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 第一章伊始 昭德六年三月初,钦天监夜观天象后呈上奏章说是三日后双曜合璧,五星聚奎,乃天意之吉日,诸事皆宜。应当顺承天意,奉幼帝登基。 是夜,月悬于天。长安城内的光宅坊有一座显赫府邸伫立其间。远望去府邸内外皆是华灯煌煌,便是隔了不少距离也能听见夜巡的侍卫踏着整齐的步伐在门口走过。 长安城内的人都知道这里是近年来颇得先帝青睐倚重的摄政王同时又兼任了中书令一职,裴重熙的府邸。虽然说能够住在皇城附近都是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但是这些人的府邸就算是加起来恐怕也不抵一个裴府。 是以坊间有诗戏曰,“白玉为堂金为瓦,东珠为灯檀为柱。移步闻香溢千里,疑似天宫坠人间。” 要说起来裴重熙此人虽然极有才干能力但却又是一个骄奢淫逸之人。 如果不是他实在是颇有能力再加上先帝登基之时他又出力颇多的话,恐怕先帝早就已经将他斩首示众。 此刻裴府内灯火通明,裴重熙居于主位上摩挲着手上的信函,神色玩味。这桓家的人果然都是老奸巨猾之徒,真是一窝的狐狸。没想到这桓俶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呵,一面加封自己为摄政王让自己扶持幼帝登基另一面又召回了长公主桓儇回京册封她为镇国大长公主。 先帝的意思是说是担忧他不能好好照顾幼帝故而召回长公主,其实还不是怕他有所图谋。 不过桓儇啊……裴重熙想起什么似得阖眸,自他唇边浮起一丝温和笑意。 当年见到那人时她明明狼狈不堪无依无靠的公主,可偏偏慧黠过人敢与温家结盟,又联络了自己最后又借柳家那点心思逼宫夺位,让柳家成了这场政变的替罪羔羊而她的兄长顺利成章的即位。 这场变故让原本日益见下的河东裴氏迅速崛起,而原本想借桓儇之势东山再起的河东柳氏却自此覆灭。 要说起来柳綦此人实在愚钝不堪……那人可是猛兽怎么会是温顺的羊儿呢。 堂中站在一个黑衣男子见裴重熙如此低声询问,“那……主上您打算怎么办?” 无论离开了多久的人,终归都是要回到这片土地上。按照既定的命运轨迹,去赴一场红尘之局。 “您真的不打算派人去截杀桓儇吗?”见裴重熙不说话他思虑一番继续询问,“属下担心桓儇会和温家结盟。毕竟他们俩家才算亲戚。” “不必了。何必多此一举,本王也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甚为想念。再说……我知道她不会的,她这人啊素来看得比谁都要透彻,你以为她会不知道温家的野心?”裴重熙转头看向窗外沐浴在月色下的牡丹神色莫名的温和。 闻言那黑衣男子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但是他听着裴重熙的语气却觉得颇为怪异,自家主上仿佛和那位神秘莫测的长公主相识已久。 “不过……”裴重熙沉默了一会才道:“钧天,你派人继续给本王盯着温家,看看他温家要打什么主意。毕竟温家也清楚,只要桓儇一回来他们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桓儇,不知多年未见你可还记得我? “是,属下遵命。” 待钧天离开以后,裴重熙将信笺拢于掌心用力碾碎撒入香炉中。行至书柜前拿起书柜上的一巴掌大小的方盒,在盒内放着一把白玉梳。 小心翼翼地取出白玉梳把玩于掌心,裴重熙挽唇轻笑道:“昭鸾,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三日后,大吉日诸事皆宜。 天才刚亮没多久,桓淇栩已经被宫人催促着起床。这会子才起床立马就有内侍进来开始有条不乱地伺候他洗漱更衣。 看着镜中的一身帝王冠冕的人,桓淇栩不免觉得有些浑身不自在。嘟囔着嘴,在他眼里这身装扮自己穿起来就是格外别扭。想起昨日母后对自己的再三叮嘱,他收了心思任由内侍伺候他梳洗打扮。 依礼再过一会,这位小皇子便要正式登基为帝。内侍们一刻也不敢耽搁,免得错过了吉时遭来责罚。将桓淇栩身上的一应事物仔细检查了几遍确定无误后才传来銮轿簇拥着小皇子前往太极殿。 正当他们准备起驾的时候。寝宫内突然迎来了本朝除了皇帝以外身份最高的一位人物。内侍们面面相觑互看了一眼,十分默契地上前恭敬行礼拜见。 常年在先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郑毅看了眼来人敛衣上前道:“奴才郑毅叩见摄政王,殿下千岁。” 再郑毅的带领下,原本侍立在殿内的内侍宫女也齐齐行礼。 裴重熙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目光落在虽穿着帝王冠冕但仍显稚嫩的桓淇栩身上,面上浮起一丝和煦的笑容:“淇栩” “中书令。”桓淇栩略微点点头。算是回应了裴重熙。 “一应事物可都准备好了。”裴重熙敛了神色对着郑毅道,“郑总管你可得好好检查一番,别让旁人有机可乘。” 已经入宫多年的郑毅听懂了裴重熙话里的敲打意味微微一笑,“请王爷放心,奴才已经带着他们检查了好几回。” 裴重熙点点头目光落在了桓淇栩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继而转回郑毅面上。 “郑总管,长公主她就要回来了。如果没有意外今日就能到了……”裴重熙勾了勾唇,“见到她你们一定很高兴吧?本王也很高兴呢。” 闻言郑毅一愣。他没听错吧?长公主居然要回来了?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长公主一旦回来这些对新帝虎视眈眈的人恐怕都要暂时偃旗息鼓了。 他内心不由暗喜,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顺着裴重熙的话笑道:“那可真是天大好事,奴才当然高兴。吉时将近奴才们就不耽搁了。” 话落没多久郑毅又朗声喊了一句摆驾。 这郑毅一开口,负责侍候的内侍宫女们自然也忙碌起来扶着桓淇栩上了銮轿一路往太极殿而去。 至于裴重熙目送桓淇栩离开以后,也从另一侧绕向太极殿。 第二章归来 太极殿前百官齐聚,文武百官依品级分列两侧,在他们身后站着英姿焕发的玄甲将士。 文官以温行俭为首,武官则以卢舒翰为首。至于位高权重的裴重熙自然是站在御道下等着桓淇栩的到来。 很快帝王仪架就出现在众人眼前,百官伏地叩首行礼。 落轿之后。桓淇栩在郑毅的搀扶下正襟从群臣面前走过在裴重熙面前站定。 裴重熙含笑看了眼面前的桓淇栩并没有做任何表示。群臣不免有些着急起来,这裴重熙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另一旁温行彦则目不转睛地盯着裴重熙。 这裴重熙到底想干什么,吉时将至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如今只盼着他派去的人能够将桓儇阻拦在路上。 毕竟那人可是和裴重熙一样难缠的对手。 “镇国大长公主到!” “恭迎镇国大长公主!” 响亮的声音落在耳畔,诸臣皆是一脸诧异地转身齐目朝宫门口往去,只见一顶绘有九凤朝阳图的七宝流苏銮轿在一众宫女太监侍卫的簇拥下缓缓移动。 銮轿两侧皆有彩衣云鬓宫女莲步随行,一众人步履整齐丝毫不见半点不妥之处。终于轿子在离诸臣所在位置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 此时只见为首的一名女官打扮的人上前一步敛衣行礼温声道:“殿下,我们已经到了。” 轿帘未动,只听得銮轿内传来一道温和女声轻声应了一句。 那女官在得了许可后立刻取了木杌放于銮轿旁后才小心翼翼地掀开轿帘躬身立于一旁。 一双莹白如玉的手探了出来搭在女官手上后,那双手的主人也出了轿子在女官的搀扶下缓步下轿。 那女子一落地原本跟在轿后的宫女迅速行至她身后,有的持凤翣龙旌有的持雉羽宫扇还有人持了一柄曲柄九凤伞。 望着那些动作迅速而且一致的宫女内侍,裴重熙眼中逐渐流露出一丝笑意来。 他就知道那个永远不会让他失望。 那女子振袖转身缓步前行,从她提步起诸臣悉数跪下行礼,高呼千岁。 直到她走近。原本还在疑惑中的诸臣才看清她的面貌,这人居然是那个已经退居皇陵六年的秦国长公主——桓儇。 她居然回来了? 抬眸凝望着缓步而来的桓儇,裴重熙眼中笑意越来越浓。 今日的桓儇满头青丝堆叠成鬓,仅在发间斜插了一支九凤衔珠流苏步摇,移步之间步摇轻晃。眉黛如柳,凤眸含笑,眼尾用胭脂染红刻意上挑,让原本就惑人的眸子更添了几分魅色,绛唇染艳。 上着玄色上襦下着红色襦裙,裙上绘有鸾凤从腰间盘旋而下,外罩大红广袖。她所行之处,只觉得让人香风萦绕。 见她如此裴重熙眸色略黯,这么多年过去了桓儇果然是越发的美貌……真当配得上一个艳冠天下。 才走了一会桓儇就已经到了裴重熙面前,两人目光彼此交汇又各自移开看向他处。 反倒是桓淇栩一把松开裴重熙的手,一脸兴奋地跑了过去抱住桓儇唤了句,“姑姑!” “淇栩,乖。”桓儇舒眉伸手摸了摸桓淇栩温声道:“今天你身份和从前不一样,可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 话落在众人耳里诸臣面面相觑,任谁也想不到她居然还会回来。 看样子这下朝中有好戏要看咯。 见二人如此太常寺卿王采和钦天监褚澜鉴二人互看了一眼后齐声道:“大长公主殿下,吉时将至请您和摄政王共同主持登基大典。” 话落耳际桓儇含笑凝目于二人身上,明明是温和的目光却看得二人是一阵心惊。 垂着头不敢去看桓儇,只能硬着头皮又重复说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但是声音却比刚才多了几分恭敬。 “开始吧。”见此桓儇勾唇轻哂一声,收回目光淡淡道了一句。 等到桓儇开口,太常寺的人才敢宣布登基大典开始。所有的一切才按照大典仪制,步步循进。 桓儇和裴重熙两个人一左一右,各自落后桓淇栩半步距离,伴着他一步步走在御道上。 丹陛下的温行俭凝视着裴重熙的背影,眼神中淌过一丝愤恨。 如果不是裴重熙从中作梗,恐怕此刻桓儇还不得回京。不过就桓儇一个远离朝局多年,毫无权势的公主,又如何能够撼动被温氏和裴氏瓜分的朝堂? 莫不是裴重熙想和桓儇联手共同对付他们温家么? 思及此处温行俭眸色冷冽,如此说来桓儇的出现既有可能打破这表面的平衡重新促成新的局面。 只是桓儇……这人真是叫人捉摸不透当年的柳家不就是最好的前车之鉴吗?柳氏蠢钝,本来是想借助桓儇谋权却不想反被桓儇利用以至阖族覆灭……恐怕到死柳家家主也想不明白桓儇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正值他思索之际,桓淇栩已安座于龙椅上。 褚澜鉴高唱一句:“授冕!” 话才落下已有内侍捧着褚漆木盘而来,其间放着十二旒冕冠。 内侍屈膝跪于桓儇面前,将木盘高捧于顶。扫了眼四周后桓儇才伸手拿起冕冠,盘子一空内侍立刻叠步退下。 眼角余光虚睇一眼裴重熙,见他神色无异后桓儇这才转身移步走到桓淇栩面前,屈膝替他将冠冕系好。 授冕之后便是大祭天地诸神,四方神灵,再行颁诏已告天下百姓。随着群臣伏跪高呼三声万岁便寓意着大典已成,新帝即位。 新帝下旨改年号为河晏,寓意新帝即位后天下太平,海清河晏。 桓儇静立于新帝下首,微扬着头凝视着伏跪在丹陛之下群臣,凤目中闪过一丝凌厉。 当初为了兄长,她甘愿避权退居皇陵六载。却不曾想总有不长眼的人不记得她当初也是个无情狠毒的长公主……既然她回来了就别有人妄想趁新帝尚幼专权独大。 大明宫,本宫回来了!又回到了这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 桓氏的江山,永远轮不到外人染指半分!谁若妄图肖想她桓家的天下,皆当一死! 第三章宫宴 大典结束后依照惯例都会举办宫宴以庆贺新帝即位,六品以上官员以及皇亲命妇皆可入宫赴宴。 如今因为先帝丧仪刚过,新帝尚有三年孝期故而免去了宴上丝竹歌舞。 日沉月升,抖落光影于长安城每片瓦当之上。 今日恰逢新帝登基,长安城内不设宵禁,意在普天同庆与民同乐。 禁宫内自然也是格外忙碌,朱衣内侍和彩衣宫女穿梭在禁宫各处。 然而位于太液池畔的栖凤宫却是另一番光景。 栖凤宫内重重幔帐落在地,各处烛火都极为幽微只因宫殿的主人素来不喜欢过于亮堂之处。 是以在殿内重重幔帐下只能瞧见鸾鸟香炉轻吐瑞香萦绕其间,不见殿内陈设反倒是让人觉得不慎误入了什么神仙宝地一般。 彩衣宫女小心翼翼地缓步在殿内行走,唯恐脚步声惊扰了正在幔帐锦屏后熟睡的大长公主——桓儇。 当然桓儇已经醒了很久,她仰面躺在床上看着从顶上垂落而下的朱色撒金鸾凤朝阳纹纱帐,凤眸微动低声唤了句,“徐姑姑。现在何时了?” “已至寅时,宫宴将开。”徐姑姑侍立在帐幔外温声道。 话落耳际桓儇点点头支棱起身子后朝帘外招了招手。 瞧见她的动作徐姑姑当即会意过来,转头看了眼身后两名宫女。那两名宫女即刻上前撩起幔帐伸手将桓儇扶了出来。 等负责撩帐的宫女退出去之后,另有两名宫女端着漱洗之物鱼贯而入伺候着桓儇洗手漱口净面后方才将其扶至妆台前坐下。 退后半步后徐姑姑躬身询问,“殿下,您想好了在宴上穿什么衣裙么?” 话音一落立刻有宫女捧着朱漆木盘站到了桓儇身后,每人手里的朱漆木盘内都放着襦裙。 “就那件赤色撒金襦裙不错。”桓儇凝视着镜中自己那张艳丽面容,眉目舒展轻笑一声,“还有妆容也不必那么张扬了,替本宫画个羽玉眉便好。” 闻言徐姑姑颔首已然明白了桓儇的意图。徐姑姑是自打桓儇出身起就一直跟着她成为她身边的掌事姑姑,如今已经有二十六个年头。 对于桓儇的喜好,她自然要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看着桓儇被宫女扶起后伸手替她将雪白中衣覆过凝脂般得肌肤,彩色缨带系过胸前,腰腹裹上迤地襦裙再罩上赤色绘有牡丹纹样的广袖衫。 看着眼前的桓儇。徐姑姑忍不住轻叹一声,“唉,殿下其实您也该……” “徐姑姑,你多言啦……”桓儇阖着眸任由宫女为她梳妆绛唇微动,“徐姑姑,你应当知道如今群狼环饲我如何能让淇栩一人应对那些人,自然是没有功夫去想其他事情。” “奴婢省得。” 说完这话后徐姑姑当即闭口不言。只是……桓儇已经蹉跎了不少年华,若是萧太妃还在该多好,以太妃对桓儇的宠爱肯定不会让殿下这般委屈自己的。 等徐姑姑再次看向镜中之时,宫女已经为桓儇梳好来云鬓。 镜中的桓儇云鬓高耸宛若惊鸿振翅折腰却仅仅在发间戴了一支凤衔明珠的流苏发簪。 凝目许久后桓儇才从玉匣中取出一朵半开状纱绢所制朱色牡丹別于发髻一侧。 朱色牡丹与赤色襦裙互为相衬,更显得她容色艳丽。 一切完毕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桓儇勾唇一笑嘱咐宫女启行。 卯时的时候,大长公主轿辇才从栖凤宫启行去往麟德殿。麟德殿位太液池西与栖凤宫相差不远,是以当桓儇到的时候不过片刻。 轿辇停于丹陛下。麟德殿位处二层殿基之上,立于其上可俯瞰太液池,窗扉廊柱皆由檀木所制远就可闻香风阵阵,层层檐角下悬着铜铃风抚闻铃响。 在宫女簇拥下桓儇缓步踏入殿内,殿内诸臣叩首三呼千岁,落座于凤藻玉案后才抬手示意诸臣起身。虽然依照礼制桓儇并不适宜出现在麟德殿正殿但是如今桓儇担着一个镇国大长公主的名号又是新帝的亲姑姑……自然没有人敢多言。 只听得内侍唱道:“陛下驾到!”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笑眯眯地看着从偏殿而来的桓淇栩。 一看见桓儇,按捺不住兴奋的桓淇栩当即快步跑了过去,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得,转而止步往最上头的盘龙御座而去。 见桓淇栩这般模样,桓儇面露无奈地暗叹一声,然而她面上却是平静无波维持着大长公主的骄傲与矜持。 皇帝以至,内侍方才宣布夜宴开始,君臣欢宜。 当然也有不开心的,比如温行俭。 如今裴重熙和桓儇分坐于新帝下首左右,已然昭示着二人身份不同寻常。明明他是桓淇栩的舅舅却不见他对自己有这般亲厚。 心中郁愤难平的温行俭咬牙低声啐了一句但是在她面上却扬起温和笑容举着玉樽朝向桓儇朗声道:“臣温行俭,敬大殿下一杯” 话落桓儇抬眸瞧了瞧温行俭,如同深渊般的墨色珠瞳中闪过一丝莫测情绪。 大殿下?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有人用这样的称呼去唤她。她是成帝嫡长女,至出生起就颇得成帝宠爱为了彰显对她的宠爱,下旨今后所有人都要称她为大殿下以便和其他皇子公主区分,却不曾想这个人也会对自己那般心狠手辣。 想起来那人,桓儇轻嗤一声眸中冷色敛尽。 “大殿下?本宫确实很久没听见有人这么唤过本宫,不过这样也挺好的以后你们便这么唤本宫吧。”桓儇双眸勾动,羽玉眉似轻羽一般舒展挽唇笑道,“既然温仆射敬本宫一杯,那么本宫也自当回敬你一杯。” 见此裴重熙不动声色地凝目瞧着对面的桓儇,眼中隐有笑意。他知道桓儇其实最不喜欢有人喊她大殿下。……温行俭这回可是犯了最大的忌讳。他倒是有点期待桓儇之后会如何对待温家……别看她现在是笑盈盈地实际上又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察觉到裴重熙的目光,桓儇转头看向裴重熙二人四目相对,目光交汇下隐见桓儇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瞧见桓儇正看着自己裴重熙不由勾唇一笑,嘴唇开合无言似乎是说了句,“昭鸾,你今日真好看。” 瞪了他一眸后桓儇移目看向他处。见她如此裴重熙似乎是心情变得颇好仰头饮下一杯酒,面上不由自主露了些许笑意。 第四章风波 “臣等祝陛下千秋万代,祝我大魏国祚万年绵长,国泰民安。” 闻声裴重熙与桓儇分别站起身带领众臣朝新帝举樽恭贺。 “朕自当不负众卿所望。”桓淇栩面露肃色举杯看向众臣朗声道。 凝视着龙椅上面面还在稚龄却因为身份特殊只能故作出一副成熟模样的桓淇栩,桓儇不禁莞尔一笑。 无论是谁一旦登上这个至尊之位的时候开始,很多东西就必须舍弃的一干二净。 众卿落坐,相谈甚欢。 殿内觥筹交错,宫女移步间可闻香风阵阵,听得环佩叮当。 正厢此际太后身边的宫女浅汐缓步走至桓儇身侧附耳低语。 话落桓儇抬眸扫了眼浅汐含笑道了句,“这招待内命妇的事情有太后便成,要本宫做什么?本宫一来不通宫中内务二来与她们可不相识。” “大殿下,倒也不是太后娘娘她想麻烦您。”浅汐略微错愕旋即躬身面上颇为无奈地道:“只是好几位内命妇都想给您见礼,说是她们有好些年没见过您了甚为想念。太后娘娘想着既然都是一家人,见见也没什么。” 闻言桓儇勾唇饶有深意地扫量了浅汐一眸,“即是如此那本宫随你走一趟,总不能因着本宫之故拂了太后娘娘的好意。”话落她又转头看向诸臣唇边笑意温和朝着桓淇栩的方向微微垂首,“偏殿那边太后相邀本宫也不好推辞,本宫先行告退。” “既然是母后那儿相邀姑姑,那姑姑你便去吧!朕这没事。”听见桓儇的话以后桓淇栩笑眯眯地看着她语气颇为温和。 得到许可之后桓儇颔首移步随浅汐一道往偏殿而去。 偏殿内太后温初月与诸位命妇似乎是相谈甚欢,连带着京城贵女也是浅笑涟涟。 眼角余光瞥见桓儇来了,温初月含笑朝她招了招手柔声道:“昭鸾,你可算来了快来本宫身边坐着。你们还愣在哪里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行礼。” 那声殿下还喊未出,便被侍立在一旁的徐姑姑出言打断。沉着一张脸嘱咐她们以后见到桓儇须喊大殿下。 众人依言三呼千岁,稽首行礼。 桓儇昂首坐在温初月身侧温和地目光从跪在地上的一众命妇以及高门夫人的身上扫过。 明明眼中透出丝丝温和来然而却让人感觉到无形压力,压得她们几乎都喘不过气来。 好半响之后桓儇才偏首瞧了眼徐姑姑微微点头示意徐姑姑让她们起身。 待这一众人起身之后桓儇继续含笑审视着玉阶下的诸位命妇们神色十分玩味,这里面果然有不少她熟系的面孔比如洛阳那几世家的女儿。 想到此处桓儇微垂着眼帘,黑白分明的眼中隐有笑意这些人啊约莫不记得自己以前做过的事了。 看到往日宫中的姐妹各个都是十分恐慌地看着自己桓儇勾唇轻嗤一声。伸手抚上额角,隐有痛感传来。依照目前的局势来看,这些人背后都有一股势力维持这个朝廷的安定,现在她暂时还不想与他们对上……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大殿下,您的姿态仪度果真堪为我大魏贵族女子的表率,若是小女能有大殿下您一半仪态。那妾身就心满意足咯。” 说话的是韦夫人陆氏。看似调侃的话语却仿佛暗藏着玄机一般。 话落耳际桓儇挑眉瞧了她一会莞尔笑道:“韦夫人谬赞了,不过若是韦娘子愿意入弘文馆的话,本宫倒是可以亲自指点一二。” 闻言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陆氏身上,各异的目光让陆氏倍感不适。 要知道弘文馆是大魏开国时太祖所设立,是用来教习皇家子弟以及世家贵胄之地,眼前这位镇国大长公主桓儇也曾经在此间待过。 按照如今京中各大世家的实力来说,以韦家的资质根本没资格入内修学,可是如今桓儇轻飘飘地一句话就将韦家的女儿引入弘文馆实在是叫人羡慕不已。 “小女自小顽劣若能得大殿下您亲自教导自然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荣幸。”韦夫人连忙拉着身旁那一袭鹅黄色襦裙,模样不过十八的少女上前一步道:“你还不赶紧跪下叩谢大殿下。” 那少女似乎是极为不情愿姿态怪异地折膝跪地,“臣女韦昙华多谢大殿下恩典。” “昙华……《法华经》有云优昙花者,此言灵瑞。三千年一现,现则金轮王出。”桓儇微笑看着面前的鹅黄襦裙的少女脱口赞道:“这个名字不错。” 退居皇陵六年中她闲来无事便喜欢在寝居中抄录佛经偈语,希望以此来为母亲祈福消除母亲身上的业障,愿母亲能够早日脱离苦海。是以对于佛经她早已经是熟悉不已。 哪怕是面对桓儇的夸赞,韦昙华仍旧是保持着极为漠然的神情,“多谢大殿下。” 话落韦昙华当即退于陆氏身后不再多言。但是桓儇却对她十分满意,在她看来此女行事进退有度,不恃宠生娇委实不错。如今她刚刚回京许多事情都未能完全掌握,她需要一个得力助手替她去办事。 “昭鸾,你既然回来了以后有空便多去孤那边坐坐。”温初月亲昵地挽着桓儇臂弯语气柔和,“这么多年没见孤可是十分想念你。” 闻言桓儇挑眉含笑点了点头算是允诺。 人群中的紫衣贵妇含笑道了一句,“臣妾还记得大殿下彼时在洛阳也是这番美貌绝伦,当时不知道引得多少洛阳俊才公子为其倾心。” 此话一落那紫衣贵妇似乎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所错了话,喋喋咻咻讲了个不停。众人的目光被她的声音吸引过去,面露鄙夷地看着紫衣贵妇,纷纷摇头叹息。 从那紫衣贵妇讲完第一句话的时候桓儇就已经寻声而去,目光凝于那妇人面上,双眸似是深渊瀚海陡然凝结的冰层透出一股冷意来。 不过她又似乎对紫衣贵妇说的话饶有兴致,屈指叩击着面前的案几唇边笑意越发浓烈起来。 侍立在桓儇身后的徐姑姑和流珠互看一眼后不禁摇摇头。 好不容易等那紫衣贵妇讲完桓儇停止了叩击案几的动作,眼神冷冽地摩挲着手中玉樽,半响未语。 第五章立威 虽然温初月对于桓儇在洛阳的经历并不清楚,但是她也曾经听先帝提起过,悔恨当初在成帝送桓儇去洛阳的时候他没有出面阻止,否则也不会让自己这个妹妹受了那么多委屈。 不过就刚才这个紫衣贵妇说的话,说桓儇以这张举世无双的容貌引地洛阳一众公子对其倾心不已,她大抵也明白了意欲何为,再次看向那紫衣贵妇的眼中已有不喜之色。 毕竟桓儇总归都是先帝的妹妹而且又是淇栩的姑姑,为了能让新帝坐稳这个位置,她还有想办法拉拢桓儇呢。 “杜夫人,本宫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夫君应当是大理寺卿吧?不如你来说说倘若当众编排皇亲依照我大魏律应当如何处置。”桓儇把玩着手中玉樽笑眯眯地看向向人群中的杜夫人,“杜夫人,你最好想清楚了再来回答我的问题。” 被点到名的杜夫人微微一愣,半响才声音颤抖地道,“回大殿下……依大魏律应当送往京兆尹重杖三十,以儆效尤。” 闻言桓儇轻嗤一声没在说话但她的意思却很明显。刚刚那个说桓儇以美貌引洛阳公子倾心的紫衣贵妇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伏跪于不听地磕着头恳请桓儇恕罪。 “徐姑姑,去把工部侍郎颜非鸣给本宫请过来。本宫倒是想知道他平日里学的东西莫不是都被狗吃了么?” “奴婢遵命。” 见此流珠忍不住感慨万千。这些人就是不长记性,当初大殿下与先帝联手夺权,等到先帝即位以后素来爱护妹妹的先帝,便想法设法将洛阳那几个曾经欺辱过桓儇的世家轮流敲打了一番,迫使他们连连低嫁了几个女儿。 当时若非先帝根基未稳恐怕杀了他们为桓儇泄愤都有可能。 哪里想到这些人还敢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这般去说大殿下。真当她们家大殿下是好欺负的主么? 很快一脸疑惑的颜非鸣就随徐姑姑一块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看着伏跪在地上不停磕头的自家夫人以及神色冷淡的桓儇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赶忙跪地叩首行礼。 “颜非鸣,是你自己送令夫人去京兆尹领罚还是等着朝中其他人弹劾你纵妻编排皇族呢?”桓儇抬手轻抚发间绢花,嘴角隐带笑意。 闻言颜非鸣当即叩首道:“还请大殿下息怒,微臣自当亲自缚其前往京兆尹听候发落。” 如今这个情况颜非鸣很清楚桓儇这话并不是询问他的想法而是告诉他,今日他就必须把自家夫人带去京兆尹否则恐怕明日御史台那群人就会递折子弹劾他。 话落耳际桓儇抬眼凝视徐颜非鸣良久忽又莞尔轻笑,“那便有劳颜大人。” 听得这话之后颜非鸣这才松了口气带着一脸惊恐尤在挣扎中的夫人领命叠步告退。 偏殿内发生的事情正殿虽然也知晓但是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是颜非鸣匆匆告退时的模样也令不少人对偏殿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好奇。 不过一直与其他人对饮的裴重熙却是对偏殿中发生的事情十分了然,必定是那帮命妇中有人触到了桓儇的霉头。 如今桓儇担着镇国长公主的名头又是皇帝的亲姑姑处置一个命妇算得了什么,御史台那帮人也敢有意见? 对于偏殿里发生的事情温行俭自然也是清楚的。他面色微沉在他眼中可窥见几分冷意。桓儇果然就是桓儇,是谁也招惹不得的存在。 这厢偏殿仍旧是一副如初的模样,桓儇笑语嫣然回应诸位命妇似乎对刚才发生事情毫无所觉。 有了刚才那夫人的前车之鉴,剩下这些命妇和贵妇人已经学聪明了许多。 众人继续把酒言欢,刚才的事情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但是她们说话却越发的小心起来生怕自己一个小不错了话,惹得桓儇不高兴就此迁怒于家族。 月渐西行,宴亦将止。 桓儇在徐姑姑的搀扶下上了轿辇,一行人刚行至太液池畔便被一身黑金绣着蟠龙纹的人拦住了去路。 抬眼瞧着站在轿辇几步外的裴重熙,桓儇面色微沉伸手在徐姑姑的搀扶下步下轿辇。 “不知摄政王你拦本宫轿辇所谓何事?”桓儇双手交叠在腹前,扬眸凝视着眼前的裴重熙语气平常。 “昭鸾,多年未见我想与你说说话。”裴重熙瞧着面前的人,眉眼间透出些许柔和来,“你不会连这小小的请求也不肯答应我吧?” 闻言桓儇双眉一蹙,细瞧了裴重熙好一会才颔首对着徐姑姑道:“那便不用轿辇。本宫同摄政王一块走走。” 话止,两人一道步向太液亭。留下徐姑姑带着一众宫女内侍守在太液亭附近以防止有人靠近,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传到他人耳中。 “裴重熙,你与本宫想说什么?”桓儇挑眉扫量了面前含笑的裴重熙一眼,神色尤为淡漠。 见她如此模样,裴重熙似是毫不介意倾唇一笑,“我单纯想和你叙旧也不行吗?” 话落耳际桓儇凤眸微敛好笑似地凝视着身侧的裴重熙,半响未语。 自那漆黑珠瞳中荡开一丝笑意转而隐没于深渊中,发间流苏轻晃在烛光摇曳间泠泠而响。 “你我之间,何旧可叙?”桓儇移目看向映在太液池中的冷月哂笑一声语气中含了斥问之意。 “没想到退居皇陵六年,你的性子还是这般……”裴重熙扬眸对上桓儇幽深珠瞳欺身而上附在她耳畔轻笑道:“这般倔强。” 恐怕天下人从来都以为他们的长公主桓儇性子自然是温婉贤淑,大方得体堪为天下贵女的表率。孰不知桓儇是个极其善于韬光养晦,藏巧于拙的人。 要说来桓家的人又有哪个是善茬呢?更何况桓儇还是由昭帝亲自教养过的,要论起帝王权术来她并不逊色于任何人。 可惜的是当年无论是洛阳那些世家还是柳家甚至于成帝都看轻了她。 曾敛风华,今朝涅槃。凤翼承兮,高翱翔翼。 “你特意拦下本宫就只是为了和本宫说这些事情么?”桓儇斜睨身侧的一眼裴重熙不禁勾唇轻嗤,“呵,当初种种不过是本宫暂时的权宜之计罢了。如今本宫若是再示弱而居岂不是助长了他们的野心?” 第六章旧事 昔年先帝刚刚登基的时候,根基尚未稳定。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意图不轨,甚至于有传言说是先帝和长公主合谋杀弟弑父夺位。 为了不让多年筹谋付之一炬。彼时身为秦国长公主的桓儇唯有脱簪昭示己罪,自请入皇陵为成帝守陵,无诏不得归。 起初兄长并不同意她的决定,可见她去意已决。万般无奈下只得同意她的请求,入皇陵守陵。 即便身在皇陵宫中亦有密报传来,是以她对朝局算不上完全陌生。 如今回宫她知道京城世家因新帝尚幼的缘故,以温、裴两家为首都对新帝虎视眈眈。 这两家已经明里暗里斗了不少时日,只是不知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倒也不是,只是本王早就见识过昭鸾你藏巧于拙的本事并不意外会有今天的闹剧。”裴重熙退后一步双眸凝在桓儇艳丽的面容上轻笑,“不过有句话本王想告诉你,那颜非鸣是温氏的人。” 闻言桓儇微怔,知晓他的意思以后珠瞳中泛起一丝寒意。 从皇陵回宫路上她遇见过两批人一批是出手保护她的,至于另外一批则是拼死也要取她性命的。 等那些个刺客死伤殆尽,只留了一个活口正欲拷问的时候,未料到还有人埋伏在暗处,将这个有可能暴露一切的刺客杀人灭口。 不过她多少也能猜出来这些事情是何人所为,这么不想让她回来的除了温家就是裴家。如今听裴重熙这么一说温家的可能性更大? 思量一会后桓儇敛了眸子疑虑挑眉反问道:“哪又如何?” “不如何。天色已晚昭鸾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本王也先行告辞。”裴重熙目光落在她胸前挽唇冁然而笑,“这些年你似乎清减不少。” 话落耳际桓儇扬眸目光凝在裴重熙面上良久,最终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继而广袖一振移步出了太液亭,身影于廊桥上渐行渐远。 不一会功夫,轿辇上金铃响动声音传入耳中。 看着轿辇逐渐消失在视野中,裴重熙却仍旧没有走的意思。 “主上,大殿下已经走了。” “嗯。”裴重熙负手立于栏边眺望在夜色中缓慢前行的轿辇。面上渐显出冷意,勾唇冷笑一声,“钧天,今夜桓儇与本王在太液亭秘会的事情,温家很快就知道。至于谈了什么也让他们知道吧……” “喏。主上,玄天那边来了消息,他说温家今日的确派了死士去阻拦大殿下回京。只不过等我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有另外一批人再解决温家的人。” “我早说过桓儇她不能小觑……”裴重熙似乎是想起来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微微挑眉,“呵,走吧。” 恐怕明日才是最精彩的时候…… 当然这一夜温府里也是格外的不平静。 此刻温家的正房内正聚集着温家家主——温嵇以及温氏这一代年轻的子弟和各房的当家人。 温嵇端坐于主位上,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而温行俭和其父温蔺还有其二叔温寅则分别坐于下首两侧,三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想到今日所历种种温行俭内心十郁愤难平。想他太原温氏是何等显贵,温家女儿身居后宫尊位而温氏外孙乃当今天子,是正儿八经的世家权贵,皇亲国戚如今竟然要屈居于裴家之下。 这裴家当初不就是因为裴重熙此人协助先帝登基,仗着从龙之功才能有如今的地位。 若说起来从龙之功他自认为温氏的功绩并不输于裴氏。 捧茶啜饮一口后温嵇蹙眉沉声询问,“桓儇她还是回来了?” “家主,我们的人不仅没有拦住桓儇还折损不少,请您责罚。” 此时说话的是温家一名小辈。 “我知道。”温嵇鹰隼般地眸子从众人身上掠过面上尤为平静,然而唇边却噙着一抹冷笑,“成帝在世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朕诸女中唯有晋阳公主桓儇是最肖似昭帝的。不仅眼睛极像,就连在有些事情处理方面也是一样。” 话落耳际温寅双眸微凝。 魏昭帝乃成帝之父,桓儇祖父。昭帝生的一双幽深凤眸,而桓儇也是如此。 成帝子嗣之中唯有桓儇得此一双凤目,因此颇得昭帝喜欢故而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直到八岁之后桓儇才由成帝亲自教养。 成帝也常与他们说起这件事“朕之子嗣中唯有昭鸾最肖似先皇。” “父亲,如今桓儇归来的话只怕各方士族行事都会有所顾忌,再也不会因为新帝年幼而蠢蠢欲动。”温寅思索了一会才道。 在他看来他们行事多少该有些顾忌。 “祖父,今日宫宴上颜非鸣的夫人赵氏因着对桓儇言语上有所不敬,已经被桓儇命令颜非鸣自己亲自压着人去了京兆尹。”温行俭扬目凝于温嵇面上道:“孙子调查过调查过这赵氏在洛阳的时候就和桓儇有嫌隙。” 闻言温寅一掌拍在案几上冷嗤一声,“我多次告诫过颜非鸣,要他好好看着赵氏。这桓儇她可从来不是什么善茬,无端招惹她做什么。” 话落耳际温嵇没有立即接话。他深知桓儇心性从来不是表面那般,一个由昭帝亲自教养过的皇嗣,哪里会如同普通公主一样? 他仍记得彼时桓儇初次归京深夜造访温家初次求见自己的时候。 他多方顾虑下自然是拒绝与她见面,谁曾想她居然会在第二日趁夜里翻墙闯入温府,并且避开府内暗卫,一路摸到他的书房。 起初见到桓儇的时候,他颇为惊讶和气恼。 “温太师,您不必紧张。桓儇此来只是想与您说些话,不会对温家怎么样的。”桓儇凤眸微凝于他面上莞尔笑道:“太师以为郑氏如何?” “仗后宫之势,把持朝政。对其他世家多有打压之意。” 闻言桓儇眸中笑意渐浓,“那么您甘心吗?” 话落耳际他不禁一愣,目光凝在桓儇笑意盈盈的面上。 甘心吗?当然不甘心。郑氏一族内部早就已经被腐朽一空,如今支撑着郑氏皮囊的,不过是中宫和太子。 可即便如此郑氏还心甘情愿成为帝王手上的刀,替帝王不遗余力地打压其他京中士族。 到底是沉浮官场多年,自然不会为桓儇一两句话而有所行动。他还有更多需要思考的问题和顾虑。 “老朽素来愚钝,不知大殿下此意何为?” “既然今日温太师您不愿意回答桓儇,我自然不会为难您。不过您若是想明白了,大可以遣人来慈恩寺寻我便可。告辞。” 话一说完桓儇当即拜别温嵇亦如来时那般无踪无影。后来他的选择造就了如今的地位,郑氏一倒,其他士族纷纷而起。 第七章夜刺 “温寅,你找个机会好好地敲打敲打颜非鸣告诉他若是那个赵氏再如此狂妄行事,也不必再留下她性命。”温嵇敛眸声音里冷意乍现,“我们身边不需要这样的绊脚石。” 听得这话以后温行俭与温寅互看一眼已然明白了温嵇的意思。赵氏能否活着取决于她自己,温家容不得自己这方有一个蠢妇。 “是!” “天色已晚,都散了吧。”温嵇揉了揉额角抬首示意众人退下。 此时的栖凤宫内桓儇正端坐于妆台前,由着宫女伺候她褪去钗环。 身着青衣的回衾上前立于一侧躬身道:“大殿下,温泉那边奴婢已经准备好。您可否现在就要沐浴?” 闻问桓儇颔首应了句往偏殿所设的温泉池而去。 栖凤殿内的温泉是成帝在位的时候特意为她所设,当时她年纪尚小又贪恋温暖又不愿意去宫中汤池。 仗着成帝对她的宠爱,在十岁生辰的时候恳请成帝特意为她在栖凤宫内建造了座温泉池以供她沐浴。哪怕是她离京的时候此间泉水也未曾干涸过。 偏殿内轻纱垂地,水雾蔚蒸,缭绕于池面。 宫女替其褪去纱衣襦裙后才逐一叠步退出去。栖凤宫中的规矩,大殿下她在沐浴时候一向来不喜欢有旁人伺候。 将整个身子浸在水中,桓儇盯着水面上的雾气陷入了沉思。 裴重熙今日拦下她轿辇意欲何为她非常清楚,他只不过是要让自己对温氏出手,借机让裴家在后面好坐收渔翁之利。 若换做以前她确实会如此,可如今她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去做。 不过要说来温家的人倒是十分有意思,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对自己出手?看来这温家要是没了温嵇的制衡,只怕也是个不成气候的存在。 至于裴重熙,此人兄长临终托孤之人也是一个有意思的。 想到裴重熙,桓儇不由觉得一阵烦躁。心烦意乱的她舀起水往面上浇去,任由着温泉水顺着面颊淌下。 “大殿下,您可是有烦心事。可否要奴好好地伺候您?”纱幔后慢慢走出一个人,微笑看着水中的桓儇。 陌生的声音传入耳际桓儇转头目光冰冷地盯着那人。 不等那人反应过来便以绢布裹身跃出水面,疾步冲向那人,单手扼住了那人的咽喉,在她目中隐有杀意。 “说是谁让你来的?”桓儇扬目盯着他声音微冷,“本宫可没那么好的耐心。” 一直守在外面的宫女们已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闻声慌忙进来的徐姑姑和回衾瞧见眼前这一幕,皆是惊愕不已,连忙跪地请罪。 但是桓儇并没有回应他们,看着眼前那人,凤眸中杀意乍现五指也渐渐用力。 那人呼吸越发困难起来,开始奋力地挣扎意图摆脱当下困境。 从来没人告诉他这位大殿下居然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殿下饶命。奴只不过是……思慕殿下。” 话落耳际桓儇扬眸哂笑一声伸手点了其穴道后冷声斥道:“你不本宫自有法子让你开口。徐姑姑,你让人把这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本宫丢到暴室里去,让啬夫把他舌头给本宫割下来!还有再去查查他家里还有什么人也一并处理。” “是,奴婢遵命。”徐姑姑当即带着人将被点了穴道的那人压了出去,留下回衾伺候桓儇更衣。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徐姑姑方才复归。 “大殿下,奴婢已经让人把他送到了暴室交由啬夫处置。”话音刚落徐姑姑敛衣折膝跪地垂首道:“此事是因奴婢失职所致,还请大殿下责罚。” “徐姑姑起来吧。此事与你何干?到底是他们觉得我桓儇好欺负的很,故而才再三挑衅。时候不早了,本宫也乏了你们都下去歇息吧。” 说完桓儇面露倦怠地摆了摆手示意惊魂未定的徐姑姑和宫女们退下。 “喏。” 待徐姑姑她们都离开之后,桓儇从床榻上起身赤足而行走到一侧窗户前像两边推开,沿着檐下木廊走了几步屈膝跪坐在地上。 月色倾洒在她身上留下一层光影而在她面前是一汪碧池,碧池上可见零星碎玉珠光投在上面。 夜深窥不见池中锦鲤游曳在何处,唯独能瞧见夜风拂起地阵阵涟漪。 桓儇伸手掬水月在手,只见她抬首望向天空,“母亲,女儿又回到了这囚禁了您一生的囚笼中来了。您若是泉下有知……女儿希望您能忘记这一生的爱恨情仇,下辈子做寻常人家的女儿切莫再于皇室有瓜葛。” 然而四下寂寥,并无人回应她的这些呢喃低语。却有夜风绕身而过拂起她的青丝,吹动她的衣袖。仿佛夜色中有什么悄然而至,以着这样的方式来安慰她。 “母亲,是您来了么?” 桓儇神色惘惘地朝夜空伸出手仿佛是想抓住什么一般,可是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见此桓儇喟叹一声后起身拿起一旁的烛火返回栖凤殿内。一夜好眠。当然今晚在栖凤殿内的这场闹剧并没有瞒过另外一个人。 “你是说有人闯进了栖凤宫?”裴府内裴重熙负手立于窗前沉声道。 “按照我们得来的消息那人是被人故意领进宫的,一直藏在栖凤宫内的偏殿。”身后那人悄悄打量了裴重熙一眸后,“等到大殿下打算沐浴的时候才现身说是要伺候大殿下。” 话一说完那人突然感觉到一阵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嗤笑一声后裴重熙屈指敲击着窗框,“什么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往桓儇的身边送人。