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夫人》 分卷阅读31 点头,随着苏贵妃到坐榻边坐下,“我听邵屿说,这个魏少明并非太子妃的亲弟弟,所以,应当……” 苏铃哭得眼睛鼻子都红了,闻言擤着鼻子嗔怪道:“你还操心旁人!也不想想你平时独身一个,万一我没发现,这东西真留了下来……呸呸呸!万幸无事!” 说完又想起来骂人,“你们说这人是不是失心疯了?不管为了什么,他把这东西送到二娘面前,不都是找死吗?” 苏阮心中一动:“是啊……别是被人陷害……” 她说着看向小妹,苏贵妃却摇摇头,低声重复:“有圣上呢。” 姐妹两个眼神一对,苏阮就明白了苏贵妃的意思——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到了这一步,就都不是她们苏家人能管的了。 毕竟苏贵妃当初差点就进了东宫。有这一层,不管东宫是兴是衰、是起是伏,她们苏家都要当无事发生,彷佛朝中根本没有这个储君一样。 “陷害?谁陷害谁还不好说呢!”苏铃犹自气愤,“你今日别回府去住了,等他们查清楚再说。” 苏贵妃赞同:“二姐留在宫里吧,我陪着你。” 苏阮摇头:“我还是去阿兄那里,也好把这事告诉他。” 苏耀卿是她们三姐妹的亲兄弟,他的府邸就是三姐妹的娘家,苏阮有事去住几天,最正当不过。 苏铃和苏贵妃都没有异议,等苏铃洗过脸,重新上好妆,苏阮就和她一起告辞出宫,去了苏耀卿府里。 苏耀卿早已散衙回家,还不知道出了大事,正在书房考长子和次子的功课,听说大姐和二妹来了,他也没当回事,叫带进去见夫人。 苏铃听说,倒气笑了,“瞧见没,你阿兄都有官威了,居然敢不见我!”说完拉着苏阮气势汹汹冲到苏耀卿书房,本来要骂人,看见两个侄儿在,才勉强憋回去。 “怎么了?”苏耀卿惊讶起身。 苏阮先冲两个侄儿笑笑,才说:“有点事情。” 苏耀卿见她笑容勉强,忙打发两个孩子出去,请她们两姐妹入座。 苏阮坐下,把整件事和兄长说了,“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此事……” “你七上八下什么?”苏铃没好气地打断妹妹,“这么大的事,有人倒霉是肯定的,但不管怎样,我们都是无辜受害。你踏踏实实地在大郎这里住下,等圣上裁断便是!” “我是怕……算了。”苏阮叹口气,“事情已经发了,也只能等着看了。” 苏耀卿若有所思,但并没开口,等到送走苏铃,才低声问苏阮:“此事不会殃及太子吧?” “我就是怕这个。” 这话和苏铃说,苏铃必定不以为然;苏贵妃那里,则是完全不能提。苏阮也只好和兄长说了,“偶人是送去我府里的,在场之人,除了我和阿姐,只有邵公公,可邵公公是娘娘身边的人。若太子真被牵连,恐怕外人都以为是我们陷害太子呢!” 苏家和太子这层关系,里外都是尴尬。圣上在一日,尴尬的是太子,圣上若不在了,太子继位,尴尬的就是苏家。 而圣上虽然保养得宜,却到底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从外人角度看,苏家为了后路,有易储之心,实在再正常不过。 没人会去想苏家立足未稳,甚至没有一个能掌舵的当家人,根本无力策划这等剑指东宫的大案。 旁观者永远只看结果和动机。 就连对苏耀卿有些了解的付彦之,在听说太子妃娘家给徐国夫人府送了厌胜偶人,圣上震怒,欲因此废太子时,都忍不住怀疑,苏家是不是跟林思裕结了盟。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想今天双更补上的,没想到一更就这个时间了…… 第16章 废黜 ... 与凭自己本事坐上至尊之位的圣上不同,太子之所以能做太子,只是因为他是长子,且曾被刘皇后抚育过——就这一点优势,还在刘皇后被废后,成为了劣势。 圣上早有易储之意,宋、林两位宰相之争,也有一半是源于前者想保全太子、后者图谋废太子,付彦之位在机枢,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此事最终竟会与苏阮有干系。 “圈套,明摆着的圈套!魏少明是去送画像自荐的,随画像附送一个偶人做礼物,这说得过去吗?再说了,东西送进徐国夫人府,有没有被掉包,谁知道?” 宋敞气得在付彦之面前转圈,“用心险恶,险恶至极!” “魏少明已经认了那是游方术士给他的偶人,家中还又搜出三个。”付彦之提醒道。 “那又如何?他是蠢,但他再蠢也不会自己找死,主动把这玩意儿送到徐国夫人手上吧?” “他已经认罪,再谈这些,没有意义。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宋敞哼道:“认罪?不过是屈打成招!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魏家都打死好几个了!可恨这个魏少明软骨头,认罪就算了,竟还攀扯东宫!更可恨是,还真有人信!他一个太子妃 分卷阅读32 伯父家的庶子,能和东宫有什么联系?别说东宫,他去徐国夫人府送画像,连他爹都不知道!” 付彦之皱眉:“你低声些!”最深信不疑的那个,可不就是圣上。 宋敞不平:“低声?这明明白白是个圈套,再不出声,他们的阴谋就得逞了!” “你上书了?”付彦之一急,伸手拉住他问。 宋敞却突然泄气,原地坐倒,悻悻道:“没有!他们都不让!” 付彦之心中略安,在他对面坐下,劝道:“此案尚无定论,急着上书,只会激怒圣上。林相在旁虎视眈眈,你自己受责还在其次,万一牵连宋相……” “你以为事到如今,我祖父还能全身而退么?”宋敞愤愤地捶了一记竹席,“我这次来就是奉他老人家之命,给你传几句话。” 付彦之听说,忙坐直了些:“宋相有何吩咐?” “吩咐你告病。” 付彦之一愣:“为何?” 宋敞面色难看:“长辈们都觉着此次怕是……万一圣上真的决意废黜东宫,你应该也不想执笔吧?” 付彦之默然,宋敞接着说:“我祖父的意思,他定是要为此事争到底的,不管结果如何,机枢之内,总要留一个还能在御前说话的人。” 付彦之还是不吭声,宋敞就叹了口气:“留得青山在……” “可若我在此时独善其身,山还是青山么?” “你这人,说我的时候,头头是道,怎么到自己身上就……” “我与你不同。” 宋敞不服:“哪里不同?” “你有家室,做事之前,总要想想嫂嫂和孩子们。” “……”宋敞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付彦之能以没有家室为由,堵得他无话可说。 “违心之事,我做过一次,愧悔多年,实不愿重蹈覆辙。你代我回复宋相,就说彦之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其实宋敞心里,也不认同祖父要求付彦之退避的做法,便没再劝,只问:“你打算怎么做?” “没什么打算。你回去吧,近期都不要再来了,免得落人口实,说宋相结党。” 宋敞才不肯,“你少给我来这套!不把话说清楚,我才不走!你刚说什么‘违心之事’,你什么时候做过违心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事多了。” 宋敞带点迟疑,猜测道:“和徐国夫人有关?” “不是。” “说到这个,你觉着,徐国夫人到底与此案有没有关系?”见他答得坚决,宋敞终于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付彦之皱起眉:“我如何得知?” “她不会……真的看上韩四那个轻薄无行的浪荡儿吧?如今有不少人猜测,韩四之前上门,就是去与徐国夫人密谋……” 宋敞话说一半,见好友脸色不好,到底咽了回去。 其实,不管徐国夫人是否参与此案,苏家对废太子一事,定都乐见其成——仅这一点,他们这些正直臣子,就无法和苏家结成同盟。 付彦之和徐国夫人,如果没有突发此案,也许还有重叙旧情的可能,可惜……。 宋敞想到这里,还不及叹息,外面下人匆匆来报:“郎君,宫中来人,宣您即刻进宫。” 付彦之和宋敞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不妙。付彦之今日轮到值夜,本来晚点就要去官署点卯的,这会儿功夫,突然宣他,难道……。 “你先从后门走吧。”付彦之匆匆打发宋敞,自己换了官服,就与来人一同赶赴皇城。 差不多同一时间,苏阮搬回徐国夫人府,府中经过一番彻查,门房少了好几个人,也清净了不少。 苏阮把管家叫来,问了经过,“这么说来,那个匣子是我们府中下人私自收下,然后趁人不备,偷偷卷进画里的?” “是,他收了魏少明的钱财。” “此人什么来历?” 苏阮从老家来时,除了几个贴身侍婢,只有两房陪嫁下人,自然无法打理偌大一个徐国夫人府。好在圣上赐下府邸时,也给她们姐妹赏赐了不少奴仆。 “原是罪臣之后。祖上犯事的时候,他才五岁,因此免于死罪,没为官奴。” 苏阮还待细问,苏铃从隔壁过来看她,“你自己回来的?你阿兄没送你么?” “又不远,哪用得着送?且阿兄还在官署。” “我听说,朝中为此事吵得十分厉害,没牵扯他吧?” 苏阮道:“我跟阿兄商量了,不表态,自然不牵扯他。不过,圣上似乎已经下定决心。” 苏铃瞪起眼睛:“下定决心做什么?” 苏阮摆摆手,侍婢们便都退下,剩她们两姐妹说话。 “自然是废黜太子。” 苏铃长出一口气,“那就好。”说完见二妹不但面无喜色,还紧蹙着眉,又问,“怎么?” “圣上决意废太子,宋相不可能不谏阻,阿兄说,圣上早对 分卷阅读33 宋相不满,恐怕废太子之前,会先罢黜宋相。” “那又怎么了?与我们何干?” “阿姐,太子和宋相都遭罢黜,最大受益人,是谁?” 苏铃想了想,没头绪,就说:“管他呢!反正废了太子,与我们家大有好处。” 苏阮苦笑一声:“是啊,恐怕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但实际最大受益人,是林相。宋相一去,再无人能压着他,过得一些时日,林相再拥立新太子,就更风头无俩了。” 苏铃对朝中事务不了解,但并非蠢人,“你的意思是,林相拿我们家做由头,成就他的功业?” “嗯。”苏阮点点头,“我刚问过,装偶人的匣子是魏少明拿来的没错,他私下收买了门房一个下人,把东西交给他,让他伺机卷在画像里,别被人发现。” 宅门里修炼过十几年的苏铃,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人其实是林相的人?还真是好手段,这姓魏的也是蠢,东西经了第三人,怎么还能说得清?” “是啊。林相算得透透的,我们只要见到这偶人,又牵涉太子妃的娘家,定会立即回禀圣上,圣上……恐怕也早有废黜太子之意。” “所以他是有意投圣上所好了。”苏铃说到这儿,转念一想,“其实,他也想投娘娘所好吧?” “投娘娘所好?阿姐,林相在拉我们家垫背呢!” “这叫什么垫背?”苏铃不以为然,“东宫原就是隐忧,一举除去,不好吗?此事我们毫无损失,林相就算独揽大权,难道还敢为难我们家不成?要我说,他比那些假正经的大臣好得多,只要娘娘是圣上心尖上的人,他林相就会哄着我们,不是么?” 苏阮一时被她问住,竟不知如何反驳。 苏铃看她无话可说,心中有些得意,就拿出长姐的架势,教育妹妹:“你啊,总是想得太多,何必呢?咱们是外戚,因娘娘盛宠而得势的,便是做个圣人样子出来,也没人会信。阿阮,人生短暂,及时行乐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谈也没意思,苏阮叫人进来服侍,和姐姐一起喝了会儿茶,婉拒了她邀自己过府吃饭的好意,才把苏铃送走。 其实苏阮对于两位宰相之争,没有什么倾向。她孀居四年,少见外人,并不知朝中动向,两位宰相的为人,也多是道听途说,所以谁上谁下,她都不太关心——反正自家兄长是不可能坐上相位的。 她只是不想做棋子。 而林相林思裕,恰恰就把她和苏家,当做能将太子和宋相置之死地的棋子。 苏阮为此,很是不快。这份不快让她连晚饭都不想吃,只草草喝了碗冰粥,就打算早早歇着。 却不料暮鼓刚响,苏耀卿就急匆匆地来找她,“圣上刚刚贬宋相为永州长史,令以谋逆罪,拟诏令废黜太子……”他说到这里,深吸口气,“付彦之抗命,力陈太子无罪,圣上震怒,要免去他的官职,发配岭南!”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凌晨见…… 第17章 求情 ... 短短一番话,却句句令人心惊。 “谋逆?”这罪名一定,就不只是废太子,而是要太子死了,难怪付彦之抗命。 苏阮没说出口的话,苏耀卿心中尽知,他叹息一声:“天家父子的事,我们管不了,但付彦之,我想面见圣上,为他求个情。” “理当如此。”苏阮毫不犹豫,“我去换件衣裳,与你同去,你求见圣上,我去见娘娘。不过,阿兄,你得记住,求情只讲情,不提其他。” 苏耀卿没太明白,苏阮怕兄长弄巧成拙,教他说:“你去求情,总得有个因由,这因由绝不能与废太子一事有关,所以你只提两家早年交情便是。” “你说得对。那我就跟圣上讲讲,当年薛伯母与母亲的情谊,请圣上看在母亲面上,饶付彦之一次。” “还有薛伯父。父亲曾经借过他的官袍,却不小心勾破了,母亲想法做了一身新的还给薛伯父,他不肯要,说只破了一点不要紧,补一补就好,反而父亲的官袍实在太旧,穿去见上官,有失体统,让留着给父亲穿。此虽小事,却可见两家之亲近。” “还有这事?”苏耀卿惊诧,“我怎不知?” “你那时在书院读书,这等琐事,谁会和你说?” 想起那段全家盼着他考进士的日子,苏耀卿不由沉默。 苏阮大概明白他的心情,拍拍兄长手臂,道:“都过去了,你等我一下。” 她说着快步回内室换了衣裳,又简单梳妆后,便与兄长一道出门,赶在宵禁之前,进了宫城。 苏阮有圣上特许,可随时入宫,一路畅通无阻的见到了苏贵妃。 “圣上不在?”苏阮见到小妹就问。 苏贵妃摇头:“说是晚点过来。”她拉着姐姐的手进去内殿,“你听说了?” 苏阮点头:“阿兄告诉我的,他去求见圣上了。” “圣上正在气头上,阿兄可别……” “放心 分卷阅读34 。”苏阮把自己怎么和苏耀卿商量的,告诉了苏贵妃,“咱们不掺合那些,只讲私情。” 苏贵妃松了口气,“那就好。不过,未必能成。” 苏阮看她面色凝重,心里一沉:“只免于流放,都不成吗?” 苏贵妃一叹,转头叫邵屿,“你把付舍人的事,和徐国夫人说说。” 邵屿答应一声,向苏阮道:“付舍人以汉武江充作比,极言太子无罪,圣上只判处流放,已是有所宽宥,若按林相的意思……” 汉武帝晚年,宠臣江充与太子刘据有隙,以巫蛊案陷害太子,致使京城大乱,前后牵连人命数十万,汉武一世英名尽毁于此。 付彦之拿此事来类比圣上,也难怪圣上震怒。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圣上这都没听林思裕的,给付彦之定死罪,是不是说……,“看来圣上对他还有爱惜之意?”苏阮试探着问。 “付舍人为官谨慎,又有文采,圣上素来是嘉许的。”邵屿对徐国夫人的聪敏很满意,他们娘娘的娘家人,总算有个靠得住的。 “那邵公公可有法子救他?”苏阮看邵屿的意思,不像是劝自己放弃,忙追问。 邵屿更满意了,“下官倒是有个法子,只怕夫人不愿意。” 苏贵妃插嘴:“有什么法子,先说来听听,愿不愿意的,另说。” 苏阮也说:“请公公赐教。” 邵屿连称“不敢”,然后解释道:“其实夫人与鸿胪卿的计策,已极高明,若是平常,圣上必定网开一面,可惜如今正值非常时刻,若想让付舍人免于流放,不光得圣上点头,还要让林相无话可说。” 是啊,宋相被贬,林思裕得掌大权,还没来得及得意,就被付彦之骂江充再世,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就连圣上,也不好不顾林思裕的面子,前脚说流放,后脚就赦免。 “那么依公公之见,如何才能让林相无话可说?” 邵屿姿态谦恭,头微微低着,视线也收回去,看着地面,“放眼朝中,如今林相唯一不敢惹的,也只有两位夫人和鸿胪卿了。鸿胪卿出面求情,言及两家上一辈交情,在情理之中,林相不好说什么,却尽可提议赏赐薛湜夫妇,绕过付舍人,毕竟他已改姓归宗。” 苏阮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忍不住转头看向苏贵妃,却见她神情专注,正等邵屿下文。 “但如果,付舍人与苏家的关系,不仅限于上一辈,甚至于,他就是鸿胪卿和夫人的至亲……” 邵屿点到为止,却已足够苏贵妃明白过来:“你是说,让他和徐国夫人成亲?可是,来不及了啊!” 邵屿答道:“有个名分,足矣。” “对!”苏贵妃一拍手,转头拉住姐姐,“上次圣上答应过我,只要你二人愿意,他就亲自做媒,成全你们!如此一来,不用阿兄,我直接出面给自家姐夫求情,难道林思裕还敢多嘴?” “圣上什么时候答应过?”苏阮问。 “这个过会儿再说,总之他答应过,邵屿他们都听见了。哎,邵屿,你去前面看看,找个机会,请圣上来。” 邵屿应声告退,苏贵妃看看姐姐脸色,问:“怎么?你真的不愿意?” 苏阮轻蹙眉头:“这不是儿戏,也不能反悔,我……” “那就只好看他流放去岭南了。”苏贵妃接得飞快,“他年纪轻,身体也还好,在那瘴疠之地捱到刑期满了,没准还能活着回京城。” 苏阮:“……” 苏贵妃拉着她到坐榻边坐下,叫了个侍婢来捶腿,慢悠悠道:“其实我也觉得,闹成这样,你再嫁给他,没意思得很。他此番就算能免于流放,官位也没了,让我阿姐嫁给一个无官无职的,我都替你委屈。” “我不是说这个……”苏阮忍不住解释。 “那是为了什么?” 苏阮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不是说,得两人都愿意么?万一他不愿意呢?” “他不愿意?他有什么不愿意的?”苏贵妃恼了,声音也大起来,“原先我还想着,非得他求你到你心甘情愿,才许了这门婚事,如今……” 话没说完,外面来报:“圣上往清凉殿来了。” 苏贵妃吞回没说完的话,最后道:“总之,你别勉强,愿意就救他,不愿意也不用心里挂怀。流放免不了,还能拖日子,日子拖不过去了,也可以打点路上押送之人,尽个心意就行了。” 苏阮心里翻来覆去,也不知转过多少个念头,一直到圣上来了,她都没能拿定主意。 “这么晚了,二姨还没回府?”圣上面色疲惫,见到苏阮,不似往日那般亲切温和。 苏贵妃挽住圣上的手,代为答道:“她听说了付彦之的事……圣上见过我阿兄了么?” 圣上点点头:“见过了。若是求情,就免了吧。哼,朕能饶他死罪,已是看在你们一家面上。” 直接就把求情的门给堵住了。 苏阮没有办法,提裙跪倒,圣上皱眉:“这又是何必 分卷阅读35 ?你不是早和付彦之断绝往来了么?” “虽断绝往来已有十载,但妾心中,始终无法释怀当年事。”苏阮抬起头仰视圣上,面上全是哀恳之色,“妾愿以徐国夫人……” “阿姐!”苏贵妃眼见不对,立刻开口打断了她,“你既说不出口,还是我来说吧。”又叫侍婢扶苏阮起身。 圣上目光在两姐妹脸上扫了个来回,让苏阮坐,问道:“怎么?二姨是突然发觉,自己旧情难忘了?” 他语气颇不以为然,苏贵妃却不受影响,笑道:“哪里是突然发觉?圣上上次说付彦之意难平,其实阿姐她何尝又意平过?只是她总觉着自己对不起人家,以为人家一直怨恨她,才躲得远远的罢了。” 圣上将信将疑,看着苏阮问:“是么?” 苏阮神色复杂,似惭愧,似伤怀,一双眼睛也泛了红,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但她并不哭,还强撑着说:“原就是我对不起他。” 声音轻而坚定,圣上瞬间心软:“罢了,岭南确实过于荒凉,要不改判灵州……” “灵州”二字一出,苏阮顿时急了,“求圣上开恩……我……” 圣上皱眉:“我这不是已经开恩了么?” 苏阮别无办法,只得一咬牙说:“我确实难忘旧情,哪里也不愿他去,只想他留在京城,求圣上开恩,为我和付彦之做媒!” 她说着起身,再次跪倒,深深拜了下去。 圣上显然没有想到,惊愕得半晌没有反应,苏贵妃心知此时不宜开口,便连呼吸都放轻了,等圣上表态。 “荒唐!” 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圣上终于出声斥道,“你……你……,”他指点着苏阮,却没说出什么来,干脆转头跟苏贵妃说,“你来说她!这什么荒唐念头!” 苏贵妃忙挽住圣上手臂,柔声劝道:“陛下息怒。”又对头还顶着竹席的苏阮说,“我早说不成吧?圣上虽然答应过,只要你愿意,就成全你跟付彦之……” 圣上立刻反驳:“我几时说过?” “你说过的呀!”苏贵妃一双闪亮明眸里,全是惊讶,“就在这清凉殿里,你说可惜了,若是二姐能回心转意,她和付彦之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记得清清楚楚呢!” 圣上:“……” 苏贵妃见他不说话了,又转向姐姐,“但此一时彼一时,付彦之已经免官……” 苏阮抬头道:“我不在乎。圣上要是觉得单免官罚他不够,妾愿以国夫人的诰命抵偿。” 苏贵妃拦了半天,还是没拦住她这句话,不由气恼:“什么话?他免官了,你也除诰命,你们俩成亲以后,餐风饮露去吗?” 苏阮低头不语。 圣上缓过劲来,冷哼一声:“行了,两姐妹在我面前做戏!” 苏贵妃连叫“冤枉”,“我可没有!我是真的替我姐姐不值!但你看,我也管不了她呀!” “还演!”圣上抬手点了点苏贵妃额头,“我是答应过。但你莫要忘了,我说的是,‘只要他们两个都肯’,婚姻大事,只二姨愿意可不行。” “那就把付彦之叫来问问呗。”苏贵妃答得飞快。 圣上又哼一声,带着她们姐妹去了前面甘露殿,让姐妹两个藏于屏风之后,再叫把付彦之押来,当面问他愿不愿意。 付彦之果然,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苏贵妃:???狼心狗肺! 苏阮:这是……肺腑之言呐o(╯□╰)o 付彦之:不不不!是言不由衷! (今天算早的,皮一下~ 第18章 何必 ... 圣上是这么说的:“付彦之,你此番犯上之罪,本无可恕,但徐国夫人愿与你成亲,替你作保,免于流放,你意下如何?” 苏阮与苏贵妃并排坐在里侧屏风之后,为了不把人影映到屏风上,内殿特意吹熄了灯烛,于是外面灯光照过来,便刚好可以将圣上和付彦之的侧影,投射得清清楚楚。 苏阮看到,圣上问完话后,付彦之微微抬起了头,似乎是想看圣上的神情。但圣上并没准他抬头,直视君上非人臣之礼,他很快止住,却并没有立即回答。 圣上也没催他,就那么静静坐着等待。 没人说话,大殿之中便安静得令人窒息,苏阮咬着嘴唇,在心里默默数数,数到三十二,付彦之终于开口。 “圣上恕臣无礼,您是说,徐国夫人么?” 感情等了这半天,他还没反应过来,苏阮紧绷的心弦松了松,却听圣上问:“怎么?你不相信?” “臣着实难以置信。” “为何?” “因为,她该知道,臣绝不可能答允。” 果然,苏阮无声苦笑,苏贵妃见状,忙握住她的手,给予安慰。 付彦之不愿意,本是圣上乐见的结果,事情正可到此为止,然而付彦之说的“她该知道”这四个字, 分卷阅读36 彷佛另有故事,又让圣上好奇起来。 “绝不可能?这话从何说起?徐国夫人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又是贵妃的亲姐姐,有国夫人的诰命,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了?” 苏贵妃气付彦之不识好歹,听见圣上这话颇为赞同,忍不住重重点头,却忘了她头上插着步摇,这么一动,步摇晃荡,发出一阵轻响,吓得她忙抬手攥住。 幸好屏风那边,付彦之已先开口说话:“圣上误会了,非是臣眼界高,实是……” 苏贵妃攥着步摇暗自庆幸,那边却忽又停了,而且从屏风上的影子看,似乎付彦之侧了侧头,她一时紧张地屏住呼吸。 “那就是另有缘故了。”圣上离屏风后的两姐妹更近,听见动静,就接过话来,不让付彦之分心,“我听她们姐妹的意思,再看你这番态度,莫非是,你还记恨当年她舍了你嫁张敏中?” 付彦之没有立即回答,苏阮不自觉攥紧拳头,心高高悬了起来。 “记恨谈不上,只是,芥蒂难消。” “我倒不知你是这样心胸狭窄之人。她家当年的情形,你当比我清楚,张敏中如何且不说,他父亲是张智,可是做过宰相的。” “臣心中芥蒂,非只因此一事。” “还有何事?” “徐国夫人自知。臣斗胆,烦请圣上转告徐国夫人,她今日之怜悯,于付彦之来说,无异于当年,她与张敏中‘厚赐’之辱。”付彦之说完,头低下去拜了拜,“臣宁死,也不愿结这门婚事。” 屏风之内,苏阮的心终于沉沉地落了下去,酝酿许久都被她强忍回去的眼泪,也一颗一颗的掉落下来。 苏贵妃又惊又怒,若不是见姐姐哭了,恨不得这就冲出去骂付彦之一顿。 她心疼地抽出绢帕,刚要帮姐姐拭泪,苏阮却抓着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就霍然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外间殿内灯火通明,苏阮乍然出去,双目被灯光一刺,有些许模糊,根本看不清拜倒在地的人。她便也不走近,只扶着屏风站定,清清楚楚地问:“谁怜悯你了?” 苏贵妃匆匆起身跟过来,有些担心地扶住她,并看向圣上,想寻求帮助。 圣上却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别出声,自己颇有兴味地看向仍维持叩头姿势的付彦之——他对苏阮突然冲出来,好像并不意外。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你就当我现在还你,不行吗?” 付彦之动了动,却没抬头看苏阮,只看着面前地面道:“不必。” 苏阮眼睛适应了光线,见他身上已无官袍,只穿一件家常月白袍,那样跪着显得格外清瘦,忍不住推开苏贵妃的手,向他走近两步,道:“我偏要还呢?” 她离得近了,清楚看到付彦之因这句话,肩膀线条绷紧,也不知他是何想法,正要再说两句,他开口了。 “何必呢?做个相见不识的陌路人,不好么?” 付彦之说着话,缓缓抬起头,看向苏阮。苏阮没料到他会抬头,眼泪已经不听话地落了下来,忙侧过身去,抬袖挡住。 两人对视虽只一瞬,付彦之却觉得自己似乎在她眼中,看到了心碎之意。他内心颇受撼动,忍不住望了她侧影片刻,才狠狠心转向圣上,叩首道:“臣告退。” 事已至此,苏阮也无话可说,便以袖掩面,想走回屏风里去。 却不料圣上重重叹了口气,竟说:“怎么闹得,像是朕在拆散一对有情人?罢了,既然你们郎有情妾有意,这个媒人,朕做就是了。” 苏阮惊愕地放下袖子,却见圣上毫无戏谑之色,竟像是认真的! “圣上说真的?”别人不敢问,同样震惊的苏贵妃,可不管那么多,指着付彦之说,“人家明明不乐意,你快放过他、让他去岭南吧!我阿姐想嫁什么样的郎君没有?好稀罕他么?” 圣上笑道:“你不稀罕,你姐姐稀罕。都别愣着了,时辰不早,朕也累了,都回去吧,尽快商量个婚期,禀报上来。” 苏阮呆若木鸡,付彦之呆若第二只木鸡。 一直在旁侍候的内侍监程思义,便走上前搀扶起付彦之来,“恭喜徐国夫人和郎君,某送你们出去。”说着示意宫女去扶苏阮。 于是两只木鸡就这么呆怔着被送出了宫。 宫城外已经宵禁,苏阮看到自家犊车才回过神,正要问苏耀卿走了没有,车帘一掀,兄长就从车里出来了。 “可出来了!怎么样?”苏耀卿看见付彦之跟在妹妹身后,两人神色都有些奇怪,但并不沉重,就问,“没事了吗?” “让他跟你说吧,我先回去了。”苏阮突然觉得疲惫万分,头也不回地扶着侍女的手上了车。 苏耀卿愣愣地看着车夫驾车远去,才想起来:“可我……是搭你车来的啊!” 宫门卫听见,忙找了匹马牵来,还要派人送鸿胪卿回去。 苏耀卿问了付彦之,也是骑马来的,就谢绝好意,只借马不借人,和付彦之一起骑马往回走。 路上付 分卷阅读37 彦之掐去开头,只把最后结果告诉了苏耀卿,“圣上为我和徐国夫人做媒,叫我们回去商量婚期。” “那就是不用流放了?”苏耀卿问。 “……您听清我说的是什么了吗?”付彦之实在没忍住,这事他都觉得不可思议极了,怎么苏耀卿态度这么平常? “听清了,婚事么。我早该想到这个主意,只要你和二娘成婚,圣上怎么都会网开一面的。” 付彦之一时心情十分复杂。 “你也别多想,换了旁人,二娘绝不肯的。”苏耀卿安慰了付彦之几句,送他到永乐坊,以宫中给的手令开了坊门,最后说道,“回去好好睡一觉,有甚事,明日再说。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付彦之下马,冲他深施一礼:“鸿胪卿厚意,彦之……” 苏耀卿打断他说:“眼看就是一家人了,客套什么?我先走了,明日午后,你来我府中再谈。”说着就拨转马头,回家去了。 付彦之心思恍惚的回到家中,家下仆从听说郎君不用流放,都喜动颜色,他却懒怠说话,洗了把脸就将人都赶出去,自己躺在竹席上发呆。 他有许多事想不通。 圣上开门见山就说,苏阮是为了给他作保、免于流放,才要与他成亲,明明不像是愿意成全的样子,为何最后他说的苏阮都已放弃,圣上却口风一变,硬要促成这桩婚事? 还有苏阮,她为何如此不计代价地搭救自己?流放并非死罪,也有拘役期限,只要熬够年头,回来时朝中有人照应,再谋官职也非难事——当然,前程是无法再和从前比的了。 可这些,值得她拿自己的终身来偿还吗? 付彦之不由记起她那个难掩伤心的眼神——难道她对自己,真的还有几分旧情? “嗤,怎么可能?”付彦之翻了个身,看向窗外树梢上挂着的缺月,“十年了,有多少情分耐得住光阴消磨?何况当年,是她先变心的……” 同一弯缺月照映下的亲仁坊中徐国夫人府,苏阮也正毫无睡意地望着月亮。 “圣上真的不是说笑么?” ——这是她回家以后,问的第四遍。 丽娘轻轻摇着扇子,给她扇风,第四遍答道:“君无戏言,不是还叫您和……商量婚期么?” 苏阮悻悻道:“定个三年以后的婚期行不行?” 丽娘失笑:“那得您和郎君商量。” “什么郎君?哪个郎君?”苏阮气冲冲地翻身坐起,“他说要和我做陌路人,谁要嫁给他!” 她回家以后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即冲进宫里跟圣上反悔,“明明我是去救他的,他还得让我求着他!你说有这样的道理吗?” 丽娘忙说:“确实是薛郎君没道理,等他来了,您好好教训他便是!”她这回记得加上姓了。 “他来?他来干嘛?你记得吩咐门房,他来了,不许他进门,叫他有事找我阿兄商议去!”苏阮愤愤地躺回去。 “好好好,奴婢记下了。”又劝慰主子,“不管怎样,您总算是没白进宫忙活一趟,能让薛郎君免于流放岭南,您心里至少也通畅了不是?” 这倒是真的。苏阮叹口气:“你说得对,我总算是把欠他的都还了,以后随他怎么样吧。不过这个林思裕……”拿她当借刀杀人的刀不算,还害得她今日在宫中失态,这笔账,她怎么也得找回来才是。 想着怎么才能让林思裕吃个大亏,苏阮终于把甘露殿那一番对答抛在脑后,渐渐沉入梦乡。 