。” “生辰吉乐,云岑。” 种种思虑悉数被潮水冲走,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阿桑喜欢我,她一定喜欢我! 这下,欲望完全压制不了,一柱擎天。 夜色已深,屋中无烛火,仅有微弱的月光照明。 云纹纱被的一角在磨蹭中掉到了床下,床帏之内,隐约传出少年的呻吟喘息,低沉又急促。 云岑的亵裤松松散散地退至膝盖之上,往日的张扬跋扈不见踪影,他此时剑眉微蹙,眼眸迷离,齿间紧咬着下唇的伤。 平时挽弓搭箭的手,正奋力地套弄着自己艳红的阳具。 马眼溢出的黏液流到白皙的指尖,又在他快速的动作下涂抹至整根。 在朦胧不清的月光中,水渍晶亮。 总是差一点的感觉,让他从心底爆发出懊恼焦急的抱怨。 “啊……不够!” 无论他怎么折腾,想尽办法也不能让欲火消减半分。 少年的声音在长时间的情欲折磨下变得喑哑,“可恶!根本就不够……” 炙热的肉棒,像是在之前仅有的互动中认了主,痴狂地只想要少女的触碰,死活不肯在他手中释放。 他认命般地松开手,任凭那孽物自己发疯。 一偏头,枕边两副面具入眼。 意乱情迷下,他伸手拿起了玄扶桑送他的那副,指上液体不小心沾染到了面具的唇部。 心脏空了一拍,他也不知自己怀了怎样龌龊不堪的心思,脏污的指尖将那唇部细细描过,脑中想的,都是玄扶桑烛光中暧昧诱人,噙着笑意的唇。 思念如野火般蔓延心房,烧得性器又硬挺了一分,他失魂般喃喃道:“阿桑……” 她这时在做什么? 可还在生他的气? “殿下还没歇息吗?” 烟雨缓缓关上门,向低声发问的苏温摇了摇头。 随后,她皱了皱眉,忧心地开口说:“殿下刚刚已经忙完政务了。” 见她反应不太对劲,苏温又问,“那殿下在做什么?” 她回答得有些艰难,“殿下她……在给……卫世子回信。” 他立刻懂了烟雨犹豫的原因,想了想,“未雨绸缪是好事,不过,你难道还不相信殿下吗?”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苏温深知,殿下虽良善重情,却绝非是那等全然耽于感情的人。 说实话,他并不认为,殿下有一天会真心喜欢上某个人。 烟雨仔细一想,的确如此,那忧虑便稍微放下了些许。 可当殿下封好信封,即刻下令,要以最快速度送出时,她的心又沉重了几分。 尤其,手中回信的厚度,远胜卫世子的来信。 近乎一夜都没怎么睡的云岑,第二日一早,便来到了玄扶桑这里。 本来以为要等她下朝,没想到宫人告诉他,长公主就在书房中,直接放他进去了。 这是不生气了? 昨晚的面具,让云岑的忐忑不安消失大半,今早又遇这番对待,他心下一松,径直朝书房行去。 桌前埋首书卷的少女并没抬眸看他,身上已经换回了平日所穿的宫服,并没有穿他送去的那些衣服,心底不切实际的希望不出意料地落了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的阿桑,比起昨日集市上的阿桑,多了几分距离感。 明明她今天穿的暖色调鹅黄裙,比昨日冷色调水蓝衣要看起来可亲的多。 虽然已经比昨夜的冷眸相对好太多,但他心下忽然没了底,并未如往常般黏上去,站在了她一丈之外。 气氛有点沉默的微妙。 66喜欢 “阿桑,今日你怎么没去上朝呀?”云岑只是想起个话头。 等了会儿,她没有反应。“那些衣服你收着了吗?” 又等了会儿,她还是没接话。他紧张地摩挲着藏在背后的面具,脸上带了欣喜的笑,“生辰礼……我很喜欢。” 见她还是不理他,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般,云岑小心翼翼地开口,“昨晚……” “很吵。” 淡淡的两个字,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 这和往常很不一样。阿桑以前做事也是这般全神贯注,但却会照顾他的情绪,温声细语地和他对话。 云岑有一点委屈,瞧她嘴角没有笑意,很想蹭到她身边亲亲她。 余光瞥到云岑微红的俊脸,玄扶桑心生一丝疑惑,视线没离开书上的文字,凉凉道:“这又是在想什么?昨晚那般放肆无礼,怎么没见云小公子知道害羞?” 此话一出,云岑的脸更红了。 她好不容易才和他说话,念及她送他的生辰礼,今早又肯见他,他心生勇气,只想捉住这个机会不放。 云岑快速几步上前,绕过桌子,行至她身旁单膝跪下,试探性地用手指轻轻拉住她外罩纱衣的袖摆,生怕妨碍她写字,他挑了左边。 “阿桑。” 任凭高傲的云小公子低声下气,撒娇讨好,玄扶桑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他。 云岑悄悄把手中面具放到桌上,无声避过摆放有序的文书,朝玄扶桑一点点缓慢推去。 直到面具“跋山涉水”来到了玄扶桑眼下,少女这才施舍了浅浅一瞥。 随后,她伸手拿起了它。 同样是面具的左脸,上面画了湖水蓝的祥云绕山,是云岑曾经刻在蜡烛上的图样。 云岑是玄扶桑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他立刻勾起了嘴角,桃花眸中绽放出光彩。“阿桑,这个送你,喜欢吗?” “云岑,”玄扶桑终于把脸转向了身侧跪着的云岑。对着那因为她的注视而变得更加甜蜜的笑容,她轻轻将手中面具扔向了少年怀中,平静地陈述,“我在生气。” 云岑眸中闪过受伤,急忙抱住丢下来的面具。 胸膛受到撞击的力度虽然很小,却像是一记重拳击中了心脏,将昨晚才建立起来的“她喜欢他”的认知击得粉碎。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憋闷又焦急,歉疚的同时,心底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冒出来。 “你在生气,是因为我昨日所作所为太过分?还是因为,我说了有关卫戎的话?” 仔细一想,他就发现,她从来没有就卫戎一事给他任何解释。 “你以为呢?”玄扶桑平和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 “是因为……我对你太过分了?”云岑低下眸子,盯着他指间的薄纱。 “是因为你说我喜欢卫戎,你要杀了他。” “就因为他!”他一下子将她的袖摆攥得死紧,抬头直视她的眼神里,满是震惊,委屈和不满。 “阿桑,你真是因为他才生我的气?” “我只庆幸表哥没有一起来。”玄扶桑由心地感叹,“否则昨天那般情况,你很可能会伤到他。” “阿桑!”云岑现在只想活宰了卫戎,但不同于昨晚失了理智,他知道这话不能直说。 他只能执着地紧抓她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那我们昨晚算什么?你送我的面具又算什么?” 玄扶桑没正面回答,反而另起了话题,“我和你之间,是父皇定下的婚约……” “原来真是因为这个吗?”云岑眼神骤然一空,仿佛被伤到了灵魂深处,整个世界都塌了。 “之前就有人说,因为我是云家的小公子,因为有先帝的旨意,所以你才待我格外不同。尽管我并没觉得有多少不同,但这些话,我还是,讨厌极了。”最后几个字,语气从低落转为怨愤,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实际上,就算很多人都这么想,但根本没有人敢当着云岑的面这么说。哪怕偶尔有几个背地里议论的,传到他耳朵里,他也能让那些声音都消失。 云岑从来都觉得这些话是无稽之谈,所以很是讨厌。 可当玄扶桑说出类似的话时,他才发现,他只是害怕这一切都是真的。 云岑的眼神有些空洞,声音里带了一丝恐惧,“原来,阿桑你也这么想。”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玄扶桑扯了个微笑,眼中却满是失望。 醋性太大,毫无安全感的云岑,简直就是一颗杀伤力巨大的不定时炸弹。 自昨晚察觉云岑执着于她的主动,玄扶桑就对他心底所想有了推测,如今被证实,她便觉得若是能一劳永逸就好了。 “云岑,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倒要问问你,你如果觉得我对你毫无感情,那我们昨晚算什么?你送我的面具又算什么?”她的语气一直很平淡,只有结尾处才忍不住般带了点哭腔,双眸也笼上了一层水光。 “阿桑,你别哭啊。”云岑一时慌了神,急忙站了起来,将面具丢在桌上,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他忙不迭地哄她,“阿桑,是我错了,你别哭。” 玄扶桑只在他面前哭过一次,又是拒绝接近的态度,这还是云小公子第一次真正哄人,没有任何经验,只能重复地柔声道歉。 “你怎么能怀疑我喜欢别人呢?” 她仰头看着他,眼神流露出被背叛的伤感,像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精心酝酿的一滴泪刚流下来,就被云岑怜惜地俯身吻去了。 感受到他唇的温度,玄扶桑低下眸子,用双手推开了他,这次远比上次轻松。 云岑只顺从地后退一步,就又黏了上来。他实在心疼她,又不可否认心底的一部分因为她的话在偷偷欣喜。 “阿桑,我只是……” “你说我骗你,可我不骗你能怎么办呢?我和表哥的确关系亲近。” “什么?”云岑眼睛微微睁大,“你……” 她一副早就猜到的表情,“因为我一想就知道你会是什么反应,你总是这样。” “偌大的皇宫里,只有辰儿和皇祖母两位至亲,我总是会想,若皇兄还在就好了。”她眸中闪过一抹伤感,“据说表哥性情和他极为相似,和表哥相处时,我总会产生皇兄陪在我身边的错觉。” 她神情变得柔软,语气有些无奈,“云岑,我瞒着你,只是不想你和他起冲突。” “以他的出身,再加上皇祖母对他的宠爱,你如果一时冲动,对他动了手,就算是你也绝对难逃责任。” “云岑,我不想你出任何事,哪怕只是有可能。” 玄扶桑将双手轻轻搭在云岑肩上,四目相对时,他在她水润的眸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心跳加速,情难自抑,他顺应她温柔的力道俯下身凑近她。 她仰起脸看他的眼神无比认真,“云岑,我喜欢的,是你。” 她只轻轻碰触他的唇一下,便飞速退开了。 蜻蜓点水般,却让他的心却泛起了层层涟漪。 67回信 卫戎对栖鸾殿的书房布置太过熟悉,今早一进去,他就发现书架上多了一封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也没有写收信人,但他心中莫名觉得那是玄扶桑给他的。 是因为太期待她的回信了吗? 他的信才送去没多久,她有可能回得这么快吗? 担心那信不属于自己,卫戎并没有动,他全当做没看到,拿了书后坐在桌旁静静看书,就和玄扶桑走后的这几日他做的事一样。 当察觉自己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分心去瞧那封信时,卫戎深深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了读书的打算。 他干干看着那封信迟疑了许久,几乎一整个上午都花费在了纠结看与不看上,他并不喜欢这种自我拉扯的感觉,又无法摆脱。 他不能再呆下去了。 生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拆了那封信,卫戎干脆地合上书,疾步朝门边行去。 可快要踏出去的那一刻,他突然想到,这信昨日还没有,以玄扶桑的御下能力,她的人不可能会出现这种错误。 那封信,就是给他的。 卫戎果断调转方向,拿起了那封信,厚度重量一入手,他又怀疑起这不是给他的。 怀着一丝混着喜悦的忐忑,他还是毅然决然地将信纸抽了出来。 “表哥,放心,信是写给你的。”随着信纸展开,玄扶桑的字迹映入眼帘,“一定要回信,让我知道你和自己的道德纠结了多久哦。” 原来她是故意的,卫戎心底先是一松,后来就有点羞恼,即使没在一处,自己竟然也能被她捉弄到。 他仿佛看到了玄扶桑那貌似温柔纯良,实则眼底藏着戏谑调皮的笑容。 “真幼稚。” 轻声抱怨的语气半是无奈半是指责,他嘴角却不自觉弯了起来,清冷如雪的双眸中溢出点点柔情。 “我怎么可能让你知道?” 玄扶桑先是在信中询问了卫戎的身体情况,然后就表示了对他的失望。 她说自己盼了几天居然只盼来一个对典故的疑问,让他下次多攒些内容再将信送出,否则区区三十五个字实在对不起送信人的辛苦。 卫戎很不想承认,自己到底写废了多少张信纸,内容更是删了又添,添了又删,连每个字都一再斟酌。 明明是她先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现在又暗地里续上一条,他有些摸不清她的想法。 考虑到他和玄扶桑已经很久没见面,他精心用文笔打造了合适的口吻,力求不会客气到疏离,又不会显得太过亲密。 他担心写的太多,耽误她的时间精力,这才挑了个她绝对知道答案的问题,用最少的字写出。 他只想确保她一定会回信,哪怕她只是出于顺手的礼貌。 玄扶桑的来信,明显和卫戎千思万虑的试探完全不同。 卫戎可以看出来,她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随意得很,像是她就坐在他身边,和他漫无边际,毫无界限地聊天一样。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和她之间好像回到了从前,而那些不曾相见的日子都不存在般。 他心底为这份差异感到一丝不公平,但更多的,依然是欣喜。 毕竟,她的回信已经超过他的期待太多了。 “陛下。”见年幼帝王竟在讲课时走了神,须眉皆白的孙彭祖心底很是稀奇,稍微提高了点音量提醒,“可有疑惑之处?” 对着眼前这位学识渊博,享有盛名的帝师,玄瑞辰回神后,不慌不乱,面上没有任何学生对于师长威严的惧怕,丹凤眸中只浮现一抹歉意。 他诚实回道:“没有,是朕的不是,分神了片刻。” “陛下自登基以来便为国为民,历精图治,实乃大玄之幸。但若是劳累,大可歇息,陛下龙体为重,过犹不及。”孙彭祖捋了捋胡须劝道。 听闻早朝长公主未至,陛下只听了几件要事就宣布散朝了,不知这皇家姐弟俩今日是怎么了。 “不必。”玄瑞辰恭敬一笑,“朕还撑得住。多谢先生关怀。” “老臣不敢当。” 在玄瑞辰的眼神示意下,小安子躬身上前为二人添茶。 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分神,想来必定与长公主有关。 自陛下一醒,长公主那边就来了消息,殿下今日一天都有事要忙,不会出殿门,等到晚间才会来与陛下共用晚膳。 小安子自认懂得不多,但也能察觉,早朝之上,没了长公主,几位要臣的言谈举止都有些放松,他们对陛下提前散朝的决定也没有任何意外。 这对一位皇帝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所幸,陛下的未来还很长。 68酸甜 夏日的阳光逐渐变得毒辣,玄瑞辰学武的地方已经换到了殿内。 “殿下。”听到一干人等行礼的声音,玄瑞辰立刻转身,停下了与叁拾叁的对招。 看到款款走来的少女,他那双本来平静无波的眼眸瞬间被惊喜点亮。 皇姐居然提前一个时辰来了! 他快行至她身边,微微仰脸,看着她的眸中笑意潋滟,“皇姐。” 玄扶桑打量了眼身前的男孩,霜色暗纹的利落打扮,不同于朝服的威严霸气,将他衬得素净又华贵。 而此时那微扬的小脸上密布的汗珠,更显得他分外惹人怜爱。 心中叹了口气,她向一旁的小安子招了招手。 小安子即刻会意,忙将一方触之生凉的汗巾呈了上来。 在玄瑞辰微微睁大的双眸注视下,玄扶桑上前半步,接过汗巾,低眸给他认真擦拭起来。 她这一番动作轻柔自然,若在以前,这只是姐弟间不起眼的日常。 可对现在的玄瑞辰来说,属实是难得稀罕的意外之喜。 昨日二人之间那层突然出现的异常屏障,似乎又突然消失了。 “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过近的距离,温柔带笑的话语。 玄瑞辰不着痕迹地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心中贪恋享受着她的亲近。 他生怕会打断她的动作,只看着她,连头都不敢摇,轻声回道:“没有。” 而在玄扶桑看不到的地方,玄瑞辰背后的手略微一动。 他身后的几个人见状,都舒了口气。 看来陛下今天的训练量可以放松些了,但今晚的药浴,估计还是会如常。 “好了,你们继续吧。” 玄扶桑将汗巾递给小安子,顺便嘱咐他将今日一部分奏折搬到这里来。 随后,她在桌前悠闲坐下,双手交叉抵住下巴,认真地瞧着玄瑞辰。 “皇姐要陪辰儿练功吗?”玄瑞辰嘴角的笑意止不住地扩大。 “陪你练功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见他如她所料,肉眼可见地黯淡了神情,面上难掩失落,她又歪头笑道:“不过,看你练功还是有空闲的。” “那皇姐可要用心看。”玄瑞辰的眸中重新燃起希冀的光,嘴角勾起笑,“看看辰儿有没有进步。” 发现皇上的气势和方才完全不同,比玄瑞辰大了近五六岁的叁拾叁心中生出许多感叹。 长公主不在时,沉迷武学的陛下便如一把寒冰浸血的无鞘剑刃。 若不是还有一抹与生俱来的帝王贵气,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臣服之意,陛下他……比起一个活生生的人,怕是更像一件纯粹的利器。 而现在,陛下一招一式虽然依旧稳重严谨,但却隐隐透出一丝卖弄。 那双故作冷静的眸子里,根本藏不住对夸奖的渴望。 玄瑞辰的情绪,连他一个暗卫都能觉察出几分,玄扶桑自然看得更为分明。 她又在心底叹了口气,玩笑道:“辰儿进步神速,一眼就可以看出,都不需要用心看。” “皇姐,你这样的称赞,才是最不用心的。” 哪有这么夸人的? 嘴上这么说,玄瑞辰心中却冒出了满足感,压都压不下去。 他心底的愉悦由内而外溢散,渗透到了每一个动作里。 