玄天,你即刻让人去查查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听完裴重熙的话之后玄天不由叫苦连天。 “主上,我们去哪查啊。那人如今在大殿下手里……” “怎么查难道还要本王教你们?”裴重熙勾唇哂笑,“玄天,听着你要是查不出来此事是何人所为的话。你也就别回来见本王了,找个地方自裁谢罪吧。” 闻言玄天连忙跪地领命之后步履匆匆地出了门。 只留下裴重熙一个人看着朗月喟叹一声。 第八章锋芒 寅正四刻,东方既白。宫闱内延中所有伺候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是新帝初次临朝的第一天,容不得半点差错是以所有人都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来处理一应大小事务。 栖凤宫内桓儇也起得颇早,等桓儇梳洗完后徐姑姑当即吩咐白洛传膳。 今日是桓儇以镇国大长公主的名号临朝掌政自然不能同于往日一般行事,钿钗礼衣及发间花树除了有相应仪制皆需要妥善处理好,不能马虎逾矩。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之后,等桓儇用过早膳便乘轿辇往太极殿而去。 桓儇这刚迈过太极殿的门槛,就遇见了赶上来的摄政王裴重熙。 “昭鸾,你今日起得可真早。”裴重熙扬眸斜睇一眼身旁桓儇忽而笑道:“看你气色颇好……想来昨夜定是过得不错。” 听着裴重熙暗含揶揄的语气,桓儇凝目瞧了他好一会勾唇反讥,“本宫瞧摄政王你今日神清气爽,看来昨夜也是过得颇为滋润。” 话止桓儇扬眸目光与裴重熙相接,凤眸之中眼波流转,撩人心弦。 见此裴重熙不由轻笑一声走进桓儇身侧附于她耳旁,“今日的大殿下殊色无双,本王看了颇为心动。” 两人亲昵的姿态落在相继而来的群臣眼中,群臣皆是瞠目结舌的模样。 原本以为有个目中无人,行事无所顾忌的裴重熙也就算了,没想到大长公主也是如此? 走近了些瞧,隐约可以窥见大殿下神色中隐带了几分娇羞,如同女子因情郎如此亲密举动而起的羞涩。 不过想想也是这位大殿下韶龄未嫁而裴重熙正妻之位空悬多年,这样一想这两人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想到这里群臣看向两人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理解…… 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此时温行俭正与几名和温氏交好的臣子一道走向太极殿。 恰见眼前这一幕。温行俭微眯着眸,神色晦暗。 看来昨夜的消息不错,裴重熙果真于桓儇秘会于太液池。昨夜这二人刚刚见面,今日就敢在大殿上如此举止亲密。是要告诉他温氏,裴家已经拉拢了大长公主吗? 从裴重熙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温行俭一行人正在朝他们走来,瞧见温行俭的眼中神色变化,裴重熙微微勾唇。 他知道只怕温行俭这是觉得桓儇已经与裴家结盟。想到这里他挑衅似得扬唇朝温行俭一笑继而转身移步离去。 环顾四周后桓儇理正衣裳,移步走向上首的凤藻玉案,仿佛刚才举止亲昵的二人只不过是假象而已。一切都未曾发生。 随着内侍的唱声,新帝桓淇栩在内侍的簇拥下缓步而来,群臣伏跪叩首行以大礼待其落座后方才喊众卿免礼起身。 桓淇栩忐忑不安地坐在椅上俯视着御案下的众臣,又看了看左侧的裴重熙和右侧的桓儇,见这二人都在,他紧张的情绪才略有缓解。 “陛下,臣以为大长公主临朝听政此举尤为不妥!” 话落,殿内寂静无声。 凝目瞧着这位说话的御史中丞——吴驷,桓儇目光略冷继而扬唇冷笑一声珠瞳转动斥道:“吴中丞,你莫不是记性不好?本宫蒙先帝赐封镇国大长公主,又有先帝所赋予的掌政之权,如何不能有临朝听政的权利!” “大殿下,此言差矣!微臣知道您之所以得封号镇国,是因为你助先帝登基功劳甚广,但是你不能因为先帝赐您辅政之权,便忘了本分意欲牝鸡司晨,乱我大魏江山。”闻言吴驷昂首从人群中走出,手持玉笏朗声反斥道。 闻言桓儇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看向吴驷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嘲弄。 “放肆!本宫牝鸡司晨?这样的话你倒还真敢乱说。适才吴中丞你自己也说了,是先帝赐本宫辅政之权。敢问吴中丞你是要本宫枉顾君命吗?”桓儇扬眉眼神陡然间凌厉起来斥道:“本宫倒是想知道吴驷你费尽心机阻止,本宫临朝辅政究竟意欲何为!” 桓儇语气凌厉,字字逼人。言语之间毫不费力便将吴驷困入死境。如她所言今日她之所以临朝辅政奉的是先帝的旨意,如果吴驷阻扰她便是抗旨,必是有所图谋。 话落耳际温行俭眯着眸看向桓儇。桓儇说得没错她有先帝亲封的尊号镇国,而且又有先帝赐予的辅政之权。吴驷若是一意孤行非要阻扰桓儇,落在他人眼里恐怕真的是意图不轨。 见吴驷久久未语,桓儇敛了冷意扬唇轻笑一声,“吴中丞,本宫念你是一心为国故而冒犯本宫,对此本宫颇为感动,自然也不会责罚你。只不过本宫劝你一句切莫因一时冲动,反倒成了他人手中的棋子因此丢了性命。” 话止桓儇珠瞳中冷意散尽,语气里含的警告意味让吴驷一愣并没有要止住话的意思,双唇嗫喏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见此一幕裴重熙目含探究一般看了桓儇好一会,原本以为桓儇会借机处理了吴驷,却不曾想她居然会就此放吴驷一马。 不过这吴驷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挑拨竟是敢质疑桓儇临朝辅政。作为诱饵他并不合格…… “吴中丞,今日这事便算了。朕以后不希望再听见有人诋毁皇姑姑。” 吴驷为官数载,自然是知晓了新帝话里的意思再加上又有同僚在旁暗示,面露愧疚顺着新帝给的台阶而下,间接救了自己一命。 因着新帝尚幼,这才一会功夫便已经露出了疲态。等众臣匆匆秉报完朝中要务后便由郑毅宣布退朝,只留下了桓、裴、温三人以及尚书令谢安石、门下侍中薛元敬、尚书右仆射杨弘道随新帝一道去政事堂处理政务。 “姑姑,这是前段时间河东节度使薛靖衡呈上来关于河东一带雪患的折子。你要不要拿去看看。”桓淇栩将手中朱色奏折递了过去,语气柔和。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从其手中接过奏折,仔细翻阅起来随着她的动作羽眉反倒是越蹙越紧。 想不到兄长逝世的突然,居然还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桓淇栩。 河东雪患未平,隐患不断而此时恰逢新帝登基,保不齐会有人在这上面下文章。 到时候新帝必然要写下罪己书,这对一个新登基的帝王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思及其间要害,桓儇挑眉冷眼睇向窗外檐角风铃。 有些事情容不得她放手。 第九章暗流 “本宫想知道河东雪患之事一直以来是由何人负责。”桓儇凤眸微敛屈指叩击着案几,“不知哪位可以和本宫详细说说到底是何情况。” 闻言温行俭抬眼扫桓儇一眸,斟酌少许后唇呷轻笑,“回禀大殿下,此事一直以来都是由臣负责的。今岁腊月的时候河东一带遭了大雪,按照往常的经验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可没曾想今岁的雪竟是这般厉害,以致臣一时失察酿出大祸,实乃臣之过。” 话落耳际桓儇虚睇温行俭一眼,勾唇唇边溢出一声冷嗤。 “皇兄在世的时候自当会派遣朝中官员去赈灾,本宫想问的是可如今这么久过去,为何不见不点成效。难不成我大魏这么多年就养了一群酒囊饭袋么?”语气陡然一转变得颇为凌厉,桓儇那双墨色珠瞳直视着温行俭其间隐有厉色。 既有赈灾为何还会有如此后果。 眼见着已经开了春,可是这雪灾留下的问题仍旧存在,且不说其他问题,恐怕如今河东一带的百姓就连存活都有些困难。 就算不去桓儇多少也能猜出眼下的河东只怕是民怨四起,怨声载道。倘若长此以往地发展下去,届时局面难以收拾。 在旁含笑听了许久的裴重熙斜睇眼旁边的温行俭,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不见成效自然是因为其间有人贪墨,再加上温行俭对底下的人又甚少加以管束,那些人自然对赈灾一事不会那么上心。 “大殿下,你有所不知此次负责赈灾的人正是温家三房的一名庶子。”裴重熙颇有深意地瞧了眼温行俭冷笑道:“而且河东道受灾最严重的朔州,此地的刺史也是温氏的门人。” 闻言桓儇蹙眉扫了眼裴重熙并未接话。 温行俭听闻此言后冷睇眼裴重熙暗骂几句对着桓儇一拱手,“此事裴中书你可有证据?若无证据可别血口喷人污了我温氏的清廉名声。” 桓儇斜睇温行俭半响未语,听得她冷哼一声,纤细柔夷摩挲着手中朱色奏折好一会,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乍然间抬手用力地将奏折扔掷于地,奏折落地的一瞬间众人都噤若寒蝉。 哪怕是桓淇栩也放下笔乖巧地端坐在椅上不敢言语。 然而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一小会便被裴重熙打破。 见他屈身将地上的奏折拾起,拂去其上灰尘后。 缓步走向桓儇将含笑将奏折递了过去挽唇温声道:“大殿下,您又何必如此生气呢?温左仆射既然愿意这般包庇温氏的人,那么臣愿意替您代劳,拔除温氏这个祸害。” 闻言桓儇抬眸目光凝于裴重熙面上,笼于袖间的手摩挲着衣上纹路。在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却丝毫没有要去接裴重熙手中奏折的意思。 对此裴重熙倒也不恼,心情十分好的他一直拿着奏折与面前的桓儇目光相对,两人目光相接似有刀锋暗藏其间。 好半响从裴重熙手中接过奏折,抬眸扫过裴重熙和温行俭笑又看向一旁的尚书令谢安石、门下侍中薛元敬以及尚书右仆射杨弘道。 桓儇眼中泛起莫测笑意。 “既然几位都是皇兄临终托孤时任命的辅政大臣,想必都和本宫一样不愿意见到陛下才继位就下罪己诏吧?”桓儇莞尔轻笑凤目微眯,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本宫以为让御史台协同大理寺、户部,三者共同查理此事不错。不知你们几位意下如何?” 闻言裴重熙深深地看了眼桓儇颔首笑道:“臣以为大殿下的提议不错。” 听了他的话以后温行俭瞧了眼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见对方一脸茫然,暗叹口气。 又见桓儇正一脸笑意眸中却隐含冷厉地盯着他,仿佛是在等自己一个答复。此事若是自己反对,恐怕裴重熙便会攀咬他说他做贼心虚。 环顾四周见其他人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不禁皱眉。 深吸一口气后,只听得温行俭缓声道:“臣附议” “那其他几位大人呢?你们觉得本宫这个提议如何?” “甚好。” 剩下三人回答的异口同声。 “既然几位都无异议,那么便有劳裴中书让中书省那边拟旨吧。”桓儇挽唇轻声道。 桓淇栩到底是年纪还小,哪怕已经休息了这才一会,又显出一些疲态来,闹着要回去休息。 对此桓儇也没得法子,只好嘱咐郑毅先将送桓淇栩送回立政殿去休息。自己则留在这里继续处理政务。 紧绷了一天的桓淇栩得了桓儇的许可之后,自然是高兴不已催促着伺候的人快些带他离开。 几人躬身送走皇帝以后,桓儇也不愿意与另外几个人再呆一块。 吩咐内侍将一小部分奏章送到她宫里来之后便转身离去。 其他人也纷纷相互辞行。反正有这摄政和辅政的两人在,他们也乐得清闲。 此时政事堂内只留下了裴重熙和温行俭两人在此处。 二人之间大有几分剑拔弩张的伟大。 已经憋了满腔怒火的温行俭终于忍不住开口吼道:“裴重熙,你可真是好手段。这么大殿下才回来不过一日,你就和她达成了交易实在是让温某刮目相看。也不知道是不是同百姓所说以美色诱惑君上。” “交易?诱惑?”闻言裴重熙连连摇头嗤笑一声道:“温行俭,你成天都在想什么?如果非要我说得话,你有时候确实不如温嵇那老家伙看得明白,想得清楚。” “你……!” 为之气结的温行俭,一个你字说了半天也没说出后面的话来。 “温行俭,本王提醒你一句桓儇可不是一般人。”话落裴重熙眯了眸不怀好意地笑道:“还有以后别喊我裴中书,我如今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依照惯例你当换我句王爷。” 见他提起自己郁愤之事,怒上心头的温行俭拿起桌上的砚台直接丢向裴重熙。 身形灵活地一闪,站定后的裴重熙瞧见温行俭这番表情忍不住大笑起来。在对方再次发怒前他已经负手缓步离开政事堂,留下满腔怒意无处发泄的温行俭。 “主上,您是回去还是?”在门外等了许久的钧天上前一步躬身询问。 闻问裴重熙良久未语,目光越过钧天望向远处屋脊上一排排仰头望天的小兽敛眸轻笑一声,转身沿着石阶而下。 不明就里的钧天连忙跟了上去,“主上,你这是打算去哪里?再往前面走可就是内廷了!” 听得钧天喊他裴重熙当即止步扭头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 恰逢栖息在皇宫中的雀鸟至屋脊上飞起,发出一声悦耳轻吟。裴重熙寻声望去,也只看到一道展翅掠过苍穹时的模糊影子。 第十章太后 偌大的栖凤宫内寂静无声,只能闻得火烛燃烧时所发出噼啪声。 仔细一瞧这宫殿内竟然只有徐姑姑一人在殿内伺候。而徐姑姑所站的位置离主位上的桓儇不远不近,却又恰好不会打扰到她。 徐姑姑抬头望了眼正在蹙眉沉思的桓儇,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复而摇摇头目光转落在宫殿一角的铜漏上,目露踌躇,她实在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是看着桓儇长大的,深知桓儇素来不喜有人在她思考问题的时候打搅她。可是眼下见着天色渐晚,而桓儇已经批阅了好几个时辰的奏折,也不见她有要休息的意思,就连白洛奉上的茶水也连着换了好几盏。 正当徐姑姑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一粉衣宫女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站在徐姑姑身边附耳几句后又躬身退了出去。 徐姑姑这才上前一步躬身道:“大殿下,天色渐晚。太后娘娘那边派人传话说是她特意在宫里备了家宴请您来一趟。” “嗯。”桓儇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却丝毫没有要放下手中奏折的意思,眉心反而是蹙得越紧。 见此徐姑姑自是不敢多言,只好耐心侯着。 好半响桓儇才抬起头瞥了一眼天色放下手中奏折,揉着额角问道:“你刚刚是说太后那边备了家宴?” 闻问徐姑姑照实回答道。 思虑一番后桓儇端起已经凉了许久的茶盏浅尝一口,冰冷茶水入口桓儇忍不住皱眉。 嘱咐姑姑派人去传肩舆,自己则换了一身常服往太后所居的长乐宫而去。 肩舆还未至长乐宫的时候便可瞧见其间的灯火辉煌之景。 等肩舆到了长乐宫门口以后桓儇蹙眉眸中闪过一丝厌恶,在门口等候的宫女内侍早在肩舆放下前,就已经纷纷跪地叩首行礼。 桓儇敛了眸中冷意扬首示意众人起身,自己随即缓步进了长乐宫正殿。 原本有些焦急不安的温初月瞧见桓儇进来后面上一喜,即刻起身上前拉着桓儇的手,二人携手入席。 入座没多久,很快就有宫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 桓儇含笑扫了眼菜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垂眸不动声色地将眼中疑惑之色掩了过去。 “也不知道这些菜你合不合你胃口。”温初月偏首瞧向桓儇柔声道:“孤以前听先皇说过你喜欢吃什么菜,想着以后能不能为你做上几样故而都记了下来。不过孤可能有些记不清了……你要是不喜欢可别怪孤厨艺不好。” 桓儇伸手随意夹了一道离自己距离最近的菜肴,“这些菜都是太后娘娘亲手做的么?有劳太后娘娘您如此费心。” 疏离却不失礼节的话让温初月哑口无言。这么多年来桓儇从来不肯开口喊自己一声嫂子,从最初的皇后娘娘到如今的太后娘娘这么多年过去她始终对自己都是恭敬有加。 隐约听宫里的老嬷嬷传闻过陛下曾经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与陛下和长公主都关系要好,可惜后来在一次意外中因病而亡,大抵是没那个福分吧。如今仔细想想,只怕在桓儇眼里那人才是自己的嫂子。 可是温初月想起兄长今日让人带来的话沉吟片刻。 挥手屏退一众伺候的宫女内侍后温初月执起汤勺为桓儇盛了满满一碗鱼汤语调尤为热切:“阿鸾,你尝尝这汤,本宫亲自盯着膳房那边。看着他们熬了许久。” 桓儇望着温初月为自己碗中添汤的动作眸光微凝。温初月突然对自己这般热切,看样子恐怕她另有所图。 顺从地从温初月手中接过鱼汤,桓儇执着银勺搅弄起浓白汤汁。 浅尝一口,便觉鲜美。 “太后娘娘,本宫觉得您以后还是不要如此劳心劳神。您是后宫之主这些事情让您身边的宫女去办就好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呢?”放下银勺桓儇温声道。 “阿鸾,你这就和嫂子我见外了。本宫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嫂子,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温初月手上动作一顿继而挽唇轻笑,”你要是对今日的菜满意尽管和嫂子说。” 闻言桓儇挑眉不可置否地一笑。 瞧了眼桓儇见其神色无异后温初月思付一会,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开口道:“阿鸾,嫂子有几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 桓儇放下筷箸唤来宫女净手漱口一边擦拭着手指。 “太后娘娘,您有什么话旦讲无妨。” 闻言温初月咬了咬牙自她眸中闪过一丝愤恨,面上仍是扬起笑意,“听说近日朝堂上……裴家那人弹劾温氏。” 话落耳际桓儇眸中笑意渐敛,如墨珠瞳凝视着温初月。眸光深邃如同瀚海深渊望不见底,却叫人遍体生寒,朱唇轻启吐出来的字眼,更是叫人觉得冰冷无情。 “不知是宫里哪个奴才如此胆大包天地挑唆太后娘娘您去干涉朝政。虽然我大魏从无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但是有如此包藏祸心的奴才在您身边,本宫倒是觉得这样的奴才可以就地诛杀。” 话落,殿内伺候的人齐刷刷地跪在地上不敢言语。冷笑一声桓儇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而后目光转落回温初月身上。 “太后娘娘。” “阿鸾,我也是因为……” “太后娘娘,您最好想清楚如今谁才是您的至亲之人。”桓儇起身踱步至温初月身侧俯身温声道:“朝堂上的事情自有本宫担着您不必担心。不过有一点我希望太后您能明白,到底谁才是你现在最亲近的人,可别成了别人手中的棋子。徐姑姑,我们走吧。” 等桓儇离开后,一脸怒意的温初月愤然地推翻了眼前小几,哐啷几声后桌上的膳食悉数散落在地上。 惹得跪在地上的众人更是害怕得不敢言语,唯恐惹恼了温初月。 最后还是林姑姑伸手将温初月扶了起来,又吩咐人把地上的东西全部收拾干净。 “林姑姑,桓儇她实在是欺人太甚!” “太后,请您息怒。”林姑姑一边帮温初月整理衣摆一边温声宽慰。 “我嫁进皇室这么多年了,她何曾叫过我一句嫂子?就连着先帝在世的时候叫我的从来也都是……皇后。”忆及往日种种,温初月越发觉得气恼深吸一口气,面露苦涩,“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作一家人看待。” “娘娘您何须为此等小事挂怀,虽然说大殿下不喊您嫂子,但是这并不能改变您是先帝唯一的妻子。民间有句俗语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如今便是大殿下再怎么嚣张终归是要嫁人的,而您身为长嫂说到底最后要怎么样,还不是要看您吗?”林姑姑环顾四周后压低了声音“不过奴婢觉得大殿下有句话说得对,眼下您还是要分清楚谁才是您最亲近的人。温家虽然是太后娘娘您的母族,但是如今陛下才是你最大的依仗。” 闻言温初月垂眸。无论怎么说温氏一族终归都是她的亲族,而陛下又是哥哥的侄子,温氏想要的不过是地位和权力罢了。 依她看来裴氏才是狼子野心,图谋不轨。温氏对陛下自然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第十一章暴室 长乐宫外。桓儇端坐于肩舆上,闭目不言。徐姑姑等人立于一侧亦是不敢言语。 好半响桓儇才开口语气和缓,“徐姑姑,你即刻让人去查查到底是什么人在温初月面前乱嚼舌根。一经查出,就地杖杀。走吧。” 闻言徐姑姑已然明白看来大殿下这回确实是动了怒,急忙应了话唤来内侍耳语几句。 内侍应了后立刻带着人离去。一场未知的风雨正悄然在宫内铺展,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如何改变。 这会子桓儇回了栖凤宫。长乐宫那边便收到了消息说是大殿下已经下令彻查后宫,打算肃清朝政。 温初月自是没有想到桓儇动作竟然会这般迅速,还未等她还手便已经动手。 不过好在温家安插在宫里的眼线极为隐秘,旁人恐怕是难以查出一二。 宫中上上下下自然都是面面相觑,惶恐不安。生怕这位贵人的无名之火会烧到自己身上。 不过此刻的栖凤宫内却是风雨不动安如山,主殿内仍旧是灯火通明。 案几上堆叠着好几卷案卷,皆是近日关于河东雪患的影子。先帝尚在的时候确实有过赈灾的旨意,而且所拨款项还不少。只是不知道这些拔下去的银子到底去了哪里。 再翻几卷说的又是请求朝廷救济。桓儇蹙眉忍着怒意翻完了所有案卷。看来河东雪患一事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里面的水要比她想象中还要浑浊不少。 今日裴重熙的举措和温行俭的态度着实容易引人深思……只是不知道这二人在这些事里面又分别扮演了什么角色。明日恐是又有一番风雨…… 正当桓儇思索之际徐姑姑缓步入内躬身在一旁,“大殿下,暴室那边来了消息。” “那人招了是谁指使他的么?”桓儇放下手中奏折神色倦怠地往凭几上一靠,“若是没招的话,给本宫继续拷问那人直到她招认为止。” “那人吵着要见您。说是有秘事相告。” 话落耳际桓儇蹙眉看向眼前跳跃的烛火,拢在袖间的手握紧成拳起身拂袖步下玉阶,“走吧,我们去暴室里瞧瞧。” “可是大殿下如今天色已晚,您今日又劳累了大半日奴婢以为您不如明日再去?”闻言徐姑姑拿起搭在一旁衣桁上的绯色披风,提裙追上桓儇的脚步。 “还是今日去吧,免得夜长梦多。”桓儇驻足在廊下似乎是想起什么来沉声道:“去吧本宫那件玄色斗篷拿来。如今本宫刚回宫中,许多事情还是小心些为好。” “喏。” 由着徐姑姑将玄色斗篷替自己系好后,桓儇抬头看了眼天边冷月伸手戴上了斗篷上的兜帽。 主仆二人一路提灯而行偶遇巡夜的禁军,禁军瞧见桓儇的时候原本是想出声问安的。然而在徐姑姑的暗示下纷纷侧身避让,以免惊扰了桓儇。 随着主仆二人越往西宫的方向而去,目之所及的灯火也越发黯淡起来。夜风吹得窗框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脱落坠地。 “没想到六年过去了,这里倒是比之前荒凉不少。”桓儇止步往西南的方向看了看嗤笑一声,“记得当年本宫可是在这里住了大半个月。这地方到了夜里蛇虫鼠蚁从你面前爬过的情景实在是可怕。” 话落耳际徐姑姑往桓儇身后走了几步,提着灯尽量为她照亮前方的路,“先帝除了太后娘娘以外妃嫔甚少,这冷宫里无人居住自然容易荒凉。大殿下,您走慢些仔细脚下的路。” “无妨。” 看着面前步履如风的桓儇,徐姑姑忍不住喟叹一声。当年若非成帝那般狠绝,她的小公主又如何会变成如今的性子? 可是如今先帝病逝而太妃又薨逝多年,这世间除了那人以外又有谁明白她们家大殿下的苦楚呢?只是他们俩谁都不肯再去提起当年情谊。 正想着桓儇忽然出声喊了句徐姑姑,把她从回忆中叫醒。抬首顺着桓儇的视线看去,看到面前悬挂着暴室二字的匾额,徐姑姑当即敛容缓步上前。 “不知这位姑姑深夜造访暴室可是有要事?”守在门口的两名内侍躬身迎了上来语气恭敬。 扫量面前两名内侍一眸,徐姑姑敛容正色道:“大殿下驾临,还不让卢轲出来见驾。” 闻言二人互相看了看,目光落在了站在徐姑姑身后不远处的桓儇身上,一人连忙往暴室内跑去留下另外一人诚惶诚恐地站在桓儇面前,垂着首不敢多言。 暴室内跑出一衣冠未整的中年人,站在桓儇不远处跪地叩首,“奴才吴轲叩见大殿下,奴才有失远迎还请大殿下恕罪。” “卢舍人起来吧,不必多礼。”桓儇绕过卢轲往暴室内走去,“本宫前日差人送来的那人现在关押在何处?本宫要见他。” “大殿下请随奴才来这边。”卢轲连忙跑了上去站在桓儇身侧做了个请的姿势。 绕过囚在暴室中用来做苦役的池子,跟着卢轲一路走到漆黑幽深的栅栏门口。 “那人就关在这。不过里面气味实在难闻,要不奴才进去把人带出来,免得里面的味道熏着大殿下您?” 卢轲的语气里满是讨好之意。 但是桓儇并没有买他账的意思扫量卢轲一眼后,“把门打开,本宫亲自进去见他。卢舍人你也随本宫一块下去吧。” “奴才遵命。”话落卢轲上前把门打开后退后几步躬身侍在一旁。 在徐姑姑的搀扶下桓儇缓步拾级而下,卢轲则小心翼翼地跟在二人后面。 暴室内监狱不比外面亮堂甚至于更加黑暗,仅靠墙壁上几盏昏暗油灯照明,那灯盏更是一片漆黑不知用了多少个年头已经看不出来本身的颜色。 里面的气味如同卢轲说得那般实在让人觉得难闻,饶是桓儇也忍不住蹙眉,轻咳几声压住了腹间翻腾的不适感。 “大殿下,您送来的那人就在此处。”卢轲顺手指了指蜷缩在黑暗中的人影躬身道:“奴才已经对他用了好几回刑,可这人就是不肯招认是谁指使的。非得嚷着要见大殿下您。”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沉声道:“本宫知道你还活着。你若是能听见本宫说话,就出个声。” “没人指使我,是我爱慕大殿下。大殿下容色无双谁不心动。”那人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转了个身看向栅栏外站在的桓儇,眼中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本宫只问你是谁派你来行刺本宫的。若是你在嘴硬,本宫定然亲自取了你的舌头。”桓儇敛眸语气微冷,“卢轲,此人父母手足何在。把他们给本宫带过来。” “喏。” 不一会功夫卢轲已经带人押解着几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从另一一边走了过来。负责押解的啬夫冰冷地瞪了几人一眼后,用力在几人膝弯处一踢逼迫几人跪下。 第十二章刑讯 昂首示意卢轲把牢门打开后,桓儇步入其内抓住那人下颌,唇角微勾,“你好好看清你面前的这些人都是谁。想明白了再来回答本宫的问题。” “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也和他们也不认识。” 那人想要挣脱桓儇的钳制,反倒让桓儇手上增添了几分力道。 “本宫再问你最后一句是谁派你来的。”桓儇松开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勾唇笑道:“卢舍人,本宫知道暴室里有的是折磨人还能留人性命的手段。你好好让这人开开眼界。” “奴才领旨。” 话落卢轲即刻召集了暴室内所有啬夫来此地刑讯。扫量众啬夫一眼后桓儇在徐姑姑的陪同下走到一旁的椅子上敛衣坐下,以手抵额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卢轲目露惋惜地看着面前这个容貌俊秀的年轻人放缓了语调,“我说你这人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呢?老实跟大殿下招了是谁指使的你不就好了么。” “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如何招认。大殿下何必为难小的。”那人眼瞅着面前的中年妇人被啬夫生生敲断了手骨,不顾身体上的疼痛用力挣脱束缚爬向中年妇人,“那人给了我一笔丰厚的银子,要我进宫引诱大殿下。” 闻言桓儇坐直了身子看向那人,“你叫什么名字?给你银子的那人是何样貌你还记得么?” “奴才名唤喻卓承,原是西京洛阳人士。那人来找奴才的时候带着黑色的幂篱,奴才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 知晓背后之人目的以后桓儇眼中闪过厌恶,轻哼一声后拂袖离开了暴室。见此徐姑姑叹了口气跟上桓儇一块离开暴室。 暴室外桓儇负手而立好半响吐出口浊气来,“徐姑姑,这几日辛苦你替本宫彻查一下栖凤宫内外。本宫不希望在栖凤宫内看到任何一方的眼线。” “喏。” “徐姑姑,本宫想一个人走走。你先回去吧。”说完桓儇也不等徐姑姑回应她,足下一点跃至屋脊上继而又在瓦当上借力一跃,乍然间消失在徐姑姑眼前。 见此徐姑姑无奈摇头只能提着灯笼顺着原路返回栖凤宫。 至于桓儇跃过好几处宫殿方才在一处荒废多时的宫殿前停下了脚步,伸手推开布满灰尘的殿门,灰尘争先恐后地窜出。 见此桓儇当即掩鼻退后几步等眼前灰尘悉数消失后方才走进殿内,殿内的陈设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布满了灰尘和蛛网。殿内的纱幔也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无力地顺着木粱垂落而下。 “母亲,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道您过得如何。”桓儇缓步走到妆台前拾起桌上那面同样也被灰尘遮盖住的铜镜叹道:“想来您已经见到了哥哥吧?若是可以有劳您转告哥哥一句,淇栩身边有我他大可以安心。” 面露倦怠的桓儇寻了一块尚且还算干净的地方敛衣坐下,将铜镜紧紧地抱在怀里。喃喃自语起来,好半响终于阖眸抱着膝盖似是睡了过去。 “这地方你也睡得下去。”裴重熙从外而入看了眼沉睡中的桓儇摇了摇头伸手将她抱了起来,“你也不怕着凉。” 钧天面露好奇地往裴重熙怀里看了看,“主上,您要带大殿下回府么?” “带她回去,只怕明日你我就得露宿街头。”说着裴重熙勾唇一笑顺势在桓儇睡穴上一点,抱起桓儇绝尘而去。 栖凤宫呢内徐姑姑久久不见桓儇归来,不免着急起来。正当她着急的时候忽然瞧见裴重熙抱着桓儇轻巧地落在殿前。 “熙公子......”徐姑姑刚想上前见礼却看见裴重熙对她摇了摇头,连忙上前去将殿门推开让裴重熙入内。 小心翼翼将桓儇放到床榻上后又细心地替她盖好被子方才从内殿走出,扫量四周。目光落在了堆在案几上成堆的案卷和一小堆奏折后叹了口气。 “她今日就在这看了这么久的奏折么?”裴重熙走到桌前顺手拿起一封案卷翻阅起来,入目所及的地方都特意用朱笔特意标注过,“真是一点也不种地心疼自己。徐姑姑,你有空多劝劝她还有今日的事情你也别告诉她是我送她回来的。” “喏。可是熙公子......” 闻言裴重熙并没有回头。反倒是加快了脚步,继而足下一点消失在徐姑姑面前。 望着裴重熙离去的背影,徐姑姑叹了口气转身回到殿内。看着躺在床上闭目而眠的桓儇摇了摇头,即便是在梦中桓儇也是这般爱皱着眉头。 徐姑姑不由想起十年前的桓儇来,那个时候的大殿下还不是这个样子。 彼时的桓儇与裴重熙之间情深意重。若非当年萧家为成帝所忌惮,最终死于成帝手中,老夫人也因此被鸩酒赐死,以死保全了她的一双儿女。只怕这二人早就奉旨成婚。 可是老夫人怎么也没想到,成帝居然对自己的亲生儿女能够这般狠心。废黜了亲儿子的太子之位不说,将其囚禁于冷宫之中。更是将自己的女儿当做棋子送到了洛阳,成为了洛阳世家眼中的弃子。 那个时候的桓儇才不过刚刚及笄,却要面对外祖离世以及母亲亡故的场面。 刚刚到洛阳的时候,桓儇几乎夜夜都在梦中惊醒,继而坐在床上失声痛哭。每每念叨着最多的名字便是裴重熙。 之后洛阳那些世家知晓桓儇已经是皇帝眼中的弃子,便没了先前的顾忌。变着法子欺负桓儇,饶是宫禁森严,那些早就垂涎于桓儇美貌的贵家公子,也要闯进上阳宫中戏弄桓儇。 更别说宫里那些素来就捧高踩低的宫女和内侍,一知晓桓儇是失宠的公主,阳奉阴违的事情也没少做。 而桓儇面对那些人的冷言冷语向来都是不为所动,也不给予回应,全当那些人不存在。只是那些人并没有放过已经等同于弃子的桓儇,甚至于还有人闯宫将桓儇掳走意图不轨。 同样那次也是徐姑姑第一次瞧见桓儇落泪,没人知道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夜上阳宫中突起大火,等火扑灭的时候在里面找到了三具烧得焦黑的尸体。 从那天开始桓儇就变了,面对冷言冷语也是毫不客气的反击。 想到这里徐姑姑伸手替桓儇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第十三章河东 昨日在政事堂内发生的事情连同当晚桓儇铁腕肃清后宫的事情一道传了出去。 是以当诸臣在太极殿见到桓儇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面露惧色。现今仍旧有不少人记得当年永嘉之乱的时候戾太子与柳氏勾结意图逼宫篡位。 彼时大殿下不顾自己与柳氏尚在大婚之日,得知柳氏叛乱当即拿下柳府众人。 后又亲自率定远军直入皇城救驾,以一己之力救成帝于乱军刀下之后,更是不顾夫妻情分铁腕诛杀柳氏一族。忆起往日种种,更是让人心生惧意。 目光掠过诸臣,桓儇唇角微勾。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先后进来的裴、温二人身上,眸中隐有冷意。又瞧向诸臣开始回忆这是谁的人,那是谁的人。 诸臣才依礼叩拜后便有人立马持玉笏出列参本,指责摄政王——裴重熙纵容属下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简直是胆大妄为,目无王法。 听着侍御史杜尹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裴重熙与桓儇不约而同地眯了眯眸。 昨日裴重熙才安排人参温氏在河东赈灾一事上贪墨,今个便有人参裴重熙纵容下属欺压百姓。想到这里桓儇嘴角微勾这些人真是有趣。 裴重熙眼角余光瞥了眼桓儇后微微勾唇,“不知杜御史此意何为,本王何时有过纵容下属胡作非为的事情。” “到底是微臣信口雌黄还是却有此事。陛下一查便知。”杜尹并不理会裴重熙昂首看向上首的桓淇栩,“若非臣有证据在手,臣如何也不敢随意攀咬摄政王。” 话落耳际桓儇抬眸睨了眼杜尹一掌拍在案上冷斥道:“好了,杜御史此事容后再议!诸位本宫昨日翻阅奏章得知,河东雪灾一事至今仍未得到妥善解决,河东节度使上奏说河东一带已经是民怨四起,饿殍遍地。本宫倒是想问问诸位,这朝廷拨下去的赈灾款到底拨去哪了!” 昨夜她急调户部账册入宫,细阅之下发现从去年年末开始河东节度使就已经多次上奏朝廷请求拨款赈灾。 可是至今朝廷已经拨了三次赈灾款下去,根据她的计算按照先帝拨地赈灾款绝不可能还会有如今的局面。这其中发生的事情……恐怕会让人颇为震惊。 闻言诸臣各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原本他们就对桓儇十分畏惧,听得这些话更是让他们觉得惶恐不安,唯恐怒火会烧到自己头上。 对于众臣的回应桓儇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仿佛是一早就知道诸臣会是这般回应,唇角微微勾起。 “本宫昨日已与裴中书以及温仆射还有其他尚书令、薛侍中商量过着大理寺丞崔皓、监察御史卢世昭前往河东查理此事至于户部侍郎就留在京城等候消息吧。” 听上去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诸臣心思各异。这崔皓与卢世昭所代表的崔、卢两家素来在朝堂中不依附于任何一派,地位中立。 如今大殿下派出这两家的人前往裴温两家所在的河东道查理赈灾一事而裴、温两家竟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看来朝堂之上这潭浑水怕是要被越搅越浑咯。 不过崔、卢二人闻言并没有对桓儇的安排露出惊讶之色,仿佛是一早便知道桓儇会有这样的安排。 温行俭抬首瞧了眼一脸笑意的裴重熙,冷哼一声。 原以为裴重熙是个厉害角色一次就能掌控住桓儇,没想到也不过如此。这裴重熙想借着大殿下的手来打压一下温氏,却不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山更有一山高。 大殿下居然不用他的人,反倒让崔氏和卢氏两家人参与进来查理此案。虽然这样他温家也捞不到任何好处,但是如此做法到底是免去了他温氏不少麻烦。 只是这两家的人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比一个难缠。说好听的便是忠君爱国说难听的就叫油盐不进,实在是不好对付。 对于温氏而言他们做该做得便是赶在这二人之前将事情平息下去,免得给人留下把柄。 又将余下的政务处理一番后,朝会方才解散。 下朝以后桓儇同桓淇栩一道回了立政殿,正当她准备教桓淇栩该如何处理政务的时候。大总管郑毅便遣人进来禀报,说是太后娘娘的凤銮已经在路上了,约莫过不了多久就会到立政殿。 闻言桓儇抬首瞧了眼阶下的小太监道:“本宫知道了。” 话才说完一会,温初月已经在宫女内侍的簇拥下移步而来。一见桓儇正俯首站在桓淇栩身旁教他如何处理政务,快步走向他们。 温初月不等桓儇开口亲昵地拉住她的手,打断了她欲行礼的动作,面上露出悔意。 “昨晚的事情是孤做的不对。阿鸾你言之有理,这朝堂之上的事情孤插手的确不合适。昨夜孤梦见先帝托梦于孤。”借机打量了桓儇神色一眼,见其神色无异后温初月方才目露怅惘接着道:“先帝说孤行事莽撞你是淇栩的亲姑姑,自然会好好照顾淇栩的,何须担心呢。” 桓儇冷眼听完温初月一番话,拂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退后一步微笑道:“太后娘娘。您言重了,本宫也不过是希望您别犯糊涂。不过本宫觉得先帝说得也有道理,本宫是淇栩的亲姑姑,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到淇栩。”说着她转头看向桓淇栩温声道:“淇栩,今日姑姑教你的你可要好好记住。晚上姑姑会再来考问你,答不出来可是有责罚的。” “阿鸾,你这便走吗?孤命人熬了汤……”见桓儇要走温初月连忙伸手拦住了她。 扫量眼拦在面前的手桓儇唇际呷笑,“多谢太后。只是本宫尚且还有政务要去处理耽搁不得,先行告辞。另外太后娘娘那些个在您面前乱嚼舌根的奴才,本宫已经命掖庭将他们悉数杖毙,您若是觉得宫里奴婢不够用,可以重新去挑一批伶俐的。” 温初月看着扭头就走的桓儇,笼在袖间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这桓儇简直是欺人太甚,她这话不就是在跟自己示威吗?好一个将他们通通杖毙。 明明她才是后宫的管理者,如今桓儇一回来反倒是要夺走她手中权力,她倒是要看看桓儇还能干什么。可别忘了她是新帝的生母,是这大魏朝唯一的太后娘娘。 第十四章余氏 闭目端坐于肩舆上,桓儇抬手揉着额角面上渐露出倦怠。 随行的徐姑姑见此,低声吩咐内侍走路稳妥点走慢一些也没关系,免得路上颠簸惊扰了大殿下。是已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回到栖凤宫。 肩舆一落地。栖凤宫伺候的宫女内侍赶忙迎了上来,连同徐姑姑一起跟着桓儇进去。 进了殿内,徐姑姑示意白洛等人去准备茶水以及梳洗之物,自己则留下来服侍着桓儇躺在软塌上。 “大殿下,按照您前几日的吩咐崇文馆已经给韦府那边去了信,估摸着后日韦家那位娘子便可入宫。”徐姑姑一边替桓儇揉捏肩膀一边柔声禀报。 躺在软塌上的桓儇仍旧保持着伸手揉额角的动作,“嗯,韦昙华是个不错的。只是可惜一直被韦家那般养着。” “奴婢瞧着也觉得那个韦娘子是个不错的人,不仅识大体而且又懂进退。