也许是白日事情太多,这一睡着,梦里也纷纷杂杂、光怪陆离,苏阮恍恍惚惚间,似乎回到洪州旧居,正觉怅惘,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她闻声回头,只见一个白衣少年含笑向她走来,少年样貌俊美,双手背在后头,对她说:“阿阮,你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她听见自己问。 “有东西给你。” 她就伸出右手,少年笑着将一样东西塞进她手里,苏阮接过来,正想拿到面前细看,那东西却在少年松手的同时,断成两截,啪地一声摔落在地。 苏阮一惊坐起,急喘不止,侍女们听见动静,进来服侍,苏阮这才回过神,发觉天已大亮。 “夫人做噩梦了么?”朱蕾倒了一盏水给她漱口。 苏阮点点头,却没多说,让侍女们伺候梳洗,然后没滋没味地吃完早饭。 刚撤下去,丽娘就来回报:“夫人,薛、付郎君来了。” “我不是说了,叫他去找阿兄么?” “付郎君说,他有话想和夫人说,夫人若是忙,他等一等也无妨。奴婢看他的架势,是要一直坐在门房里等的。” “那就让他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太晚了,皮不动了,睡了(~ o ~)~zZ 第19章 交待 ... 见苏阮还没消气,丽娘便没敢劝,让人往外面门房传了话,自己把这几日的家务回报了一遍。 分卷阅读38 r /> 苏阮有几日没在家里住,门房上又有人出了事,要处置的琐事本来就多,她还想顺势把府中人事梳理一遍,将偷懒耍滑不合用的发卖,自己另买人进来,于是又把府中管家连管事娘子全都叫来,将自己新立的规矩交代下去。 打发走管事们,苏阮长出口气,叫绿蕊烹水煎茶、朱蕾去切个甜瓜,正想舒舒服服歪一会儿,享受享受,丽娘又回来了。 “夫人,邵公公来了,说娘娘有话要交代您和……付郎君。” “请去厅中看茶。” 虽然结亲的主意,是邵屿出的,但邵屿并不知她跟付彦之的纠葛,怪不着人家。而且此人脑筋清楚、身有官职,苏阮很想和他打好关系,从他这儿多了解一些朝中事务,便忙着起身,叫人来给自己整理衣裙。 丽娘却没应声,还略有些尴尬地回道:“邵公公在门房遇见了付郎君,两人正聊着呢……”言下之意,只请邵公公吗? 苏阮:“……他怎么还没走?” 丽娘笑了笑,没言语。 苏阮皱眉寻思片刻,道:“一起请吧,估计是来交代婚事的。” 丽娘这才应声告退,苏阮心情不太爽快,整理好衣裙,要走了,又不放心,回头去照镜子。 这一照,才想起自己早上起来偷懒,没画眉,也没傅粉,更不曾涂胭脂。苏阮忙重新洗了脸上妆,上完妆,又感觉衬得头上发饰太简单,另换了发簪。 换好发簪,苏阮终于从镜子前起身,可刚走了两步,她又觉得:“是不是该换条裙子?” 朱蕾绿蕊没忍住,都笑了出来,苏阮有点羞恼,“笑什么?这叫输人不输阵!” 丽娘匆匆进来,正好听见这句,忙哄劝道:“我们夫人稍一打扮,就美极了,怎么会输阵?快走吧,恐怕邵公公等急了。” 苏阮这才罢了,扶着丽娘的手出门,到前厅时,里面坐着的两个人,远远看见她进院,都站起来相迎。 付彦之还穿着昨日那件月白长袍,在厅中长身而立的样子,很像苏阮梦中的少年。她脚步不由缓了缓。 不过走得再慢,也没多远距离,苏阮收拾心情,嘴边挂上一抹笑容,进得厅中,先看向邵屿:“邵公公久等了。” “哪里,下官正暗自庆幸,在您这儿偷了片刻安逸呢!”邵屿也面上带笑,神色十分轻松。 苏阮忙请他坐,又吩咐人送上新鲜瓜果,看向付彦之时,只淡淡点个头,说:“你也坐吧。” 三人分宾主坐下,邵屿先笑道:“圣上已经下令,免了郎君流放之刑,但免官改不了。娘娘的意思,正好让郎君休养几个月,顺便操办婚事,过了今年,什么都好说。” 付彦之欠身道:“多谢贵妃娘娘,有劳邵公公。” “这事儿谢不着娘娘,郎君要谢,还是得谢徐国夫人。”邵屿笑眯眯地看向苏阮。 “谢我什么?人家没准心里怪我多管闲事呢!”昨晚甘露殿内的事,瞒不过邵屿,苏阮也没想瞒,就直接说了,“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 邵屿看付彦之低头不语,知道这两人还没单独说上话,就笑道:“是下官多嘴了。娘娘说,圣上的意思,让郎君就近找个吉日提亲,圣上虽不能亲为媒人,但会请楚王殿下代为前去。还有,最好一月之内下聘,婚期慢慢斟酌无妨。” 这是要尽早把名分敲定,免得节外生枝了。看来圣上是真心想促成他们的婚事,还特意请楚王来帮忙提亲——楚王是圣上唯一还在世的兄弟,颇受荣宠——有这位坐镇,圣上对这门婚事的态度,也就不问自明了。 苏阮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一时不想答话,却听付彦之答应下来:“稍后我便去拜访鸿胪卿,商议此事。” “令堂尚未到京,郎君不请付常侍出面吗?” 付彦之叔祖父付嗣忠,以从三品左散骑常侍知集贤院事,平常称呼起来,便都叫他付常侍。 邵屿这么说了,显然圣上和贵妃都有此意,付彦之便道:“我还没来得及将此事禀告长辈,不过家叔祖有言在先,婚事由我自己做主,待我与鸿胪卿商议妥当,再去禀报也不迟。” 邵屿便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一个亲王加一个从三品高官,总算稍稍弥补了付彦之自己无官无品的窘境。 这事说完,瓜果送上来,苏阮屏退下人,趁空儿问:“林相知道此事了?” “林相是什么人?”邵屿笑得意味深长,“昨晚夫人和郎君一出宫门,想必他就已经收到消息了。” “怎么?林相昨夜不曾回家?” 城中宵禁,要是林思裕回了府中,坊门关闭,想得知宫中消息,可没那么容易。 邵屿点点头:“郎君抗命之后,林相立即举荐了钟无忌接任中书舍人,几位舍人忙活一夜,今早终于写出能令林相满意的诏令。” 苏阮忍不住看了付彦之一眼,却见他面无表情,像是根本不关心此事一样。 付彦之察觉到苏阮的目光,微微侧头, 分卷阅读39 两人目光一撞,苏阮立即收回视线,问邵屿:“那……圣上下令了么?” “下官出宫之时,还没有。娘娘特意嘱咐,叫两位夫人近日别进宫去了,乱得很,不如在家里躲躲清净。” “我知道了,烦你回去转告娘娘,不用挂记我和大姐,多保重自身。” 邵屿答应下来,顺势告辞,苏阮没有留他,但要亲自相送。 付彦之本来想一同送客,苏阮却说:“你留一留。”他反应过来,苏阮大概是有什么话,想单独和邵屿说,便留在厅中等候。 苏阮送邵屿到垂花门处,才停步道谢:“昨日多亏公公的计谋,我令人备了份薄礼,一会儿送去公公宅邸。” “夫人太客气了,都是下官应该的。您是娘娘亲姐姐,又明白事理,事事替娘娘着想,下官能为夫人效力,是下官之幸。再者,上次偶人之事,下官也有疏失,早想弥补一二。” 听他言语恳切,苏阮便试探着说:“这哪里能怪你?以有心算无心罢了。” 邵屿哼一声:“是啊。这样也好,是人是鬼,一下就看出来了。” 果然他也对林思裕不满!苏阮赞同道:“邵公公言之有理,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就这么把那脏东西送到我们姐妹面前来,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公公可有计策教我?” “夫人别急,他正在浪头上呢,咱们等他落下来再说。” “不能把他压下来么?”苏阮可等不及林思裕自己落。 邵屿就笑了,“夫人真是女中豪杰。倒也不是不行,不过还是得等机会。” “比如?” “太子虽废,东宫却不可无主,”邵屿说到这里,压低声音,“下官听说,林相中意颍王。” “颍王?他不是才十岁?”林思裕怎么想的,要拥立圣上最小的儿子? 邵屿低声道:“但圣上近来,最喜颍王,还几次把他接到清凉殿来,让娘娘亲近。” 苏阮惊讶:“难道圣上想让娘娘抚养颍王?颍王生母不是还在么?” “是啊,所以娘娘不怎么乐意亲近颍王。不过娘娘是什么意思,外面并不知道。” 苏阮若有所思:“他这是又想一箭双雕啊……” 林思裕肯定以为拥立颍王,既讨好圣上,也能拉拢苏家,还在储君那里博了个拥立之功,打得一手好算盘。 “夫人放心,他得不着这雕。” 邵屿语气非常肯定,苏阮好奇:“为何?难道圣上心中已经选定储君?” 邵屿笑着摇头:“他越拥立哪个,圣上越不会立哪个。”说完这句,他抬头看看天色,“夫人放宽心吧,时候不早,下官得回去了。” 苏阮还没想明白,却也知道不合适再细问,忙请邵屿出门,目送他离去。 她心里一直在琢磨邵屿最后一句话,送完客就习惯性的往后面起居之地走,身边服侍的朱蕾看着不对,忙提醒道:“夫人,付家郎君还在厅中呢。” “……” 苏阮皱着个眉绕回前厅,见付彦之站在窗边等着,就让侍女都留在外面,自己进去,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不情愿,放心,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把当年欠你的,都还你罢了。” 付彦之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欠我的?”他低低重复,“我不太明白,还请夫人明示。” 苏阮难以置信:“你昨日在圣上面前都说了,还装什么傻?非要我痛陈己过、负荆请罪吗?” 付彦之收回目光,看向窗外,苦笑道:“果然是你给他的。” 苏阮面色一白。 两人各自沉默片刻,付彦之才又说:“你还清了。旧日恩怨,至此一笔勾销。” 苏阮连徐国夫人的诰命都押上,为的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然而这一刻,他真的当面说了,苏阮却觉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失落、怅然、委屈……齐齐涌上,令她无话可答之余,还不期然地想起苏贵妃那句话。 “他要真这么说了,你会高兴?” “……我宁可大家一起耿耿于怀。”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好啊~~~(我估计你们大都是早上才看到的…… PS:古代官员的官职,不像我们现在这么固定,什么官就管什么事,常常有挂着几品官去管别的事的,一般这种时候,挂的官职只是定品和俸禄,后面知某某事,才是实际管辖范围。 比如吏部侍郎知政事或同平章事,就是宰相;文中提到的付嗣忠,左散骑常侍,是品官,原职掌供奉讽谏,后面加知集贤院事,主修国史,就是让他管修史去了 第20章 往事 ... 付彦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树荫遍地,感觉心中从所未有的平静——恩怨两清,好似多年重担一朝放下,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他等了一会儿,苏阮始终没出声,就问起下一个问题:“圣上……是临时改的主意吧?” 苏阮刚收拾好心情,听见这一问,愣了愣:“应 分卷阅读40 该是吧。” 付彦之转回身,“邵公公没说圣上为何改主意么?” “没有。”苏阮摇摇头,“我也没问,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反悔不成?” 都已经这样了?付彦之皱了皱眉,“圣上不会轻易改主意。个中缘由,还是早些弄清楚为好。” 这倒也是,圣上一开始连斥她的主意荒唐,召见付彦之后,说话也不像有成全之意,怎么到后来她和付彦之都谈崩了,圣上反而改了主意,还催他们尽快定亲? “下次我问问吧。”苏阮看一眼天色,“定亲的事,你和我阿兄商量即可,我还有事,就不招待你了。” 她态度极冷淡,付彦之有些意外,略一琢磨,解释道:“昨日当着圣上,有些话,其实并非……” “并非什么?并非你本意么?”苏阮打断他。 付彦之点了下头。 “哪一句?”苏阮问。 付彦之:“……” “‘芥蒂难消’,是真的吧?‘做个相见不识的陌路人’,也是你心里话吧?” 付彦之没有否认,苏阮就笑起来:“其实你说得挺好的,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们能做到相见不识。可惜,如今我们大概只能做貌合神离的陌路夫妻了。所以,你们商量婚期的时候,记得尽量选个远一点的日子。”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再给付彦之开口的机会。 主人心绪不佳,身边服侍的人难免小心翼翼,因此苏铃尽管事先什么都不知道,还是一进妹妹屋子,就发现了不对劲。 “怎么了?板着个脸,看把这些孩子吓的!”苏铃坐下就笑问道。 苏阮叹口气:“阿姐,我要定亲了。” 苏铃:“啊?你要什么?” “定亲。” “定亲?和谁?” “……付彦之。”苏阮不情不愿道。 苏铃拍拍胸口,“吓我一跳,你这脸色说定亲,我还以为定了哪个土埋到脖子的!付彦之不是挺好么?不对,我才几个时辰不见你,怎么就要定亲了?” 苏阮就把整件事跟姐姐说了一遍,“现在想反悔也不成了,我原本还想着,先定亲,拖着不成亲就是了,过得一两年再悄悄解除婚约,哪想到圣上竟让楚王出面做媒……” 苏铃从一开始的惊讶、愕然,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自作自受,哈哈哈哈,活该,哈哈哈,你真是活该!” “……”苏阮向后一倒,靠在隐囊上,以袖掩面,不肯再说话了。 苏铃拍手笑了半天,才擦着笑出来的眼泪说:“好啦,别摆脸色了,怎么说,也是你自己选的。付彦之呢,也算知根知底,眼下虽丢了官,但圣上既然促成了你们,显然还是要用他的,以后还怕没有位列公卿的一天?” 苏阮还是不说话。 “不过这人确实有些不识好歹,什么时候他来,你叫我,我来教训他。” “刚走,你现在去我阿兄那里,没准能见到。” “是吗?他这就去找你阿兄了?商量定亲吗?”苏铃盘算起来,“他之前不过是五品官,俸禄微薄,薛家估计也帮不上他,这聘礼可别闹得太难看。” 苏阮根本没想到这事,闻言不甚在意道:“无所谓,又不缺这个。” “你是不缺,我怕外人看着不像。得提醒你阿兄一声……还是我去一趟吧!” 苏铃说着就起身要走,苏阮吓一跳,忙站起来拦住:“阿姐急什么?今日谈也是谈提亲,提亲有只雁就行了,下聘等等再说也不迟。” 苏铃一拍额头:“我给忘了,还得先提亲。行吧,等你阿兄跟他们商议完,咱们再说后面的事。不过,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说,你们俩当年到底怎么回事?你肯豁出去救他,难道只因为少年时那点情谊?” 苏阮:“……要不你去找阿兄吧?” 苏铃抬手点了妹妹额头一记,“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早晚要做我妹夫,你不把话说清楚,我都不知怎么看待这个妹夫。” “本来也不用理他,反正人家不情不愿。我都想好了,最后真拖不过去,非得成亲,那就各过各的日子,我是不打算嫁过去的,婚后还住在这府里。” “这还用说?婚后肯定他随着你住嘛!你不是说薛家也上京了么?他那小宅子,能住下薛家人就不错了。不过你也别赌气说什么各过各的这种话,要阿娘还在,听见这话,看不教训你!” “哎呀,阿姐你不知道。”苏阮满心烦恼,确实想找个人聊聊,就把付彦之昨天具体怎么说的,还有方才旧怨一笔勾销的话告诉了苏铃。 “我来理一理,你觉得你对不起他,是为什么?” 苏阮皱眉坐下,似乎不太想说,苏铃就猜测:“因为你嫁了张敏中?我记得当年张家到了洪州,舅舅宴请他们,张敏中对你一见倾心,两家很快就说定了亲事,这其中并没有付彦之什么事啊?你不知道,舅母本来想将六娘嫁进张家的,为了这事,好一通生闷气呢!” 分卷阅读41 /> “后来她一定庆幸了吧?”苏阮淡淡一笑,“那时阿翁刚罢相,改任江南按察使,他在朝中仍颇有声望,大家都以为不久即能返京,重进政事堂,所以不只洪州,整个江南道都贴了上去。” 苏阮的舅舅也不例外。他那时任洪州刺史已有八年,很想更进一步,便着意与刚罢相的张智往来。张敏中是张智幼子,也是张家唯一还没婚配的儿郎,江南道的官宦人家,没有不想把女儿嫁给他的。 不过苏家例外——倒不是她家清高,实是家世差距太过悬殊。 苏阮的父亲苏知信,年轻时进京考明经科,一举得中,却因几次考不过吏部试,选不上官,最后只能投奔升任洪州刺史的舅兄,在其手下做个从八品参军。 苏知信自视甚高,常觉自己怀才不遇,做这么个小官,就有些不甘不愿,时日长了,苏阮舅舅看在眼里,对这个妹婿十分失望,便也不怎么管他了。 所以苏家虽然听说有个做过宰相的大官来了洪州,却并不觉得和自家有什么关系,更没想到相府公子会对苏阮一见倾心,还主动求娶。 “我说了你可别笑我……”苏阮自己拿起扇子胡乱挥了几下,在得到姐姐连番保证后,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跟张家扯上关系,那时又同他十分谈得来,阿娘和薛伯母也心照不宣的,便以为……” 苏铃静静听着,没有插嘴。 “其实那天从舅舅家回来,我还见了他一面,就在后门处,他送了我一支亲手做的竹箫,说是生辰礼,”苏阮脸上现出一抹飘忽又惨淡的笑,“那时离我生日,还有两个月呢!” 彼时满心欢喜的少女,完全想不到,一天后会发生什么。 “阿姐方才说舅母还生过闷气?那我真是不知道,毕竟当日从中说和、做了媒人的,就是她。” 苏铃笑道:“张夫人找到舅母头上,她还能拒绝不成?再说了,是你总比是外人强,而且舅舅也高兴,觉得你嫁到张家,阿娘的日子总算也有个盼头。” 苏阮一叹:“是啊。大家都觉得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个个欢喜不已。” 也只有阿娘问过她,愿不愿意。她怎么说得出不愿意呢?父亲半生失意,已开始酗酒度日,并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母亲体弱,却要强撑着操持一家大小吃饭穿衣,省吃俭用地供独子就读书院。 “自家事,自家知道。”苏铃握住妹妹的手,“咱们实是别无选择。那年你阿兄已经二十岁了,明明定了亲,崔家却一直拖着不肯叫你嫂嫂嫁过来,若非你和张敏中定亲,恐怕他们最终是要悔婚的。” 苏阮点点头:“所以我抱着阿娘哭了一场,就答应了。” 那边答应了张家的求亲,这边她却始终不知该如何跟付彦之——也就是当时的薛彦交代,直到他自己找上门。 苏铃听了她拒绝薛彦的经过,叹息道:“情势如此,这也怪不得你,谁让他家无权无势呢?” “但我到底还是为了权势富贵,背弃了他,也背弃了自己的心。”苏阮屈起双腿,将脸埋在膝头,“易地以处,如果他做了同样的事,背弃我而去娶一个高门贵女,我怎么都不会原谅他的。” “那怎么相同?他是男儿,好男儿就当自己建功立业!我们姐妹,要不是困于女儿身,这些年哪用吃这些苦、遭这些罪?早自己出去闯荡了!” 苏铃这话说得豪气干云,苏阮都被逗笑了,“这倒也是。不过,事情并没到此为止,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张敏中急着求他娘来向我提亲,是因为他那日偷偷跟着我,到了我们家,还亲眼看到我与薛彦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早了一丶丶 晚安~ 第21章 议定 ... 付彦之跟苏耀卿谈完,从他家出来,就直接去了付府,求见叔祖父付嗣忠。 付嗣忠已经知道了这个不省心的侄孙,从抗命被免官、发配岭南,到与徐国夫人联姻、得以免除流放的一系列遭遇。 所以见到付彦之的时候,老人的神色颇为一言难尽。 “说吧,什么事?” 付嗣忠盯着付彦之看了一会儿,先开口问。 付彦之自己倒挺坦荡,“您都听说了吧?圣上为孙儿和徐国夫人做媒……” “嗯,听说了。是要我去提亲么?” “是。”付彦之把圣上的交代转述了一遍,“孙儿和鸿胪卿商议过了,二十八那日提亲,下月二十六日下聘,婚期再议。” 付嗣忠点点头:“既是圣上的意思,那便这么办吧。”说完,老人叹口气,“你来之前,我刚收到消息,废太子的诏命已下,虽仍是以谋逆废黜,但只废为庶人,幽禁内苑。” “孙儿听鸿胪卿说了。”付彦之停了停,又问,“宋公打算几时启程?” “他明日就走,家眷押后再行。事已至此,多留无益。” 祖孙两个谈了一番京中局势,付嗣忠最后道:“你暂且赋闲也好,闭门多读书, 分卷阅读42 少与人应酬。至于婚事,既是迎娶徐国夫人,聘礼恐怕少了不合适,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让人去办。” 付彦之忙说:“孙儿自有积蓄……” “你有多少积蓄,我还不知么?两家联姻,原非你一人之事,你也不用觉着过意不去,为这门亲事出力,想必族中乐意得很。” 付彦之知道族中乐意,问题是他不乐意! “若要族中出力,就更不必了。不瞒叔祖父,虽然这门亲事已经说定,但婚后如何还很难说。” “这是何意?”付嗣忠蹙起眉来。 “叔祖父以为,苏家会和付家走一条路么?”付彦之一点也不想接受族里的资助,因此话说得也很直接,“孙儿怕,族里想要的,并不能从苏家得到。” 付嗣忠目光沉沉盯了侄孙半晌,反问:“你以为族里会想从中得到什么呢?”不待付彦之回答,他接着又说,“除了保你仕途顺遂,你以为我还会想从苏家得到什么?” 这话就有些重了,付彦之忙施礼认错:“是孙儿说错话了,但孙儿并非此意……” 付嗣忠摇摇头:“你想什么,以为我真的不知?你感念薛氏恩德,这无可厚非,但你莫要忘了,你是付家子孙,身上永远流着属于付氏族人的血!” 话说到这个份上,付彦之不好再辩解,只有认错而已。 付嗣忠看着这个子孙辈中最出色的侄孙,有心再说几句,又顾虑他刚被贬斥,可能心绪烦乱,便点到为止,说:“行了,你先回去吧,楚王那里,等我约好了,再带你去拜见。” 虽有圣上旨意,提亲之前,他们怎么也得去拜访一下楚王,表示谢意,顺便谈一谈细节。 付彦之答应一声,告退出去,回了自己住处。 他到家擦了汗换了衣裳,正准备写一封信,给可能已经在赴京路上的父母,宋敞就来了。 “还好徐国夫人念旧情!”他一进门看到付彦之就说,“不然你恐怕比我们还早走一步呢!” “……什么早走一步?”付彦之又好气又好笑,“你说的这什么话?” 宋敞一拍嘴巴:“哎呀,不是那个意思!你明白就行了。总之,不用流放就好!” 付彦之让他进去坐,然后问道:“你要和宋公一同启程么?” “我走不了,身上这不还有监察御史的职吗?我还打算再恶心林思裕几天,等他实在烦了,赶我走再说。” 这个人,虽然嘴欠又爱跳脚,但好在乐观,天大难事到了他这里,都能洒脱以对——这一点,付彦之真是又欣赏又羡慕。 便笑道:“那你可悠着点,最好能撑到一个月。” 宋敞:“怎么?一个月内有好事?你们定了日子了?” “嗯,下月二十六下聘。” “这么快?” “是圣上的意思。大概是让我们尽早定下婚事,免得林相多嘴。” 宋敞点点头:“也好。”又伸手捶了付彦之肩膀一记,“恭喜啊,你这也算夙愿得偿吧?” 付彦之斜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行,我就为了你先忍一忍。”宋敞说完,略一犹豫,又说,“如今看来,厌胜一案显然与苏家无关,他们也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我今早听说消息以后,把这案子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你猜罪魁祸首是谁?” “这还用猜吗?” “我说的不是林思裕,他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那还有谁?” 宋敞伸出食指,指向自己鼻尖:“我。” 付彦之嗤笑一声:“你?” “就是我!不信你把事情一步一步倒回去看,案发起因是什么?是贵妃派人到徐国夫人府收画像,给徐国夫人选夫,要没有这一茬,偶人可没那么容易送到徐国夫人面前。” 付彦之觉得宋敞要开始瞎掰,就拉过凭几,斜倚上去,听他继续说。 “贵妃为何要这么做呢?因为大家听说徐国夫人有意再婚,所以都涌去徐国夫人府自荐。那么徐国夫人有意再婚的消息,又是怎么传出去的?” 宋敞叹了口气,“我其实早就知道了,但没敢跟你说,这事儿是钱五和蒋七说出去的。” 付彦之恍然。钱五就是那日去千秋观,躲在树荫下想看苏阮的那个,蒋七也是当日另一位同伴,他们亲眼看见苏阮与人约在千秋观相见,又识得赵培刚,过后跟千秋观的人一打听,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所以你说,我是不是罪魁祸首?”宋敞最后说道。 付彦之一本正经地点头:“你确实是。” 宋敞:“……” “现在知道做事欠考虑、只想看热闹的后果了吧?”付彦之借机教训他,“你当初怎么想的,还把他们也约过去了?” “……”宋敞憋了一会儿,勉强解释,“就……人多热闹嘛,习惯了。” 付彦之无语。 宋敞不是那种自怨自艾的人,他把这事说完,什么罪魁祸首的就丢到脑后 分卷阅读43 了,见付彦之这样,又逗他:“不过你也算因祸得福,我真没想到徐国夫人这么豁出去搭救你,你可得好好报答人家这番情意。” 付彦之却淡淡说道:“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那是哪样?”宋敞追问。 “总之不是你说的这样。” 宋敞不信:“我说的有错吗?人家好好一个国夫人,贵妃亲姐姐,找什么样的郎君找不到?连婚姻都搭上,只为了救你这个顶撞圣上的犯官,说她对你没情意,谁信?” 付彦之不想跟外人说他和苏阮的过往,便道:“算了,你就这么想吧。” “……什么叫我就这么想?我……” “你少罗嗦几句吧!”付彦之打断好友,“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她能这么做,我自不会无动于衷,且婚事都定了,难道不想着好,还纠结那些往事么?” 宋敞满意,拍掌笑道:“就是这个意思!” 徐国夫人府里,苏耀卿夫妇和苏铃,也为了同一个意思,在同心协力地劝苏阮。 “他都说了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你还烦恼什么?从头开始就是了!” “哪那么容易从头开始?”苏阮看了大姐一眼,“再说他也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苏耀卿插嘴:“我觉得是。” 苏铃立刻道:“你看,不止我这么说吧?大郎,你们除了定日子,还谈了什么?都跟二娘说说。” 苏耀卿:“还说了废太子……” “谁问你这个了?”苏铃嗔道,“说他们俩的事呢!” 苏阮忙打断:“圣上下诏了吗?” 苏耀卿点头:“明日就去祭告太庙。” “那废太子怎么处置的?” “幽禁。林相私下和我说,过得一两年,大概会流放出去。” “他和你说这个干嘛?”苏阮问。 “不知道。我也没应声。子美说,林相应是以为,我们会急于看到废太子的下场,特意向我示好的。” 苏铃一笑:“瞧瞧,这还没进门,就给你阿兄当起智囊来了,还说人家不是这意思。” 苏阮扶额,却听苏耀卿道:“子美还叫我继续装聋作哑,说过得几次,林相就不会再来烦我了。” “这不好吧?”苏铃笑意收敛,“咱们和林相又没仇,何必如此?” “不,子美说,林相好不容易挤走宋相,一人独大,是绝不想再看到有人来威胁他权位的。我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管,才是林相乐于看到的。” “这林相这么霸道么?”苏铃有点不满,“他当的也是朝廷的官,我们还要看他脸色不成?” 苏阮看向兄长:“他一定还给你出了别的主意吧?” 苏耀卿笑着点点头:“你们还记得学堂兄么?就是当年和阿爹一起从京城来洪州的那个!” 苏铃隐约有些印象:“你是说,在咱们家住了几年,后来又进京的那个?好像是哪个堂伯家里的吧?” “对。子美和我说,学堂兄已在沧州刺史治下做了四年县令,颇有政绩,也是时候调入京中了。” 苏铃笑眯眯看向苏阮:“人家这么不遗余力地为我们苏家打算,你还不信吗?” 苏阮:“……”由⑤徜⑦徉②在⑦书海⑧里整②理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开始努力存稿,为了入V三更 第22章 抱怨 ... 苏阮没法反驳,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想起,苏家还有这么一位靠谱的同族。 “他怎么会记得学堂兄?”苏阮很奇怪,“我记得学堂兄决心再来京城试一试的时候,我才十二三岁吧?那时薛家到洪州有一年吗?” 付彦之继父薛湜是经人引荐,后来才到苏阮舅舅手下做官的。苏阮真正跟付彦之熟悉、常来常往,也是在十二三岁的时候,算起来,他应该没怎么跟堂兄苏耀学见过才对。 “有一年了。今天我们谈起来,子美说他是十三岁到的洪州,学堂兄那时不是在州学教算学么?子美入学的时候,学堂兄还没走,他们有一些来往的。” 苏耀卿这么一说,苏阮也想起来了。 苏耀学父母早亡,自己却有向学之心,便到京城投奔苏阮大伯。苏阮大伯连同父异母的弟弟都不理会,又怎么肯照拂一个前途未知的堂侄?便欺他年少,拿他当下人般使唤。 苏阮父亲苏知信进京后,看不过去说了几句公道话,她大伯恼羞成怒,干脆把苏耀学赶出了家门。苏知信自己仕途都没着落,倒肯负责,不但把苏耀学留在身边,最后还带他去了洪州。 苏阮母亲裴氏也厚道,怜惜苏耀学无父无母,便和兄长说了,让他跟苏耀卿一起到刺史府中就读——裴家子弟当然不会去州学那等地方读书,自是另请了饱学之士做西席的。 苏耀学肯上进,几年后,因为学问还比较扎实,苏阮舅舅就把他安排进了州学,做算学助教,有一份薪俸,也给苏家减轻 分卷阅读44 压力。 “只那么一点儿来往,都能记到现在,还是对我们家上心啊。”苏铃轻摇纨扇,笑嘻嘻说道。 苏阮装没听见,“原来学堂兄在做县令,那娘娘受封,我们一家进京,他也该听说了才对?没给阿兄写信吗?” 苏耀卿神色尴尬:“先前蜀州老家来了许多信,你说不用理,我就跟门客说,凡是族人来的信,都不用给我看了……不过方才子美也提醒了我,我已经叫他们找了,他们都有留存。” 苏铃听说,顺口问:“圣上派去修茔墓的人,也快回来了吧?” 苏贵妃初春正式册封后,圣上推恩苏家,除了追封苏知信为郑国公、裴氏为郑国夫人,还在京给苏贵妃父祖立了家庙,并遣人前往蜀州,以国公规格重修茔墓。 “没有那么快。圣上叫我明年春带着孩子们回去,待墓地修建完毕,好主持大祭。”苏耀卿道。 苏铃和苏阮都是出嫁女,祭祀苏氏祖先,她们不参与,也就问一句罢了。 苏阮又把话题拉回到苏耀学身上,“明年春就太晚了。你抽空回禀圣上,先把学堂兄和我们家的情分讲一讲,然后说我在京出嫁,没什么亲眷,想把学堂兄一家接进京来,帮忙操持婚事。” “让他说,不如让娘娘说。”