和他对招的叁拾叁有丝惊奇,陛下身上竟然罕见地显露出了一点少年气的活力张扬。 “皇姐今日在忙什么?”姐弟二人用完晚膳,便移至了书房。 独处时,玄瑞辰试探着问出了口。 “今早突然想到了一些关于新律改革的问题,查了一天的律法条文。” 这是借口。 玄扶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调整自己的状态,想要让众多事务清空自己的思绪罢了。 任由那些纷繁复杂的律法在脑子里走了一遍,在忙忙碌碌中回过神来,她恍然间发现,昨晚闷堵在心中的郁气,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 没办法。 他是辰儿,也是皇帝,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依照宫规处死两个宫人,于法,这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于私,她也不太可能为了不相干的人,与她万分重视珍爱的胞弟彻底决裂。 前世今生,她就他这么一个亲弟弟。 悲喜相随,风雨同舟,对他,她总是忍不住有太多心软例外。 玄扶桑深刻认识到,自己实在冷情,绝非良善之人。 “新律负责的人选确定了吗?” “辰儿觉得呢?” 玄扶桑以手托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玄瑞辰很喜欢猜她的谋略布局,他一向将她的这种发问视为对彼此默契的考验。 他想了想,“王云萧李,虽才者众多,但牵扯甚深,实在不宜。赵襄?品性端方,忠心不二,无世家背景虽是劣势却也是优势。袁衍?能力出众,一骑绝尘。刘扬理?两袖清风,刚正不阿,铁面无私。” 和玄扶桑四目相对的玄瑞辰有预感,“这些,都不是皇姐心中的人选。” “不急,再等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玄扶桑淡淡一笑。 “皇姐,听闻昨日云岑落了水。”玄瑞辰话锋一转,貌似不经意般提起,握着毛笔的手却因为心中紧张而暗暗用力。 “嗯,你的听力不错。”玄扶桑点了点头。 “皇姐,你明知道我想问什么。”玄瑞辰心中着急,仔细观察着她的反应,语气刻意显出几分无奈。 “他是不是惹得你不开心了?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 云岑难道会自己“不小心”落水? 五感的记忆被瞬间唤醒,炙热,滑腻……玄扶桑手中动作一顿,微微蹙眉。 “皇姐。”见她像是走神陷入了并不算多愉快的回忆,他出声唤她。 “没什么。他那日言语放肆,对卫戎不敬,语气又实在太冲,我不喜欢,便借用湖水给他冷静一下脑子罢了。” 这是承认,是她把云岑赶下去的了。 “噗哧——”玄瑞辰没忍住,被她眼神中的冷漠不快,以及语气里的满不在乎逗笑。 “笑什么?” “大概是幸灾乐祸的人之常情吧。” 玄瑞辰学了玄扶桑平日的风格,语气正经,眸中却含着狡黠调皮的笑。 “看到皇姐和我一样不喜欢云岑,我当然开心啊。” 玄扶桑含笑瞧着他,这只可爱的小坏狐狸眨了眨眼,一副故作惋惜的样子。 “哎,没看到云小公子从高傲的孔雀变成一只落汤鸡的瞬间,好可惜。” 她心痒痒的,想捏捏他的脸,但还是忍住了。 卫戎不在这,她没了可以随心逗弄的皇弟替代品。 哎,好可惜。 看她神情温柔放松,知她此刻心情远比昨日要好,玄瑞辰又随口问出了心底在意的另一个问题。 “不过,皇姐还计划将卫戎留在宫里吗?” “不。”玄扶桑转回头,不再看他,将视线集中在纸墨上。 “等我们回宫,他差不多也该离宫了。再呆下去,云岑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事呢。” 听到玄扶桑果断否定,玄瑞辰眸中笑意深浓。 可随即,他发现,多有变故的计划成功,心中的欢喜远不如预想般那么纯粹。 见云岑果真如他所料,对皇姐的决策产生影响时,他又有点不舒服。 此刻的心,甜中泛着一丝酸,倒也是他今日一整天的写照了。 ———————————— NP人:我回来啦~ 最近几天生病在医院,拖了好久没有更,今天终于零零散散凑出来啦,感谢我没更新的时候大家还投了珍珠~ 比心(*?︶?*).?.:*? 69互问 渐渐沉落的夕阳融化成金,撒在庭院中。 余晖眷顾不到的地方,少男少女的身影隐在廊下阴影里,交织难分。 “阿桑。” 初秋的凉风中,少年的喘息轻语有点乱了节奏。 “再亲一会儿嘛。” 云岑依依不舍,讨价还价。 在这个昏暗的角落里,他漂亮的桃花眸熠熠生辉。 云岑爱极了与玄扶桑唇舌交缠的滋味。 又滑又软,每一次的舌尖相触,都让他浑身酥麻,脑子一片滚烫空白。 他只想永远沉沦其中,深一点,再深一点。 只可惜自生辰那天算起,至今日,总共五十九天,算上这回,期间也不过才亲了叁次。 玄扶桑有些无奈。 之前那次,她被烟雨发现自己重新挽了发,虽然圆了过去,却也提高了警惕。 自此她一再谨慎,坚决不让云岑留下任何痕迹。 而事实证明,在没有感受到外界威胁的情况下,云岑还是比较乖的。 但也只是比较乖罢了。 侧脸,嘴角,额头,鼻尖,耳垂…… 她觉得很可能自己整张脸,无一遗漏,所有地方都被云岑亲过了。 他总能寻到时机,给她一个又轻又快的吻。 自从那日她亲了云岑,云岑就似乎把亲吻当成了如充饥解渴般必做的事。 每隔一段很短的时间,便要亲她一下。 若是长时间没有亲到,一定要缠着来个深吻才肯作罢。 就比如,这次。 由于云岑被她派去剿匪,他们已经半月多未见。 他一回来,就明显热情得很。 “好了,云岑,已经够久了。”玄扶桑站起身,打算回去。 云岑坐在原处没动,他并不满足。 这才几息呀? 这怎么够? 他伸手刚拉住她的裙摆,就被玄扶桑一下子握住手腕,止住了动作。 他这是要做什么? “松手。”她皱了皱眉,“别拉我裙摆。” “可你今日衣服的袖口太紧,我怕抓不住。” 云岑说着说着,渐渐红了脸。 他神情似是惊喜,眸中盛满了期待。 “阿桑的意思,难道是要我牵手吗?” “……”玄扶桑没有跟上他的脑回路。 见她没说话,他权当她默认了。 云岑轻而易举地逃脱她的禁锢,转而沿着她的手腕,快速向她的手摸去。 感受到她袖下颗颗佛珠在掌间滑动,他的心也怦怦跳起来。 他的手指飞速又坚定地插入她的指间。 十指成功交扣的瞬间,云岑欣喜难耐。 这种掌心相对,手指交缠,肌肤相贴,交换彼此温度的感觉,和以前那种单纯的手拉手,完全不一样。 在云岑看来,色情极了。 玄扶桑看看二人交握的手,再看看他含羞带喜的眸子。 她一时噎住了。 合着人家想的很单纯,是她自己想歪了。 可随即,视线一转,他胯间鼓起的一团,又像在明目张胆地对她说,不,你没想歪。 云岑发现了她的视线所及。 只感觉她那柔柔的目光像是灼热的火,把他整个人都点燃了。 他也站了起来,缓缓上前一步凑近她,另一只手揽上她的腰。 他胸膛起伏幅度渐渐变大,默默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不妙。 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她装作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微扬起脸,神情饶有趣味,看着他的眼睛悠悠开口。 “什么?” 他低眸盯着她的唇,甜甜的声音不自觉带了一抹喑哑魅惑。 她眯了眯双眸。 “你是从哪学来这些混账事的?” “啊?” 云岑一惊,思绪瞬间清明了七八分。 他偏过脸,左看右看,就是不看她,俊脸烫红,闪躲的桃花眸中一抹心虚滑过。 “没,没有啊。” “没有什么?”玄扶桑皱眉。 这仿佛做坏事被发现的反应,让她有些意外。 莫非…… 她可不喜欢和别人共享一个男人。 如果云岑和别人有染,那么即使很麻烦,她也要换了他。 “我……” 云岑低着眸子,瞅着二人交握的手,吞吞吐吐。 但很快,他就抬起眼眸,盯紧她的脸。 那眼神中潜藏的锐利,像是在暗处瞄准了猎物的箭。 “那阿桑呢?” 云岑超长的反射弧,这才恍然觉得不对劲。 “你是从哪知道这些事的?” 她的表现,绝非什么都不懂。 可她长在深宫,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细想之下,他发现,她懂的,很可能比他还多。 谁教她的? 70改变 玄扶桑笑语盈盈,“从一个少年那里学来的。” 她的表情明显不是认真的。 虽然心怀疑问,明知不太可能,但云岑还是敏感地竖起了刺。 甜蜜的外衣包裹下,里层的血腥不自觉有丝泄露。 他正了正神色,缓缓从齿间磨出一个利字。“谁?” 玄扶桑无视他骇人的气场,看着他的眼睛,淡淡说出两个字。 “表哥。” 云岑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神情无奈。 哪怕微皱着眉,少年的容貌依然比漫天晚霞还要艳丽。 “阿桑,你能不能别总拿他打趣我呀。” 他眸中满是宠溺,摩挲了下她的后腰,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软了语气。 “我知道错了,你不能一直抓着不放吧。” 自那天说开以后,阿桑像是寻到了什么有趣的游戏。 一旦抓住机会,就要拿卫戎逗他。 刚开始,一些小玩笑,他每次都会当真。 然后,阿桑就会毫不留情地,用温柔的声音,阴阳怪气的话语将他逗弄到羞恼。 让他万分后悔自己的疑神疑鬼。 渐渐地,云岑开始习惯。 以至于现在,他已经完全脱敏了。 一涉及卫戎,他就下意识认为是玩笑,完全不可信。 玄扶桑浅浅一笑。 云岑这样的反应,正是她调教的成果。 玄扶桑语带赞赏地点点头,“云小公子真聪明,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她轻轻踮脚,偏头飞快亲了他一下。 她向来都奖惩分明。 瞬间,云岑的眼睛被再次点亮,欲望也卷土重来。 他刚要低首噙住她的唇,就被她以手阻挡。 “我说从一位少年那里学来的,是真的。” 在他疑惑的眼神下,她凑到他耳边。 “在我搜寻到的众多医书中,有一本,是令王所着。” 令王,出了名的天资聪颖,荒淫无度。 云岑先是一愣,随后,不禁有些浮想联翩。 “云岑呢?” 玄扶桑盯着他,问道:“莫非是哪个美人教的?” 云岑面上先是有一丝难为情的尴尬闪过,很快又转为藏不住的愉悦欣喜。 他比她要高,此时却低下头,伏在她肩头。 沉醉在玄扶桑的香气里,云岑忍不住痴痴偷笑。 他一呼一吸的温度,笑声带动胸腔的颤抖,都毫无阻隔地传递给玄扶桑。 她听到他的气息钻进她的耳朵。 “阿桑,是吃醋了吗?” 又热又痒。 玄扶桑浑身一个激灵,控制不住闪躲了下。 碍于腰上的手锁住退路,她只能往他怀里缩去。 她半真半假地说道:“没有啊。” 云岑觉得,她是介意的。 可少女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看得一阵心痒,性器更是兴奋激动。 “我说了,阿桑你不要太生气。大概,也算是一位美人教的吧。” 玄扶桑微微皱眉,潜意识想要挣脱他。 云岑笑出声,手中动作更紧,将她深深埋入自己怀里。 他内心忐忑不安,又欣喜若狂。 不敢看她,云岑只望着四下无人的长廊小声坦言。 “应该是叁月底吧,我做了个梦。” 他顿了顿。 “梦见藏书阁里,阿桑你,你正对着我解了衣裳,我上前,将你……” “别说了!” 玄扶桑用力推开他,捂住耳朵。 他做了有关她的春梦,居然还好意思说给她听! 玄扶桑忽地想起叁月底那场雨。 那日,云岑跑来和她抱怨房中被母亲安排一个女孩。 想来,是梦遗被下人发现,告知了云夫人。 云夫人这才突然在他房中强插了人进去。 她又发现,他突然变得有些守礼的反常,似乎也是那段时间开始的。 不顾他眼中的歉疚,玄扶桑转身便走。 他紧紧跟在她身后,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她的手。 “阿桑,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吧!别不理我。” 玄扶桑只停住步子,没有转身看他,但这足以让云岑心头泛喜。 “你那东西没冷静下来的话,别离开这儿。” 云岑瞥了眼下身,是有点明显。 “阿桑可以帮我吗?”他小心翼翼。 “你不是很有悟性吗?自己动手吧。” 玄扶桑脸上的笑意全然不见了踪影。 “可自从船上那次以后,我自己就再也弄不出来了!” 这么多天以来,他都要憋死了。 一听这话,玄扶桑更气了。 她很是恼怒自己的无知,竟然全然没察觉云岑的变化。 她把云岑当孩子看的时候,人家却早已意淫着她自慰不知道多少回了。 “那刚好禁欲了。” “令王死时,还不满十八。云小公子可别忘了,年少纵欲伤身。” 玄扶桑没好气地冷冷道。 “可是……”他语气可怜巴巴的,“可是禁欲伤心啊。” 玄扶桑无声冷笑,直接甩开他的手。 “别跟过来。”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阿桑!” 云岑的哀声挽留,丝毫没有阻拦她的脚步。 他不是不想强留下阿桑,将她抱在怀里安抚,但又怕那样会惹得她更生气。 于是,他只能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走掉。 “殿下,又有卫世子的来信。” 烟雨将信纸呈上。 她注意到殿下回来时的神情并不是很高兴, 玄扶桑将信打开看了看,便又重新将信纸放回去,让她收好。 烟雨下去时,瞟了瞟玄扶桑的神情。 殿下的心情似乎没有什么好转。 看起来,也并没有要回信的意思。 就和前叁次一样。 钱放觉得自家世子最近有些奇怪。 跟在世子殿下身边许久,钱放对于自己主子的情绪变化,还是有基本辨别能力的。 他记得,之前每次去栖鸾殿,世子面上虽不见明显笑容,却在眉眼里融着暖暖笑意。 可是,大约是十几天前,世子似乎突然变得焦急担忧起来。 后来,又好像生了闷气。 这实在罕见,连钱放都不敢确定。 那几天,殿下并没有和以前一样,长时间呆在栖鸾殿里。 殿下只是在栖鸾殿附近徘徊。 而几乎每隔一柱香的时间,殿下就会进一趟栖鸾殿的门。 很快,殿下又会出来。 钱放很是费解。 殿下看起来不是去看书,倒像是在找书。 再后来,传来行宫中的消息,陛下他们八月十一便要回来了。 他还以为,以殿下和长公主的交情,就算殿下生性不喜热闹,最起码也会开心些吧。 结果一天天过去,殿下的脸色反而一日比一日更冷了。 那种冷,和平日基于本性的清冷完全不一样。 摆明是心情低落消沉。 “殿下今天不去栖鸾殿吗?”。 钱放踏着一进门,便习惯性地将桌上凉透的茶倒掉,又添了杯温茶。 哎,这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世子总是经常发呆。 好像魂魄被什么吸走了一般,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世子的异常太过明显,连太皇太后都惊动了。 殿下却只说没什么。 沉神医倒是给殿下看过。 只说可能是天气原因,殿下有点心浮气躁,身体倒的确没什么大碍。 钱放的到来,让卫戎回过了神。 他忽然发现,自己手中的书已经停留在某一页很长时间了。 意识到自己竟然又神思不属,卫戎双眸一黯。 他低低回道:“不去。” 卫戎合上书,下意识行至窗边,望了望栖鸾殿的方向。 低喃道:“反正,她明日就回来了。” 那一双眼眸,像是结了百丈冰的深湖。 坚硬的冰层之下,隐隐流淌的,不知是希冀还是失望。 而在其中挣扎求生的情绪,更让人看不真切。 钱放有些听不懂。 殿下口中的她,是指长公主吗? 可是,殿下去不去栖鸾殿看书,和长公主明天就回来了有什么关系? 下午,更让钱放不解的事发生了。 世子居然推翻了上午说的话,又去了一趟栖鸾殿。 他几乎从没见过殿下改变计划,殿下这是怎么了? 71等他入局 玄扶桑原本以为自己一进宁心殿就能见到卫戎。 他会露面的,她想。 但是没有。 卫戎近日有些不舒服。 这是太皇太后所言,晚间被传唤到紫宸宫的沉神医也证实了这一点。 卫戎确实有点反常。 “什么时候开始的?严重吗?是什么原因?用了什么药?见好了吗?” 玄扶桑眉头微蹙,柔声连问中夹杂着一丝担忧。 卫戎的来信中并没有提及此事。 玄瑞辰眸光闪了闪,状似无意般,“皇姐,很在意卫戎吗?” 他语气毫无异样,却让沉神医心头一跳。 她觉得自己该撤了。 “在宫里出事,总归不太好。” 长公主只是随意回了陛下一句,注意力仍放在她身上。 “神医?” “回殿下,是近几日的事,世子身体无碍,应是心有忧思所致。这些天只服了安神茶,不曾有什么显着减轻。” 她如实禀报。 “心有忧思……” 玄扶桑低声喃喃,眸中一抹愁绪升起。 见上位的陛下给了一个轻飘飘的眼神示意,沉神医心下大松,忙行礼退了出去。 玄瑞辰看不得玄扶桑为他人有一星半点的神伤。 他盯着她的脸,揣摩着语气道:“以卫戎此时状态,要不要推迟他离宫……” 玄扶桑转过脸,冲他嫣然一笑,“不必,说不定,他明日便好了。” 第二日下朝不足一个时辰,卫戎便来到了栖鸾殿。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玄扶桑抬眸看去。 许久不见,少年依然是记忆中的典则俊雅,玉润冰清。 不过,那通身的气质,却比初见时还要冷入骨髓。 一双水墨难绘的眼眸中,也隐隐闪烁着微愠的情绪。 他来的比她料想的还要早。 玄扶桑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他远没有她以为的那般沉得住气。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卫戎明知故问。 “收到了。” 和他生硬淡漠的语气不同,她很和善。 玄扶桑无视心底升起的不悦,神情自然地放下笔。 她看过来的眼神太过如常,卫戎心中冒出后悔懊恼。 他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然可笑地残存了一丝幻想。 他希望她没收到。 这样,他就可以把一切从她身上推拖出去。 