那日大殿下您要她入崇文馆的时候她也没显得多高兴……”徐姑姑接过回衾手中的茶盏后,又将它递给桓儇温声道:“这茶是奴婢亲自煮的,里面加了些药材最是益气养神,您最近劳心劳神的喝这茶对您身体大有好处。” “徐姑姑,你有心了。”桓儇伸手接过茶盏浅啜一口后随即搁在一旁的小几上。 “大殿下,明日是三月三。本来依照以往的惯例应当是由太后娘娘主持的,不过……太后娘娘今日遣人来说是身子不适,希望大殿下您能够代替她主持。” 话至此处徐姑姑不免心疼起桓儇来,自从桓儇从皇陵回来以后哪里有片刻歇息的时间。 每日不是上朝就是去政事堂,要么就是在栖凤宫批阅奏折。如今就连主持三月三这样的事情都落到了殿下身上。 长乐宫那位根本就不想让大殿下歇一会。亏她自己还说是大殿下的嫂子呢。哪有这般欺负人的。 闻言桓儇捧起茶盏正在拨弄浮沫的手忽然一顿继而嘴角笑意凝滞。抬首扬眸睇了眼徐嬷嬷哂笑一声,“她身子不适?我看她倒是活蹦乱跳的。我记得皇兄在位的时候,除了亲蚕礼必须要她去的话,其他时候她都是借口推辞的。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么明日我便去一趟吧。” “是,奴才这就去准备。时候不早了,大殿下您可否要传膳?” “不必了,我要出宫一趟。”桓儇摇了摇头利落地从榻上起来。 桓儇换了一身月白色襦裙便从大明宫的右银台门和九仙门出了宫城。宫城外自是热闹非凡,行人车马来往络绎不绝。 离京六年长安城在先帝的治理下,已经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自从她回京以后从未有过出宫的空闲机会,便是回来那日也只是在轿辇上匆匆一撇,根本无暇欣赏。 桓儇缓步行于街上,瞧着街上各色叫卖的商贩不仅勾唇。目光四下扫量一番后,看见不远处有摊子前聚了许多人,等她走到的时候才发现那居然是一家卖首饰的摊子。 “这位姑娘,这些珠花都是拙荆亲手做的。虽然材质比不上那些个大铺子里的料子好但是胜在样式精致……姑娘若是喜欢可以挑一只。” “样式的确精巧。这支的不错,我很喜欢。”桓儇随手拿起一支,做成展翅蝴蝶落于牡丹花上的缠花簪子温声道。 “姑娘眼光倒是和拙荆一致。”摊主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桓儇,语气里含了无奈之意,“不瞒姑娘,若非家中小儿病重。我也实在不愿意拿着拙荆心爱的簪子出来卖钱。” 闻言桓儇抬眸看了眼摊主换了另外一支发簪莞尔道:“既然是尊夫人所爱,我又怎好夺人所爱。我手里这支也不错,这钱你拿回去给令郎治病吧,不用找了。” 说着桓儇将银子放到摊子上后未等摊主反应过来,转身往前走去。 还没走几步便被人故意撞了个正着,桓儇蹙眉看向撞她的人凤眸中露出一丝冷意来。 桓儇本就生得国色天香,又得一双凤目更是给这张脸多添了几分妖媚。今日她虽是一身月白襦裙,明明是姿态端庄,但瞧上去却仍旧显得妖媚入骨,格外动人。 撞她那人瞧见桓儇这番容貌,心下错愕不已连连赞叹。好一个妙人儿竟是能将妖媚与端庄融合在一起,真是叫人心动不已。 “小娘子,您没撞伤吧?到底是在下没看清路撞着了你。不如让在下做东请小娘子吃顿饭作为赔礼?”那人面色温和地笑着,却是暗示着身边的随从将桓儇围住。 闻言桓儇羽玉眉微扬,似是好笑般瞧着这人半响才道:“既然公子盛情相邀于我,那我又怎好拒绝呢?” 那人听得这话后不由一喜,连忙领着桓儇走进了不远处的酒楼内。 二人径直走向三层的雅间内他亲自替桓儇倒了一盏茶。 “在下余清疏,不知小娘子芳名?” 话落耳际,桓儇在脑子里快速将这个名字翻了一遍却发现对此人毫无印象,思虑半响唇角微勾笑道:“赵鸾。” 听得桓儇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就将自己闺名说了出来,余清疏更觉得这赵鸾约摸着就是哪个不入流世家的娘子,毫无教养可言,所以才会这般轻而易举地将闺名告诉外男。若是换做京中其他的世家闺秀,又岂会这般大胆目无礼教。 “看样子赵娘子你不是京城人吧?想来你一定不知道这汇珍楼的酒菜可谓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言语间余清疏有意无意的贴近桓儇,语气颇为柔和。目光一直流连在桓儇露出来的白腻脖颈上。 见桓儇对此毫无反应心下便是一喜。 趁着桓儇未反应过来伸手一把揽在她腰际,把玩着纤细柔夷笑道:“赵娘子你这般容貌行走于京中极为不安全,不若从了在下?在下可以保你此生富贵无虞。” 桓儇欲一把推开余清疏却被对方牢牢扣住手腕动弹不得,见此只得冷斥道:“余郎君,还请你自重!” 看着花容失色的桓儇,余清疏越发觉得有趣。 反正这门他已经吩咐人锁死了而这雅间的隔声又尤为不错,余清疏越发起了玩心看着在自己怀里挣扎的桓儇,眼中笑意渐浓。 假意放开桓儇,又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压倒在桌上。只觉得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在鼻尖萦绕。 第十五章较量 “那赵娘子不如来教教,本公子什么叫做自重?”余清疏低声一笑伸手欲解开桓儇衣上锦带。 见此桓儇冷笑一声趁余清疏愣神之际一掌将其推开,余清疏被这一掌拍地老远趴在地上不停喘气,看着一脸冷意的桓儇面上显出几分惧意。 “看来还是一个泼辣的,本公子倒是小瞧你。不过你今日的确逃不出这里了……” 闻言桓儇勾唇冷笑径直走到余清疏身边,一脚将他踢了出去借力将门踹开。 这不小的动静将整个三楼的人都引了出来,看着雅间外这对男女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看见余清疏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打滚嚎叫而那名月白襦裙的女子却是一脸冷意。 在对面的雅间上有一人见此场景不由失声大笑。桓儇抬眸凝视那人片刻后纵身跃了过去,抬掌劈向那人。 那人对此倒也不恼与桓儇缠斗在一起朗声笑道:“大殿下,您如今身份贵重。何必让这样的货色近你的身呢?以您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男子伺候没有。还是说阿鸾你喜欢这样的男子?” 话落在耳中的瞬间余清疏已然是面如死灰,他能够在长安城内混迹度日自然也是有几分能力的。 如果他连大殿下是谁都不知道的话,那也确实够蠢的。况且他本来也就不笨,大魏上下只有一个人能被称作大殿下,那就是镇国大长公主桓儇而他听家中人说过桓儇小字昭鸾。 他早该想到的这般美貌女子孤身在外,必然是颇具权势。赵鸾,赵鸾可不就是昭鸾的意思吗?他不由恼恨这大殿下为何要如此这般戏弄自己。 虚晃一招后桓儇折身退开几步,理平衣襟上皱褶扬眸看着裴重熙勾唇笑道:“倘若本宫想要你侍寝呢?” “那我可不敢,我怕我也同那柳綦一样是个短命。”话落裴重熙扫量桓儇一眸眼中露了些许揶揄,“虽然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是本王还想好好多逍遥快活几年。” 知晓这二人身份以后原本在周围围观的人也都纷纷躲进了雅间内,留下了伏跪在地上的余清疏。 门外那两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可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不过这世上约摸着也就摄政王裴重熙敢当着大殿下的面提柳綦的名字。 要说来也有意思。当年柳綦求娶还是秦国公主的桓儇,原本就是想借着桓儇的身份为柳家谋权。 虽然当时桓儇已被成帝冷落多年但到底还是有一个公主名头在身上担着,多多少少能够利用一二。可是柳家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桓儇竟是将柳家利用的彻头彻尾,与先帝重新夺权最后将柳家满门诛杀。 周围气氛骤冷,吓得余清疏更是不敢大声喘气。 好半响桓儇哑然失笑,看着裴重熙眼中冷意渐散,“柳家狼子野心,逼宫篡位按我大魏律理当诛杀以儆效尤,至于柳綦更是死有余辜。难不成裴家也有这般心思?” “不敢。”裴重熙话峰一转扬唇笑道:“往事何须重提。倒是这人阿鸾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刚刚二人间还是剑拔弩张这会子二人间又恢复往日模样,旁人见了多少会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裴重熙变脸之快,桓儇也并非第一次见到。当下哂笑一声,移步走向仍旧伏跪在地上的余清疏。 见桓儇越走越近,余清疏越发地抖如筛糠。现下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 “刚才余郎君同本宫说什么?”桓儇凤目眯了眯凝于余清疏背上笑道:“哦,本宫想起来来了,你刚刚好像是说从了你可保本宫富贵无虞?啧啧,好像还说要本宫教你什么叫做自重?” 语调中呷着的慵懒与妩媚,像是情人的手拂过面上又好似轻纱拂过肌肤直叫人心痒痒,明明还是三月的天气然而余清疏背上已经是大汗淋漓。 在桓儇极具压迫力的注视下他将头低得更低了,简直是恨不得能立马消失不见。 桓儇却是有意磋磨他。眼神越发玩味起来干脆俯下身,毫不客气地如同男子一般挑起余清疏下巴,仔细扫量一番后语气有几分轻挑,“模样尚可,只不过本宫觉得你比起裴重熙来说还是相差甚远。” 话落随即放开手在桓儇眼中闪过几丝厌恶,她走到裴重熙身边,轻车熟路地从他袖中取了一方锦帕出来擦拭手指。 见此裴重熙皱眉看了眼被桓儇握在手里的帕子继而唇角微勾。 “按照律法余清疏欺辱皇室,应当徙放千里。”裴重熙似乎是没听到桓儇刚刚揶揄之言转头附在桓儇耳边道:“但是阿鸾,这余氏是温家的姻亲。” 话落耳际桓儇脸上笑容一滞。听裴重熙这么一说她倒是想起来这个余氏是何来历,余氏大房的嫡次子娶了温氏三房的庶长女温明玉,从此攀上了温家。 而余清疏则是余氏二房嫡长子。现在余家两房都在京中任职,虽然说官不大,但是都是有实权的,这么说来余氏暂时确实动不得。不过事情可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敛眸掩去了眼中闪过的厉色冁然莞尔,“本宫瞧余公子品行端正,为人温顺甚喜之。本宫想邀请余公子暂且搬入本宫的府邸小住几日。” 闻言余清疏不禁一愣。 裴重熙略有所思地蹙眉看了眼面前的桓儇。搬入她府邸小住几日?啧……亏她想得出来,虽说余清疏算不得什么东西,但是好歹也是余家二房的嫡子,她就这么把人当面首圈养起来? “好了,先带你们公子回府侯着,晚些时候本宫遣人去接他。”转头看向同样愣在原地的余家家丁冷声吩咐道。 待余清疏一离开。桓儇便懒得挂着笑意,看了裴重熙一眸后两个人才一块走进刚刚的雅间内。 桓儇屈膝坐在锦垫上勾唇冷笑一声,“裴重熙,你可真是好手段。这么多年没见你的手段倒是越发精进。” “阿鸾,这话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可什么都没做。”裴重熙倒也不恼,从袖中取了丝帕出来投入熏炉中看着它燃烧殆尽。 “如果我想的不错……温家那边的消息也是你放出去的吧?”桓儇挑眉仿佛已经看穿裴重熙心中所想,凤目中有掩饰不住的厌恶,“你是想让温家误会我与你关系密切然后再等温氏发难之际再借我的手打压温氏,对吧?” “阿鸾,真是聪明。我原以为你不会轻易回来,没想到你还是回来了。” 心中想法已经被猜出,裴重熙也懒得再加以掩饰。 第十六章算计 他和桓儇自幼相识。虽然这么多年未见,但是两人对彼此的想法都清楚得很,同样也明白他们俩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比如眼下他笃定桓儇一早就猜透了他的想法,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想玩什么花招罢了。 扫量裴重熙一眸后桓儇敛目看向腕上的紫檀佛珠,“呵,裴重熙你的如意算盘的确打得不错。可是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会出手帮你对付温氏。这样对本宫有什么好处么?” “互取所需而已。”裴重熙移目,目光落在了桓儇腕上眼中略过笑意。 “本宫倒是更喜欢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桓儇拂过鬓角凌乱的发丝,妖妩地挑起唇梢眼中笑意不减,“再说了我要是不回来,岂不是让你们夺了淇栩的皇位么。” 闻言裴重熙不可置否地轻笑一声。 “对了,本王有件东西要送给大殿下。”裴重熙微笑击掌便有人捧着一个锦盒走进来。 锦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在锦盒内整齐的摆放着一排舌头。 桓儇掀眼面无表情地斜睇一眼裴重熙,唇角微牵,“你这是何意?” “替你处置的人。你刚刚回宫,宫中许多事情你都不清楚需要小心防备。然后男主” 闻言桓儇抬首目光凝于裴重熙面上,唇角分明染着笑,可是桓儇的眼神却冰冷得让人发颤。冷哼一声转身移步离去,她自是懒得再和裴重熙纠缠下去。 原本她出宫也就是想出来转转,宫里呆的久了难免闷得慌。 偏不巧遇上余清疏。她本来也没想把怎么样只是觉得余清疏行事张狂寓意试探一二但是没想到余清疏自寻死路,她也没得法。 不过仔细一想那余清疏的确有些棘手,贸然动他。余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而温氏一党说不定还会借此机会上疏弹劾自己仗势欺人。 想到这里桓儇凤目微眯眼中透出一丝寒意。这京中的局势她必须尽快掌握在手中。 “主上,这东西怎么处理啊?”钧天瞥了眼锦盒里血淋淋的舌头,“您说您好端端拿这东西给大殿下看做什么。” 闻言裴重熙转头瞪了眼钧天,“你喜欢?那你拿回去下酒如何。” “不用。您知道属下不喜欢这些东西。属下这就去把它处理干净。”话一说完钧天拔腿就往外跑,一点机会都不留给裴重熙。 见此裴重熙轻哂商量四周一样后目光落在了案几一角的发簪,是长安最近颇为流行的缠花发簪。簪子的花样尤为简单却是十分新奇,一眼瞧上去栩栩如生可见做簪者技术之巧。 勾唇轻笑一声裴重熙顺手将发簪小心地收入了袖中。 桓儇一走酒楼内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当然没人敢上去和裴重熙打招呼,免得又触怒了这位贵人。 登上仆役驾来的马车,坐在车内思虑少许后裴重熙出言吩咐车夫把马车赶去,‘黄粱一梦’ 那是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青楼楚馆,占据的也是平康坊内地理位置最好的地方。 华灯初上然平康坊内早已热闹非凡。在门口迎送来往客人的鸨母一瞧见裴重熙的马车出现在眼前,当即上前相迎。 “裴中书,您今日怎么来了?”鸨母一脸笑意地瞧向裴重熙,“今日您想要楼中哪位小娘子来作陪。” 闻言裴重熙扫量鸨母一眸唇角微牵,“让辛夷和萼绿华来吧。” “好。”鸨母满脸堆笑地朝楼中女婢打扮的人招招手示意她带裴重熙进去。 “您请随奴婢来。” 紫衣女婢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刚步入位于三楼的房间,原本坐在里面的人连忙起身相迎,裴重熙倒也不看他们径直绕过屋内一众人走到桌前坐下。 “都过来吧。如今又不是在宫里那么多礼数做什么。”裴重熙唇角勾起捧起眼前酒盏一饮而尽,“今日这酒味道不错。” “王爷若是喜欢这酒,改明日微臣让人送些到您府上去。”为首那人一脸殷勤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伺候王爷。” 原本跪在一旁的女子闻言齐齐凑到了裴重熙身侧,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男子。 伸手揽过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碧色襦裙女子,裴重熙顺势把玩起女子垂在腰间的乌发,“你叫什么名字?” “回郎君话,奴家名唤鸾音您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唤奴家阿鸾。”头一回遇见裴重熙这般男子,鸾音不免有些慌神。羞赫地垂下首不敢去看身旁那人。 话落耳际裴重熙眼底滑过玩味,喃喃自语了阿鸾好一会。蓦地松开手看着鸾音跌倒在地上。 “郎君,你这是何意?可是奴家做错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你以后改个名字吧,鸾字过于贵重你担不起。”裴重熙敛眸思量一会后温声道:“从今日开始你便改名叫莺歌,很适合你。” “郎君.....奴。”莺歌跪坐在地上一脸茫然地看着裴重熙,她委实想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人要自己改名叫莺歌。难不成鸾音二字犯了他的忌讳么? 莺歌原本想继续辩驳,瞧见裴重熙正冰冷无情地看着自己,当即起身行礼后退了出去。 “王爷息怒,您何必为难莺歌妹妹呢。”辛夷含笑瞧着裴重熙温声道。 “你们俩倒是来得迟。难不成有了欢喜之人?”裴重熙朝二人招招手,示意二人坐到自己身边来,“不过半月没见,你们俩似乎就将本王忘得一干二净。” 话落萼绿华顺势往裴重熙怀里一坐,拿起桌上葡萄喂进他嘴中,“明明是王爷不来见我们姐妹俩。怎么如今反倒怪起我们?” “你这小妮子倒是泼辣,你若是再乖巧一点该多好。”裴重熙伸手接过辛夷递来的酒,一口饮尽。 一旁的官员忍不住出声询问道:“王爷,如今大殿下回来了您打算怎么办?” “王度支,你何须忧心呢?大殿下回来对我们可没坏处。”摩挲着酒盏裴重熙唇角微勾,“有她在明面上打压温氏,本王倒是能省心不少。” “您的意思是大殿下这次派人去并州,是您的授意。”思付一会后被称作王度支的那人沉声道。 听他这般问自己,裴重熙摇头轻哂一声,“温嵇纵容薛家在河东胡作非为,王琮你身为户部度支难道不明白么?” 第十七章难平 闻言王琮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好半响才反应过来。裴重熙此举分明就是想借大殿下的手,来除掉温家在河东的势力,重新将河东掌控在裴家手中。 反应过来的王琮连忙问道:“可有什么地方需要微臣去做的?” “不必。桓儇是什么性子本王比你清楚,你若是插手她要做的事便是自讨苦吃。不过......”话至此处裴重熙声音忽然一顿,示意王琮附耳过来。 低语几句后王琮连忙点头,“您放心微臣一定会将此事办好的。微臣就不打扰您的雅兴,先行告退。” “王爷,那大殿下是谁呀?为何奴以前从未听您提起过她。”萼绿华整个人都倚靠在裴重熙身上语气柔和,“听您的语气,倒像是个厉害人物。” 闻问裴重熙目光一黯,伸手抚上萼绿华凝脂般的肌肤,把玩起垂在身前的发丝,“她当然是个厉害人物。只不过哪有你娇媚可人,本王几人没见你甚为想念。” 此言惹得萼绿华一阵娇笑,含情脉脉地看向裴重熙。 见此裴重熙轻笑一声,抱起萼绿华往内室走去。 至于辛夷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什么也没说。随即转身离开。 内室萼绿华面露娇羞地看着衣襟大敞的裴重熙,“王爷,您今日似乎没什么兴致?” 萼绿华是平康坊公认的花魁娘子,她自认美貌无人能及。自从被裴重熙点过一回,平日里就甚少再去陪其他男子。 故而裴重熙也对她十分宠爱,礼物源源不断送了好几回。就算是与她温存的时候。也是十分温柔怜惜。可是今日却是她这么久一来,头一回瞧见裴重熙这般毫无兴致地跟自己待在一块。 满肚子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只能安静待在一旁望着裴重熙。 半响之后裴重熙扫量她一眼,含笑道:“本王刚刚有些事情想入了神,这才忘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说,本王会好好补偿你的。” 话止裴重熙忽然将萼绿华压倒在身下,目光灼灼。至于萼绿华则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极力迎合。 等桓儇回到宫里,已经是掌灯时分。 踏入宫门后,桓儇挡开那两个要上前替她整衣拆发的宫婢,径直走到书案前坐下。 徐姑姑瞧着桓儇平静而微寒的眉目,心下清楚大殿下恐怕是心里不畅快,示意栖凤殿内的宫婢一律退下。亲自捧了刚刚沏好的明前龙井端给桓儇。 桓儇从徐姑姑手中接过茶盏,打开翁盖看着静卧其间热气腾腾的茶水良久不语。 “徐姑姑,你即刻亲自去查查那晚在暴室除了当值的卢珂以外都有谁。本宫倒要看看谁在背后搞鬼。” 昨夜她亲自造访暴室去审问那个前日擅闯栖凤宫被她拿下的人,并且要暴室下狠手拷问。结果拷问半天也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能离去。 不曾想今日裴重熙却给了一份这样的礼物,意图只是为了提醒自己这宫里有他的人亦有其他人的眼线。 徐姑姑轻声应了,不敢耽搁即刻离去。 待徐姑姑走后,桓儇深吸一口气面露倦怠地揉了揉额角。脑子里不知怎么冒出裴重熙的模样来,前尘往事一下子被勾了出来。 早在她儿时的时候就于裴重熙相识。那会子萧氏一族还是盛名显赫,她又颇得成帝和外祖父宠爱时常来往于宫中和萧府。 初次见到的裴重熙,彼时她才八岁随外祖父到裴家拜访,外祖父与裴重熙的祖父裴道茂要商议朝政,随即把她交给了徐姑姑和女婢照顾。 裴家的一众儿女十分热切的领着她在府内各处参观。 她们刚走到后院的时候,便听见不悦耳的打骂声传来,她随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目光微沉。 见此状况裴家的一众儿女暗道不好,正寻思着要怎么办的时候。桓儇却已经开口询问起了裴家负责陪客的裴夫人。 “那是谁?” “啊……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大殿下您又何必在意此人。”裴夫人笑了笑领着她往一旁的抄手游廊走去,“大殿下,那边的风景更好。妾身带你过去看看。” 闻言她冷睇裴夫人一眼,缓步朝人群中走了过去。裴夫人没法只得跟在她后面出声让围观的人让出一条路来。 “都给本宫住手。” 人群散开后这才露出被打骂的人。 她蹲下身亲自将人扶起来,端详了眼前那年纪与她相仿的人好一会眼中才露出几分笑意。嚷了好几句小哥哥。 裴重锦目含警告地看着那人,而那人却无视裴重锦的警告将抬头对上她好奇的目光,眼中神色温柔却含着冷意。 一旁的徐姑姑瞧见那人的面容,心中有些错愕……思付一会后走到她身边俯身耳语几句。 知晓了裴重熙身份的她自然对裴重锦等人没了好脸色。 她在裴家众人的惊愕下拉着裴重熙走进了不远处的水榭又吩咐裴家的人去取伤药来。 即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裴重熙当时的模样仍旧映在她心头。 那会的裴重熙真是隐忍倔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明明身上青紫淤青不少,可是在偏偏上药的时候一声也不吭仿佛那些伤不在自己身上。 知晓自己身份的时候,也是稍有些恭敬。如果不是,他看向裴重锦那些人的眼神是冰冷无情的,唯独看着自己的时候眼中才会有一丝笑意。她几乎要以为裴重熙是个傻子。 从那日起她便于裴重熙相识相知,直到她离宫前往洛阳才断了联系。 尔后她再回来裴重熙已经是六部要员,裴家也几乎落入他手中。她表面上选择了柳綦可是实际上则是选择了和他联手夺权……各取所需。 谁也不曾料到当年被裴家视若弃子的嫡次子裴重熙会成为如今裴家家主,甚至于成为位高权重的摄政王。 忆及往日种种,桓儇不由觉得有趣若无当年一变兴许她与裴重熙倒真能在一起,可惜现在她和裴重熙只能是对手。 他们骨子里都是一样冷酷无情的人。一样的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牺牲包括自己感情在内的一切东西。像他们这样的人永远都是最可悲最可笑的存在。 想到这里桓儇面露倦怠地仰头背抵凭几,从她的眼角滑过一缕晶莹。 第十八章上巳 三月三上巳佳节,自本朝太祖开始就对于上巳节这一天极为重视。 沿袭前朝规制三月三这一日不仅设宴于曲江池,允许大小官员带家中女眷出席,更是定下让皇室举办修禊的规定。 这一天除了赴宴曲江池参与修禊祈福的官员以及世家贵人外。 长安城中百姓亦可聚于曲江池畔踏春郊游,在曲江池边以围观修禊祭祀以求分得福泽,除病去疾、驱邪避怪。 当然更重要的是京中不少世家会借此机会,在上巳节这一日选婿择媳。 是以每到这个时候各家的郎君娘子都会借机展示自家才艺,以求能得称心之人。 因着要主持修禊一事的缘故,桓儇起的比往日还要早上几分,早早便赶到了早先准备好的彩棚内等着。 今日的桓儇打扮地格外端庄明艳,徐姑姑见了桓儇这般打扮不由道,“大殿下,您今日这般模样,倒是像极了夫人年轻的时候。” 自打那日后桓儇便下令以后她身边之人,对她母亲皆称一句夫人,不必再以太妃相称。 闻言桓儇眸光微沉,眼中露出一丝怅惘。抬手以帕压着眼角温声道:“徐姑姑,你晚些时候把韦昙华喊来见本宫。” “是,奴婢遵命。” 一炷香之后,桓儇从此地动身赶往举办修禊的地方,按照规制一步步进行祭祀典礼。最后从太常寺少卿手中接过祭祀之文朗声念出,告祭天地才算结束。 不过这会桓儇还不能离去,端坐于主位上。 左右下首分别是皇室宗妇以及诸位命妇,众人按照品级依次而坐。 温行俭的夫人薛氏则坐于右手第二位此刻她却是端坐不安,时不时抬头看看桓儇。 昨夜收到余家送来的消息,说是大长公主桓儇不知何故,将余清疏弄进了府中圈养起来。余家二房那边的郭氏为此哭的天昏地暗不说,甚至将家里闹得也是鸡犬不宁。 温行俭那边被余氏吵地头疼,也就只得嘱咐她如果可以的话就打探一下桓儇的意思。毕竟余清疏之父余鸿鸣好歹也在京中任职,大殿下这般行事实在是不妥。 至于其他宗妇和命妇多少也是曾经与桓儇打过交道的,知晓桓儇不是一个好相处的。这会子桓儇没开口,众人也只得端坐于案前不敢言语。 静坐好半响桓儇这才动身离去,并嘱咐众人也不必拘着各自散去。 自己带着徐姑姑及一众随行宫女入园赏花。她们才走了还没一会便遇上薛夫人和其他与温氏交好的贵妇,这其中自然包括余家二房的夫人郭氏。 “臣妇拜见大殿下。” 话落耳际桓儇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略有深意的看了眼薛夫人目光转而落在郭氏身上。 “走吧,难得遇上一回。你们随本宫一块到园子里去转转。”话止桓儇转身往前走去。 一众命妇互相看了看连忙追上桓儇的脚步,那日宫宴上发生的事情他们还心存余悸。 “本宫多年没来,想不到这曲江池竟有这么大变化。”桓儇驻足在一处白玉围栏前,拢袖凭栏远眺,“本宫记得以前这里是有株梨花树的,春时花开如雪尤为好看。” 薛夫人往前走了几步接过话茬,“您记忆真好。两年前那株梨花树还在,可惜后来为天雷所焚只留焦骨,所以先帝下旨将其砍伐。” “那倒是可惜。” 两人话说到一半,按捺不住的郭氏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大殿下,臣妇求您高抬贵手放了犬子余清疏一马!臣妇向您发誓自当好好管教他。” 徐姑姑听了这话后脸色一变看着郭氏的眼神十分不喜。 饶是一旁的薛夫人听了郭氏这话后,也不由暗恼。这郭氏怎么能如此糊涂,桓儇是何等身份岂容她这般说话。 “呵,果真是驭下无方。”桓儇偏首瞧了眼薛夫人唇角微勾,“薛夫人倒是叫本宫大开眼界。” 留下这么一句话后,桓儇转身便走丝毫不留情面的薛夫人。 闻言薛夫人目含怒意地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郭氏。 哂笑一声后,薛夫人语气冷淡地吩咐身边的侍女道:“找两个机灵的人送郭夫人回去。” 这会子园子里另外一处各家贵女正聚在一起聊天,这其中并不包括韦家的嫡长女韦昙华。 而桓儇站在远处的水阁里,凭栏远眺望着此处,见韦昙华静坐于一处不由摇摇头。 “徐姑姑,你说这些小丫头。她们自小便是这般心机深重吗?” 徐姑姑不太明白桓儇的意思,只能顺着桓儇的视线看去,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凉亭内的一紫衣少女身上。 “你们是不知道,明日我姐姐便要去崇文馆里读书学习。这还是大殿下亲自点的,你们可羡慕不来。”一身桃红襦裙的少女得意洋洋地道。 “二妹!大殿下岂是我们能够妄议的!” 闻言韦昙华终是忍不住开口训斥,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韦明华。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何缘故才得了大殿下青睐,但是她知道大殿下不是他们可以妄议的。 其他贵女停了之后虽然心中有些嫉恨,但是面上仍是带着笑意,含笑恭贺了韦昙华几句。 瞧见这一幕,徐姑姑不由暗赞。这韦家大娘子果然是知礼的。 “走,我们也过去瞧瞧。” 众贵女原本正在聊天。忽有人瞧见桓儇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而来,互相提醒一番后赶忙整衣敛容,顿首行礼。 见此桓儇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从一众贵女身上掠过,唇角牵起,浅笑道:“刚才你们在说什么?说得这么开心。” 在场的贵女互相看一眼竟是没人敢开口回答桓儇的问题。 最后反倒是韦昙华走了出来,朝桓儇恭敬一拜,温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姐妹间的玩笑话罢了。倒是让大殿下您见笑。”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凝于韦昙华面上,轻笑一声并不接话。 “大殿下,我们刚刚在说姐姐自是因为文采出众,所以才得了大殿下您的青睐。”韦明华越过韦昙华,上前一步含笑说着,又见桓儇神色无异,不由放大了胆子继续道:“臣女倒是有个想法,能让姐姐服众。” “你说来听听。” 第十九章曲水 “既然今日有这么多贵女和郎君们都在园子里,再加上今日又是上巳佳节。臣女以为我们不如效仿先晋时兰亭修禊之时的曲水流觞之法,大殿下您意下如何?” 大抵是被这揉合在一起的香风熏的发晕,桓儇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依靠着椅子一手抵额温声道:“便依你之见吧。徐姑姑你安排人去准备准备。” 徐姑姑派的人办事自然效率不低,才一会便将园内的郎君贵女聚集在了一块。 等一切准备好之后,桓儇抬眸打量了众人一眼。 “即是因韦大娘子入崇文馆一事而起,本宫想着倒不如设个这样的头筹。若是你们中间有谁能夺得头筹,明日便可同韦大娘子一同进崇文馆修习。” 话音才落,在场诸位内心欢喜不已。 大魏文武并重,尤其在学业上是格外重视。是以无论男女一视同仁,到了一定年纪便要进族学亦或是家学学习。 但是族学也好家学也罢都万万不能和崇文馆相提并论的。 能进崇文馆内学习的基本上都是深受皇恩的,而且里面教习师傅除了太傅任职还有不少有名的大儒。 是以大魏世族都以能够进崇文馆修习,是为家族拿下荣耀。 得了桓儇许可后徐姑姑将规定叙述了一遍。 不一会便有宫人从上游掷觞入水中,觞停在谁面前,谁便赋诗一首抑或是奏乐一曲。 亭子一旁修有蜿蜒曲折的溪流,当年修建芙蓉园的时候便引了活水入园,这亭子旁的也是其中一条。 得了徐姑姑授意的宫人,已在不远处的上流侯着。见徐姑姑点头后当即将酒觞放入水中,看着其顺水而下。 眼瞅着酒觞顺水而来,众人不由屏息。酒觞顺着溪水而来在桓儇面前转了几圈,停在了韦明华面前。 见此韦明华面面露得意之色,斜睇了眼一旁的韦昙华朗声道:“小女明华,愿意为大殿下献曲一首。” 桓儇含笑应允。不一会儿便有宫人取了琵琶来而来,韦明华接过琵琶,和曲轻歌。那歌声婉转动人尤为悦耳,惹得好几位贵女连连侧目。 桓儇看着场上一众世家贵女,不由想起了少时初到洛阳的自己。 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其他贵女比试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可惜彼时她是母亲亡故在洛阳无依无靠的成帝弃子。 虽然有公主的身份那些人明里不敢对她怎么样,但是暗里却使了不少手段令她难堪。 不过今时不同于往日,她从演戏的变成看戏的,看着这些看似天真的少女各耍手段。 而园子的另一处裴重熙站在窗旁,远远瞧着懒散地靠在椅子上的桓儇轻笑道:“她今日倒是有闲心。” 正在与裴重熙说话的户部度支王琮,闻言不明所以地询问道:“王爷,您这是看上哪家贵女吗?” “谦之,你再瞧瞧王爷看的是谁。”接话的是吏部侍郎高俭。 话落耳际王琮顺着裴重熙的目光看去,看见桓儇的时候一愣。意识到自己失言后,赶忙向裴重熙赔罪。 “无碍。崔、卢二人她们已经动身了?”裴重熙收回目光问道。 “今早动得身,按照行程约摸一月后就能赶到河东府。”王琮思付了一会道:“温氏那边下官已经派人在河东那边清除罪证,不过王爷您请放心崔皓虽说有些圆滑世故,但是他身边那个卢世昭却是一个刚正不阿的硬茬。” 闻言裴重熙颔首。 卢世昭做的事他也略有耳闻,确实是谁都敢弹劾。 先帝尚在时就敢直言谏君,而且为官时也是刚正不阿,清廉无私。 似是想到什么不由轻笑,桓儇这选人倒是选的极妙,派来两个硬茬去查河东府,温氏便是再有力气在这两人身上也使不出来。 “文远,你传信给河东那边,让他们暗里多多帮衬崔、卢二人。” “是,下官立马去办。” 正说着这边的曲水流觞将那些世家郎君也吸引过来。 虽然大魏较前朝来说民风开放不少,但终究是男女有别。 更何况今日还有桓儇在场,自是隔了几步看着不敢靠近。 瞥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桓儇内心随即起了盘算。凤眸微眯越过一众贵女,目光落在那些个世家郎君身上仔细打量起来。 不知这些人中能为她所用的又有多少。 一曲毕。桓儇目光回到了韦明华面上,淡淡道了个赏字。 闻言韦明华惊喜不已,转过头目露不屑地瞧了眼不远处的韦昙华。 抬起手看着自己染了丹蔻的十指,桓儇唇边浮起笑意,“原本这曲水流觞是文人雅士聚会时的游戏。只是本宫瞧你们这般想起来早些年在洛阳的时候,难免有些心痒也想玩。既然人已经不少,本宫觉得索性让那些年轻才俊也一起参与进来,一决高下。” 得了桓儇的话,郎君和贵女分坐于两侧。 至于桓儇则居于上首静待酒觞从上流漂下,很巧桓儇才加入,这酒觞便停在她面前。见此徐姑姑替她捞起酒觞放于一侧。 桓儇勾唇轻笑温声道:“满国赏芳辰,飞蹄复走轮。好花皆折尽,明日恐无春” “大殿下,敢问您念得可是先朝诗人许棠所写的《曲江三月三》的前四句?”说话的是昌平侯府庾家的世子庾君集。 闻言桓儇点头算是回答了庾君集。 见此一幕裴重熙瞧着庾君集良久后,挑眉轻笑一声,“走,我们也去瞧瞧。” 以往按照裴重熙的性子,自然对这样的活动没什么兴趣,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竟是起了兴非要凑过来。 跟着裴重熙的玄天,虽然很是不解自家主子究竟在想什么,但是仍旧跟着走了过去。 正在于身旁人交谈的桓儇,眼角余光睇见裴重熙正在往这边而来,目光略沉附在姑姑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即起身缓步朝裴重熙走去,将他拦在几步之外的地方。 “大殿下,有何见教?”裴重熙含笑看着面前的桓儇。 “议事。” 闻言裴重熙微愣旋即大笑道:“大殿下,您可真会挑地方议事。既是如此几位大人,本王就暂且失陪一会。” 第二十章忠心 随行而来的几人十分有眼力劲地点点头,客套几句后为二人让出一条道来。 见此二人朝另一侧而行,绕过扶疏花木以后入了隐在花间的小亭内。至于玄天则退于几步外守在入口处,以免闲杂人等打扰。 “本王原以为大殿下,您会因本王昨日之举而生气。”裴重熙侧目看着桓儇,唇边浮笑,“说来也奇怪,竟是有人能够混入阿鸾你的寝宫里……真是让人惊讶。” 闻言桓儇面上毫无变化,“进了又如何。如今他也不过是一具尸体罢了。本宫现在关心的是河东雪灾一事。” “阿鸾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你还想知道什么?”裴重熙瞧着桓儇语气温和。 桓儇目光微凝继而垂眸勾唇道:“河东一事所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吧?” “阿鸾,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寥寥数字却掷地有声,如同脆瓷崩裂。好一个牵一发而动全身。 垂眸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唇梢崩紧。河东多年以来就为裴、温、薛、柳四姓所掌,但这四家遭成帝打压多年已是低调许久。 而如今柳家已无,裴家以裴重熙为首更是将势力迁出大半,河东一道只剩下温、薛二氏。 如今要查河东雪灾……温氏那边。思及此处桓儇骤然抬眸眼神微冷,看来暂且还不能在温氏身上下狠手,不过在温氏身上剥层皮下来还是可以的。唇边笑意随之渐深,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狠辣。 “我二弟可在此处?” 亭外传来的陌生声音,将桓儇的思绪拉了回来。 寻声而去的桓儇凝目瞧了眼来人,晒笑一声后又将目光转了回去,看着裴重熙并不说话。 裴家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歇过。 来人是裴重熙的兄长,现今的太仆寺丞裴重锦。 裴重锦刚想进去的时候,瞧见桓儇在此只能驻足于亭外敛衣叩首行礼。 见此桓儇嘴角噙笑,端坐于椅子上丝毫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 裴重锦跪在地上,又见裴重熙也是这般无动于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怒意。 好半响桓儇才示意裴重锦起身,继而扬唇笑道:“裴寺丞,辛苦了。” 话落耳际裴重熙冷睇一眼玄天。 见此玄天心里暗自叫苦,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怎么,大哥你今日有事找我?”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浓,语气却是冰冷如同幽谷寒泉,“但是你却不该冲撞了大殿下。” 裴重熙张口便训斥裴重锦,这位如今裴家名义上的家主。 自从裴重熙得势以来,裴家大部分权力都已经落入裴重熙手中。尽管裴重熙如今位高权重,可是明面上裴家家主还是裴重锦。 虽然说裴重熙不喜裴家也不喜裴家的人,但是仍是将裴家掌控在手。 至于桓儇也因裴重熙之故,对裴家也未有多喜欢。尤其是对裴重锦此人更是不甚喜欢。 自打她从裴家庶子以及旁支手中救下裴重熙以后,徐姑姑便与她讲了许多事情关于裴家的旧闻。其中有一条便是关于裴重熙的,裴重熙被那样对待都是因为裴济的默许以及纵容。 闻言裴重锦咬咬牙,只能压下怒火耐着性子道:“景思,大殿下尚未开口训斥我,你这般行事岂不是越俎代庖?” “裴重锦,你约莫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还是说太仆寺的事物清闲的让你越发没脑子思考问题?”裴重熙轻哂一声,“本王在此于大殿下同议朝政,你擅自闯入以实属不敬。本王未曾责罚你,就已经是看在同为手足的面子上。” 一旁的桓儇坐在美人靠上以手抵额,饶有兴致的看着裴家这兄弟的争执。 听见裴重熙提起太仆寺二字,裴重锦便越发觉得气恼。裴家两位儿子一个如今位极人臣,掌辅政大权,而另外一个则在太仆寺丞的位置上呆了整整五年。 平日里那些个同僚见到他的时候,都是喊句小裴大人。那些人虽然看上去对他十分恭敬,但是看着他的目光中大多数隐含鄙夷。 “下月寒食节的时候,父亲希望你能够回来祭祖。”裴重锦忍下怒气和不满温声道。 “祭祖?若是得空本王便回去,行了裴寺丞你若无要事的话,还不赶紧退下。” 话落耳际裴重锦再不满裴重熙的态度,也就只能躬身离去。 待裴重锦走远后,桓儇起身轻笑道:“你如今可真是有几番小人得志的意味。” “本王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裴重熙往前走了几步,大大方方地坐在她身边,“不过,阿鸾之美本王甚为爱之。” “裴重熙,你怎么越发的没规矩起来。”