苏铃不太信任兄弟。 嫂嫂崔氏还在呢,苏阮就说:“娘娘一向不管外面的事,学堂兄是朝廷官员,正该阿兄去提。而且我听娘娘说,圣上很喜欢阿兄温厚不多话的脾气,此不过小事,圣上绝不会驳回。” 苏铃想说“他哪是不多话,他是不会说话”,但看二妹瞄了一眼崔氏,她也就没说出口。这个弟妹不声不响的,心里却有主意,苏铃自己丈夫靠不住,几个孩子的婚事还想兄弟帮忙操持,万一到时崔氏从中作梗,就得不偿失了。 她另提起下聘的事,“聘礼多少,商议了吗?付彦之在京做官,品级也不高,应没多少积蓄吧?” “这个还没谈,等合完八字再说也不晚。”苏耀卿先答道。 一直沉默的崔氏突然接话说:“来之前,妾还与郎君说呢,咱们家虽不在意聘礼多少,却怕外人议论,伤了新女婿的颜面,不如先悄悄送些钱帛过去。郎君不同意,说人家付氏也有宗族,咱们主动开这个口,倒显得咱们看重虚名。” 苏铃向天翻了个白眼,苏阮忙抢在她前头说:“阿兄说得很是!聘礼本就该在他们能力之内才好,若过于奢靡,反而惹人议论。且,人人都知道他刚罢官,更应韬晦行事。” 苏耀卿觉得此话颇为有理,暗暗记下来,等到付彦之登门提亲那日,正事办完,媒人和男方长辈告辞离去,就找了个机会,悄悄和他说了。 付彦之听完,笑了一笑,说:“我亦是此意。不过,我叔祖父不肯丢付家颜面,已将此事揽过去了,我多说两句,他就以为我是撇清和付家的关系,更亲近薛家,我也只好任由他去。” 苏耀卿拍拍他肩膀:“你就当是长者之赐吧。” 两人简单聊了两句,眼看楚王和付嗣忠的车驾已经行至坊门附近,付彦之才与苏耀卿作别,翻身上马,跟着返回付府。 苏耀卿回去和苏阮姐妹说了付彦之的话,聘礼一事就此揭过,不必再议。 但苏阮还有别的事,“你和他说了,婚后我要住在我自己府里么?” “呃……今日没来得及。”苏耀卿答完,停了停,又说,“这事你还是自己和他说吧,反正是你们两个的事。” “未婚夫妻该当避嫌。”苏阮自有道理等着兄长。 苏铃立即拆台:“嗤!又不是初婚,你两个也熟得不能再熟,还避什么嫌?” 苏阮:“……” 苏耀卿第一次这么赞同长姐:“就是嘛!婚后住哪里,怎么也不该我这个舅兄管,我只管你从这里出嫁,后面的你们自己谈。” 苏家家庙就在苏耀卿府里,苏阮肯定是要从这里发嫁的。 她反驳不了兄姐,憋了一会儿,才说:“行,我自己说。但是婚期,你可得听我的,定个远点的日子,最好等到明年,你从蜀州老家回来以后。” “等明年?都老大不小了,等什么明年?”苏铃先把苏阮挡了回去,“趁早年底把婚事办了,明年也好给我生个外甥抱!” “阿姐!”苏阮拉了苏铃一把。 苏耀卿少有地接话快,“最远也就年底,我方才已经答应付常侍了。” “你答应什么了?”苏阮眼睛一瞪,“我不是跟你说过……” “如今还不到六月,年底已经不算近了。再说付常侍那么大年纪,拉着我的手,和我说子美父亲早逝,只有他一个儿子,他眼看就到而立,膝下犹空,确实耽搁不得了。我能怎么说?” 苏阮双拳难敌四手,说不过兄姐,只能等到苏贵妃召她入宫时,和妹妹抱怨。 “好像什么事情到了大姐那里,就都不算个事、都是我矫情!我明明把前因后果和她说清楚了!” 苏贵妃慵懒地倚在坐榻靠背上,听二姐 分卷阅读45 抱怨完,转头吩咐:“去弄个冰碗给徐国夫人消火。”然后才跟苏阮说,“这事到大姐那里,还真不是什么事,她一向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你莫非忘了?” 苏阮听着话音不对,往小妹脸上仔细瞧了瞧,果然见她面有嘲讽之色,就问:“怎么?” “她昨日自己进宫来了。”苏贵妃秀眉微蹙,“正好颍王过来玩,她看见了,就背了人和我说,旁人的孩子哪里养得熟?还是得自己生。” “……” 这话说得轻巧,圣上已年过五旬,宫中在苏贵妃进宫前,就有几年没有孩子出生了,哪是苏贵妃想生就能生的?再一个,这话有别人说的,也没有苏铃说的,她是苏贵妃亲姐姐,也不怕这话扎妹妹的心? 苏贵妃看二姐也跟着皱眉,自己反而笑了,“要只这样,也还罢了,我反正不喜欢孩子。可她呢,在我面前一个样,等圣上来了,又一个样!你不知道她夸颍王夸的,彷佛她亲儿子一样!还跟圣上大谈特谈儿女经,说到她家珍娘,竟然哭了起来!” 珍娘是苏铃长女,去年初就出嫁了,自是不能跟着她们进京。那孩子出嫁时,苏贵妃还没进宫,裴家自她们舅舅去世后,也不如以往,结亲的人家便只寻常。 “大姐是看珍娘夫家不顺眼了吧?”苏阮叹一口气。 “岂止啊!说珍娘来信哭诉夫家待她不好,求圣上做主,要把珍娘接进京来。你说可不可笑?这么丁点儿的事,裴家都能办了,用得着求圣上?” 苏贵妃越说越气,声音也大起来,“而且她事先提都没跟我提一句,拿我当什么了?” 苏阮忙起身到她身边,伸手轻轻拍抚苏贵妃后背,想劝两句,一时竟不知怎么劝,因为大姐也从没和自己提过珍娘的事。 苏贵妃缓过这口气,又冷笑:“有句话,我说了,恐怕阿姐你不信,但她都这么做了,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你道她为何力劝你早日完婚?还真以为是为了你好么?” 苏阮心中一跳,目光与苏贵妃碰在一处,听她续道:“不,她只是嫉妒你。圣上不肯多瞧她一眼,却对你青睐有加,她一定早就嫉妒得不得了了!” 第23章 亲疏 ... 苏阮进宫的时候带着半腔烦恼,出宫回家时,那烦恼滚了一圈,胀大一倍,成了满腔烦恼。 她们三姐妹之间,确实存在不为外人所知的远近亲疏,这其中缘由,主要还是年龄差距。 大姐苏铃比小妹苏筝大了十四岁,苏筝还不会说话不会走,苏铃就已经出嫁,两人几乎没有相处过,自是很难亲密起来。 至于苏阮,她与苏铃之间隔着个苏耀卿,年龄差有七岁之多,也很难玩到一起。尤其苏铃好热闹,喜欢玩乐,年少时并不爱留在家里,而是更愿意去舅舅家和表姐妹们玩。 苏阮呢,幼时沉迷阮咸,不爱出门,常关在房里练琴,还因此被苏铃笑,说她呆,她年纪虽小,也是有脾气的,便不肯和姐姐亲近。 但人与人之间,真的很难一概而论,年龄差距让她们与大姐之间产生隔阂,到了苏阮和苏筝这里,反而令她们格外亲密。 母亲裴氏生苏筝时,已经年过三十,产后还没休养好,就要操持苏铃出嫁,最后累的大病一场,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苏阮自小懂事,心疼母亲,就主动帮忙照顾幼妹,与她同起同宿,就连跟薛彦出去玩都带着苏筝。 所以在苏筝看来,苏阮亦母亦姐,只要她有的,只要苏阮想要,她一定给。 换成苏铃,又是两说。 但苏铃心里未必这么想。苏阮对这个长姐还是比较了解的,她的性情,一贯是我可以负尽天下人,但天下人不能负我半分。 “我都能猜到她怎么想的,一样是亲姐姐,她还是长姐,娘娘凭什么就那么偏心,只许给我,不许给她?”苏阮苦笑着对丽娘说,“可这是什么好事不成?” 丽娘想了想,猜测道:“是不是因为对裴二郎不满?奴婢听那边府里的人说,大娘有段日子不肯和二郎同房了。” “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夫人这段时日烦心事甚多,奴婢想着,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便没回给您。” 苏阮叹气:“我那点儿烦心事,与这些比又算什么?不过就算她对姐夫不满,也不至于非得往圣上面前争宠吧?她就不怕这事闹开了,娘娘和她翻脸?” “再翻脸也还是亲姐妹,难道娘娘还能为了这个,收回国夫人的诰命?” 确实不能。苏贵妃做不到这么绝情,估计也不肯丢这个脸,而且要收回诰命,绕不过圣上去。 看来大姐是算好了的,不管圣上接不接她这一茬,她都没有损失。圣上不接,事没成,苏贵妃再生气,至多两姐妹吵一架,不会有实质举措;反过来,圣上若接了,自然会回护她。 “我真是无话可说。”苏阮想明白后,特别灰心,“她怎么就不知足呢?” 丽娘也没有答案。 苏阮还没想通,傍晚苏铃就过来 分卷阅读46 找她,说:“你姐夫要回洪州一趟。你成亲,要不要请大表兄他们来?” 苏阮心里那股气没捋顺,反问:“你不怕他们带着舅母一起,来了就不走了?” “我怕他们?”苏铃嗤笑,“再说他们来也是为你的亲事,自是住大郎那里,我府中可没地方。” “算了吧,舅母年纪不小了,万一路上磕着碰着,倒是我的罪过。我备点东西,你让姐夫一起带回去吧。不过,”苏阮明知故问,“姐夫突然回洪州做什么?” 苏铃神色瞬间变得气愤:“去接珍娘。我当日就说要带她一起走,舅母非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有这么无缘无故自己回娘家的,珍娘自己也不舍得,我想着女婿还算老实可靠,就留下她了,托舅母照应。那时想着是亲祖母,叔伯也都在,我们在京里能撑腰,谁还敢欺负她不成?” “怎么?那家还真不长眼,欺负她了?” 苏铃点点头:“前几天来了信,说好容易怀上一胎,正养胎呢,女婿就出去狎妓,还和人争执,挨了打。珍娘又气又怨,说了女婿几句,他反而怪上珍娘了,说我们在京里享福,却不想着提携他,他入仕无望,心中苦闷,才出去消遣的。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要是平常,苏阮肯定和姐姐一起生气,骂这个女婿不像话,但现下,她只想问:“有这事,阿姐怎不早说?” “你自己也那么多烦恼,我跟你说这个做甚?” “别的帮不上,至少能出出主意。”苏阮说了一句,又问,“她既有孕,夫家肯放人吗?” 苏铃眼圈一红:“孩子没了。” 苏阮吓一跳,忙坐直了问:“怎么回事?” 苏铃眼泪掉下来,“珍娘的脾气,你也知道,最是软弱,给夫家夹枪带棍说了几句,心里就存了心事。等舅母去看她,她想诉个苦,哪想到舅母还一肚子牢骚,说是因为我不给裴自敏谋官职,所以夫家才敢欺负珍娘……” “舅母还真是……始终如一!”苏阮气的拍了几案一下。 苏铃擦着眼泪道:“亲祖母都这样,夫家哪还会把她当回事?这么一来二去的,她就小产了。我收到信,真恨不得自己冲回去……” 苏阮听到这里,也不忍再责怪苏铃,揽着她安抚了几句,最后说:“可是你让姐夫去接,他能行吗?” “我求了圣上,等他回来,让他去工部做员外郎。他现在恨不得立即出发,眨眼就回。” “可你不是不想给他求官职么?” “有什么办法?他总是孩子们的亲爹,玉娘眼看也要说亲了,到时候,人家不光看我,定也会拿她父亲的官职衡量。” 苏阮明白苏铃为何这样了。 孩子们大了,裴自敏再不像话,苏铃也不能跟他和离,一则到底是舅家表兄,甭管舅母怎样,舅舅当年对他们家确实有恩,苏家一富贵就跟裴家撇清关系,未免有忘恩负义之嫌;二来,孩子们终究姓裴,父母这个年纪和离了,议亲时恐怕被人挑拣,定不到好人家。 但明白归明白,苏阮还是难以赞同。这些难处,她明明可以好好说出来,一家子姐妹兄弟共同参详,以苏家如今的权势,不说万事无忧,几个孩子的婚事总能周全。 至于她自己,真厌恶裴自敏,关起门来,各过各的不就好了?偏偏要选让大家都难堪那条路,去打圣上主意,说白了,还是不满足于通过妹妹获取权势,想自己伸手去拿。 “阿姐内心一向最厌恶舅母,可她自己,却越来越像舅母了。” 苏铃走后,苏阮跟丽娘感叹。 丽娘看主人难过,自己又劝解不了,就说:“亲人之间,多数时候,都得糊涂着过,夫人别放在心上了。对了,您进宫以后,付郎君来了一趟。” 苏阮果然立刻振作,问道:“他来做什么?” 丽娘笑道:“没什么事,给您送桑葚,说是亲手摘的。”她说完就扬声叫外面守着的朱蕾,将洗好的桑葚送上来。 苏阮一时没反应过来,“送桑葚?” “嗯,您不是一向爱吃桑葚么?难为郎君还记得。”丽娘笑微微的。 这时朱蕾端着一碗桑葚进来,碗是白瓷碗,小小桑葚红红紫紫地堆在一起,让人一看就口舌生津。 苏阮拣了一个吃进口中,酸甜酸甜的,正是她喜欢的口味,便一口气吃了半碗,说:“打发个人去永乐坊,请他有空的话,明日来一趟,我有话说。” “哎!”丽娘应得格外爽快,还怕她反悔似的,答应完就走了。 苏阮笑着摇摇头。 其实她找付彦之,还真是有事。 “上次你不是问,圣上为何临时改了主意么?” 第二日上午,付彦之如约登门,苏阮请他到小花厅见面,开门见山说道。 近来暑气侵人,付彦之赋闲、不用点卯穿官袍,便只在白色中单外面套了件湖蓝薄绸半臂,苏阮没见人这么穿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付彦之看出她的惊奇,就笑道:“虽 分卷阅读47 是胡风,却实在凉爽。” “哦。”真是人长得好占便宜,这等奇装异服穿在身上,都不减英俊。苏阮收回目光,接前话说,“昨日我奉召去见娘娘,问过她了。” 付彦之没吭声,看着苏阮,等她下文。 “她说,就是因为你坚决不肯,圣上才改了主意的。” 第24章 叙旧 ... 徐国夫人府内, 虽没有千秋观那么大的荷池,却也引了活水进来,挖了个浅浅的水塘, 养着各种鱼儿。苏阮招待付彦之的这间小花厅, 就在水塘边上。 苏阮坐在花厅北侧, 手里拿着侍女准备的豆渣,倚了栏杆,往水里洒豆渣,吸引鱼儿过来。 “圣上说,你这个人, 还算有始有终、表里如一。” 圣上原本非要流放付彦之不可, 一方面是怒其出言不逊, 拿自己和汉武晚年作比, 另一方面则是受了林思裕的影响,认为付彦之是故意抗命,想邀个犯颜直谏的名。 但苏阮出面求情,还许以婚姻, 已经“犯颜直谏”、扬过名的付彦之, 却没有欣然接受,反而断然拒绝, 圣上就对付彦之改了看法。 “圣上说, 付彦之应该是不想牵累你。” 苏贵妃昨日是这么跟苏阮说的,“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却仍能顾虑你, 显然不是那等投机邀名之辈。又念及你们二人原有旧情,这等情形之下,都不顾自己,只为彼此着想,实在难能可贵,圣上便成全了你们。” 苏阮有些不以为然,苏贵妃一看她神色就知道她想什么,便拉着她耳语道:“你别不信,圣上这时候看付彦之,可是当情敌看的,比旁人都看得准!” 苏阮轻轻一推妹妹,“别胡说!” 苏贵妃笑嘻嘻的,“谁胡说了。就算抛开这个不谈,难道圣上看人的眼光还不如你么?此事之前,圣上就跟我说过,付彦之对你,始终意难平。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是要成亲的,不如放下旧事,从头开始。” 这些话,苏阮当然是死也不肯告诉付彦之的,就直接略去,“所以,圣上虽然对你的‘不识时务’不悦,却也承认你是真的正直无私,又觉得你行事严谨有章法,尚有可用之处,便免了流放之刑。贵妃娘娘让你耐心等着,总有起复之日。” “我知道了,烦你替我多谢贵妃良言。” 苏阮招来鱼儿,专心喂了一会儿鱼,才又说:“不过邵公公说,林相怕是记恨上你了。” 付彦之点点头:“以他的心胸,必会如此。”说完沉吟一瞬,他又接道,“如今我革职在家,他又正春风得意,大概不会怎样,以后……恐怕还有牵累你的地方。” 她约付彦之来,是谈正事,所以一开始就没在花厅中留人伺候,此刻便也没什么顾忌,直接冷笑道:“牵累?我正愁没有机会回敬林相呢,只怕他不来。” 付彦之想起厌胜偶人之事,问:“听说当日偶人送到你面前了?没吓着吧?” 苏阮捏豆渣的手顿了顿,“没有,其实我没看见,我阿姐打开的。” “那就好。” “……”苏阮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她吓了一跳。” 付彦之眨眨眼:“代国夫人可是能亲自执棍打恶犬的女中豪杰,还会怕这个?” 苏阮没憋住,笑了出来。 只因大姐苏铃确实干过这么一件事。 有一年中元节,苏阮一家和薛家结伴去佑民寺盂兰盆法会,献盆供奉佛僧,之后长辈们要听高僧讲经,苏阮就牵着苏筝,和付彦之偷溜出去,想四处转转。 结果没走多远,就看见大姐苏铃和姐夫裴自敏也带人来送盆供,两边还没打上招呼,一只恶犬就窜出来,扑倒捧盆的仆从,想抢盆中食物。 当时裴自敏吓得扭头就跑,反倒是苏铃,抄过赶来帮忙的寺中僧人所持长棍,就把恶犬打跑了。 苏阮记得,付彦之本来想抢上前帮忙,见到这一幕后,惊得半晌说不出话。 “后来我回去和家里说起此事,谁都不信。”付彦之见苏阮笑了,就含笑继续说,“我阿娘说我瞎编排,还说‘苏家大娘最端庄了,就算不怕,也不可能自己动手’。” “我阿姐在长辈面前,确实一向最端庄。”苏阮说到这里,想起苏铃近日作为,笑意收敛。 付彦之看得清楚,并不探问,接着说:“我本来想写封家信,将婚事禀告父母,后来转念一想,他们旅途之中,恐怕收信不便,还是等快到的时候,我去接了他们,当面再说。” “他们走水路么?”苏阮问。 “嗯,我打算提前去东都候着,等他们下船。” 南北运河只通到东都,剩下这段儿得走陆路,付彦之反正赋闲,去东都接父母,是应该的。 苏阮就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又问:“那你家里都收拾好了?住得开吗?你们家二郎成亲了没有?” “还没有,父亲的意思,等二郎明年应考之后,再谈亲事。所以,目下暂时 分卷阅读48 住得开。” 苏阮记得付彦之二弟薛谅比苏贵妃还大两三岁,不过以薛家的情况,薛谅不自己博个出身,也确实很难说一门好亲事——这是低阶官员家庭普遍面临的窘境。 当年嫂嫂崔氏的娘家,若非看着苏耀卿舅舅是洪州刺史,也不会和苏家定亲。但就算定了亲,因苏耀卿一直没能入仕,也被人家拖了几年婚期,直到苏阮与张敏中的婚事定了,才终于将崔氏娶进家门。 “明年说亲的话,现在该准备了呀,是不是得另寻一处大点儿的宅子?”苏阮就事论事说到这儿,忽然记起自己的打算,忙又加了一句,“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婚后,我肯定还要搬回来住的。” 付彦之并不意外,“我知道。” 他一点儿异议都没有,苏阮莫名就有点过意不去,说:“那……我叫他们在前院给你收拾个地方……” 话没说完,她想起付彦之父母,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对,又解释:“我不是不想侍奉翁姑,只是……”苏阮顿了顿,后面不知道怎么接,干脆自暴自弃道,“要不,请他们搬过来一起住?” 付彦之笑起来:“不必这么麻烦。其实他们连我那里都不想去住,特意随信捎了钱来,让我另租一处宅子给他们。只是我跟你想的一样,二郎很快要说亲,三郎也不小了,就想找个宽敞些、足够他们娶妻生子的宅子,最好再离皇城近一些。” 他说到这里,有些口渴,便端起杯子喝了两口水,才又继续道:“只是合适的宅子,一时没有那么好找。我这几天好容易看中一个,各方面都合适,就是太贵,所以没定下来,想让他们来了先住我那儿,慢慢再看。” “既有合适的,又何必再看?那宅子在哪?只租不卖吗?” 京城不比别处,权贵聚集,人口也多,房价极高。低阶官员,若非出身世家,都只能租赁宅子住,所以有空宅子的,也多数不愿意卖,宁可收租金。 “在光福坊。”付彦之笑着自嘲,“租都租不起,哪敢问人家卖不卖?” “要价多少?”苏阮问完,见付彦之摇头不说,干脆道,“你带我去瞧瞧吧,宅子好坏,有时候你们男人真未必懂,再说你也不会同人议价,我带着管家去,叫他们谈价钱,比你强得多。” 付彦之没想到她这么关切,愣了愣,才说:“今日就去么?我得叫他们先找牙人问问……” “能今日就今日,万一真有你说得那么合适,被旁人定下了呢?”苏阮说着扬声叫人进来,“去替付郎君传个话。” 然后她看向付彦之,示意他自己说,付彦之只好说:“跟我来的人,有一个叫罗海的,你让他去找前日带我们看光福坊宅子的牙人,问问今日能不能再去看看。” 应声进来的是朱蕾,她口齿清楚地复述了一遍,确定没说错,就出去传话了。 “罗海一直跟着你么?”苏阮问。 付彦之点点头:“当日就是他跟着我进京,这些年一直在我身边。” “成亲了么?” 付彦之笑着摇头:“昨日他跟我来,正好遇见丽娘和她丈夫,还问起秀娘,听说秀娘孩子都好大了,罗海懊恼的,回去喝了一坛子酒。” 秀娘是苏家在洪州时雇的帮佣,虽然在苏家做了几年奴婢,但没有卖身,到了年纪,就回家嫁人了。 罗海其实是付家仆人,付彦之的父亲救过他性命,所以就算付彦之母亲改嫁,他也一直跟着小主人,不肯离去。他从去了洪州,见过秀娘,就很喜欢人家,不过秀娘很有主意,不愿子孙世代为奴,两人到底无缘。 苏阮两个就顺着这二人,聊了几句别后各自身边的人事变化,除了都避而不谈彼此,气氛倒是重逢以来最和谐自在的一次。 某个瞬间,苏阮甚至想道:也许他们说的没错,她和付彦之,只要放下过往,还是可以试着做一对夫妻的。 但,他真能放下吗? 第25章 欢喜 ... 朱蕾出去传完话, 往回走时,正好遇见丽娘。 丽娘是她亲嫂子,朱蕾顺口就把传话这事跟嫂子说了, 最后还奇怪道:“怎么好好的, 要去看光福坊的宅子?” 丽娘略一琢磨, 笑道:“大约是给薛家看的。”她们家夫人啊,嘴里说着要拖延婚期,婚后还要不管付郎君,自己搬回来住,可这还没下聘呢, 就开始操心起婆家人来京后的住处了。 果然是一遇上薛郎君, 就万事不同了。 “你别问那么多了, 先去准备下夫人出门的行头。”丽娘嘱咐小姑, “以后薛家人到了,也记得千万要恭敬。” 朱蕾连声答应,回花厅跟苏阮回过话,就去准备出门要用的各项物事。 正好苏阮和付彦之, 也差不多把身边人的变化说完了, 于是朱蕾一走,两人就陷入无话可说的尴尬之中。 苏阮重新拿起装豆渣的碗, 撒了一把在水面, 方才等了半天都没食吃、已经散去的鱼儿们,很快又聚拢过来,她却忽 分卷阅读49 然想起有一事可以跟付彦之说。 “你这几日见我阿兄了么?他和圣上提了学堂兄的事, 圣上已经下令,叫堂兄进京了。” 付彦之一笑:“这是好事。” “倒多亏你提醒。”苏阮放下碗,拿绢帕擦了擦手,“不过你怎么知道他在沧州?” “我们这几年都有通信。” 苏阮惊讶:“你和他一直通信?” “也不是一直,四五年前,我奉命巡察河北道,和苏兄见过面,才重新有所联系。”付彦之说着,眉宇间浮上一丝好笑神气,“他还问我有没有和鸿胪卿通信,说鸿胪卿常常不回他的信,近两年更是干脆断了联系。” 苏阮也笑起来:“不稀奇,我阿兄从小就跟学堂兄谈不来。他这个人,但凡遇见督促他上进的,都要绕着走。” 付彦之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其实鸿胪卿这样做个富贵闲人,也很好。” “现在当然是没甚不好了。”苏阮说到这里,停了停,“不过,阿兄到底还是在朝为官,以后,要劳你多提点他了。” 付彦之毫不犹豫:“一家人互相帮衬,原是应该的。” “一家人”三个字听入耳中,彷佛一记重锤落于鼓面,震得苏阮心中一颤,她不由低下头,无措地捏起一点豆渣,在指尖捻来捻去,借以掩饰情绪。 付彦之与她隔了约有三五步远,将她这一番细微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也有所感,但他深知,有十年隔阂的他们,不宜操之过急。 就接着说:“你有什么要我去做的,也可直接和我说。” 苏阮手指顿了顿,点点头,将那点儿豆渣扔进池塘里,努力平定心绪后,问:“邵公公此人,信得过么?” “只要不违逆圣意,且于贵妃有利,可以用他。”付彦之答完,又问,“是针对林相么?” “嗯。邵公公叫我不要急,慢慢等机会。”左右这会儿无事,要等牙人回话,苏阮就把邵屿告诉她的,有关林思裕想拥立颍王之事说了。 “颍王?”付彦之听了就皱眉,“他真敢想。” 圣上有十七个皇子,颍王是最小的一个,非嫡非长,怎么能轮到他? “好像圣上真的很喜爱颍王。昨日我进宫,娘娘还说,圣上又把颍王带去她那里玩了。” “那贵妃的意思?” “她没什么意思。”既然付彦之都说了以后是一家人,苏阮心里信他,也就直说了,“她一不喜欢孩子,二也不关心谁入主东宫——邵屿和我说,圣上最喜欢娘娘这一点。” 付彦之赞同:“圣上一向忌讳后宫干政,贵妃这样,正合圣上心意。其实不只贵妃,在立储一事上,鸿胪卿最好也不要参与。” 苏阮蹙眉,犹豫了一下,起身往付彦之那里走了两步,坐到他身前矮几旁,低声问:“那苏家后面的路,要怎么走?” “联姻。代国夫人次女,不是正当年么?” “你是说?与东宫?” 付彦之点点头,“宁王长子衡阳郡王,今年十四岁。他们一定也乐意与代国夫人结这个亲。” “真的?”苏阮在此之前,从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因此在看到付彦之再次肯定点头后,表情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付彦之看出古怪,就问:“怎么?难道代国夫人已经给小娘子定亲了?” 苏阮摇摇头:“那倒没有。”大姐的想头,实在令人难以启齿,而且这其中还涉及圣上对自己的那点儿意思,苏阮不愿意跟付彦之说,就另解释道,“我是觉得,差了辈分。” “这个无妨,宗室不看这个,年纪合适就行。此事我就是与你一说,到底谁能入主东宫,毕竟还要看圣上的意思。而且只要贵妃恩宠在,苏家不必着急想后路。” 这倒是,圣上保养得当,往少了说,几年之内,都还不用顾虑这些。 但付彦之说了,苏阮就忍不住去想玉娘嫁入东宫的可能性,这孩子脾气不像苏铃,倒跟苏阮少年时有些相似,她因此格外喜爱这个外甥女……。 “喝杯水吧。” 苏阮回神,见付彦之伸长手臂,递了一杯水到自己面前,忙伸手接过,却忘了自己刚刚拿过豆渣,不曾擦手,这么一接水杯,手指尖在他指节上碰了一下,正好抹了一点豆渣过去。 “……”苏阮赶紧放下水杯,抽了绢帕给他擦手。 付彦之失笑,接过绢帕说:“我自己来吧,你喝点水,说了这半日话了。” 苏阮很窘,低头在帔子上抹了抹手,端起杯子喝完水,再抬头想说话时,付彦之已经端正坐好,自己刚刚递给他的绢帕却不见了。 “……” 她忍不住伸头往矮几下面找,付彦之还问她:“找什么?” “……绢帕呢?”苏阮指指自己唇边,表示自己喝了水,要擦一擦。 付彦之就伸手从袖中抽出一条素帕递了过去。 苏阮:“……这不是我的。” “那条脏了。”付 分卷阅读50 彦之伸着手说,“这是干净的,我没用过。” 你没用过也是你的啊!我拿你的绢帕擦嘴像什么话?苏阮瞪起眼睛,努力表达心中不满。 她这样子,和十年前佯怒时一模一样,付彦之看着她,忍不住就眉眼舒展,笑了起来。 苏阮看着他这样展眉微笑,自己也绷不住了,伸手接过素帕,随便在唇边按了按。 付彦之目光被吸引,落在她红唇之上,心里控制不住地一跳,忙低了头,给她和自己又倒上水。 正好这时,守在外面的朱蕾来报:“夫人,郎君,外面传话进来,说罗海找到那牙人了,已经去光福坊候着。” “你去叫人备车,再让丽娘和管家与我同去。”苏阮吩咐。 朱蕾应声去传话,绿蕊拿着帷帽进来,帮苏阮戴上,苏阮手中素帕没处可放,最后只好收进袖中。 等在门口的付彦之看得清楚,唇角忍不住上翘了一点。 因丽娘早有准备,车很快备好,苏阮出去上了车。付彦之是骑马来的,便仍骑马陪在车驾左右,一路往光福坊去。 光福坊就在永乐坊以西,不算很远,所以他们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那宅子在坊中西北,距离东坊门不远,苏阮进门下车,四处看了一圈,还真是个不错的宅子。 规规整整的三进院落,车马房、厨房等应有的都有,后院甚至还有一小片菜地。 “不瞒您说,原来住这里的也是个从四品少卿呢!要不是家里老人突然病逝,要归乡守孝,这宅子还空不出来。” 旁边陪着的罗海打断牙人:“行了行了,这话你上次都说过了。我们知道老人不是在这儿没的,但这租金,真不能再低了吗?” 他这么问,人家当然不会给他降价,苏阮就笑着叫自己府里的管家去和牙人谈,然后跟付彦之商量:“就定下这儿吧。确实很合适,换换陈设就能住,都不用怎么修缮。” 付彦之摇头:“父亲进京,只是五品给事中,便是我未曾革职,加上我的俸禄,也不过勉强够这宅子租金……” “薛伯父给了你多少钱?”苏阮问完,并不等他回答,接着就说,“就用那个钱,缺的我补上,等他们到了,你按那个钱数告诉他,不就行了么?” 付彦之:“……他做了这么多年亲民官,你当他好骗么?再说怎能让你出钱?” “为何不能?” 苏阮一边说一边往内堂走,付彦之跟上去,还没等开口,就听她小声说:“而且这其实是圣上的钱。” 付彦之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她这是说,苏家目前所有,都来自圣上赏赐,便忍不住笑了。 “你就当是圣上赏赐给你的。对了,上次我阿兄替你求情,提起薛伯母,圣上不肯因此宽恕你,却答应了给薛伯母赏赐,这事儿我得提醒娘娘,等薛伯母到京,可得兑现才行。” 付彦之:“可是……” “没甚可是,你最后没流放,是因为我,所以一码归一码,该要的得要!”苏阮语气坚决。 付彦之又笑起来,“不错,是因为你。” 他声音低低的,传入耳中,令人莫名不自在,苏阮忙转身叫丽娘,“这窗纸旧了,咱们府里那又透又亮的窗纱还有多少?一会儿谈好租金,问问这些窗子的尺寸,一体换上窗纱吧。” 丽娘答应下来,苏阮又进去仔细看过陈设,“家具勉强可用,再找些帘帷帐幔什么的,送过来铺陈就行了。” 付彦之插不上嘴,在旁看着她像女主人一样忙碌,心中充满不踏实的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不瞒你们说,这一更我写到凌晨一点多,实在撑不住,第三更还没有,等我睡醒起来就写,么么哒! 第26章 纳征 ... 在苏阮做主之下, 这宅子当日就交了定金,定了下来。 她正好想找点事做,省得总去想姐妹之间那些无解的矛盾, 就将收拾宅子这件事揽了过来, 忙了个不亦乐乎。 苏铃送走裴自敏, 过来找苏阮时,她正开了府库,给那宅子挑基本陈设要用的帘帷席子。苏铃问明缘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笑话她说:“口是心非!” “我是看的薛伯母面上。” 薛家到洪州时, 苏铃已经出嫁, 和婆婆妯娌斗法还来不及, 娘家的事,哪有空关心?便不太相信的说:“你说是就是吧。不过些许小事,还用得着你亲自忙活?让丽娘办吧,我们进宫去。” 进宫?苏阮皱眉:“娘娘说了, 这段时日, 宫里不得清净,让我们少去。” “是么?几时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早就说了。”苏阮说完就抛下苏铃, 转头吩咐绿蕊, “他们到的时候,天恐怕还热,门上先挂竹帘吧。对了, 我看他们院子里的花草也没人打理,叫人再去找个花匠,好好收拾收拾,实在不行,重新栽些花草过去。” 侍女们各自应声去忙,苏铃没想到二妹会晾着自己,愣了 分卷阅读51 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冷笑道:“是让我们少去,还是让我少去?” 这话苏阮没法接,也不想接,就装没听见,继续吩咐下人从库里找东西。 苏铃更生气了,掉头甩袖就走,回府一叠声命人备车,自己憋着一口气进宫去了。 