这样,就不会产生另一个问题。 既然收到了,那她为什么不回? 他不想问,她却先开口问了他别的问题。 “怎么昨日在宁心殿没有见到表哥?” 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他在生她的气。 卫戎不想承认她影响了自己的情绪,可玄扶桑却早已洞察他冰层下燃烧的火。 她猜到他可能会不高兴,但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么生气。 “扶桑,你为什么不处置袁衍?” 十叁天前,当他习惯性打开那封无署名的信时,字迹的不对劲很快让他警惕起来。 他下意识想放下,可开头的字句却已经入了眼。 “袁衍勾连康王府属实,为掩证据杀兄弑父,十万两……”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不是扶桑写给他的信,这是一封本该上交长公主的密函。 那时,他根本没有多想,果断收起信纸重新装好。 又写信告知她自己看了哪些内容,连带着密函赶忙一起送了出去。 照常来说,最迟,也不过半天左右便能收到她的回信。 可他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 担心出现了什么意外,他又急忙写了第二封信。 “为什么还要用他?” 当第叁封信送出之后,他已经冷静了下来,也猜出了她的用意。 她的人怎么可能犯送错地点这种低级错误? 那封信,不是她写的,却的确是写给他看的。 她的信总是从不署名,是在等那一封被他下意识开启的信。 她的信总是回得很快,是在等他没按时收到信的慌乱疑惑。 就算他打定主意不见她,到底还是没忍住踏足了栖鸾殿。 来之前,他心中尚有犹豫烦闷。 她并没有明示或暗示他可以见她,如果撞上那位云小公子…… 事实上,一切比他想的要顺利许多。 当他一路走来,发现殿门畅通无阻,书房左右无人,他眸中止不住划过一抹嘲讽。 扶桑在等他主动入局。 她早就知道他会来。 —————————— NP人:救大命,卡文快要卡死我了。 表哥,你怎么回事? 72输赢 随着卫戎变得越来越冷的语气,玄扶桑心中渐渐燃起一团火。 她神情不变,慢悠悠站起身,一边眸中含笑,一边随意踱步至他面前。 “忠者未必贤,贤者未必能,能者未必忠。满朝文武根本没有几个完全称心之人,更别说万千诱惑围绕身侧,哪个能保证一成不变?” “用袁衍,不过是现有局势下的权衡之策而已。” “他能谋善断,胆大心细,朝堂之中长袖善舞,仕途之上野心勃勃。” 玄扶桑语气中含着几分欣赏。 “当初袁衍所为并没有噬主之实,只是位卑言轻时想着暗地里多方布局,以求安稳罢了。” “对于大玄来说,他活着,远比死了更有用。” “对我来说,也是如此。日后若我与辰儿交恶,有罪证在手,他在辰儿阵营中也不得不为我谋划。” “这样做不会太冒险了吗?”卫戎的声音里泄露了内心的担忧。 “我会驾驭好他的。”她淡定自若。 “万一他真起了叛心呢?”她的不以为意让他有些生气。 “我又不是在他身上孤注一掷。我敢赌,也有资本赌,而他这等重视权势之人,绝对赌不起。哪怕日后他真有了背叛之意,除掉就是。我虽爱才,但也绝不会手软。” “万一,”卫戎艰难地说出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情况,“你输了呢?” 玄扶桑笑了出来,眼神饶有趣味。 “输了认输便是。若是我还能活着,必定要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若是我死了,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死亡一事,她越轻描淡写,他越心惊胆战。 见如玉少年抿紧了嘴角,一双深邃漆黑的眼眸,如月光下的无边海洋,玄扶桑明知故问。 “表哥,是在担心我吗?” 卫戎一顿,心中漫上羞恼之意。 那些送出的信,每一封,都是他关心则乱的证明。 “没有。”他眸中闪过一抹讽刺,“长公主殿下怎会需要区区卫戎的担心?” “那表哥为何要过问朝堂之事?” 玄扶桑面上依然噙着笑,以调侃的语气道:“莫非是想入朝?” 他眼中忽地浪涛汹涌,簇火燃烧。 “表哥……” 玄扶桑刚要说什么,就被卫戎如冰锥砸地的话语截断。 “在你眼里,所有人都只是任你摆布的棋子吗!” 他压抑着情绪,低声道:“哪怕你我相识这么久,你还是只想要我为你效命。” 兜兜转转,他终于问出了心底的怀疑,却用着陈述的语气。 “什么朋友,什么知己,都是借口。” 他错了。 从一开始,他就入了她的局。 明知道卫戎眸中的失望愤怒已经多有克制,并不尖锐,可玄扶桑还是感到刺眼。 她脸上的笑意加深,纯洁无瑕如一枝清水芙蓉。 她刻意柔软了声音,温暖和煦似一缕拂面春风。 “卫世子殿下怎么如此震惊?难道忘了,自己是为什么留在宫里的?” 心中的火越烧越旺,玄扶桑笑得越发楚楚动人。 “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吗?” 此话一出,像是烧红的铁被扔到冰水之中,卫戎眼底的情绪顷刻间冷却下来, 熟悉的器物书籍围绕在少女周身,无比清晰地昭示着她的习惯爱好,抱负理想。 他应该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了解她吧。 可他却觉得,她始终像隐在雾里一般。 又或者,她就是雾本身。 若是离得很远,还能对她有个大体认知,一旦走进其中,很可能会迷失自己。 比如这次,不同以往,她没有威逼,也没有利诱。 她不过显露了自己潜在的一丝危险,他就担心到寝食难安。 哪怕知道她是想利用他的担心,迫使他为她保驾护航,他也还是来了。 真可谓是心甘情愿,自投罗网。 可笑。 他比那位云小公子还要可笑。 人家尚有谎言编织的美梦作饵,她却偏要他清醒地沦为棋子。 卫戎静默片刻,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玄扶桑一时呆愣住。 无论是公主时期,还是长公主时期,从没有任何人会在她还没说完话时背身离去。 朋友间闹得不欢而散,愤然离开,其实,她不是没有经历过。 可那已经是太久远的记忆,久到上一世,远到记不清。 玄扶桑有些茫然地看着卫戎的背影,心底又燃起另一股愤怒。 她不知道,那股幽幽燃烧的火苗,是在生谁的气。 是气卫戎放肆任性,忘了礼数规矩。 还是在气自己,身处高位久了,竟然连他算不上冒犯的行为都觉得不习惯。 在离门还有一步之遥时,卫戎停下了。 玄扶桑立刻从纷杂的情绪中抽身而出。 在他转身望过来的刹那,她重新挂上得体礼貌的笑容。 “卫世子殿下还有何指教吗?” 玄扶桑看着卫戎一步一步朝她缓缓走来。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一点一点变得温柔,泛着怜惜的光。 像是一朵雪花飘落掌心,融化成水。 他走到她面前,用他独有的清澈嗓音柔声道:“扶桑,生气的话,就不要笑了。” 像是挣扎良久后认命的叹息,关心中夹杂着无奈。 他到底还是无法冷眼旁观她拿命去赌。 心脏好像措不及防被轻轻戳了一下,玄扶桑无意识地摘下了脸上的笑容。 一句算不上抚慰的话,却让她一腔压抑的怒火刹那间燃烧殆尽。 而在寂寥荒芜,铺满灰烬的大地之上,钻出了一棵小小的嫩芽。 它牵起一股习惯伪装的疲倦,带来一阵酸酸软软的悸动。 气氛无声缓和下来,而卫戎却又转身走了。 似乎,他专门回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说这句话。 观卫戎的背影远不比刚才那般冰冷僵硬,玄扶桑心想,这次,她又赌赢了。 逐利者赐权,重义者予情。 这世上没有坚不可摧的城池,只要找对方法,她可以成功收编任何人。 袁衍是如此,卫戎也是。比起欺瞒,他绝对更钟爱真实。 卫戎消失在在视野里后,玄扶桑摸了摸心口处。 那里,仿佛还能感受到悸动的余波,她微微皱眉。 略一思索,很快,她便恢复如常。 无所谓,这点情感波动还不足以影响她的判断。 73望入秋水 永平四年八月,延迟了一年的秋闱刚刚结束,皇城之中即将迎来另一件大事——太皇太后的六十大寿。 正是为此,云家的几个小辈这才提前从边关赶了回来。 街道司顾念市井安全,也为了给炙手可热的云家行方便,早就得了信,提前为这队人马在道路中央清出了专门的通道。 自战场得胜归来的将门少年,荣耀加身,英姿勃勃,风光无限。 领头的人,自然是十六岁的云家小公子,云岑。 他身上的银甲墨袍,将原本的张狂热烈压得稍有内敛,却又使他浑身的杀戮气息浓重了几分。 鲜眉亮眼,唇红齿白,云岑的美貌没有被西北的风吹日晒损伤丝毫。 正相反,近三年的光阴给予了少年更多的宠爱眷顾,他越发明艳绮丽,这一路上,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哪怕落后他一个马头的云秩和萧逢皆是人中龙凤,可在云岑的万丈光芒之下,他们两个也被衬托得逊色了一分。 云秩只是懒散地随意扫视了几眼,便发现,两旁的店铺酒肆远比他们走之前还要繁荣热闹,秩序井然。 和边疆苦寒之地对比,皇城美景更显得如花似锦。 视线转到前方,见云岑脸上没有表情,神色间隐着不耐,云秩心想,近三年不见长公主,也快到云岑的忍耐极限了。 只可惜,就算他们快马加鞭,还是在近酉时才入了城门。 再过会儿,太阳都要下山了。 云岑再想见长公主,也只能等明天才行。 “云岑。”云秩低声唤道。 铠甲还穿在身上,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不能太过随意。 “干嘛?”云岑眉头一蹙,微微偏头看他,不耐烦轻声地回了句。 “实在等不及的话,要不试试当街纵马?” 云秩眸中一抹坏笑闪过,下巴微扬,示意云岑看看道路两旁维持秩序的街道司之人。 他玩味道:“相信在他们的帮助下,你很快就能见到长公主了。” 哪怕隔着重重山水,他们也能接收到皇都要闻,其中便有李尚书之子纵马伤人,当街斗殴一案。 此次边关战事并没有让大玄伤筋动骨,反而让皇上和长公主有了极好的理由来明罚敕法。 “你话怎么这么多?”云岑甩给他一记白眼,回过了头。 “明知这小祖宗不开心,还要惹他,云秩你真是闲得慌。”萧逢嫌弃地瞥了云秩一眼。 云秩挑了挑眉,不以为意,继续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观察。 店铺的布局数量,人们的衣着打扮……每一处和记忆里的不同,都让他有所揣摩。 一张张脸悉数入眼,皆如云烟散去,没留下任何印象。 直到,他望入了一泓秋水。 本该是随意一瞥,却勾住了他的心。 茶楼三层,木窗半掩,少女乌发碧衣,素纱遮貌,一双透彻清亮的双眸正柔柔地看着对面的人。 是她! 长公主殿下…… 这么久不见,她还戴了面纱,云秩却立刻认出了她。 似乎总是这样。 明明她打扮得很是平常,一点也不引人注意。 可是,只要一进入他的视野,她就能瞬间摄取他的神魂。 可能是由于云秩的目光太过专注,少女像是察觉了什么,那双动人心弦的眼眸回望过来。 云秩下意识移开了视线,跳动的心脏悄然间慌乱起来。 殿下很快就要满十五了,云岑这么急着回来,不光是为了给太皇太后祝寿,其实也是想赶上她的及笄礼吧。 而自己呢? 兵精粮足,再加上陛下和殿下的鼎力支持,将士们为了加官进爵,荣华富贵,无不奋勇争先,冲锋陷阵。 不过一年多时间,他们便击退了敌军,平息了战火。 而此后的一年多,只是在边关驻守而已。 父亲更想他留下历练,等来年春末再随他们一同回来。 可是,他还是以护送云岑,舍不下天子脚下的繁华为借口回来了。 感觉到她的目光收了回去,他又故作不经意般,朝她的方向望去。 随着队伍的前进,最佳时机已过,他只能幅度偏大地扭头。 “瞧什么呢?”这引起了萧逢的注意。 “没什么。” 云秩的神态是一贯的慵懒散漫,可比往常要快上许多的回复速度,还是泄露了异样。“只是看到了一家新店。” 萧逢觉得有丝说不出的奇怪,却没放在心上。 这一插曲让云秩彻底丧失了再看她一眼的机会。他心中既为看到她而雀跃,又为没能多看会而有点低落。 冷静下来后,疑惑浮上了心头。 云秩眸光一闪,殿下对面的人……怎么看着好似是卫王的独子,卫戎? 此时,郊外一座偏僻的庄子里,门窗紧闭。 昏睡的女人被五花大绑,黑布蒙眼,至于正堂中央。 被解开睡穴后,檀染第一时间醒了过来。 她静默片刻,凭借灵敏的听力,判断出整个屋子里高手诸多,众星捧月般护着她的正前方。 那里,必定是他们的主子。 玄扶桑竟亲自来了吗? “长公主殿下既然没有立即杀了我,想来,是另有安排吧。” —————————— NP人:是的,我把钟表调快了。 74杀疑 檀染心知,她没死,定是玄扶桑想要物尽其用。 一左一右两个人,将被绑紧的她调整成跪姿压制住,动作又快又重。 “檀染,不,你本名应该不叫这个。” 只听前方传来玄扶桑的声音,是记忆里的轻柔,此时却有些冷硬:“你是苍国人。” “不愧是殿下,查得如此快速。不过,我既已经见过殿下一面,殿下又何必多此一举?” 檀染所指,自然是她眼上的障碍。 静默一瞬后,她听到玄扶桑又道:“这里人众多,小心总是好的。你究竟是谁的人?苍王?还是,五王子?说了,便可活。” 话音未落,寒刃已抵喉。 檀染抿了抿嘴,她在被发现的时候没毅然赴死,而是选择了逃走,自然是想活的。 其实,她不是没想过就此跟了玄扶桑,那般聪慧仁善又坚毅果敢的人,便是以体恤下臣闻名的五王子,也及不上殿下对她的一半好。 她不止一次地动摇过…… 只可惜,今生她都忘不了养育她的苍国水土。 殿下,若有下辈子,只愿你我生为同族,你是我真正的殿下。 “殿下,攻打大玄,是苍王一人之念,狂妄愚蠢,误以为幼主势微,意图吞食。五王子和善又十分崇尚大玄,战争绝非他愿。殿下若能放我归去,五王子定有重金酬谢。” 没得到回应,她又道:“殿下,此事于大玄无害,钱财却于您大益。皇帝虽是您亲弟,但他如今尚能有所试探,难保日后成年不生猜忌嫌怨……” “呵。” 一声轻笑忽然飘下来。 落在檀染耳中,顿时让她心脏冷得一颤。 那声轻笑,虽清越动听,却含着傲然不屑,听起来似是个矜贵少年。 绝不是长公主! 也不是长公主身边她所接触过的任何人。 是谁? 悠然从容的脚步声渐渐逼近,随着声音的停下,她眼上的黑布被一旁的人猛地掀开。 檀染抬眸去望,并不见玄扶桑。 一丈之外,立着一位十岁左右的少年。 龙姿凤采,形容俊美,虽尚未完全脱去稚气,可少年的神情作态却显得沉着冷静,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智慧。 他一双眉眼蕴着笑,显得温煦可亲,像极了玄扶桑的气度。 可檀染的眼光何其毒辣,她十分清楚,那笑意浮于表面,根本不达眼底。 一身绣工绝佳的竹纹墨衫再内敛,也掩不住那自内而外华贵逼人的气质。 她瞬间认出了少年的身份。 这般使人一眼惊艳的风华,又是这般让人心生讶意的年少,除了长公主之弟,大玄天子玄瑞辰外,再不会有旁人。 一阵难以压制的恐慌漫上心口,她身体不自觉泛软。 玄扶桑轻易不会杀人,一旦下手便干净利落,能顷刻间使人灰飞烟灭,可玄瑞辰不同,他狠厉至极的手段,能轻易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只见尊贵少年轻轻勾起嘴角,悠悠道:“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挑拨朕与皇姐的关系。” 檀染强自恢复理智,大脑高速运转,她抓住了一个问题。 玄瑞辰的人怎么会比玄扶桑的人来得还要快? “陛下若真与殿下同心同德,那为何抓到了我,不直接送到殿下面前,反倒背着殿下折腾这些?” “你猜错了,是皇姐让朕来的。”玄瑞辰神情不变。 “不,殿下绝不会。” 她自信一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在殿下手下四年多,知晓她一些秘密,都是她绝不会让陛下知道的。” “比如金轩阁,玉汝楼,再比如,户部侍郎安庆。” 她所说的这些,据玄瑞辰所查,早存了六分疑。 像是被戳中心事,他嘴角的弧度渐渐隐没消失不见,只眸中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檀染见此心下大定。 忽然,她敏锐地听到房外传来一阵又轻又快的脚步声。 是玄扶桑的人? 檀染急道:“陛下,还请留我一命去见殿下,日后我势必为您奉上更多长公主的秘密。” 玄瑞辰向她前进两步,微微低首,他身上的帝王威严压得檀染浑身紧绷起来。 少年却神态轻松,随手拿过了抵在她喉间的利刃。 他含笑道:“你身上要是留了别的伤痕,被皇姐看出来就不好了。” 金属的冰冷锐利感离开肌肤的刹那,檀染立时身子一松,心中一喜。 再贫瘠的土地,只要怀疑的种子撒下的数量够多,总有一天,会有一颗发芽破土,逐渐根深蒂固。 就在她还暗自庆幸之时,刀光骤闪。 眨眼间,一刀破喉,血溅当场。 在生命的最后几秒,檀染看到玄瑞辰那白皙如玉的手丢下了沾满鲜血的短刀。 她呆呆望着,眸中浮现出不可置信。 而在场的星宿众人,都对自家主子的行为不以为奇。 星宿又不缺情报来源,少一个,根本没什么影响。 况且,他们深知,在离间陛下和殿下关系的那一刻,她就注定是具尸体了。 陛下心中也许会对殿下有所猜疑,但绝不允许旁人置喙,更不会允许那番挑拨说辞有出现在殿下面前的一丝可能。 75戏外看客 梅雨带着一行人破门而入时,她最先注意到的是玄瑞辰的背影。 其次,便是倒在血泊中的檀染。 殿下吩咐过要带活的回去。 她快速咽下惭愧憋闷,立即领着众人恭敬跪下行礼。 “陛下。” 玄瑞辰依旧背对着她,并未让她起来。 盯着尸体上整齐漂亮的伤口,他只觉得,杀人这件事,和摘了一片叶,折了一枝花也没什么区别。 玄瑞辰忽然想知道,当初,皇姐亲手杀人时在想什么。 会和他一样,什么都没想吗? 记忆里的那具尸体,和这具完全不同,伤口处杂乱不堪,无比狰狞。 奇怪,皇姐杀人向来追求效率,不喜恶意折磨。 和当年不同,如今的玄瑞辰已经熟知任何伤痕的来历,自然也能推测出下手之人的状态。 凤眸中闪过一丝意外,他忽地笑了。 