桓儇起身往旁边挪了几步,有意避开裴重熙。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话落裴重熙略带深意地斜睇眼桓儇,衣袂微动。 顷刻间桓儇只觉发间有什么东西拂过,一摸居然是昨日那支发钗。不知何故竟到了裴重熙手里,一时间思绪芜杂,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裴重熙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次回到徐姑姑那边的时候,拔头筹的活动已经接近尾声。 瞧见桓儇回来徐姑姑朝她走了过来,附在耳边低语几句,桓儇随之颔首。 很快徐姑姑就公布了这次的魁首是崔家的三娘子——崔殊欢。得了魁首的崔殊欢自然是兴奋不已,连忙叩谢大殿下恩赐。 日渐西沉,众人渐散。桓儇的轿辇先一步离开了曲江池,不过她也没有即刻回宫而是径直去往光宅坊内自己的府邸。 她如今尚未有驸马自然不用居于宫外,再加上又时常要处理政务,索性一直居于宫内。府中不过是派了宫人时常来此打扫,昨日余清疏被送来的时候,让府上不少人大吃一惊不敢怠慢了余清疏。 唯独余清疏一人是惶恐不安的,从昨日到现今都是在院子里待着不敢乱走。是以当他今日被人带去见桓儇的时候也都是战战兢兢的。 换了身水青襦裙的桓儇倚靠着凭几,一手抵额一手正翻阅着一本左传,暖黄色烛光映在她面上添了几分柔和。 如果是换做平日余清疏自然觉得眼前这一幕赏心悦目,可是先下他只觉得心惊胆战。他生怕桓儇一开口就会要了他的命。 大抵是这个姿势有些累了。桓儇将书放下抬臂舒展筋骨,尔后目光落在余清疏身上,目光虽然温和,但是余清疏却觉得如同冬日寒风拂面时带来的寒冷。 “吓着你了吧,余郎君。本宫昨日不过是一时兴起。”桓儇忽然起身走到余清疏眼前,语气稍顿继而道:“徐姑姑,让人备礼一份然后你亲自送余郎君回去。” 余清疏还在愣神之际,徐姑姑却已经让人扶他起身。而徐姑姑则带着一众人亲自送他离开别苑。 等余清疏走后桓儇踱步至窗前,伸手推开窗户。目光游离在窗外一簇开得正艳的花上,双眉蹙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盏的功夫徐姑姑复归。 “大殿下,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余清疏送回了余家。” “余家人说了什么?” 闻问徐姑姑扫量四下沉声道:“余家人听说是您亲自派人将余清疏送回来之后,对您千恩万谢。说是如果人要是再不回来的话,只怕他们就要亲自上门向您负荆请罪。” “然后等明日御史台就会出面弹劾本宫,他们算盘倒是打得不错。”桓儇手指抚上窗框上的木雕图案。 “这余家也太过于狂妄!” “今日曲水流觞的时候,徐姑姑你觉得那些郎君如何?”手指顺着所刻图案勾勒起来,桓儇眼中隐有笑意,“说说你的想法。” “奴婢以为庾家那位还算不错。崔、卢二氏以及荀氏的几位郎君尚可至于其他的……请恕奴婢眼拙实在不知。” 闻言桓儇唇梢微翘,抬手拂过鬓边流苏。珠瞳中似有流光隐动渐透出笑意来,心下已然是有了计较。 离府启辇,赶在宫门落钥之前回宫。 此厢温府里,温氏嫡系连同依附温氏的人同聚在书房内议事。 自打知道余清疏被桓儇遣人送回余府后,温行俭即刻唤人入府议事。 “祖父,据我们的人传来消息近日里大殿下与裴重熙来往频繁。”温行俭语气不虞,连带着脸色也显得愤慨不已。 “弘祖,如今河东那边的情况如何?”温嵇并不理会温行俭反倒是询问起温寅。 “我已经吩咐心腹之人前去妥善处理,请您放心。”温寅语气稍顿温声道:“但是如今大殿下和裴重熙来往频繁确实值得我们注意。” 温嵇颔首摩挲着手中温氏探子刚刚送来的密函,“养虎为患,此消彼长。大殿下素来是个聪慧的,以她的性子不会允许裴重熙做大的。” 话落耳际温行俭一些不明就里忍不住开口询问,“您是说……” “裴家可不止一个裴重熙。” 话说的极妙。点到为止,尚不说透。 “明日休沐,老夫想进宫拜见大殿下。”温嵇目光落在燃烧的火烛上,眼中笑意渐深。 有些时候必须向上者展示自己的忠心耿耿。 第二十一章敲打 上巳的后一日便是休沐,依照规制这日除却值守各部的官员都不必上朝议事。 是以今日桓淇栩也得以有了休息的时间,总算不用起早。不过身为镇国大公主的桓儇,却是得没法清闲下来,如同往日一样一早便赶去处理昨日留下来的政务。 徐姑姑看着桓儇这副模样不由心疼,嘱咐宫女去把准备好的参茶端过来。 宣政殿内烛火摇曳与桓儇发间银燕交相辉映,更衬得桓儇眉目间多添几分柔和娇媚。 “嬷嬷以为裴重锦如何?”桓儇合上奏折突然出声询问。 闻问徐姑姑一愣。在她的印象里大殿下因裴重熙之故,对裴家等人不甚欢喜。如今居然会问她裴重锦如何,她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眼见着桓儇扬眸斜睇着自己,眉眼微沉。喟叹一声徐姑姑似乎已经想清楚要如何回答桓儇的问题。 “奴婢以为……裴重锦此人论学识心计手段,大抵都是比不上熙公子。” 话落耳际桓儇垂眸扬唇轻笑,“倘若有人提携一把,他未必会差到哪里去。本宫需要一个支点来平衡各方。” 闻言徐姑姑抬首目露疑惑地看着桓儇。桓儇因裴氏一族皆视裴重熙为弃子,再加上裴重锦又时常变着法欺凌裴重熙,故而一向不喜裴氏。如今她竟是欲意扶持裴重锦,这不是让熙公子难堪吗?大殿下究竟在想什么。 在徐姑姑眼中,放眼大魏上下也就只有裴重熙能配得上桓儇。这两人是极配的,只是如今不知何故这二人竟然离了心。 “徐姑姑,你让郑总管替本宫去宣吏部侍郎高俭入宫。”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吏部侍郎高俭方才匆匆赶到了宣政殿。 行过礼以后,桓儇的话愣是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桓儇欲调裴重锦入礼部任主事一职。虽然不过只是个小小多礼部主事而已,但是高俭是裴重熙一党的人,对于裴重熙和裴家关系水火不容,甚至可以算得上厌恶至极也是略有耳闻。 可如今大殿下竟然要将裴重锦从太仆寺丞升进礼部……这让他怎么向裴重熙解释。 “大殿下,微臣以为您此举实在是不妥。”高俭咬咬牙抬首迎上桓儇审视的目光,“裴重锦此人实在是才疏学浅,不该入礼部乃至六部……微臣以为不如您召裴中书一道商议。” 话落耳际桓儇笑意凝于唇边,墨色珠瞳中冷意渐聚如同瀚海深渊中陡然聚起的冰川让人遍体身寒。高俭在桓儇的目光审视下渐渐垂首不敢与之对视。 “啪。” 原本拿着手中的奏折被抛掷于地。 闻声殿内伺候的人一道跪在地上,恳请桓儇息怒。 桓儇长身而起,神色冰冷羽睫上似是有冰雪覆盖目光仍旧凝在高俭背上。高俭被这光一瞧头垂得更低。 “呵,何时陛下要调任官员需要经问臣子?” 短短一句话,却如投石入水后击起一阵阵涟漪。若是桓儇一人的意思,要同裴重熙商议也无不可。可若是这是陛下自己的意思,性质那便不一样。 再反驳下去,只怕桓儇会动怒。想到这里高俭背后直冒冷汗。 思付一会高俭放缓了语调,“大殿下,请您放心。微臣这便去处理此事。” 无论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大殿下的意思都不是他能够否决的。 “大殿下,温太傅求见您。如今正在偏殿侯着。”从一侧走出的徐姑姑语气温和。 “高侍郎,你先回去把调任文书准备好。”桓儇偏首含笑看着徐姑姑,“徐姑姑,替本宫送高侍郎出去。” 高俭前脚刚刚出了宣政殿大门,温嵇就白珞的引导下步入宣政殿。他进来的时候殿内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而桓儇正跪坐在书案前审阅奏章,神色柔和时而蹙眉敛目。 瞧着上首桓儇这般冷静从容的模样,温嵇不由暗叹。当年谁也没有想到已经是成帝眼中弃子的长公主,居然才会是最后的胜利者。 不过要说起来大殿下和裴重熙两个人还是真的是极为相似,同样曾为弃子如今同样是凌驾于万人之上。只是可惜…… “温太傅来了?快请坐。”桓儇抬眸莞尔一笑起身不下玉阶,“白珞,快去沏壶明前龙井来。” “多谢大殿下。” 二人先后落座。很快白珞就端着茶水而来,为二人各自倒好一盏茶。 此时的桓儇面目温婉柔和丝毫不见刚才冰冷的模样,挽唇温声道:“说起来本宫有好些年未见温太傅,不知太傅您身体可还算硬朗?” “有劳大殿下您还惦记着老臣这把老骨头。”温嵇面带笑意却忍不住轻叹一声,“只是可惜底下的后辈都是不成器,以至于老臣现在还要为他们操心。” 话落耳际桓儇唇边噙笑,手指搁在褚红色杯盏上更显得手指纤细白皙。 “温太傅这话说的,这后辈不磨炼一番怎能堪当大任。”桓儇挑眉冁然而笑。 呵,温嵇这是想向她请罪? 见她这般,温嵇捋了捋胡须也跟着桓儇一块笑了起来,“如今这朝野都是年轻人的天下。那裴家二郎君年纪轻轻便已经是权倾朝野,想来必是颇有能力手段的。哪里像老臣家中,那些个后辈个个都不成器,实在是叫老臣放心不下。” 裴重熙此人他并非没有见过,但是印象却不算深。只是深刻记得成帝对裴重熙有句评判,年轻虽轻但却圆滑世故左右逢源,尤善谋人心,手段毒辣而令人胆寒。 成帝在位时,裴重熙以弱冠之年轻而易举入了吏部当时便震惊朝野上下。之后种种所为让成帝逐渐觉得裴重熙实乃人才堪为大用,故而步步重用裴重熙。但是成帝怎么也料不到,最后会是自己亲自培养的野狼,与人谋合亲手杀了他。 “太傅何必这般谦虚,哪有夸别人家孩子贬自己家孩子的道理。裴重熙再如何左右不过是瀚海孤舟难以为继。”桓儇凤眸微敛,唇梢向上勾起,“本宫倒是觉得温家又也并非平凡之辈,只不过是少了些磨炼。” 温嵇人老成精,怎么会听不出桓儇话里的意思。只是他也不敢轻易就答应桓儇,让温氏子弟外放远离京城,他不敢想也做不到。 凤眸凝于温嵇面上隐隐生寒,桓儇抿唇目光一寸寸滑落于,温嵇垂在地上的袍角。 第二十二章温情 而温嵇只觉得背上寒意直冒,却仍旧不敢开口。没想到多年未见,这位当年就已经颇显能力手段的长公主比从前还要难应付。 他甚至有些怀疑当年桓儇去皇陵为亡母祈福,不过是她用来掩人耳目的法子罢了。 原本还是冰冷的目光陡然间温和下来,桓儇冁然莞尔,“温太傅年事已高,还请早些回去休息吧。本宫刚刚的话只是说笑罢了,没打算将温氏如何,请宽心。” 温嵇走出宣政殿,阳光洒落在背上才堪堪将寒意驱散。长舒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已经阖上门的宣政殿,忍不住长叹。 这大殿下不愧是让两任帝王都亲自教养过的论心计手段,她从不逊色于任何人。 温嵇入宫觐见桓儇的事情,连同桓儇意欲升裴重锦入六部的事情一块传进了裴重熙府里。 刚刚从宣政殿出来的高俭站在裴重熙身后不远处,就算二人隔了不少距离但是他仍旧能感觉到,裴重熙浑身散发出来的森冷气息。 他又忍不住往后挪了好几步。他才把大殿下意欲提拔裴重锦入六部的事情说出来,裴重熙就立刻变了这个模样。 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在窗前不说,浑身气息更是森冷至极。高俭隐约觉得裴重熙如今怕是在生气,只是因何故生气他不敢猜测。 裴重熙目光冷锐地盯着窗外开得正艳的海棠上,半响冷声开口,“你回去准备调任文书吧” “啊?” “怎么,你不明白本王的意思?” 高俭察觉出裴重熙语气隐含的怒意后,慌忙应了一句即刻退出去。 待高俭一走,裴重熙拢在袖间的手忍不住握紧,听得指节咔咔作响。匿于暗处的玄天不由自主的往外挪,免得主子生气起来殃及无辜。 要说来大殿下也真是的,明明知道主子极其厌恶裴家以及裴重锦,却仍旧要提拔裴重锦,这不是明摆着打主子的脸吗? 天知道主子这会子正忍着多大的怒气……他抬眸悄咪咪地打量了眼裴重熙,恰好对上裴重熙犹如冰霜般的目光,在裴重熙目光的注视下垂首了站出来。 “主子,人都是会变得。以前大殿下厌恶裴家到底谁因为年纪小,如今她这般年纪那里还能全凭喜好行事。” 玄天说的话十分中肯,裴重熙的目光略有松动仍是沉声道:“备马,本王要入宫” 等裴重熙入宫的时候,由于桓儇连日未曾歇息好实在乏得很,屏退了伺候的徐姑姑及一众宫女,独自一人躺在殿内软榻上小憩。 见到一身冷意的裴重熙,白洛等人原本是像上前阻拦,但是被裴重熙冰冷的目光一看不由自主往后退开。 徐姑姑见此迎上来,看着裴重熙折膝行礼语气柔和,“熙公子,大殿下刚歇下没多久。您要不要晚点再来?” 闻言裴重熙目光陡然间和缓下来,微微点头随即步入了宣政殿。见此徐姑姑只得轻手轻脚地将门掩上,留下二人待在殿内。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隐约可见重重帘幕后的软榻上躺着一个纤细人影。他知晓桓儇向来睡得极浅,故而放缓了脚步走了过去。 进宫之前身上还带着怒意,此刻已经消失的荡然无存。 睡着的桓儇面上少了往日的凌厉与冷淡,眉目间渐渐透出温和安宁。 裴重熙侧身坐在软榻上仔细端详着桓儇的面目,唇角微勾。 摇曳的烛火在桓儇面上投下了明灭不定的光影。瞧着眼前那张熟悉的面孔,裴重熙目光从光洁额头一寸寸滑落在唇角,绛唇欲滴与绯色襦裙相衬,真叫人心甚悦之。 压住心头欲念,俯下身在额头上落下一吻。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桓儇蓦地睁开眼,呆愣地看着他。朦胧迷离的凤眸中水波流转,却恰好映出他的模样。那一瞬间四周仿佛陷入了寂静无声中,二人目光相对良久无言 绯色顺着耳根一寸寸爬上脸颊。如果此刻有面铜镜的话桓儇敢保证,她一定能看见自己脸上红得发烫的模样。 慌乱至极下的桓儇仓皇地坐起身来,移眼盯着裴重熙面上柔声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通传一声?” “不一会,徐姑姑与我说你刚歇下。我怕扰了你所以没让她们通报。”裴重熙柔和的目光落在桓儇面上,抬手替她拂开额前碎发,瞧着她眼中的惊慌失措温声唤了句,“阿妩。” 阿妩两字似乎触动了桓儇心中某一处柔软,长睫一颤。垂首盯着襦裙上繁杂富丽的花纹,手指顺着其上纹路一点点勾勒起来。 “景思,好久没听见你喊我阿妩……” 她此刻并未自称本宫,周身凌厉也消失的一干二净。阿妩是她的乳名,除了血缘亲近的人以外也就只有裴重熙知道她乳名阿妩。 这声阿妩倒是让她回想起许多往事,忍不住喊了句裴重熙的字景思。 “是啊,很久了。除了先帝和你母亲外旁人哪里敢唤你阿妩呢?”裴重熙眉眼间笑意温和至极,蓦地伸手替她将珠钗重新戴好后笑道:“阿妩,你我也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迎上裴重熙温和的目光道:“今日你不是休沐么,怎么会突然入宫?” 她大抵已经猜到了裴重熙之所以会入宫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得了她要提裴重锦入六部的消息,所以特意来兴师问罪的。她知道裴重熙有多厌恶裴家和裴重锦,桓儇心中忍不住暗想自己这番举动会不会令裴重熙气恼。 “想你,所以我就来见你了。” “我原以为你是……”剩下的话桓儇没说反倒是把目光投向一旁的窗户。 闻言裴重熙目光一凝收回手,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失笑道:“气恼归气恼。可是你又不是小孩子,行事哪里能全凭自己的喜好。况且温太傅能入宫,我如何不能入宫见你?” 听出对方语气里的戏谑之意,桓儇微微勾唇。 “那你这算是吃醋嘛?”桓儇抬眸看着裴重熙忍不住嗔道。 虽然没感受到怒气,但是桓儇越发觉得自己身边这人身上酸味甚重。大约眼前这个人是个千年醋坛子成精吧。 “是啊,本王醋得很。”裴重熙迎上桓儇揶揄的目光,伸手在她颊上一掐,“醋得恨不得日日与你见面。” 话落耳际桓儇睨他一眸,说出来的确却是另一句话,“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一块用午膳吧。淇栩下晌会来这里。” 第二十三章殊途 在门口守着的徐姑姑知道桓儇醒了,随即吩咐白洛等人去准备午膳。自己则推门而入刚踏进殿内就瞧见桓儇和裴重熙同坐在软榻上,低声交谈。 “大殿下……” 徐姑姑正打算走上来替桓儇整理好襦裙的时候,裴重熙已经先她一步抱了桓儇下榻,以手代梳替她将青丝披帛逐一捋顺。 看着桓儇身上的襦裙略有些单薄,裴重熙不禁叹道:“你总是这般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虽说已经是春日,但是长安这里还是有些凉。你这般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饱含关切的语气让徐姑姑听了内心不免一阵欣喜,若是大殿下和熙公子能够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桓儇轻笑一声并未回应,与裴重熙一道前去偏殿用膳。 膳房的动作很快才一会白洛就领着宫女们鱼贯而入。 菜品入目竟然是两人都爱吃的食物。见此二人相视一笑,两人一起长大的日子不算短,所以基本算得上是两小无猜。 桓儇身边伺候的人大都是自小就跟着她的,大抵清楚裴重熙有些喜好和她喜好相同,是以准备的膳食都是两人不忌口的食物。 宫里御厨自然是技艺精湛,所以两人速度都不快但是仍吃了大半菜。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提拔裴重锦?”桓儇放下筷箸以帕拭唇温声道。 闻问裴重熙摇了摇头,将手中白玉茶盏递了过去,“问什么?你要提拔裴重锦就提拔,何必在乎旁人如何看待的。” 裴重熙清楚桓儇之所以提拔裴重锦的缘故,无非就是想借裴家的力捧着裴重锦,来打压自己的势力罢了。 至于温嵇这老狐狸赶在休沐的时候入宫,怕不就是想顺手退舟一把,好让他们裴家自己先内斗起来。裴重锦那边他倒是不在乎,温嵇那边他反倒非常乐意添一把火让火烧的更旺些。 “是么?” 桓儇面容婉丽,凤目微敛遮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二人各怀心思折返主殿,徐姑姑旋即唤来宫女将烛火点燃。 四下扫量一眸后裴重熙瞧见案上堆着两叠的奏章,不禁蹙眉问道:“你这一上晌都在看这些奏章?” “是,总不能堆在这里等明日你们再来处理吧?”桓儇行至书案前随手拿起一本,“索性我就先批阅一番,这样也能剩下不少时间。” “行了。反正我左右无事,这些奏章我先替你看了。你好好休息一会……”不等她反对裴重熙劈手从她手中抢过了奏章,放在桌子上继而温声道:“阿妩,不如我们再联手一次吧?” 抬眸四目相对,却是无言。当年她在洛阳蛰伏数年,韬光养晦只为夺权。 奉旨重返帝京的时候,她先护送队伍一步回来。回帝京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前往裴府找裴重熙。 两人秉烛夜谈至天未旸,那夜秘谈后裴重熙知道了桓儇打算以自身为饵引柳氏入局后,更是清楚自己无法阻止桓儇,所以干脆不由余力的帮助她。 这样两人才能够联手布局,连同温氏一块夺权。那是他们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联手,可是就在他欲意向先帝请旨求娶桓儇的时候,她写下罪己诏愿意退守皇陵,这一去便是六年。 六年韶光匆匆,故人归来时往昔种种已不复当初。犹如彼岸双生,两难相存。 六年前桓儇身着嫁衣凤冠的模样,一直在他心头萦绕挥之不去。 话落耳际桓儇没有说话,反倒是抱起另一堆奏章走到一旁批阅起来。 裴重熙阖眸掩住眼中失落情绪。终归到底还是他在眷恋往昔岁月,他和他的阿妩终究还是回不到从前的日子。 殿内刹那间变得寂静无言,直到桓淇栩到来才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桓淇栩见到裴重熙也在的时候颇为惊讶,他依稀记得今日应当是休沐,裴重熙应该不在此处的。怎么他今日还跟皇姑姑在一块批阅奏章。 两人双双起身施礼。桓儇面目虽是柔和,但是却没有刚才那番真实。裴重熙尤为更甚,面上带着虚浮笑意。 “臣今日入宫只因有事要找大殿下相商。这不瞧见大殿下独自一人在此批阅这么多奏章,心有不忍,反正左右无事索性留了下来。”裴重熙含笑看着桓淇栩道。 桓儇抬首瞧了瞧裴重熙好一会,神色微缓勾唇浅笑,“淇栩,那日姑姑留给你的功课你可有全部看完?” “嗯。” “那姑姑来考考你,何为恩威并重?” “书上说过帝王驭下之道最讲究的便是恩威并重,施恩不过是让他感谢帝王恩典,施威不过只是让他有所压力。可若是这两者并重,在威压下深受恩典只会让他彻底臣服。” “陛下的恩威并重解释的不错。”裴重熙放下手中朱笔缓声道:“不过光学会这一点还不够,您还要学会何为平衡和制衡之道。” 见桓淇栩扭头看着他,他放下奏章温言解释起来。他说的尤为简单,让两者互相为制而第三人者渔翁得利,为制衡;至于平衡之道他说的是阴阳黑白二中互相兼容,乃为平衡之道。 话落耳际桓儇哑然失笑,“你这个解释的倒是极为简单。” “难不成大殿下觉得我有解释错?” 她虽是摇头否认却忍不住扬唇笑道:“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解释的颇为有趣罢了。” 话毕两人当下再无言语。倒是桓儇一直在那询问桓淇栩问题,如此一来时间过得也快,一会就瞧见日渐西沉。 至于裴重熙那块的奏章也已经批阅的差不多,当下起身辞行。 见裴重熙要走,桓儇放下手中奏章语气十分柔和,“我送你吧。” 她已然忘记自称本宫。 与裴重熙一道步出宣政殿,当二人走到徐姑姑身边的时候。 裴重熙伸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披风,替她披上后将缨带系好,看着桓儇温言道:“披上吧,外面风大。” 语气温和却有不容桓儇拒绝的意味。两人一路并肩行至宫门口,引得洒扫的宫女内侍频频侧目看向二人。 “要不要一起走走?”裴重熙侧目看向站在一旁拢袖而立的桓儇,轻声唤了句,“阿妩。” 第二十四章裴家 “好。” 话落二人并肩往城楼上而去。二人立于宣政门上,凭栏远眺。初现的夕阳携着一缕橘红落在二人身上,覆上斑驳光影。 巡逻的禁卫瞧见二人出现在此的时候,不免一愣。刚想上前见礼时,却被突然出现的钧天给客气地请到一旁。 “这大明宫里的落日余晖,只让人觉得无尽萧条。”桓儇往前伸出手,似乎是想将夕阳的光芒握在手中,“成帝他穷尽一生,到头来却什么也抓不住。” 生命里的一些东西你越是想抓住它,越是容易如同指间砂一般转瞬消散在手中。 “长安城建成已有百年,而这大明宫更是埋葬了无数冤魂白骨。所以只会让人恐惧,若我可以选择,最好一辈子也不入紫宸。”话落裴重熙闭目喟叹一声。 “可惜你我皆是身不由己。” 话落耳际裴重熙笑睨她一眸,“阿妩,今日的你倒是比平日要多愁善感些。” 闻言桓儇没有理会裴重熙,反倒是提裙往城楼下而去。 见其如此裴重熙当即跟上了桓儇的步伐。 站在宫门口的桓儇衣袂轻扬,迎上裴重熙的目光缓声道:“裴重熙,今日的事情下不为例。你我之间还是适合同道殊途,各自为政。” 同道殊途?各自为政?听得这八个字裴重熙忍不住笑了起来,却没有回答桓儇的话,反而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裴重熙渐行渐远的背影,桓儇闭目唇梢微牵……你我此生注定只能是同道殊途。 玄天看着裴重熙面色如常的走了出来,便知道自家主子气已经消了。 果然啊,古人诚不欺我这解铃就需要系铃人来,大殿下就是自家主子逆鳞。 不过裴重熙接下来的话却让玄天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主子居然要亲自上裴家去送礼恭贺裴重锦升进六部。 裴重熙亲自去到裴家的时候送礼,裴家上下震惊不已。印象里这位大人物是极度厌恶裴家,平日里难得见上几面。如今又怎么会来裴家给裴家送礼,而且送礼的对象居然还是裴重锦。 当然还是由裴济亲自接见的裴重熙,当年因为种种缘故他对这位次子十分不喜,甚至于默认他为弃子由着一干庶支子弟欺负他。 但是他如何也想不到,就是这位被他视作弃子的裴重熙,会成为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怎么,裴翰林见到我很意外?” “景思……当年是父亲对不住你。”裴济小心翼翼地瞧了眼裴重熙脸色,放缓了声音道:“如今你已经是权势滔天,不如看情况帮你大哥一把?你要知道……” 闻言裴重熙不禁冷笑起来,看着裴济目光犹如霜雪一般,“裴翰林,你这回想起本王这个弃子了吗?不过很可惜本王帮不上大哥的忙,也不知何故大殿下居然有些青睐大哥,准备提升大哥入六部。” 裴重锦听他这么一说不由一乐,目光含讥。 “父亲,我早就说过以色侍君终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裴重熙,当初你要不是靠你这幅皮相惑了大殿下,如今的中书令必然是我的。”一想到刚刚裴重熙说得话,裴重锦语气里已经呷了得意之色。 在裴重锦看来,必然是裴重熙在大殿下眼前失了宠,才让大殿下把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的。 他从来都觉得虽然论相貌他自然是比不上裴重熙,但是论才学他比起裴重熙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殿下之所以一直重用裴重熙无非是被他相貌所惑。 想到这里他看着裴重熙的目光已经越发轻鄙起来,平日不敢说的话也脱口而出,“裴重熙,你若是现在给我跪下道歉,来日我得势说不定还会放你一马。” 满室赫然,裴济连连给裴重锦使眼色示意他住口。 虽然他也不知道大殿下为何突然要提拔裴重锦入六部,但是以大殿下的性子和裴重熙的手段,此事绝计不会这么简单。 闻言裴重熙面上仍旧挂着温润笑意,然而眸中笑意渐退,杀意如同暗潮涌动蓄势待发亦如蟒蛇盘林待猎物接近在张口血盆大口。 “若是事事皆如你想的这般简单,那大抵这天下人人都能权倾朝野。朝堂之中暗潮汹涌,一步错则万劫不复。”裴重熙勾唇注视着面前的裴重锦目光一冷,缓声道:“最好别让人抓住你的把柄,我想温氏大抵是很乐意动你给我添堵。” 坦然恐吓,却句句属实。 裴、温两家势同水火,朝野上下无人不知。倘若裴重锦被温氏的人抓住把柄,自然是会好好利用一番借此打压裴家借此给裴重熙施压。 明白裴重熙的意思以后,裴济连忙开口劝阻道:“你大哥他也是一时心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您别见怪。为父向您保证下不为例。” 不知道是不是下不为例说错了什么,裴重熙冷睇一眼裴济按压住眸中杀意,振袖转身大步离去。 听到探子传来的消息说裴重熙亲自上裴家送礼,裴重锦当庭讥讽裴重熙以色侍君,大殿下定是被裴重熙皮相所惑,才能得到大殿下青睐的消息。 铜镜前的桓儇不由哑然失笑。裴重熙约莫是第一次这么被人说他以色侍君吧,真想知道他当时是什么表情。 “奴婢瞧着大殿下怎么也不像是那种会被皮相所惑的人,裴重锦真的是……” 桓儇闻言垂眸一笑。 回到府邸中的裴重熙一身冰冷的气息,把府上一众姬妾都吓一跳。原本府中有意想去讨好他的美姬,看见这个样子的裴重熙也不敢贸然去触霉头。 府中居所内裴重熙一人静坐在窗框上,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落了好几个酒坛。他脑中不停地回响着桓儇今日说得那句话,你我终究只能同道殊途,各自为政。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几年前的桓儇。那个时候的桓儇正值双十年华,本该是世间女子年龄最好的时候。 可是谁又能想到那个看上去温和善良,如同菟丝子一般的秦国公主,实际上却是绽放在暗夜中的蔷薇呢? 时隔五年等桓儇从洛阳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亦是成帝身边的宠臣,而桓儇只不过是一个毫无权势,空有公主名头的皇家贵女罢了。 第二十五章回忆 当时他听闻桓儇要奉召归京的消息,欣喜不已。但是碍于成帝并没有完全表露出来。 就在桓儇即将归京的前夜。他的府中突然来了一位陌生访客,看到那人的时候他欣喜若狂。 “景思,我回来了。”桓儇站在他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十分柔和,“我听说你如今已经官至吏部尚书,恭喜你。” 看着眼前的桓儇,裴重熙眼中的喜悦之色难掩,“阿妩,他们不是说你明日才能回来么?” “我提前回来当然是有目的的。景思,我不日便会和柳綦成婚,届时我需要你的帮助。” 听到柳綦的名字他不禁一愣,半响也没说出话来。 “柳家有野心,是个很好利用的棋子。我在洛阳韬光养晦这么多年,为的就是将父皇从他最爱的皇位上拉下来。”桓儇正色看向面前的裴重熙,放缓了声音,“父皇如今沉迷金石丹药。我已经买通了他身边的方士,特意加重了朱砂的分量。可是我还需要一个人替我把火点起来。” 压下眼中的异色,裴重熙拉着她坐到自己身边,“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等到时候我会联络你的。时候不早我就先走了。”话一说完桓儇身姿轻盈地从窗户上跃了出去,消失在他眼前。 自从那日之后他就鲜少见到桓儇,哪怕是偶然瞧见她也是乖巧地站在柳綦身边。 二人间气氛尤为和谐,每次遇见他们二人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在耳鬓低语,而柳綦则是十分温柔地看着桓儇。 那个时候长安城中人人都说柳家郎君和大殿下极为般配,这柳綦是个有福气的能娶到大殿下这般美貌女子。 二人携手在长安城中各处赏花观月。桓儇向来都是娇娇弱弱地依偎在柳綦身边,从不见她对柳綦升生气。至于柳綦对桓儇也是颇为宠爱,几乎算得上有求必应。 终于在一月之后成帝赐婚的旨意下来了,说是上天示梦于他。要其长女儇早日与柳姓子嗣完婚,方能佑他长寿万年。 婚期订在了半月后。 在赐婚旨意下来的第三日,他终于收到了桓儇的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却已经将他要做的悉数安排下去。 到了大婚那日他看到了盛装而来的桓儇。那是他认识桓儇这么多年来,桓儇打扮地最好看的一日。 那身大红广袖襦裙将桓儇映衬得极为美艳。至于柳綦则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牵着桓儇的手。 在场宾客无一人不赞叹这二人郎才女貌。唯独只有他沉着一张脸望着从面前走过去的二人。 旁边宾客的祝福上落在他耳朵里,让他觉得无比烦躁。 虽然一早就知道桓儇只是在利用柳綦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是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眼见着桓儇在喜娘的搀扶下折膝跪拜柳氏族长,裴重熙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就在二人拜过天地高堂之后,随嫁的婢女准备将新娘子送进青庐的时候。 四周灯火骤然熄灭,宾客间传来一阵骚乱声,混杂着重物坠地的声音。 黑暗中他借着月光瞧见桓儇冷笑一声,扯下凤冠丢在地上与柳綦打斗起来。 碎珠溅玉之声,伴随着宾客间的叫喊声。萦绕在整个喜堂内。 “桓儇!你想干什么,我可是你的夫君。”未曾料到桓儇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柳綦应对起来不免有些吃力,“你别忘了当初如果不是我救你的话,你根本活不下去。” 闻言桓儇扬唇冷笑,“柳家狼子野心意图谋反,今日本宫奉君令诛杀柳氏一党。尔等若再有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话落在场宾客不由大惊,连忙往外跑去生怕这场火烧到自己身上。 “桓儇,你这贱人居然敢利用我。今日若是不能杀了你,我柳綦誓不为人。”震怒下的柳綦继续和桓儇缠斗在一块。 原本按照柳綦的设想今日他和桓儇大婚,京中的防务必然会有所松懈。到时候由他父亲就会率领大军直入宫禁,逼迫皇帝写下退位诏书。届时他柳家就可以拥立楚王为帝。 可是没想到这桓儇居然在暗中给他使绊子,在大婚之夜反戈一击。 二人交手了好几个来回,终于是桓儇仗着剑法高超一剑斩下柳綦左臂。 柳綦痛呼一声,蜷缩在地上。 “景思,走我们该进宫了。” 桓儇不再管已经痛昏过去的柳綦,留下温家带来的人在此守着。 在温嵇和裴重熙的陪伴下亲自率领定远军,入宫勤王保驾。 一身红妆未褪的桓儇站在成帝面前,语气柔和,“父皇,柳氏狼子野心为谋夺皇位。不惜用重金来卖通您身边方士,甚至以儿臣婚事为借口,趁机偷走京中布防图。儿臣现已经将他们全部拿下。” “陛下,郑氏意图篡权。”裴重熙上前一步折膝跪地,“臣已经奉旨将其诛杀。” 接连受了几波惊吓的成帝,哪里还有半点帝王威仪。神色沮丧地坐在地上,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等桓儇凑近听才发现他念得居然是这大婚不成,是不是他就不能长寿万年。 看着面前神智昏聩的成帝,桓儇冷笑一声后站起身来,“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扶陛下回去。” 同样受了叛军惊吓的宫女内侍,连忙扶起成帝往立政殿走去。 “辛苦诸位。本宫还要去父皇身边侍疾,后面的事情要你们多多费心。”待成帝一走桓儇面上有恢复了温和笑意。 看着桓儇离开后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最终在柳家和郑氏发动叛乱后的半个月后,成帝下旨将柳、郑二氏满门处斩同时废黜太子桓偃,重新册封赵王桓俶为太子。一月后成帝在立政殿驾崩,享年五十。 同年新帝登基一月后,朝中对秦国长公主桓儇非议颇多。而在听闻消息之后桓儇脱簪昭示己罪,自请入皇陵为母祈福,而她这一去就是整整六年。 夜深风凉,最终将裴重熙从往日的回忆中拉了回来。沉眸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酒坛,裴重熙仰头望月。 无论他与桓儇日后的结局如何,但是只要他活着一日就不会让梦里的事情来到。 第二十六章讥讽 裴重熙如同往常一样和自己这派的官员走在一块,低声交谈。 谈论的话题基本上是关于裴重锦突然进入六部的事情。他们都知道裴重熙对裴家可谓是厌恶至极,这么多年来从未提携过裴家半点。 如今裴重锦竟然得以入六部,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似乎还是出自大殿下的授意。 旁人哪里敢细究桓儇究竟在想什么,只不过裴重熙也似乎对此事丝毫没有兴趣。听见他们在议论的时候,也不曾插言。 裴重熙不感兴趣是他的事情,但是保不齐会有不长眼的人来找自己讨没趣。 温行俭含了讥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臣恭喜摄政王。听闻令兄不久之后将入礼部升任礼部主事,实在是可喜可贺。” 闻言裴重熙转身冷眼望着正领着人走向他,面上尽显恭维的温行俭。 “温大人来的挺早。” “说来也有意思,人人都说王爷您是容貌出众才能让大殿下另眼相看,但却不知道令兄是什么地方出众,才得以让大殿下青睐对其有加破格调任他入六部。”说话的是太常寺卿杜葳晟。 “杜葳晟,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妄议皇室,依律当杖责三十以儆效尤。”侍御史高晟轻嗤一声后开口反讥道;“不过,我觉得倒是可以向大殿下进言,杖责三十还是太轻,凌迟处死倒是不错。” 闻言杜葳晟面色一变正欲开口呵斥的时候,温行俭冷睇其一眼。他不得不将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真是可惜,温仆射你生得不如本王俊郎而且……”裴重熙笑得极其暧昧,目光在温行俭腿间一扫,“那里也不行,大殿下如何会青睐你。” 在场的都是男子如何听不出裴重熙话里的意思。不等温行俭开口。裴重熙扬首大笑几声,转身离去。 “温仆射,您别和他计较。”离他最近的兵部尚书杨弘法连忙上来拉住温行俭,生怕这二人当众动起手来。 看着裴重熙的背影渐行渐远,温行俭眼中掠过厉色。早晚有一日他要杀了裴重熙,一泄心头之恨 朝会上宣读完调任裴重锦入礼部的旨意后,满朝哗然。裴家三子中唯裴重熙最为出色,官拜中书令不说,又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而如今这裴家长子裴重锦又得以入礼部,这裴氏一门可谓是隆宠至极。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但是六部和九寺还是有些差距的。 群臣震惊归震惊,但是如今旨意已下他们也不敢揣测上意,只能纷纷恭贺起裴重熙来。 散朝以后徐姑姑遣人来政事堂传话说是韦昙华和崔殊欢已经入宫,如今正在崇文馆内候着。 闻言桓儇将手头上事物处理的差不多以后,这才动身前往崇文馆。留下裴重熙一人看着桓淇栩。 “裴爱卿,崇文馆好玩么?”原本在埋头看书的桓淇栩突然搁下笔,一本正经地看着裴重熙,“裴爱卿,你能不能带朕也去崇文馆看看啊。” “陛下,您今日的功课还未完成。”裴重熙垂首温声道。 话落耳际桓淇栩坐直了身体,目含请求看着裴重熙,“可是,朕想跟着皇姑姑一块去看看诶。裴爱卿,你难道就不好奇姑姑去崇文馆见谁么?你想想我姑姑那么聪明又那么漂亮,万一她看上了其他男子,不要你了怎么办?” 刚刚把话说完没多久,桓淇栩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清晰的断裂声,寻声而去。他清楚地看见在裴重熙站的地方全是碎瓷,而原本端在裴重熙手中的茶盏也不见了踪迹。 “陛下,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裴重熙扬眸,目光冷冽地盯着桓淇栩。 “宫里好多人都是这么说的呀,他们都说你喜欢皇姑姑。”桓淇栩小心翼翼打量了裴重熙一眼,轻声询问道:“可是朕说错了话么?裴爱卿你千万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姑姑,朕害怕姑姑等会又罚朕抄书。” 闻言裴重熙一愣,旋即失笑,“既然陛下想去崇文馆里看看,那臣就带你去。不过您得答应臣,可不能惊扰到里面的人。要不然你姑姑责罚你的时候,臣可帮不了你。” 得到许可后的桓淇栩连忙点头,保证自己不会乱跑。知会了郑毅一句,二人方才绕过一众禁卫往崇文馆的方向而去。 崇文馆是太祖在世的时候特意修建的,原本是太祖用来招贤纳士之所,后来为避高祖皇帝忌讳,更名为崇文馆以供皇室子弟和世家贵族来此地学习。虽然大魏民风开放,但是总归是男女有别。 故而前庭通常是供男子学习的地方,而后院则由女夫子教习各家千金小姐。 等桓儇到的时候,崇文馆内已经有阵阵读书声。如今在崇文馆内任教习的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大儒顾容渊。 闻得郎朗读书声,桓儇示意随行之人止步,自己则临窗往内眺去正好看见顾容渊捧着一本书来回踱步,而十几位年轻的郎君正摇头晃脑地跟着顾容渊一块读书。 身后的脚步声连同惊讶声一道传来,让里面的学生和顾容渊皆是一怔纷纷朝窗外看去。蓦地看见桓儇将站在窗边,都欲出来同她见礼问安。 桓儇原本就是路过此处,临时起意瞧了眼,却不想打断了他们读书。随即抬手免了他们的礼,温声道:“顾少师,您继续吧。不必在意本宫。” 话落桓儇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跪在青石路上一言不发的年轻男子身上,放缓了语气:“裴三公子,起来吧。” 闻言那人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桓儇,面露羞赫。 桓儇瞧着这位眉眼与裴重熙有几分相似的人,神色稍缓。她印象里眼前这人似乎是裴重熙的三弟裴重慧,如今正在崇文馆内修习。 他原本是路过此处却不曾想正好瞧见桓儇站在窗边,难免有些惊讶,所以出言唤了一句。 “大殿下……草民……并非有意如此……”头一回瞧见桓儇的裴重慧,不可免地紧张起来好半响都没把话说完。 “无碍。”看着眼前语无伦次的裴重慧,桓儇似是想起什么眼中笑意显露,唇角微扬。笑道:“你说话时的神态,倒是和你二哥有几分像。” 第二十七章昙华 言及此处,桓儇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昨日那一幕。眸中倒映着裴重熙的模样,剑眉星目,挺直的鼻梁下嘴唇色泽红润却薄,她记得话本里常说薄唇男子皆薄性。 