苏阮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和她说话,所以苏铃猜到是贵妃小妹说了什么,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事,想着一会儿见到苏贵妃,怎么哄她消气,别真得生分了才好,哪知道进了宫,根本没见到苏贵妃。 “圣上带娘娘去禁苑骑马散心了,今日可能要宿在东内,不回这边了。”留守的内侍如是说。 苏铃只得怏怏而归。 之后城中连下了两天雨,不便出门,宫中也没人来。苏阮那边儿更像没事儿似的,一点儿动静没有。苏铃憋着一口气,也不往苏阮府里去了。 苏阮乐得清静。她打发人帮付彦之收拾出那座宅子后,顺便还把自己府中格局重新规划了一下,打算在垂花门外,给付彦之收拾个起居处,方便他过来时落脚。 “可这是一整个院子啊。”丽娘有点疑惑,“您还给郎君留了卧房?” “留卧房怎么了?”苏阮反问,“不留卧房,还让他再赶回永乐坊睡吗?” 丽娘:“……” 她真有点搞不懂自家夫人了,这么全心全意地帮薛家收拾宅子,难道不是因为付郎君?可她怎么瞧着,夫人这是准备婚后夫妻分房睡呢? 苏阮看出她的疑惑,却并不想解释,“照我说的办就是了。” 丽娘只得领命,安排人去办。 这么忙碌着,一晃就到六月二十六,苏阮一早起来,打扮停当,就去了苏耀卿府里,等付家来下聘。 苏铃带着玉娘,有意晚去了一会儿,却一进后院正房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笑声,似乎里面坐的人不少,还挺热闹。 崔氏出来迎她,笑道:“大姑来了,四婶刚到,正问起你呢。”又牵过玉娘的手,夸了她两句。 “四婶来了么?”苏铃很意外,“四叔不是病着?” 这说的,像是人家不该来似的,崔氏有点尴尬,低声道:“四婶说,四叔静养就好,今日是二姑的大日子,她不能不来。” γ′⌒`ヽ 苏铃就嗤笑了一声,先一步进了内堂,见苏阮挨着四婶坐着,四婶另一边空了个位置,便过去坐下,笑着跟四婶问了声好。 梅娘原本坐在苏阮下首,见苏铃坐了崔氏的位子,忙自己往旁边让了让。 崔氏却没坐,只把玉娘推过去,叫她挨着苏阮,自己出去吩咐家事。 那边苏铃正跟四婶说:“四叔好些没有?我想去探望,又怕四叔不爱见我们……” 太子被废之后,四叔货真价实病了一场,苏阮和苏耀卿去探望过。当时问苏铃,她说不爱看四叔的冷脸,不肯去,现在却这么说,苏阮不免皱眉。 “他是老毛病了,没甚好看的,养着就是。”四婶答得也淡淡的,还转头就和苏阮继续先头的话题,“这么说来,梅娘还是你们两个的大媒呢!” 苏阮和梅娘相视而笑,“是啊,这些日子多亏梅娘姐姐替我忙前忙后。”所以她看梅娘的面子,今天还邀了梅娘那一房的一个堂嫂来。 这样一则付家人来了,不至于觉得苏家无人,二也是向大房表明自己的态度——大家到底是亲戚,只要存着好心,好好帮忙办事,大房想沾苏阮他们的光,也不是不行。 人既然是苏阮邀来的,自然也主要是奉承她,苏铃见大家都围着苏阮说话,心里越发不痛快。然而今日原本苏阮就是正主,她也无可奈何,便干脆出去生闷气,直到付家送聘礼的人来了,才回到堂中。 付家的聘礼很务实,除了必有的几样,还额外有一盒紫笋茶——这是当世第一名茶,价值不菲。 当场插戴的钗是雕了连理枝的羊脂白玉钗,光泽柔润,雕工精细,不像现打造的,更像是多年私藏。 整个聘礼看下来,既不寒酸,也没有过于奢靡,整体价值,正该是付家这样的人家能拿得出手的,可以说办得十分妥帖了。 苏阮对付家了解不多,但今日来下聘的女眷都举止斯文、说话得体,便多了些好感。 纳征下聘,未婚夫妻没有见面的机会,但这门亲事,至此却已是彻底落定。 付彦之隔了一天,去徐国夫人府向苏阮辞行,“我到了东都,他们也差不多就下船了。” “嗯。”苏阮其实没甚可说的,答应完了,半晌才想起一句,“往回走时,送个信。” 付彦之点头答应,又说:“听我叔祖父说,朝中开始议立储君,林相还真推举颍王了。” 苏阮笑了笑:“我昨日去见娘娘,最近这半个多月,她留颍王住了三四次,现在宫里都传她要养颍王。” “娘娘是有意为之么?” 苏阮笑着点头:“邵公公的主意。其实圣上也不过是看颍王年幼,活泼好动,才多喜爱了些罢了。” “只 分卷阅读52 要圣上没这个意思就好。”付彦之道。 “就算圣上本来有那么一点儿,林相这么一闹,也没了。” 付彦之看着苏阮,等她解惑。 苏阮道:“我也是听邵公公说的。林相越一手遮天,圣上便越会审视他,因此,无论他推举哪一位皇子,圣上都不会立的。” 这种提防臣下的帝王心机,付彦之听了,心情颇有些复杂——当初宋相在位,圣上也是这么审视宋相的吧? 苏阮却接着说:“你这时候出京正好,等你回来,没准东宫已经有主,圣上也想用你了。” “恐怕还得乱几个月。”付彦之不认为圣上会那么快就立新太子,但他赋闲,苏家站边儿上看热闹,都不掺和这事,倒也省心。 所以第二日他就十分放心的出京城,去东都接父母了。 他走后,到了七月,天渐渐凉爽起来,废太子的风波也过去了,憋了许久的权贵们就开始一波一波的饮宴作乐。 宫中也不例外,圣上在东内新修了一座蓬莱宫,为此特意召皇亲国戚入宫宴饮。苏贵妃冷落苏铃许久,直到这时,才肯拉着大姐说几句推心置腹的话。 “二姐和我说,你也不容易,姐夫那样不说,还有几个孩子。为人母的,总要为孩子着想。但我也是孩子们的亲姨母,有什么事,大姐不能和我说的?” 苏铃脸上热辣辣的,“我也是……” 苏贵妃没让她说下去,“今日我就许诺大姐一句,玉娘的婚事,我心中已有了打算,”她说着拉姐姐往外面花园里看,那里有几个少年正在蹴鞠,“瞧见没,都是皇子皇孙,你还怕挑不着个好女婿?” 苏铃面露惊喜,苏贵妃却还没说完,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半转身子,往另一侧的凉亭看,那里有几个小少女聚在一起,也不知道在玩什么,都脸上带笑。 “还有你将来的儿媳,也尽可从公主里挑,你急什么呢?” 苏铃眼眶一红,掉了两滴眼泪,拉着苏贵妃的手,哽咽道:“是我糊涂了。” 苏阮这时正好拉着永嘉公主的手进来,见状就笑问:“说什么悄悄话呢?” “不告诉你。”苏贵妃笑着转过身,迎向她们,“你们俩怎么到一块去的?” 永嘉公主身穿道袍,给苏贵妃行了个礼,答道:“儿正给徐国夫人赔礼呢,上次她到千秋观去,下人们不懂事,竟将夫人的私事泄露出去,我回来才听说。” 永嘉公主在圣上众多女儿中,格外受宠些,就是因她这副玲珑心肠。 苏贵妃也喜欢她会说话,就笑道:“多大的事,赔什么礼?要不是那事,她这亲事还定不下来呢!” “错了就是错了,该赔礼还是得赔礼。儿正跟徐国夫人说,过两日到我别馆去,让我好好做一回东。”永嘉公主说着看向苏铃,“不知代国夫人肯不肯赏脸,也来坐坐,喝几杯酒?” 苏铃没怎么和这些皇室贵女打过交道,当下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答应下来。 她和苏阮,姐妹二人都没想到,永嘉公主的酒宴,并不是她们常去那一种。所以两日后,当她们去到永嘉公主别馆,入席就座时,发现席间陪客的,竟是四五个年轻英俊的男子,一时都惊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付彦之:???我刚放心地走了,就??? 苏阮:我也……妹想到啊…… ------------------ 昨天吃坏东西了,早上五点起来拉肚子,然后一整天都虚弱无力……拖到现在才写完,大家久等了 第27章 欢宴 ... 苏阮知道永嘉公主交游广阔, 喜欢和有才名的士子往来,但她真不知道竟是这么个往来法! 永嘉公主见苏氏姐妹神色异常,知道她们还没见识过这等场面, 便摆出一副再自然不过的态度, 向她们一一介绍作陪的几个男子。 她之前去太华山参加法会, 顺路游玩了一番,前前后后不过月余,回来京中,就已经变了天。 永嘉公主是长女,废太子是皇长子, 两人年岁相近, 虽非同母所出, 小时候却常在一起玩, 所以相较其他兄弟,还更多点情分。 哪想到父皇陛下说废就废了他。 与宗室的噤若寒蝉相比,苏氏一族却声势正盛、毫无顾忌,徐国夫人甚至保下了当面顶撞圣上和林相的付彦之。 不但如此, 圣上还亲自为徐国夫人和付彦之做媒, 找了楚王叔代为出面提亲,给足了苏氏面子。 永嘉公主意识到, 苏氏这门外戚, 恐怕还要风光很久。她当即命人仔细打听了苏氏姐妹的喜好,还叫了千秋观的下人来,亲自询问那日徐国夫人到千秋观后, 都发生何事。 这么一询问打听,永嘉公主得出一个结论:徐国夫人喜欢外表风流英俊的男子。 付彦之就是这种类型。虽说也有传言,说他们二人本是旧识,但在永嘉公主看来,若非付彦之现在仍风姿不减当年,徐 分卷阅读53 国夫人就算要保他,也绝不可能许以婚姻。 永嘉公主身边,正好有两个风流英俊、能吟诗作赋的少年,都还不到二十岁,比付彦之年轻得多。 除此之外,永嘉公主还听说苏家姐妹都精通音律,喜爱乐舞,便又邀请了两个擅长乐器演奏的来作陪。 她介绍完之后,两姐妹神色虽还都略有些不自然,却并没有恼羞成怒要离席的意思,永嘉公主便示意那四个男子入席就座。 人只要有了权势,甭管男人女人,都免不了好色。尤其徐国夫人已经守寡四年,代国夫人夫妇之间也不恩爱和睦——她家那位郎君,入京日子不长,却已是平康坊常客。 那么凭什么沾光的男人都享受了,处于权势中心的女人,却得从一而终?永康公主相信这二位一定会喜欢今日的宴会。 不过她也猜到,苏家姐妹大概还没这样玩乐过,就在设计座次上花了点心思。 “每年上巳节,我最喜欢的就是曲水流觞,可惜曲江太远,去一次不方便,所以造这别馆时,我特意让他们造了这一段曲折水道,什么时候兴致来了,都可邀朋唤友,一同来玩。” 苏阮听着永嘉公主说话,目光落到身侧流过的潺潺溪水上。 永嘉公主确实会享受。这条水道并不深,看起来就刚没脚面而已,水流也比较缓慢,但九曲回环,短短几丈的距离,就造出三个大弯道,正好让她和苏阮、苏铃呈三角形各据一边。 这样一来,她们彼此之间都留有很大的空当,正好让几个作陪的男子落座,又不至于相隔太远,听不清彼此说话。 苏铃看着两个年轻男子一左一右在自己身边坐下,本来略有些难为情,但眼见一名蓝衣男子在永嘉公主身畔坐下,还拿起纨扇,动作轻柔地给公主扇着风,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显得没见过世面了? “原来公主是想玩曲水流觞,早知这样,我可不敢来了。”苏铃故作大方地接话,“我从小就不爱读书,什么诗啊赋啊,别说临场作了,就是让我抄,我都头痛。” 永嘉公主欢笑起来:“夫人真是爽快人,这样才好,我最怕遇上不懂装懂的。诗赋不会作没关系,我听说二位夫人家学渊源,都是弹奏乐器的高手,若这羽觞到了二位面前,也让我们一聆仙乐可好?” 苏铃直摆手:“弹琴吹箫那得找二娘,我不成,我大概只好认罚,喝上一杯酒了。” “一杯可不成!”永嘉公主不依,“得罚三杯!” 苏铃正想答应,坐在她右手边的俊俏少年大胆接话道:“代国夫人第一次来做客,公主就这么不容情么?” 永嘉公主笑问:“怎么?你有话说?” “不敢,应麟斗胆,愿为代国夫人执笔一次。” 苏铃因为这少年替自己说话,转头看向他,少年十分大胆,见苏铃看他,便在回完公主的问话后,向她眨眼一笑。 这少年本就生了一双多情目,这么一眨眼一笑,平白又多了三分情意,看得苏铃也不由一笑,心中欢喜。 永嘉公主看得一清二楚,便问苏阮:“代笔不公平吧,徐国夫人觉着呢?” 苏阮当然也看清了姐姐和那少年之间的眉目官司,她不是道学之人,也觉得以裴自敏的德性,姐姐另找慰藉,并不过分,至少,比去撩拨圣上强。 便笑道:“人家自愿的,且只代一次,公主就容他之请吧。” “好,那就容你一次。”永嘉公主十分爽快,“不过,公平起见,是不是也该有人给徐国夫人代笔一次?” 苏阮左手边的少年立刻应道:“乔兴愿勉力一试。” 永嘉公主看向苏阮,苏阮瞄了一眼右手边年纪略大一些的男子,见他没有异议,就点头道:“有劳。” “好,那便说定了。”永嘉公主举起杯来,“我先敬两位夫人一杯,感谢两位捧场,都是一家人,以后可要常来常往。” 说着一饮而尽,苏阮姐妹也各自饮尽杯中酒,接着永嘉公主身边那个男子就取了特制的羽觞,倒满酒后,交给公主。 永嘉公主伸长手臂,将羽觞稳稳放入水中,羽觞顺水流下,依次经过那个要给苏铃代笔的少年迟应麟和苏铃,又稳稳漂过弯道,略过中间两名男子,到苏阮身边正正好好停了下来。 大家都抚掌而笑,苏阮无奈拾起羽觞,没等开口,永嘉公主先说:“第一次不能代,夫人想要什么乐器,我这里都尽有的!” 公主都这么说了,苏阮不好不赏脸,就选了自己最擅长的阮咸,弹了一段《白雪》。 这是上古名曲,只要通音律的人都熟悉,但苏阮技艺娴熟,不但乐曲弹奏得动人心弦,姿态也优美至极,一曲终了时,永嘉公主忍不住赞叹:“真是赏心悦目,名不虚传!” 苏阮笑笑,将阮咸递给旁边侍女,自己归座,却听永嘉公主接着说道:“如此雅乐,正该以美酒相伴,共饮一杯,如何?” 大家便又同饮了一杯酒,然后苏阮起身,走到上游,将装满酒的羽觞再次放入水中 分卷阅读54 ,这次羽觞停在了迟应麟那里。 他即席赋诗一首,咏赞一位公主和两位国夫人,博了个满堂彩。 迟应麟后面还有好几个人,他便没有动,在自己位上就将羽觞放下去。羽觞顺水流走,到苏阮右边最后一个男子那里,打了个转,再向下游漂时,就被侍女截住了。 “维钧是写诗作文,还是演奏一曲?”永嘉公主问完,向苏家姐妹解释,“他是个全才,什么都难不倒,就没有他不会的。” 苏阮记得方才介绍时,永嘉公主提到此人姓华,便侧头看着华维钧,等他回答。 华维钧穿一件蓝灰罗袍,简简单单没有纹饰,头上也只规规矩矩戴了纱帽,不似另外三个,服饰华丽,一看就着意打扮过。 但他样貌还是英俊的,只是肤色略深,像是经常出门,被太阳晒的。 苏阮就对他多了分好感——随侍权贵,却没从众,学傅粉那套,可见还是有些男儿风骨的。 “公主过誉了。在下方才听徐国夫人弹奏一曲,只觉心旷神怡、耳目清明,便有些技痒,想于名家面前现一回丑。”华维钧说着,转头看向苏阮,欠身道,“还请夫人不吝赐教。” 苏阮听永嘉公主夸他,也好奇此人技艺如何,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华维钧退开些许,接过侍女送上的阮咸,调弦试音后,弹了一曲《流水》。 《流水》本为琴曲,阮咸不如古琴音色深沉,华维钧用阮咸弹奏时,却仍将流水的浩浩汤汤、奔腾不绝,展现得淋漓尽致。到最后收尾时,曲声竟与水声合二为一,仿佛阮咸真的奏出流水之响。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好一会儿,苏阮才率先反应过来,华维钧早已停手不弹,他们后面听到的,确确实实是水声,不由拍案叫绝。 “当真神乎其技!”苏阮看着华维钧,赞叹不已,“我方才才真是献丑。” 苏铃也跟着感叹:“我从小听阮咸,还以为再没什么能惊讶到我的,先生如此技艺,恐怕宫中乐师都有所不如。” 永嘉公主笑道:“我原本有意荐他入宫的,但他另有志向,我也不好勉强。”又说,“维钧是真的多才多艺,待会儿咱们多把羽觞往他那里放,叫他都展示一番才好。” 华维钧笑着谦逊几句,神色中毫无自矜自傲之色,彷佛方才受到盛赞的并不是他,苏阮看在眼里,对此人又多几分好感。 之后他们又玩了几轮,到每个人都轮过了,才换了投壶等其他游戏来玩。 这时大家也都熟了,不再端正坐于席上,苏阮更衣回来,见永嘉公主和她身边的蓝衣男子都不见了,苏铃和迟应麟两个,不知怎么进了岸边柳树林,正倚着柳树说悄悄话。 水边凉棚中剩下的人,有两个一看见她回来,齐齐迎了上来。苏阮被这股殷勤吓得后退一步,转头看见华维钧独自坐着,正在拨弄琴弦,忙向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付彦之:心机! 华维钧:呵呵 ----------------- 第28章 抚琴 ... 有侍女在旁焚了香, 苏阮坐到琴案对面,华维钧抬头向她一笑,问:“夫人想听什么?” “什么都好, 你想弹什么, 就弹什么。”苏阮挺好奇他是不是弹琴也如阮咸那般精彩, 便叫侍女给自己拿了个凭几,靠上去听华维钧弹奏。 华维钧便不多说,左手按弦,右手在弦上一抹,动人琴音便响了起来。 苏阮凝神细听, 这曲子有些陌生, 且曲风充满慷慨任侠之气, 不是平常宴饮欢聚时能听到的, 就听得更入神了些。 两个被晾在一边的男子,见徐国夫人对自己无意,干脆回到水边席上,一边听琴一边对饮, 倒也自得其乐。 永嘉公主扶着情人的手回来时, 瞧见这一幕,不由一笑, 偷偷跟情人说:“竟歪打正着。” 她本以为苏阮会喜欢迟应麟那种年轻俊俏会哄人的, 苏铃则会喜欢年纪大一点、更沉稳健壮的华维钧,哪想到两姐妹竟然反了。 不过不要紧,只要不落空就行。 她拉着情人悄悄入席, 此时琴曲正到要紧处,华维钧弹琴的手越来越快,琴音也渐趋激昂,隐隐有兵戈之气侵袭而来。 在场之人都觉寒毛直竖,不由自主停下手边动作,连苏铃和迟应麟都从林中走出,倚着凉棚柱子听得全神贯注。 华维钧却毫无所觉,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他和面前这张琴,而他正以琴为剑,在他的世界里锄强扶弱、快意恩仇。 坐在他面前的苏阮,听着琴曲,彷佛亲眼看到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身处刀光剑影之中,却从容不迫、意定神闲,手中宝剑总能毫不迟疑的刺中敌人,直到他遭遇生平劲敌! 琴声陡然尖锐,一串急促而嘹亮的乐音直直钻入众人耳中——这一刻,在场每个人都觉自己像是遭遇一场直奔要害的袭击,刚刚躲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乐音戛然而止。 分卷阅读55 /> 永嘉公主轻轻呼出一口气,拍掌赞叹:“维钧的琴技又进步了。” 华维钧正向着面露怔然的苏阮微笑,闻言才看向公主,欠身道:“是琴好。” 苏阮回过神,也忍不住先呼出口气,才说:“我以后可再也不敢说自己会弹琴了。”又问,“这是什么曲子?我竟从未听过。” “有人说是《广陵散》,在下也不知真假,献丑了。” 永嘉公主命人送上美酒,邀着大家共饮,并说道:“是不是《广陵散》都无所谓,好听就行。夫人若喜欢,让维钧教你此曲可好?” 苏阮有些心动,但觉得公主在这个场合说这话,好像有点别的含义,正要婉拒,华维钧说道:“此曲其实不难,只是须得练习,在下誊抄一份曲谱,送到府上可好?” “好啊,多谢你。”苏阮欣然接受。 永嘉公主笑道:“夫人别轻易放过他,维钧不光琴弹得出神入化,剑舞也跳得好极了,只是轻易不肯显露,非得是酒喝多了才行。” 苏铃听见,便笑道:“是么?那可得多敬他几杯,叫他快点醉了才好!”说着就催迟应麟代自己去敬华维钧。 迟应麟非常听话,自己提着酒壶就来敬华维钧。华维钧也没拒绝,跟他连着对饮了六杯酒,喝得迟应麟面上泛红,败退而去,他自己却面不改色。 接着另外两个落单的男子也轮番来敬,眨眼间就喝空了四壶酒,华维钧还是没看出有醉意。 苏阮怕再闹下去不好看,忙出面制止:“好了好了,剑舞下次再看也不晚,今日听了两首妙曲,已然心满意足。” 她出面解围,自是没人再有话说。 此时正好外面下起小雨,永嘉公主就提议转去厅中继续饮宴,一行人从藤萝遮蔽的凉棚中鱼贯而出,轮到苏阮时,华维钧上前一步,接过侍女手中的伞,遮到她面前。 苏阮愣了一下,华维钧坦然一笑,低声道:“多谢夫人解围。” 苏阮想说不必,后面永嘉公主已笑道:“夫人放心走吧,这伞够大。” 苏阮下意识看了一眼伞,确实不小,只得迈步出去,华维钧跟在她身旁,侧身而行,在她身侧留出足有半臂之远的距离。 这真是个很难让人不对他心生好感的人。 举止稳重,不轻浮,有分寸,又琴技惊人。可这样的人,又是怎么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呢?从他琴曲之中,明明听出身有傲骨、志向远大,为何他甘愿给永嘉公主的宴席做陪客? “夫人这边走。” 在苏阮出神之时,华维钧突然出声提醒。 苏阮回神,看了眼他指的方向,是要上台阶,便提起裙子,缓步上去,顺势问道:“你常来公主这处别馆?” “这是第二次来。”华维钧随着苏阮的脚步,走得很慢,“上次是今年早春,各地士子齐聚京城,公主宴请几位名士,叫我来见见世面。”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见永嘉公主离得不近,就低声和苏阮说:“我就是那次喝醉了,提起宝剑撒酒疯,他们还当我是跳剑舞,纷纷给我叫好,真是惭愧。” 苏阮实在忍不住,掩面笑出了声。 “所以,今日我要是再喝醉了,去拿宝剑,夫人千万记得,离我远一点,莫要误伤了。” 苏阮笑得更厉害了。 华维钧一脸自嘲,等苏阮笑够了停下,他接着又说:“反正实话已经说了,我再多说一句可能冒犯夫人的话,希望夫人听了,莫要责怪。” 苏阮笑意还没全收敛,就弯着眉眼看他,等他语出惊人。 “其实我今日,是为了琴来的。” 苏阮没懂:“琴?” 华维钧郑重点头:“刚才那张琴,夫人没上手一弹,真是太可惜了,听说是魏晋名士嵇公弹奏过的名琴,寻常宴客,公主都不舍得拿出来。” “是么?” 华维钧又一次点头,苏阮就笑道,“所以你今日是为了弹这好琴,才勉为其难来的?” “不不不。”华维钧摇头,“不勉强。有好琴可弹,还有人焚香伺候,加上美景美酒……” 他目光大胆地落在苏阮脸上,令人几乎以为他下一个词就要说“美人”,华维钧却垂眸一笑道:“还有夫人的美妙阮曲,此番维钧,真是不虚此行。” 苏阮名阮,对这个字本就比较在意,让他这么一形容,心里更觉异样,便没答话,径自上台阶往厅中去。 华维钧有点惊讶,但仍很快就跟上了苏阮的步伐,低声认错道:“果然还是冒犯了夫人。我这个人,生于乡野之间,礼仪粗疏,还请夫人……” “生于乡野之间?”苏阮不信,“那你从何处学的古琴?我瞧你技法娴熟,至少练了有十几年了吧?” “瞒不过方家,我七岁开始学琴,至今十五年了。”华维钧说完这句,似乎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早年经历,实在一言难尽,改日夫人有暇,若不嫌弃,我再说给夫人听吧。” 这时他们 分卷阅读56 已经到了厅堂檐下,华维钧收了伞交给侍女,苏阮这才发觉他另一边肩头都湿了,忙叫侍女拿布帕给他擦。 自己旁边站着说道:“没什么冒犯的。我只是有点疑惑,你既心有志向,公主也有提携之意,为何……” 华维钧接过侍女拿来的布帕,一边擦肩头的雨水,一边走向苏阮,低声答道:“维钧学琴,并非为此。” 他们都已经到了门口,却不进去,只站在这里说话,时间长了未免奇怪,而且这种场合也确实不适合谈得太深,苏阮便没再问,转头进了厅中。 这一日的宴饮,到了后半厅中这段,渐渐有些乏善可陈,所以雨一停,苏阮就提出告辞,永嘉公主也没深留,约了改日再聚,就送她们走了。 苏阮回去颇觉疲惫,早早就睡了。第二日又下了一日雨,她懒怠动弹,想起华维钧的超卓琴技,便叫找出圣上赐的琴来,自己拨弹着练习了一天。 到晚间她才想起来,跟丽娘嘀咕:“大姐倒挺沉得住气,我以为她会来和我谈谈呢。” 丽娘不解,苏阮就悄悄和她说了席上的事,丽娘听得咋舌不已,苏阮却笑道:“有什么的,我早听说京中贵主爱养男宠。你不觉得这样也好么?大姐有个寄托,免得她东想西想的,又去惹别的事。” “那……您……”丽娘小心探问。 “我什么我?”苏阮斜她一眼,“一个冤家我都理不清楚,我哪有闲心惹这些?” 丽娘偷笑,见苏阮又瞪她,忙说:“也不知道郎君到东都了没有?” “哪有那么快?他才走了九天……” 话没说完,就见丽娘又笑起来,苏阮恍然发觉自己竟算得如此清楚,顿时恼羞成怒,把丽娘赶出去,自己翻身睡了。 到得天明睁眼,窗中透进日光,天已晴了。 苏阮起来梳洗,丽娘早早溜进来,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您说的那个美少年,昨日去了隔壁府里,到现在都没走。” 苏阮:“……” 她实在没想到姐姐如此性急,食不知味地吃过早饭,正打算备车进宫,和小妹讲这件事,门房上就来回报:“夫人,一位自称叫华维钧的郎君,来给您送曲谱。” 旁边听命的丽娘唰地一下扭过头,直直盯着苏阮。 苏阮:“……请到厅中奉茶吧。”等人领命去了,才对丽娘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送曲谱。而已。” 丽娘深吸口气,憋出一丝假笑:“那奴婢陪夫人去见见?” 苏阮:“……”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啥,看见好几个人问更新时间,咳咳,从头追的都知道,没啥固定时间,我都是几点写完几点更…… 第29章 传言 ... 华维钧依旧打扮得干净朴素, 见到苏阮,不卑不亢行了礼,就把曲谱递了过来。 丽娘去接时, 仔细盯了这青年一眼, 长眉大眼高鼻梁, 看起来挺正经的,不像那等轻浮浪荡子,心里略微放心,转头把曲谱送到自家夫人面前。 苏阮拿起曲谱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手上动作, 模拟拨弦, 华维钧看见就说:“夫人若此刻不忙, 不如将琴取来, 试着弹一遍,有不明之处,在下旁边看着,也可为夫人解惑。” 曲谱多是以文字记述指法、弦序和音位, 只看是看不出什么的, 确实得上手弹。而且有会弹奏的人,从旁给予指点, 确实更加事半功倍, 苏阮几乎没有犹豫,就让人去取了琴来。 于是华维钧顺理成章留下来,陪徐国夫人练了小半日琴。 苏阮学得专心, 直到感觉腹中空空,才发觉已到午间,忙停手休息,令人上了点心。 “抱歉,我这人一学琴,就容易忘了时辰。” 华维钧笑道:“夫人一定是天底下所有先生最喜欢的学生了。” “不,做先生的,喜欢的都是你这种天资聪颖的学生,不用费力,一点就通。” 华维钧笑着摇摇头,却没说什么。 苏阮请他喝茶吃点心,想随便聊几句,就谈起永嘉公主的别馆,“造得真是别致,我尤其喜欢那个藤萝遮蔽的凉棚,要是时节再早一点,赶上花开,一定美极了。” “那个容易得,夫人喜欢,尽可在府中也做一个。” “我倒是想,可惜我府中没有合适空地放置,而且就算勉强做一个,和园中景致也不相匹配。除非……”苏阮说到这里,心中一动,她一直就对府中花园不太满意,要不借此机会,重修一番? 她话没说完,华维钧却已是明白了,“夫人想重修花园么?我近两年对园林修筑略有涉猎,夫人若是不嫌弃,可否让我进去园中一看,给夫人提些建议?” 丽娘听着不对,忙看向夫人,想给她使眼色,哪知夫人根本不看自己,正诧异地问:“你还懂园林修筑?” “不敢说懂,略知一二。给永嘉公主设计别馆的工匠,是我一位忘年交,我便是经由这位好友引荐,结识公主 分卷阅读57 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公主说你是全才了。”苏阮说着,略一停顿,“我这话可能有些冒昧,你到京中应时日不短了吧?为何不去应考?” 像华维钧这种有才华的年轻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想尽办法扬名立万、结交权贵,为的无非是一个通向仕途的进身之阶。毕竟只要名气有了,身后还有贵人相助,应考科举就不是难事。 永嘉公主对华维钧,还是很有几分欣赏之意的。但苏阮记得,她言语中曾提到有意荐华维钧入宫为乐师——乐师终究只是乐师,就算今上再喜欢音律,也不可能让乐师参与国家大事——对一个有意走仕途的人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机会。 永嘉公主不像那等傲慢轻率之人,所以,应当是华维钧本人有什么不得已? 苏阮心中如此猜测,果然听华维钧答道:“实不相瞒,我是商人出身,不能应考。” 那就难怪了,朝中明文规定,商人不得应考科举,苏阮便一叹:“难怪,可惜了。” 华维钧本想说句什么,缓和这略让人不适的气氛,不料徐国夫人接着说道:“那就烦劳你进去园子里看看,我是觉得太过呆板匠气,不够舒适自然,但又不想彻底重建——毕竟没有几个月,我就要成亲。” 她说这话便是有意拉开距离,华维钧面无异色,答应下来。 丽娘这才真的放心,插嘴道:“夫人,这时候外面正热,您练了一上午琴,只怕也累了,不如先歇息,让奴婢带人陪这位郎君进去瞧吧?” “也好。”苏阮确实不想大太阳底下去逛园子,就跟华维钧说了句“失陪”,自己回房歇着去了。 丽娘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禀报说:“这个华郎君还真有点本事,说话头头是道的。他说咱们这宅子,原是梁国公府,那是开国就封的国公,几代繁衍,一大家子人,都住在这儿,能留出这么个园子就不错了。后来梁国公除爵,这宅子空置了几年,大概赐给夫人时,修缮工匠也没动过这园子,难免呆板匠气。” “那怎么着?是不好改,还得扩建么?”苏阮就一个人,倒是不在乎园子占地,就怕短时间内修不好。 “您不是说再几个月就成亲么?他就没提这耗时耗力的章程,只说在现有格局上先调一调。” “那还好。他人呢?” 丽娘道:“告辞走了,说是回去仔细琢磨琢磨,再来给您回话。” 苏阮点点头,看着时间还早,叫备车,自己还是进宫去找苏贵妃,跟她说了大姐和那少年的事。 苏贵妃听到一半就笑:“我就知道永嘉叫你们去,没那么简单!” 等苏阮说完少年昨夜已在代国夫人府留宿,苏贵妃沉吟半晌,道:“看来你们也该置个别院了。” 苏阮:“……” “不管怎样,姐夫还在呢,孩子们撞见了,也不像话。你劝劝她,另置个宅子。” 这倒是,苏阮便点头答应了,然后又申明:“没我的事啊!” 苏贵妃失笑:“知道啦!你对我二姐夫是什么心,旁人不知,我还不知吗?” “呸!什么二姐夫?”苏阮不依,“你又知道什么了?” “嘻嘻,我知道得可多呢!为着第二日要见面,当天夜里睡不着,嘀嘀咕咕念叨第二日要和他说什么……” 少女时的蠢事陡然被说出来,苏阮顿觉脸上热辣辣的,忙扑过去按住妹妹不叫她说,苏贵妃嘻嘻哈哈,又逗了她两句。苏阮见拦不住她,干脆起来跑了。 苏贵妃看姐姐落荒而逃,笑得更欢,心里却也笃定二姐不会跟大姐一样,闹出什么风流韵事。 哪知道刚过了半个月,邵屿就遮遮掩掩地来报:“外面都在传,徐国夫人和一年轻男子过从甚密,那男子甚至自由出入徐国夫人府……” “你说错了吧?不是代国夫人?”苏贵妃第一反应就是不信。 “呃……代国夫人和那位姓池的少年,在京中已不是新闻,没什么人传了。” 苏贵妃还是不信,细细问了几句后,坐不住了,“快去把她请进来,我亲自问问。” 不明所以的苏阮刚进清凉殿,苏贵妃就冲上前问:“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你府里那个姓华的怎么回事?” 苏阮明白过来,失笑道:“你也听见传闻了?都是瞎说的,我请他给我修园子而已。” “可那人不是永嘉介绍给你的么?” “是啊!