原来,那时看上去淡定从容的皇姐,在手抖啊。 这么看来,她虽不及他想的那般心狠无情,却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勇敢坚强。 记忆里的那朵染血白梅,在妖冶柔艳之余,仿佛又多了一分可爱。 心中泛起怜惜的同时,玄瑞辰恍然觉得,从小到大,她身上一直散发的灼人光芒,似乎无形中变得柔和了一丝。 那么多人都在惊叹她十一岁时便能亲手杀人,可他在还不满十岁时也做到了,甚至做得更轻松,做得更好。 他不会一直跟在皇姐背后的,玄瑞辰想。 总有一天,他会追上她的身影。 总有一天,他会足以和她并肩而行,有能力为她遮挡所有风霜雪雨。 注意到玄瑞辰的心情莫名变得有些好,一旁的拾贰暗自腹诽,哎,陛下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梅雨?” “是,陛下。” “皇姐在哪儿?”他又想她了。 “回陛下,殿下她,”低首的梅雨有一瞬停滞,却也只能如实答道:“在长荣街,茗韵轩。” 玄瑞辰心中顿时不爽,转过身盯着她,“和卫戎在一起?” 梅雨将头低得更甚,眸中闪过不服,“是。” 卫戎盯着玄扶桑的侧脸,隐下心中止不住冒出的一缕酸意,他语气平缓地开口。 “扶桑,你在看什么?” 刚问完,他就后悔了。 心中默默回答自己,还能看什么?自然是在看她那位名满帝京的小未婚夫了。 “没什么。” 玄扶桑望着楼下前进的人马,并未寻到是谁在看自己。 反正不会是云岑,要是他知道她在这儿,肯定直接就飞过来了。 最后瞥了眼云岑的背影,她收回目光,对卫戎感叹道:“只是觉得,果然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好不容易忙里偷闲片刻,竟然这么快就要见落日晚霞了。” 卫戎低眸饮茶,不看她,也不出声,只盯着桌上的茶壶在心中接话。 又骗人,你明明看的是楼下。 不过,不得不承认,她这回答,远比他想的要好许多。 心上可耻地漫起丝丝窃喜,卫戎这次没有拆穿她。 “殿下,掌柜的宁萱宁小姐求见。”门外传来钱放的声音。 蝉雨也在外面,按理玄扶桑地位更高,放人进屋本该由蝉雨问她,奈何她不愿高调显露身份。 卫戎下意识看向玄扶桑,询问她的意见,却见玄扶桑清秀灵动的眉眼微微笑弯,充满了调侃好奇。 她一字一顿问道:“哦?宁,小,姐?” 她这副戏外看客的样子忽地让他有些不悦,但他还是柔声做了解释。 “她家中世代经商,如今只有一位病弱母亲还在世。三月前被人设计,牵扯进官司,差点丢了手中产业。我帮了点小忙,估计她是来道谢的。” 见玄扶桑眸中一亮,卫戎知她想揶揄什么,不等她开口便正色道:“我只是单纯记性好,并非留心她。” 观他面上并无什么异样情愫,又是一副不想谈的样子,玄扶桑便打消了再问的念头。 谁知卫戎幽幽道:“如果这次没见到她,之后你是不是会去查她?” 玄扶桑直接就笑了,表哥身边几乎从没见过什么同龄女子,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她怎么能轻易放过呢? 而且,这就护上了?倒让她更好奇了。 “知我者,莫若表哥也。”她装模作样,乖巧讨喜地点了点头。 “少来。”卫戎移过眼,语气里带了点只有熟稔之人才有的亲昵嫌弃。 算了,此时有他在场,见了也好。 万一她私下调查时,手下的人言辞间有什么模糊,让她生了误会就不好了。 76阿姐 宁萱一入门,玄扶桑就把全部注意力都投向了她。 而宁萱却没有看玄扶桑一眼,她满心只有端坐桌旁,朝她客气颔首的翩翩佳公子。 卫戎此刻身着一袭素雅白锦,腰间一条碧玉青丝绦,并没有穿她记忆里的绯色官服,但他给她的感觉却一如初见。 冷澈似初冬之溪,飘渺若山巅之雪,恍若仙人,凡尘难近。 她满心欢喜,以至于忘了行礼,忙笑着上前问:“世子殿下可还记得宁萱?” 娇媚俏丽,热情活泼,玄扶桑心底暗赞,这位宁小姐倒是很合她眼缘。 宁萱的动作让卫戎微微皱眉,他并非在意那些不重要的虚礼,而是他实在不喜别人擅自拉进距离。 他眸色疏离地点了下头,“记得,宁小姐。” 听他唤她,宁萱笑得更开心了,她刚要说什么,便见卫戎的气场无声地变了。 整个人如冬雪遇春风,眸中自然倾泻出一缕如水的温柔。 他动作熟练地拿过桌对面的空杯子,斟了杯茶。 转头去瞧,宁萱这才注意到房中原来还有位白纱碧裙的少女。 她依稀听说过,卫世子身边偶尔会出现一位不知身份的妙龄少女,她本来还不信,没想到今日竟亲眼所见。 少女虽只露了一双灵巧秀美,笑意盈盈的眸子,但面纱丝毫掩不住她一身温雅书卷气。 玄扶桑也和卫戎一样,冲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宁小姐。” “额……”宁萱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她,“世子殿下,这位是?”不会是他的意中人吧? 宁萱看向卫戎,卫戎却看向玄扶桑,将茶也送至她面前。 他此举,既是不满宁萱对玄扶桑的无视,提醒她房中还有人,也是是看不过玄扶桑那装作透明人,躲起来看戏的态度。 她想置身事外,他偏要拉她入戏,就像她对他所做的一样。 至于那些细微的变化,纯属无心。毕竟,有些习惯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实在难以控制。 见卫戎有些不高兴,玄扶桑赶紧收了看热闹的心。 她虽然有点惋惜他对宁萱无意,但随即想到,自己能见到如此可爱的少女,也实属幸事,便开心起来。 她冲宁萱歪头一笑,起了逗趣的心,“宁小姐不妨猜猜我和世子殿下的关系?” 宁萱打听过,卫戎乃是容慧大长公主和卫王的独子,出身高贵,任职都察院,位居正三品,深受皇上和长公主器重。 他年已十八,却无妻无妾,据说洁身自好得很,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有捕风捉影的人说他身子病弱,难行房事,所以这么多年来,仅有的几个说媒的才都不了了之了。 宁萱也怀疑过可能真是如此,但想到卫戎刚刚那隐含柔情的眼神,她心中暗道,莫非世子早就心有所属了? 看卫戎并没有出言引见的意思,全凭那少女自己介绍,她故作不知,试探着笑道:“两位神态气度有些相似,莫非是兄妹?” “是啊。” “不是。” 和玄扶桑笑意满眸,声音清甜,语调愉悦的回答不同,卫戎微微蹙眉,答得迅速又冰冷。 旁人只会以为卫戎就是这样凛若寒霜的性子,可熟悉他的玄扶桑却能听出语气里面的排斥。 话一出口,卫戎就又后悔了。 宁萱被二人不一致的答案弄得有些呆愣。 玄扶桑眸中只黯淡一瞬,再抬眸时已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的尴尬没有发生一样。 她冲宁萱狡黠一笑,“是,也不是。我们是远房表兄妹。” “唉。”她神色轻松俏皮,故意长叹一声。 “虽相处不久,我却早将表哥当亲哥哥看了,”说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冷酷严谨得不近人情。” 戏谑玩笑的语气,轻易便将话题揭过了。 卫戎见玄扶桑如此,有点心疼。 既是心疼她那一瞬的失落,也是真的心脏在抽疼。 他心思敏感,早已察觉出,这些年,他越来越难以放下她的同时,她也变得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可是,她对他的感情,和他对她的,明显有些偏差。 “宁小姐看错了,我们,才是亲姐弟。” 忽然,门外传来陌生少年的声音。 那语气明明听起来温良和善,却莫名像是霸道宣告,又像是得意炫耀。 宁萱闻声去瞧,只见一华贵俊美的紫衣小公子信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位冷脸黑衣青年,无形的压迫感让她顿时选择了噤声沉默。 少年一双凤眸明亮无比,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珍珠宝石还要耀眼。 这样的一双眼,合该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可自打他出现,目光便半刻也没有离开过窗边少女。 “你怎么来了?”玄扶桑心底有些意外,面上却不显。 玄瑞辰脚步未停,一边走,一边从上到下来回欣赏了几遍玄扶桑的装扮,直到走到她面前才停下。 而拾贰和阿柒早就停在玄扶桑一丈之外,不敢再跟。 玄瑞辰俯身牵过玄扶桑的手,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拉她起身。 玄扶桑并未抗拒。 又来了,卫戎眸中浮现困惑不解,玄瑞辰总是这样。 他一旦撞上自己和扶桑独处,总会将扶桑从他身边拉走。 虽然和之前几次相比,玄瑞辰的表现看起来已经从容懂事许多,可卫戎能感觉到,这孩子内心深处对扶桑的独占欲并没有消除半点。 扶桑不止一次和他抱怨,她这个弟弟在各方面都表现得越发成熟,都快失去小孩子的可爱了。 卫戎并没有告诉她,在自己看来,至少这方面,玄瑞辰还是一如既往,有着小孩子的幼稚任性。 玄瑞辰微微抬眸,看着她的眼睛,他现在只比玄扶桑矮上近半尺。 只听他温声对她笑道:“阿姐,辰儿来接你回家。” 他很喜欢寻常人家里弟弟所唤的“阿姐”。 总觉得,叫起来,像是褪去了皇族身份的外衣,摒除了朝堂政策的分歧,只剩了最纯粹的血缘亲昵,格外有趣。 不过,他还是最爱自小到大唤了近十年,刻进骨子里的“皇姐”。 因为,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称呼。 77棋局 玄瑞辰牵着玄扶桑的手便要出去,谁都不打算理。 他是帝王,自然习惯了不告而别。 可玄扶桑不动,玄瑞辰也只能顺从。 “表哥,宁小姐,告辞了。” 宁萱这才呆呆回神,心疑他们真的是亲生姐弟吗? 一个温柔得让人心生亲近,一个尊贵得让人心生臣服,感觉差别有些大呢。 卫戎站起身,向前一步,神情语气随意自然,“这茶你要是喜欢,明日开售,我买些给你送去。” 这话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还不等玄扶桑说什么,他就马上接过了话。 “有劳表哥费心了,只是,我们家里已经有了常喝的茶,外面的东西再好,阿姐也是喝不惯的。” 他虽然没有回头看卫戎,余光却一直注意着玄扶桑。 察觉她的不满,玄瑞辰这才转身面对卫戎谦逊一笑。 “若是阿姐觉得新奇,有那么点儿喜欢,我差人去买给阿姐就是了。就怕阿姐尝上几次,喝个两三天,就厌了。” 他眼含一丝忧虑惋惜,像是再真心不过。 “那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表哥一番心意?所以,这点不重要的小事,还是由我这个弟弟来做为好。” 卫戎无奈一笑。 这孩子简直字字句句都在说,你只是一个外人,越不过我这个亲弟弟。 他不甚在意,轻描淡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见玄瑞辰又要开口,玄扶桑只想让他闭嘴。 她并未直接驳了他的面子,笑着伸出食指,用背面亲昵地划过他的侧脸。 玄瑞辰立刻转过脸来看她,眼中泛起惊喜甜蜜的波澜,嘴角也细微地弯起。 “我和你说过什么来着?和表哥还见什么外?”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她只是想借此缓和他的情绪,不想他再为难卫戎。 上一秒有多开心,这一秒就有多委屈愤怒。 念及刚刚檀染一事,玄瑞辰有些心虚,暗道自己要忍耐,不能对卫戎太过分。 他暗暗深呼吸了口,紧握了下她的手,“阿姐,家中的事我有些拿不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玄扶桑转头和卫戎对上眼神,无需再言,二人便已经心领神会。 真是够了! 玄瑞辰根本不想再多呆一秒,他手上用力,强拉了她离开。 他知道,只要他坚持,她会和他走的。 皇姐不怎么在乎端庄与否,却会顾及他的颜面,不会当着外人的面和他拉扯。 夜里难眠,玄瑞辰索性唤来小安子,披起外袍,看起了书。 这不是第一次了,小安子早已经习惯。 陛下今天定是有心事,果然—— “皇姐那边一点风声都没有吗?” “阿柒那里没发现什么异常。”陛下所问自然是檀染一事。 本来好不容易在栖鸾殿安插进两人,虽不能近身侍奉,可到底能掌握些消息。 可后来,太皇太后竟突然说,殿下是时候该有一座公主府了。 长公主虽以劳民伤财为由,婉拒了太皇太后新建一座的提议,但却另选了一座旧园自己着人修葺。 随着公主府渐渐完好,殿下越来越爱往宫外跑。 如今,宫外完全掌握在她手中的公主府,比之宫中的栖鸾殿还要难以窥探。 玄瑞辰冷笑了下,“没发现,是因为没有,还是因为无能?” 小安子忙跪下,见皇上没再说话,观其面色又没有明显怒意,试探道:“陛下,何不主动与殿下谈及此事呢?” 他并不觉得,这些年,长公主那里对他们的小动作毫无察觉。 这姐弟俩,分明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时机未到。” 现在,玄瑞辰尚且不想,也不敢直接戳穿那层窗户纸。 他随意翻了几页熟烂于心的国策政论,一想到云岑已经回京,明日早朝又要看到那张招摇的脸,心下不更烦闷了。 谁知第二天,云岑以身上伤口未愈为由,并没有来早朝。 午后的金色阳光穿过公主府红木窗上的萤雪纱,笼到趴在桌上的少女身上,如给她披了层流光仙衣,衬得那只把玩着琉璃墨棋的手,瓷玉一般。 “殿下在发呆吗?”蝉雨好奇开口。 不知道卫世子从哪寻来的这局残棋,摆在桌上四五天了,但凡殿下来了公主府,得空便会坐在这研究。 “对啊。”玄扶桑点了点头。 朝中怕是有不少人觉得云岑是在倚仗功劳偷懒。 那辰儿是怎么想的呢?会觉得这是她的授意吗? 这场战事,不仅彰显了国威,增加了朝贡,却也暴露了军中势力的分布。 其中,便有云岑。 当时在未与辰儿商议一致的情况下,她一道谕令下去,云岑便在攻入苍国一月后领兵退至寒山关。 辰儿明明知道了,事后却没有任何表示。 唉,她都快要看不穿他的喜怒了,他可真是进步神速。 “有这么难吗?连殿下都破不了?” “有没有兴趣来试试?”她拉过蝉雨,把微凉的棋子放入她手中。 “不要。”蝉雨又把棋子塞回了玄扶桑手里,“殿下都不会觉得无聊吗?” 她嫌弃的小表情成功把玄扶桑被逗笑了,“怎么会无聊?绝地求生,反败为胜的过程,难道不是很有趣吗?” “殿下,”苏温进了门,“云小公子在府外。” 玄扶桑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他伤到不能走了呢。” “云小公子只在门口站着,一句话都不说。” 云岑这是连半点解释的意思都没有,还是说,有什么话只能和她说? “你们都出去,让他进来吧。” 78声音(上) 玄扶桑刚斟酌着在金纹白玉棋盘上搁下一子,便听到了一阵奔她而来,越来越快的脚步声。 除了云岑,不会有人这样匆忙失礼。 没顾得上抬头,玄扶桑盯着棋盘,伸手又摸了一枚棋。 “送到你府上的药……唔!” 来人直接俯身锁住她的腰,捏着她的下巴,扭过她的脸,不管不顾地吻了上来。 她毫无防备,他来势汹汹。 舌头轻而易举地就闯了进去。 滚烫的柔软一缠上来,她的口腔里就充斥了熟悉的味道。 是阔别了近三年的,云岑的味道。 玄扶桑一下子有些恍惚,抬眸间,目光跌入一双潋滟桃花眸。 比她记忆里的样子更加艳丽诱惑。 像两颗千年琥珀,里面封存流淌着浓重的情欲。 又像两汪幽深湖水,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湖水深处蛰伏着什么东西,正紧盯着她,想要将她吞吃入腹。 忽地,那双眼中闪过烦躁不耐。 云岑松开了她的下巴,从她口中退出来,又不舍地舔了下。 “啧……”这姿势好不方便。 他飞速直起身,左右扫了两眼,随手在棋盘上一挥,黑白棋子瞬间蹦撒了一地,大大小小地撞击声清脆又杂乱。 “云岑——” 脑海中,卫戎和她谈笑间亲手摆下棋子的画面一闪而过,玄扶桑顿生恼意。 “殿下?”门外传来苏温的疑惑询问。 玄扶桑刚要回他,突然,她腰间的手一紧,下一秒,身体腾空,她被云岑抱离了椅子。 他这是长高了多少啊? 心脏的跳动慌乱了一息,她下意识紧搂住他的脖子。 不知道这算信他还是不信他。 手心感受到异物,圆圆的,有点凉,原来刚刚手里的棋子还没放下。 只是一个恍神,云岑马上又亲了上来。 他唇舌间的深吻狂乱放肆,将她放到棋盘上的动作却轻柔迅速得很。 双腿被不着痕迹地分开,回过神来再想夹紧时,玄扶桑只徒劳地夹住了云岑的窄腰。 隔着衣物,大腿内侧柔软的肌肤传来他腰部的触感。 她完全能借此想象到,那处摸起来会是怎样柔韧,以及动起来,会有怎样的爆发力。 云岑围堵绞杀着她的舌,手上又一个用力,将她向自己怀里一推。 两人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下身贴得死紧。 磨蹭间,甜腻,灼热,鼓胀,硬挺…… “殿下!” 苏温这次的呼喊明显更郑重警惕。 玄扶桑握着棋子的手狠锤了下云岑的背,虽然不疼,云岑还是懂事地放开了她。 他知道,再听不到她的声音,苏温恐怕就要冲进来了。 “没事!”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玄扶桑回得有一丝急。 意识到后,她迅速平复起自己乱了的呼吸。 云岑的吻技比最开始有所进步,虽还是稍显生疏莽撞,可肺活量却好像又强了许多。 可恶! “吧唧”一声,云岑抓住这机会,又快速亲了她一下。 被恼怒地瞪了一眼后,他反倒肉眼可见地更开心了。 喉咙饥渴地滚动了下,云岑眼神痴迷地重重舔过玄扶桑脖颈间裸露的肌肤。 哪怕沸腾的欲望快要失去理智,他还是谨记着玄扶桑之前设下的禁制。 不可以吸吮,会留下痕迹,阿桑会生气的。 深深吸了满腔朝思暮想的香气,他埋在她肩上,无声又畅怀地笑了起来。 终于,被紧紧箍在他怀里的人,不再是梦里任由摆布却虚无缥缈的幻象,而是不容他任性却无比鲜活真实的阿桑。 