额上似乎还残存着昨日柔软的感觉,耳根诡异地浮起一丝绯红。抿唇努力地压下心中想法,如今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与二哥很像么?”闻言裴重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瞒大殿下,我其实并没有见过二哥几次。但是好像家里人都不太喜欢他,都说二哥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闻问桓儇勾唇轻笑,伸手在裴重慧肩上一拍,“倒也不全像,你有你的优点,他有他的优点。他若是知道我.....” 话未说完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声,他抬头看向桓儇,只见桓儇不知何故突然掩唇笑了起来。 “大殿下……您。” 见桓儇突然失笑,裴重慧不免有些疑惑。 “好了。想必你还有课业要忙,本宫就不耽误你课业。” 瞧见桓儇步履匆匆地离去,裴重慧内心虽有疑惑,但也不敢开口询问缘故,只得躬身目送桓儇离去。 反倒是跟在桓儇身后的知宁忍不住一笑。惹得桓儇驻足转过身睇她一眼,见她双颊鼓起显然是憋着笑。 对此桓儇无奈地摇了摇头,想着知宁到底年纪尚小,性子难免有些跳脱亦是人之常情。是以也不训她,径直往后院而去。 “裴爱卿,你看我就说嘛。姑姑一定在夸别的男人诶。”桓淇栩拉着裴重熙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不过裴爱卿,你放心朕觉得你那个弟弟没有你长得好看。姑姑肯定不会喜欢他的。” 话落耳际裴重熙抬眸看向裴重慧,轻哼一声。他可是自从认识桓儇的第一天开始,就被桓儇各种夸赞长得好看的人,而且至此之后他再未听过桓儇夸赞别人。想到这里裴重熙拉着桓淇栩的手,继续跟上桓儇的步伐。 至于此时桓儇已经绕过后院里正在修习书法绘画的一众贵女千金所在之处,径直从游廊进了内里的水榭去找已经等候多时的韦昙华。 一旁的知宁伸手替桓儇撩开竹帘。韦昙华原本正在窗边翻书,听见竹帘处传来的响动后她放下书侧首去看,正好瞧见桓儇就站在不远处望着她,连忙迎上来施礼。 步入室内后桓儇抬手免了她的礼,示意知宁先退下。 桓儇行至窗边顺手拿起刚刚韦昙华还在看的书,发现封面上写着左传的时候不由抬头多看了韦昙华好几眼。 “你平日都爱看些什么书?”桓儇敛眸指尖划过左传二字。 闻问韦昙华臻首微垂却丝毫不见慌乱,“除四书五经外的经史典籍都有所涉猎,” 对韦昙华的态度甚是满意,桓儇颔首示意韦昙华与她一道坐下。今日的韦昙华和那日宴上到底是有些不同,身着一袭月白色绣着玉兰的襦裙,柳眉下一双杏眼如水,唇上点绛。通体流露出的气质叫人莫名觉得舒坦。 桓儇抬眸瞧见韦昙华手指略有无措地摩挲着襦裙上的花纹,唇角微勾。 “韦大娘子,你倒是和本宫爱好一致。”桓儇目光凝在韦昙华面上,她脸上挂着亲和的笑意语气柔昵,“本宫着实有几分喜爱大娘子。” 虽然说桓儇这般亲昵的态度让韦昙华难免有些惶恐不安,但是自小生活的环境让她从来都比旁人伶俐不少,很快稳下心来语气柔和,“昙华陋资,承蒙大殿下不弃才得以入宫,往后大殿下您若是有用得着昙华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闻言桓儇眼中笑意不减,看着韦昙华轻笑道:“本宫需要一把好刀……” 知晓韦昙华聪慧,一听就能明白话里的意思。桓儇索性也不和她绕圈子,直接挑明了自己的想法。 “昙华愿为您手中利刃,替您披荆斩棘。”退后两步的韦昙华屈膝跪地叩首道。 一瞬眀意。韦昙华抬眸迎上了桓儇略带探究的目光,面上渐显笑意。她隐约猜到桓儇之所以让她入崇文馆,必有其用意。 如今桓儇欲意招揽她,她如何能不接受此事。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她心甘情愿成为大殿下手中利刃,为她披荆斩棘。 “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桓儇伸手将韦昙华扶了起来,“本宫知道你在韦家的日子步履维艰,从今日起你可居于本宫的宫中,” 此等恩赐,让韦昙华着实一愣。不过也是一瞬,稍折腰作揖,态度恭敬。 “走,我们去找崔娘子吧。别让她等太久,你们两个随本宫一块到栖凤宫里坐坐。” 崔殊欢倒真是人如其名,是个性子欢脱的娘子。瞧着便知道是被崔家上下宠着的,桓儇本来也素不爱拘着人,崔殊欢的性子也不讨人厌。反倒是叫栖凤宫多了几声欢快笑意。而且如今桓儇正用着崔氏,也就由着崔殊欢性子来。 栖凤宫内徐姑姑等一众伺候的人,见崔殊欢的到来让桓儇面上难得带了几丝真切笑意,都不由一喜。只盼着以后这崔家三娘子能够多来宫里坐坐。 便是连性子喜静的韦昙华,也被坐在软垫上口若悬河的崔殊欢逗得连连抬袖掩唇。 “韦姐姐,你以后要多笑笑。别老是拘着自己。”崔殊欢笑睨着韦昙华,蹙眉沉思了一会又笑道:“大殿下您以后还是少笑为妙,您长得这般好看若是笑起来,岂不是真成了古人常说的笑可倾城倾国。” 话落耳际桓儇嗔笑一声,“就你这丫头贫嘴。你要再这般说本宫,小心本宫去和崔国公告状,等你回去好好责罚你一顿。” “好殿下,您可千万别告诉父亲……。”崔殊欢摇了摇头,走得桓儇身边扯着她的袖子哀求道。 原本桓儇也就是见崔殊欢委实讨人喜欢,想逗逗她。此刻崔殊欢的模样倒是让她想起来在洛阳时,她在百姓家中见过的贴在墙上的年画娃娃。想到这里桓儇不由噗嗤一笑,惹得崔殊欢脸上沾绯。 欲哭无泪的崔殊欢,捧着脸坐在玉阶上,“大殿下,您就知道取笑我。你看现在就连韦姐姐都开始笑我了。” “好啦好啦,是本宫的不是。改明日本宫送你个好东西,好不好?” 第二十八章造势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殿下您可不许骗人哦。”闻言崔殊欢面带喜悦地看向桓儇。 “当然。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去了,本宫若是再不放你回去,只怕崔国公非得进宫问本宫要人。”桓儇朝白洛招招手,“让逐月送崔娘子回去。” 韦昙华起身目送崔殊欢离去,等她再次转过身的时候目光中多了几丝怅惘。恰好落入桓儇眼中。 “羡慕她?”桓儇与她并肩而立,语气温和。 “却是有几分羡慕。”韦昙华也不欺瞒着桓儇叹道:“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就娶了续弦陆氏。起初几年的时候陆氏待我确实不错,可是日子久了她也就全然变了模样。佛口蛇心,莫过如是。” 韦家的事情桓儇特意安排徐姑姑去调查过。当日宴上的那位夫人便是韦昙华的继母陆氏,当时她为了讨好桓儇,又不舍得自己女儿索性推了韦昙华出来。 这韦昙华养成如今般性子恐是与这位夫人脱不了干系,在这佛口蛇心女人的眼皮下生活便是嫡女,就算是对你好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明面上好罢了。 比之于自己,母亲饮鸩赴死而自己也失宠于父皇,最终前往洛阳居住。名为帝王祈福实则是帝王手中用来制衡世家的棋子。可笑的是明明该是天子娇女的自己,却沦为洛阳诸位世家眼中笑柄和玩物。 忆起往事,桓儇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韦家这么多年也该换个人管管了。”桓儇目光微冷唇边噙着一抹冷笑。“三日后本宫无事在身,你下帖设花会吧。” 闻言韦昙华愕然,但仍旧是折膝跪地朗声道:“承蒙大殿下如此看重,昙华定不辜负大殿下所望。” “无须多礼,今日本宫就不留你在宫中用膳。待你明日收拾好再入宫也不迟。徐姑姑,你替本宫送韦昙华回去。” 作为桓儇身边的掌事姑姑,徐姑姑身份超乎寻常。有她送韦昙华回去,不仅给足了韦昙华面子,更是在告诉韦家桓儇的态度如何。 送走韦昙华以后,白珞领着人上来为桓儇净手洗面,卸去钗环。搭着白珞的手移步走向偏殿,由一众宫女伺候着褪去纱衣襦裙后桓儇方才迈步进到温泉里。 从回衾手中接过一早备好的花瓣撒入水中。另倒了些百花露在手中抹匀了才顺着方向在桓儇背上抹开。 “白珞,你觉得那二人如何?”桓儇取了帕子偏首询问道。 “崔娘子性子倒是极好,人也聪慧。那个韦娘子是个知进退的人,就是性子难免有些冷。” 轻应一声后桓儇盯着水汽氤氲的泉池,阖起眸依靠着池边小憩起来,在她脸上显露出几丝疲态。莹白如玉的肌肤,细腻光滑手指稍用力一碰便泛起绯色。 好半响后桓儇才从池中起身,白珞即刻嘱咐宫女替她穿戴好衣裳,自己则取了布巾来替她绞干头发。 “大殿下,熙公子让人送了一幅画过来,指名要您亲自打开。” 闻言桓儇颔首示意白徵将画展开,映入眼帘却是那日小憩的自己,形神兼备。画上左侧写着赠阿妩。 “画得不错,将画收好吧。”话落桓儇抬起手,任由白珞替她将香膏子在手上抹匀,香气随着白珞的动作蔓延开来。 “徐姑姑,可回来了?” “奴婢在这。回禀大殿下,韦大娘子已经回到了韦家。”徐姑姑抬头看了眼桓儇正色道:“韦家如您所说确实有些家风不正,韦大娘子……一回去便遭了陆氏的责骂。” 原本徐姑姑就是奉了桓儇的意思特意送韦昙华回府,为的是要给韦昙华撑腰。但是不曾想陆氏居然会是这么一个没眼力劲的人,一见韦昙华回来以为她是遭了大殿下厌弃,也不容韦昙华开口解释,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后嚷着要上家法。 正当徐姑姑打算开口表明身份的时候,韦渊恰好回来看见徐姑姑的时候一愣。 见此韦昙华瞥了眼一脸怒意的陆氏温声朝着韦渊行礼,“父亲,女儿承蒙大殿下厚爱。如今大殿下已经准许女儿入宫中居住,这位徐姑姑是奉了大殿下的旨意特意送女儿回来的。” 话落耳际陆氏和韦渊皆是面色一变,徐姑姑正色敛容上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顺便告诉了二人大殿下的意思,也不管一脸惊讶的二人,直接向韦昙华辞行。 闻言桓儇的目光凝于铜镜上,韦家这烂摊子还能有韦昙华这样的人倒真是实属难得。她不愿见韦昙华埋没于此,不过韦家这家风的确得好好整治一番。 等徐姑姑走后,韦渊看着站在一旁的韦昙华冷哼一声,见她仪态端庄的样子只能忍下怒意缓声道:“为何刚刚你不告诉你母亲徐姑姑的身份?” “父亲,原本女儿是想告诉母亲徐姑姑的身份,可惜母亲并没有给女儿这个机会。” 听韦昙华这么一说,陆氏不由柳眉倒竖冷斥一声,“韦昙华,你瞧你这话说的倒是我的不是?才让徐姑姑平白无故看了家里的笑话。” “行了。既然大殿下对你另眼相看,你把握机会多讨好大殿下。”韦渊想了想继而叮嘱道:“有机会在大殿下面前多提你母亲和明华。” 闻言韦昙华含笑未语,至她眼中掠过一丝厌恶,“父亲可还有事情,若无要事女儿就先行告退。” 原本韦渊就不太喜欢韦昙华,如今见其这幅态度,更是觉得眼不见为净。听到韦昙华的话当即挥手示意她退下。 回自己房间的路上与韦明华撞了个正着。韦昙华原本就是不喜惹事之人本想避让的,但是韦明华自幼就厌恶她,再加上如今她又得了大殿下青睐得以入宫,是以韦昙华更加厌她。 眼下看见韦昙华后,韦明华更是气恼交加。 “呦,这不是我们的韦大娘子嘛。怎么被大殿下撵出来了?” “大殿下所想,岂是我们能够去妄议猜测的。”韦昙华勾唇一笑温声道:“对了二妹,麻烦你转告母亲一句,大殿下有意在三日后亲自来府上赏花,还望母亲好生准备。” 第二十九章裴济 韦明华将听到的这些话,悉数转告了陆氏。陆氏听了之后不由大惊失色,大殿下竟然要来府上赏花,而韦昙华这该死的贱人竟然不愿意告诉自己,若不是明华问她恐怕她要自己独揽这份差事吧。 思及此处,陆氏不由暗恼。不过韦昙华既然想自己办这个赏花宴那边让他去吧,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惹了大殿下不高兴,说不定就开始青睐起明华。到时候有了大殿下的庇护,看谁还看不上她们家明华?只怕这些个世家公子要争先恐后地上门来求娶韦明华。 是以,陆氏当即吩咐府内的人全力配合韦昙华布置花宴。韦昙华得知消息的时候,勾勾唇角她知道陆氏是想贪这个功的,但是她又害怕万一做得不好惹了大殿下不高兴,倒不如丢给自己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还算不到她头上。 韦昙华隐约能够猜到桓儇之所以要她下帖设花会,绝非单只是为了帮助她在韦家巩固地位这么简单,恐怕大殿下实际想要的是韦家的力量。思及此处,她决定去找韦渊好好谈谈。 自打母亲亡故后这还是韦昙华第一次踏足韦渊的书房,守门的小厮见到韦昙华的时候颇有些诧异。 虽然韦昙华不受宠爱多年,但毕竟是韦氏的嫡女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怠慢的。小厮恭敬地领着韦昙华进了房里后,顺手将门带上。 “你怎么来了?我听你母亲说大殿下要来府上赏花,这事情你办得怎么样了?”韦渊见韦昙华一直不说话面露不悦,“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随时告诉你母亲。” 闻言韦昙华眸中闪过一丝讥笑。 “昙华知道。” “嗯,那你可还有什么事?” “父亲,难道你真的以为大殿下只是单纯来府里赏花的?”韦昙华双手交叠在腹前看着韦渊问道。 闻问韦渊不禁蹙眉,“难道不是?大殿下青睐于你,所以顺势来韦家彰显对你的宠爱。” “呵,父亲这些年一直都没有升迁过想来也不是没有道理。”韦昙华星眸微眯,唇角勾起讥笑,“您不会天真到这种地步,以为大殿下真的有这种闲情逸致?父亲,赏花只不过是借口罢了。” 韦渊在这工部主事的位置上已经待了将近十年。以往身边共事过的同僚该升迁的升迁,外放各道的也不是没有,只有自己十年来就没有变过一次。突然被韦昙华这么明白地说出来,韦渊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逆女!谁让你如此顶撞为父的!” “父亲,大殿下有意招韦氏入她麾下。”韦昙华懒得再与韦渊拐弯抹角的讲话,还不如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你的意思是大殿下她想用韦家?”韦渊愕然看着韦昙华,他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话,“这怎么可能。” 没有去理会韦渊的愕然,韦昙华挽唇折膝一拜,“父亲,大殿下的意思我已经传达给您。至于后续的就是您的考虑,昙华先行告退。” 韦家已经是摇摇欲坠,现任家主韦渊庸碌无能,若非还有祖上功德撑住恐怕早就被挤出帝京世家之列。如今桓儇给了条明路让韦渊选,韦家复起消亡皆在此列。 踏出书房的韦昙华回头望了眼窗上的人影,唇角勾起。母亲,您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个你爱恋的男人,当年可以那样无情地选择抛弃你,如今却在选择家族兴亡上,犹豫不决。您说他会选择什么呢? 栖凤宫内桓儇放下手里最后一本奏章,望窗外看了眼,“徐姑姑,让人备轿。本宫要出去一趟。” “大殿下,这么晚了您要去哪?”闻言端着茶水进来的徐姑姑不解地询问道。 “本宫既然提拔了裴重锦,总该露个面。”说着桓儇起身拿起挂在木桁上的披风往外走去,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步伐一滞,“徐姑姑你也辛苦一天了,让白洛跟着本宫去。” “喏。” 轿辇到裴府的时候,裴济颇为吃惊。连忙正冠整衣领着裴府一众人站在府门口迎接桓儇的到来,哪怕裴济也不明白这个时候桓儇造访裴府究竟所谓何事。 “微臣拜见大殿下。” 高呼三声千岁以后桓儇方才搭着白珞的手掀帘而出,“都起来吧。” “大殿下,您请随下官进来。”裴济连忙做了个请的姿势。 步入府内后桓儇打量了四周一眼,唇边呷笑进了正厅。等她坐下,一旁的侍女当即奉上茶水。 “深夜叨唠裴翰林,实在是不好意思。”桓儇端起茶盏浅啜一口,挽唇道:“裴翰林不会怨本宫深夜叨唠吧?” 闻言裴济站在一旁陪着笑,“岂敢,大殿下能来着实是让下官府邸蓬荜生辉。” “都站在干什么,坐下吧。白珞。”桓儇将茶盏搁在一旁抬手示意众人坐下。 “裴重锦,如今你升任礼部主事。本宫原本应当为你好好庆贺一番。”桓儇侧目看向一脸兴奋的裴重锦,唇角微勾,“只不过本宫素来都事物缠身不得闲,所以今日特意给你送件贺礼。” 等桓儇把话说完,站在旁边的白珞走到裴重锦面前将锦盒打开。众人随之望了过去,锦盒内摆放着一对玉如意,玉上光泽尤为好看。 “微臣多谢大殿下恩赏。”裴重锦手捧锦盒恭敬道。 话落耳际桓儇眼中笑意渐浓,“既然以后是礼部主事,你行事可不能像从前那样莽撞。本宫可不想让御史台弹劾,你可明白?” “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为大殿下效力。”裴重锦面上喜悦难掩,打量眼上首含笑看着自己的桓儇,上前几步,“微臣对大殿下忠心耿耿,绝不会像裴重熙那家伙一样。” 闻言桓儇笑意凝在了裴重锦背上,眼中笑意也逐渐化为冷意。扫量跪在地上的裴重锦一眸勾出嗤笑,“裴重锦,好好当你的礼部主事。不该想的事情别去想,本宫不喜欢不安分的棋子。给本宫记住了,本宫既然能一手提拔你,自然也能拉你下来。” 一旁的裴济听了连忙朝裴重锦使眼色,见裴重锦无动于衷。只能指使裴重慧上前去把裴重锦拉下来,以免触怒桓儇。 瞧着裴重锦被裴重慧带走,桓儇眼中冷意逐渐隐了下去。 “裴翰林,可否去你书房一叙?”桓儇移目看向裴济温声道。 第三十章施压 “大殿下,您请随微臣来。” 裴济走在前面一路小心翼翼地在前方为桓儇引路。如今的裴府早已经不如从前,整个裴府都透露出一股萧条感。 虽说裴家有个权倾朝野的裴重熙,但是那位却并没有过多的关照裴家。当然朝中臣子看在裴重熙的面子上,明面上自然不敢对裴家如何,暗里打压是免不了的。 走在这座记忆中熟悉的府邸中,桓儇不由想起许多往事来。不禁摇头喟叹一声,有些事情到底只能存在于回忆中。 “本宫记得府中曾有片桃林。每逢春日的时候花开似霞,风拂落英缤纷。”桓儇抬眸扫量四下都不见桃林的影子,挽唇道:“如今这桃林去了何处?” 闻问裴济连忙接过话茬,“五年前,景思来府上的时候觉得那桃花过于碍眼。着人将所有桃花树都砍光了。” 话落耳际,桓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二人继续往前走去。一路上桓儇都没再说过话,裴济自然也不敢搭腔。只在前面十分安静地引路。 “大殿下,微臣的书房就在前面。”裴济忽然止步躬身道。 二人步入书房后,白珞即刻为二人关上门守在了门口。 “裴翰林,你可知道本宫来府中是为了什么?”桓儇敛衣坐下,掀眸看向一旁目露拘谨的裴济,“本宫知道裴家实际的掌权者是裴重熙,也知道裴府遍布他的耳目。但是本宫在你不必担忧这些。” 话落耳际裴济垂下首去,“请恕微臣愚钝,不知道您这么晚来为的是什么。” “本宫来找你当然不只是为了恭贺裴重锦得入六部,本宫想要的是裴家。”桓儇挑眉看向跪在地上的裴济,唇角微勾。 闻言裴济赫然一怔,他未曾想到桓儇今日来的目的居然是为了裴家。 裴家式微多年,当初若不是裴重熙以一己之力将裴家拉回了,只怕大魏再无河东裴氏。 而之后裴重熙更是仗着手中权势,将裴氏家主的位置握于手中。虽然在表面上看起来裴氏的当家仍旧是他,但是只有裴家人自己清楚谁才是裴家真正的当家。 思及此处裴济不由泛起一阵疑惑,他着实不明白桓儇为何要裴家。难不成裴重熙和大殿下已经生疏到这个地步? 若是如此的话,他得想个办法早些和裴重熙脱离关系,免得来日裴重熙落败于大殿下之手,届时大殿下迁怒裴家,将他们一并处置。 “大殿下,您若是想对付裴重熙尽管开口吩咐。微臣定会竭尽所能.....” 听得裴济这话,桓儇冷锐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转而落到了他处。事到如今她可算明白,为什么当初外祖父提起裴氏的时候会即惋惜又赞叹的,这裴家除了个裴重熙以外其他人的确难堪大任。这裴济居然会说出来如果自己想对付裴重熙的话,他愿意为自己效劳。看来这裴家的关系要比她离开之前还要恶劣不少。 “裴翰林,你就这么希望看见裴重熙落败么?难道他不是你所出?”桓儇目含不悦地看着裴济冷声道。 闻问裴济连忙摇头,“微臣绝无此意。只是微臣觉得此子狼子野心,若是留着他容易酿成祸患,倒不如早日将其铲除。” “裴翰林,今日的话本宫就当做没听过。你裴家一门两子一个入六部,一个官拜中书令,若是再有其他想法,柳家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话落桓儇当即起身往外走去,在门口的时候往暗处的假山看了好一会,“还有叮嘱裴重锦一句,没事不要去招惹温家。一旦裴重熙出事,你们谁也逃不掉。” 听出桓儇话里含得警告之意,裴济哪里还敢有之前的想法。生怕自己说出刚才所想的事情,桓儇会立马下旨砍了他。 见裴济连连点头后,桓儇这才转身离去。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去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剑横在了他脖子上吓得他连忙高喊饶命。 那人见他如此冷笑一声,刻意压低了声音道:“裴翰林,主子让我来转告你一句。若是你想要分家的话,尽管分家。他随时在府中恭候大驾。” 已经吓了一身冷汗的裴济,听得这话赶忙摇首。得到裴济的答案以后,那人伸手拍了拍裴济的肩膀已做安慰。可是裴济哪里敢去看他,不由暗暗叫苦,今日自己则是怎么了这两尊菩萨一个接一个的来,丝毫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想到这里裴济膝下一软当即跪在地上,满眼惊惧。 裴府外。 桓儇坐于轿中良久后,掀帘扫了眼仍旧是灯火通明的裴府,眼中掠过一丝冷厉。 轿外的白珞压低了声音道:“大殿下再不回去宫门要落钥了。” “走吧。” 等桓儇回到栖凤宫的时候,徐姑姑仍未睡下。 一见桓儇回来伺候她洗漱完,徐姑姑当即将手中的信函递了过去,“大殿下,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将栖凤宫上下都排查了一遍。哪些人是奉命来的名录都在这里请您过目。”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从徐姑姑手中接过信函翻阅起来。和她所想的差不多,这偌大一个栖凤宫除了跟着她好几年的白珞、白徵、逐月和回衾以外,大多数人都是有人特意安插进来的眼线。看着名录上所记载的名字,桓儇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徐姑姑,明日你辛苦一趟去掖庭那边重新挑选几个伶俐宫女。”说到这里桓儇看了眼名录上几个名字含笑道:“至于这几个,你想个由头让她们离开吧。本宫不喜欢眼皮子底下都是别人的眼线。” “诺。奴婢会处理好她们的。时候不早,还请您早些休息。”将桓儇扶到床榻上,伸手拉下帐幔后徐姑姑叠步退了出去。 此刻桓儇睡意全无顶着帐顶发呆,今日裴济说得话萦绕在心头。 如果有一日自己要对付裴重熙的话,他愿意竭尽所能地来帮助自己。 可是自己真的会对付裴重熙么?以后她不敢保证,至少在眼下这个情况她和裴重熙之间,尚且能结为利益联盟。又如何会兵戎相见呢。 第三十一章赏花 桓儇要去韦府赏花的消息,在昨日晌午的时候便从宫里传了出去。这韦家在京城世家中算是最不起眼,势力最低微的。 这会子办个赏花宴,大殿下居然要亲临韦府赏花着实令人惊奇。 各家贵夫人从来都是闲不住的,再加上韦家又给各家都下了帖子。这些夫人手帕交里互相交流一下,到底是弄清楚了韦家何来的这种运气。 原来是因为韦家大娘子韦昙华,在新帝的登基宴上被陆氏推举给大殿下,故而才得了这个好运气。 陆氏平日里就不喜欢这个原配所生的嫡女,在帝京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原本陆氏推举韦昙华只是想奉承桓儇,却不曾想韦昙华因此反倒是得了桓儇的青睐。陆氏这回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陆氏这做法倒是给不少贵夫人提了个醒。如今新帝尚幼大殿下把持大半朝政,若是得了大殿下的青睐,说不定以后家里就能够平步青云。 待新帝年长以后择后立妃,还得倚仗大殿下指点一二。经过这一番思量后,前来赏花赴宴的夫人们都有了目标。 桓儇的凤驾先众人一步抵达韦府。韦渊领着韦府上下忐忑不安地迎了她入府,察觉出韦渊的忐忑后,她只留下韦昙华一人作陪。 至于陆氏哪里能甘心浪费这种机会以怕韦昙华照顾不周的缘由,硬是留了韦明华下来。 陆氏心里想的是什么,桓儇和韦昙华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得。不过就连桓儇也没有反对的意思,韦昙华自然也不会反对这件事情,但是这并不代表韦明华会就此安分。 “这些花准备的不错。”桓儇随手拂过一簇开得正艳的茶花簪道。 “殿下过奖,昙华不过就是……” 韦明华抢先一步推开了韦昙华,站在桓儇身边,“大殿下,您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其实都是我母亲她吩咐下人做得,要他们全力协助姐姐办花宴,若不是有我母亲的话……” 闻言桓儇挑眉看了眼一袭桃红撒金襦裙外罩月白广袖对襟衫的韦明华,莞尔道:“是嘛?那陆夫人倒是有心了。徐姑姑,回头记得让人好好赏赐陆夫人。” 话止桓儇侧目斜睇眼韦昙华,见对方目含鄙夷地摇了摇头,大约也知道陆氏做了什么。 算着时辰,各家贵妇和千金也差不多要到韦府。桓儇也不再耽搁,即刻命韦昙华领她去找韦渊议事。 原本韦明华也想跟上来,但是却被徐姑姑等人拦住,她眼睁睁看着桓儇和韦昙华越走越远,决定先去将此事告诉母亲,免得到时候着了韦昙华的算计。 “微臣韦渊,参见大殿下。”韦渊躬腰深深施礼。 “韦渊,你这工部主事当了快十年吧?本宫翻过你的案卷,这十年来你一直都是政绩平平,毫无建树。”桓儇视线凝于韦渊身上却迟迟不肯让其起身。 “微臣,资质平庸实在是不敢……” 听着韦渊含糊其辞的回答,桓儇唇角微勾,心中已有了盘算。 韦渊此人素来就胆小怕事,行事向来都是畏手畏脚。但是这个人偏生又把祖宗基业看得格外重要,奈何资质平庸所以一直得不到上级赏识举荐。 若非先妻褚氏家里提拔过这个女婿,这工部主事还轮不到他来当。眼看着韦渊年纪已经不小了,却仍旧是个小小的主事怎么不叫他着急。 “韦主事,你先起来吧。如果你想跳出困局的话唯有放手一搏,韦家兴亡在你一念。”桓儇敛了笑意目光转落于他处道:“你不必着急回答,等你想清楚再回答本宫也不迟” 韦渊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这般漫长,而桓儇似乎耐心极好一点也不催他,由他思考该如何回答这件事情。好半响之后韦渊似乎决定好了,虽然目光仍有些犹豫。 懒散靠在椅背上的桓儇挽唇问,“想好了?” “是,微臣愿为大殿下您效犬马之劳,为您肝脑涂地。” 韦渊虽然此人庸碌,但是并不代表他傻,大殿下既然有意扶持自己自然有她的理由。若是韦家真能借此机会从此摆脱困局,他就算是在百年后也有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韦主事,你不必这么着急向本宫表忠心,本宫需要看见你的能力。虞部侍郎的任期就快到了,若你能在此间有所作为……”桓儇止住话语似笑非笑看着韦渊道。 “微臣,但凭大殿下吩咐!” “不着急。韦主事,本宫忠告你一句既然上了本宫这条船,就要管好身边的人。”桓儇目含警告虚睇眼韦渊,“可别到时候因此丢了性命。” 陆氏母女怎么样的盘算,桓儇清楚得很,但是她并不愿意给她们这个机会。忠告已经给韦渊了,怎么处理便是他的家事。 各家夫人贵女已经来的差不多了,但是这次她们都得了消息,知道今日有个身份尊贵的人会来。所以各个都是精神紧张,聚在韦府园子里小声交谈。 桓儇在徐姑姑等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韦明华看见站在桓儇身侧的韦昙华,她俏丽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愤慨。 众人齐齐跪拜行礼,三呼千岁。桓儇颔首示意徐姑姑让众人起身。 瞧见站在桓儇身侧的韦昙华的时候,众人面上神色各异。她们着实不明白这韦家大娘子哪里来这么好的运气,怎么一下子就让大殿下另眼相看,连带着韦家都有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架势。 陆氏见此面色自然不好,韦昙华带着大殿下去找韦渊议事一事她也是知晓的,不由暗自恼怒起来,到底还是让韦昙华这妮子钻了空子。内心虽是不悦,但碍于桓儇在场,她再对韦昙华不满也只得面含笑意。 韦昙华含笑立于桓儇身侧,语气柔柔,“大殿下,这园子里的花都是妾身亲自挑选的。虽然比不上皇宫里的奇花异草,但也算得上是各中珍品,还请您移步一观。”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协了韦昙华一道前行,徐姑姑跟在其后,传话众人说是大殿下不喜这么拘着大家,也不必都陪着可自行赏花。 第三十二章赏花 然而众人瞧见桓儇这么看重韦昙华,纷纷让自己女儿也跟在后面,一路陪着大殿下赏花。陆氏当然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一路上竭尽所能的逢迎桓儇。 “妾身瞧这十八学士品相极好与大殿下您极为相配。”韦明华在陆氏的示意下指着一片色泽各异的茶花笑道。 “品相是不错。不过本宫素来只喜牡丹,茶花虽好,但是还是少了味道。”桓儇目含深意地斜睇了陆氏母女一眼,相似想起什么来,双眸勾动:“这花分万种,人亦有千种并不是每一种都能得了本宫青睐。” 在坐的夫人和贵女哪一个不是人精,自小接受的教育让他们很自觉地往后推了几步,她们素来信奉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但是他们看向陆氏母女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这两人真是蠢钝,大殿下是什么人,她的喜好哪里是他们可以去干涉的。偏生这陆氏总是喜欢自己讨没趣。 话落耳际韦明华眼中含着泪,“妾身.......妾身....只是……” 在桓儇目光的威压之下,陆氏母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顿足在原地。 “阿鸾,韦夫人和韦二娘子不过也是一片好意罢了,你又何苦为难她们呢?”略有些低沉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 话落耳际桓儇敛眸,顺着声音来源的地方看了过去,清风拂过檐下铃铛轻响。 扬眉眉骨斜作一道扇屏,桓儇朱唇微抿形成凛冽,“你来做什么?” “怎么?我来府上找韦主事商议事情,恰好遇见他府上办花会,这不就来了吗?”裴重熙眉目温和地看着桓儇,眼中透出笑意抬手免了要行礼的众贵女,“你瞧瞧这韦二娘子都哭成这副模样了。” 见到裴重熙的时候,诸位贵女面上都有些诧异,尤其是见到裴重熙眼中的温和时更是惊讶万分。 稍胆大一些的贵女悄悄抬眸看向裴重熙,裴重熙本就生得面容俊朗而且气度极好,往此一站怎不教人心向之。况且这些年听说他身边虽有妾室,但是正妻之位确是一直无人,如此更让人萌生出一点想法。 不过眼下这么一瞧,裴重熙好像对大殿下有几分意思。 “你来便来,与我有什么关系?”桓儇本就生得容貌艳丽,只是今日的她倒也没同往日那般妆容艳丽,一身碧色襦裙将往日凌厉冷然压下,平添了几分小女儿家的娇态,不过脂粉精致的面容与发间珠钗相映又显得毫无情味。 闻言裴重熙折下一支白色茶花,替桓儇别于发间,轻声道:“虽然牡丹艳丽好看,但是却过于张扬。而茶花雅致温顺不争,偶尔换着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 桓儇抬手拢了拢发间茶花,乌曜珠瞳睇向裴重熙,扬唇轻笑:“难为裴中书你府上美妾众多,竟然还能雨露均沾,真是叫本宫佩服。” 裴重熙来韦府之事她并不意外,反正就算他来了也不能做什么。她打定主意要扶持韦氏自然不会让旁人干涉,但是眼下瞧着裴重熙的意思,却是丝毫没有要干涉的迹象,可他为何要去找韦渊? 想到这里桓儇压下心间疑惑,面上渐浮现出笑意。 “小醋坛子。”裴重熙突然低头凑近桓儇低声唤了句。 闻言桓儇抬眸瞪了他一眼,“醋精。” “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扰大殿下您赏花的雅兴了。”裴重熙面露笑意打量了眼韦明华挽唇道:“你若是再惹恼了大殿下,我可救不了你。” 裴重熙知道桓儇有意扶持韦家的时候,并没有同桓儇提拔裴重锦那日气恼。提拔谁亦或者是扶持谁,那是她桓儇的事情,与他无关。 更何况韦家根已经烂透了就算扶持起来也成不了气候。 话虽如此,但是他还是打着找韦渊议事的名义,将桓儇对韦渊说的话套出来以后,又敲打了韦渊一番,并警告韦渊不得将此事透露出去。 离去的时候非得要来园子里瞧瞧,正巧看见了陆氏母女想要巴结桓儇不成,反被她训斥的一幕。 韦渊自然也听到了桓儇当众训斥陆氏母女的事情,看向陆氏母女的面上多了几分厌恶。陪着笑朝桓儇行过礼,又赶去送裴重熙。 裴重熙一走,凝滞的气氛才稍有缓和。众贵女们也开始活跃起来,气氛自然也是十分松快。 跟在桓儇身后聊起谁家胭脂水粉好用,哪家的珠钗首饰好看,更有稍胆大些的谈论起裴重熙的容貌,落在桓儇耳里的时候,她忍不住莞尔一笑,也时不时附和上几句。 而陆氏母女落后众人一大段的距离,垂首而行不敢搭腔。 一行人缓步步入水榭,留了韦昙华坐在左侧首与温氏的嫡女温卿妍一块。 这番殊宠实在是人场上贵女妒忌不已,更别说此前就对韦昙华厌恶的陆氏母女,此刻二人对韦昙华已经是恨之入骨。陆氏母女因着之前的事情不敢在桓儇面前露面,只得居于靠近大门的位置上。 众人坐定后便有侍女端着菜点鱼贯而入,按序放置。等徐姑姑持银针试过菜确认无毒以后堂间才由桓儇带头开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在场众人平日里就有交情,而且桓儇也没太拘着他们。原本的拘谨也开始逐渐消弭殆尽,家长里短和府宅趣闻同时响起。 桓儇莞尔听着,时不时与韦昙华温卿妍交谈几句。但的桓儇素来不喜这些,听久了也难免觉得乏味,借着更衣的名头领了徐姑姑步出水榭。 韦府园子里的景致还算尚可,看得出来当初设计景致的人是怎样的玲珑心思。也许是有些乏了,桓儇当下倚着围栏闭目小憩,徐姑姑则领人守在不远处。 桓儇才走一会。觉得堂间话题乏味的贵女们,便互邀着去园子里逛逛。 至于韦明华也跟着素日有交情的姐妹走在一块。瞧着被众人如同众星拱月般围着的韦昙华,她面上嫉恨尽显。 “阿箐,大娘子她不过是得了大殿下青睐而已。你此番与她置气何苦呢。”说话的是兵部侍郎容云山的女儿容杳然。 第三十三章口舌 “大殿下凭什么就只青睐与她!她有什么比我好的。”韦明华冷哼一声斥道:“这贱人平日里最爱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我看她根本就是沽名钓誉之辈。” 见韦明华越说越大声,容杳然赶紧捂住她的嘴道:“阿箐,你小声些。” 闻言温卿妍朝着韦明华的方向扫了眼,唇角勾起。 “昙华,你这花布置的可真是好看。” “那里,我不过都是按照古籍上说的法子来布置的。碰巧让大殿下看上眼了吧。” “也是,不像某些人啊明明没那个本事和能力还非要往大殿下跟前凑,真是不要脸。”说话的那个贵女挑衅似得看了眼,走在一侧的韦明华脸上尽显鄙夷不屑。 话落耳际韦昙华眸色一沉,刚想开口的时候。 韦明华已经她一步走了过来,对着说话的那个贵女扬手就是一巴掌,那贵女被这巴掌一扇地鬓发散乱,珠钗摔落在地。 见她一手捂着脸,一脸震惊地看着韦明华。 “贱人,你算什么东西,居然敢在背后骂本娘子?”韦明华面露怒意斥道:“王云思,你不过是小小一个户部度支的女儿也敢这么放肆。” 韦昙华闻言蹙眉,这户部度支虽不是什么要职,但是他却出身太原王氏,而且又是裴氏的家臣。韦明华这般行径无疑是在打王氏的脸,是在同裴氏对抗。 “小小的户部度支?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明华娘子你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工部主事罢了。”温卿妍面上温婉未减,施然行至王云思身边将她扶了起来柔声安慰了几句,转头看向韦明华眸中讥讽之色未减,语调平和,“你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笑死人。” 最平淡的语调,却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所指的方向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温大娘子,你这话说的。明华她也不过是一时情急之下才会口不择言。”韦昙华扬眸看着温卿妍面带笑意,“况且你我都是大魏臣子,又何须分什么高低贵贱。” 话落韦明华咬着唇不说话,眸中愤恨之色不减斥道:“温卿妍你算什么东西,我今天就算打了王云思又如何?王家他们敢做什么吗?还有你韦昙华收起你的假惺惺,如果不是你我会这样?你别以为得了大殿下青睐就能怎么样。” 温卿妍眸色一沉,唇边噙着冷笑。睇了眼身边侍女,侍女会意上前一步一把抓住韦明华手上使力迫使韦明华跪下。 韦明华在侍女手下不停挣扎,却无济于事。 缓步走到韦明华身前,温卿妍俯身挑起她的下巴道:“我算什么东西?我乃温氏的嫡小姐,而你韦家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已。挽墨,你来掌嘴,既然韦大娘子管教不好妹妹,那么我替她管教管教。” 此话一出,场上贵女无一不幸灾乐祸的。这温卿妍果然是个厉害的主,这话不仅狠狠打了韦氏的脸,甚至还损了韦昙华的颜面。 这回她们倒要看看韦昙华怎么收场。这韦氏以为得了大殿下青睐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不顾一切地胡言乱语,这帝京还轮不到她韦氏说话。 见此韦昙华一把抓住挽墨的手,又狠狠瞪了温卿妍一眸。 “温大娘子,你未免太过于喧宾夺主了吧?我韦家的人再如何也轮不到你温氏来管教。”韦昙华昂首拦在了韦明华面前。 “韦昙华,你以为大殿下喜欢你,就能过得很好嘛?我呸,大殿下现在再如何不过也就是一个女子罢了,左右都是要嫁人的。”韦明华当众遭了如此羞辱,早已经顾不得一切,怒骂道:“当着我们这么多人面与中书令眉来眼去的,她可别忘了自己当初可是克死了自己的夫婿。” 话落耳际韦昙华毫不客气地打了韦明华一巴掌,冷眸睇着她斥道:“韦明华,你如果想死。我现在就一刀杀了你,免得留你下来成为祸害。” 水榭内小憩的桓儇听着侍女禀报花园内发生的事物,面露讥诮。 “这些小丫头一个比一个有趣。”桓儇扫量四周一眼,“徐姑姑,你说她们都在想些什么?” “奴婢不知,不过想来她们一定是想借此机会打压一下昙华娘子。”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一笑,“这样啊,那我们等会再去吧。本宫也想看看韦昙华到底能做什么。” 这厢桓儇没有要去的意思,温卿妍和韦昙华也互相僵持着,彼此都没有要退让一步的意思。 “韦明华,你平日里也是这般毫无教养么?”温卿妍眸中含讥扫量眼跪坐在地上的韦明华,“这大殿下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有几个脑袋够你编排大殿下的?” “温娘子,何至于这般咄咄逼人。”韦昙华保持着拦在韦明华身前的姿势,目光冷锐地盯着面前的人。 柳眉一挑,温卿妍唇边呷着冷笑,“我素来敬仰大殿下,自然容不得有人对大殿下出言不逊。更何况大娘子你管教不好自家妹妹,我替你管教一二,也无伤大雅吧。” 旁下贵女听了,也无人敢上前去劝解。眼前这二人一个是大殿下的新宠韦家的大娘子,一个又是当朝太后温氏的侄女,虽然说韦家比不上温家势大,但是如今韦家背后有大殿下撑腰,她们再怎样也不敢去拂了桓儇的面子。 “温娘子想要管教人,大可以去自家府上管教。我这妹妹虽然不成器,但好歹也是名门贵女,岂容你肆意侮辱。”韦昙华示意身旁的侍女将韦明华扶到一侧,“温娘子,再说了今日府上还有为大殿下在呢。你这般行事可有把大殿下放在眼里?” 听得韦昙华搬出大殿下的名头来压着自己,温卿妍眼中掠过一丝不悦,却仍旧没有要开口放过韦明华的意思。 水榭中桓儇听闻侍女传来的消息,扬唇冷笑一声,“看来这件事情非得本宫出面咯。