但公主也没说不许他给我修园子啊!” 苏贵妃竟然无法反驳! “我还想把他引荐给圣上呢!东内那边,不是也缺人手么?这个华维钧很有几分才学,”苏阮拉着呆住的苏贵妃进去殿中坐下,“他与之前给永嘉公主设计别馆的何孝仁是至交,我听说圣上也想找何孝仁来主修东内宫殿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那个人好像因老病回家了。” “是啊,何孝仁身体不好,去年就回老家去了。 分卷阅读58 华维钧虽不敢说得了何孝仁真传,却也学到他几分本事。你知道吗?我不过叫丽娘陪他在我府中园子里走了一遭,他回去自己就能画出一张草图,而且只用了三天,就帮我想出如何调整格局,还不妨碍后续扩建。” “有这么厉害?” 苏阮道:“我本来想等他给我把园子修整好了,再拿实实在在的成绩来跟圣上和你说,哪想到你听了外面的传言,还真信了。” 苏贵妃讪讪:“我听说这人年轻英俊,还精通各种乐器,自由出入你府邸……” 苏阮没好气:“他给我修园子,我能不让他自由出入吗?” “好好好,是我错了,不该听风就是雨。不过这事儿现在已经传开了,你是不是往付家解释一句,也给二姐夫去个信?” “去什么信啊,再有几天他就回来了,写信也收不到。” “看来是他给你写信了。”苏贵妃笑眯眯地问,“接着薛伯母一家了?” 苏阮喝了杯温水,点头:“少则四五日,多则六七日,也就到了。” 苏贵妃放下心,和苏阮说了会儿话,等圣上过来,两姐妹顺势提起了华维钧。圣上听说此人正给苏阮修园子,就说等修完,看成果再说。 苏阮回去便和华维钧说了,并笑言:“如今成败与否,就看你能不能给我修好这园子了。” 华维钧又惊又喜,回过神后,向苏阮深施一礼道:“维钧必尽己所能,以报夫人高义!”自此更兢兢业业,甚至为了不往来奔波、浪费时间,干脆住在徐国夫人府下人房里。 于是付彦之回到京城,刚安顿好父母兄弟,还没洗去一身尘土,就听宋敞说:“这事可能不是真的,但我得先告诉你,永嘉公主给徐国夫人姐妹引荐了几个……男子,其中有一个,擅长演奏乐器,据说和徐国夫人……非常投契。” “什么可能不是真的,就不可能是真的!”付彦之根本不信。 宋敞却接着说道:“我原本也不信,但那人近日频繁出入徐国夫人府,最近几日,还干脆……留宿了。” 付彦之当场赶走宋敞,自己沐浴更衣,趁着天还没黑,直接去了徐国夫人府。 作者有话要说: 我开文的时候忘了说,中间没啥人提,我就一直忘到现在…… 那啥,本文架空哦,可能会和历史故事有相似之处,但千万不要代入,因为我脑洞很大,故事走向肯定和历史十万八千里(请熟悉我的读者作个证~ 第30章 询问 ... 听说付彦之来访的时候, 苏阮刚和华维钧一起从园子里出来,她很诧异:“他怎么来了?” 其实付彦之和薛家一行人,刚一进城, 她就知道了——这几天她都派了人在城门附近守着, 听说人到了, 还特意打发人送了冰和新鲜瓜果去光福坊的宅子。 苏阮想的是,他们一家人,七月天里长途奔波,一定又热又累,辛苦极了, 到京肯定要好好休息几日, 见面不急。 哪想到这人都这时候了还跑过来, 忙和华维钧说:“你先去歇一会儿, 吃饭吧。听我的,不用这么赶,别到时候园子还没修好,先把你累病了。” 又黑了许多的华维钧微微一笑:“我知道了, 夫人放心去忙吧。” 苏阮点点头, 转头去了前面厅中,却一见付彦之就吓了一跳, “你脸怎么这么红?”她说着忍不住走近去看, 发现他脸上不止红,细看还有点脱皮。 付彦之匆忙过来,忘了这事, 忙抬手挡脸,刚要说话,就听苏阮问:“也是晒的?” 也是?付彦之双眉一挑:“何来也是?” “……” 苏阮和他对视一眼,明白了,却没回答,而是转头叫人:“去把前日请的医师再请来,就说我们这里有个不要脸的病人,好好一张脸晒得跟关公似的!” 付彦之:“……” 有人领命而去,苏阮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指指对面说:“坐吧。” “不要脸的病人”被她一说,又想起来要脸了,特意侧对着苏阮坐下来,将红斑少的那半边脸对着她。 苏阮看得又生气又想笑,但见他一番奔波回来,脸上削瘦、衣袍见宽,颇有些憔悴,就气不起来,也笑不出了。 “都这个时辰了,跑过来做什么?”苏阮直接问。 付彦之转过头,看着苏阮道:“听见个谣言,过来问问你。” 他直接说“谣言”,苏阮心里舒服许多,却还是装不明白:“什么谣言?” “说永嘉公主给你引荐了一个擅长演奏乐器的男子,还频繁出入你府中……” 苏阮一笑:“说得还挺详细,谁和你说的?” 付彦之不答,苏阮想了想:“宋九郎吧?他是天天在你家等你么?这么快就知道你回来了,还能告诉你这些。” “……” 苏阮看他无言以对,突然说:“是有这么一个人。” 付彦之抬眸盯着苏 分卷阅读59 阮,听她继续说:“他不光在我府中频繁出入,他现在就在我府中,你想见见吗?” 两人相视对峙片刻,付彦之道:“好啊。” 苏阮给了他一个白眼,“好什么好?人家没空!” 她把自己请华维钧重修园子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愤愤道:“我府里天天沙土进出他们看不到,到处采买花草他们也看不到,就能看到一个华维钧是吧?改日你把你那个朋友宋九郎也叫来,我让他好好看看园子里那十几个工匠!” 付彦之忍不住笑了,“好,明日我就押着他来给你赔罪。” “谁要他赔罪?”苏阮绷着脸。 付彦之就整整衣裳,抱拳行礼道:“那我代他给夫人赔个罪。宋子高不知夫人品性,但他并无恶意,只是出于朋友道义,怕我和家人刚进京,从旁人口中听见谣言,酿成误会,反而不美。我赶着过来,当面询问,也是为此。” 苏阮想想他开口就说是谣言,心气平了些,另问道:“薛伯母还好么?这一路累坏了吧?” “还好,母亲一向身体不错,下船之后,又在东都休息了两天……” “那你脸是怎么弄的?” 付彦之:“……” 想着一会儿见了医师,怕是躲不过,也得说,他只好答道:“路上和二郎三郎赛马晒的。” 苏阮瞪大眼睛:“你多大的人了?” 付彦之无言以对。 “你们赛马能赛多久,晒成这样?”苏阮又问。 付彦之:“……一天半。” “那你就不能戴个遮阳斗笠什么的么?” 付彦之侧过脸去,手控制不住想摸掉皮的地方,苏阮立刻制止:“别乱摸!” 外面丽娘带着医师过来,请医师停下略等一等,自己走上台阶,刚要进门,就听见这一句,吓得立刻退了两步,咳嗽一声道:“夫人,医师请来了。” 苏阮:“请进来吧。” 这医师来过一次了,苏阮也没回避,就见丽娘低头引着医师进来,小心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然后一脸放松地呼出口气。 她这是怎么了?怕自己和付彦之吵起来? 苏阮琢磨着,指指付彦之,跟医师说:“您给瞧瞧,他这是不是晒的?” 医师便行至付彦之面前,跪坐下来,仔细查看,问了几句何时起的红斑、有没有发热或其他不适之处、痒不痒、痛不痛等问题。 付彦之一一答了,医师便说:“还好,不要紧,擦个药膏,这两日不要顶着日头出门就好了。” 医师留下药膏走了,苏阮叫侍女打水进来,跟付彦之说:“你洗洗手,先把药膏擦上。” “我回去再擦吧。” “回哪儿?” “永乐坊。” “那也不近,你骑马来的吧?就这么一路风吹回去,脸更不能要了,还是先把药膏擦上。”苏阮说完,看付彦之还有抗拒的意思,就说,“要么你自己动手,要么我叫人帮你擦。” 付彦之:“……” 他无言地看了苏阮一会儿,见她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就把自己面前的药膏瓶往她那边一推,道:“除非你来。” 苏阮:“……” 端着水盆进来的朱蕾,听见这话,偷笑着把水盆往两人中间一放,就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去了。 苏阮骑虎难下,半晌才说:“要不你回去擦吧。” 付彦之摇头:“我还想要脸。” “……” 未婚夫妻两个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外面突然响起鼓声,付彦之伸长手臂抄起药膏,说:“好吧,听你的,回去再擦。” “……”怎么就成听她的了??? 然而街鼓响过五波,坊门就要关闭,开始宵禁,他确实得赶着回去。苏阮只得起身相送,顺便嘱咐:“那你记得擦,别不当回事。” 她如此关切,付彦之就算原本不当回事,这时也要当回事了,便笑答一声:“遵命。” 答完,他伸手进袖中摸了一会儿,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递给苏阮。 “什么东西?”苏阮接过来,见荷包上绣了朵牡丹花,绣工十分粗糙,里面却捏着像有东西。 “没什么,小玩意而已。你别送了,我明日再来找你说话。” 付彦之丢下这一句,就快步往外走。这间会客厅在垂花门外,距离门房并不很远,他很快就走到门房附近,看见丽娘与一个灰衣男子在说话。 那男子十分年轻,衣着打扮一看就不是府中仆从,付彦之脚下不由慢了慢。 灰衣男子正是华维钧,他和丽娘说着话,眼角余光看见有人走来,便转过头去,正好和付彦之目光对上。 丽娘也看见了付彦之,她迎上两步,笑问:“郎君这就走了?” “嗯,街鼓响了。”付彦之应了一声,看着华维钧问,“这位是?” 丽娘只得介绍道:“这是夫人请来修园子的华维钧华郎君。”又向华维 分卷阅读6 话?不看别的,还有几个孩子呢?” 苏铃冷笑:“我要不是看着孩子们,我能带他进京?原来我一直羞于启齿,你知道吗?接旨之后,他居然想连他那几个小贱人一起带着,我当时就跟舅母放下话来,他要真舍不得那几个贱人,干脆不要和我进京,留在家里和她们鬼混便是!” 苏阮大姐夫叫裴自敏,其实是她舅父家的表哥。 早年苏阮父亲仕途不顺,一直托庇于任洪州刺史的舅兄,在洪州做从八品参军。因此苏铃嫁入裴家后,没少被婆婆兼舅母挑剔,婚后头几年又连生了两个女儿,就更挺不起腰杆来,只能眼看着丈夫不停纳妾。 想起大姐那些年的苦楚,苏阮就握着她手说道:“姐夫真是欠教训,不过你光打他也没用,下面那些奴仆想讨好他,必还要再引他出去的。待会儿你回去问明白昨日是谁跟姐夫出门的,打一顿卖了,看谁还敢?” “这个法子好!”苏铃拍了一下手,“是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当家做主的人了!” 苏耀卿恰好这时来了,见大姐和二妹两个神色都有些奇异,连坐都没坐就问:“谁惹你们姐妹了?” 苏铃看他一副十分谨慎戒备的样子,嗤的一笑,说:“你怕什么?你现在是朝廷大官,我们难道还敢打你不成?” 苏耀卿:“……” “阿兄快坐。”苏阮站起来招呼兄长,并笑着解释,“是大姐夫。” “姐夫怎么了?”苏耀卿放心坐下,随口问。 “没怎么,不是什么要紧事。叫你来,是说二娘的婚事的。” 苏耀卿惊讶:“婚事?” 跟自家兄长说话,苏阮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直接说了自己打算再嫁,目前已有人选,就是中书舍人付彦之。 正想接着解释自己为何看中此人,苏耀卿就非常惊诧的问:“你说谁?” “付彦之啊……怎么?”苏阮觉得兄长的反应略奇怪,“有甚不妥吗?” 苏耀卿瞪着眼睛看了妹妹半晌,才道:“你没觉得不妥,我自然不觉有甚不妥。” 苏阮更奇怪了,“阿兄这是何意?” 苏铃插嘴:“就是,你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你认得付彦之、能和他说上话吗?” “当然……”苏耀卿话音肯定,眉毛却微微蹙起,问苏阮,“你见过他了?” “昨日午后,赶着散衙时辰,我和梅娘躲在永乐坊瞧了一眼。” 苏铃性急,接话说:“你就别啰嗦了,只要你认得他,知道他没甚不好之处,这个人选就算是定了。我和二娘商量过,你呢,去找一个合适的媒人,将我们家的意思转达付舍人,约他和二娘先见一面。” “媒人?”苏耀卿一脸困扰,“需要如此麻烦吗?” “这算什么麻烦?婚姻大事,不是自来如此吗?难道你还要亲自去问?万一他一口回绝,你不生气,我们还嫌面上无光呢!” “媒人不是更容易一口回绝?”苏耀卿问。 苏铃直摇头:“你啊,还是这么不通人情世故。我说找个媒人,不是叫你去找什么官媒,而是官位身世能与你相差无几,又和付舍人有交情的,这样他从中传话,付舍人不好让人家为难,至少会答应见一面不是?” 苏耀卿看向苏阮,问:“你也这么想?” 苏阮觉得兄长的态度实在奇怪,就说:“要是阿兄觉得你自己出面更合适,也未为不可。” “算了吧,让他自己出面,我都能想出来场面多尴尬……”苏铃不赞同。 苏耀卿就叹口气,说:“我也觉得尴尬,那我找人传话吧,反正是二娘自己的意思,对吧?” “……”苏阮看着兄长,强调道,“阿兄,我们只说是先见一面,没说就此定下婚事。” “我知道,见一面。” 苏铃也帮着强调:“你得先告诉人家是为了什么见面。” 苏耀卿再次说:“我知道,不就是二娘有意再嫁么!” “哎,你可不能这么直通通的说!”苏铃急得叫起来。 苏耀卿无奈:“我当着旁人当然不会这么说,阿姐,我不是十三岁了,我已经三十岁了。” 苏阮扑哧一声笑出来,苏铃却斜了弟弟一眼:“行行行,你看着办吧。办不成再跟你算账!” “……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苏耀卿从小就被长姐欺负,实在不想重温童年噩梦,便站起来要走。 苏阮送他出去,说:“阿兄回去和嫂嫂说,我过两日去找她说话。” 苏耀卿点点头,临走之前,又问了一句:“此事不一定能成,你真要我去问?” “阿兄是说,付舍人不愿与咱家结亲吗?” 苏耀卿眉头皱着:“你自己看呢?” 苏阮都没见着付彦之,能看出什么来,就说:“我是想着,不管成与不成,见一面都不吃亏。不过,他若连面都不肯见……” “这倒不至于。行,你等我消息吧。” 苏耀卿 分卷阅读7 匆匆离去,苏阮在家耐心等着、顺便装中暑。 没想到只等了一天多,第二日傍晚,苏耀卿就来回话说:“他同意见一面,后日休沐,在杏园相见。” 苏阮十分高兴,只要见面这第一步顺顺当当迈出去了,还怕婚事不成?她自问要姿色有姿色,要权势也有权势,又无前夫遗下的子女,付彦之没道理拒绝她。 便在相约这日着意打扮一番,和苏铃及苏耀卿一家登车去了曲江池畔的杏园,并终于与付舍人会面。 然而,怎么会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付彦之:你以为是谁呢??? 第4章 重逢 ... 曲江池畔的杏园,因历年新科进士高中后,都在此集会宴饮,格外吸引文人雅士前来游览,好在如今正是炎炎夏日,愿意出门的人不多,园子里面倒还清净。 苏耀卿提前打发了人过来,将一处近水的凉亭布置起来,等苏阮姐妹到时,里面已经摆好鲜果美酒、设好凉席屏风,只等他们就座了。 “这儿还挺凉快。”苏铃看一眼曲江水,颇觉满意,问先到一步的弟媳崔氏:“大郎呢?” “郎君有几位同僚今日在杏园宴饮,他过去打个招呼。”崔氏笑着答了,又问,“大姑怎么没带着孩子们一起来?” “今日有正事,我怕他们添乱,叫他们在家读书了。”苏铃说着话,见苏阮一直左顾右盼,就笑问,“正主还没来吗?” 崔氏道:“大约是与郎君在一处呢。我打发人去瞧瞧,咱们先坐下来等一等。” 姑嫂三人便坐下来吃点鲜果,聊几句闲话,苏阮难免心不在焉,反复斟酌着见了付彦之要说什么,如何才能令对方一见难忘。 其实这些,确定会面那天起,苏阮就已经在心里想了无数遍,改了无数个版本,甚至在刚刚来的路上,她还问过长姐的意见。但一刻没见到人,她就一刻无法停止去想。 幸好一盏茶还没喝完,苏耀卿就回来了。 “都到了?二娘现在过去吧,他在那边凉棚等你。” 苏阮站起身,意外道:“我自己过去么?” 苏耀卿更意外:“还要我陪你么?不必了吧,我叫个人给你带路,你自去吧,就在那片竹林后头。” 苏铃也站起来,拍拍妹妹手臂:“我看这主意不错,都不是什么少年人了,没必要作小儿情态。大大方方去,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不成也不怕,以你的人品,莫说他一个丧妻的鳏夫,没成过婚的少年郎都嫁得!” 这话虽有些糙,但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不但苏阮被逗笑,缓解了紧张,连嫂嫂崔氏都笑道:“是这个理。” 只有苏耀卿满面无奈,却迫于长姐淫威,不敢开口反驳。 “快去吧,他等着呢,别的话,等见完回来再说。”他干脆催道。 苏阮就深吸口气,又让苏铃检查了妆容,才带着两个贴身侍女,随引路的僮儿穿过竹林。 这是一片紫竹林,竹竿儿高高的,竹叶细密,遮出一大片清凉竹荫,苏阮行走其间,还能闻到淡淡花香,心情又平静舒缓不少。 就在这时,竹林那头忽然传来几声琴响,听着像是在拨弦试音,她有些好奇,低声问僮儿:“哪来的琴声?” “八成是付舍人弹奏的,小的方才随郎君回去时,看到付舍人的书童在摆琴呢。” 苏阮听了,忍不住嘴角微翘,心想:这个付舍人也是有备而来呢。 这么又走了十几步远,隐隐能看到凉棚顶上垂挂的藤蔓时,琴声终于成曲,低缓悠远的演奏起来。 苏阮听着曲子开头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哪一曲,就一边听一边往外走,还在心里点评:技艺娴熟,不过心绪似乎不大平静,此段略紧,方才那一段又略嫌松弛……等等,这曲子? 她心跳突然加快,“不可能的,这曲子别人怎么可能会弹?是我听错了,是我听错了……”苏阮心乱如麻的想说服自己,却在走出竹林,看到凉棚内端坐抚琴的人影后,彻底放弃。 虽然只是个侧影,但只看轮廓就知,此人并非她那日在永乐坊见到的人,反而与苏阮记忆深处不愿想起的那人,有七八分相似。 她一下子站住脚,不想再往前走了。 凉棚之内,抚琴人身穿竹青窄袖袍,发似墨染、面如美玉,正专心致志撩拨琴弦。 他动作十分舒展,琴声也越来越稳定自如,苏阮却心跳如擂鼓,几乎完全听不见乐音了。 “既已赴约,夫人为何又望而却步?” 那人没有转头,目光也始终专注在琴上,然而就是这么淡淡一句话,却如兜头泼了苏阮一身冷水,让她瞬间心跳平复,所有情绪都深埋起来。 她缓缓走向凉棚,抚琴人的眉目越来越清晰,渐渐与她心底浮现的那张脸重合——俊朗如昔,面上却似多了岁月赋予的棱角,这般不言不笑的,竟有些令人生畏。 就在苏阮忍不住要再次停步,甚至转身而逃时, 分卷阅读8 他忽然起身,转向她,作了一揖:“付彦之拜见徐国夫人。” 付彦之?苏阮终于记起这个名字,并恍然大悟:他是付彦之!可他怎么会是付彦之? 正惊惶无措,付彦之已直起身,抬眸看向苏阮。 四目相对,十年光景,倏忽而过。 她忍不住侧头躲开,想尽量冷静的打个招呼,问句“别来无恙”,喉咙却哽住了,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夫人不晒吗?”他突然问。 苏阮一惊,这才发现自己还没进凉棚,正站在太阳底下。但凉棚不足一间屋子大,虽四面通风,他站在那里,仍让苏阮觉得里面并没有她立足之地。 付彦之见她目光扫了一眼凉棚,却没有进来的意思,又问:“徐国夫人,莫非是想就这么谈?” 他神色声音明显都冷了,苏阮却已顾不得——谈?!对啊!她来这里,是见那位中书舍人,谈再婚之事的!现在中书舍人变成……那还谈什么谈? 然而不谈也有不谈的难处,一句话不说,就这么掉头走了,似乎也很丢人兼失礼,苏阮踌躇着开口:“还好,今日没……那么热。” 付彦之挑眉,问两句答一句,答的还是无关紧要那句,她约自己来,果然只是为了嘲弄取笑的吧? 付舍人美玉般的面上,神色冷到极致,“方才令兄与付某说,徐国夫人真心愿与付某再续前缘、缔结婚约,才诚心邀约付某相见。付某实难置信,只好当面再问一问徐国夫人,是否真有此意?” 苏阮:“……” 阿兄说的什么鬼话???她是想跟“中书舍人付彦之”谈婚约,可从来没想过和眼前人再续什么前缘啊?! 然而,眼前人偏又就是“中书舍人付彦之”,让她想抵赖都难,这可怎么办好? “如此说来,果然并非真的了。”两人相距不过三五步远,付彦之清楚看到她神色变幻,遂自行得出结论。 苏阮要真这么默认,苏耀卿就成信口胡言的骗子了,她只得开口说:“是我请阿兄邀付舍人相见的……” “那婚事?” “……”苏阮艰难回答,“也确有……其事。” 她说这话时,眼睛回避了付彦之,落在他身旁那张琴上。 付彦之本就比苏阮高一截,凉棚内又铺了石板,他看苏阮,便有点儿居高临下的意思。 她今日显然着意打扮过,一头秀发梳成时下最盛行的望仙髻,发髻上插着金玉步摇。面上蛾眉淡扫,眉心贴着海棠花钿,两颊白里透红,中间一点朱唇正紧紧抿着,显出主人的紧张。 看脸庞,她似乎比当年瘦了,圆嘟嘟的双颊妥帖的收了进去,让她有一种画上仕女般的风采。但要看身段,又似乎没瘦,该圆润的地方都极圆润,只有那一把细腰仍如当年般不盈一握。 可当年,她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他。 “那我就要问一问了,十年之前,我明知你要和张敏中定亲,仍自轻自贱,不顾一切的求徐国夫人等我两年,您是怎么回我的,莫非您不记得了?” 从确认付彦之就是他的那一刻起,一直悬在苏阮喉咙口的心,终于被他这一问,生生砸进深渊。 “对不住。”她艰难开口,“是我冒昧,打扰了。” 她胡乱答完,转头就走。 付彦之没想到她就这么走了,先是一愣,等反应过来时,苏阮已经走到竹林边。他本来想叫住她,刚张口,还没发出声音,她脚下忽地踉跄,若非侍女紧跟上去扶住,差点就摔倒。 他忽然又不想叫住她了。自己已经亲手揭开旧创,又何必同她一起血淋淋的相对? *** 苏阮进了竹林就一路小跑,最后回到兄姐所在的亭子时,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苏铃等人都惊愕的迎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跑什么啊?”“这是怎么了?”“快坐下来慢慢说。” 苏阮扶着苏铃和崔氏的手坐下,接过崔氏端来的水喝了几口,才缓过神,转头盯着兄长质问:“你早知道付彦之就是薛彦,对不对?” “谁?”苏铃先插嘴,“哪个薛彦?” 苏耀卿同时开口:“对啊,你不知道吗?” 苏阮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憋得脸都红了,“我怎会知道?我都没见着他面!” “可……你说你和梅娘一起去见过他了啊。”苏耀卿一脸莫名其妙,“我问了你几次,你都坚持说要见他,我总不好硬拦着……” 苏阮无话可说,想解释都不知从何解释。 倒是苏铃反应过来:“薛……莫非是小时候总找二娘玩的那个、长得挺俊俏的小郎君?他母亲还和阿娘很要好的,是吧?” 苏阮不想回答,擦了汗,端着杯子默默喝水。 “是他。”崔氏看丈夫也不想开口,就代为答道。 “可他怎么做了官,连姓都改了?”苏铃又问。 这事苏阮也好奇,终于看向兄长。 苏 分卷阅读9 耀卿道:“你们难道都忘了,薛伯父不是薛彦的亲生父亲么?” 苏阮恍然大悟,想起自己还和姐姐说,付彦之父亲早逝,忍不住闭了闭眼,暗骂自己蠢,没多打听一步。 “不是吗?”苏铃比苏阮大七岁,苏阮和薛彦要好的时候,她已经出嫁了,因此不太知道详情。 “薛彦是薛伯母带着嫁到薛家的。”苏耀卿解释,“后来薛彦进京应考,去拜见付氏族人,付公觉得他可堪造就,便令他归宗、改回原姓,因他这一辈是之字辈,便在彦字后面又加了个‘之’字,改名付彦之。” 苏铃一叹:“原来其中还有这些故事。不过,就算是薛彦,又怎么样了?旧梦重温,不是更好么?”她不解的看向苏阮,“你跑什么呀?” 苏耀卿也问:“你不会……一见是他,就跑回来了吧?” 苏阮没有心情多说,“此事作罢。辛苦阿兄、嫂嫂了。阿姐既然来了,不如游览一番,我累了,先回家去。”说完不顾三人挽留劝慰,硬是登车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 哇,没想到写重逢这么难! 第5章 姐妹 ... 苏阮回去后,消沉了两三天,不但自己躲在房里,足不出户,就连苏铃来看她,想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她都不肯答个一字半句。 就在苏铃脾气上来,不想管她的时候,苏贵妃又打发人来,接她们姐妹进宫说话。 “阿姐去吧,和娘娘说,我前两日出门,又中了暑气,什么时候全好了,再去陪娘娘说话。”苏阮一听内使上门,连见都不想见,直接躲进卧房躺倒,求着苏铃去应付。 苏铃斜眼瞪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付舍人不管成不成,你都得想想下一步怎么走!难道你以为,躲在家里就万事大吉了?” 苏阮翻身朝里,闷声答道:“你让我再躲两天,就两天!” 苏铃气的,走上前拍了妹妹一把,才心气略平,出去见内使。 她跟内使打过招呼,烦他略等片刻,自己回府重新梳妆打扮,换了一套新衣裳,才登车入宫。 这次苏贵妃在夏日避暑的清凉殿等着她。 苏铃进去时,苏贵妃正歪靠在坐榻上和侍女打双陆。她头发梳着雍容元宝髻,发上簪钗像是新制的,格外闪亮别致,抬手下棋时,圆润皓腕上还有一对白玉镯叮当作响,整个人宛如画里的仙女,美丽华贵,令人欣羡。 “可来了,叫我好等。”苏贵妃看见姐姐进来,直起身先嗔怨,又往她身后看,“怎么只大姐一个?二姐呢?” “她呀,前两日被我和芸娘拉着去曲江游玩,又中了暑气,在家躺着呢。” 苏贵妃惊讶:“嫂嫂居然会拉着二姐出门?她不是最不爱出游的吗?这大热天的,二姐要不要紧?” 苏铃被让到苏贵妃身旁坐下,她看一眼棋局,见苏贵妃几乎要赢了,就说:“我陪娘娘玩吧,让她们下去,咱们清清静静的说话。” 苏贵妃点点头,将殿中侍候的人都遣走,只留了两个贴身侍女。 “是不是二姐生气了,不肯来见我?”苏贵妃不等苏铃说话,先开口问。 “怎么会?”苏铃失笑摇头,“你们两个最要好了,她哪舍得同你生气,是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想起去曲江了?” “这事说来好笑。”苏铃先扶着膝盖,笑了一会儿,才从头解释,“上次不是说让你二姐再嫁么?正好梅娘给她荐了个人,就是中书舍人付彦之。娘娘听说过此人吗?” 苏贵妃摇摇头:“圣上不和我说朝中的事,我也懒怠听。这人怎么了?” 苏铃脸上笑意更深,“这人没怎么,论起来,无论年纪长相,还是家世官职,都与你二姐很是相配,所以我听她说了之后,就让你阿兄托人把结亲的意思透给对方,再约他出来,跟二娘见个面。谁知你阿兄听说是付彦之,大为惊讶,反复问二娘,是不是真要见此人。” 苏贵妃被勾起了好奇心,拉着苏铃的手问:“难道这人是我们认得的不成?但我不记得我们以前和姓付的来往过。” “他原来不姓付。你小时候总跟着二娘,应该记得,那时有个小郎君常去找她吧?” “记得啊,薛彦嘛!”苏贵妃口快答完,恍然大悟,“难道这个付彦之是薛彦?” 苏铃拍掌一笑:“就是他!” 苏贵妃檀口微张,一双明眸瞪得滚圆,接着伸手掩面,难以置信的问:“真是他?二姐见到他了?” 她这反应未免过于震惊,显然知道一些苏铃和苏耀卿都不知道的事。 “见到了啊!要不怎么知道他就是薛彦呢?不过二娘去见他,没一会儿就跑回来了,还从那一天起就躲在家里不肯见人,我问她到底为什么,她也不肯说。你阿兄更是,他除了知道付彦之是薛彦——还没告诉你二姐——再就一问三不知了。” 苏贵妃:“……” “不过我这两日自己也琢磨 分卷阅读10 了,”苏铃看苏贵妃还是一副处在震惊中、说不出话的样子,就说自己的猜测,“她不会和薛彦私定过终身吧?” 哪知苏贵妃立刻回神,斩钉截铁道:“没有的事!当年他们两个确实要好,也算得上郎情妾意,但私定终身这等事,就不是二姐能做得出来的!” “那时娘娘还小吧?也许你不知道呢?” “大姐八成是忘了,那两年阿娘身子就不好,我是跟着二姐住的,她有事从不瞒我。” 这话中的亲疏有别太过明显,苏铃不由顿了顿,才说:“是啊,我给忘了。那娘娘知道二娘为何如此?” “大约是羞恼吧。”苏贵妃叹口气,花朵一般的脸上没了笑容,“薛彦呢?他见过二姐后,可曾说过什么?” “你阿兄等二娘走了,再赶过去,薛彦也已离去,并没留下话来。我是觉着,两人小时候有些情愫,因故未能结为夫妻,如今在京重逢,又正好都丧偶,若能重续前缘,岂非佳话美谈?可二娘怎么都不听我说。” 苏贵妃惊讶:“薛彦成过婚了?” “是啊,原配妻子都走了一年多了。” “那还真是有缘。”苏贵妃喃喃道,“只是这重逢时刻,对毫不知情的二姐来说,尴尬了些。” “尴尬早晚会过去,我就怕她拗劲上来,把这难得的缘分也错过了。” 苏贵妃想了想,觉得大姐的话,也有道理,就说:“要不大姐你回去一趟,把她架进宫来见我,我来劝她。” 苏铃失笑:“娘娘是怕旁人请不来她吗?” 苏贵妃叹气:“要不是我出不去,我都恨不得自己去寻她了。” 苏铃眼睛转了转,拍拍她手,说:“好,娘娘等着,我去请她。” 苏贵妃脸上重现笑容,打发旁边侍候的亲信女官与苏铃同去。 于是在家躺到腰酸的苏阮,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被硬“请”进了清凉殿。 “大姐辛苦了。”苏贵妃笑嘻嘻迎上来,一把拉住苏阮胳膊,“你先坐着喝茶,我帮二姐梳妆去!” 说完不由分说,将苏阮拉进偏殿,按在梳妆镜前,真的给她解了头发。 “……”苏阮无奈,看向镜子里的人,问,“大姐跟你说什么了?” “你猜。” “这还用猜?”苏阮悻悻,“她笑话我了吧?” 这间偏殿距离苏铃喝茶的中堂颇有段距离,苏贵妃便没什么顾忌的答道:“是呀,不过也确实挺好笑的。你怎么没事先看一眼,就冒冒失失约了人见面?” 苏阮更悻悻了,“谁说没看?看错了而已!” “噗!”苏贵妃扶着姐姐的肩笑个不停,“这怎么还能看错?谁冒充他了不成?” “我哪里知道?”苏阮看殿中没有旁人,说话便也随意起来,“梅娘办事,真是太不可靠了。” 苏贵妃笑够了,直起身,拿着梳子,一边给姐姐通头发,一边问:“薛彦哥哥如今也还是个美男子吧?” “美什么美?鸡皮鹤发,状似老翁!”苏阮睁眼说瞎话。 苏贵妃自然不信,却顺着她的话,做明白状:“原来如此,那怪不得你见他就跑了,是吓跑的啊!” 她说话语气一惊一乍,充满调侃意味,苏阮在镜中又看见她神色促狭,就忍不住回手在小妹腰间,胳肢了一把。 苏贵妃哈的一笑,躲开后抱怨:“阿姐又欺负我,难道我说错了吗?” 苏阮不理她,抢过梳子来,自己梳头。 “阿姐,”苏贵妃笑嘻嘻的回到她身旁坐下,“你们见面说什么了?他如今怎么样?” 苏阮意兴阑珊:“没说什么。” “我不信。” “……” “阿姐……”苏贵妃拉长声音,双手也伸出来,扶着苏阮肩膀摇晃,“告诉我嘛。” 她这番动作,和小时候向苏阮撒娇一模一样,苏阮也跟从前一样,总是无法招架,“我到了地方,一见是他,人已经懵了,能说得出什么来?” 苏贵妃挽着姐姐手臂,侧头看她:“那他呢?