是阿桑呀…… 云岑眼神中划过一抹贪婪,微微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不过两秒便偷偷扯落了腰间革带。 “不用担心,只是棋奁打翻了而已。” 接着,房中又传来殿下的声音,是平稳柔和的安抚,没有任何异样。 苏温却还是忘不了刚刚殿下说的那句“没事”。 有丝说不出的怪异。 眼前紧闭的门上雕刻的纹样复杂又华美,苏温盯着有些出神。 哪怕做了部分改造,这座府邸还是会透出几分浮靡纷奢的气息。 毕竟,它的前主人可是骄奢淫靡,专擅风月之事的长乐公主。 她短暂的一生酒池肉林,声色犬马,为了方便行荒淫之事,府内各处都做了特殊处理,极佳的隔音便是其中之一。 除非动静很大,否则,即便是高手,也根本听不清里面人在说什么做什么。 未知状况的守候,让苏温突然想起一个遥远的夏日。 行宫湖上摇晃的船只,殿下那拆过又重束的发…… 生出旖旎遐思只一瞬,他便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脸上又热又痛,垂在身侧的拳头紧握,惶恐愤怒到颤抖。 自己怎么敢那样想殿下? 79声音(下)(微h) 玄扶桑一低首,云岑半遮半掩的胸膛就入了眼。 久经训练,少年人的肌肉比三年前更具轮廓,线条优美又流畅,却不会过分发达,刚好是玄扶桑喜欢的程度。 朱红的外袍,雪白的里衣,细腻的肌肤。 透过雕花木窗的金色光影流转其上,随着他的呼吸频率轻微起伏。 一个词突然出现在脑子里。 香艳。 见她盯着自己的胸膛,眸中流露一丝欣赏,云岑扬起了嘴角。 他之前就隐隐发现了,虽然阿桑从没有明说过,可他知道,她就是喜欢。 捉过她的手,贴上自己的锁骨,缓缓向下滑去。 手上触感瞬间涌向大脑。 好烫。 柔软又富有弹性,果然很好摸。 感受到玄扶桑并没有很抗拒,反而主动地缓缓抚摸起来,云岑享受地眯了眯眼睛。 略微松了些力道,他开始试探着,轻轻用性器磨蹭她的腿心。 那处早已经蓄势待发。 半开的衣襟被柔嫩的手轻轻挑开,整个胸膛彻底裸露,云岑深深吸了口气,浑身又火热了一分。 那只手并没停下撩拨,只在他的左胸处揉摸,似有似无地,偶尔擦过他的乳头。 每一次细小电流窜过,都刺激到了灵魂深处,让人越发渴望下一次的触碰。 期待感不断累积,云岑挺胯的动作越来越快,眼底欲望越来越深,越来越浓,像只死盯着猎物的饿狼。 他的理智开始陷入混沌,阿桑这是什么意思? 是单纯想摸,还是在暗示他,他终于可以更进一步了? 他紧了紧她的腰,另一只手沿着她的手腕向臂膀摸去,最终在她肩头不断徘徊。 和他的“坦诚相对”不同,少女的胸脯藏在淡雅绸缎之下,她的衣襟丝毫不乱。 云岑不自觉地吞了下口水。 越是包裹严实,越是让人想一探究竟。 就在他忍不住想触碰时,他胸上感到一阵按压,像是推拒。 他动作一顿,呆呆看向她的脸,原本意乱情迷的桃花眸中浮上一缕失望疑惑。 你怎么停了? 只见怀中少女眸色清明,故作单纯无知地眨了眨眼,歪头一笑,“云小公子不是有伤在身吗?” 阿桑这样子好可爱。 想亲。 和想摸她胸时的踌躇犹豫不同,已经被允许过的事,他想到就要做。 他立刻低头凑上去,这次却被有所防范的玄扶桑躲开了。 “你伤哪了?” 云岑抿了抿嘴,眸中挣扎一闪而过。 玄扶桑心下暗自觉得奇怪,自从到了这,他还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手下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原本就怦怦跃动的心跳得更乱了,他在紧张? “还不说?” 不对劲。 “总不会是喉咙伤了吧?” 目光上移,少年白皙脖颈上突出的喉结忽地闯入视野。 明明他走之前还没有…… 计上心头,玄扶桑回过神,嘴边弯起一抹轻淡笑意。 她会让他开口的。 她的手如一尾调皮的游鱼,灵巧地向下潜去,忽然畅通无阻地钻进他的裤裆,寻到他的棒身,握住。 云岑身子猛地一颤,她又趁势倾身靠近他怀里,不住轻吻他脖颈。 舌尖舔过喉结的瞬间,指尖撩过他的马眼。 她太清楚,云岑定会忍不住呻吟出她的名字。 “呃,阿桑,阿桑……” 出乎意料,陌生又熟悉的磁性气音初一钻进耳朵,就电得她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云岑原本充满情欲的眸子先是慌乱了一瞬,随后迸发出了惊喜的光。 嘴角的梨涡再次灿烂绽放,“阿桑,你喜欢我的声音!” 他变声了。 褪去了几分男孩的甜腻,反倒多了几分男人的低沉,底色仍然保留了少年的清脆爽朗。 玄扶桑惊觉,手中那硬挺的器物,和上次接触相比,似乎更粗长了。 昨天看到骑在马上的他时,她还在想,他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现在想来,近三年时间,变化成长的,又何止他的容貌和身高呢? 云岑再次贴紧她,低首擒住她的唇,出神的少女这次没来得及躲开。 附上来的身体,稍显一分年少青涩,但更多的,是满满的肉欲魅惑。 这样的身体,再也不会让玄扶桑错把他当小男孩看了。 80脱(微h) 唇舌交缠间,云岑的进攻太过激烈,玄扶桑越发被动。 呼吸的规律开始不稳,她只能尝试不动声色地夺回主动权。 缓慢细微的回应,云岑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他立刻变得更加兴奋,舌头冲刺得更勇猛难挡,连性器都激动地胀大了些,流出了贪婪的口水。 握着那物的玄扶桑第一时间察觉了。 发现她想放手,云岑本来游弋在她腰间的手立刻追了上来,不准她逃离,拉着她有节奏地摩擦抚摸。 扣住她肩头的手不断摩挲,他转过头,附到她的耳边,不住啄吻。 指尖的热穿透衣物的阻隔,呼吸喷在肌肤上,又湿又烫。 “嗯哈……阿桑,好舒服……” 一个激灵,玄扶桑浑身一阵酥麻。 这呻吟声也太…… 好奇怪。 只是声音和记忆里有些差别,竟像是和一个陌生的少年在做这种隐秘之事。 可那缠绵粘稠如糖丝的甜蜜语气,她又实在熟悉得很。 分明就是云岑。 “阿桑,我好想你。” 知道她喜欢自己的新声音后,云岑便像彻底打开了阀门,心里话一股脑全说出来了。 “一直,嗯……一直在想你。” 他一双桃花眸里满满的都是她,喜爱之情如潮水般涌来。 她就这样看着他的双眼,看着那爱意顷刻间淹没了她的身影。 少年捧上来的一颗真心是那么炽热,快要把她烫化了。 一颗整天围着她转的小太阳忽然消失,玄扶桑其实在一开始也有点不习惯,像是少了什么。 但这一点不习惯和对边疆战事,国内朝政的重视相比,太轻微了。 不过,轻微,不代表没有。 有一次,她伏案时太过认真,等回过神来,竟下意识偏头想哄久没搭理的云岑。发现身旁无人时,她才恍然想起他走了。 还有一次,看到满树盛放的桂花时,不知怎的,她有些怀念起他每次捧着鲜花来献给她时的灿烂笑容。 思索了一秒,玄扶桑喃喃道:“我可能……也有一点想你吧。” “哈哈……” 痒。 耳朵被他的低笑声弄得好痒。 痒意似乎钻进了灵魂深处。 是被搂得太紧了吗? 她竟然也被传染了一丝热意。 她想躲开,他却不放过她,继续用那让她心痒的声线黏糊糊地撒娇。 “阿桑,好喜欢你呀……” 刚刚她淡淡的一句“想他”,让他神魂越发飘飘然起来,下意识得寸进尺。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舒服,我想让你也舒服。阿桑,你,你脱一点,让我摸一摸,亲一亲,好不好?” 本来开头的语气缓慢又温柔,可他越说越急。 一边说一边将上身的衣物彻底扯了下来,扔在一边。 “上面……” 他裸露的上身紧紧贴过来,隔着轻滑的衣物,他胸前的两粒茱萸擦过她胸前的两团绵软。 “下面……” 下身一个挺腰,他粗硬的肉棒撞到她的柔软小腹。 “啊,好软……随便哪里都好……” 眼中贪欲汹涌,他沿着她的侧脸细细向下舔吻,最终在脖颈处打转。 再往下,就是遮住锁骨的衣领了,他碰不得。 “阿桑,求你了,好不好?” 甜甜的语气像只摇尾乞求爱抚的小狗,可尾音却不可控地泄露了丝狠厉霸道的本性,显然是只死咬猎物不肯松嘴的狼。 只被声色诱惑了不过一瞬,玄扶桑还是很清醒。 她心中冷笑,对着长公主,他也敢如此放肆,如果她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他该放浪到什么地步呢? “说想我,说喜欢我,原来就是想这种事,喜欢这种事?” 清泠泠,带点调侃笑意的声音入耳,云岑理智稍微回笼。 “才不是!阿桑你不能冤枉我对你的感情!” “所以你从来没想过这种事?那为什么会说出刚刚那种孟浪之语?” “应该说,不全是,喜欢你自然是会想……”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想和你做恩爱夫妻。 想把你拉进床帐,日日夜夜,毫无顾忌地操干。 这话不能说,他又不傻。 单纯撒娇不管用的话,那就用功劳讨赏好了。 他果断转了话题。 “阿桑,凭我在边关的种种表现,那么懂事,难道不该得到些奖励吗?” 他眼睛亮晶晶的,可怜兮兮的。 玄扶桑才不吃这一套,“你奋勇击敌就是为了这个?” “当然是为了保家卫国!你怎么能误会我两次呢?” 云岑有些委屈,“我指的是,朝廷给的赏赐,我什么都没留,我知道你体恤将士和边关百姓,全都以你的名义以各种途径分发下去了,还有……” 玄扶桑静静地听着。 这些事她早就知道,只是想让他思考些别的事,好冷静下他的脑子罢了。 看着少女平静认真的神情,云岑本来也跟着有些冷静,不自觉地继续说下去,可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眯,止住了没说完的话。 那双深沉的眼睛从上方盯来,竟有种被野兽锁定的危险感。 只听他直接了当地问道:“阿桑,你是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趁他脱衣服时逃脱的手又被他捉住。 “你想敷衍过去吗?” 原来这三年,他还长脑子了。 81红唇白乳(微h) 想明白这一点,云岑既伤心又有点愤慨。 如果不愿意为什么不直接说?为什么要拐着弯来哄他? 眼中幽幽燃烧着火焰,欲望中混杂着憋闷,他整个人都低沉下来,给人的感觉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低头吻上她的手心。 抚摸过他性器的手,上面还残存了丝他的味道。 他语气委屈又疑惑地开了口。 “阿桑不是也喜欢我吗?不是也想我了吗?你曾说年少纵欲不好,可我如今都已经十六了,你也快十五了,我们可从未纵欲过……” 玄扶桑心中暗暗叹气,真是躲不过去了。 云岑不肯放过少女神情的一丝变化,只见她柔和的眼神中闪过丝害怕犹豫,嗫嚅道:“可我们还没成亲……” 她的睫毛一闪一闪,像两只蝴蝶飞进了他胸膛里。 不停扇动的翅膀,牵扯得心脏砰砰跳动,身体里的欲火更是被这几不可查的风扇得更旺了。 云岑急忙解释,“我没有要怎么样,只是亲亲摸摸。” 他贴到她耳边,亲了亲。 “试一试吧,阿桑说不定会和我一样喜欢的……” 他会让阿桑喜欢的。 就像当他压着声音对阿桑的耳朵吹气时,她的身子就会有轻微的颤抖。 云岑将快要胀到疼痛的肉棒戳了戳玄扶桑的大腿内侧。 隔着衣料,软硬的触感对比十分鲜明。 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朵上,玄扶桑忍着痒意,听到那极具魅惑的声音轻柔哄道:“你看,我下面还穿着呢,不会进去的……” 这话骗鬼呢? 转脸看向云岑,玄扶桑本以为会看到他眸中闪着诱骗的精光。 谁知,少年明艳精致的眉眼间,竟是隐忍着汹涌情欲的温柔认真。 一对上怀中人的清澈双眸,云岑便是一瞬出神,忍不住吻上她的唇,心中无限旖旎之思。 这双总是从容平静如无波湖水,纯洁莹亮似无瑕珍珠的眼睛,被他染上情欲,为他燃起欲火时,该会是怎样让人疯魔的美啊…… 只是想想,兴奋得都要射了。 “嗯——”不行!他才不会这样轻易缴械投降。 深吸了口玄扶桑周身浮动的暗香,云岑喘了喘,“担心的话,只脱上面,好不好?” 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一直都很听话的云岑。 玄扶桑有一点动摇,可又想到他并非没有挣脱过掌控。 船上那次就算只是意外,也的的确确发生了。 三年,他的性子又会有多少变数呢?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试探。 她打定了主意,抿了抿嘴,眸中流露一丝俏皮灵动。 “好吧。”应允声轻的像一缕花香,飘到了云岑耳中,他顿时心间狂喜,但观她神情又隐隐觉得有一丝不妙。 玄扶桑接下来的举动,完全让云岑的理智归了零。 她伸出手,解了腰间系带,紧接着,外衣被撩开,里衣露了出来。 她的动作不急不缓,可对性欲昂扬的云岑来说,实在太慢了! 那绣了朵粉白荷花的素色小衣一露面,云岑便呼吸一滞,额上沁出了汗意。 不等她再动作,他直接急不可耐地伸手扯断了一条细带。 轻薄的小衣滑落一角,雪乳半遮半露,他即刻便俯下身,大口吞含进去。 “云岑。” 玄扶桑不满他的突然进攻,皱眉看向他,柔软的声音中带了点不悦。 入眼的画面,红唇白乳,色情淫靡。 有点热…… 明明她解开了衣服,怎么反倒感觉升温了? 肌肤被湿灼的口腔包围,乳尖被滑腻的舌尖青涩又莽撞地拨动,腰肢被全然搂住动弹不得,腿心私处则被粗大的性器不断快速戳磨。 少年浑身都在散发充满荷尔蒙的气息,被牢牢困在其中的少女,呼吸比最开始要急促。 云岑捕捉到她这点细微变化,心中漫上得意窃喜。 他更进一步,右手顺着她的腰摸进了她还挂在身上的小衣。 一爬上她的乳峰,揉捏的力度便越来越重,幅度越来越放肆。 久握武器磨出的薄茧,刮过细嫩的皮肤,擦过敏感的乳珠,竟引得丝丝酥麻感流过。 他的手,又烫又大,像是个成熟的男人。 可那生疏无技巧的动作又摆明是个没经验的少年。 云岑的唇舌和胯下的动作越来越快,显出几分急躁。 呼吸间满是玄扶桑身上的香气,口中和手下的酥绵柔软太过诱人,让本就憋了许久的肉棒颤动起来。 他快要射了。 被那物抵着的玄扶桑立刻发现了,刚想要给他一阵强烈刺激结束战局,就被云岑突如起来的动作打断了。 腰间的左手一个用力,又一次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了起来。 而小衣下作乱的右手则一个灵巧用力,将她肩上另一条细带扯断后退了出来,托按住了她的臀。 “你要做什么?”她一惊,不解问道。 “去,床上。”他一边大踏步向前,一边含着她的乳头声音模糊地回道。 云岑言罢,抬眸向她投去一瞥。艳丽的桃花眸中有一分惯性使然的撒娇,更多的是坚定霸道的任性。 他每走一步,她的大腿内侧便迎来性器的一下撞击。 82手中棋(微h) 玄扶桑万万没想到,自己特地选来闲暇时躺着看书的床榻,居然有一天会用在这上面。 云岑一将少女放到床上,她搂着他脖子的手就松开了,察觉她想要坐起身,他紧跟着将身体的重量压了上去,制止了她的意图。 他这次锁住她的腰,换了另一边含弄,手重新揉捏上来。 玄扶桑下意识地暗暗调整呼吸,想抵抗忍不住要喘息的本能。 实在太近了。 她心跳加速的节奏,身体升高的温度,都一同裸露在云岑身下。 这种每一丝变化都被人掌握的感觉,她有些排斥。 伸手推向云岑的肩头,有丝汗湿,根本推不动。 不过,在她坚定地推拒下,他终于从她的胸口抬起了头,只是视线依旧勾在那被他舔舐得亮晶晶的乳尖上。 被他一通毫无技巧的爱抚,两粒乳头被刺激得有些硬突。 和两团软绵乳肉是不一样的口感呢。 云岑的眼眸暗暗深邃了几分。 此刻的阿桑,再也不是衣裳楚楚,端庄清雅的模样。她衣襟大开,堪堪挂在半露的肩头,而小衣早已经层层迭迭掉至腰间小腹。 这样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长公主,是他一人独享的美景。 视线恋恋不舍地移向少女的脸,云岑滚烫的大脑不期然被她眸中清明浇了个清凉。 可身下情欲却更加烧灼难耐了。 手掌撑在她脸侧,他微微向前支起身,另一只手捏上她的下巴。 阳光照进来,玄扶桑整个人都快被他的阴影笼罩住。 他的神情竟有点看不清,只有野狼一般的目光在熠熠生辉。 随着他俯身而来,玄扶桑听到少年飘渺惑人的声音,比糖浆融在舌尖还要粘稠。 “我快要,爽射了。” 腿心被肉棒猛地一撞,像是要隔着轻薄衣料生生操进去一样。 玄扶桑惊得身子一颤,晃动的双乳,擦过云岑的胸膛,让两人都感到一阵酥麻。 他干脆直接黏上来,柔韧的胸肌和腹肌不断贴磨她柔软的肌肤,四粒硬立的乳头不时摩擦碰撞,舒爽的感觉从贴合的部位漫上二人全身。 他一边用舌尖舔着她的唇,一边呻吟着甜甜问道:“嗯……阿桑,应该……也有感觉吧?” 是他的声音太好听,还是姿势太暧昧?她下腹竟真的燃起一股热意。 云岑的手试探地钻入她的下裙,摸上她的大腿,一路向上,摆明想要接近她的私处。 “你刚刚,说的,什么来着?” 就算语气轻柔平静,但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一气说完,还是暴露了玄扶桑的呼吸不稳。 云岑停下动作,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越温柔淡然,他越想真刀真枪地操得她连连呻吟,叫喊不止。 欲火越旺,他越不甘。 都默许我和你这么亲密了,你分明也是喜欢我的,可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意乱神迷? 注意到他眼中浮现的疑惑低落,玄扶桑抬起下巴,亲了他一下,柔柔笑道:“我只脱上面,但是,你可以,脱自己下面啊。” “啊?”桃花眸微微睁大。 一只纤细灵巧的手摸向他腰间,云岑一下子就紧紧抓住了。 他制止的动作坚定,眸中却闪着兴奋的光,“阿桑,不怕吗?” 少女笑得更柔了,眼神软得像朵天边的云,“我相信云岑,你说过不会进来的。” 可你这样全然信任的乖巧神情,真的不是在勾引我操你吗? 云岑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飞快扯开腰间束缚。