这些小丫头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话至桓儇当下协了徐姑姑和一众随行的宫女往韦府的花园而去。园内的纷争一直到桓儇来得时候都没有停下,甚至有愈来愈激烈的架势。 第三十四章训诫 “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这么热闹?”桓儇温和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闻言连忙转身向桓儇行礼。 桓儇含笑缓步而来抬手免了众人的礼,打量众人一眼。 眼角余光瞥见面上泛红犹带着泪痕的王云思,温声问道:“云思,你这是怎么了,你这脸……” 闻问王云思连忙停止了啜泣,语气柔和,“不过是姐妹间的一些小矛盾……有劳大殿下您费心。” “是嘛?”桓儇冷锐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昙华。你来说到底发生何事。” 话落耳际韦昙华上前一步,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倒真是有趣,徐姑姑,你差人去把各府的夫人都喊来吧。”桓儇语气淡淡,听不出一丝喜怒。 不过就算是如此,那些贵女也一个个安静地站在一旁。唯恐桓儇回出言询问自己。 把旨意传下后,桓儇寻了不远处的凉亭坐下,而一众贵女也就只能站在凉亭外不敢言语。各府的夫人一头雾水的来到花园里,瞧着站在亭外的女儿和亭内面容平和的桓儇一时竟猜不出发生何事,只好先行礼问安。 桓儇抬眸温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一掠过,众人被她瞧得心惊胆战,但是面上却只能努力保持平静。要知道传言中这位大殿下从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 “既然诸位都来了,本宫也就不耽搁了。徐姑姑,你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各位夫人。”桓儇端着茶盏,音容款呢。 闻言徐姑姑走到人群中,将园子里发生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话落在诸位夫人耳里,各自起了异样心思。虽然一早就知道这温卿妍仗着温家势力,在京中贵女聚会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是目中无人,但是未曾想到居然敢这般狂妄。 “大殿下,韦明华再三失礼于人前,而且有辱骂大殿下您,实在是猖狂。卿妍恳请大殿下对她严惩不贷”温卿妍上前一步跪在亭外道。 桓儇扬眉目光凝于温卿妍面上莞尔道:“那么卿妍,你想如何?” “当廷杖责,以儆效尤。” 言罢,满座赫然。当廷杖责?若真这样罚了以后,这韦明华算是在京城贵女圈里抬不起头了,更别说有一个好夫婿。连带这韦昙华也要受其连累,可如今按照大殿下对韦昙华的青睐,真的会同意如此惩罚韦明华嘛? “温娘子好生厉害,倒是替本宫都已经考虑好一切。”桓儇眉梢一抬,倾唇道:“本宫听说你刚刚甚至还想替韦家管教女儿?呵,如此喧宾夺主,你把置本宫于何地。” 最后几字似是刻意咬重,掺杂的怒意让诸位夫人都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 亭外的薛夫人听了这话一怔,想起小姑子以及老太爷对自己的叮嘱,立刻跪在了温卿妍身侧叩首。 “大殿下息怒,卿妍她并非此意。”薛氏语气里不免带了惊慌。 薛氏是温氏的姻亲,于礼制上薛夫人算是桓儇半个长辈。桓儇自然不会落她脸面,示意徐姑姑亲自扶了薛夫人起身让她坐下,桓儇目光转而落在温卿妍几人身上。 “本宫原本就是来韦府赏花的,倒不曾想还能遇见这么多有趣的事情。韦明华再三失礼,口无遮拦,又不敬于本宫是陆氏教养之,而韦昙华袒护妹妹亦在情理之中,也无过错。”桓儇唇边含笑,乌黑瞳仁犹如子夜:“至于责罚,本宫念在韦明华尚且年幼,因一时嫉恨说了不该说的就不当庭杖责她,改为去庙里清修三年,以静其心。” 清修三年说得好听而已,三年以后回来谁还记得韦明华。 见桓儇已经这么说,温卿妍自然不敢在要求桓儇严惩不贷,忽瞥见犹带泪痕的王云思沉声道:“大殿下英明。只是王娘子却是白受了委屈。” “口无遮拦是一错,但是背后议论也叫人厌恶。”桓儇虚睇眼王云思道:“本宫希望王娘子经此一事,能够明白妄议他人的后果” “多谢大殿下教诲。” 原本好好的赏花宴闹到这个样子,在场众人皆没了兴致纷纷向桓儇辞行。待众人都走后,韦渊这才匆匆赶来。花园里发生的事情他已经全数知晓,不由埋怨起陆氏来。 “老爷,您快求大殿下开恩吧,这明华还小怎么能受得了这般苦楚。” 要是她的宝贝女儿真去清修三年,等韦明华回来以后可怎么办啊?” 因陆氏之故他对韦明华的宠爱向来多于韦昙华,哪怕是如今虽然有些厌恶韦明华,但是往日感情还在,看向桓儇欲言又止。 “韦大人,本宫同你说过要你管好身边的人。”桓儇端起茶盏浅尝一口,语调平和,“徐姑姑我们回宫,韦昙华你随本宫回去。” 栖凤宫内,韦昙华身形挺得笔直地跪在地上。从韦府一回来之后,大殿下便让她跪在这,这一跪就已经跪了三个多时辰,桓儇也没有喊她起身的意思。直至晚膳时分,处理完政务的桓儇才从偏殿而来。 扫量眼跪在地上的韦昙华,桓儇神色温和,“昙华,你可知我为何罚你跪在此地?” “知道。是昙华行事太过于婉转。” “倒也不算是。本来这场花宴就是要以你为主角,你大可不必去顾忌谁,尽管放手施为。”桓儇目光陡然化作锐利,只听见她嗤笑一声,“但是你却畏手畏脚,险些就让温卿妍喧宾夺主,此乃大错。昙华,本宫需要的是一个得力干将。希望下次你不会让本宫失望。” “大殿下教训的是,昙华自会铭记于心。”韦昙华突然伏跪于地朗声道。 “起来吧,留下来与本宫一道用膳。白徵你让人去准备晚膳。”桓儇垂眸沉思一会扬唇道:“徐姑姑,你差人去温府和王府各送十匹软烟罗,说是本宫赏给两位娘子压惊的。” 恩威并施,桓儇向来都用得很好。 软烟罗送到温、王两家后没多久,裴重熙那边便得了两家的消息。 同时赐软烟罗给温、王两家的娘子,让人不禁联想起,赏花宴上温卿妍和王云思二人的所作所为,以及桓儇对韦昙华的回护。 第三十五章赏赐 桓儇这是打了两家一把掌,又给了他们一颗甜枣。让他们就算再委屈,也只能吞进肚子里。 “大殿下,昙华有负于您的厚爱。请您……”陪着桓儇用过晚膳后韦昙华起身走到桌前,折膝跪地,沉声道。 闻言桓儇搁下手中朱笔,指了指左手边的位置示意她坐下,“还没看到结局你就认输了么?” “昙华觉得自己担不得你如此厚爱。”韦昙华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一旁含笑的桓儇,“今日若非您来得及时,只怕温卿妍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 “其实本宫有意来晚几步。为的就是想看看,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本宫既然选了你,就不会舍弃你。那个温卿妍嚣张跋扈惯了,旁人或许要让她三分,但是你不用怕她。”桓儇端着茶盏吹散悠悠升起地雾气,声音柔和。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韦昙华目露疑惑看向桓儇。温卿妍背后的温家势力远在她韦家之上,平日里就算是父亲见到了温家的人,也要避让其三分,更何况是她呢。 朝桓儇拱手作揖,韦昙华语气柔和,“妾身不明白,还请大殿下赐教。” “你是本宫看重的人,温家再如何也不过是臣子而已。倘若今日温卿妍真的掌掴了你,那么她等同于再打本宫的脸。”看着韦昙华,桓儇敛眸,放缓了语气,“本宫若是不追究此事,等于是在告诉温家,本宫畏惧于他们;若是追究此事,又未免有些仗势欺人,所以两相权衡只能由你出面了结此事。” 听完这些话韦昙华,似乎能够理解桓儇的用意何在。大殿下这是在借此事一来给自己立威,二来让自己能够有绝对的话语权,不必在畏惧于温卿妍这样的人。 “昙华,你记住以后再遇见温卿妍这样的人,不必再太过于让着她。无论如何本宫都站在你身后,你大可放手施为。”话止桓儇挽唇一笑。 话落耳际韦昙华起身朝着桓儇折膝一拜,“妾身定当将您的教诲,谨记于心。”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本宫这里还有些奏折未看完。”桓儇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语气柔和地叮嘱道:“你要是觉得屋里缺了什么东西,尽管和徐姑姑说。宫里什么都有。” “大殿下,都已经这么晚了。您还要看奏折么?”韦昙华抬首往桓儇手边堆着的奏折看去。 “重担在身,本宫如何能闲下来?”说着桓儇捧起茶盏啜饮一口,“再说了本宫要是不看完,明日还不知道有多少奏折等着本宫呢。今日的事情今日毕,拖着对本宫没有任何好处。” 听得这话以后韦昙华颔首,拢袖作揖,跟着徐姑姑一块叠步退了出去。 走出殿门以后,韦昙华回头看了眼合上的殿门。透过窗上的菱花纹路,仿佛能看见桓儇伏在案头批阅奏折的模样,“徐姑姑,大殿下她每日都是如此么?” “是。自从大殿下她从皇陵回来之后,每日不是去政事堂,就是在宣政殿。要么就是留在栖凤宫内批阅奏折。”徐姑姑提着灯在前为韦昙华引路,忍不住叹息一声,“片刻也不让自己歇息。到底是陛下年纪还小,大殿下她放心不下。” 闻言韦昙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自她内心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来,倘若是桓儇为帝的话,想必她一定会是个励精图治的好帝王,也不知道日后史书上会如何评价这位大长公主。 思考的功夫,徐姑姑已经领着韦昙华,走到了桓儇此前就已经为她准备好的房间。 韦昙华的房间就在栖凤宫正殿的东侧,也是离栖凤宫距离最近的一座殿宇。 “昙华娘子,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奴婢还要回去伺候大殿下,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说着徐姑姑折膝朝韦昙华一拜,继而转身离去。 提灯回来的徐姑姑,看着桓儇仍旧在批阅奏折,忍不住叹了口气,“大殿下,夜深了您也该歇息了。” “看完这些本宫就去歇息。”桓儇伸手揉了揉额角,面上尽显疲惫,“徐姑姑,你若是乏了可以先去歇着,本宫这没什么事情。” “您当真是一刻也不愿意闲下来,您瞧瞧您比您刚刚回来的时候憔悴了多少。”徐姑姑上前一步伸手替她倒了盏热茶。 闻言桓儇换了个姿势,拿起手中的奏折笑道:“徐姑姑,本宫也不想啊。如今淇栩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他又处理不来。要是本宫不来的话,难不成要交给其他人处理?” “奴婢,只是觉得您一个人太辛苦了。” 原本徐姑姑是想提及裴重熙的,但是想到那日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对话。只得打压下这些不该有的心思。 哪怕在她看来这位看起来和大殿下水火不容的熙公子,其实内心是极其在意大殿下的,但是她实在不敢将这话当着桓儇的面说出来。 说话的功夫桓儇已经看完了手里最后一本奏折,殿内的更漏已经不知道响过多少声。 梳洗一番后,奔波一天的桓儇总算可以躺在床上休息。 “大殿下,这花您打算如何处理。”徐姑姑将手中那朵半开的白色茶花递了过来。 扫了眼徐姑姑手中的白茶花,桓儇似是想起今日在韦府的事情唇角微勾,“暂且把它留下来把,替本宫好好保管它。徐姑姑,明日你让人去上林苑挑盆开得好看的茶花送到裴重熙府里去,就说是本宫的一片心意。” 闻言徐姑姑颔首,叠步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逐一放下了殿内的纱幔。 到了第二日薛夫人携了温卿妍还带了不少礼物,亲自上韦府拜会韦昙华,说是来向其致歉的。 此举让长安城内的各家夫人都明白了一个道理,这韦昙华能得桓儇如此看重,想必自是有其过人之处。 果不其然在花会结束的第三日,韦家就有消息传出来。说是韦明华已经远赴华音寺清修,而陆氏被剥夺掌家权力,由韦昙华接管掌家之权。 第三十六章并州 在日夜兼程,马不停蹄赶了足足一个月的路后,奉命前往并州的崔皓与卢世昭总算赶在清明前进了河东道境内。如今河东道内的情形和他们之前预想的情况差不多,饿殍遍野,草木枯黄不说,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百姓,双目无神地坐在路边。 让出生望族的二人,不由心生怜意。这河东的事情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二人见此情景,顾不得太多。当即持了信件直奔并州刺史府而去,如今的并州刺史薛靖衡是温氏的门人,在来此地之前桓儇特意告知过他们,在河东任职的不少官员都是温氏的人,让他们务必小心行事。 刺史府的门房得知二人来意以后,即刻引了两人去耳房内休息奉上茶水,自己则去禀报薛靖衡。 薛靖衡那边早前就得了从长安传来的密信,知道这崔、卢二人是奉了桓儇的旨意,前来河东查理雪患一事。因着这二人身份特殊,薛靖衡自不敢怠慢匆忙赶去会见。 几人互相寒暄客套一番,方才落座。 “崔兄、卢兄你们二位远道而来,一路奔波想必是劳累不堪。”薛靖衡打量了二人一言笑眯眯地道:“不如本官今晚在府中设宴为两位接风洗尘?” 闻言卢世昭拧眉面露肃色,“薛刺史的好意,我们心领。只是这一路而来所见所闻的惨状,实在叫我二人心痛不已,食不下咽。” “可不是,这一路而来所见的场景,真是让我二人寝食难安。”崔皓面有笑意,然而他的目光中却透出一丝寒意,“而且大殿下她有明旨,要我们一月之内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所以薛刺史还请见谅。” 虽然一早就知道这两个人是个硬茬,但没想到竟是这般棘手,竟然会搬大殿下来压自己,好让自己无从下手。不过好在先前已经将那些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就算这二人再怎么查,也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是以薛靖衡当下就提出让人去调各县案卷入府供二人查阅之事。 “也好,那就有劳薛刺史了。我二人先去城里转转,那晚些时候我们再回府与薛刺史一块查阅案卷。”卢世昭当既就提出要和崔皓去城里调查情况。 听卢世昭这么一说薛靖衡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了几个下级官员陪同二人一道在城里转转。 并州城内情况显然要比周边各县稍微好上几分,零星的粥铺散落在各处,周围都派了军士把守,防止这些百姓趁机作乱。或许是畏惧于守卫的军士,所有的百姓都有序的排着队,拿着碗面露拘谨地站着。 “林长史,看来这并州城的情况还算不错?”卢世昭侧目看向身侧的一名官员询问道。 “这并州城到底还是龙兴之地,官仓内尚且有些余粮能够撑一段时日。”被点到名的林长史揣摩着卢世昭的意思,小心开口回答。 闻言卢世昭冷哼一声不说话,移步走向前面粥铺。目光看向锅内,虽然锅内的白粥散发着香气,可是在此排队的百姓个个都是一脸拘谨。见此卢世昭目光中流露出一丝疑虑来,按照道理不应该如此的。 一旁的崔皓在收到卢世昭的暗示之后,也往锅内看了看。二人的目光短暂想接,心下当即有了计较。有这林长史在一旁陪着他二人,他们决计查不出想要的东西,必须得想法子甩开他。 索性寻了借口拉着林长史要去其他地方看看,走到街口拐角处的时候两人故作惊呼,趁林长史回头之际,各自跑开一眨眼就不见人影。 林长史面目阴郁地瞧着两人消失的方向,转头低声吩咐一旁随行而来的下属,务必要将这两人尽快找到免得坏了计划。 崔、卢二人在城中绕了好一会,才在约定的地方碰头,而在他们所经过的僻静角落,果然看到他们意料之中的东西。 “和我料想的差不多,官府手中把持了不少粮食。而至于那些灾民,你瞧他们个个都是面色红润,目光有神,看上去哪里像是灾民。”卢世昭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恐怕是有人故意要他们假扮灾民,如今我们看到的这些才是真的灾民。” 听到他们谈话的百姓齐齐抬头看向二人,眼中有一丝期许但是想起此前遭到的毒打就不由收回目光。 见此情形崔皓轻叹一声,移步走向缩在墙角的一名老者,屈膝蹲下,“老人家,为何你们不去城中所设的粥铺领粥,反倒要在这啃这些草根树皮?” “领不得!领了反要遭毒打。”回答完这句话以后,老者就不再言语。 “领了有什么用,那粥和水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去啃谢草根树皮。”搭话的是一位年轻男子,他目光不屑地看着崔、卢二人嗤笑道,“要我说啊约莫咱们的皇帝是个昏君,老天才降下这般惩罚。” 话落耳际卢世昭忍不住反驳道:“这位小哥你这是什么话,我们陛下他一直都很关心黎民百姓的,而且朝廷应当是有下发过赈灾款的,为何你们还是?” “看你的模样也像是一个有见识的人。怎么连这点都不明白,就算朝廷拨再多赈灾款来这层层剥削下来,能到百姓手上的有多少?更别说地方官府手上还有扣押,这些人天天念叨着本朝有制倘若所设粥铺,需要掷筷于粥中,筷子浮起,人头落地。我看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那人扫量卢世昭一眼,眼中尽是不屑之意。 他这话说得在理即便朝廷拨款再多,可这么一层层的下来,能到百姓手上的有多少恐怕屈指可数。二人并非不懂其间道理,对视一眼后眼中流露出几丝无奈,有些情况并非单纯靠他二人可以解决的。 满心愤懑的卢世昭闻言忍不住继续开口询问起来,“那请问小哥自雪灾出现以后,并州州府难道就没有采取过什么措施?比如开官仓或者收购商户手上的粮食?” “刚开始的时候有过几天,不过后来就是官商勾结,粮食坐地起价哪里是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买得起的。”说着他眼中泛起泪光哽咽道:“听说有的地方已经出现易子而食的骇人事情,而且一些县里已经因为饿死人出现了疫病。” 听到疫病二字时两人面色一变。倘若仅是灾荒也就罢了,可只要疫病一旦蔓延开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十七章故友 “你可知是哪几县发了疫病?”崔皓出言询问道。 “我都是听说的,怎么知道真假。”年轻人不屑地瞥了眼两人当下闭目不语,半响后他又睁开眼,“你们俩若是不怕的话,大可以去城郊那边看看。那边可要比这里惨多了。” 两人也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结果,眼下这个情况能知道这些已经算很不错。向年轻人道过谢以后,两人起身离开,打算再去其他地方再看看能不能知道些其他消息。 不知道何故等他们再去其他地方的时候,那些见到他们的百姓都有意闪躲,好容易问到可以回答的问题人,得到的答案也是模棱两可,怎不教人起疑。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城西那边看看?”在城内逛了许久都没有所获的卢世昭询问道。 话落耳际,崔皓蹙眉沉思一会,“也好。我总觉得城郊那边或许有我们想要的真相。” 说着二人当即往城门口走去,然而因着二人突然失踪,薛靖衡已经下令让手下探子严密搜寻这二人,一旦找到这二人的踪迹离开通知府中。 是以二人还没走到城门口,就被薛靖衡派来的人十分客气地拦下来。说是刺史府那边备好宴席,就等着二人回去开宴。 闻言二人对视一眼,顺从地跟着那些人返回刺史府。 崔皓扫量四下望着蜷缩在茅棚里的百姓,压低了声音开口询问,“如今并州这番情形境况你打算如何。” “我们回去先传信大殿下禀报此地情况。”卢世昭目光冷锐,唇角勾起,“至于薛靖衡那边我们倒是可以去会会他们,看看他们准备玩什么把戏。” 虽然薛靖衡已经知道崔、卢二人甩开林大人的事情,但是两人身份特殊暂且动不得。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两个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任何意外,恐怕裴氏的人要借此做文章。 正当温氏一派的人在商量后续对策的时候,管家进来禀告说是崔、卢二人已经回来。 薛靖衡几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致远,附近各县受灾的情况你可有调查清楚?”薛靖衡语气有些焦急,“若是没有的话,你动作尽量快点,耽误不得。那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回禀刺史,卑职已经将案卷调得差不多。” 崔、卢二人踏进大厅内的时候,正巧听到几人讨论的话题,话落耳际二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后走了进去。 一见到二人进来,薛靖衡那些人的谈话也戛然而止。 “崔兄、卢兄你们俩可算回来了。不知道两位在城中可有收获?”薛靖衡亲迎二人入座,笑着给二人逐一介绍起来,“这位是太原府长史林致远,这位是司马颜睿慎。” 看着眼前一脸的薛靖衡,卢世昭和崔皓不得不压下心头怒火同声作揖道:“林长史,颜司马。” “怎不见并州府別驾?”崔皓环顾四周都未瞧见原本应该在场的別驾后忍不住开口询问。 “你说荀凌道啊,他正在别处巡查,两位相比也看到了城中暴民不少。”薛靖衡抬眸眼中浮现出一丝冷意来,“前不久还有人哄抢米铺,本官将这些人全部就地正法以后,没想到昨日还有闹事的。” 轻描淡写视人命如草芥的语气让崔、卢二人已然是怒意滔天。不过眼下还不是和薛靖衡翻脸的时候,这河东到底还是温氏的地盘。 “几位大人,时候不早了咱们先用过晚膳在讨论赈灾一事如何。”一旁的颜睿慎开口询问。 “也好。” 接风宴上所准备的菜肴,几乎让崔、卢二人的颇感意外,虽然宴上菜肴尤为简单,但是极为符合如今河东道的情况。 崔、卢二人对视一眼后,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薛靖衡此番行径他们挑不出任何毛病。 “难道这些菜不合二位大人的口味?”颜睿慎笑眯眯地看着二人道。 “没有,只是今日听城中百姓说有恶徒私下哄抬米价,一时瞧见刺史府中尽有如此良米,难免觉得好奇。”崔皓抬眸瞧了眼低头饮茶的薛靖衡,勾唇笑道:“不知薛刺史,你对城中这些事情可知情。” 话落耳际薛靖衡笑意凝于唇边,盯着崔皓,在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会薛靖衡还没说话,林致远就已经抢先一步道:“坊间传闻而已,莫非你们二位还能相信这些刁民说的话?” “非也,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既然大殿下信任我二人,又委派我二人来河东调查赈灾一事,总不可能毫无所获吧?况且我这话问的是薛刺史,你插什么话。” 卢世昭竟是不给林致远半分情面,直接开口斥签起来。 这林致远到底也是刺史府长史,当初因为颇有才干得了温家赏识。为官多年来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不留情面的训斥他,当下起了杀意。 无奈碍于崔、卢二人身份特殊,又在薛靖衡目光注视下只能暂且收了怒火,就此作罢。 “好了,二位又何必这么大火气呢?。二位有所不知在你们来的前几日,这并州城里因为施粥的时候有些灾民聚众闹事,我们不得已才派兵镇压,为此我们还折损了一名将士。薛靖衡语气微冷,嗤笑一声,“至于成长有人在哄抬米价的事情,本官估摸着就是那些刁民的诡计,意欲重伤我大魏,陷我大魏于水深火热中。” 这话说得倒是义正言辞,倘若外人在场自然要为薛靖衡拍手叫好。 闻言崔、卢二人鄙夷地扫了眼薛靖衡。早先前大殿下就跟他们两个人说过,薛靖衡此人既然能得到温氏的信任,让他掌管并州府,就表明薛靖衡并非泛泛之辈,与他对上的时候需要小心为上。 是以崔卢二人没有着急接薛靖衡的话。一时间屋内异常宁静。 “哈哈哈哈……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屋外传来,打破了维持的平静。 人未见先闻其声。众人齐齐扭头往外看去,只见一道褚色身影正在大步而来。 进了屋内后,朝着众人作揖见礼。 第三十八章账册 崔皓盯着面前这个褚色身影思考了一会,他想起来这个人是谁。这人便是并州府的別驾荀凌道,是和自己同科的进士。当年投了温氏的路子才能够跻身官场,没想到多年未见,他居然已经是并州府別驾。 一番寒暄过后,薛靖衡指着一旁的荀凌道说道:“崔兄,想必你们俩不用我给你们再介绍一遍吧?我听说你们是同一科的进士。” “荀兄。” “崔兄。想不到时隔这么多年,你我居然还能在这并州见上面。”荀凌道含笑看着神色冷淡的崔皓。 “谁说不是呢?” 闻言荀凌道不以为意地挑眉,看着众人笑了起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我看你们聊的挺不错的样子。” “赈灾一事,我们今日探访城中的时候,听到一些话有些疑问就来问问薛刺史。”卢世昭瞥了眼,一脸笑意的薛靖衡道:“刚才薛刺史那番话实在精彩至极,吾等自愧不如。” “赈灾一事?那敢情巧了,我这边刚好有已经整理好了朝廷拨款的记录账册。几位大人可以过目。”话止荀凌道面露无奈,长叹一声,“只是如今河东雪灾越发严重起来,朝廷若是再不拨款怕是要激起民愤。” 先帝在位时留下的祸患遗至新帝头上,如今新帝才继位没多久,朝局尚且不稳而河东又毗邻突厥。 雪患一事若是得不到妥善解决,一旦激起民变突厥趁虚而入,内忧外患之下。新帝少不得要写罪己诏,甚至于皇权都会因此再次更替。 早再来晋阳之前,桓儇便告诉过崔、卢二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查出河东雪患背后的一应真相。 所以哪怕知道这些人可能早就对账册动了手脚,但是他们仍旧要去看,不能放过一点机会。 这会子既然荀凌道开了口,薛靖衡自然只能同意几人一道去查阅账册。 存放处案卷的地方荀凌道早就已经派人侯着,行过礼后方才领着几人进去。 入目全是堆积如山的账册,不过荀凌道也是个有心的,将历年来的账册按时间逐一摆放。而朝廷拨赈灾款的账册放在了最醒目的地方。 “二位兄台,这些都是去年雪灾起朝廷所拨款的记录,还请二位过目。”荀凌道指着最前面的几步账册道。 顺着荀凌道手指的方向,崔皓随意拿起一本翻阅起来,账册内款项去向记录的一清二楚。实在是让人挑不出一点问题,又拿起往年的账册翻阅的时候,崔皓笑意突凝抬眸看向卢世昭,微微点了点头。 百密终有一疏。 察觉到崔皓异状的薛靖衡,目光微冷,“崔兄,你这是怎么了?” “无事,薛刺史你果真谁御下有方。这河东历年来的账册都记录得一清二楚。”崔皓放下账册,微笑着走向薛靖衡,“薛刺史,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让在下调这些账册走。” “这……” 闻言薛靖衡有些犹疑。即便他已经按照吩咐将所有账册处理得干干净净,可是百密终有一疏,刚才崔皓的异态指不定是发现什么。 如此情况下他决计不敢让崔皓带走账册,余光瞥见荀凌道站在一旁,心下有了注意。 “如此一来二去的多麻烦,不如让荀凌道陪你们两个一起在此查阅账册,晚了还可以歇在府上。”薛靖衡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也好,薛刺史有心。薛刺史手上若是有公务的话大可先去处理,我们这没事。” 闻言薛靖衡颔首,叮嘱荀凌道一番后才带着其他几人离去。余下的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转开目光。 “崔兄,你我自从那日长安一别以后已有多年未见。”荀凌道扫了眼一旁的崔皓,放缓了语气,“不知崔兄你近来可好。” 闻问崔皓轻哂一声,似是意有所指,“还算可以,想必荀兄你在温氏手下也过得十分不错。你这些账目整理得非常好。” “崔兄,你牙尖嘴利实在让人佩服,也难怪大长公主指派你来此。”荀凌道虚睇眼崔皓,勾唇反讥,“只是这河东一道的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很多事情并非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话落耳际卢世昭长身而起,看着荀凌道目光森冷无比,“吾等奉大殿下之命前来河东,早就知道自己结果如何,何须同外人道也。荀别驾,你管好自己就行了,可别到时候成了替死鬼。” 荀凌道自然不会去接卢世昭的话,冷哼一声。 闻言荀凌道随手拿起一半今年份的账册翻阅起来,“崔兄,以你的聪慧已经看出了那些账册里存在的问题吧?” 崔皓颔首同意了荀凌道的话。 荀凌道瞥了眼卢世昭冷哼一声,“这些账册早就已经被做了手脚。” “今年的账册是新做的与往年的账册相比无论是墨迹,还是纸张材质均有不同。”崔皓拿起一本前年的账册,感叹一声,“官府账册所用的纸张和笔墨都是有记录的,薛靖衡再怎么胆大也不敢如此,一旦要查势必要露馅,但是他可以伪造纸张笔墨,再用特殊手段处理一下和官府所发的并无太大区别。” 话止卢世昭眼中露出一丝惊讶,“所以这本账册是……假的?薛靖衡怎么敢这样做!” “上头有温氏保着,他怎么不敢。虽然薛靖衡胆大包天伪造了账册,但是我就不信他能把账册全毁了。”崔皓抬首看着卢世昭,在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桓儇那日的话犹在耳畔。虽然知道此去河东凶多吉少,稍有不慎他二人随时都有可能命陨河东,但是河东的事情必须有人去查,而且要查的清清楚楚。 “看两位的样子,是准备要彻查到底?”荀凌道神色冷然地望了两人一眼,嘴角含讥,“愿你二人真的能有所收获。” 话落耳际卢世昭朝着长安的方向拱手,“他们利欲熏心,可是百姓何辜?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吾等自当为陛下分忧解难。” 第三十九章村子 荀凌道冷笑一声,没有再说话。不过他却仍旧留下来陪二人一起翻阅账册。 “荀凌道,你不是温氏的人么?为何要告诉我们账册有问题。”翻看了几本账册之后,崔皓目露疑惑地抬头看向荀凌道。 闻问荀凌道眼露讥意,“你放心,我不过是忠人之托罢了。再说了纵然你二人知道账册有问题,又如何?难不成你们还能靠这些东西指证薛靖衡么?” 听得这话崔皓没再开口,他清楚仅仅靠这些东西并不能扳倒薛靖衡。不过这些东西却是撕开其上遮挡物的利刃。 这会子两人在翻阅账册,哪里能想到一场灾祸正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三人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吵醒的,崔皓睡眼惺忪地看着来人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 “崔寺丞,薛刺史让卑职赶快带您几位去前厅议事。”来人躬下身道。 闻声出来的卢世昭、荀凌道彼此对视一眼后,三人当即随着来人一块去往刺史府的前厅。 此时刺史府的前厅除了昨日见过的长史、司马以外还站了好几个陌生面孔。根据他们所穿官服,崔皓大抵猜到了这几个陌生面孔分别是谁。能让刺史府佐治三官以及六曹同时到场的,只怕不会是什么小事。 一见他们进来,薛靖衡当即快步迎了上来面有肃色,“崔兄、卢兄,你们俩可算来了。据我们得到的消息称并州城郊的村庄已有疫病出现,本官已经命人赶往此地处理情况。” 听到这里卢世昭突然想起,昨日他在街上听见那个青年说的话。那青年的话刚刚开始的时候他总觉得半真半假,没想到今天薛靖衡居然告诉他并州城郊真的有瘟疫出现。他和崔皓奉大殿下懿旨,来此查理雪患一事,虽然一早就知道此行未必顺利,但是瘟疫一事确实在他二人意料之外。 “那薛刺史打算如何?”崔皓扬眸看着薛靖衡询问道。 “此事乃本官疏忽所致,倘若真有瘟疫。本官当亲自前往与民共难。”薛靖衡扫量四周一眼朗声道:“本官已经吩咐府中大小官员,各司其职。城中大夫也在加紧研制防治时疫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闻言崔皓思虑一番方才开口,“既然城中有薛刺史,那么在下自然是不担心的。不如崔某和卢御史代薛刺史,前往发生时疫的地方查看情况如何?” 似是没有想到崔皓居然会所出这样的话来,薛靖衡眼中掠过一丝疑惑,故作一番犹豫模样,最终还是同意了崔皓的请求。特意点了一支十人小队,护送他二人前往出现时疫的村庄。 “崔兄,你当真要去有时疫的村庄?”卢世昭策马凑近了一脸肃色的崔皓,压低了声音询问。 “薛靖衡此人心思深沉。你我若是不去,只怕不能掌握更多的证据。”话至此处,崔皓的声音忽然一顿好半响才接着道:“荀凌道此人立场不明,他未必是真心实意的帮我们。想要查到证据,少不得要你我深入虎穴。” 话落耳际荀凌道点了点头,“你且宽心,我会将此事传信给大殿下。只是如今大殿下刚刚回来,朝中尚无半点势力。我担心......” “若非如此,这等差事如何轮到的你我?卢兄,今次一战无论结果如何,你我都必须要返回长安向大殿下复命。” “这是自然。我们要是回不去,家族可怎么办?”卢世昭一扬马鞭往前赶去。 一行人抵达薛靖衡所说发生时疫的村庄,已经是晌午时分。整个村庄都被军士包围的严严实实,困在里面的村民基本上都是一脸愁容,面黄肌瘦的蜷缩在草棚里面。 “你们是什么人,薛刺史已经说过了任何人不得擅入此地。”守在门口校尉打扮的人将一行人拦了下来,“还不赶快回去,想挨鞭子不是?” 闻言崔皓利落得翻身下马,将身上的名帖递了出去,“这位军爷,我二人是受了薛刺史的嘱托特意来此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一看到崔皓递来的名帖,那校尉一愣连忙跪地叩首问安。生怕眼前这两个来自京城的贵人,一怒之下将自己斩首示众。 “无妨,不知者无罪,你起来吧。”卢世昭昂首示意跪在地上的校尉起来,“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是何人麾下又是何时来此驻扎的。” “末将名唤聂平仲,乃横野军折冲将军窦文扬麾下校尉。奉军令半月前来此地驻扎。” 话落耳机崔皓和卢士昭互看一眼,眼中闪过疑虑。聂平仲居然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来此地驻扎,难不成半月前薛靖衡就知道此地有时疫出现,却也不秘报朝廷。这薛靖衡到底想干什么。 扫量面前的聂平仲一言,卢世昭探首往村子里看去,“聂校尉辛苦了。不知我们二人,能否进村里去看看,想来聂校尉在此驻扎这么久,已经将时疫控制住了吧?” “倒也不是末将不放二位进去,虽然末将已经奉令将染疫病的尸身放置在后山掩埋好了就等着焚毁,但是保不齐村内还有其他异况。” 这聂平仲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二人进去,除非有薛靖衡连同窦文扬的命令。 “聂校尉,尽忠职守固然是好事。其实我二人倒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大殿下昨夜来了急信,要我二人务必严查时疫源头从何而起。”崔皓上前一步,沉声道:“还望聂校尉能够通融通融,我二人也是奉旨行事。” 闻言聂平仲面上犹豫未减,反倒是更加凝重起来。大殿下是何许人也,他并非不知道,但是一早窦将军就下了死命令,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此村,违令者斩。 蹙眉思索一番后聂平仲朝二人一拱手,“你们上面有大殿下,而末将上头亦有军令压着。更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所以请恕末将实难从命。” 听得这话后卢世昭作势想要闯进去,结果被崔皓横臂拦了下来。 “算了,是我二人不对。聂校尉辛苦,那我们便先回去了。”崔皓手里牢牢地抓着卢世昭的袖子,暗示他不要轻举妄动,“来日有机会,崔某必定好好和聂校尉把酒言欢。” 第四十章村内 寻了个还想在附近转转的借口,崔皓将护送他们的那几个人打发回去了。确定四下已经无人以后,崔皓方才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想到刚才的事情,卢世昭面带疑惑地询问起来,“景珩,你刚刚拉着我干什么?要是我们刚刚闯进去的话,指不定就能找到证据。” “聂平仲举止诡异,我想村子里面肯定有猫腻。可是你我要是就那样直接进去,只怕什么东西也查不出来。”崔皓扭头往隐约透着零星灯火的长守村看了看,目露疑虑。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 “我刚刚观察过在长守村的附近有一片枯木林,只要我们绕过那片林子应该可以到达长守村的另一边。”崔皓指了指身旁,“你我现在这里暂且等一会,时候差不多了我们也就能进去了。” 听得这话卢世昭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他清楚崔皓远比自己要聪慧许多,否则大殿下也不会同时派他们两个一块来河东。 崔、卢二人窝在林中足足两个时辰,等到月高挂于夜幕中。二人才小心翼翼地往那片枯萎的桉林出发,林子里静悄悄的,可以听见脚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的嘎吱声,混杂着栖息在树上的夜枭哀啼声一块传入耳中。 月寂无声,二人约莫在林中行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才看到了眼前亮着零星灯火的村庄。 村庄内已经毫无人气,入目只见随意搭成的草棚。扫量四周一眼后,崔皓示意卢世昭跟他一块进去,趁着巡逻的军士走过以后,二人越过围栏跳了进去。 “这黑灯瞎火的能看见什么?”卢世昭皱眉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闻问崔皓往村口的方向看了看,“不急。我们暂且现在这里面待一会,等到明天早上再查看也不迟。” “也好。” 为了防止身份败露,二人都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草棚钻了进去,安心等着白天来临。 二人再一声鸡鸣声中惊醒。崔皓打量四周一眼后,发现这些在草棚里的人几乎都是面黄肌瘦地躺在一角,眼下坐在他们身边的是一老者和一稚童。 “爷爷,您醒一醒。”稚童伸手推了推一旁的老者,眼中满是泪水。 那老者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口唇更是毫无血色。见此崔皓伸手在老者鼻下一探,接着对卢世昭摇了摇头。 草棚内的喧哗声将巡逻的军士引了过来,来人扫了眼崔、卢二人,目光转落在老者身上,道了句晦气。转头吩咐他手下的军士将老者尸首抬走。 “你们干什么?不要带走我爷爷……” 奉命上前抬走老者尸首的军士,一见眼前这个稚龄男童拦着自己,一脚把男童踹开,恶狠狠地道:“你爷爷已经死了,你好生待在这里。不让老子一刀砍了你。” 尚在稚龄的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叫做死亡。见有人要带走自己亲人,不顾身体上的疼痛扑了过去狠狠咬在那人手背上。 那人吃疼之余,拿起刀就往男童身上砍去。 见此崔皓起身握住了那人手腕,抬眸冰冷地看着眼前那嚣张的军士。 “你是什么人?还不赶紧让开,小心老子将你一并砍了。”那军士想将刀从崔皓手中抽出,可是半响都毫无动静,“老子可是奉命行事。” “这位军爷去忙你的吧,你何苦跟一个小孩子置气。”崔皓不动声色含笑看向面前的人,手上力道未曾减少半分。 话止崔皓利落地放开手,扶起地上满眼泪水的男童,轻声宽慰道。 瞧见这幕,那军士冷哼一声和旁人一起将地上的尸首抬了出去。男童想要去追赶却被崔皓牢牢地抓住,动弹不得。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我爷爷。他们这些人都是坏人,张婶婶明明还没死,他们就要把人投进火中烧死。”男童眼中带泪,低声啜泣起来,“我们每天都吃不饱,好多人饿得昏死过去后,他们就把人带走,直接投进火中烧死。” 