你不知道是他,他可知道是你吧?明知道是你,又是为了婚事约见的,他竟然没有拒绝,还是来了,可见……” “没什么可见。他大约是太震惊了,没想到我如此‘厚颜无耻’,想亲眼见见,亲口证实吧。” 苏贵妃惊诧:“这话从何说起?” 苏阮垂下头,叹了口气,“你记不记得,我和张敏中的婚事,两家大概说定,却还没正式下定之前,薛彦来找过我。” “记得。但你见过他,回来就关起门不见人,连我都赶出去了,也始终没告诉我,你们说了什么。” 苏阮一时没有回答,殿内安静的,只有两姐妹的呼吸声。 “因为我不想再提起,我希望自己能睡个觉,就把这些都忘记。”许久之后,苏阮才声音极低的说。 苏贵妃看出她是真的伤心,忙说:“不想提就不提了……” 分卷阅读11 苏阮却打断她,说:“哪里想到,竟是忘不掉的。” “当年,他得知我要与张敏中定亲,跑来跟我说,他已说服父母,即日启程赴京应考进士科,求我等他两年。两年内,如果他得中进士,就回来风风光光的娶我,若考不中,就再也不来烦我,还会日夜祝祷,愿我得嫁高门。” 苏贵妃挽紧二姐手臂,听她继续说:“那天他问我,是不是忘了当初是怎么回他的,我怎么可能忘呢?”苏阮苦笑起来,“我记得清楚着呢!” “我等不起。”十五岁的少女苏阮,回话时异常冷静淡漠,“也不想等。我现在就可以风光出嫁。”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想双更补昨天没更的,但买东西把手都剁了…… (这个理由可以吗?哈哈,其实是供暖以后,眼干的毛病又加重了…… 第6章 好友 ... 少女说完,裹紧披风,转头就要走,十七岁的少年郎却不甘心,上前一步逼问:“你想要的,终究只有权势,是吗?那这几年又算什么?” 少女背对着少年,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连你要和别人定亲,我都是听我阿娘说的,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少女仍旧没有回头,却终于出声打断他:“你不是都知道吗?否则你来找我,怎会第一句就是叫我等你去考进士?” 少年一颗火热的心终于彻底冷了下去。 是啊,他知道的,他早就知道这个相伴长大的少女,绝不肯嫁给一个白身。 少年自知生父早逝、没有家族可为依傍,这几年便加倍刻苦的学文习武,想早日考取进士、走上仕途,也好向她家提亲。 他以为他们之间是有默契的,却没想到她等不及,或者说,她等的原本就不是他。 可是如果她从一开始等的,就是张敏中这样的世家公子,那自己到底又算什么?聊胜于无的消遣吗? “还有,堂堂七尺男儿,不想着建功立业,令世人仰望,反而在意自己在旁人心里算什么,你不羞,我都替你羞得慌!” 少女说完最后一句,身影随之消失在薄雾中。 少年还想追上去,却突觉呼吸困难,猛然惊醒,眼前却是一张熟悉而欠揍的脸孔。 “终于醒了。”脸孔的主人宋敞,笑嘻嘻收回自己捏着对方鼻子的手,“做得什么梦啊?两条眉毛都皱成死结了!我跟你说,你再这样下去,眉心早晚会有我祖父那样的沟壑!” 付彦之先伸腿踹了此人一脚,才慢慢坐起身,揉了揉脸,“谁放你进来的?” 宋敞依旧笑嘻嘻,不但不回答,还问道:“你昨日在宫城值夜了?” 睡得不好,加上没做什么好梦,还被此人叫醒、明知故问,付彦之心情实在很差,就只回了俩字:“废话!”外加一脚飞踢。 “啧,鳏夫就是火气大!”宋敞跳起来躲开,“近日天下太平,值宿宫中,也不过就是呼呼大睡,用得着回家了还补眠嘛?是不是夜里有什么烦恼,睡不着啊?” 付彦之深吸口气,才把当场砍了此人的心按捺住,问:“你有事吗?” 宋敞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回“没事”,这位好友肯定直接把自己扔到大街上,从此拒绝他登堂入室,所以宋敞老老实实回道:“有事啊!” 付彦之仰头看他,用眼神表达“有事你还不快说”。 “我问你,休沐那天,你干嘛去了?”宋敞原地坐下,一副升堂问案的架势。 付彦之收回目光,扬声叫人伺候他起床更衣。 “哎哎哎,你还没回答我呢!”宋敞不甘,抗议。 付彦之不理他,眼见侍女端着水盆进来,宋敞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内寝,到外面付彦之书房等他——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宋敞本来就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又被付彦之晾了这么久,早忘了什么是旁敲侧击,直接拉着好友问:“你是不是去见了徐国夫人?” 付彦之拨开他的手,“干卿何事?” “……”宋敞追着他到书案前,“你是不是健忘?我上次就跟你说过,圣上对徐国夫人有意!” 付彦之在书案后坐下,拿起新收到的家信,一边拆一边问:“与我何干?” 宋敞:“……”他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听说的消息,“不是我六叔受鸿胪卿之托,为你们说合亲事,你们才见面的吗?” 宋敞的六叔叫宋谈,任光禄少卿,和宋敞一样,是个性情爽朗的人,和谁都能说得上话。不过就算如此,宋家一家上下也没想到,宋谈能和京中新贵、苏贵妃的亲哥哥苏耀卿有交情,还帮徐国夫人说亲! “我祖父不知从哪里听说此事,把六叔叫过去好一通教训!我一开始还撺掇我爹去求情,我爹瞥我一眼,问,‘你知道你六叔给徐国夫人说合的是谁?’我当然不知啊,结果我爹说是你!” 宋敞说到最后,一拍书案:“而你还真去见了!你说, 分卷阅读12 你是不是失心疯了?” 付彦之看着信,头都不抬道:“谁说不是呢?” “你还不承认……”宋敞教训好友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付彦之抬眸,脸上终于有了点儿笑容:“我父母要进京了。” “啊?”这话题跳跃得太快,宋敞实在没跟上,“哦,恭喜。不过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付彦之低头重读家信,难得好声好气的回答:“没有。” 宋敞:“……” 他激动半天,热出一身汗,正主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宋敞终于泄气,转头去竹席上坐下,灌了自己两杯茶。 付彦之重读完家信,依原样仔细折好,再抬头时,才发现宋敞坐在那里生闷气,他不由笑了笑,问:“相公没罚六叔吧?” “明知故问。”宋敞哼道,“六叔又不是我,祖父顶多教训他几句,叫他少和鸿胪卿往来罢了。” “其实鸿胪卿为人不错,温和宽厚,淡泊名利,六叔和他往来,也没什么不好。” “你怎知道?他现在可是林益丰的座上宾!” 付彦之立刻皱眉:“子高,慎言!” 宋敞字子高——他有点不服气,却也没有再说。 只因他口中的“林益丰”,其实是当朝另一位宰相林思裕——益丰是宰相的表字,不是宋敞能直呼的。 “不管怎样,捧高踩低的,并非鸿胪卿。”付彦之见好友悻悻然,就又补了一句。 宋敞纳闷:“你说得如此笃定,难道你以前就认得鸿胪卿?对了,鸿胪卿早前住在洪州,你当年入京时,好像也是从洪州来的……” “你记性倒好。”付彦之打断他。 宋敞笑了,“这是我唯一的长处。”然后迅雷不及掩耳的问,“这么说来,你与徐国夫人也是旧识了?” 付彦之:“来人,送客!” 宋敞一跃而起:“还真的是啊!那怪不得你明知道……还要去见她了!难道徐国夫人真如传闻一般,是个不输苏贵妃的美人?连你付舍人都为美色所迷……” “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人把你请出去?” 宋敞不理他的威胁,凑过来追问:“你们见面谈得怎么样?我听六叔的意思,亲事是苏家主动提起的,这事细想有些蹊跷啊,明明宫里都说,苏贵妃想把徐国夫人引荐给……” “平康坊李秋娘的住所,嫂嫂还不知道吧?”付彦之突然问。 宋敞:“……你还是人么?” “取决于你。”付彦之潇洒的抬起右手,冲好友比划了一下。 宋敞怒目以对:“告辞!” 付彦之含笑作答:“不送。” 宋敞拂袖离去,付彦之叫书童进来研墨裁纸,打算给父母回信。然而等书童研好墨、裁好信笺,他脑子里想的始终都还是宋敞那句:“这事细想有些蹊跷啊,明明宫里都说,苏贵妃想把徐国夫人引荐给……” 是啊,这事确实奇怪。他最初听宋谈提亲事时就疑惑过,甚至差点向宋谈求证,宋敞所言是否为真。 宫中佳丽三千,圣上却只有一个,苏贵妃想把同样美貌却孤身一人的姐姐引荐给圣上,帮自己固宠,并不算什么奇事,毕竟本朝就有先例。 奇怪的是苏家其他人的态度。就算苏阮自己不愿意,苏贵妃既然有这个意思,此举又对苏家有利无害,苏耀卿和苏铃为何如此心急,操持苏阮的婚事?这不等于明着违抗苏贵妃么? 苏贵妃略有同感。 抛开什么都不知道的兄长苏耀卿不提,大姐这段时日的表现,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我原先总觉着大姐只顾夫家,从来不管我们,没想到她这次这么有心。”苏贵妃等苏阮说完当年事,便接过梳子,一边帮她绾发,一边劝慰。 “她说得也有道理。你当年弃薛彦而就张敏中,是形势所逼,没有办法,如今咱们可还有什么好顾忌的?难得你和薛彦有缘重逢,不若把话说开,再续前缘……” “孽缘罢了。我宁愿此生都不再见。” 苏阮语意十分决绝,苏贵妃大为惊诧:“怎么?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过不去的事吗?” 没等苏阮回答,有女官到门外回禀:“娘娘,圣上往清凉殿来了。” “知道了。”苏贵妃答应一声,叫女官退下,回头看向镜子里的姐姐,打趣道,“难道你想进宫陪我不成?” 苏阮脸色本就不好看,听了这句,顿时更难看了。 “阿筝,你为何如此?”她终于还是问出口。 苏家三姐妹都以乐器命名,苏贵妃闺名苏筝,不过,家里人习惯叫她三娘,只有母亲和二姐才会偶尔唤她“阿筝”,跟她说几句体己话。 听见久违的称呼,苏贵妃将下巴垫在姐姐右肩上,与苏阮头挨着头说:“因为圣上很好啊。” 苏阮猜度着问:“因为圣上待你很好,所以你想分给我,就像小时候分好东西一样?” 苏贵 分卷阅读13 妃笑起来:“不只是这样。其实我是先看出圣上对阿姐不同,换了别人,我肯定要嫉妒、要恼恨的,但因为是你,我就觉着也没什么不好。你这些年的辛苦,也该有个圣上这样知情识趣的人来抚慰……” 苏阮看着镜子里小妹的眼睛,打断她说:“我不用。真的,阿筝,你已经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了!权势,自由,没有比这两样更好的东西!” 苏贵妃似懂非懂的,苏阮想好好说给她听,前面却已经传来人声,显然是圣上到了。她只得先说关键的:“而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圣上的荣宠,宫中无人不想,你一旦露出放松之态,只怕无数人以为有机可乘!” “她们想也白想!”苏贵妃笑着直起身,“阿姐放心吧,我又不傻,因为是你,我才肯的,旁人也就发发梦吧!” 苏阮想强调自己不要,苏贵妃接着又说:“不过你不愿意,那只好算了。我去迎圣上,你慢慢梳妆。”说完她叫了个宫女进来给苏阮挽髻,嘱咐宫女用新制的簪钗,然后才往中堂去。 和最亲密的二姐把话谈开,让苏贵妃脚步格外轻快。她嘴角含笑,转进中堂,刚要说话,却见大姐苏铃和圣上并肩站在落地屏风前,也不知他们之前谈了什么,苏铃正仰头看着圣上,眸中满是钦慕赞叹之色。 苏贵妃脚步不由一顿,脸上笑容淡了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可以勉强考虑第二更,我先找点吃的再战 PS:平康坊,诸妓聚居处~ 第7章 松口 ... 圣上看见苏贵妃进来,笑着向她招手:“你怎么把大姨请来,却撂下人家不管?” 苏贵妃走过去挽住圣上的手,“我本来想亲手给二姐挽髻,哪知道手艺退步,好半天都没挽好。” “是么?二姨也在?”圣上说着就往门口看。 苏贵妃一直留神看着苏铃——除了刚才那个眼神,她似乎一切如常,但在这个瞬间,苏铃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不是滋味。 二姐说得没错,她果然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否则真是人人都以为自己有机会侍君了。 “在呀,还是我串通了大姐,硬把她从家里架出来的呢!”苏贵妃心里转念很快,面上却仍一派天真笑语模样。 圣上好奇:“架出来?这是为何?” 苏贵妃没有回答,看着苏铃,想知道她会怎么说。 苏铃回看向苏贵妃,彷佛姐妹之间有什么默契一般的,笑了笑,“二娘这几日心绪不佳,怕见了娘娘,带累得娘娘也不快,便没有应诏。娘娘觉着她这样闷在家里不好,就遣人陪我又跑了一趟,硬拉着她进宫来了。” 这话答得,至少苏贵妃觉得周到妥帖,该说不该说的,全都没说。 圣上却问苏贵妃:“这么说我错怪三娘了,方才是在陪着二姨说话吧?” 这下连苏贵妃都有点不是滋味了,圣上装得倒像,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皇帝陛下到了清凉殿,苏贵妃没来迎接,必定会有人回话,将娘娘此刻在哪里、做什么,禀告给圣上。苏贵妃可不相信那些人会故意略过二姐不提。 说不准路上就有那看出圣上意思的人,早早的告诉圣上,二姐在这里了。 这般一想,苏贵妃心里更酸了些。他这么装腔作势的,怕是想知道二姐为何不出来拜见,又不愿主动询问,要她自己说吧? “是。二姐来时不曾好好梳妆,我又手笨,听说圣上来了,只好叫个梳头侍女去服侍二姐。” 女子发髻繁复,正经梳一个高髻,往往费时不短,圣上便笑起来:“原来如此。不过二姨因何事心绪不佳,可告诉你了?” 苏贵妃挽着圣上手臂回去坐下,笑道:“告诉了呀!”又俏皮的冲他一眨眼,“但我不能告诉圣上。” “为何?”圣上笑问。 “这是我们姐妹的秘密。”苏贵妃答完,像是才想起来似的,转头叫苏铃,“大姐也坐,站着做什么?” 苏铃坐回原位,指着屏风道:“我看这屏风别致,竟还贴了珍珠玳瑁……”算是解释刚才为何与圣上站在屏风前。 “大姐喜欢么?”苏贵妃回头瞧了一眼,“我正好看厌了,郎君,这座屏风赐给代国夫人可好?” 圣上笑道:“你的东西,随你心意。” 苏贵妃:“那就这么定了,晚点我叫人收起来,送大姐府里去。” 苏铃忙欠身谢恩,面上还有惊喜之色,似乎真的很喜欢这架屏风。 苏贵妃一路连敲带打,苏铃却面无异色,且圣上也没对苏铃留心,苏贵妃就放下心来,又说:“我记得库里还有一座四联的云母屏风,二姐应当喜欢,一会儿一块装了,送徐国夫人府去。” 有内侍应声答应,接着侍女回禀:“徐国夫人求见。” “快请。” 苏贵妃还没出声,圣上先迫不及待开口,她不由侧头瞄了他一眼,圣上却注目门口,像是根本没注意 分卷阅读14 到她。 苏阮进门,正好扫见这一幕,当时真恨不得自己没进来过。 然而进都进了,退不回去,她也只能上前给圣上和苏贵妃认真行礼。 “免礼,以后没有外人之处,都不必行礼了。” 圣上瞧苏阮只简单梳个螺髻,头上没戴几件首饰,身上也是家常半旧衣裳,只觉她说不出的柔弱堪怜,忙说:“快坐。听说你心绪不佳,现在可好些了?” 苏阮一面落座,一面瞄了一眼苏铃,苏铃冲她微微颔首,她就说:“劳圣上垂问,有娘娘开解,妾好多了。” 圣上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苏贵妃,却没看出爱妃不悦,还笑道:“是么?我问她,二姨因何事心绪不佳,她说是你们之间的秘密,不肯告诉我。” 苏贵妃说是秘密还可,苏阮再这么搪塞,圣上肯定会不高兴,正好她也不打算隐瞒,就说:“娘娘是给妾留颜面罢了。其实妾躲在府中不愿见人,是因为前日约人相看,见了面,才发现张冠李戴,约错了人。” “相看?”圣上疑惑的看一眼苏贵妃。 苏阮解释道:“此事娘娘也是方才才知。” 苏铃察言观色,接话说:“二娘性情爽利,那日说了要再嫁,很快就看中了一位,哪想到……” 圣上终于明白这三姐妹在打什么哑谜了——原来苏阮躲躲闪闪,并非欲擒故纵,她竟是真的不愿意!甚至为拒自己美意,要仓促再嫁,短短几日就约了人相看! 可她为何如此?难道是嫌他年老?她也不小了啊! 圣上自问一向保养得不错,又不曾荒疏骑射,身手虽不及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却比许多三四十岁的人要矫健。床笫之间也雄风犹在,总能令苏贵妃娇声求饶……。 苏阮怎么就不愿意呢? 其实圣上并非那种从小长在深宫、不知世事的天子,恰恰相反,在做皇帝之前的二十多年,他就已经经历过皇室内部的各种争斗,亲眼看见许多亲人死去。他本不至于看不出苏阮的不情愿。 但他太自负了。作为一个开创盛世的中兴之主,耳朵里听的,多是“吾皇圣明、堪比尧舜”,眼中见的,是无人不想获得他的宠信,哪想得到一个小小女子,一个已经守寡四年、芳华无多的妇人,竟不想要天子的宠爱呢? “唔,原来如此。”圣上淡淡道,“朕早说过,婚姻大事不可儿戏,须得从长计议,你们急的什么?” 突然自称朕,不用苏贵妃说,苏阮和苏铃也都明白圣上这是不高兴了,忙齐齐认错。 圣上没有搭腔,伸手在面前摆着的鲜果里挑拣一会儿,叉了一片甜瓜给苏贵妃,才问:“看中了谁啊?” 苏贵妃知道自己这时不宜开口,便乖乖吃瓜。 苏阮其实在刚才开口之前,就想好了——她提出的这第一个人选,圣上不管怎么考虑,定是都不会准的,所以她直接说了实话:“中书舍人付彦之。” 圣上很是意外:“付彦之?”他重复一遍,停顿半晌,才意味不明的说,“二姨还真是好眼光。” 苏阮:“???”圣上这反应……怎么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那又是怎么张冠李戴的呢?”圣上像是突然来了兴趣,语调都不像方才那么平了。 苏阮就把她去永乐坊等人,却没见着脸,只看了个背影,等到真正在曲江杏园相见,才发现根本不是自己那日在永乐坊看见的人,整件事说了一遍。 圣上听着听着,脸上渐渐有了笑模样,等苏阮说完,还拉着苏贵妃的手调侃:“你们不愧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迷糊起来,都一个样子。” “圣上!”苏贵妃娇嗔,“我还不至于把人认错吧!” 苏阮:“……” 圣上却点头:“这倒是。” 苏贵妃满意的笑起来,苏铃也跟着凑趣轻笑,只有苏阮叹口气,说:“妾便是因此心绪不佳。” 圣上纳闷:“这么说来,二姨见到付彦之,不甚满意?” 苏阮点点头。 “为何?” “因为……”苏阮露出点难以启齿的模样,“娘娘替我说吧。” 苏贵妃之前一直不肯明说,不过是摸不清苏阮的打算,这会儿见她都坦白了,便反握住圣上的手,笑道:“因为这个付舍人,我们认识的。我小时候,还跟着二姐,同他一起去看过花灯。” 圣上明白了,“是二姨同他有旧情?” “算是吧,不过两个人后来断绝了往来,付舍人又改姓归宗,二姐不知道他竟是旧日相识,两厢碰面,颇有些尴尬。” 圣上想想,也觉得尴尬,便安慰苏阮:“二姨不必烦恼,依我看,付舍人定比你尴尬。” 苏贵妃不明白:“圣上怎么知道?” “你想想,他至今还服浅绯,二姨却已是国夫人,两厢一比,显然二姨更春风得意。等以后我帮二姨挑个服紫的公卿为婿,他就更不在二姨眼中了。”听说付彦之这样年轻英俊的,苏阮也不满意,圣上心气顿时平顺 分卷阅读15 许多,还有了点微妙的愉悦,遂大方许诺。 此言一出,三姐妹都大为意外,苏贵妃反应极快,伸掌道:“服紫的公卿,这可是陛下金口玉言,不许反悔!” 圣上一笑,和她击掌道:“放心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听见清脆的拍掌声,苏阮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公卿与否,她并不强求,只要圣上松口,对她没有必得之心,她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一日晚些时候,清凉殿宴饮,终于宾主尽欢。 苏阮喝了点酒,回去就睡了,苏铃却卸了妆,独坐镜前,久久没有睡意。 “夫人可是有心事?” 苏铃回神,见问话的,是从小跟着她的陪嫁侍女茉莉,就问:“茉莉,我是不是老了丑了?” 茉莉忙说:“怎么会呢?夫人正当年,底子又好,好好保养,便是十几岁的小娘子都比不过。” “你少哄我!我不同别人比,你就说,我和二娘比,如何?” 茉莉不能跟着进宫,自然不知道发生何事,就笑道:“二位夫人自然是各有千秋……” 苏铃却听不进这话,回头看向镜中,顾影自怜,“我还是老了,又生过几个孩子,难怪他都不多瞧我一眼。” 茉莉听得心惊肉跳,因为夫人说得显然不是自家郎君! 这些日子夫人禁了郎君的足,不许他出门胡闹,却也不让郎君亲近,还下了严令,不许郎君进夫人卧房一步。她原先只以为夫人是生郎君的气,想要借此教训教训他,如今听着,怎么像是夫人外面有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凌晨写完,脑子已经满是浆糊,没法改稿,所以现在才发~继续写下一更啦。 PS:因为本文是纯古代文,也没有穿越人士改造过,所以文中人物的价值观可能会让有些读者不适,大家不要较真,看个故事就行了。 注:三品以上才可服紫,即穿紫色袍。 其他:四品袍深绯。五品袍浅绯。六品袍深绿。七品袍浅绿。八品袍深青。九品袍浅青。 第8章 上当 ... 苏阮一夜好眠,早上起来,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又多一层惊喜:“下雨了?我说夜里怎么睡得这么凉爽!” “后半夜下的。”侍女绿蕊一边服侍她穿衣,一边轻声细语解释,“下得不大,但慢悠悠下了三个时辰,差不多下透了。” “真好。”苏阮感叹,“没误农时。” 另一个侍女朱蕾端着水盆进来,笑道:“我们夫人真是菩萨心肠,连农时都操心呢!” 苏阮一笑:“国以农为本,怎能不操心?” 她一扫前几日的阴霾情绪,侍女们都是贴身侍候的,对这种变化最清楚不过,便都凑趣哄着她说话,一时问早膳菜色,一时又问娘娘新赏的屏风摆在哪儿。 苏阮不知屏风一事的前情,回到家才听说小妹赐给她和大姐一人一架屏风,但她那时醉眼朦胧,也没顾得上,这会儿便说:“先抬中堂去,等我用过膳,去看看再说。” 说完娘娘赏赐,苏阮难免回想起昨日圣上的许诺,却越想越不对劲,等收拾好吃完饭,她也顾不上看屏风了,叫人撑着伞服侍她去找大姐。 苏铃倒是正看着人摆屏风,身边还跟着二女儿玉娘,娘俩看见苏阮冒雨而来,都有些意外。 “大姐,我有话跟你说。”苏阮顾不上别的,拉着苏铃就往内室走,“玉娘你先玩着,一会儿姨母有好东西给你。” 苏铃莫名其妙:“你干什么,着急忙慌的?” 苏阮拉着苏铃到内室窗边,看着里外都没人,才低声说:“大姐,我们是不是上当了?” 苏铃一脸懵:“上什么当?” “圣上说给我挑个服紫的公卿,我刚刚才醒过味来,放眼朝中,三品以上服紫的公卿,除了我阿兄,有低于四十岁的吗?” 苏铃扑哧笑出来:“你才想明白么?” 苏阮:“……大姐早就明白了?” 苏铃摇头轻叹:“你啊,昨日定是光顾着高兴圣上松口,没想其他了吧?我跟你说,服紫的公卿,不单年纪大,还妻妾成群、儿孙满堂呢!你要是不明白这个,能从五品官里挑付彦之吗?” “……”苏阮无言以对。 苏铃看她一副泄气模样,又安慰她:“你也不用这样,圣上的许诺,最要紧之处原也不在这里。难道你还真指望圣上给你挑夫婿不成?” 也对!她原本高兴的也是圣上松口表态,只要有这句话,她身上套着的无形枷锁就不复存在,“还是大姐看得明白,我这就去找梅娘,让她再帮我留意几个差不多的。” 看苏阮说着就要走,苏铃忙一把拉住她:“你做什么风风火火的?也不至于这么急吧?外面还下雨呢!” “哎呀,大姐你不知道,我见了付……之后,梅娘来问消息,我心绪不佳,也没好好和她说话,我怕她多想,还是派个车去接她来,好好同她解释一番。” 分卷阅读16 r /> “跟她用得着么?你肯用她,她就求之不得了。”苏铃语气轻蔑。 “阿姐!”苏阮露出不太赞同之色,“大伯至少没对我们家落井下石,梅娘也不是那等坏心肠的人。我是觉得,亏欠过我们的,就当他们死了、绝不往来。反过来,既然往来了,就是正儿八经的亲戚,盛气凌人没什么意思。” 梅娘是苏阮大伯的女儿,苏阮父亲与她大伯是异母兄弟,年纪差距也大,苏阮大伯进京谋官时,她父亲才六七岁,因此两兄弟情分淡薄。 后来苏阮祖父过世,苏阮父亲依附舅兄,与大房断了音信,直到苏阮他们进京,才与那边有了些往来。 “行吧,你大度,随你的意。反正我懒得理会他们。” 苏铃说着往外走,苏阮跟在她旁边,先前的急切倒被苏家族里的事压下去了,“阿兄有没有跟你说,他近来收了一箱子蜀州老家来的信。” “他从小就不爱和我说话,难道现在会改?” 苏阮失笑:“还不是你总欺负他!我可记着,阿兄耳朵后面有道疤,就是阿姐你把他推倒磕的。” 苏铃瞪她一眼:“少胡说,那疤早没了!再说娘为这事,罚我抄了一个月书,你怎么不提?” 说这话时,她们已经回到堂中,苏阮就笑着冲外甥女说:“玉娘你听听,你娘多有出息,现在还记着当初挨罚的事呢!” 玉娘今年十三岁,身量刚抽条儿,有了点少女的亭亭玉立。她样貌肖似苏家人,眉清目秀,肤色白腻,一看就知将来准是个美人。 她听见姨母调侃母亲,并不搭腔,只笑眯眯的问好。 苏阮挺喜欢这个乖巧的外甥女,就伸手摸摸她头顶双鬟,道:“走吧,跟姨母去玩,姨母有好东西给你,别叫你娘看见。” 玉娘回头看向母亲,苏铃嗤笑道:“快去快去!不把你姨母的宝贝搬空,不许回来。” 玉娘就笑嘻嘻的跟着苏阮回去,小半个时辰后,捧着个首饰匣子回来给母亲看,“姨母说,这是娘娘昨日赏的,叫我随便挑。我觉着我年纪小,好些都戴不了,就挑了两支钗,但姨母说,现在戴不了,过两年就能戴了,让我先收着。” 苏铃看了一眼就愣住,因为女儿摆出来的,竟是一套镶红宝石首饰,比昨日苏贵妃头上戴的还艳丽。 “姨母还说,这宝石是西域来的,平常不易得……” 苏铃回神,不想再看,对女儿说:“你姨母说的没错,确实是难得的宝贝,好好收起来吧。” 玉娘却说:“孩儿又不出门,也戴不着,不若阿娘留着吧?” 这一句无心之语,却正正戳在了苏铃心窝子上——想敲打她,才给她一座“看厌了”的屏风,还不忘带二娘的份,真正新得的珍贵首饰,却连瞧都不给她瞧一眼,偷偷全给了二娘。 她这位贵妃小妹,还真是把远近亲疏分得很清楚呢! “阿娘?”玉娘见母亲神色奇异,有点不解,“你不喜欢吗?” 苏铃深吸口气,压下胸中不平,勉强笑道:“娘年纪大了,戴不出去,还是我儿留着,他日做嫁妆……”说到此处,她看着女儿粉嫩面容,心中突地一动。 玉娘不知母亲心思,被母亲说的不好意思,低头嘀咕:“阿娘说什么呢……” 苏铃笑了笑:“好,不说,不说。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梅姨去了?” “嗯,姨母说有事和梅姨谈,叫我改日再去玩。阿娘,姨母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啊……”苏铃转头看向窗外,声音极低的说,“也没什么,就是想嫁人想疯了。” 一墙之隔的徐国夫人府里,苏阮也正对梅娘这么调侃自己,“你是不是觉得我想嫁人想疯了?” 梅娘笑着连连摆手:“怎么会?想嫁人有什么错了?再说你这个年纪,也确实得抓紧一点,若是一切顺利,今年年底能成亲,三十岁之前还来得及三年抱俩……” 苏阮忍不住啐她:“呸!总是好好说着话,就没正行,我看你小时候是挨打挨得少了!” 梅娘直叫冤枉:“这怎么是没正行?繁衍子嗣,可是最正经不过的大事了!你算算是不是,年底成婚,最快也得明年年底才能生第一胎……” “你还说!” 苏阮绕过几案去胳肢梅娘,梅娘笑着讨饶:“我错了错了,不说了,徐国夫人饶了妾身吧!” 苏阮这才作罢,理理衣裳,坐正说道:“那你这里可还有别的人选?” 梅娘扶了扶簪钗,笑道:“那怎么能没有!不过,这个人提起来,我怕你不高兴。” “为何?说来听听。” “因他就是那个害我们看错人的罪魁祸首。”梅娘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你和我说了咱们看错人的事后,我回去就问你姐夫,怎会有人骑付舍人的白马回永乐坊。你姐夫也纳闷,想办法打听了一下,你猜怎么着?” “快说,别卖关子!”苏阮丢了一回人,自然也想知道原因。 “原来前 分卷阅读17 些日子,宋相公的孙子宋九郎,巡察河北道完毕,回京复命,闲来无事,特意驾车去接了付舍人。正巧,咱们今天要说的这位赵培刚赵郎中,那日无车马代步,他也住永乐坊,付舍人便把马借他骑一程,再让小厮牵回家去。” 苏阮听得有点糊涂:“宋九郎?我阿兄好像就是找的宋相公之子传话,好像是光禄少卿。” “唔,那不是一房的。宋九郎大名好像叫宋敞,是宋相公次子之子。他原本任中书舍人,不知怎么得罪了林相公,就给贬为监察御史,派去巡察河北道了。他与付舍人十分要好——你记得吧,付舍人中进士,宋相公正是主考。” 当然记得,这事她还给苏铃讲过一遍,苏阮有点悻悻:“那你说得不对,罪魁祸首不是赵郎中,是这位宋御史才对!” 梅娘一琢磨,点头:“还真是。不过宋御史家中有妻子,还是位有名的将门虎女……” “哎呀,谁问他家世了?不提他们,说说赵郎中。” “好好好。赵郎中啊,论家世比……更显赫,是开国功臣之后,家里也累世为官,祖父终于幽州刺史任上,父亲如今也位在刺史。他在家排行第五,今年二十有八,原配妻子难产没的,差不多有一年了。留下一女一男两个孩子,长女八岁,长子四岁。” 梅娘看苏阮听着听着蹙起了眉,就说:“我原本也是顾虑这两个孩子,才没首推赵郎中。其实他与你姐夫倒有些交情。” 苏阮确实对给别人养孩子,没什么兴趣,尤其大的都八岁了,就问:“还有别的人选吗?” “另外一个,论人品是没得挑,孩子也只有个妾室生的女儿,不过……”梅娘面色有点小心翼翼,“我不知你介不介意……” “介意什么?有话直说。”梅娘一向直爽,少见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苏阮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就给她个定心丸,让她直说。 哪想到梅娘说的竟是:“那我就直说了,这人是宜春公主的驸马!” 苏阮想都不想:“不行!” 宜春公主是圣上的女儿,虽然已经故去了,但叫她嫁给圣上的女婿,她怎么可能不介意?而且她没记错的话,宜春公主的驸马本来就是圣上的外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双更啦~ 注:前面忘了提,本文中“相公”是尊称宰相的~ 第9章 亲戚 ... 