一被放出来,吐着口水的粗大性器便迫不可待地闯入玄扶桑的视野。 她心中闪过一丝惊讶,居然又变粗了,刚刚她一只手还能勉强握住,此刻估计不行了。 他还没成年,这样的程度,若是真做了,其实玄扶桑很可能会受伤。 不过至今,她显然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只注意到,云岑的性器粗长偏直,埋了青筋的棒身略显粉红,龟头却艳红诱人,感觉成熟又青涩。 她本就存了试探他底线的心思,此刻,又忽地升起一丝玩弄的念头。 “嗯啊——你什么时候拿的……啊!好凉!” “这是,来自棋子的报复哦。” 云岑被玄扶桑眼中闪过的调侃笑意电到,肉棒猛烈一颤。 棋子又凉又硬,她的手又温又软,他的肉棒又烫又硬。 三者的触感混在一起,不断刺激着他濒临崩溃的理智。 “阿桑!阿桑——” 他越呻吟,她手上玩弄地越发起劲。一会儿搓弄棒身,一会儿滑上滑下,揉弄敏感的龟头睾丸。 手上这般可恶,偏偏,脸上还是一副恬静无辜的样子。 云岑有些受不住了,附在她耳边粗重喘息,紧紧抓摁住她的大腿,性器急促又胡乱地撞击磨蹭她的腿心。 紧闭的桃花眸中情欲汹涌,如狂风暴雨般席卷天地。 身下的人,是阿桑! 好想!好想撕烂碍事的衣服,直接攻进去! 但是…… 该死的!他不能! 83墨棋白浊(微h) 玄扶桑的双乳被云岑火热的胸膛紧贴摩擦,她像是被传染了,肌肤也变得微烫,被他垂下来的发尾时不时地扫过。 真是又热又痒。 再怎么压制,她的呼吸还是越来越急促,恰巧,他一直作乱的龟头隔着衣物又狠又快地撞上阴蒂。 “嗯——”她唇边难以自控地溢出一丝呻吟。 云岑怎么会放过她的丝毫变化?他立刻紧与她额头相抵,紧盯着她的脸,寻着刚刚那一处快速戳撞。 在他莽撞生猛的攻势下,玄扶桑呼吸越发混乱,她的双腿夹紧了云岑有力的腰,拿捏他欲望的手也失了力道。 终于,如雨丝飘入湖中,那双眼眸泛起层层朦胧的涟漪,又化作星火,彻底点爆了云岑积压已久的欲望。 在射出来的瞬间,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凭着本能深深吻上玄扶桑。 初时带着浓浓的侵略占有意味,随着她与他唇舌共舞,这个吻变得越来越甜蜜绵长。 一吻结束,两个人都望着彼此,喘息平复了好一会儿。 云岑这才想起来去看身下那一片狼藉。 她腿心处大片地方被喷洒到了,又湿又黏,龟头摩擦间将阳精涂抹得她满手都是,而她手中的墨黑琉璃棋子,几乎被白浊浓稠的精液淹没了。 没进去,但,好色情,好淫乱。 “啊,还想要。”欲望又有卷土重来的架势。 毕竟,身体没有餍足,心里也犹自觉得不够。 就是不够啊!射在手上身上怎么够? 我想射在你里面…… 云岑皱了皱眉,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他想要的越来越过分了。 含住她精致小巧的耳垂,他满心怜惜地轻轻用牙齿磨了磨,低低询问:“一定要等到洞房花烛吗?” 玄扶桑还没来得及回他,便听到一声压抑叹息。 他搂紧她,痴痴低喃,“阿桑,快些嫁给我吧,否则,我真的会等不及。” “等不及的话,要不要再来一次?”轻飘飘的语气里有点逗趣,他搂得这样紧,她自然察觉他那处的变化。 云岑惊喜地撑起身子,呆呆笑道:“阿桑,怎么突然这样好说话?” 因为你再激动也没有越雷池一步。 看来,虽然离开主人久了,在外面生出了些许野性,但还是那只听话的小狗。 “这是你说话算数的奖励。”玄扶桑轻轻一笑,将他射在她手上的精液,轻柔地涂抹在他的腹肌上。 云岑笑着又俯下身来。 落日最后一抹金辉即将离去之时,一袭潇洒雪白锦衣的云岑踏入了云府驻风亭。 那里躺着位身材修长的少年,他以双臂为枕,脸上盖着一本《鬼道十二阵》,姿态十分散漫悠闲。 听到身边忽然出现的声响,他将书向下拉,露出一双慵懒狐狸眼睛。 看清来人,那双眼中浮现笑意,“云小公子不乖乖养伤,跑我这来做什么?” “云秩你这混蛋还好意思打趣我?” 昨晚,云秩来找他核对太皇太后的寿礼时,偶尔提了一嘴,“对了,你现在的声音,长公主能听出来是谁吗?只愿殿下听了可千万别不喜欢,毕竟你又不可能再变一次了。” 那时云秩眸中的坏笑明显,云岑自然看出他在捉弄他,但他还是不禁担心起来,生怕她会不喜欢,然后厌屋及乌也不喜欢他了。 云秩对此半丝愧疚也没有,只狡黠一笑,“都有闲情逸致来兴师问罪了,你是不是连一天都没憋住,巴巴地就去寻长公主了?” “殿下怎么说?”他的语气不甚在意般。 “阿桑说‘居然为这种小事不上朝,还以为你会成熟些呢',可恶,她都嫌弃我幼稚了。”云岑闷闷不乐地撇了撇嘴。 这并不是云秩想要的答案,手指轻轻抚过书页,他悠悠笑道:“那殿下她,喜欢你的声音吗?” “阿桑,当然是很喜欢我了。”云岑脑中浮现玄扶桑在他怀里身子微颤的样子。 见少年矜傲地抬起下巴,眼神却漂移开,云秩眸光一闪,这语气怎么听起来甜得有点怪? 像是掺了丝旖旎情爱味道…… 仔细一瞧,云岑俨然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眸中残留着一抹艳色,身上还带着沐浴过的湿气。 云秩心口一跳,他拿下书,撑起身子,状似无意地试探,“你从哪儿过来的?回自己院子了吗?” 一切都像是放慢了,他看到云岑眼中先是涌起柔情蜜意,下一秒又不自在地压制住已经勾起的嘴角。 他故作轻描淡写地转过身,望向西边云霞,“咳,公主府啊。逛了一圈,还挺雅致美观的,路过时想起你来,还没回去,怎么了?” 之前从未见过云岑遮掩自己的情绪,况且手段如此拙劣,呵,简直是欲盖弥彰! 大脑飞速运转中,云秩又发现,云岑身上穿的,是件他从未见过的新衣。虽然大体合身,但显然不是云府绣娘的手艺,更不是云岑平日的风格。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丝酸疼,可他面上却依旧是玩笑模样,“哟,我还以为你去宫里了呢,还没成婚就往公主府跑,你也不怕污了长公主名声?” 云岑随意一笑,残忍的话语温柔又有些霸道,“要是有什么人敢诋毁她,尽管试试。而且阿桑说想我了,以后我怎么舍得不去呢?” 云秩听着这炫耀,心忽地无声沉入湖底。他又懒懒躺了回去,重新将书盖在脸上。 无人得见之处,他那万事不入心的神态不见了踪影,眸中覆上一层化不开的阴影。 “晚上在我这用饭吧,我新得了一位厨子,手艺很是不错。” 他若穿了这身衣服回去,一定会被身边人认出来。 84不期而遇 今日的皇宫不同以往,格外喜庆热闹。在长公主的安排下,琼玉楼装点得既不奢侈铺张,又处处尽显巧思心意。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一众寿礼被秩序井然地收点完毕,太皇太后的寿宴早已步入高潮。 今夜的桂花开得正好,徐徐晚风将浓郁的香气送进来,让人闻了格外舒心,劳累了几天的玄扶桑被熏得有些昏昏欲睡。 再加上嘉和县主的琴音着实悦耳,让人情不自禁放松神经,更引得端坐在位的玄扶桑想趴在桌子上了。 作为筹划之人,她很清楚,这场寿宴隐隐之中,带有相亲和社交性质。 只可惜,今夜相亲最重要的主角卫戎根本不在场。 送过寿礼,敬过酒,那家伙只呆了一小会儿便不急不忙,彬彬有礼地借口身子不适离了场,可真是逃得洒脱。 “扶桑,怎么了?”太皇太后看出玄扶桑有丝分神,笑着关心道。 没等玄扶桑说什么,容慧大长公主就接过了话,“这次寿辰办得这样妥帖,处处合了母后的心,怕不是把扶桑累坏了?” 听着是赞赏和心疼,可玄扶桑却察觉其中藏了丝别的意思,浅的让人辨不清善恶。 “怎么会?只是方才见皇祖母高兴,扶桑一时开心,饮得多了,这会有些不胜酒力罢了。” 她说谎了,这宴上的饮食都是她安排的,摆在她桌上的酒壶里,装的是兑了醒神凉风露的水。 “皇姐要不下去喝些醒酒茶,歇息片刻?”坐在首位的玄瑞辰语气怜惜地劝道,分明是在给她借口离场。 他一直在留心她,自然看得分明,她不过才饮了两杯,哪里就醉了?明明是倦了。 不过仔细想想,他倒真不知她酒量到底如何。 皇姐向来不喜酒味,再好的酒她也会说难喝,除非必要场合,否则绝不沾染。 她还曾说过,比起微醺或是大醉,她更享受神志清醒的状态。 其实,玄瑞辰所知道的,都不是最关键的原因。 玄扶桑很久之前便发现,她这一世的容貌和前世简直一模一样,于是便疑心身体是不是也一样。 想到前世那几杯倒的体质,她十分抗拒。 为此,她曾私下里偷偷试过自己酒量,结果就是的确一样。 被她视作弱点的事,她又岂会让人知晓? 顺着玄瑞辰的话,玄扶桑起身离席,换下繁复拖尾的外袍后,她对烟雨柔声道:“我随便走走,去池边醒醒神,不用跟着了。” 烟雨很少违抗她,心中虽放不下但还是应了。 玄扶桑一人独自下了楼,朝着静谧的池边走去。随着越走越远,宴上的管弦丝竹之音越来越缥缈,从水上吹来的风里,桂花的甜香淡得几乎闻不到。 她本以为今夜琼玉楼几乎汇聚了所有人的注意,较为偏僻的映日池会是她一人的天下,谁知,池边亭中已经有了人。 “殿下,长公主来了。” 远远瞧见玄扶桑的身影,周元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安稳下来。 自打在宫里住了大半年后,世子就再未落过水,可见他一近水,周元还是不禁紧张起来。若是万一有个什么意外,可就麻烦了。 坐在石桌边的卫戎,原本正望着池中月色,听了这话心中一动,他立即收回目光,转头去瞧。 果然见到了那个眉眼含笑的少女。 因为要赴宴,玄扶桑的衣装不能再由着她喜欢,完全是按长公主规格来的。 乌黑发丝配珠翠步摇,一身雪青云锦宫装,温莹生辉,柔中带艳,是和她日常的素雅简洁不同的美。 其实,华服盛妆,更显得她本人清丽出尘。此刻,她脚步轻盈地向他走来,简直像是月光幻化而成的仙子。 望了她不过四五秒,卫戎就又转回头来,不做理睬,像是没看到她一样,端的清贵高冷。 周元见此暗暗叹气,世子要真是不想见长公主,早就想法子避开了,哪里还会坐在这里乖乖等人过来呢? 想到这,他有些懊恼起自己来。 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长公主既然来了,世子就一定不会“掉”进池子里呢? 想到世子至今都没有婚约,眼瞅着身边年纪相仿的女孩只有长公主一个,周元再次心中叹气,哎,难怪王爷王妃那般心忧了。 85生气 同样是自小跟在世子身边,和在庄子里的钱放不同,周元是卫王亲信之子,他心思更深,也更有眼色。 他早就隐隐猜测,自家世子莫不是对长公主生了情思?奈何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又总觉得似是而非,始终无法确定。 “殿下,属下刚刚似乎在湖边丢了东西,不知殿下可否准允属下去找找?”见玄扶桑越走越近,周元开始睁着眼说瞎话。 卫戎心知他这是要主动避开让他们二人独处,犹豫了下,轻轻点了下头。 给二人行礼告退后,周元便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徘徊,虽不能听到二人说什么,却能时刻注意他们动作。 玄扶桑一边走近,一边回想周元临走时向她投来的眼神,那分明是在说“麻烦您照看一下”。 虽然她并不认为此时正对着池子,看似是在专心欣赏的卫戎会怎么样,可是,保险些的确更好。 万一……她就算拉不住他,能拖延片刻也是好的。 卫戎还以为她会照常坐到他对面,这样她就会主动走入他的视野。 没想到,她反而坐到了他旁边。这下,他只能继续憋着心中那口闷气,不去转头看她。 她怎么突发奇想,忽然坐的这样近?只有半步距离…… 分不清到底是失望还是欣喜,他心中讶异,身形未动,神色也未变。 明明看不到她,偏偏微风拂面,送来了一丝水月香的痕迹,霎时让他呼吸一紧。 含着调侃玩笑的清甜声音一入耳,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嘴角会勾起怎样的弧度,眼中又会亮起怎样的光。 “表哥可真是悠闲,把所有人都抛在楼上,不会显得有些薄情吗?” 依旧没有要回眸看她的意思,他脱口道:“给人不切实际的希望,是一种残忍,更加薄情。” 语气好淡漠,看来她没看错,他在生气。 看样子和她有关,他在生什么气呢? 玄扶桑轻声一笑,试图缓和下气氛,“表哥原来这么自恋啊?居然觉得自己是别人的希望,你怎么知道那些女孩不是来敷衍了事的?” “敷衍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 嗯,没什么反应,不是这个。 看着少年精致的侧脸,玄扶桑心下暗忖,最近朝堂上没有什么事,而上一次他们私下见面…… “前天,你走之后,宁萱……”她小声试探。 卫戎眸色一沉,此刻无风,空气却似乎凭空冷了些。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前天的事今天才发作,原来还会延迟吗? 玄扶桑像是被逗笑了,“表哥不会是觉得我在撮合你们吧?” 她解释的声音温柔又十分有耐心,“我如果真有这想法,当时偶遇她时,就该拉着你不让你走,可你借口离去时,我可是半点阻拦都没有,甚至还留了下来,帮你试探了她的想法。” “偶遇?帮我?”卫戎终于转回过头,他眸中浮现一抹嘲讽,语气陡然变冷。 “难道不是宁萱背后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或者人?难道不是你提前掌握了她的动向?难道不是你以我为饵,来钓到她?咳咳——” 翻涌的情绪撕开了口子,他一时说得太急,凉气刺肺,竟咳了起来。不想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得狼狈,他偏过头,心中焦灼,想努力那股子咳意都强压下去。 可事与愿违,越急,他咳得越厉害。 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周元见状刚想要走过去,就皱着眉止住了步子。 他瞧见,长公主即刻一脸担忧地起身上前,一手搭上世子的肩,一手轻柔地抚上世子的胸膛帮他顺气。 殿下他果然没有拒绝躲开……毕竟不是亲兄妹,会不会有点太亲近了? 可两个主子都你情我愿的,他一个侍卫此时能多嘴说什么呢? 玄扶桑眼神怜惜,语气放得更柔,声音里甚至有了哄意,“好了好了,是我不安好心,表哥可别为了我这个坏人气伤了身子。” 和看过来的卫戎对视上,玄扶桑微一挑眉,语气里透着关心的责怪,“七天前刚配的新药,你是不是又没有按时吃?天气渐凉,更应该仔细小心才对。” 听着她的柔声细语,望着她脸上的深切关心,卫戎有一瞬失神。 年幼时父母双亡,生活在势力错综复杂的大家族里,再加上生性冷情又心思敏锐,他很小的时候,就能辨别他人对自己的接近,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有所图谋。 玄扶桑对他的心意,他一点也不怀疑,同时,他也很清楚,该利用时,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在她的安抚下,混乱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他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腕,推开了她的手。 “我没有生你的气,药也按时吃了。”低声的陈述里,语气已经回温, “哎,表哥变了,越来越不诚实了。”玄扶桑直起身,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她灵动的眼睛,卫戎淡淡地说:“那可能是被某个坏人带坏了,只可惜,没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哦?某个坏人是谁啊?居然能做表哥的老师?”玄扶桑故作好奇,歪头一笑。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月光下,她的脸无比柔和,卫戎却察觉她眉眼间有一丝疲倦。 她这两个月一直在忙万卷堂和济灵医馆的事,好不容易能放开手了,这几天又加上了宁萱,太皇太后…… 她一定是累了吧。 心上泛起疼惜,他想要伸手抚上她的笑。 这个念头只是刚刚兴起,就被理智立刻打消了。 是因为心思不纯吗?他永远做不到她那么坦然。 刚刚他那脱口而出的话,现在想起来简直就像是怨言。 抱有不切实际希望的人,是他。 而残忍又薄情的人,“是你。” 轻声吐出的话语里,有一丝无奈嗔怪,更有如海的柔情,“有空关心别人,你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累了的话就快去睡一会儿吧。” 他真的没有生她的气,他只是在气自己前日的自作多情。 86稀奇 前日一早,卫戎收到玄扶桑来信,邀他再去茗韵轩品茶。 短短三行话,是很平常的语气,像是随意兴起的念头。他当时一点没觉得蹊跷,毕竟她时常心血来潮。 和往常一样,一处理完公事,卫戎便动身赶往目的地,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一炷香,向来如此,他早已经习惯等她了。 上了楼,刚要踏入提前订好的房间时,他身后忽地响起一个声音。 “云岑?萧途?你们两个怎么有闲心来这种地方?” 少年人的揶揄中带着笑,语调慵懒,声音清越好听,可话中开头那个名字着实刺耳,一下子就吸引了卫戎的全部注意。 他不禁微微皱眉,加快步伐走进了房间。 收到自家主子投来的眼神,原本该守在门外的周元顿时无声跟了进去,作势正要关门。 可恰巧外面的少年又扬声笑问:“云岑你之前不是说今天要和长公主殿下去郊外游玩吗?” 周元偷瞄了眼卫戎的反应,见世子眉头皱得更紧,心中略一思索,识相地并没有将门关紧,留了条缝隙,能隐约听到外面说什么,却又不会被外面的人窥见里面情形。 “……不能来找你?”一个少年爽快地反问。 