此话落在耳际,崔、卢二人皆是一脸诧异。似乎是没有想到,薛靖衡口中所说的时疫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深的秘密。素来脾气刚烈的卢世昭,按捺不住性子腾地一下长起身来,打算往外走去。 “卢兄,你冷静些。如今这个情况你我生气有何用?我们先去后山看看。”崔皓向男童问过路以后,“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才好写信回长安。” 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过于鲁莽,卢世昭当即点点头。二人从连片的草棚中了过去,目之所及皆是面黄肌瘦,在他们不远处的锅里虽然散发着热气,但是崔皓借着路过的功夫,眼角余光往里面一瞥,却发现锅里的哪里是粥,根本就是一锅漂着零星米粒的热水罢了。 见此卢世昭握紧了拳头,胸腑之间仿佛堵着一口浊气一般,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等二人从草棚中出来的时候,卢世昭抬头望天眼中隐有泪意,“若非此行,我根本想不到还会有这般事情。崔兄,此次若不能扳倒薛靖衡,我誓不回京。” 闻言崔皓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安静。顺着崔皓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不远处的有一巨坑,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坑内冒着滚滚浓烟,而在坑边站了不少脸上蒙着白巾的军士,动作迅速地把抬来的尸体丢进了坑中。 “看来那个小孩说得有几分可信。”崔皓看着远处黑烟沉声道。 扫量四周一眼后,卢世昭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这里面可能有诈?” “倒也不是。只是我觉得并州确实有时疫,只不过比时疫更加可怕的是薛靖衡的算计。倘若真的查下来,并州因雪患饿死百姓数量压不住的话,他大可以用时疫的名头遮掩过去。”崔皓深吸一口气叹道:“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与他们而言,死十万人,死百万又如何,不过只是个数字罢了。可是揭开遮挡之后的真相,你我都不挡不住。” 话落耳际卢世昭又往冒着黑烟的巨坑看了眼,他无法想象有多少人像那个男童所说仅仅只是饿晕过去,就被以着染病而死的名义投入火中,活生生地烧死。 哪怕就算是事情传到京城,薛靖衡大可以用为了保证并州安全,不给突厥可乘之机的名义将此事搪塞过去。 而那无辜冤死的百姓不仅要受烈焰焚身之苦,甚至于满腔冤屈也不达天听。若是他们真的想要把事情查清楚,少不得要对上薛家以及其背后的温家。 想到这里卢世昭忽然明白过来,为何那人大殿下会同他们说牵一发而动全身。 河东之行本就离死只有一步之遥。若要查此事,上至温家下至河东大小官员少不得都要遭受牵连,在如今新帝登基,时局未稳的情况下,只会把水越搅越浑。 “卢兄,我们先回去将这件事情传信于大殿下。薛靖衡那边我会盯着的。” 崔皓拍了拍卢世昭示意他自己一块先行回去,一来打消薛靖衡的疑惑二来将此事回禀桓儇,请她定夺此事。 第四十一章下旨 崔、卢二人一回到并州城,先和派人四处寻找他们的薛靖衡打了个照面后。返回驿馆将这几日自己在并州的所见所闻,传信于桓儇。 崔皓在信上所述句句触目惊心,令人发指。接到崔皓来信已经是三日后,令桓儇没想到的是,河东灾情远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不少,而且崔皓信上所述的内容更令桓儇无比震怒,这薛靖衡似乎伪造了账册意图以此来掩盖真相,而并州城中附近有百姓传言说河东出现时疫。 宣政殿内户部尚书薛文静、户部侍郎李彦安以及户部度支王琮一齐伏跪于地,而温行俭与裴重熙则分坐两边。 裴重熙唇边含笑望着跪在地上的户部一众要员,眼中掠过一丝冷意。 至于温行俭瞧着桓儇温和的面容,微眯着眸。桓儇越是这样温和反倒让他觉得不安,虽然薛靖衡早先就传来消息,说已按照他的吩咐将一切处理妥当,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但是他还是不放心,毕竟这边还有一个裴重熙盯着,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使绊子。 河东一事如今倒真是如鲠在喉,让他寝食难安,夜不能寐的。侧目瞧了眼裴重熙见对方一手端茶一手持着杯盖,杯盖轻轻摩挲着杯缘,而对方的目光此刻已经全然落在桓儇面上。 “温大人这般盯着本王做什么?本王知道本王生得俊朗无比,不过可惜温家的女儿,本王还看不上。”裴重熙放下茶盏勾唇讥笑道。 “你!您这般牙尖嘴利确实是好本事,虽然令兄如今已经入了六部,但可惜还是毫无建树。”温行俭上下扫量裴重熙,冷哼一声:“呵,可别到时候成了别人的踏脚石” 听见这话的时候桓儇敛眸目光落在温行俭身上,不留情面的冷斥道“怎么?今日本宫召你们几个来议事,就是为了看你们演戏的?河东如今现状,温仆射难道就不想说些什么?” “河东之事,臣也是万分关心。”温行俭敛容沉声道。 “呵,崔皓与卢世昭二人已经到了并州。昨日他们二人就开始着手调查河东的情况,温大人你猜怎么着?”桓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温行俭莞尔一笑,“说来也有意思,整个河东道就只有并州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百姓生活过得也还算不错。看来这薛靖衡将并州治理的不错,温仆射也是慧眼识珠。” 话落桓儇目光凝于温行俭背上,目光幽深似笑非笑。 闻言温行俭当即垂下首去,“大殿下过奖。” “大殿下关心的是河东百姓,不知道温仆射你关心的是什么?”裴重熙意味深长地看着温行俭,似是意有所指。 跪在地上的户部三名要员,此刻听着眼前这几位大人物唇枪舌剑的讨论,真是恨不得能把耳朵塞起来,以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事宜。当然他们更加盼着最好赶快结束,他们好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行了,王琮你把河东雪灾开始到薛靖衡上报朝廷以来,朝廷所拨的赈灾款数都全部念出来听听。”桓儇挑眉看向王琮,语气微冷,“一个字都不许落下。” 话落王琮暗暗叫苦,抬首瞅了眼桓儇,见对方神色冷然。咬牙朗声将朝廷下拨的赈灾款数逐一念了出来。 听到王琮所念出来的数字,桓儇面色微沉扬眸与裴重熙四目相对,二人的唇角不约而同的勾起一丝笑意。 桓儇清楚无论是她还是温行俭亦或是裴重熙,其实都去查阅过户部的账簿,先帝驾崩的几月前河东就上报过雪灾一事。 据她所查先帝分批拨了至少三批赈灾款下去,而这一切都如同杯水车薪,河东雪灾直至新帝登基仍旧存在。若说其间没有隐情桓儇不信,只不过河东那边的账目确实和户部所登记的账目大相径庭。 “河东这般情景说到底还是臣管辖不力,请大殿下责罚。” 温行俭这番态度未免让桓儇始料未及,错愕地看了温行俭半响唇角微勾:“哦,温仆射何出此言?” 在桓儇目光注视下,温行俭敛衣跪了下去,“是臣管辖不力,才导致薛靖衡未能及时处理雪患,以至于造成如今的局面。臣愿意罚奉一年。” 桓儇笑意凝于唇角,目光落在温行俭面上似是在琢磨着温行俭这话的可信度。温行俭打的什么主意,她自然是明白。 这温行俭是想用薛靖衡玩忽职守,才导致如今的局面来堵住整个漏洞,如此看来少不得要牺牲薛靖衡来保全温氏。 只不过单单罚温行俭一年的俸禄,恐怕也不能填补河东这个窟窿。 裴重熙闻言大笑一声,目光含讥:“温仆射昨个儿怕是没睡好吧。罚你一人的俸禄就想填补这些日子朝廷所拨的款数?想必温仆射你刚刚也听见了,朝廷所的拨款项足足有百万余两。怎么着温仆射这是打算拿整个温家都填进去么?也不知道温老太傅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殿内一瞬间鸦雀无声。户部的三名官员悄悄退到一侧垂着首,生怕一不小心触了几人霉头。 “王爷您这话说的。论到家底丰厚谁能比得上您府上的奢华呢?”温行俭勾唇微笑:“试问这京城有谁不知道裴府的奢华。” “本王当然可以慷慨解囊,只不过光本王参与不行。”说着裴重熙抬头看向面沉如水的桓儇,“本王希望大殿下也能参与进来,以做天下臣民的表率。” 见自己被裴重熙拉下水,桓儇狠狠瞪了眼裴重熙,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裴重熙的请求。 当即草拟圣旨着人送入中书省复批。代替幼帝草拟圣旨,本当不是桓儇所能为之的事情。 因着此乃先帝所封镇国大长公主的特权,所以除去平常政务要同温行俭、裴重熙以及其他几位辅政大臣,共同商议以外。桓儇比他们多了一项草拟圣旨的权力。 事务商讨的差不多,算着时候也差不多是桓淇栩完成她所教内容的时候。示意户部几人先行回去。 又与裴、温二人互相客套敲打一番,委婉的询问一下温太傅的病情,表达了自己的关心以后才送两人离去。 在徐姑姑的陪同下,桓儇漫步在宫道上,从树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反倒让桓儇心浮气躁起来。 河东雪患一日未解决她便一日放不下心,尤其是看到崔皓在信上说述她就更觉得气恼无比。 吩咐徐姑姑等人暂且不必跟着自己,折身往太液池的方向而去。 第四十二章秘会 先帝在世的时候除了娶了温氏的女儿为后以外,在后面又选了几名官家女子入宫入妃。 因着那几位妃子都无所出,在先帝驾崩后,除了几个自请去慈恩寺的外,大多数都留在宫里深居简出。是以太液池这处倒还是挺安静的,除了几名洒扫的内侍也见不到其他人。 非常适合现在心情不好的桓儇。 刚想提步踏上白玉曲桥的时候,桓儇目光微沉转头看着池畔杨柳冷笑道:“这番藏着干什么,以为我瞧不见你?” 话落耳际裴重熙拂开垂落的柳条,从树后走出缓步走向桓儇嘴角隐含笑意。 望着裴重熙俊郎的面容桓儇不知怎么想起了一首诗来,“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出自宋白石郎曲,郭茂青) 见桓儇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裴重熙不由莞尔。眼角余光瞥见桓儇发髻上,摇摇欲坠的步摇抬手欲替她扶正的时候,桓儇猛然惊醒向后退开几步避开了裴重熙的动作。 瞧见这一幕,裴重熙摇头暗叹一声收回手。 “你怎么还没出宫?”桓儇收了异样情绪,敛眸询问道。 裴重熙眉目温和微笑看着桓儇,“刚才温行俭在那里,有些话我不方便和阿妩你说。” 二人挨得距离极近,旁人瞧上去只觉得二人情谊深厚。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便是。”桓儇转头看向太液池,眼中掠过不悦,“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阿妩,河东不可操之过急。”上前几步靠近桓儇,裴重熙附在她耳畔柔声道。 “裴重熙,你应当知道我对并州城势在必得。”桓儇挑眉冷笑一声,语气中隐含了几分怒意,“想必你的人已经告诉你河东的近况如何。现如今河东的百姓苦不堪言。这温氏连同薛靖衡倒真是有本事,着实让我刮目相看。” 连着拨了三批银子下去国库接近空了一半,可是河东雪患不仅没解决,反而越来越严重。若非事态已经严重到已经不是温氏能掌控的,薛靖衡已经无法控制,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只能不停地上报朝廷。 闻言裴重熙随意地往白玉栏杆上一靠,“其实薛靖衡也并非没做什么事情,不过可惜给的都是陈粮烂谷能有什么用。呵,他也还算聪明知道来的两个人都不是善茬,特意好好布置了一番。” “薛靖衡他不过温氏手中一枚棋子,若此次河东一旦有变温氏必将弃车保帅。”桓儇搭在栏杆上的五指不由自主握紧神色凌厉,“薛靖衡死不足惜。只是如果一旦河东民变,那些个藩王如何能够就此安分?” “阿妩,成帝与先帝在世的时候,都是不由余力打压河东世族。裴、温、柳、薛、王皆遭重创。”裴重熙与桓儇一道比肩而立,目光如炬,“你可知我掌权以后为何要将裴氏重心转移到京中?” “晋阳乃我桓氏龙兴之地可惜却被世家掌控河东,以成帝多疑的性子自然不能容忍。即便按照裴氏当时情况已经是如同垂危老朽,但是成帝仍旧不肯对他们放下戒心。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将全部力量都展现到他面前向他表示忠心。”桓儇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启唇哂笑一声,“如同郑氏一般成为成帝手中利刃。可惜成帝怎么都想不到,裴氏居然会是一把双刃剑。” 裴重熙在成帝景和六年的科举上一举夺魁,太极殿上得见成帝。用一篇策论赢得成帝赏识,破格提拔刚刚才过弱冠之年的裴重熙入六部。当时可叫朝中不少人因此眼红嫉恨于他,那个时候的裴氏自然也是风光无限,同样也是在那个时候裴氏在裴重熙的设计下,一步步为他所掌控,最后连同郑氏一起成为了成帝手中的利刃。 彼时桓儇尚在洛阳,仍旧是洛阳世家眼里的落魄公主,是皇帝放在洛阳的弃子,不足为惧。而裴重熙则是成帝身边的心腹大臣,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可是成帝最后怎么也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自己信任的人,居然在最后会伙同其他人设局逼宫夺位。 轻笑一声后裴重熙忽然伸手从一旁拥住了桓儇,“阿妩,你果然一向都很聪明。只是如今的温氏算得上如日中天,河东一道全部落入温氏手中。此刻若是你我贸然行动,河东必定大乱。”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微滞在从眼前飞过的雀鸟身上。自从裴氏撤出河东以后,温氏便趁机逐渐掌控了河东,更是在先帝登基以后一步登天,凭借着从龙之功将河东紧握于自己手中。 温氏在河东苦心经营数年,如今河东大半官员都属于温党。牵一发而动全身此话形容河东确实不假。只是倘若如此放任河东这般发展下去,就如同任由剧毒在体内蔓延,恐怕到想拔除他的时候,已经是为时已晚。 “裴重熙,本宫记得上巳的时候你就说过这样的话,今日本宫有句话要告诉你。”桓儇一把裴重熙,侧首冷睇着他语气冷然,“本宫从未打算现在就在温氏身上大动干戈,不过剥了温氏一层皮还是可以的。” 听到桓儇突然改称本宫,裴重熙挑眉一笑。果然每次生气的时候阿妩总是会自称本宫。 敛了笑意裴重熙沉声道:“你在河东查到了什么?” “崔皓昨夜传来消息,他说河东境内不少地方已经说尸横遍野,惨不忍睹,而并州城倒是还有不少余粮。”话至此处桓儇蹙眉冷哼一声,“只不过大多数都在富商手里屯着,如今并州城官商勾结,以致民不聊生。此外他还说河东已出现时疫,但是时疫背后另有隐情。” 听到时疫二字,饶是裴重熙也不由蹙眉,河东竟然已是这般情形?崔皓之前说的他基本都知道,只是他没想到竟然还出现了时疫。这时疫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毕竟突厥对并州已经是虎视眈眈许久。 “想不到这薛靖衡对这样大的事情,居然也敢知情不报。” “他敢嘛?此事一旦上报朝廷,必然会被彻查到底。如今的河东时疫必然越发严重,眼见瞒不下去,这才寻了个理由上报朝廷。”桓儇收回目光冷哼一声。 裴重熙偏首往外看去,忽然瞧见温初月正在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步而来,唇角微勾附在桓儇耳畔,“阿妩,温太后来了。” 第四十三章设局 不远处的温初月瞧见裴重熙与桓儇二人比肩而立,不免疑惑。等她踏上石桥的时候,桓儇蓦地转身目光冷锐地看着裴重熙。 “昭鸾和摄政王,你们两个瞧上去倒真像一对璧人。”温初月含笑看着面前的两人,语气柔和,“刚才孤远远瞧着,就觉得你们两个极为般配。” 闻言桓儇挑眉扫了温初月一眸,语气有些不善,“太后娘娘,本宫刚刚恰在与摄政王商讨政事而已。” “昭鸾,你瞧你总是这般严肃,说起来虽然你正值韶龄,但是总归也过了双十。女子吗总归是要嫁人的,孤这个做嫂子的希望你能有一个好归宿。正好孤的外祖家有一个表兄生的那叫一表人才,孤想把她引荐给你。”温初月笑眯眯地看着桓儇。 “既然太后娘娘与大殿下还有要事商讨,你那么臣就先行告退。”裴重熙见温初月来了,便知道他和桓儇的谈话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行过礼后转身离去。 待裴重熙一走,桓儇目光转而落在温初月身上,温初月被桓儇冰冷的目光盯着不由退后了几步。生怕桓儇会对自己不利,干笑几声后领着宫女步履匆匆地离去。 目送着温初月离去,桓儇唇角微微勾起,目光冷锐,“太后娘娘,本宫奉劝你一句,不该你管的事情别管。要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本宫瞧着太后您在宫里待着颇为无趣,不如送您去慈恩寺为先帝祈福。”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温初月耳中,温初月脚步微滞,身形也有些颤抖,深吸一口气以后快步离去。 这会子刚刚出宫的裴重熙坐进马车里闭目沉思一会后冷声道:“炎天,你即刻派人去查查温初月那个表兄是什么货色。” 被点到名的炎天一愣后,连忙称是。 至于温行俭这边一回到温府,就被温嵇喊去书房见他。自打上次被桓儇敲打一番以后温太傅干脆闭门谢客,称病不出。 “河东情形如何?薛靖衡怎么说的。”温嵇抬手免了温行俭的礼,示意他坐下。 温行俭将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温嵇。 闻言温嵇的脸色越发阴沉,最后拿起案前茶盏狠狠地砸向温行俭。此刻的温行俭自然不敢闪躲,闷哼一声垂下首。 “看看,这就是你举荐的人才!你看看他做的那些事情。”温嵇看着温行俭又想起来桓儇那日的话,忍着怒意道:“温氏这一辈中就属你还算不错,你父亲与你叔叔难堪大用。可是你给我记牢了这天下就没有固若金汤的河堤,也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闻此言温行俭连忙跪了下来,“祖父,您先消消气。这回的确是孙子用错了人。孙子已经想好了,如果河东真的查出什么来,孙子定当弃车保帅。” “桓儇此人素来聪慧,她又怎么会猜不出你的意图。薛靖衡此人固然不能留,但是必须要让他心甘情愿的死去,绝不能留下任何问题。”温嵇闭目摆了摆手,示意温行俭先行起身。 “是,孙子这就去安排。” “嗯。还有裴重熙那边你也派人盯着免得节外生枝。” 话落耳际温行俭连忙点头,“孙子会办妥此事,定不会让祖父失望。” 等温行俭离开以后,温嵇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裴重熙是他温家的儿子,他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有劳心劳神的。 憋了一肚子怒火的温行俭纵然心里在愤懑不平,也不敢忤逆温嵇的意思。当即传信薛靖衡,要他想法子封住那两个人的嘴,若是不能他自己就提头来见。同样又写了封信给河东节度使,嘱咐他伺机而动。 等信到薛靖衡手中已经是三日后,这几日他没少和崔、卢二人暗中博弈。这两人一个只是从六品的大理寺丞,而另外一个则是虽然只有正八品,但是权力广大的监察御史。 这些倒也有没什么,可偏偏这二人背后的那个人,是让温太傅都十分忌惮的镇国大长公主桓儇。 “刺史,太傅的意思是要我们借机除去崔皓和卢世昭么?林致远看着薛靖衡手中的信函皱眉道。 闻问薛靖衡敛眸叹了口气,“那两个硬茬居然绕过窦文扬的人,进到长守村里面。也不知道他们两个查出什么来,原本我以为难缠的是卢世昭,想不到崔皓才是那个不显山露水的人。” “虽然他们俩背后是大殿下,但是我听说这位大殿下退居皇陵六年,朝中哪里还有半点势力可言。”颜睿慎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要我看我们还是赶快杀了那两个人,以绝后患。” “退居皇陵六年又如何?当年这位大殿下可是一手策划了永宁之乱的,再说了她早年间的时候和裴重熙关系匪浅。你能保证他们两个不会在合作一回?”薛靖衡当下出言反驳道。 虽然他也未曾见过桓儇几面,但也从他人口中听过对桓儇的评价。知晓桓儇心性手段绝不逊色于男子,否则温太傅也不会对其莫如深讳。 被训斥得哑口无言的颜睿慎放下手中书涵,深吸一口气,“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总不可能真的坐以待毙吧?” “先看看那两个人还有什么花招。必要的时候……”薛靖衡扬眸眼中掠过厉色,“河东这么乱,倘若民变之下错手杀了几个朝廷命官,也不会有人去追究。” 话落耳际,林致远和颜睿慎互看一眼后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只有死人才会乖乖地把嘴巴闭上,将秘密吞进肚子里。 这厢崔皓和卢世昭正在荀凌道的陪同下,在城中四处转悠。不知是不是因为薛靖衡命人封锁了消息的缘故,并州城内还算祥和宁静。 “崔兄,大殿下难道就没给来信。指示你下一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么?”荀凌道挑眉笑眯眯地道了一句。 闻言卢世昭疑惑地看向他,“荀别驾,难不成你知道什么?” “非也。荀某当初就说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们早些把并州的事情差个水落石出,我也好早些功成身退啊。”荀凌道扫量四周一眼压低了声音,“要我说啊你们俩为什么不把事情闹大一点呢?反正河东已经这么乱了,薛靖衡有意压着时疫一事,你们为何不把它宣扬出去?” “这怎么能行!”卢世昭当即反驳道。 闻言荀凌道并未理会卢世昭,反倒是直勾勾地盯着崔皓,“如何不行?他们当初敢做下那些事情,就应该承受相应的后果。崔兄,不破不立。荀某言尽于此,还望崔兄早做决断。” 话落耳际崔皓并未接话,反倒是站在原地目送荀凌道转身离去,在他眼底掠过一丝无奈。 “崔兄,你不会真的打算。” “本朝律法荒年所设的粥棚煮粥时,筷子浮起,人头落地。我倒要看看这回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卢兄,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崔皓招招手示意卢世昭附耳过来。 第四十四章交手 二人耳语一番后,一起返回驿馆,更换官服往长守村而去。 今日负责值守的仍旧是聂平仲,不过与那日唯一不同的,便是窦文扬也在。 “不知二位是?”窦文扬打量二人一眼,沉声道。 闻问崔皓含笑朝他一拱手,“在下大理寺丞崔皓,这位是监察御史卢世昭。” “原是二位。不知二位来此地所为何事?”窦文扬蹙眉看着眼前两个人,“我等奉刺史之命驻守此地,任何人不得擅闯。” “窦将军,吾等昨日收到大殿下密信。大殿下要我二人进长守村查处时疫源头所在。”说着崔皓从袖中取了一封信函递了过去。 话落耳际窦文扬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早先前薛靖衡就给他来了信,要他小心这两个从京城来的寺丞和监察御史。未曾想今日居然有机会让他碰见这两个人。 拆开崔皓递来的信函,却发现信函上多余的内容也没写。唯独只写了个查字,查什么不得而知,可是如果自己阻拦二人查长守村,保不齐这两个人马上就会上奏朝廷所自己阻扰查案。 窦文扬思付少许扬首朗声道:“二位即是奉旨而来,吾等又岂敢忤逆大殿下的意思。还请随本将一块进去。” 话止窦文扬往旁边走了几步,做了个请的姿势引二人入内。 长守村内和他们几日前来的模样差不多,只是比那日多了几分安静。那些草棚也被撤去不少,四下扫量一眼崔皓眼中掠过一丝疑虑。 “听说窦将军一直治下有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崔皓在窦文扬的陪同下往粥棚内走去,驻足在冒着热气的铁锅前,“本官记得本朝律法里有一条,粥棚所熬的粥,粥要立筷不倒。” 说着崔皓当即从一旁抓了把筷子往冒着热气的锅里丢。动作迅速,就连武将出身的窦文扬也未曾将他拦下来,卢世昭移目看向锅里。 “筷子浮起,人头落地。窦将军便是这般为朝廷办事的么?”卢世昭当即冷斥道。 斥责声入耳,窦文扬不怒反而笑了起来,“两位怕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吧?这并州城上下加起来足足几万人口,若是真的锅锅粥要立筷不倒的话,两位以为并州能撑多久?” “所以并州的粮呢?本官记得先帝在世的时候,一共拨了三批赈灾款下来,怎么着这就一点也不剩了?”崔皓未曾理会窦文扬哂笑一声,“窦将军总不会告诉本官有人监守自盗吧?” “这个末将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末将想问崔寺丞一句,您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奉旨查明并州真相的?”话落窦文扬面上浮起些许笑意。 一旁的卢世昭忽然插言道:“好了。既然窦将军给不出解释来,那我们不如去找薛刺史讨要个说法?” 闻言窦文扬偏首瞧了眼卢世昭,眼中闪过差异。随即同意了崔皓的提议,命令麾下的聂平仲带人,去把并州城内几处粥棚的管理者和米商一同前往刺史府拜会薛靖衡,随便商讨一下该如何解决河东雪患一事带来的麻烦。 原本薛靖衡是招了人在府中议事的,一听到窦文扬派人传来的消息,不免觉得头疼起来。那两个人摆明了就是要遵桓儇的旨意,要把河东的事情彻查到底。桓儇意欲何为,他猜不到,只是今日河东节度使温彦安突然来了刺史府。 “节度使,窦文扬来了消息说是崔、卢二人有意拿粥棚做文章。”垂下首的薛靖衡低声道了一句。 话落耳际站在窗旁的温彦安回头看了眼薛靖衡,“筷子浮起,人头落地。这二人此行若是不见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老太傅的意思是必要的时候,可以舍弃一些该舍弃的棋子,大殿下的刀已经出鞘,不见血是不会回鞘的。” 闻言薛靖衡一愣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温彦安,一股寒意自背后蔓延开来。依照他对温氏的了解,只怕这个时候温氏正在想法子来平息大殿下的怒火。想到这里薛靖衡眼中掠过一丝惊惧。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温彦安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伸手拍着他的肩膀宽慰了几句后。转身往前厅走去。 看到温彦安离开,薛靖衡慌忙跟了上去。虽然说他是温氏一手提拔上来的,但是保不齐温氏在必要关头会舍弃他,以保全自己。 此时崔皓等人已经在前厅侯着,厅内站在崔、卢二人以及窦文扬和刺史府三位属官,至于六曹的官员则跟着粥棚的负责人一块站在门口。 “温节度使。”站在厅中的崔皓瞧见温彦安在薛靖衡的陪同下缓步而来,起身迎了上去一拱手,“想不到节度使也被这件事惊动了。” 听出崔皓的话里隐含深意,温彦安颔首示意众人落座,“崔寺丞这是哪里的话。你和卢御史奉旨来并州查明真相,本来应该是本官亲自迎接的,奈何本官最近一直都在河东各个受灾严重的地方巡查,未能顾及两位。” “你我都是为朝廷效力,何来失礼一说?”崔皓扫量眼上首的温彦安,语气和缓。 二人话里似乎都暗藏锋刃。纵然温彦安贵为河东节度使,但是有些话他还不敢当着崔皓和卢世昭的面挑明。 “那真是有劳节度使了。本官近日巡查长守村的时候,遇见十分有趣的一幕。”话落卢世昭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沉着一张脸的薛靖衡,“不知道节度使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闻言温彦安挑眉一笑,“当讲无妨。” “本官知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家家户户都有本难念的经。可是本官想问节度使一句,您身为河东节度使自当比我清楚陛下拨了多少赈灾款下来。可是为何如今本官还能瞧见易子而食的惨剧,这便是节度使一路巡查的结果么?”话落卢世昭眼中迸出刀子一般锐利地光芒,死死地钉在了薛靖衡身上。 话落耳际温彦安没有立即说话反倒是转头看了眼一旁垂着首的薛靖衡,从薛靖衡的动作中,多少能够猜出只怕卢世昭所说的事情和他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温彦安眼中掠过一丝无奈。虽然说牺牲一个薛靖衡算不了什么,但是薛靖衡一旦身死,短期之内他们若是想再找一个人,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 更何况长安那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裴重熙在一旁盯着。温家想要拿回并州,不再会是易事。 旁下的薛靖衡却是直冒冷汗,明明正值四月他却感受到一股凉意萦绕在周围。 第四十五谋局 “那么卢御史的意思是?”温彦安将手中茶盏搁在案几上,“总不能让本官把这些粥棚的负责人都杀了吧?更何况民间还有句俗语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官知道大魏律中说过粥棚所熬粥,必须粥立筷而不倒。可是本官觉得还是得看情况的,总不能日日这样煮粥吧?” 闻言崔皓扬唇冷笑一声,“节度使误会,卢御史并非此意。而本官想问的是,既然朝廷提供的粮食不够,那么为何不向城中米商收购粮食呢?难不成薛刺史要告诉我,并州米贵,非朝廷物力所能购之?本官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个时候借机上涨米价趁此机会敛财,吞吃百姓。” 听得崔皓这番话,原本就惶恐不安的米商当即跪了下去。一脸惊恐地看着厅中的崔皓,眼中满是害怕。 “看来今日崔寺丞你不见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温彦安放下茶盏,挑眉冷笑道。 “如何罢休?大殿下要我二人明查此事,我二人自然依旨明查。”崔皓看了看旁边的窦文扬,冷哂一声,“城中所设的粥棚,锅里哪里有米根本就是一锅水罢了。敢问温节度使,你就是拿这样的东西去喂饱河东百姓么?” 争执的功夫忽然听见门外侍卫快步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大喊道:“不好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慌慌张张的想什么话。” 站在门口的林致远拦下侍卫训斥道。 “回禀节度使,刺史长守村突然多了好几例染疫之人。”那侍卫跪在地上咽了咽口水,“还请您二位赶快派人去处理此事。” 话落耳际众人皆是一愣。温彦安蹙眉思虑一番后,目光看向了薛靖衡。 “薛靖衡!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带人去查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倘若真的让瘟疫流传开来,就算朝廷不杀你,本官都要替朝廷斩了你。”温彦安当即怒斥起薛靖衡来。 此崔、卢二人闻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保持来沉默。 如今这个时候正是他们去府中搜寻,那本被薛靖衡藏起来的账册的好机会。 此话入耳薛靖衡连忙点头。连滚带爬地带着林致远和颜睿慎,在窦文扬的护送下往长守村的方向而去。 身为并州刺史的薛靖衡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长守村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倘若长守村背后的秘密一旦为人所知晓,届时只怕整个薛家都要暴露于桓儇的屠刀之下。 他可不想让整个家族都搭进来。 马上的薛靖衡咬了咬牙,一扬马鞭加快了行进的速度,赶往长守村。 跟在他后面的林致远和颜睿慎二人,看了看追着他而去。 虽然他们不明白为何薛靖衡会这么着急,但是也不得不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等他们赶到长守村的时候,整个村子都已经被窦文扬的人团团围住。 村子门口站着的仍旧是那群面黄肌瘦的村民,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他们,开始奋力地抵抗起围堵在村子门口的军士。 听得身后传来勒马声,负责驻守此地的聂平仲转过头,看着驻足原地的薛靖衡,欲言又止。 思虑一番后,面带犹豫的聂平仲走了过来,沉声道,“薛刺史,您看这……” 闻问薛靖衡并没有说话。其实此前他就已经知道长守村出现了染疫者,但是为了压下这件事情,他谎称那人是因其他病亡故。 再将那人的尸体投入火中,为了防止瘟疫流传开,以武力威压或者哄骗村民不准离开此地。 之后更是将并州城中有此情况的百姓,也寻了个由头将他们关押在此地,并且派人驻守。 未曾想到的是,原本他以为只要将那些染病的尸体亦或者是其他人投入火中焚烧,就能杜绝瘟疫流传开来。 没想到千算万算,居然还是算漏了一步。 “烧了吧。”薛靖衡闭目淡淡道了句。 话落耳际一旁的窦文扬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转身离去的薛靖衡。似乎是不敢相信薛靖衡说得是真的。 眼见着薛靖衡要离开,窦文扬赶忙追了上去将他拦下,“薛刺史,您的意思是?” “难道还要本官再说一遍?”红着眼睛的薛靖衡一把揪住窦文扬的衣领,目露凶光,“听着这里面的人,一个人都不能留。留下他们的命,届时整个河东都要陪葬。” “可是薛刺史!此事若是让陛下知晓。”窦文扬还是有些犹豫。 闻言薛靖衡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没什么可是。本官自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一旁的颜睿慎和林致远面面相觑,他们也没明白薛靖衡怎么刚刚来就要走。难不成薛靖衡不打算解决这里的问题了么? 瞧着薛靖衡已经翻身上马,策马离去。他们两个也策马连忙追了上去。 “将军我们……”聂平仲皱眉看了看长守村内的百姓。 “绝不能如此。你立刻悄悄去见一趟并州别驾,问问他长安那位到底是什么意思。”话落窦文扬握紧了手中长剑,“如果我们要是真的按照薛靖衡他说得去做,只怕到时候你我都得为他陪葬。” 话落耳际聂平仲连忙点点头,策马绝尘而去。 留下窦文扬望着长守村的百姓,长叹一声。如今只愿长安的那位能有些仁慈之心。 那些个不明就里的百姓仍旧在奋力抵抗。在他们身后的的密林中滚滚浓烟不断地冒了出来,远远望去仿佛如同狰狞恶鬼,站在云层中俯视众生。 在窦文扬的印象里,从他派人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后山的浓烟,将从未停歇过。 刚刚开始的时候,薛靖衡问他借得那些人抬来的都是一具尸体。可是到了后面薛靖衡却以防止瘟疫流传的由头,将城中不部分关了进来。 缺水少粮几天,等那些人挨不住饿,昏迷过去。就说此人是染病而亡,为了河东的安全,只能将此人焚烧以绝后患。 当然村中没人知道那些被“死亡”的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些人染了病。只有烧死他们才能活下去。 想到这里窦文扬喟叹一声,希望这一切来得及。 第四十六章祭祖 长安城内裴重熙静立于窗前玄衣玉冠,钧天跪在他身后禀报着河东那边传来的消息。 闻言裴重熙半响未语,反倒是一直看着窗外花圃中尚是含苞待放中的牡丹。眼中浮起莫名的笑意来。 “主子,荀凌道那边问您要怎么办。”钧天沉声道了一句。 “只怕温家有人舍不得薛靖衡这枚棋子。”裴重熙转头哂笑一声,“不过没关系。传信荀凌道让他把薛靖衡的所作所为传扬出去,本王要逼温家自断一臂。” “喏。” 裴重熙扫量地上的钧天一眼后,转身往门外走去。今日是寒食节,裴家每年都会在今日祭祖。前些年的时候他因种种缘故未曾去过裴家参与祭祖,但是今年裴重锦来寻他。 大魏以孝治天下,若他不去只怕温家那边会借机弹劾。 想到这里裴重熙挽唇哂笑一声,轻扣车壁示意出发。这才在王府侍卫的簇拥下出发前往裴府。 裴济似乎是没想到裴重熙真的回来,原本他让裴重锦去给裴重熙传话,便是存了试试看的心思。 却没想到裴重熙真的会来,这么一细想只怕裴重熙是忌惮着大殿下,如今裴家得蒙大殿下赏识,举荐了裴重熙入礼部。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主事,但是裴重熙当年何尝不是从六部主事的位置过来的。只要他们事情办得随了大殿下的心意,保不齐那天大殿下就会扶持重锦登上高位。 思及此处裴济眼中掠过笑意。 “什么事情让裴翰林这般高兴?不若说出来让本王也高兴高兴?” 裴重熙的声音传入耳际,将裴济飘忽地思绪拉了回来,当下唤了句,“二郎。” 话落耳际裴重熙挑眉一笑,绕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裴济一眸。在裴重熙目光的威压之下,裴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骨蹿至四肢,无端叫人觉得惊惧无比。最后双膝一软,径直跪了下去。 “父亲,起来吧。”瞧见眼前这幕,裴重熙舒眉一笑,“今日是祭祖的日子,纵然你我身份有别。但是也不至于当众行这般大礼。” 犹带讥意的话让裴济更是觉得无地自容。虽说大魏想来极重孝道,但是裴重熙此人不同于其他人,又素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你若是指责他枉顾父子,只怕他会以尊卑有别来威压于人。 话止见裴济没有起来的意思,裴重熙当即转身往裴家祠堂而去。此刻的裴家祠堂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见他进来连忙上前行礼问安。 扫量面前的裴家众人一眼,裴重熙颔首轻笑,“诸位都起来吧。何必这么多礼。” “有些年未见二郎你,想不到竟是出落得一表人才。”说话的是裴重熙的族叔裴澈,他含笑看着负手立于人群中的裴重熙,“也不知道谁家的女儿有这个好福气,能够嫁给你为妻。” 闻言裴重熙眼中掠过厉色,却见他面上浮了笑意,“三叔,你有空关心本王。倒不如多多关心裴重锦,他娶妻多年也未曾有子。本王担心父亲对此甚为着急。” 一旁的裴重锦听得这话,额上青筋徒然暴起作势要挥拳去打裴重熙。结果被两旁的裴家人拉住了袖子,唯恐他一时气愤惹恼了裴重熙。 “好了,老夫随口说说罢了。二郎,可别见怪。”裴澈见此连忙出来打圆场。 对此裴重熙也不多言,扫了裴济一眼示意他开始主持祭祖。虽然说裴重熙才是裴家真正的掌权者,但是对于裴重熙而言他素来不爱在这种事情上花心思。是以祭祖这等事情还是落到了裴济头上。 祭祖后的家宴上,因着裴重熙一直沉着脸,故而裴家人也不敢和他交谈。一时间家宴上的氛围尤为安静。 恰逢此时裴澈的甥女陆徵音正隔着帘子偷偷望着居于上首的裴重熙,扯着侍女的袖子小声问道:“夕颜,你说这二表哥生得这般俊郎,为何他一直不肯娶妻呢?” “娘子,奴婢听说这位风流成性。府上女眷无数.....”夕颜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重熙,压低了声音道:“奴婢想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才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吧。” 尽管夕颜已经极力压低了声音,但是裴重熙还是听见了这二人对自己的议论。偏首扫量眼帘幕后的人影,似笑非笑地勾起了唇角。这些人怎么都觊觎着他正妻的位置,不过可惜了他们恐怕不会有这个机会。 