梅娘讪讪道:“京中论亲,只看年纪,不看辈分。永芬公主的小女儿,还嫁了同安郡王呢!” 同安郡王是已故皇长子的儿子。永芬公主就是宜春公主驸马的母亲,是今上之妹,论起来,她的女儿和皇子们才是一辈的,但皇室中,长公主之女嫁皇孙,确实十分常见。 但!那是皇室。 “这个就算了。”苏阮接受不了,“烦你和姐夫再帮我留意留意旁人。我知道合适的不好寻,一则是再婚,年纪相近的,本来就少,我又想找个能顶事、能帮衬苏家的。” 说到这里,她叹口气,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我阿兄什么样,咱们自家人,都知道一二。我总怕这富贵不长久,不能惠及子孙。虽说本也没有长盛不衰之家,但我总觉着,不能自己富贵过就算,至少我们眼见的两三辈之内,都不要似我们年幼时那般寄人篱下才好。” 梅娘虽然早前和苏阮一家没有来往,但自他们进京后,也听丈夫和兄弟评价过苏耀卿,都说这位堂兄,人自然是极好的,就是太过随和,没有为官的架势。 而且苏耀卿好像根本不懂怎么做官,和人往来全凭个人喜好。如今朝中宋、林两位宰相斗得厉害,他却又和宋相的儿子往来,又去林相府中赴宴,看似和哪一边都关系不错,实则两边不靠。 “你也别急,不是还有娘娘吗?”梅娘安慰道。 “宫里是有娘娘,外面也得有帮衬的人啊!” 苏阮眼睛看向门外,这时雨势变大,大颗大颗的雨点,豆子一般打在门前阶上,溅开无数小雨滴,又落下来汇成水流。她就指指阶下水流说:“其实人和水一样,想成势,只有一股怎么行呢?” 梅娘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她一向觉得,这不是女人该操心的事,不过,苏阮确实无人可为依靠,思及此,梅娘顿觉责任重大,“难为你了。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定帮你寻一个合心意、靠得住的好郎君!” 苏阮莞尔:“好啊,一言为定,我可就等着姐姐的好消息了!” 梅娘又盘桓了一会儿,等这一阵急雨过去,苏阮安排车送她走,还特意让人备了一份厚礼放车上,算是谢她这段时日为自己奔忙辛苦。 梅娘本来就想和苏阮打好关系,也沾沾苏贵妃的光,如今又收了她的厚礼,回去后便更加卖力的帮苏阮打听人选。可惜京中丧偶或和离的官宦人家子弟,实在不多。 “男子与女子不同,女子丧夫,总得守上三年,才好再嫁。男子呢,只要不是丧妻一年内就把新人娶进来,都能当一句有情义了。至于闹到两厢和离的,多半都是脾气太 分卷阅读18 坏,更不能要。” 梅娘一把扇子摇得飞快,说话也噼里啪啦的,不带喘气,“所以我问来问去,就那么几个人合适。其他的,要么是不想再娶正妻了,要么是人不够格,再不行,只能往四十岁以上、或者二十出头还没成过婚的看了。” 有付彦之的事在前,苏阮不想仓促决定,就说:“我知道了,辛苦你,你让我再想想。” 梅娘点头:“是啊,再想想,再看看。也不必急于一时,到这地步,再凑合就没意思了。” 苏阮谢过她,就没再提这事,聊了几句家常,留她吃了饭,打发人送她回去。 “奴婢瞧着,她是想再提提那赵郎中。”朱蕾扶着苏阮回房,边走边说,“但您没提,她又咽回去了。” 苏阮一笑:“就你鬼机灵。” 朱蕾笑嘻嘻的说:“奴婢机灵,也是夫人教的。其实上次她就说过,他们郎君和赵郎中有交情,所以奴婢觉着,事儿未必有她说得那么难,只不过她更想让您见赵郎中罢了。” 苏阮伸指一点她脑门:“这话你想想也就罢了,面上可不许带出来。” 朱蕾见夫人神色认真,忙福身应道:“是。” 绿蕊跟在后面,等朱蕾行完礼,试探道:“这个赵郎中,夫人是只在意前面两个孩子吗?” “嗯。” “奴婢没什么见识,但听说,一般前面的孩子,要是不听话,撂一边让保姆们带,也就是了。” 苏阮道:“你是我从张家带回来的,不知道我们苏家的事。梅娘的爹,就是我祖父原配妻子留下的,我祖母嫁过来,也曾尽心尽力、视如己出的养他,可是没用,养不熟的。他不但只记着亲娘,连我阿爹,都从没被他当过兄弟。” 绿蕊忙认错,苏阮摆摆手,接着说:“但要我像你说得那样,对前妻留下的孩子不闻不问,我也做不到。所以,最好还是没有。朱蕾去备一份礼,挑点好药材,我明日去探望四叔。” 苏阮的四叔苏知让,是整个苏氏家族里,和苏阮一家最亲近的。 苏阮父亲去世后,母亲裴氏和兄长苏耀卿扶棺归葬,曾被蜀州的苏氏宗族为难,非得要他们出一笔钱,才许下葬。 裴氏身体一向不好,又为丈夫壮年而亡伤心,到蜀州后,疲病交加,让族人再这么一逼,病得更严重了,哪有办法筹措钱财?苏耀卿又是个不通庶务的,只能写信给苏铃和苏阮求救。 两姐妹其时已经出嫁,还并不在一处。苏阮那时随夫家远在饶州,得到消息,变卖了嫁妆,又从张敏中那里抠了点钱出来,一并送到洪州,让嫂嫂崔氏想办法送去蜀州。 恰好苏知让得知兄长病逝,赶到洪州奔丧,听说此事,非常生气,写了封信给族长。他正好要迁转进京为官,族中看了苏知让的面子,总算让苏阮父亲葬进祖坟。 苏知让对苏阮兄妹的恩情,还不止如此。苏贵妃能有机缘被圣上看见、进而入宫得宠,也是因为苏知让慧眼识珠,觉得这个侄女可堪造就,才带她入京的。 不过苏阮进京后,一共只来见过四叔两次。倒不是她忘恩负义,实是因为四叔闭门养病,不爱见客,她不敢来打扰。 然而这一次,她实在是没办法了。苏阮嘴上说不急,心里哪有不急的?不趁着圣上松口,赶快把亲事定下来,万一有什么变故,岂非追悔莫及? 但她除了梅娘,确实无人可托,思来想去,只能厚着脸皮来求四婶了。 四婶见到苏阮,倒挺高兴的,还宽慰因没见到四叔,而有些忐忑的苏阮,“他是跟自己拗劲呢!不是冲你们。” “侄女明白。四叔身体好吗?” “好得很,这么热的天,还能蹲池子边上钓半天鱼呢!” 苏阮没忍住,笑了,“那就好。我一直怕四叔还病着,厌烦见人,轻易不敢登门来。” “也不用常来,逢年过节来看看就行。”四婶把下人都打发出去,拉着侄女的手轻叹,“虽说三娘并没进过东宫,到底有过说法,圣上那里,还是有些忌讳的。” 苏阮点点头:“我听四婶的。” 这事说来,确实有些尴尬。因为圣上第一次见到苏筝,是在去年新安公主的春宴上。在那之前,苏知让打算把侄女送入东宫、献给太子,路都铺好了,只剩春宴上让苏筝与太子一见,谁也没想到,圣上居然去了,还一眼就看中了苏筝。 最后苏筝宠冠六宫,太子不尴不尬,四叔十分尴尬。圣上封赏时也干脆略过了四叔,只给他升了个少府监的闲职。 四叔因此有些郁郁,四婶却很看得开:“你们姐妹好,就很好了,他都紫袍加身了,还能有什么不满?我和你四叔没有子女,看你们就和自己的孩子一样,更别提,我亲自养了三娘几年,只有盼着她好的,放心。” 苏阮眼眶微湿,一时竟说不出话。 倒是四婶看出她有心事,柔声询问,苏阮这才把来意讲了。 “这是好事。”四婶笑着拍拍她的手,“不过我近来不大出门,还真不知道谁家 分卷阅读19 儿郎合适,你等我托人打听打听。” 苏阮有点不安,就说:“其实大伯家的梅娘帮侄女打听过……”她把几个人选的情况和四婶说了,“我是觉得,都有不足之处,所以想来问问四婶。” 四婶奇道:“有孩子不好吗?我倒觉得蛮好,省得自己生了。” 苏阮:“……” 四婶看她一副惊呆的样子,便笑道:“还是没生过,不知道怕。我年轻时有四五个要好的小姐妹,如今已经走了三个了,你知道因难产而死的,有几个?” 苏阮不敢答话,四婶伸出两根手指,“两个。一个没生出来就死了,一个,孩子倒是生了,大人没保住。你别嫌我吓唬你,我这个年纪,见这种事真是见多了,你当那些鳏夫因何丧妻?至少有三成是因为生产死的,剩下还有两成,是因生产不顺坐了病,久治不愈。” 苏阮做梦也没想到,她最后是因为怕生孩子,同意去见赵培刚赵郎中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赵郎中:……万万没想到有娃是加分项! 付舍人:哼! 第10章 难平 ... 付彦之觉着,最近圣上看他的眼神不太对。 有好几次,他都以为是自己衣冠不整,或者脸上蹭到了灰,圣上才会有那样、想笑又忍回去了的神色。 但付彦之平素就不是个邋遢的人,面君之前,也必定先检查仪表。发现圣上看自己,时常带着调侃和端详后,付彦之退回衙署,还又检查一番衣着,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妥。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因为苏阮了。 可她或者苏家姐妹,又为何将此事禀告圣上?付彦之想不通,只能眼观鼻、鼻观心,顶着圣上别有意味的眼神,将拟好的诏书呈递上去。 圣上接过来扫了一眼,递给旁边的宰相林思裕,笑道:“真是一支生花妙笔。” 这是一封调任官员的诏令,要升迁的大臣,正是林思裕的亲信,他便也跟着赞了付彦之两句,敲定这封诏令。 林思裕本想说完此事,付彦之告退后,自己单独与圣上说几句话,不料圣上竟留下付彦之,让他先去忙。他不敢多言,临走时却难免盯了付彦之两眼。 圣上从宝座上起身,慢悠悠往偏殿走,一边走一边示意付彦之跟上,“卿中进士几年了?” “回圣上,九年了。”圣上这个问题,付彦之有些意外,答得却稳稳当当,毫不迟疑。 圣上摆摆手:“不必拘礼,就当闲聊一样。朕记得你是改姓归宗的,之前因随母改嫁,曾随继父姓,是么?” “是。” “继父在洪州为官?” 付彦之明白了,面上却不露声色,答:“是。” 圣上就停住脚,笑看他一眼:“你倒瞒得结实!若非贵妃说与我听,我都不知你与她们姐妹是旧识。” 其实圣上这话说得很没道理,付彦之哪有什么瞒不瞒的一说?他早跟苏家断绝往来,难道因为他们家现在富贵了,他就要贴上去相认不成? 但圣上是不可能没道理的,付彦之只得解释:“臣继父与先郑国公确曾同为洪州刺史僚属,不过臣……” “你怎么?”圣上打断他,“贵妃可说了,她六七岁的时候,你和徐国夫人带她去逛过灯市。” 付彦之后半句“与娘娘男女有别,并不熟识”,就这么给憋了回去。 圣上笑起来,却没继续提苏阮姐妹,而是进到偏殿,叫付彦之陪他下一局棋,期间只问了几句有关洪州灯市的问题。 直到棋局过半,圣上才又问:“卿亡妻也去了一年多了吧?怎么还没续娶?” “臣父母不日到京,婚姻大事,臣还是想请父母大人做主。” 圣上点点头:“理当如此。”他落了一颗子,转头看一眼内侍监程思义。 程思义会意,示意闲杂人等都退下,单留他义子守在偏殿门口,自己则亲自执扇给圣上打扇。 付彦之就知道今日还是得谈苏阮,不由绷紧肩背,坐得挺直无比。 “你和徐国夫人的事,朕听贵妃说了。”圣上将付彦之的变化看在眼中,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流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意,而是轻叹一声,“贵妃一直替你们可惜,如今难得重逢,又都青年失偶,真的不能重续前缘么?” 付彦之先谢过圣上关怀,然后说:“臣自知鄙陋,不足与徐国夫人作配。” 圣上道:“朕面前,卿如此自谦,莫非是说朕有眼无珠,选错人进中书省么?” 付彦之忙欠身道:“臣不敢。” 圣上笑了笑,“若徐国夫人有意与卿再叙旧情,卿意下如何?” “徐国夫人绝不会有此意。”付彦之答得十分肯定,“臣也不敢高攀。” 他说话时,头微微抬起,视线与圣上一碰即收,显得谦恭又直率。 圣上回去就和苏贵妃称赞:“付彦之有公卿之气。” 苏贵妃好奇,却还没等细问,圣上就牵 分卷阅读20 着她手,神秘兮兮道:“他对你二姐,绝没有忘情!” “圣上如何得知?你问他了?”苏贵妃眼睛发亮,连连追问。 “问了。他嘴上说不敢高攀,自知鄙陋,但他面上神态、身上气息,一切言语之外的表现,都只有三个字:意难平。” 这份意难平令圣上感到愉悦,也让他明白,苏阮不乐意就是不乐意,与年纪、样貌等等因素都关系不大。 他愉悦了,想到付彦之肩膀绷紧,眉心不自觉纠结的样子,就有点同情,还和苏贵妃说:“可惜了,二姨若肯回心转意,和付彦之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贵妃就试探着问:“若二姐真的回转,圣上做这个大媒如何?” 圣上皱眉:“不是说好了,给二姨挑个服紫的公卿么?” “那你刚刚还说付彦之有公卿之气呢!” 圣上:“……” 苏贵妃见他无言以对,笑嗔一句:“我就知道你只是嘴上大方!不肯就不肯,反正让二姐点头,比让你点头还难上百倍。” 圣上被娇滴滴的爱妃,说得面上讪讪,又觉她的话十分有理,便说:“好好好,我做大媒,只要他们两个都肯,我就做这个媒,促成这段良缘!” 苏贵妃紧跟一句:“圣上千金一诺,可不许反悔!” 圣上失笑:“我要反悔,你还不闹得我吃不下睡不着?” 苏贵妃听了圣上的金口玉言,便真的闹腾了圣上一会儿,然后趁着更衣之便,叫过邵屿吩咐:“明日徐国夫人与人约在千秋观相看,你想办法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付彦之。” 前面苏贵妃跟圣上说的一席话,旁边侍候的邵屿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此不用苏贵妃再多说,他已经明白自家主子的意图。 “娘娘,臣办此事容易,却逃不过程思义的眼睛。” “怕他做什么?” “倒不是怕他,只是,万一他禀告陛下,怕陛下与娘娘怄气。” 苏贵妃听了就有些犹豫,邵屿趁机献计:“不若臣先将此事与他说了。程思义对陛下最是忠心,他也最明白,陛下离不开的,是娘娘,没必要把徐国夫人牵扯进来。” 其实邵屿从一开始,就不赞同自家娘娘把宠爱分给姐姐,只是当时见苏贵妃主意已定,他一个奴才,不比人家亲姐妹亲密,不敢多言而已。 如今难得徐国夫人是个明白的,娘娘也放弃此念,邵屿就想从根本上杜绝此事。但要做这事,无论如何避不过宫中、乃至朝中权势最盛的内监程思义。 “他会听你的吗?”苏贵妃也知道程思义对圣上忠心,正因为如此,她更担心事情还没办成,程思义就告诉了圣上。 邵屿立刻拍胸脯保证:“臣定尽己所能,说服程思义!” 于是,付彦之好不容易熬到散衙回家,还没等换件衣裳,就听说了徐国夫人明日约人相看的事。 告诉他这个消息的人,还一脸贱笑的问他:“你就不想知道她约的是谁吗?” “不想,滚!”对着圣上不敢发的脾气,总算有了出口,付彦之指着大门,对特别欠打的宋敞说,“门在那儿!” “啧啧。不想就不想嘛,发什么脾气?”宋敞不当回事的坐下,转头问侍女,“有樱桃酪吗?来一碗。” 付彦之深吸口气,丢下他,自己进房更衣。 宋敞吃着樱桃酪等他出来,好像完全忘了徐国夫人的事,还问付彦之:“明日休沐,要不要去我七叔的园子散心?” “不去,大热天,还得出城。” “那去平康坊喝酒?” “约的是谁?” “啊?啊,还没约呢,等你发话呢,你要是去我再……” 付彦之冷冷看着他:“谁问你这个了?” 宋敞一脸懵:“那你问的什么?” 付彦之盯着他不说话,宋敞就一脸呆滞的回盯,两人面面相觑有一会儿,宋敞才作恍然大悟状,拉长声调,“啊”了一声,“你问徐国夫人啊!” “……”这混账怎么这么欠揍呢! “你问徐国夫人,你就直说嘛。你不直说,我哪知道你问的是什么?” 付彦之:“来人!送客!” 宋敞哈哈大笑,“你也有今日!哈哈哈!怪不得上次我从宫城外接了你,提了一句徐国夫人,你就再没好脸色,原来,哈哈哈哈!” 付彦之额头青筋直跳,忍了半天,才忍下痛殴好友的冲动,只问:“嫂嫂是不是有日子没打你了?” 宋敞立刻擦了眼泪,收敛笑意,正襟危坐道:“礼部司郎中赵培刚。” “赵培刚?”付彦之很惊讶,“你没弄错?” “宫里的消息,应当不会错。听说圣上许诺徐国夫人,要给她找一位服紫的公卿,但不知为何,徐国夫人最先见的,是赵培刚这么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大概还是想嫁个年轻力壮……” 宋敞话说一半,被付彦之盯了一眼,硬生生把后面几个字吞回去了。 分卷阅读21 r /> 付彦之却没再说话,只自顾自沉思。 宋敞看他脸色,心里琢磨了一回,试探道:“要不明日去千秋观烹茶赏花吧,听说他们那儿开了一池子好荷花。” 作者有话要说: 大姨妈……肚子疼…… 第11章 巧遇 ... 苏阮到得千秋观,刚下车,就看见前面街上不远,一位身穿绯袍的挺拔青年,骑着白马缓缓行来。她戴着帷帽,第一眼没看清楚,下意识再看一眼,青年面白如玉,风姿秀逸,不是付彦之是谁! 她吓得掉头就往观中走,脚步快的,把侍女们都落在了后面。 “哎哟,夫人慢点。”一个手执拂尘的青年道士迎上来,特别殷勤的往旁边一指,“天热路远,小的们特意给您备了小轿。” 苏阮听他说话声音略尖细,长得也细皮嫩肉,下巴上光溜溜的,一根胡子没有,知道他是内侍,便向他点点头,微笑道:“有劳。听说公主不在观中?” 千秋观并非寻常道观。几年前,圣上长女永嘉公主丧夫,立志不再嫁,欲出家为女冠,为已逝的生母陈德妃和亡夫祈福,圣上便建了千秋观给永嘉公主,做修行之所。 苏阮之所以选在千秋观与赵培刚会面,就是因为这里实际是永嘉公主的私家园林,环境优美,闲杂人等进不得,又在城中,不必大热天里奔波。 见徐国夫人温和可亲,那内监扮的道士更殷勤了些,亲自去给苏阮撩开轿帘,并答道:“过几日太华山有法会,公主一心向道,四日前就出发了。” 苏阮坐进去,道士放下纱帘,就有四个健壮仆妇过来抬起小轿,向内行去。 付彦之和宋敞下马进门,正好看到小轿进去,宋敞凑过来问:“那就是么?” 付舍人侧头冷冷盯着宋敞:“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宋敞看看远去的小轿,看看明显生气了的好友,“就……这么回事啊,我没和你说他们是在此会面吗?” 付彦之转身就往外走,宋敞忙一把拉住他,问:“去哪?” “回家。” 宋敞拉住好友手臂不放,低声急劝:“这有什么的?他们见他们的,我们赏我们的花,彼此不妨碍啊!要真妨碍,观中管事也不会答应借地方给我们!” 付彦之问:“你怎么知道他们在此地会面的?” “宫中的消息啊!” “谁给的消息如此详尽,不但告诉你,她和谁会面,连地方都告诉你了?” 宋敞反应过来,“是啊,这事……” 付彦之甩开他的手,又要走,宋敞再次拦住:“可你现在走,也晚了啊!都进了千秋观的门了,保不齐方才徐国夫人都看见你了!” 付彦之脚步一顿,这时门口那里人影晃动,两个华服青年并肩走进来,远远跟他们打招呼:“子美,子高,你们来得早!” 宋敞松手,笑着回了一句“也是刚到”,以眼神示意付彦之:来都来了,这时候走,不更叫人在意吗? 付彦之回了宋敞一记眼刀,才转过身和他们一起进去。 千秋观作为道观,自然是建有供奉神仙的殿宇的。不过,永嘉公主出了家也还是公主,有些交游必不可少,她本人又喜欢诗文,乐意同那些有名气的才子往来,便在千秋观殿宇区以西,另开辟空间,叠石理水、种植花木,建了水榭楼台,以待宾客。 苏阮不是来拜神的,所以进都没进殿宇区,直接从千秋观西侧门进来,乘小轿到荷池旁的花厅。她今日要见的人——礼部司郎中赵培刚——已经由梅娘夫妇陪着,等在那里。 苏阮坐轿行来的路上,因有那内监介绍风景,已经把方才见到付彦之的事放下了。她觉得,哪有那么巧的?她来千秋观,付彦之也来,八成只是从街上路过而已。 因此下轿见到梅娘等人,苏阮已神色如常。 梅娘夫妇与苏阮略一寒暄,便由梅娘的丈夫贾衡介绍道:“夫人,这位便是赵郎中。” 苏阮还戴着帷帽,透过薄纱看见赵培刚生得人如其名,颇具阳刚之气,先向他颔首为礼。 赵培刚忙躬身回礼,道:“下官赵培刚,在家排行第五,夫人若不嫌弃,唤下官赵五即可。” 他说话中气十足,干脆利落,苏阮虽不习惯,却也不讨厌,便笑道:“赵郎中太客气了,请坐。” 花厅中设了两张食案,呈倒八字型斜斜相对。苏阮与梅娘同坐在东面,赵培刚则与贾衡共坐西首,他们面前,就是正值盛放的满塘荷花。 这花厅专为赏荷花建造,因此朝着荷塘那一面,装的都是可拆卸的槅扇门。这会儿槅扇门拆去,只在高处悬半截竹帘遮阳,一池娇艳荷花,便一览无遗。 “这花儿开得真好。”梅娘见苏阮没开口,先起了话头,“听说这池子里好些荷花,是公主殿下特意从曲江池移栽过来的呢。” 苏阮点点头:“不错,正好便宜我们这些想赏荷、又懒得往曲江去的懒人。” 分卷阅读22 /> 其他三人都捧场的笑了,这时侍女也煮沸了水,煎好茶一一送上,几人便顺着谈了几句各地名茶。 赵培刚显然知道苏阮自幼居住在洪州,便提起洪州名茶,“听闻洪州西山有白露茶,味极甘醇,下官久居北地,未曾亲尝,今日有幸见到夫人,正好向夫人请教。” “白露茶确实更为醇厚,茶汤也……”苏阮说了半句,听见荷塘西面有动静,抬眸望去,见岸边绿柳掩映下,一个着绯袍的身影十分眼熟,当下就把后半句给忘了。 幸好其他三人也被那番动静吸引,纷纷看过去,梅娘还说:“原来园中还有别的客人。” 廊下侍候的千秋观小僮儿答话说:“是宋相府中打的招呼,只借石舫烹茶。” 这是永嘉公主的园子,苏阮借地方与人见个面而已,自不好说全包下,不许旁人来,而且,那样未免显得太郑重其事,好像她多么看重这次会面和赵培刚这个人。 在苏阮的预想里,今日是休沐日,有别的权贵也来赏花,各据一角,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氛围,对她和赵培刚这次相看更有利,至少大家都能更放松一些。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和她来同一个园子赏花的,会是付彦之及其好友。 更让人心烦的是,那石舫建在水边,船头正好冲着花厅这边。虽说两下隔着半池荷花,并没有多近,可因没有任何阻隔,说话声稍大些,就能传过去。 眼见着那一行人上了石舫,苏阮顾不上别的,先指着自己前面吩咐:“把竹帘放下来。” 侍女忙去把西半边的竹帘放到底,阻隔石舫那边的视线。 赵培刚却眼尖得很,说了句:“似乎是宋九郎和付舍人他们。” 梅娘一惊,眼睛看向丈夫,贾衡微微颔首,打岔说:“五郎早年随令尊外任,去过不少地方吧?有没有什么地方趣闻,说与我们听听?” “是去过一些地方……”赵培刚感激地看他一眼,回归正题,开始尽力说些趣事出来,想博取徐国夫人的好感。 徐国夫人全都没听进去。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赵培刚就坐在她前面不远处,说的话也不无趣,但她就是听不进去,两只耳朵彷佛自有主意,都竭尽全力的想获取来自石舫的动静。 “听说这等习俗,江南道也有,不知夫人在洪州可曾见过?” 苏阮匆忙回神:“呃,不曾见过。” 不行,这样不行,如此心不在焉的,时候一长,必让人看出来。反正见也见了,谈也谈了,不如到此为止,苏阮想到这里,接着便说:“赵郎中见闻广博,真令我这等闺阁女子,大开眼界。你且宽坐,我失陪片刻。” 她说着看了梅娘一眼,便扶着侍女的手起身,梅娘会意,跟着她去了东面隔间。 石舫之中,也有眼尖之人,“我怎么瞧着,那边儿端坐赏花的,好像是赵培刚和贾衡?他们怎么上这儿来了?” 赵培刚虽是官宦世家子弟,父祖却都在外任刺史,于京中无甚根基,他本人也没有才名,显然进不了永嘉公主的眼。贾衡更只是个从七品主簿,家世平平,怎么看都不像能进千秋观赏花的。 “还有女眷呢!”另一个说,“赵培刚莫不是上这里……” 宋敞忙打断同伴:“管人家怎么来的做甚?喝什么茶?我带了……” 刚要细数自己带来什么好茶,最先到的一个同伴就神秘兮兮开口:“我知道女眷是谁。” 另外两个立刻追问:“是谁?”“有什么来头不成?” “这位可大有来头。我方才先到一步,觉得石舫中憋闷,就想借花厅,却见里面已经有人,一问才知,竟是徐国夫人要来!” “徐国夫人?你是说……” “还有别的徐国夫人么?”同伴面上有点小得意,“我听说以后,就站在花厅后面树荫里等了等,正好瞧见徐国夫人乘轿而来……” 另两个都兴奋起来,“你瞧见徐国夫人了?”“真是美人么?” 这一刻,宋敞终于真心实意地感到后悔。 京中风气开化,权贵之家的女眷,不戴帷帽、骑马出门的不在少数,他们偶尔见到有特别貌美的,难免要品评几句。可徐国夫人是好友的旧情人,他们这般当面品评,未免太……,宋敞正待出言阻止,坐在角落的付彦之忽然站了起来。 “确实有些憋闷,我出去走走,你们先坐。” 正卖关子的同伴惊讶:“你不想知道徐国夫人美不美?” 付彦之摆摆手就走了,剩下另两个连声追问:“我想知道。快说!”“我也想!快说快说。” “她戴着帷帽,我没看见样貌……哎,哎,哎,别动手,我还没说完呢!” 还没走远的付彦之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却仍五味杂陈,冲淡不了,消解不掉,无法可想,只能信步走入竹林,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苏阮也想眼不见心不烦,所以她跟梅娘交代说:“今日就这样吧,我先回去。你们既然来了,就多坐一会儿,赏赏花喝喝 分卷阅读23 茶,我还叫人做了点心带来,你们尝尝。” 梅娘猜度着问:“这么急着回去,可是为了那付……” “我实在觉着尴尬。”苏阮没有否认。 梅娘不知底细,只当是认错人的事,便叹道:“也不知哪里来的孽缘,上次认错便罢了,这次找了赵郎中来见,他又跟着来了。”一面说一面摇头,倒也没有阻拦苏阮,最后只说,“万一赵郎中以为你是瞧不中他……” “婚姻大事,也没有一见就成的,你先搪塞着,我想想再说。” 梅娘听话听音,知道苏阮本来也没有十分看中赵培刚,只得点头答应,送她走了。 苏阮匆忙要走,小轿虽在,抬轿的仆妇们却散了。 她一不耐烦等,二怕引得石舫那边注意,便带着朱蕾、绿蕊,还有一个从小跟着她、如今已是管事娘子的丽娘,穿过花厅东面的小门,向南经过水上小桥后,沿着水岸边柳树荫,往西南方向的千秋观侧门走。 这一路说来快,走起来却弯弯绕绕的,还要经过一片假山,苏阮很快走出汗来。 “夫人,要不,咱们从假山里穿过去吧?”丽娘看她热得擦汗,就建议说,“奴婢早上来时,从里面走过,比外面近,还凉快。” 苏阮摘下帷帽递给绿蕊,长出口气道:“也好,慢慢走吧。” 她们已经走到花厅和石舫都看不见的地方,苏阮便不那么急了,她扶着朱蕾的手,转进假山,跟着丽娘在里面绕了两圈,还觉得蛮有趣味,和丽娘说:“咱们府里堆的假山,怎么没这么有趣?” “大约是太过匠气,不够自然……”丽娘说着话钻过假山洞,“前面就出去了。” 大概前面要转弯,丽娘这话说完,苏阮这边就看不见她了。 朱蕾和绿蕊扶着苏阮,也钻过那个假山洞,果然见前面是个弧形道路。 丽娘正回头等着,看见她们出来,便笑道:“从这儿出去,就是竹坞,夫人若是走累了,可以歇歇。”她一面说,一面回头往外走,“奴婢去叫人抬小轿……啊哟!” “怎么了?” 因道路曲折,苏阮看不到那边情形,还以为她摔了,忙快步上前查看,却不料路径很短,一转过去就出了假山、到了路口,而路口好巧不巧地,站着个男子。 她也忍不住“啊哟”一声,抚着胸口,后退了两步。 男子身穿绯袍,立在那里如庭前玉树,丰致翩翩,正是她想眼不见心不烦的付彦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先更这么多吧~ 第12章 同行 ... 见徐国夫人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付彦之也后退一步,一句:“我只是路过。”脱口而出。 苏阮吓了一跳,还没回神,听见这话也没明白,就略带疑惑的“啊?”了一声。 付彦之后悔的想把自己舌头割掉——他本来就是从竹林出来,看见前面有间别致清幽的竹坞,想进去坐坐,才会从假山出口这里路过——这么明显的事,有什么好解释的?特意解释了,才更容易让人误会呢! 苏阮眼看付彦之脸色变得僵硬难看,还以为他是不满自己的回应,就定定神说:“是我们太大惊小怪了,你先请。” 她指指前面道路,付彦之面色缓和,道:“还是徐国夫人先行吧。” 他站着没动,苏阮便没再客气,转头往前走。丽娘忙跟上来,指着前面一片绿意盎然的细竹林说:“就在那里。” 苏阮心里却在想:“他怎么走这儿来了?方才我明明亲眼看见他进了石舫,难道他刚才看见我了?” 转念又嘲笑自己自作多情,就算他看见了又怎样?难道他会在意么?顶多是觉得烦,想远远躲开吧?啊,是了,许是瞧见自己坐在花厅里,不耐烦,才抛下朋友,自己到处闲逛的,却没想到……。 正胡思乱想,丽娘突然靠过来,扶住苏阮手臂,在她耳边低声道:“薛郎君跟上来了。” 她从小在苏阮身边侍候,从前也常见付彦之,就习惯性地以“薛郎君”称呼他。 苏阮听了却是一怔,心里滋味莫名,她强忍住,才没回头看一眼,只悄悄问丽娘:“隔着多远?” “十步左右。” “?”他跟这么近干嘛? 这个距离,是付彦之认真思考权衡之后的结果。他一开始看苏阮走过去了,是想直接进假山的,这样双方彻底分开,免得麻烦,但转念一想,临时改道进假山,岂非显得他心虚、故意躲着她? 而且他一路从竹林走出来,也确实有点累和热,想去前面竹坞休息乘凉,然后再决定还要不要回石舫。所以付彦之看着苏阮主仆走了十余步后,觉得距离够远,不至于尴尬了,就跟在后头,也往前继续走。 这一段正好是上坡路,苏阮又走在他前面,付彦之的目光,不自觉就被那一抹婀娜倩影缠绕住了。 可能是因为要戴帷帽,她今天没有梳繁复高髻,发饰也比较简单,身上衣裙却比上次见付彦 分卷阅读24 之时更艳丽些。 白底红花薄衫、樱桃红挑金线长裙,行走起来隐有金光流转,双臂臂弯挂着一条鹅黄薄纱长帔子,后面正好勒在腰间,将她格外纤细的腰肢显露出来。 看来她很重视这次与赵培刚的会面——一念及此,付彦之又在心中笑自己多余作此猜测。因为只要是认真想再嫁,就不可能不重视相看人选,这从她特意选在千秋观与赵培刚相见,已经看得出来。 但她也没比自己早到多久,怎么这么快就离开花厅了?莫非是对赵培刚不甚满意? 就在付彦之琢磨苏阮对赵培刚哪里不满意时,丽娘贴近苏阮嘀咕:“薛郎君追上来了……” 苏阮本来就越走越不自在,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看着,一听这话,再也无法控制,当即站住脚转过身,看向付彦之。 付彦之一惊,也不由自主站住,这才发觉,自己好像离她们主仆“稍微”……近了一点——八成是刚才想事情太入神,脚下走太快了。 不过他心里想是这么想,面上却不肯表露,还问:“夫人怎么了?忘了事情,还是忘了东西?” “都没有。不过,我看付舍人脚步匆忙,大概有事要忙,想给你让个路。”苏阮说着,往路边退了退,示意付彦之先走。 付彦之:“……” 他面上不自觉露出些窘然,朱蕾看得清楚,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这么一笑,苏阮和付彦之都看向她,气氛反而不那么尴尬了。丽娘最清楚这两人之间的纠葛,就趁此机会,试探着说:“路这么宽,不如同行吧?” 她本是就着眼前事,说的这句话,听入苏阮和付彦之耳中,却各自心中一动,若有所思。 苏阮便没有做声。