习武之人的脚步声偏轻,可耳力不错的周元能听出,两个人越走越近,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卫戎敏感捕捉到了另一人的回答,“……阿桑说她今天有事要忙……”音如金玉,语气却是怏怏的。 整个京都,能唤玄扶桑“阿桑”的,除了云府的小公子云岑,就再没有别人了。 “那马车还要吗?” “算了,先不用了,唔……先帮我留着,到时候再说。”故作潇洒的语气里,还是有丝掩不住的失落与希冀,“等她闲下来,我再和你借就是了。” 卫戎眉头一松,心下微动,抿了抿唇。 有事?忙?可她明明说自己得了空闲,还特意约了我…… 果然,只是徒有婚约在身,扶桑对那位云小公子并没有什么感情。 心中结论又一次被证实,那点子可耻的窃喜就浮出了水面,卫戎甚至开始怀疑,她会不会对他也有那么一点…… 但很快,他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这种不由自主的期待,他实在是厌烦得很。 将心中又喜又恼的情绪强自压下去,卫戎又开始担心起来,万一玄扶桑撞上云岑可怎么办? 幸运的是,三人很快就聊起了别的,声音越来越远,似乎是下了楼,之后就再没听到三人的动静了,卫戎悄悄放下了心。 等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卫戎忽然听周元道:“殿下,长公主身边似乎带了别的人。” 别的人?话音一落,卫戎便听到了几个人的脚步声,接着,是玄扶桑的声音,“……我也很喜欢。” 这熟悉的声音引得卫戎眸中绽放一抹柔情笑意,他随之偏头去瞧。 门被蝉雨缓缓推开,只见以薄纱蒙面,身着娇俏粉裙的玄扶桑踏步走了进来,而与她并肩之人,是宁萱。 那一瞬,卫戎眸中的笑意忽地凝滞了。 和上次初遇宁萱时的松弛随性不同,虽然玄扶桑的衣着打扮依旧低调,却特意往甜美可爱的方向靠拢了,明显和她平时风格不同。 一身的亲和感被放大到极致,十分招人喜欢,万分迷惑人心,可谓良善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 那种状态的她,看的太多,只一眼,卫戎就懂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玄扶桑真正想邀的人,是宁萱。 如今,卫戎望着月光下少女的脸,看着她满眼都是自己,他却不禁回想起那日她对宁萱那般上心,对自己却较为忽视。 “好了,不扰你了,我走了。” 不愿再回忆那种幻想被击碎的刺痛,卫戎站起身想要离开,却被轻轻拉住了袖子。 他疑惑地回头,就见玄扶桑眸色认真地问道:“表哥如果不开心,为什么当天不说呢?我以为你不在意的。” “之前,我也没少以你的名义擅自去结识一些人,你不是都没什么反应吗?怎么这次就生气了,是不悦感积少成多了?又或者,这次有什么不同之处?” 卫戎心中一虚,闪躲了下目光。 这次的不同在于……他遇到了云岑,听到了那些话,让他生了点妄念,空欢喜了一场。 “如果表哥不喜欢,那我就不会做。” “说得好听,不过是因为我还算重要,两相权衡之下,你选了利大弊小的那个罢了。” 她不说还好,她一开口,他心底就莫名别扭起来,语气也变得有些阴阳怪气。 “不如让臣来猜一猜,宁姑娘的弱点再明显不过,若是医好她病重的母亲,以她顾念恩情的性子……长公主殿下想要钓的鱼怕是早已入篓,所以,这才有闲空来安抚我这个鱼饵了,对吗?” 没忍住,他又心疼地补充道:“与其在臣这里浪费时间精力,殿下还不如多歇息片刻呢。” 明明心软了,讽刺的语气却没变。 玄扶桑静静听完他说话,嘴角边惯常的笑意淡下来,她皱起了眉。 “我没有不顾及你的感受,分明是表哥你把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藏了几天,又藏不干净,被我发现了。亏我当初还以为你坦率易懂,深交之后才知道,你这个人,根本就是心、口、不、一。” “……”被戳中的卫戎一时噎住,只闷堵地盯着玄扶桑。 周元时刻注意着这边,眼瞅着二人像是要吵起来的样子,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刚刚不是已经恢复如常了吗?这又是怎么了? 真不知道这两位主子是怎么回事,一个温柔和气,一个宽容守礼,从未见二人和谁着过急,怎么偏偏就能气到彼此呢? 这可真是独一份的稀奇。 87越界 玄扶桑看着眼前气质清冽的少年,只觉得,他每次被她惹恼生气的时候好像都是这样。 哪怕燃起了些小火苗,给人的感觉也一点都不危险。 那双墨黑如画的眼眸,不带任何压迫感和侵略性,是很纯粹的透亮。 像夜间的石上清泉,看似幽幽平静,可那流淌的声响却又在明晃晃地昭示一个事实——我在生气。 嗯……有点可爱。 玄扶桑忽地笑了,心中泛软,她凑近一步,拉了拉卫戎的袖子,心中仔细排查他可能生气的点,她一一柔声解释。 “我什么时候空闲下来不想着见你?宁萱的事……反倒是其次。还有,我是处心积虑,精心筹划不假,可宁萱毫不知情,在她看来,那日纯属偶然相遇。” 据她所知,卫戎和宁萱只见过叁面,并不相熟,玄扶桑可不想她无辜被人误会。 “她近来繁忙,我想隐瞒身份与她交谈,相较之下,借你的光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她那天是来视察的,我暗暗透露了你也在的消息,她才有了上楼再聊聊的意思。” “也怪我之前都偷懒习惯了,才擅作主张,没提前和你说。表哥,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会了。”玄扶桑信誓旦旦地许了诺。 很快,她又补充道:“后续我和她的交易,绝对没有涉及你一点。” 卫戎一直专心听着,眉头却随着她越说越多而微微皱起,眸中浮现出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你行事作风是什么样的,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没说知道哪一点,但玄扶桑能听懂,他哪一点都知道。 玄扶桑心中一松,被信任的感觉有些舒服。彼此间的默契更是让她的笑里添了些从容的甜。气氛略微回暖,未免她多此一举的解释弄巧成拙,玄扶桑马上另起话题。 她一边说一边专心注意着卫戎的情绪变化,“对了,其实你不必避着宁萱,担忧自己无意间伤了她。我觉得,她只是生性重情重义,她对你,感恩之情可能远胜于朦胧好感。” 卫戎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唉,和什么都知道的表哥比起来,我真是太蠢了,根本不知道表哥在生什么气。” 从玄扶桑故作自嘲的玩笑调侃里,卫戎能听出来,她是真的很在意他,但又察觉他不太想说,于是不敢逼问,只能稍微掩饰着试探。 她分寸把握得很好,绝不会贸然侵犯他的私密领地。可惜,这种对朋友的礼貌和尊重,根本不是卫戎想要的。 他错开眼,不看她,只盯着地面,闷闷低声道:“生气……是我自己的事。” 此话一出,玄扶桑即便有心再探,也本能地克制住蠢蠢欲动的念头,松开了他的袖子,收回了自己的手。 袖子一空,静默弥漫开来,卫戎呆呆盯了玄扶桑的裙摆两叁秒,忽地抬起了眸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抱歉,今晚是我不对,明明不怪你,简直莫名其妙……别担心我了,是很小的事,不值得放心上,你快休息会儿吧。” 他的声音低沉又认真,不知道是月色太朦胧,还是他的眼神本来就是这么温柔似水,流转如波,甚至在歉意之外,似乎还泛着放纵宠溺的光,玄扶桑一下子有些恍惚。 一些未经打磨雕琢的话,瞬间就趁此机会逃出了口,“你不说,要我怎么放心休息?” 自己的低喃声一入耳,玄扶桑就惊得回过了神,立刻就后悔了。垂下眼帘,她心中暗恼,刚刚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埋怨怪罪,撒娇追问的意味,摆明越了界,过了度。 这些年,卫戎帮了她许多,甚至可以说算是她一大助力,但他并不完全听命于她,偶尔,他对都察院的负责,也会损伤妨碍到她的人。这一点上,他和忠于她的属下是不同的。 他又和有所图谋的合作伙伴不同,与他接触越深入,她对他就越不设防,在他面前,她好像越来越不顾礼数,随心随性,肆无忌惮。 没有任何利益捆绑的关系,美好得让活在皇权下的玄扶桑很没有安全感。可是因为对方是卫戎,她又觉得,好像再放肆些,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实在有些特殊。 玄扶桑正心思百转,没注意到,听了她自认冒犯过分的话后,卫戎的嘴角无声地勾起,眸中氤氲起隐秘的欢喜。 “哦,那就……一直放心上,慢慢想吧。” 见玄扶桑抬眸看过来,微微仰起来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卫戎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最好入睡的时候也想着,做梦的时候还想着,你为此不得安寝,辗转反侧的话,我说不定会很开心。” 其实他舍不得,但卫戎才不会这么说。毕竟,他要符合她给他下的定义——心口不一。 “表哥果然是学坏了。”玄扶桑故作指责地眯了眯眼。 “嗯。”卫戎深以为然般点了点头。 眼见二人相视而笑的周元:……这才说了几句话就又好了? 果然,他就知道,世子和长公主的小碰撞根本就不可能闹太久。真不知道是该赞长公主太会哄人,还是该怪世子太好哄。或许,两者兼有吧。 琼玉楼上,歌舞换了一茬又一茬,云岑本来就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早就厌了。又一杯酒下肚,他瞥了眼上位处空出来的地方,心思一定,便瞅准机会起身离了席。 “云岑你跑哪去?”他桌旁已经半醉的萧途理智还在,低声急问,可这声音淹没在觥筹交错中,云岑早溜远了。 “长公主殿下出去很久了还没回来,云岑定是去寻她了。” 云秩漫不经心望向上位,隔着一众人,莺歌燕舞,推杯换盏声中,他精确地读出了唇语。 陛下要去更衣?云秩挑了挑眉,总觉得,皇上也会去寻长公主。 想起那日云岑的异样,他心头忽地预感有点不妙,但他并没有任何要挽救的意思,只是淡定地饮了口杯中酒。 醉意微醺,起身行礼为陛下送行时,云秩心中不禁有些期待那“不妙”情况的发生。 88撞破 53?é?o? 云岑在楼上时就一直注意着玄扶桑,当他循着玄扶桑离开的方向,一路跑到映日池时,瞧见的,就是心心念念的少女睡在石桌上,一身华服,却颇为随性的样子。 飞速又无声地靠近她,他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 皇室与臣子有别,宴席上,他们的座位离得并不近,她行动时跟随的宫女又多,他今夜一直没能好好看看她。现在靠得近了,他这才看清玄扶桑的打扮。 因为要赴寿宴,她的妆容远比平日精致艳丽,很和云岑的喜好。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触感倒是一样的温软滑腻,但和平时相比有点凉,是因为在外面呆久了吗? 云岑心中泛上怜惜不悦,她身边那些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他在外面风餐露宿惯了,对夜里的温度很敏感,虽然知道此时小睡一会儿没什么问题,但他还是舍不得。 无论如何,石桌哪有床舒适暖和呢? 他刚想出声唤醒她,让她去别处睡,可看她睡得安稳,眉眼间倦意犹存,他又实在不忍惊扰了她,只能小心地将声音压低变柔,“阿桑,醒醒……”夲伩首髮站:y??Zнáiщх.???м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 玄扶桑只是眉头皱了皱,睫毛颤了颤,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云岑心中矛盾,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声音略微提高了些,“阿桑?” 如果叫不醒的话,要不把她抱回栖鸾殿?他对自己身手很有信心,动作放轻些,想来不会吵醒她的。 可是,一路上说不定会被人看到…… “唉,你怎么这么困?”少年的语气有些急,无可奈何中夹杂着诸多宠溺心疼,“再不醒,我就抱你回去了?” 肌肤相贴带来暖意很舒服,耳畔的声音又如哄人入睡般轻柔,玄扶桑的意识更加混沌不清,梦境像是被罩了层纱,模模糊糊…… 似乎是高中的晚自习,她睡在堆满书的课桌上,同桌的少年回来时,还没坐下,就先将校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他好像很熟稔地摸了摸她的脸。 她听到他担心地小声问她,“你怎么这么困?是太累了还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 是很好听的声音,恍恍惚惚,她缓缓睁开眼,看向对方,发现是长发长衫的卫戎,他冲她无声地笑了笑。 她握住他的手腕,靠到他怀里,语气很甜,又带点誓不罢休的娇纵,简直像是在对男朋友撒娇,“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呀?” 杂糅,奇怪,毫无章法,一切都和现实背离,不合常理。 玄扶桑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偏偏疲累感和困意像是冲破阀门,源源不断地涌出。 理智像悬浮在上空的神,冷漠地看着梦被淹没。 她睡得更沉了。 云岑呆呆看着眉头微蹙,贪恋般蹭了蹭他掌心的玄扶桑,他心都要融化了。 他很少见到这样的玄扶桑,像是卸下了尊贵皇女的外壳,真实且鲜活,柔软又耀眼,让他想起了那日被他偷出行宫的少女。 她的嘴角悄悄擦过他的掌心,痒意顺着脉络蔓延到全身。 胸口处,被做成吊坠贴身戴着的棋子明明是凉的,接触它的那块皮肤却开始变得灼烫,烫得云岑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盯着玄扶桑的唇,云岑心跳如擂, 之前二人暧昧缠绵的一幕幕,在他脑子里不断浮现,他禁不住想,阿桑今夜涂了口脂,尝起来,味道会和平时不一样吗? 少女的呼吸和浅香无声侵入他的神经,本就有叁分醉意,他这下更被蛊惑得越发痴迷出神,满心满眼,只剩了那一处待他采撷的芳香甜蜜。 几乎连一秒都没忍住,他低首凑了上去。 只亲一下就好…… 就在离她的唇只差一点时,忽地,一阵破风声裹挟着杀气直袭咽喉。 这杀气太过凛冽,云岑瞬间清明回神。形成肌肉记忆的身体下意识想躲闪,可他担心自己躲开会伤到玄扶桑,于是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不过眨眼间,云岑就感受到脖颈间被划破,血液渗出,刮扯出一阵刺痛。 看着那片边缘呈锯齿状的叶子飘落,云岑眉头紧皱,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这种不能一击毙命的东西,刺客杀手很少会用,莫非涂了毒? 脚步声入耳,云岑忙起身将玄扶桑护在身后,迅速望向来人方向,在看清来人身份时,他身子陡然一僵,满腔的警惕和杀意都被震惊击了个粉碎。 被身边突如其来的两股杀气惊醒,玄扶桑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云岑的背影。 而云岑一走开,她刚好就和直直向她走来的人对上了视线。 月光照耀下,少年玄袍上的金丝龙纹似有微光流动,姿态尽显飘逸灵动,可少年脸上的神色却是一潭死水般的阴沉,那一双凤眸怒火汹涌,比他身后小安子手中提着的灯笼还要亮。 自知理亏的云岑,心中泛起几分虚,移开几步,和玄扶桑拉开些距离后,他就朝着来人掀袍下跪,低首不语。 认错的姿态虽然有了,可他心中却在暗自嘀咕,真倒霉,就这一回,怎么偏偏被皇上撞上了?宫中果然不如公主府方便。 见玄瑞辰一边走来,一边关切地巡视了自己几遍,玄扶桑向他投去了疑问的眼神。 见玄扶桑什么都不知道,玄瑞辰心底的火烧得越发旺了。 随着他向这边走近,玄扶桑和云岑都感受到,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他的怒火几乎要化作实质。 云岑再无法无天,被撞破这种亲密之事,在怒火中烧的少年帝王面前,他也只能低首认罪。 玄扶桑有些新奇地看着玄瑞辰,他越长大就越沉着冷静,情绪也越内敛,这副肉眼可见的盛怒模样如今实在罕见,这是怎么了? 理智和耐心濒临极限,玄瑞辰路过云岑时,对着他心口就是一脚。 那力道之狠,以至于云岑差点倒地,更是控制不住地急咳了叁四声。 “辰儿?”玄扶桑犹疑问道。 玄瑞辰脚步未停,看都没看云岑,仍大踏步走到玄扶桑身边,随手便将她身上那碍眼的东西轻飘飘地扯下去。 无视了玄扶桑眼中的讶异疑惑,玄瑞辰轻柔又不容拒绝地给玄扶桑披上自己的外袍,欣赏了下玄扶桑和龙纹玄袍的相配,他气息平稳下来,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沉寂下来,变得奇冷无比。 云岑这混账!若他晚来一步,皇姐岂不是要被…… 果然,他就该给皇姐换一个夫君才是。不过……毕竟是父皇赐婚,今夜此事又涉及皇姐名声,还是要掩盖过去,届时另寻个由头才好。 云岑目睹玄瑞辰这一系列动作,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怪异的不舒服。 就在他暗自奇怪时,便听到玄瑞辰冷声下令。 “御前酒后失仪,官降一品,罚俸叁年。军鞭六十,自行去领。” “是,陛下。” 云岑自己也知道,他所作所为放肆无礼,被罚自然是活该,对此他毫无异议。 可当他行叩首礼时,余光瞥到自己那被丢在地上,孤零零的外袍,而玄扶桑身上却披着别的外袍,那股子不舒服就像是根发丝钻进了心口,彻底缠在了身体里。 