付彦之略一思忖,上前几步,丽娘从另一侧扶住苏阮手臂,双方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并肩前行起来。 “夫人这是要走了吗?”走了几步后,付彦之先开口问。 “嗯。”苏阮简单应答,又问,“付舍人怎么独自在此?” “躲个清静。” 都出门和友朋相聚了,还独自溜出来躲清静,这并不像苏阮所了解的薛彦会做的事,她忍不住看向他,问:“是座中有不合的人么?” 付彦之摇摇头:“不是,只是……石舫中太闷了。” 石舫二字说出来,两人之间避而不谈的那部分,似乎一下就晾在了明面,他顺着话茬问:“方才隐约看见夫人与赵郎中坐在花厅中……” “另两位是我堂姐和姐夫。”苏阮想都没想就接了一句。 付彦之本来一直目视前方,就算苏阮看向他,他也不曾侧头回视,听见这句,终于忍不住看了苏阮一眼。 苏阮却已经收回目光,垂眼看着前方道路,付彦之见她没什么表情,觉得她大概不想谈及此事,便道:“原来如此。” 话说到这里,两人再没什么可谈,只好静静走路。幸亏竹坞就在眼前,苏阮暗自出一口长气,道:“我有点累,要进去坐坐……” 不想付彦之同时开口:“夫人慢走,我要进去……” 万万没想到对方目的地与自己相同的二人,一起停下来,对视一眼后,再次一同开口:“那夫人去吧,我……”“算了,你进去坐吧,我……” 苏阮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看来你也走累了,一起进去吧,我瞧这竹坞蛮宽敞的。” 付彦之往那竹坞打量一眼,见那里虽叫做竹坞,实际却是一间依竹林而建的宽敞竹舍,四面以手指粗的细竹林为壁,造得极为天然,朝着路的一面完全敞开,能清楚看到里面摆设的竹席和竹制坐榻。 “也好。”他便站在一旁,让苏阮主仆先进。 丽娘却没进去,向苏阮道:“奴婢看看,去叫一顶小轿吧?” 苏阮点点头,让她去,自己扶着朱蕾的手,拾阶而上,等绿蕊将随身带着的蒲团放置好,便于坐榻就座。 付彦之跟着进去,却没走近,只在另一侧竹席上跪坐下来。 竹坞里面果然比外面凉爽,苏阮擦了擦汗,眼角余光瞥见付彦之坐得板板正正,想起赵培刚今日也穿的浅绯袍,在花厅中坐得也十分端正,然而赵培刚怎么看都是一条刚猛大汉,付彦之却总带着一股真名士自风流的态度。 他这些年,真的成长了许多。苏阮心中暗叹一声,主动问道:“薛伯母……我是说,令堂近来好吗?” “很好。”付彦之答完,顿了顿,又说,“家父迁转进京,他们已经自台州启程,两月之后,便到京中。” “是么?那可真是大喜事,恭喜,你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付彦之道了声谢,苏阮想起他母亲与自己母亲的情谊,忍不住感叹:“要是我娘还在,定会说声‘果然如此’。她在世之时,常自叹不如薛……不如令堂心胸开阔、遇事能想得开,还说似令堂这般宽和温柔之人,上苍总是不忍亏待,定会给个好结果的。” “家母哪里比得过太夫人,有贵妃娘娘和夫人这等好儿女。如今夫人满 分卷阅读25 门荣耀,想必太夫人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大约会吧,为了娘娘。”苏阮低声道。 她说话时,语气很平淡,付彦之却听出几许失落意味,不由看过去,果然见苏阮低着头,手习惯性的拉着帔子往指间绕。付彦之一瞬间有些恍惚,彷佛看到一个满腹心事的少女坐在面前,正为自己太年幼、不能替母分忧,而郁郁不乐。 “当然不只是为娘娘。当年太夫人能下定决心,让贵妃娘娘进京,不也是听了夫人的劝说么?” 苏阮惊愕抬头:“你怎么知道?” “家母信中提过。” 苏阮更惊愕了,她和薛彦的事,当初并没能瞒过双方母亲,也因此,她在与张敏中定亲后,再也不敢见薛伯母。她以为薛伯母定会从此对她不喜,连提都不肯提一句的,哪想到,她居然还会在写给薛彦的信里提及自己? 付彦之却神色平常,彷佛旁边坐着的,并不是曾背弃自己的旧日情人,而只是个多年不见的幼时玩伴。 “家母说,为人父母者,最欣慰的,莫过于子女能自立自强,只因父母总要先走,若子女不能自立,父母走得也不安心。太夫人曾对家母言道,四个子女之中,她最放心的,就是夫人你。” 苏阮听得鼻头一酸,有点高兴,又有点委屈,“不过是因为我最听话、不惹事罢了。” 付彦之惊讶地看着她:“你吗?”他似乎过于惊讶,都不尊称苏阮“夫人”了。 苏阮被他这么一问,鼻子也不酸了,瞪起眼反问:“难道不是吗?” 付彦之与她对视片刻,先挪开目光,认输道:“你说是就是吧。” “……” 这么一来一往两三句话,虽然极短暂,却正是他们二人昔日相处的情景再现。苏阮心里有莫名的愉悦涌上,但伴随着愉悦一起而来的,还有酸楚、遗憾、怅惘,和心知永远也无法回到过去的感伤。 愉悦只有一点点,其余情绪却足可将人整个淹没,苏阮不愿沉浸进去,便强行压下,对付彦之说:“多谢。” 付彦之疑惑的看过来,“谢我做什么?都是家母原话。” 苏阮微微一笑:“谢你肯告诉我。令堂入京,住在何处?方便我去拜访……” 付彦之打断她道:“自是住在舍下。” “……是我糊涂了,一家人么,怎么好分作两处。”苏阮换了一句,“那,我能邀令堂出来见面叙旧么?” 付彦之沉默一瞬,才道:“夫人觉着,我能做得了家母的主么?” 这就是说他不介意了,苏阮高兴起来,又说了一句:“多谢。” 正好这时,丽娘也带人抬着小轿来了,她远远看见,便扶着朱蕾的手站起身,向付彦之告辞:“我先走了。上次……多有失礼,幸好你宽宏大量,并不见怪,我实在惭愧……” 付彦之抬起头,满脸不解:“我何时说我‘不见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一写他俩见面,就时速慢如龟,是怎么肥四??? 要不不见了吧哈哈哈 第13章 点破 ... “他真这么说的?”苏贵妃又觉惊奇,又觉好笑,兴致勃勃问,“那你怎么答的?” 苏阮气鼓鼓地端起杯子,灌了两口冷水进去,然后重重放下,杯底磕在案上,咚地一声,“你说有这样的人吗?我都那么说了,他就不能顺着台阶下来,说一句‘些许小事,我早不记得了’……” 苏贵妃眼睛一转,接话道:“他要真这么说了,你会高兴?” 苏阮一怔,苏贵妃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望着她,“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不甘心听别人这么说,因为这并不是什么些许小事。我宁可大家一起耿耿于怀。” “……”苏阮一时无言以对,只能耍赖逼问,“你是哪边的?怎么尽向着外人说话?” 苏贵妃笑起来:“怎么会?我当然向着阿姐了!你怎么回他的?” “我都惊呆了,回什么回?” “嘻嘻。”苏贵妃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苏阮扭头瞪她,她忙收敛笑意,追问,“那后来呢?怎么收场的?” 苏阮悻悻:“他说我欠他一个解释,我说先欠着吧,就走了。” 苏贵妃这次无论如何忍不住,直接笑倒在姐姐膝头,“哈哈,先欠着吧,我的阿姐,你怎么这么风趣!哈哈哈……” 苏阮轻轻推了她一把,“你还笑!我不这么说,能怎么说?” 苏贵妃倚着她又笑了一会儿,才坐起身问:“他说的是上次杏园吗?” “嗯。”苏阮轻轻一叹,“他大概以为我上次约他,是故意耍他玩吧。” “咦?他不知道你不知道付彦之就是他吗?” 苏阮摇头:“这怎么能告诉他?还嫌不够丢人么?而且他不会相信的,因为阿兄跟他说……” 苏贵妃正听得津津有味,苏阮忽然停下不说了,忙催问:“阿兄说什么了?” 分卷阅读26 苏阮绷着一张脸答:“说我想……同薛彦……再续前缘。”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苏贵妃见此,没敢放肆大笑,强忍着说:“阿兄真是……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该如此直白。你问过阿兄吗?他真说了?” “……嗯。”苏阮过后想起来这话,确实问过苏耀卿,“阿兄说,他心里就这么以为的,所以当日见薛彦来了,也就这么跟人家说了。他还振振有词,说既然都想约为婚姻了,自然该坦诚以待。” 说完这话,苏阮心累地按住额头:“原来我还能安慰自己,说就说了吧,大不了以后躲着他付舍人,老死不相往来便是。但……你说偌大的京城,怎么偏偏他今日也去了千秋观?” 苏贵妃:“……” 苏阮没发现小妹的心虚,还在烦恼:“而且他说,过两个月,薛伯母就要进京长住了。当年阿爹去世后,我和大姐都出嫁了,你又年幼,多亏有薛伯母常去探望阿娘,陪她说话、宽慰于她。如今我们富贵了,不说还报薛伯母,总不能像对他一样,权当不认识吧?” “这是薛彦跟你说的?”苏贵妃问。 苏阮点点头——她从见到小妹,就只顾抱怨付彦之说话不留余地,还没来得及讲前情。 “要不是前面好好说了会儿话,我哪会自己提起上次的事?” 苏贵妃眼睛转了转,拉着姐姐说:“你别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了,听得我直糊涂。你不是去见赵郎中吗?怎么还和薛彦说上话了?” 苏阮这才想起,苏贵妃专派了人,等在自己家中,要她回去别耽搁,立即进宫来见,应是为了问她见赵培刚的事,便将提及母亲那段省略,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今日在千秋观的经历。 苏贵妃听得十分欢悦,却根本不管赵培刚,只问薛彦:“也就是说,你为了躲开他,提早离去,却正好撞见了他,这可不是缘分吗!” “什么缘分!”一提起这事,苏阮就觉得胸口火烧火燎的,满是燥意,便自己动手,又倒了杯冷水喝。 “阿姐,你说,他会不会是看见你去千秋观,特意跟着进去的?”苏贵妃拐弯抹角地暗示。 “呵呵。”苏阮干笑两声,“是啊,他还特意算准了我要从假山出去,所以等在那儿呢!你以为他是什么大仙不成?” 苏贵妃吐吐舌尖,“这是纯属巧遇,但是别的可不一定。你想呀,你要去千秋观见人,是不是提前打了招呼?那他们要去,也是一样啊!说不准,他就是知道你要在那里见人,放心不下才去的。” 苏阮不信,“不可能!他要是知道,必定先躲得远远的,不然我怎么会在假山外面撞见他?” “就算是躲,也有很多缘故的。比方说,他看见你和别的男子谈婚论嫁,心里煎熬……” 苏阮抬手按住妹妹的嘴,“你还真当个大事来钻研了,我不过是跟你抱怨两句,左右薛伯母进京还早呢,先不烦恼这个。” 苏贵妃拉开姐姐的手,认真道:“阿姐,我没同你说笑,我说真的!你不觉得他对你,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吗?” 苏阮看着她,张口想说话,苏贵妃却没让她说,自己飞快接了下去,“如果他真的怨恨你,还会跟你说薛伯母的事吗?反正换了是我,遇上负心郎,我不打他一顿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 “负心娘”苏阮:“……” “我不是说你负心啦。”苏贵妃看她神色,忙解释,“但我猜测,你自己觉着,你在他心里,是负心的那个,对吧?” 苏阮没吭声,苏贵妃摊开双手:“所以我才说,你以为的,不一定是真的。否则,上次也就罢了,是阿兄找了旁人出面说合,他或许不好推拒,或许想见你一面,看看你如今的模样,都可以当做赴约的理由。但这一次……” 她勾住姐姐的手臂,凑过去看着她的脸,说:“你还欠着人家一个解释呢,人家都没记恨你,还是好好和你说话,你怎么就觉着,得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苏阮被她说得心潮起伏,一时乱极了,正不知如何回答,外面内监来报:“娘娘,圣上往这边来了。” 姐妹两个忙起身整理衣裙,一前一后的出去迎接。 圣上进来,挽住苏贵妃的手,笑问:“听说二姨今日约人相看,如何?可还满意?” “……”圣上不提,苏阮真的完全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要考虑! 还是苏贵妃笑着替她回答:“她这么早就回来了,能有多满意?” 圣上便笑道:“也是。不满意也不要紧,慢慢相看,京中好儿郎多得很。” 三人各自就座,苏阮才道:“也不是不满意,只是须得再衡量一二。” 圣上问道:“衡量什么?” “就是,有什么好衡量的?又不是两情相悦,难道你还肯为了这样一个人,委曲求全?”苏贵妃意有所指。 咦?她好像从头到尾都没在意过赵培刚?!苏阮终于反应过来——今天见到小妹之后,她一句都没问过相看的正主 分卷阅读27 ,反而句句不离付彦之,就好像赵培刚只是无关紧要的陪衬,付彦之才是苏阮今日要见的正主一样! 难道……是她? 在苏阮怀疑苏贵妃做了什么的同时,付彦之终于熬到石舫中只剩他和宋敞两人,可以追问他:“到底是谁告诉你,徐国夫人要在这里见人的?” “邵公公的侄子。”宋敞自己已经琢磨过一遍这事,“你说会不会,是清凉殿故意把这事透给我们的?” “他怎么跟你说的?”付彦之先问细节。 那日宋敞早早出了官署,就约着几个常一起喝酒的同僚,往平康坊去,“我们刚进坊门,没走几步就看见邵伦站在街边等人,大伙难免和他打个招呼,他拉住我问那家新开的、有胡姬的酒肆,我跟他说了几句,顺口问他等谁。” 现在想想,人家真是铺垫好了的,“他说等代国夫人府里那位郎君,还和我感叹说,谁突然富贵了,可真没处预料去。接着就神秘兮兮地跟我说,徐国夫人不知怎么看中赵培刚,要约在千秋观相看。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付彦之哼一声:“你定是只想着来告诉我,看我作何反应了吧?” “……”宋敞讪讪,“我是觉着,你应该也想知道。” 付彦之掀起眼皮,斜了好友一眼,宋敞见他没生气,就大着胆子说:“既然你这么在意她,为何上次没谈成?你不是说,鸿胪卿不是那等趋炎附势之人么?” “趋炎附势?他自己就炙手可热,用得着吗?” “你别打岔。”宋敞神色认真,“这里只你我二人,我认真说,若苏家真的不上林氏那艘贼船,也没有别的意思,那你没道理拒绝这门婚事啊!” “我何时说我拒绝了?” 宋敞惊愕:“你是说,徐国夫人没看上你?这不可能吧!我们付舍人貌胜潘安、才比子建……” 付彦之伸手拍了他一巴掌:“别说那些废话,走了,找地方吃点东西去。” 他说着就出了石舫,宋敞忙追上去,“我跟你说真的呢,那赵培刚哪儿比得上你?我不信她肯见赵培刚,却看不上你!是不是你们从前有什么误会?” “嘘!”眼看随从们已经跟过来,付彦之不让宋敞再说。 宋敞知道他谨慎,就不肯在外面吃饭,硬推着付彦之,去了他家,非得跟他把这事谈个明白。 付彦之无奈,只得屏退下人,告诉宋敞:“没有什么误会,只是我当年一介白衣,配不上人家罢了。” 他说得委婉,宋敞却明白了,“难怪你不愿多提。不过,上次不是他们苏家主动提起婚事的么?你去都去了,怎么最后不了了之?” “我怀疑她不知道约的是我。”付彦之思索着说,“可能是鸿胪卿自作主张……不对,他不是那样的人……” “难道是宫里那位?如今看来,她似乎并没有让徐国夫人也……的意思,就不知圣上……”宋敞话说到一半,吞了回去,“要不,我再去找邵伦套套话?” “你当心话没套着,反被人家套了话。” 见他不反对,宋敞笑着站起来:“放心!我有准备,他就唬不了我!” 宋九郎信心满满地去为好友打探消息,却还没等找到机会,徐国夫人有意再嫁的消息就传遍京中。 一时间,涌去徐国夫人府自荐的男子,如过江之鲫,其中甚至还有不求名分、只求做入幕之宾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付彦之:→_→不知廉耻! 宋敞:要不……你也去自荐? 付彦之:…… 第14章 时局 ... 付彦之是在叔祖父付嗣忠那里听说此事的。 “我原说过,你的婚事,我已经做过一次主,既孙氏命薄,再娶之事,我便不插手了。”付嗣忠手执一柄蒲葵扇,为自己徐徐扇着风,“不过,我听宋相说,鸿胪卿曾托宋家六郎向你说亲。” 付彦之跪坐在叔祖父对面,正亲自动手煎茶。 他闻言抬起头,解释道:“也不算说亲,就是先见一面。” 付嗣忠白发白须,样貌和付彦之有那么三四分相似,因此即便年过花甲,仍有几分名士风采。 听了侄孙的话,老人家停下扇扇子的手,追问:“见完就没下文了么?” 付彦之没想到叔祖父会接这么一句,不自觉抿了抿唇,正考虑措辞,付嗣忠捋着白须笑了起来。 “想不到我家探花郎,也有不入人眼的时候。” 付彦之:“……” “如此,我倒不担心了。”付嗣忠又说。 付彦之不解地看向老人,付嗣忠便解释说:“听说林相有个‘美姿仪’的外甥,今日一早去徐国夫人府拜访,当时有好几个世家子弟都在门房候着,徐国夫人只见了他一个。” “有好几个?”付彦之没明白,“去做什么的?” “看来你还不知道。”付嗣忠又摇起扇子,“这两日京中都在传,徐国夫人有意再嫁, 分卷阅读28 于是各家上至四十、下至十四的独身男子,无不心动……” 听见“十四”,付彦之斟茶的手一抖,茶汤洒出些许来。 付嗣忠看得清楚,便笑道:“世人多如此,如今圣上专宠贵妃,又有扶持外戚之意,谁都想沾一沾苏家的光,无甚稀奇。” 付彦之擦了茶汤,将茶杯双手奉至叔祖父面前,才问:“圣上有意扶持外戚么?” “你常在御前,难道没有察觉?” “孙儿愚钝,只隐约觉着,圣上似乎对宋相越来越不耐烦。” 付嗣忠慢悠悠喝了一杯茶,才道:“宋相自己也有所察觉,开始安排后路了。他一退,几位相公必定都唯林相马首是瞻,但这并非圣上所乐见。” 付彦之明白了,“圣上需要有人牵制林相。” “然而鸿胪卿并非合适人选,代国夫人府那位,听说也不学无术。是以,若能娶了徐国夫人,自然大有好处。” 付彦之皱眉:“旁人还可,林相掺合进去,又是为何?” 付嗣忠一笑:“他大约是为了占坑。” “可林相不会不知道,圣上未必乐见徐国夫人再婚吧?” 这事宋家都能得到消息,御前红人林思裕,总不可能一丝风声都没听到。 付嗣忠却道:“听说贵妃改了主意,圣上也松了口,答应给徐国夫人挑一位服紫公卿为婿。” 那就难怪那些人趋之若鹜了。付彦之给叔祖父续了杯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问:“那么您原本担心的是?” 付嗣忠道:“自然是林相那位‘美姿仪’的外甥。虽说此人无关紧要,但若真娶了徐国夫人,苏家还能否置身事外,就不好说了。好在徐国夫人并不以貌取人,”老头儿说着冲侄孙促狭一笑,“否则怎能轮到他?” 付彦之:“……” “听说昨日还有个孟浪美少年,非要自荐枕席,被赶出来以后,赖在徐国夫人府门外不走,最后让巡夜的武侯逮住,好一顿打。徐国夫人的喜好,可见一斑。” 付彦之:“……” 付嗣忠觉得侄孙这副无话可说的样子,特别有趣,便接着逗他:“怎么?我说得不对么?” “呃……” “你见过徐国夫人,应当比我了解吧?对了,已故郑国公,是不是与你继父,同在洪州刺史治下效力来着?” “看来您是都知道了。”付彦之苦笑。 付嗣忠伸长手臂,拿蒲葵扇拍了侄孙肩膀一记,轻斥道:“我知道什么?你与苏家有这一层交情,怎不早与我说?要不是为你继父迁转进京,查了他的履历,我还蒙在鼓里呢!” 付彦之先告罪:“孙儿知错。原是想着,虽曾与他家有旧,到底十年不曾往来,郑国公和太夫人也都已辞世,若贸然登门攀认,恐惹人耻笑。” 又躬身道谢:“原来父亲能升调入京,是因叔祖父之力……” 付嗣忠没让他说完,挥着蒲扇道:“薛湜对你视如己出,我心里承情,早想将他调入京中,让你与他们团聚。不过这些年京中人事变幻,我也几番起伏,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罢了。” 付彦之还是认认真真行了一礼,谢过叔祖父的成全。 “一家人,不必客套。我已年老,照拂不了你几年,你叔伯们能做的也有限,以后就看你们年轻一辈的了。你两个兄弟,虽然姓薛,却是一母所生,趁着这两年,安排他们入仕,总是助力。” “还有婚事。”付嗣忠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下来饮了第二杯茶,之后盯住付彦之,像是有话要说,末了却一叹道,“罢了,说好随你自己的意。你在官署值宿一夜,想必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付彦之应声告退,回到家中,已过巳时中。他饥肠辘辘,顾不得别的,先吃一碗凉面填饱肚子,才开始思考叔祖父今天跟他说的话。 圣上做了二十多年天子,亲手缔造下如今的太平盛世,正是志得意满之时,他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听得进谏言,也不愿像从前那样克制自己的欲望。 所以宋相这等不愿阿谀谄媚的贤臣,圣上越来越疏远,林思裕那等口蜜腹剑的小人,却渐渐得到宠信。 这是他们无力阻止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如果不愿与林思裕同流合污,亦不想被圣上厌弃,只能走另一条路……。 “子美!你听说了吗?” 付彦之正凝神思索,冷不防宋敞突然窜了进来,还一惊一乍地问:“居然有人去徐国夫人府自荐枕席!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付彦之看一眼窗外,“你这么早就散衙了?” “我现在身上没差使,闲得很!” 宋敞摆摆手,在好友面前坐下,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喝完,长出口气说:“我出来时,正看见徐国夫人和代国夫人的车驾往宫城去了,邵伦说,八成是贵妃召见。我就顺嘴打听了一句,贵妃到底是什么章程。” 付彦之心里想的还是宋相只怕不久就要罢相,眼见宋敞没心没肺的,还替自己操着闲 分卷阅读29 心,就说他:“你总这么闲着,也不是回事,宋相怎么说的?” 宋敞反而惊讶:“你还有心思想这个?” “……”他倒反问起来了! “你放心好了。祖父说了,过得一两个月,到秋日还让我放外任,这次大概是要我去哪个刺史手下,踏踏实实干上几年了。” 付彦之心下一安:“也好。朝中党争愈演愈烈,你又压不住脾气,在外面反倒自在。” “是啊,我也这么说。只是舍不得你们这些至交,所以我才着急你的婚事。”宋敞说着说着,又说回来了,“邵伦跟我说,贵妃其实做不得徐国夫人的主。徐国夫人不肯侍君,宁愿踏踏实实找个稳重人再嫁,贵妃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付彦之想想早年这两姐妹的相处,点头道:“像是真话。” “他还说,两位国夫人,贵妃明显和徐国夫人更亲近。上次徐国夫人从千秋观回家,一进门就被接进宫去,两姐妹说了一个时辰私房话,邵公公在跟前侍候,听来听去,没怎么听见赵郎中的事,反倒都是在谈一个叫薛彦的人。” 宋敞笑吟吟看着好友:“这个薛彦,你可曾听过?” 薛彦本人丝毫不为所动,“我猜,他根本没告诉你,贵妃和徐国夫人谈了薛彦什么。” “……”宋敞悻悻,“别说他不告诉我,邵公公也不可能告诉他呀!” “所以,这只是个鱼饵罢了。” “那你咬不咬?” 付彦之:“……”他想咬人! *** 宫城之内,清凉殿中,撒了鱼饵的苏贵妃正和苏铃一起调侃苏阮。 “怎么不把那美少年带进宫来,叫我也瞧瞧?” “二娘藏得才深呢,我紧赶慢赶地过去,都没瞧见,娘娘更别想了。” 两姐妹嘻嘻哈哈,苏阮一脸无奈:“哪有什么美少年?这位韩四郎,已经二十二了。” “连年纪都报了?”苏贵妃好奇,“到底长什么样?” “长得确实出众,古书上说美男子‘形容昳丽’,我总想象不出,这回见了韩四郎,倒有几分体会了。” “真的?”苏铃听她如此盛赞,也按捺不住了,“那你怎么那么快就让人家走了?” 苏阮失笑:“我见他,不过是看林相公的面子罢了,又不是因为他长得好。” “可是既然见了,又长得好,怎么就没多谈几句?”苏贵妃接着问。 “……”苏阮面有难色的左右看看。 苏贵妃忙叫人都退下,只留心腹守在门口,苏阮才低声对姐姐和妹妹说:“他像个小娘子一样,脸上的粉比我还厚,眉毛画得青黑青黑的,好看是好看,就是……” 苏贵妃和苏铃都嘻嘻哈哈笑起来,“缺乏男子气概是不是?”“哎哟,也别这么说,人家这也算魏晋遗风吧?那时美男子不就兴傅粉么?” 苏阮无奈地等她们笑完,才叹道:“也不知道是谁给我把消息传出去的,真是平添烦恼。” “这不挺好么?送上门来给你挑,比你自己瞎打听便利。”苏铃笑道。 苏贵妃赞同:“就是!你要嫌烦,我派个人帮你定规矩,他们不是想自荐么?先统统交个画像上来,我们挑拣。有文采的,可以附个诗赋文章……” 苏阮听她还认真起来了,忙说:“快别闹了!婚姻大事,哪有这么操办的?” “这么操办怎么了?你是怕谁知道了,心里不自在不成?”苏贵妃嬉笑着问。 苏铃好奇:“谁啊?” 苏阮装傻:“是啊,谁啊?” “那就没谁。”苏贵妃狡黠一笑,扬声叫人,“邵屿。” 邵屿应声进来,苏贵妃接着吩咐:“你带个人去徐国夫人府坐镇,有去求见的男子,叫他们先拿一张画像来,再附个家世履历、性情爱好什么的。” 苏阮张口想阻止,邵屿已经答应下来,苏铃还拉着她说:“你就听娘娘的吧!” 苏贵妃也说:“就是,听我的,不用顾虑那么多!” 邵屿都带人走了,苏阮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得由着苏贵妃。却不想这么一闹,竟然闹出一场大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到破纪录…… PS:给付舍人改了个字,总觉得士美容易让人想起陈世美…… 第15章 案发 ... 苏贵妃一向爱热闹,现在有圣上宠着,更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敢劝阻。 苏阮呢,心里有点反感京中权贵拿她当可居的奇货,见苏贵妃兴致勃勃,便也没坚拒,想借此给那些人个脸色看。 她以为都是官宦人家,再怎么贪慕权势,最基本的脸面还是要的,要画像这种选美一般的章程,足以令他们冷静下来,仔细掂量。 然而,消息放出去还不到三天,邵屿就带人捧了十几张画像,送到苏阮面前。 “我早说了,你偏不信。脸面?”苏铃感叹着拣起一卷画 分卷阅读30 像,轻轻敲击掌心,回头看向妹妹,“现今谁还在乎这个?飞黄腾达了,脸面自然有,否则不过是穷酸罢了。” 苏阮没答话,先跟邵屿道了声辛苦。 邵屿回礼道:“不敢称辛苦。下官另抄了一份名录,将这十五个人的父祖也登记在册,夫人可以慢慢筛选。”他说着双手呈递了一叠笺纸出来。 苏阮很想说“不用了,不管这十五个人的父祖是谁,都不要”,但又考虑邵屿毕竟忙活了这几日,便让丽娘接了过来。 两人对答这会儿,苏铃已经打开了手上的画卷,“哎哟,怎么还有年纪这么大的?” 苏阮和邵屿同时看过去,只见画上一位长须老者坐得端端正正,手边还放着一根手杖。 “……”苏阮苦笑,“胜在写实。” 邵屿道:“这是都水监主簿武仁举,今年刚满四十——四十岁以上的,下官明令不收。” 苏铃惊讶:“才四十?怎么老成这样的?” 邵屿张口,似乎还想介绍两句,苏阮忙说:“阿姐管他呢?放一旁吧。” “也对。”苏铃反应过来,“这么个芝麻官儿,就算年少也不成。” 她随手将画卷丢在一旁竹席上,又拿了一卷打开。 苏阮想先打发走邵屿,就没管姐姐,跟邵屿说:“我先慢慢看着,有劳邵公公。娘娘若问起,烦你代为回报。” 邵屿答应一声,告退要走,便在这时,苏铃突然惊叫一声:“这是什么?” 苏阮转头看去,却见苏铃将手中东西一丢,连连后退,忙迎上去扶住,再看落在地上的东西,却是一个形状狭长的小木匣。 木匣翻倒,底部朝上,看不见里面有什么,邵屿快步过去,弯腰拾起木匣,脸色登时大变。 “什么东西?” 苏阮让侍女扶住姐姐,自己想走过去看,苏铃却一把拉住她:“别看!” 邵屿也接道:“夫人还是别看了。” 他抽出一条绢帕,垫着手将东西原样塞回匣子,回头看向随他来送画卷的小内侍,沉着脸问:“我方才检视时,怎么没有这匣子?谁送进来的?” 两个小内侍同时跪倒,一个说:“小的不知。”另一个说:“夫人有言在先,不收礼物,小的们怎敢抗命?委实不知。” 苏铃这时定了神,接话说:“是卷在那张画像里的。” 苏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到几案上一张画像已经展开,便走过去拿起来。 邵屿用袖子掩住木匣,上前两步,问:“夫人可否借下官一看?” 画上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旁边题了四个字:魏少明像。 苏阮不认得此人,也没听说过,就递给邵屿,顺便问:“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偶人!” 苏铃走过来,拉住妹妹的手,苏阮闻言已是一惊,又察觉姐姐在颤抖,忙扶着她问:“你没事吧,阿姐?来,先坐下。” 苏铃却不肯,她紧握着苏阮的手,问邵屿:“魏少明是谁?” 邵屿面色凝重,回道:“二位夫人,事关重大,须得回报圣上。”又环顾室内,补充,“还请徐国夫人下令关闭府门,不许任何人等外出;凡是接触过画像的奴仆,一律召集到院中,听候讯问。” “是得回报圣上!”苏铃显然受惊不小,声音都尖锐起来,“二娘,我们这就进宫!看是什么人这样大胆,竟敢将这等厌胜之物送给你!” 苏阮站着没动,她看向邵屿,不太愿意相信的,问:“姓魏,不会是……” 邵屿点了点头,苏阮一颗心瞬间就沉了下去。 “姓魏怎么了?哪个魏家……” 苏阮转回头,对情绪激动的姐姐低声说:“太子妃,姓魏。” 苏铃嘴闭上又张开,却直到坐上车进了宫,见到圣上和苏贵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掩面啼泣起来。 “圣上,你可一定要为我们姐妹做主!” 相比惊惧又委屈的苏铃,处于事件中心的苏阮,冷静得像个局外人一般。 她和邵屿一前一后,将事情经过禀报给圣上,在圣上大怒发火时,还劝解说:“圣上息怒,也许只是小孩子不懂事,闹着玩罢。” “闹着玩?能拿这等邪祟之物来闹着玩的,必也不是什么忠孝之人!” 圣上说着就站起身来,连声吩咐,命人即刻查抄魏府、抓捕魏少明,并召集宰辅议事,邵屿和那两个去苏阮府中帮忙的小内侍,也被一同带走。 苏阮心知自己那句劝解,实在无力,但她不说那一句,心中又确实不安。 巫蛊厌胜之事,历来都是大忌,圣上更格外厌恶此术——早年刘皇后被废,就是因她私自与术士往来,想对圣上下咒——如今此事涉及太子妃娘家,恐怕也难善了。 她想着想着就不由叹了口气,苏贵妃安抚住了大姐,才发现二姐也怔怔地出神,忙走过来拉住她,柔声道:“别担心,有圣上呢。” “嗯。”苏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