偏偏他还是搞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眼见云岑起身要退,玄扶桑看着玄瑞辰的眼睛,语气平淡地止住了云岑的动作,“慢着。” 肯定不是殿前失仪这么简单,军鞭六十,他这是要废了云岑吗? 89会错意 “失仪是怎么个失仪?竟然能惹得你这么生气?” 玄扶桑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外袍,不急不忙地站起身,向玄瑞辰走近一步。 殿前失仪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评判标准和惩罚力度全凭皇帝自行裁夺,看不顺眼时,就连步子迈错也可以是藐视皇权,看顺眼时,就算出言顶撞也可以是性情直爽。 “别的倒没什么,军鞭六十?” 寻常人四十军鞭下去,就能去鬼门关走一遭了。即便云岑底子再好,死不了也定要在床上休养很长时间,要是伤及筋骨,留下隐患,耽误了未来的将军之路,那她岂不是要重新布局? 在太皇太后的寿日,给初上战场就表现优异,立下军功的云岑定下这样的罪名,这样的处罚。 思及战场上她的那道谕令,云岑回朝第一天借故没有面圣,先后交锋的两股杀气……玄扶桑难免不多想,玄瑞辰此举背后是何意图?借机发作,想要示威? 那对象是谁?云家?还是,她? “皇祖母一向疼爱云岑,今日又是她大寿,一会儿知道他挨了军鞭,怕是要心疼坏了。” 玄扶桑双眉轻蹙,似有担忧,语气是一如往常的柔和从容,让人听不出她内心究竟暗含着怎样的情绪。 “当然,若是云岑的确犯了大错,那自该严惩不贷,皇祖母想来也不会轻饶了他。” 话音未落,她的视线就略过玄瑞辰,飘到了云岑身上。 云岑对上玄扶桑试探性的询问眼神,只是背着玄瑞辰对她扬唇一笑,飞快又调皮地眨了下眼,那安抚性的神色显然在示意她不用太担心。 玄扶桑一心的弯弯绕绕,都败给了云岑的“天真单纯”,她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无语,云岑明摆着不觉得这一番惩罚是什么大事。 不过,他既然乖乖认罚,那想必事出有因,绝不是辰儿有意刁难,无故降罪,否则,依他的性子,如果心中不服,面上定不会这般平静。 见玄扶桑看向云岑,玄瑞辰眉头一皱,果断伸手贴上她的脸,如愿将她的目光吸引回来。 他轻笑着,手试探温度般摩挲了下,视线不露痕迹地拂过她的唇,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眉眼间隐隐升起一丝戾气。 这种事,没必要让她知道,凭白被恶心,坏了心情,他私下处理了就是。 婚要退,人也可以死。 “皇姐在外面有一会儿了,夜里毕竟寒凉,还是要小心些。先别管别人了,快随我回去暖暖身子吧。” 玄瑞辰劝说的语气很是温柔,没有半点逼迫的感觉。 见玄瑞辰似乎不愿意多说,玄扶桑眸色不变,只是唇角的笑深了几分,拂下他的手,转身向着云岑走去。 玄瑞辰伸出的手堪堪扫过她的衣袖,没来得及抓住,他抿了抿唇,压下心中不悦,只得迈步跟在她身后。 云岑见玄扶桑有意为他求情,此时又走了过来,心中既暖又暗喜,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羞窘。他想对她说些什么,让她不用管他。 他犯错被抓了,认罚就是,其实他还有些感谢玄瑞辰,以御前酒后失仪治罪,落在别人眼里,就与阿桑没有任何关系。 他才是行事荒唐那个,阿桑是无辜的,别人休想说阿桑的半点不是。 可惜,无论云岑想说话的欲望多强烈,都被玄瑞辰射过来的寒凉目光遏制了。没有皇上的允许,他只能沉默。 看来父亲所言不错,坐上龙椅后,陛下进步神速,即便尚未成年,现今也已不容小觑。 回来后,再接触时,云岑已经很难把记忆里,那个喜欢呆在阿桑身边的乖巧男孩,和眼前这个一举一动间,都散发着掌权者气息的尊贵少年联系起来。 难道这就是太子和皇帝的区别吗? 玄扶桑在云岑身边停下,随手拿起他腰间悬挂的玉佩,低首认真地看了眼,抚摸了下玉佩上的麒麟雕纹。 “父皇赐的东西,万万不能有磕碰,我替你收着吧,你回家时,记得差人来拿。” 云岑眼带笑意,冲她点了点头,伸手就要解下玉佩。 玄扶桑本意是想再提醒一次玄瑞辰,云岑身份特殊。可这动作落在玄瑞辰眼里,却格外刺伤了他。 他看到的,是玄扶桑对云岑的亲昵和偏袒。 怒火轰然又起,心中委屈泛酸,他面色如常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玄扶桑拿着玉佩的手。 他状似懵懂不解地微笑反问,“何必这么麻烦,皇姐要是心疼这块玉,要不,朕干脆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皇姐一向维护皇家威信,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允许有半点损失。 这些年,哪怕她有过几次擅自做主,却也从未让他更改过下达的任何命令。 所以,他都这么提醒了,她绝不会扫他的颜面。 他所想自然是对的,可他忽略了一点,自他登基,每一条皇命,每一道圣旨,都是得到她首肯之后才颁布的。 那本就是玄扶桑的最终决定,她自然不会有意见。 小安子本来候在一旁默默关注着局势,突闻玄瑞辰所言,心中大骇,差点摔了手里的宫灯。 朕?陛下怎么突然……看来,这下是真气着了,若是长公主会错了意,二人因此但凡有一丝生疏,到头来,心伤失神的,一定还是陛下。 90出乎意料 玄扶桑能感受到,捉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有轻微的颤抖。 肌肤相贴间,他的体温,热的甚至有些烫到她了。 她偏过头去瞧,少年的眼睛澄澈透亮,眼神平静专注,看似毫无异样,但她却能发觉那深处埋藏的惴惴不安。 他在紧张,像在等什么结果宣判。 尽管玄瑞辰并没有用全力,但她挣脱他的手时,还是有些费劲。 手空的刹那,玄瑞辰的眼神也忽然一空,夜里,他的眸子黑得更为浓郁深邃,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滚滚黑云。 看着他眼神悄然变化,玄扶桑淡淡地回了句,“不用。” 玄瑞辰这才暗暗舒了口气,他紧绷的情绪一下子缓下来,唇角也缓缓勾起不明显的弧度。 没等摸不清状况的云岑动手,玄扶桑自己就飞快熟练地把玉佩解了下来,又用手帕轻轻扫了扫他胸口。 玄瑞辰踢上去的那一脚正中心口,所幸没留下多少尘土痕迹,很容易就能掩盖过去。 如果说云岑被罚,会让云氏一派心生疑虑,那么皇帝气到亲自动手,则会让状况彻底无法挽回。 “好了,走吧。”她抬头对着云岑笑了下。 玄瑞辰见状,眉头又是一紧。 而云岑瞧见玄扶桑的笑容,下意识地,就想拉她的手,刚抬起一点,就被玄瑞辰瞪过来的冷眼截断。 “还不滚?”少年的声音不高,却能听出他平稳声线里的愤怒敌意。 “是。” 云岑眷恋地悄悄飞快瞥了眼玄扶桑,只得行礼告退。 “小安子。”玄扶桑看向一直尽职尽责当透明人的小安子。 “是,殿下。” “你带上云岑的衣服,跟上去,盯好了。” “是,殿下。”寥寥数语,小安子就听懂了玄扶桑的意思。 他心中暗叹,长公主的语调虽然总是这般温柔亲和,听起来甚至不像是下令,但如今这天下,能越过陛下,直接来指使他做事的,有几个人? 等外人都走了,玄扶桑便将身上的龙袍轻轻脱下,又将其重新披在玄瑞辰身上。她的动作很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皇姐,我不……” “嘘——”玄扶桑的食指抵住玄瑞辰的唇,止住了他急于阻拦的话。 水月的香气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对视时,玄瑞辰看到玄扶桑眸中浮现轻松戏谑的笑意。 他听到,她说:“长公主哪里有皇帝金贵,当然是保重龙体更重要。” 心口突然像是被砸了一棍,震到发麻,紧接着,脑子也变得迟钝,玄瑞辰彻底怔愣在原地。 理智在飞快分析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现今是什么状况,他此时又该接什么样的话。 偏偏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胸口像是被大石紧紧压住,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她转身要走,他脑子瞬间被恐惧激了个清明,赶忙追上去死死拉住了她的手,急道:“是云岑想要非礼皇姐!” 是他错了,一时怒火上头,就失了理智,自己做了决定。 他应该先过问皇姐才对,不说,反而会让她误会他的用意,以为云岑是什么良善无辜之辈。 惹她一时烦心,若能换她以后对云岑心怀厌恶警惕,日后小心远离,倒也没什么。 “非礼?” “我亲眼看到的,皇姐刚刚熟睡时,云岑他……”玄瑞辰本来急迫的语气忽然慢了下来,原本紧盯着她的目光闪躲开。 似乎有些难于启齿,他垂下眸子,声音也渐渐小下来,但显然怒恨犹存,“他……想要……亲皇姐……” 艰难说完,他又恢复了正常,飞快补充道:“不过皇姐放心,他没来得及就被我制止了,罚他也是为此。” 说完他就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 玄扶桑稍一思索,便懂了其中缘由,合着他们俩闹这么大,就是为了这个。她有些了然无奈地笑了下,点了点头,“你没做错。” 不对劲。玄瑞辰不自觉疑惑迷茫地皱紧眉头。 他以为,她或许会愤怒,或许会露出嫌恶的表情,或许会怪他处罚的太轻,可她都没有。 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平静。 玄瑞辰知道,她向来遇事冷静。他也知道,她从不在乎礼教所谓的什么名声贞洁。否则这些年,她不会频频出宫物色能人,招揽贤才,更不会在修法立律时,解除女子行商入学等诸多限制。 但这种事,她难道一点也不排斥吗? 玄瑞辰紧盯着她的脸,想要从那精致的妆容,平淡的表情下,挖掘窥探到她的内心思绪。 “云岑如此混账无耻,皇姐,就不生气吗?” 玄扶桑挑了下眉,说实话,她想的最多的,是这件事的后续,而对于这件事本身,她没什么感觉。 名节?不过是胡扯罢了。 别说此事是云岑单方面非礼,就算是她也有意,那又如何? 她手里积累的钱财势力,已经可以任自己在皇宫外逍遥了。 若不是她还想坐在金銮殿上,不想让那帮言官朝臣伺机攻击她执政的正义性,她就算学长乐公主,躲在公主府里豢养男宠,终日寻欢作乐,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而且,只要她放权离宫,她和玄瑞辰之间隐隐显露的分歧矛盾全部都会消失。 有多年的姐弟之情在,她就算“荒淫放浪”,估计也不会如长乐公主那般,被一杯毒酒赐死。 轻松享乐的路一直摆在眼前,但她从来没考虑过。野心和谨慎,只会让她把手中的权力巨兽养得更壮,锁得更牢。 至于云岑行事放肆…… 这一点她根本不觉得意外,毕竟,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早就不知道亲过多少次了。 更过分的,又不是没做过。 91懵懂 нēi??ēsн??K??cō? 小安子安排完一切,刚赶回紫宸宫,就被告知,陛下此时在书房等着。 他心下暗自惊奇,这个时辰,陛下居然在书房?没有依照惯例药浴吗? 等一入书房,入眼的画面,让他心中又是一惊。 那件本该披在长公主身上的外袍就被丢在门口,没有皇帝的命令,宫人们不敢进来,自然也就无人收拾。 小安子紧接着发现,陛下竟然连衣服都没有换,浑身上下还是席间的装扮。箌梿載渞髮?詀閱讀罘蒾路:??щ??.????? 窗外的月光如银如雪,洒在玄锦暗纹之上,矜贵又冷漠。 少年面无表情地靠坐在红木椅上,白皙的左手随意拿着本没有打开的奏折,盯着奏折的双眸有些出神,明显正陷在深思里。 此时,他脸上没了惯常的笑,展示于人前的温润典雅一扫而光,那骨子里的傲气威严,就有些盖不住了,隐隐散发出来。 平时,他会学玄扶桑那般,脸上挂着得体温煦的笑,显得仁善随和,故而,他身上便带了几分她的气韵。 如果说,玄扶桑如高空明月,会将每一缕皎洁柔和的光,平等地照耀在每个人身上,那玄瑞辰就是一把黑夜里半入鞘的剑。 在那笔直光滑的剑身上,你也能见到溶溶月光,可那不过是虚假的反射。看似美得有几分无害,但这把剑终究锐利难挡,它随时都可能出鞘,杀人夺命。 “人死了吗?” 前方飘来的声音,是没有一点情绪起伏的冰冷,好像一点也不关心答案。 “回陛下,没有,云小公子一直硬撑着,直到最后才昏了过去。”小安子脑海里浮现起在执刑司里看到的画面。 到最后,少年痛到出了一身冷汗,气息不稳,意识也有些不清。 他身上的白色里衣,用的是皇亲贵族惯用的料子,柔软贴身,几十鞭下去早就被抽裂。 刑室里烛光昏暗,透过被鲜红血液浸湿的里衣裂口,只能看到他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十分骇人。 高高在上的云小公子,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 到底是自找的。陛下捧在心上爱戴的长姐岂能容人造次? 小安子总觉得,陛下很可能有杀了云岑的心思,那长公主…… “皇姐那边……怎么样?”玄瑞辰顿了顿才问完,这次他的情绪明显有了波澜。 分别时,玄扶桑还是拒绝了他的外袍。她看似态度随意,可实则很是坚定,他再怎么劝说,也根本改变不了她的主意。 她让他先行回宫,自己则重回了寿宴。 “长公主殿下要奴才传话,明日太后那边殿下会亲自去一趟,让陛下无需多虑。云小公子行刑结束后,长公主前来归还玉佩时带了伤药……” 察觉玄瑞辰气息一凛,小安子才发现,自己因为太紧张忘了交代清楚,急忙补充道:“殿下没有去执刑司那等脏污之地。只在云小公子被抬出去时,大致瞧了眼云小公子的伤势。” 长公主所谓的保管玉佩,只是寻了一个事后前来查看的正当理由而已。 小安子静默地等了片刻,却还是没等到接下来的指令,他悄悄抬眸看了眼玄瑞辰。 只见少年神情略带纠结困惑,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难题。 为人处世上,陛下严于律己,利益至上,从来都信奉兼听则明,众谋独断,这些年,不知多少能人志士忠心追随这位少年帝王。 可一旦事情涉及长公主,陛下就完全变了。他容不得任何人发表任何建议,简直任性的像一个真正的孩子。 小安子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只会尽责尽责地做好侍奉君主的分内之事,从不会多嘴,但是今晚这事着实特殊,他不得不掺和进去。 脑子里响起干爹的嘱托,内心挣扎一番,他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委婉试探。 “陛下,奴才看着,长公主似乎可能,还是有点关心云小公子的。” 玄瑞辰眉头一皱,眼神转瞬变得危险不悦,他的目光终于看向小安子。 小安子被那寒凉的目光激出一身冷汗,跪着的双腿有些泛软,“当然,这很可能是因为长公主殿下还不知道云小公子的所作所为。” 这补救的话怎么好似起了反效果?莫非…… 眼瞅玄瑞辰目光一沉,眸中隐隐燃起幽暗怒火,小安子心脏跳得飞快,他又试探道:“但也有可能,殿下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太过愤怒。”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萦绕在玄瑞辰心头的疑惑。 皇姐那句风轻云淡的安慰,“好啦,别担心,我没有生气”,简直让他抓心挠肺,万分费解。 玄瑞辰压下心底的排斥,坐直了身子,将手中奏折放下,沉声道:“继续。” 小安子默默吞了口唾沫,颤音道:“殿下及笄在即,陛下可知,少男少女之间,所谓的男女之情?” 不管是干爹还是太后,都在私底下,明里暗里要他注意陛下对女孩的偏好,可说实话,他们都想的太多太早了。 现今陛下于情爱之事尚且懵懂,根本不理解其中的复杂微妙。 今夜陛下一时火气上来,?如若擅自做主杀了云小公子,一旦长公主对其情根深重,二人间势必生出隐患,那陛下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云小公子与别人不同,他与殿下到底是儿时玩伴,多年一起长大的情分,难说会不会有那么百分之一二的情分化作……情爱……” 玄瑞辰怒极冷笑,多年情分?这话他从无数人嘴里听过,根本就不以为意,当即就要开口反驳,可一时间,他又想不出什么有力证据来论证自己的观点。 甚至现在,不是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皇姐莫不是真对云岑…… 男女之情?是像父皇与母后,姑姑与卫王那样吗? 他不知道,不清楚。 察觉自己对此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玄瑞辰心中顿时烦躁起来,双眸紧闭,眉头紧锁。 这可不是什么好状态。 古籍圣道再晦涩难懂,朝堂局势再复杂难理,也只会勾起他的兴趣,激起他的胜负欲,但……情爱?这个他听闻过却不曾踏足的领域,莫名在他心中燃起不安。 玄瑞辰只觉得脑子很乱,又开始不断回放着今晚玄扶桑的一颦一笑,以及那让他怒火中烧的一幕。 自从和她分别后他就一直如此,现在,忽然还多了些辨不清方向的迷茫恐慌。 “未免误会,前因后续,陛下还是告与殿下,一同商议更为妥帖。”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小安子听到了一句像是不甘叹息般的话。 “下去吧。” “是,陛下。” ———————————— NP人:大家,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