喝了好几坛酒的裴潇,面带酒气地看着裴重熙举杯笑道:“二郎,你年纪也不小了。府里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府里那些侍妾美姬虽然好,但终究只是玩物而已,不得当真。你那徵音妹妹自小仰慕于你,你若娶了她也算了却你二叔母一桩心愿。” 被点到名字的徵音悄悄掀起帘子一角,打量着面容俊郎的裴重熙。眼中浮现出几分期许来,她虽是姓陆,但是因为母亲早亡,自幼跟在姨母身边被其视作亲女儿。 幼时姨母就经常同她说,自己这个兄长如何如何得好。说若是能够嫁给这个兄长的话,自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怎么。裴家除了本王竟然已经落魄到,要出卖女子揽权的份上?”裴重熙冷扫一眼还举着杯的裴潇,扬唇轻哂道:“本王的正妻之位还轮不到裴家人染指。裴潇你有空在这上面费心思,倒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升迁。” 话止裴重熙当即拂袖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惨白的裴潇以及目中含泪的陆徵音,二人似乎都没想到裴重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裴重熙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再告诉裴家人,裴家无论是谁都别想往他身边送人。 “这裴重熙只怕到现在,还惦记着宫里那位大殿下。”忍了许久怒意的裴重锦突然插言道。 闻言酒醒了一半的裴潇皱眉道:“大殿下?可是这大殿下已经同逆臣柳綦拜过堂,裴重熙总不至于......” “我那日可是亲眼瞧见他二人举止亲密。”裴重锦眼露愤恨,不屑地勾了勾唇角,“像他这样的人迟早要溺于美色中。” 不过这话听在耳中,裴家众人却没有一人敢应他的话。毕竟无论是大殿下还是裴重熙都不是他们能够招惹的存在。 第四十七章乱始 马车内裴重熙将手中的茶盏捏地粉碎。守在车外的钧天听得这个声音,不禁皱眉。这裴家人怎么越发的胡闹起来,居然敢插手主子的婚事。虽然说那个陆徵音长得尤为娇弱可人,但是把比起大殿下来说还是差得太远。 “你即刻将河东的事情告诉桓儇,免得夜长梦多。”裴重熙忽然掀帘道了句。 话落耳际钧天连忙点头称是,转头望了眼已经落下的帘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您这是怕大殿下知道,裴家要为你挑选妻子的事情。所以特意邀宠的么。” 似乎是听到了钧天的低语,裴重熙冷哼一声,“你要是舌头不想要了,直说便是。” 闻声钧天连忙低下头,护送着裴重熙离开 栖凤殿内桓儇看着手中那封无名的信函,敛眸哂笑,“这薛靖衡好大的胆子。徐姑姑你即刻传信给崔皓,告诉他放手施为,天塌下来还有本宫顶着。” “喏。”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谁也没有想到河东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爆发时疫,而于此同时河东百姓也在这个时候聚众闹事,各地州府百姓纷纷聚在刺史府门口声讨朝廷。 指责温氏中饱私囊,更甚者辱骂朝廷毫无作为,如此下去必将改朝换代。 崔、卢二人这会子才将薛靖衡派人送来的账册翻阅完,经过一夜的审理查阅确实没有丝毫纰漏,但越是这样崔皓越发觉得手中的账册有问题,更何况此前自己发现的纰漏也未曾解决。再者作业大殿下传信于他二人,告诉他二人放手施为,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她桓儇顶着。 是以正当他们打算前往正厅,寻找薛靖衡的时候得到了消息,说是河东时疫爆发不少百姓因此丧命,而丧心病狂的薛靖衡为了保住自己的官职,不惜火烧长守村。 意图以此掩盖自己失职所致的后果。并州城内百姓此刻已经聚在了刺史府门口声讨薛靖衡。 听完下属的禀报。荀凌道唇角微勾,瞥了眼身旁的崔、卢二人缓声道:“对不住两位,本官要暂且失陪一会。有些事情不妨趁这个时候调查清楚。” 也不等两人反应过来,荀凌道即刻领着人离去。他这话里意味昭然若揭,分明就是在告诉崔皓他们,不如趁着眼下乱局的时候去搜寻他们想要的答案。 目送荀凌道的背影远去后,崔皓不禁长叹一声,“我现在倒是觉得荀凌道极有可能是裴重熙的人。” “什么,他竟然是……?”闻言卢世昭眼中露了几分诧异。 “世昭,此人到底什么身份有无恶意我不得知,但是听他的意思账册应该还在刺史府内,我猜想真的帐册约摸藏在薛靖衡书房里。”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崔皓语气坚定,一会你拿着大殿下给的东西去府门口,想法子拖延一下时间。我回去书房里面找帐册。” 桓儇在他们来并州之前,给了他们三件东西,一件保命,一件杀人另一件则是救人,看来如今正好是这些东西派上用场的时候。至于荀凌道话里的意思,就是在提醒他趁这个时候去找真正的账册,而真正的账册极有可能还藏在薛靖衡书房里。 两人商定好后,分头行动。崔皓避开刺史府上巡查的耳目,一路摸进了书房里,而卢世昭这头则快步向刺史府正门而来。 “温氏的狗贼,滚出来。” “天子无道,百姓何辜。” “天要亡魏啊!” 薛靖衡听着府门外各式的咒骂声不由皱眉。早先前确实有下级向他禀报过河东有疑似瘟疫的病状出现,请求他能够派人处理此事。 当时他并没有在意这件事,随口打发了几句让人自己看着办,却不想会酿成大祸。而那日他下令火烧长守村的事情,恐怕也已经为外人所知晓。 门外的撞门声越来越激烈,府衙大门也开始晃动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塌。 想到这里薛靖衡眼中掠过厉色,眼下这个情况只能先将这些乱民已谋反的罪名处死,然后再去处理时疫。 “薛刺史!卢某劝你三思而后。行”卢世昭高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闻言站在薛靖衡身边的人,十分自觉地给卢世昭让开一条路。薛靖衡目光随着卢世昭的行走而移动,最后目光落在了卢世昭捧在手里的锦盒上。能让卢世昭如此郑重其事拿着的东西恐怕不简单。 “卢御史,此处情况混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请你快些回去。”薛靖衡语气听起来尤为客气,但却有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别到时候被这些流民所害而丢了性命。” “诶,薛刺史你别急着让本官走啊。本官是来帮你的。”话落耳际,卢世昭笑眯眯地指了指手里捧着的锦盒,“薛刺史,你想不想知道锦盒里面放了什么?这里面可都是好东西。” “卢御史的东西,本官又怎么会知道!”薛靖衡没好气地吼了句卢世昭。都这个时候了卢世昭竟然还有心情同他开玩笑。 卢世昭似乎一点不意外薛靖衡的回答。含笑郑重地将锦盒打开以后,从里面取出一个明黄色绸布卷轴,布上绘龙。 薛靖衡眼露诧异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卷轴,不免有些慌神。为何温家给自己的信件上,从来没有提到过还有密旨这件事。 卢世昭是大长公主派来的人,他听温行俭的意思是这崔、卢二人应该算得上是大长公主的心腹。有没有可能现在这道圣旨是桓儇写好后,秘密给他们俩的,所以温家才不知道。 “既然薛刺史你没有兴趣猜,那么本官便念给你听听。” 话止卢世昭展开卷轴,逐一念了下去。薛靖衡的脸色随着卢世昭的声音越发阴沉起来,仿佛随时都能滴出水来。至于那些依附薛氏、温氏的一干下级官员,也逐一变了脸色,似乎是在思考自己要如何自保。 等到卢世昭念完。薛靖衡一抬手便有人将卢世昭擒住,顺势从他手里夺过圣旨。 仔细看了看手中的圣旨以后,薛靖衡握在卷轴上的指骨不由用力,面色也越发苍白起来。 卢世昭见他这幅模样双肩用力挣脱桎梏,从怀里掏出金灿灿的一物微笑,“薛刺史你看完了?我知道薛刺史你现在打什么主意,不过很可惜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大殿下早就知道此行必然不顺,所以她早就布好了局。估摸着大殿下另外派的人就快到了。” 看着卢世昭手中的金令,薛靖衡扬唇冷笑一声。 第四十八章全胜 “怎么着?卢御史,你这是准备仅凭你手里的圣旨,就想定本官的罪,抓拿本官?你未免也太过痴心妄想。”薛靖衡示意手下将卢世昭团团围住,“来人,监察御史卢世昭假传圣旨。还不给本官将他速速拿下!” “不不不。薛刺史,您误会我了。您再怎么说也是一方刺史,要动你并非易事所以……”话未说完便止,卢世昭微笑抬手击掌三下。 薛靖衡不明就里,只能死死地盯着卢世昭。以防他有其他行动。直到府门外传来剧烈的敲门声以及呼喊声。 “在下并州都督裴显,奉大长公主懿旨缉拿罪官薛靖衡。” 话音一落,薛靖衡面色当即一变。他没想到大殿下另外一步棋居然是裴显,而裴显又是裴氏的人,如此说来大殿下这是已经与裴氏结盟? 来不及让他细想,敲门声越发急促起来,再看向卢世昭的时候,才发现他手里拿着的居然是大殿下的令牌。 沉吟一会后,薛靖衡嘱咐下属将门打开。负隅顽抗唯有一死,束手就擒指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大门一开,裴显便立即带着几十名将士踏步进来,在他们身后是一群被拦住的百姓,他们个个探着头往里面张望眼神中充满兴奋。倘若不是被裴显的人拦着,恐怕他们个个都要冲进来殴打薛靖衡。 “卢御史。” “裴都督,怎么会是你?”卢世昭狐疑地看了眼面前的裴显,沉声道:“不过幸亏裴都督你来得及时,否则我怕是要死在这里。” 闻言裴显不以为意地一笑,“卢御史,有大殿下护着你,谁哪个不长眼睛的你呢?薛刺史对不住了,本将军也是奉命行事。” “呵,就是不知道裴都督你到底是奉了谁的意思来的。崔皓呢?”薛靖衡瞥了眼一旁的卢世昭询问起来。 “你说崔皓啊?他当然是去找真账册了。”卢世昭也不顾忌裴显在场笑着说,“崔皓他才是知道大殿下密令最多的人。大殿下一早就吩咐过我们,如果一旦查出账册有异,即可立即求助于折冲府,捉拿薛刺史你。” 来此之前卢世昭就遣人前去找折冲都尉郭炜炜,自己则去拖延时间等到崔皓得手后再汇合。 卢世昭没想到的是来的人居然不是都尉郭炜炜,而是并州都督裴显。更不知道的是裴显一早就得了裴重熙的命令,要全力配合他们查办薛靖衡。 裴显也不再跟两人废话,即刻命人将薛靖衡押走。 薛靖衡才踏出大门,铺天盖地的菜叶和鸡蛋就蜂拥而至,其间夹着不少咒骂声落在他衣上脸上和,将他弄得狼狈不堪。 站在门口的卢世昭目送着薛靖衡离去,似是惋惜地摇了摇头,薛靖衡的罪恐怕已成定局。 裴显扫量眼四周,“崔皓他在薛靖衡的书房里?” “应该是吧。”话止卢世昭自顾自地往书房走的方向去。 裴显也领着人走在后面。 书房内崔皓一脸冷意的坐在桌前,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五六本册子。卢世昭进来的时候见崔皓满脸冷意,眼中略有些诧异。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阅起来,脸色也逐渐阴沉起来。 “世昭,你看到了?”崔皓长叹一声,面露为难之色,“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闻问卢世昭沉吟片刻,叹道:“想不到这薛靖衡打着温氏的名号,贪墨的数额竟然如此巨大,此事事关重大以我之见眼下最先要处理的是时疫一事,至于薛靖衡以及其贪墨的东西,不如一起押解到京城。” 思虑一番后崔皓同意了卢世昭的提议,但是要求在并州连同裴显一起,先行审问薛靖衡。 有裴重熙的密令在身,裴显当然没有拒绝崔皓的提议,几人拟定了后日开堂审问薛靖衡后。开始着手商议要如何处理时疫一事。 “追本溯源。我们必须从源头断绝时疫,先从水源以及食物方面开始一层层处理,但凡有跟患时疫的病人接触的全部隔离,已经染上时疫的单独隔离。”裴显思索了一会继续道,“在找各地的杏林圣手把他们聚在一起,共同去熬制大青龙汤。至于收购药材的事情,本将会着人去办。” “裴都督的主意不错。只是有接触的人和染上时疫的人也需要人照顾啊。” “我的确有个法子。先给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去签生死状,如果一旦他们死了,他们的家人不仅可以得到这笔钱,往后朝廷也会照顾他们的家人。”裴显垂眸长叹一声,“我知道这样的法子确实有些残忍,但是也没别的办法。” 闻言崔皓点了点头,“也好就有劳裴都督去办此事。我觉得那些染疫而亡的尸体,也可以找个荒废的地方集中起来焚烧,以绝后患。” 一番商讨下来都有了各自的任务。安抚百姓的事情就交给了卢世昭去做。 至于崔皓在安排好所有事务以后,又送了一封信八百里急递入京。当然裴显这边也没闲着,同样也写了一封信给裴重熙,秉明并州城现在的情况。 并州城内的百姓因为薛靖衡锒铛入狱的消息奔走相告,所以暂时驱散了时疫所带来的恐惧。 这会子卢世昭才从刺史府出来,正好遇见了步履匆匆的荀凌道,互相对视一眼彼此错开。 “荀别驾!”卢世昭突然开口叫住了荀凌道。 话落耳际荀凌道转过身,“卢御史,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么?”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些事情。” “卢御史,看来你们事情做得很成功,我先恭喜二位。”荀凌道含笑扫量卢世昭一眼,唇角勾起,“我就不打扰卢御史办事,先行告辞。” 眼见着荀凌道越走越远,满腹疑问的卢世昭只好先去安排人手将已经染病的人和有接触的人聚在分别两边。 跟他们讲述了一下朝廷的安排保证,在保证他们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并且得到他们的同意之后,再把他们分别安排进已经准备好的院子里。 院子四周都安排了将士把手,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其间虽然有几个人反对,但是在其他人的劝解之下总算是同意了朝廷的方案。结局还是比较令人满意的。 第四十九章牢狱 裴显那边也开始派人去寻找大夫以及愿意签生死状的人,起初一些人听到要去照顾时疫的百姓都不同意。后来还是靠卢世昭一番劝说下和高昂的钱财下,才同意了签生死状去照顾染上时疫的百姓。 一场与瘟疫的斗争无声地在河东境内蔓延开来。 至于薛靖衡自打被裴显关进并州城的大牢以来,一直都十分的安分。那日提审也是十分的配合,除了绝不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外。 直到了第四日有人借着送饭的名义给薛靖衡递了一封信。那封信被裴显截了下来,那封信是温行俭的亲笔信。 信上所述内容大意是要薛靖衡一人包揽下全部的罪责。到了京城以后直接向桓儇的认罪,后面再以死谢罪,而温氏必然会保全他的家人。 看完密信以后薛靖衡沉默半响,最后将信撕地粉碎藏进一旁的草垛里。虽然一早就猜到温氏为了保全大局必然会牺牲自己,但是看到的时候也难免有些不适应。 大殿下、温氏、裴氏这三方势力互相制衡,谁也越不过谁去。 大殿下不会贸然去动温氏,但是她要给天下万民一个交代,就必然会逼迫温氏去推出一个人来。这个人要不仅要替温氏顶罪,还要能堵住众口悠悠,至于裴氏在这件事情上毫无损失,所以干脆帮一把。 不过好在温行俭承诺会保全家人,如此倒也不错。 裴显与崔皓、卢世昭三人于此同时也在全力以赴安抚百姓救治染上时疫的病人。 三日前并河东一道刚刚得了一批由大殿下为首带着三方势力共同捐的银两。 听说原本温仆射打算罚奉一年,但是裴中书言语相激偏要温家捐一半家产。结果两方角力之下,温家也不甘心要裴重熙也捐半数家产,最后裴中书居然连大殿下也算计进来。 裴显看着眼前这一箱箱沉甸甸的箱子不由咂舌,这三人到底还是阔绰。 吩咐手底下的将银子清算好,再去那些囤积了粮食的商户手中,以皇室的名义买粮救济河东的灾民。按照每户人口数分发下去,再有其他的都逐一送到受灾的其他各县。 “如今这事倒是解决的差不多。”崔皓望着远处搬运粮食的军士道。 “薛靖衡此人实在可恨,他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这么多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卢世昭面露不忿。他实在是鄙夷薛靖衡的种种行径。 “薛靖衡此人固然可恨,但他终归也不过只是温氏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此番温氏的根基仍未撼动。”荀凌道站在二人旁边,唇际浮笑,“我早就说过,许多事情查起来未必有那么容易。” 崔皓似乎并不意外荀凌道会出现在这里,点头温声唤了句,“荀兄。” “崔寺丞,好像不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荀凌道扬唇一笑问道。 “不意外。荀兄会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有一定本事的,我又岂能知晓?不过这次还是要多谢荀兄的提点。” “一点小忙罢了。这里事情既然结束的差不多了,两位大概要回去了吧。”荀凌道挑眉不以为意地一笑,“也不知道下次见面说什么时候。” “后日就得走了。这边反正左右都有裴都督看着,我二人也该带薛靖衡回去复命。至于其他人如何处置还得看大殿下的意思。”崔皓似乎是想来什么轻笑道:“不过我想大殿下应当不会,过分为难你。” 闻言荀凌道没接话转身就走。 当年他拜入温氏门下反遭讥讽,而后遇见裴重熙,一番畅谈之下他对自己十分赏识。 邀他投到裴氏门下,但最后指派他再去投温氏,为报知遇之恩他成为裴重熙安插在了温氏中的眼线。 凭借这手段和裴重熙暗里的提拔,他走到了并州別驾的位置。一边目睹薛靖衡是如何在温氏的指示下敛财,一边不动声色地将情报传回到裴重熙手上。到如今差不多是他可以功成身退的时候。 崔皓目送着荀凌道离去,摇了摇头。终究他们都是各归其主,都有各自坚定的立场。 将手头上的事逐一交付给裴显后,由裴显点了数十名军士和二人一同押解薛靖衡一干人等回京听候发落。 路上走了一月有余赶在五月的时候回到了长安。将薛靖衡一干人等全部交由大理寺关押后,再进宫向桓儇复命。 “微臣崔皓,叩见大殿下。” “微臣卢世昭,叩见大殿下。” “你二人一路辛苦,不必如此多礼。”桓儇抬手免了二人的礼道:“白洛,还不去给两位大人倒茶。” “多谢大殿。” “你们此行都查到了什么?”桓儇抿了一口茶水,抬眸问道。 “大殿下,您请看这本臣抄录的账册。”崔皓将册子递给白洛,“这里面有您知道的大部分东西。” 从白洛手里接过册子才翻阅了几页,就见桓儇皱眉脸上浮现出冷意,听她怒斥道:“好一个薛靖衡,好一个温氏!倒真是叫本宫刮目相看。” “大殿下息怒。” “走。你们俩随我一块去大理寺瞧瞧这薛靖衡,本宫倒要看看他胆子到底有多大。”话止桓儇振袖长身而起,领了白洛就往殿外走去。 桓儇凤驾刚到大理寺门口,就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从不远处徐徐驶来。 那辆华丽的马车停下后,驾车的侍卫先将车帘掀开方才向桓儇行礼。 瞧着从马车上下来,身着白色龙纹锦袍的裴重熙,桓儇挑眉嗤笑一声,“你消息倒是来的挺快。” 崔、卢二人见到裴重熙,齐齐行礼拜见后。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那是自然。走吧大殿下,我们一块去看看这薛靖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裴重熙勾唇轻笑,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见此桓儇睨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后转头头移步就走。瞧见眼前这一幕裴重熙不以为意地舒眉勾唇,快步追了上去。 大理寺上下也是头一回见到这两个同时出现的大人物,不免有些惊讶。在行礼问过安以后,当即由大理寺卿李辅机领着两人去找薛靖衡。 第五十章伏诛 桓儇似乎并不喜欢来牢狱这种地方。脸色稍变一番挣扎之下,提步踏进了大理寺的牢房。可想而知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熏得桓儇不由自主地皱眉。 “阿妩,你不常来这种地方自然会有些不习惯的。你若是不喜欢的话,可以扶着我。”裴重熙笑吟吟地瞧着桓儇温声道道。 “本宫何须常来这种地方。倒是李辅机你这牢里也该经常派人清扫一下,此处气味实在难闻的很。”桓儇不愿意理会裴重熙,便只能把气撒到了李辅机身上,“本宫可不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还是这幅模样。” 被殃及池鱼的李辅机在裴重熙幸灾乐祸的目光下,躬下身子缓声道:“微臣谨遵大殿下懿旨。” 天知道他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能遇见这两个人大人物同时在场。 李辅机忐忑地看了二人一眼,突然有点担心等会这两人会不会把大理寺给掀了。至于随行的崔皓、卢世昭则憋着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个人的脸上写满了同情。 “大殿下,王爷。那薛靖衡就关在这里。”李辅机指了指倚在墙角闭目养神的薛靖衡道。 “薛靖衡,薛刺史。”桓儇声音里带了几分冷意,“看来你日子过得挺舒坦的。” 听得脚步声薛靖衡睁开眼,折膝跪地,“罪臣薛靖衡叩见大殿下,叩见摄政王。” “呵,你也知道你有罪?”闻言桓儇不禁冷哼一声,在她眼里写满了不屑与愤慨。 “罪臣所犯之事,罪无可恕。”薛靖衡声音无比恭敬仿佛是诚心实意的在认罪,“更不敢去奢求大殿下的免罪。” 话落耳际裴重熙嗤笑一声,那双好看的凤眸微眯着,“怎么,这大殿下还没开始审问。薛靖衡你就开始认罪了?本王想知道,在温氏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忠心耿耿。” “从头到尾都是罪臣打着温氏的名义肆意妄为。温太傅和温仆射都对此毫不知情。”薛靖衡努力压下心底的不安道。 “薛靖衡,你有几条命够你死的?你莫不是以为你一个人就能揽下所有的罪责吧?”裴重熙扫了眼垂着首的薛靖衡,嗤笑一声,“即便你们几个人都死了,这份罪你也担不起。” “罪臣知道罪臣罪该万死,便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薛靖衡,你要认罪的话留到明日再说也不迟。本宫现在只问你银子都去哪了?”桓儇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薛靖衡后面的话,冷声斥道。 “罪臣将他们用来打点河东上下官员,还有平日里的花销应酬。” 闻言桓儇面上冷意微凝。薛靖衡这是铁了心要揽下所有罪名,就算自己再问下去,也必定问不出什么。 况且从一开始自己也没打算在温氏身上动狠手,逼得温氏舍弃薛靖衡以及暂时让出并州这块肥肉,她的目的算是达成一半。只是如这今并州暂且还未落到自己手里。 “走吧,回宫。” 得到了想要知道的东西自是可以走了。 “阿妩,你就不再多问一会?”裴重熙略带深意地扫了眼叩首的薛靖衡,语气柔和,“他身上的秘密可不止这一些。” “多此一举。在这个漩涡里一个人的死,哪有利弊来的重要。” 薛靖衡死是定局,而他本人也是抱了必死无疑的决心来长安。牺牲这样一个人来换整个大局的安稳,何乐而不为呢? 在这样一个权力漩涡里谁都有可能牺牲,谁都有可能成为棋子与人角力。 闻言裴重熙笑了笑跟着桓儇的一块走出了大理寺。 阳光之下的桓儇回望了一眼大理寺,按照着自己做过的事情大抵也是会被关进来的。不过这天底下已经没有人能动得了她,而知晓那件事情的人也都死得差不多,她有何惧之。 只是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和薛靖衡一样的人被关进来。 薛靖衡的事情最终敲定由大理寺、御史台以及刑部共同审理此案,崔皓则被破格任命为主审员,李辅机只得从旁协助。 本来按照规制崔皓并没有资格担任主审,不过由于崔皓是一手查办了薛靖衡的人,再加上由大殿下的提拔。众人自然不敢非议。 为了彰显公正审理薛靖衡的时候,邀了长安百姓前来观看。听说这是崔皓特意向桓儇请的旨。 薛靖衡对自己所犯之事供认不讳,一门心思的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 最后结果未能如同他所愿,薛靖衡被判处斩首示众查抄全部家产,而他的妻子儿女充入掖庭为奴。至此薛氏一族里面薛靖衡这一支算是彻底废了。 剩下的林致远和颜睿慎一干人等除了荀凌道以外皆被判处查抄家产、流放黔州。 薛靖衡认罪书送到宫里的时候桓儇只是扫了眼批阅后,就让来人送到三省那边去复核。 另又以皇帝的名义下了一道旨著薛家罚奉三年,薛崇德教子无方理当闭门思过。至于河东节度使温彦安驭下无方,着令其罚奉两年。 到了薛靖衡被处斩的那一日长安万民空巷,百姓们都聚在朱雀大街上,看看这个在并州做下不少伤天害理之事的贪官污吏是如何死得。 其间更有不少百姓朝着薛靖衡扔烂菜叶以及鸡蛋,来发泄满腔怒火。 薛靖衡一动不动的坐在囚车里,看着眼去的长安盛景,在他眼中闪过一丝迷惘。 想当年自己曾经也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也曾策马踏过朱雀大街。想不到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临街酒肆的二楼一扇窗正打开着。裴重熙站在窗口居高临下的看着街上愤慨的百姓以及满身狼狈的薛靖衡唇角微勾。 人都是一样的,总是要有一个发泄情绪的方式。比如对着这种罪大恶极的人发泄就是一种不错选择,反正也不会有人说你干得不好。 “主子,荀凌道那边您打算怎么办。” “并州那边眼下正是缺一个刺史的时候。他是不错的苗子。”话落裴重熙阖上窗,看向身旁的钧天,“你传信给他,让他多加小心。本王觉得温氏已经对他起疑。” “是。” 荀凌道没有被带回京城的事情,多少还在他的意料之中。 至于为何如此多半因为薛靖衡得了温氏的指令,无论如何要在并州留一个温氏的人,免得到时候让人趁虚而入。 不过最主要的原因,只怕还是因为温氏已经对荀凌道起了疑心。留荀凌道下来能更好地挖出他背后的人到底是谁。 想到这里裴重熙唇际浮起一丝冷笑。三方势力的角逐,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第五十一章奏状 薛靖衡的事情刚结束没多久,河东节度使温彦安又上了一封奏状。其上列举了并州別驾荀凌道在任上时的数项罪名。 大有请求朝廷处置荀凌道的意思。更有意思的是这份奏状直接逾矩递到了桓儇手里,此中意思实在是耐人寻味。 桓儇接到奏状的时候,恰好在太液池畔喂鱼。闻言她让内侍先拿着奏状在一旁侯着,自己则继续喂鱼,等到喂完鱼后,方才擦净手才从内侍手里接过奏状,粗略看了几眼。 “这些都是温彦安写的?”桓儇蹙眉思索了一会,“这荀凌道难道不是温氏的人?这就有意思了……” “去宣崔皓入宫,本宫有话问他。”桓儇将奏状拿在手里一边转身往宣政殿去,一边让内侍去宣崔皓入宫见她。 “喏。” 估摸着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崔皓就赶到了宣政殿,行过礼以后默立于殿前等着桓儇发问。 桓儇掀眸看向玉阶下的崔皓,询问道,“荀凌道此人如何?” “呃……此人是和臣同一科的进士,是一个干实事的人。可惜当年投的温氏的路子……”崔皓抬头瞧了眼桓儇的神色,沉声道:“这次在并州多亏他从旁提点。” “投的温氏的路子,却在并州提点你们?”桓儇凤目微眯轻嗤一声,“呵,他这算是大义灭亲嘛?如果这是这样的话,倒真是有几分意思。” 话落耳际崔皓一头雾水地看着桓儇,一时间摸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喏,你看看这封奏状吧。这是河东节度使温彦安直接递到本宫面前的奏状。”桓儇拿起手旁的奏状将它丢给了崔皓。 大殿下的意思是这封奏状不曾有他人看过,甚至没有经过三省就直接递到了她手里吗?思付一会,崔皓压下心底疑惑翻阅起奏状来。桓儇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份奏状是直接有人送到本宫手里的。伯渊,你觉得这封奏状上所述内容真假如何?”桓儇一手抵额一手屈指叩着桌案缓声道:“荀凌道此人的可信度有多少。” “臣之前有过怀疑,荀凌道会不会是裴中书安插在温氏的棋子。” 闻言桓儇手上动作突然一滞,扬唇道:“何以见得?” 听得桓儇这般问自己,崔皓把事情原委全部讲了出来。比如他对荀凌道的怀疑是如何产生以及自己的看法。 “如果说荀凌道真的是他之前就安插在温氏的眼线,那么本宫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温氏要留荀凌道在并州。”桓儇冷哼一声,挑眉道:“一来如果荀凌道并非裴氏的眼线,留下荀凌道是为了保证并州能够有自己的人。至于另外一种荀凌道如果真的是他的眼线,必然有大用。” 只怕温氏一早就对荀凌道有所怀疑,一直秘而不宣,多半也是因为温氏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才,而且是又没有证据证明荀凌道是裴重熙的眼线。 贸然动手对付不仅容易打草惊蛇,甚至有可能错失人才,这种亏本的买卖温氏多半是不会做的。 温彦安在温行俭的指使下,打着其他名义又假手他人避开了各部的审查,直接把奏状递交给桓儇,所图之事十之八九跟荀凌道有关。只是荀凌道到底何种身份尚不能断论。 不过并州如今的状况,倒是给其他人留下了机会去填补空缺。 思及此处桓儇眼底滑过一丝笑意,“本宫以为这倒是我们的一个机会,一个重新掌控并州的机会。” 如今并州城上至刺史下到司马皆因此事获罪,职位空缺下自然而然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温氏那边迫不及待地想安插自己人去填补空缺,好拿回对并州的掌控权。至于裴氏自然也是想分一杯羹,包括桓儇也对并州跃跃欲试。 三方角力之下,也不知道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这是个好机会。不知道大殿下心中可有人选。”闻言崔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崔皓,你应当知道本宫手里能用的人屈指可数。”桓儇苦笑一声神色颇为无奈,“想要虎口夺食的话,并非易事。” 桓儇这话不假当初种种原因下,她不得不自请退居皇陵,以避锋芒。 虽然朝堂中的情况以及各方势力她都知晓,但是仍旧是失去了对朝堂的掌控权。如果说朝堂势力是一体,那么裴重熙一人独占六成温氏三成,剩余的一成势力才是桓儇所掌控的。 而桓儇手里所有的势力与裴、温二家所掌握的势力相比起来,根本就是微不足道。 闻言崔皓一撩衣袍,跪在地上朗声道:“大殿下,臣愿意前往!” 短短几字,却掷地有声。 “并州绝非清净之地。你要是去了的话,本宫没法保证你一定能活着回来。”桓儇唇边笑意清浅,“况且长安这里还有,诸多事情暂且离不开你。” 崔皓与卢世昭所代表的崔、卢二族,都是一直在朝堂中保持中立,坚持保皇一派的纯臣。从未对裴、温二家有过任何趋炎附势的行为。 在长安六大世家里算是独树一帜的存在。温氏费尽心思地几番拉拢,都毫无回应久而久之也就不再理会。 不过明里暗里的排挤打压却是不少,大有以此要挟逼迫两族投诚的意思。 因此缘故两家极少有人在京中任要职,除了卢世昭、崔皓以及几个稍年长一些的,大多数都被外放为官。 崔皓算是崔家这代子弟里最为优秀的一个。当年殿试过后昭帝对他的文采非常赏识,亲点其入了翰林院供职。 没过多久就被调进了大理寺任职。这么几年下来崔皓在政务上垦实卓越,只是可惜一直被温氏打压着郁郁不得志。 早先前桓儇就看中了崔皓的能力。正是因为如此,才会选他和卢世昭一起去太原查雪患一事。 而崔皓果然不负她所望,带来的结果还算令她满意。 且先不管是不是温氏弃车保帅,才让崔、卢二人并州一行能够顺利结束。但至少逼得温氏自断一臂。 对于崔皓而言他这等功绩,算是给桓儇提供了给他调职的机会。以此为题,温氏再怎么也不敢拒绝提议。 第五十二章裴园 “本宫这已经没事了,伯渊你回去吧。”桓儇挑眉看着崔皓莞尔道:“放你在大理寺委实有几分屈才。寻个机会本宫调你出去。” 话落耳际崔皓面上不由一喜叩首道:“微臣多谢大殿下提拔之恩。” 待崔皓走后。桓儇依靠着身侧的凭几,抬手揉着额角面上尽显倦怠。 端着东西进来的徐姑姑,见桓儇这个模样不由心疼起来。她是桓儇的教养嬷嬷,自打桓儇出生没多久,就被老夫人指派来跟着桓儇。 一路看着桓儇长大,看她从垂髫少女长成如今倾国倾城的绝色。看着她从荣宠备至的公主,跌落为被皇帝所厌弃打发洛阳为质,最后她又成为如今手握大权的大长公主。 可桓儇年纪越长,却越发让人心疼起来。特别是自从老夫人去了之后,桓儇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 外人总说大殿下性子如何冷清。又如何不近人情,但是徐嬷嬷知道以前的大殿下并非如此,少时的桓儇脸上总是挂着笑意。 哪里会同如今这般,明明年纪尚轻却已经生了华发。 “大殿下,奴婢给你熬了些参汤,您多少也喝点吧。”徐姑姑将参汤递给桓儇,走到她身后替她揉着额角叹道:“大殿下,奴婢是看着您长大的。说句托大的话,奴婢也能算是您的半个母亲。就算是旁人不心疼您,可奴婢也心疼您。见您这模样,奴婢有几句想对您说。” “徐姑姑,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桓儇持着白玉汤勺,拨弄着浸在汤中的参片莞尔笑道:“诚如你所言,你是一路看着本宫长到如今的。的确可以算本宫半个母亲,母女之间说几句体己话有何不可?” 闻言徐姑姑拉了个胡凳坐到桓儇身边,喟叹一声,“大殿下,这天底下的事情这么多,哪里是一下就能做完的。您这般不知道爱惜自己整日整夜地埋头处理政务,身体如何扛得住?再者朝中那么多臣子都在,如何需要您事事都亲自去处理,嘱咐他们一句不就好了。若是老夫人和先皇还在的话,必然很心疼您的。” 若他们都还在的话,桓儇就不是如今的桓儇。 “徐姑姑,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倘若我一旦放下了,那我就真的是一无所知。况且淇栩年纪还小,尚要由我带着处理政务,片刻也不能放松。再加上裴氏和温氏一直虎视眈眈的,哪里是我可以松懈下来的。”桓儇伸手指了指案上堆积的小半高奏折,无奈地笑道:“你瞧我这才歇了一会,就堆积了这么些事情要处理。” 话落耳际徐姑姑无奈地伸手抱住桓儇,“您啊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了些。” “宣孙太医来替本宫请个平安脉吧。”话止桓儇端起参汤一饮而尽。 “是。” 孙太医生没一会就来了宣政殿,行过礼以后即刻替桓儇诊脉。瞧着孙太医时不时皱眉的模样。桓儇唇角向上勾起一抹弧度。 “孙太医,本宫这里没这么多礼数。你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本宫听着。”桓儇收回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语气和缓,“本宫身体如何?” “您这段时间劳心劳力地处理朝政,微臣以为您也该暂时歇息一下。长此以往下去,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微臣给您开个益气宁神的方子。您先暂且用一下如何?这方子倒是能很好地调理一下,您的身体情况。”孙泽虽是头一回瞧见这位大殿下,但几番交流下来只觉得这位大殿下,并没有传言中那么难相处。 闻言桓儇温声道了一句,“就按你说的,把方子给白月。” “微臣遵旨。” 白月同着林太医一道去太医院取药。徐姑姑原本是想着服侍桓儇歇息一会的。 “不必了,本宫要去裴重熙那里一趟。”桓儇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一旁冒着虚烟的兽首香炉,“有些事情总该让他也知道。” “那奴婢去准备轿辇?” 话落耳际桓儇挽唇轻笑一声,“这么声势浩大的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本宫要去找他?本宫先回去换身衣服再出去,你们都不必跟着。” 桓儇回到栖凤宫换了一身雪青襦裙,便出了宫径直往裴重熙的府邸而去。裴重熙的离皇城不算远,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为了区分裴重熙的府邸和裴济的府邸,故而先帝给其府邸赐裴园,以此区分两府。 虽然裴园的门房并不识得桓儇,但是见桓儇举手投足之间,一股贵气浑然天成。一时间又摸不清桓儇身份,但又怕桓儇是主子的贵客,斟酌一番后请桓儇入府先去正厅侯着。 正巧钧天也在这个时候进到正厅,钧天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老实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大殿下来裴园。思虑一番后钧天示意门房先行退下,亲自迎了桓儇进来。 “大殿下,您怎么突然来了?可是主子他现在不在府上。”钧天抬头瞧了眼桓儇神色,放缓了声音道:“今天是老夫人的祭日。主子他一早就回裴家老宅去处理相应的事务,尚未回府。” “他不在?没事,那本宫等他一会便是。”话止桓儇也不顾忌径直走到主位上,屈膝坐下。 这可是钧天跟着裴重熙这么久以来,头次见到桓儇来裴园,自然是十分欢喜,“那大殿下你稍等属下一会。属下这就让人给您倒茶。” 这才说完没一会,钧天就领着一青衣女婢端着茶点缓步而来。女婢屈膝行礼问安后将茶点摆在小案上,叠步躬身退出。 “大殿下,这是昨日刚到的明前龙井。主子向来喜好这茶,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钧天亲自给桓儇倒了一盏茶,又指着小碟里的点心面上浮起讨好的笑意,“府里的厨子都是主子精心挑选的,这些茶点希望大殿下您能喜欢。” 钧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嘴角隐含笑意的桓儇,心中暗想其实他特别想告诉大殿下一件事情。 这些茶点其实都是主子早先前,就知道大殿下素来爱吃的东西。而做这些的厨子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手艺自然也是一流。就是为了等什么时候大殿下来了,能够讨大殿下欢心。 “钧天,你这般殷勤莫不是受了你家主子的提醒?”桓儇浅尝一口茶,随手拈起瓷盘中的糕点小咬一口。 第五十三章比试 “绝对没有!”闻言钧天抬头,脸上立即堆笑,“属下身上还有要务在身,就不打扰大殿下您用茶。主子那边,属下已经派人去禀告您来了的事情。” 话落耳际桓儇扫量钧天一眸,挽唇哂笑,“站住。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本宫又不会把你吃了。总不至于你有什么事情要瞒着裴重熙,想借本宫的手帮你把此事掩盖过去?” 听得桓儇这般问自己,钧天当即摇头否认了桓儇的猜测。 “大殿下,您知不知道裴家那边有意为主子选一位妻子的事情?”钧天压低了声音询问道。 “是么?居然还有这种事情,本宫竟是不知道。”桓儇似笑非笑地看着钧天,柔声道:“那你可知道是谁家的女儿?” 闻问钧天面上笑意乍现,“就是那个陆家的女儿陆徵音。不过大殿下您放心,属下听说那个小丫头自小就没见过主子几面。” “原来是她啊。那个小丫头本宫有几分印象,模样确实可人而且性子也十分有趣。她是个不错的人选。”桓儇屈指叩击着面前案几,语气无比柔和 此话落在钧天耳中,钧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桓儇。内心不由有几分同情起裴重熙来,幸亏主子今日不在。要不然让主子听见这样的话,指不定又要有倒霉的人要因此遭殃。 话止桓儇轻笑一声,挥手示意钧天退下。如获大赦一般的钧天当下疾步离去。 等钧天一走,桓儇起身在厅内踱步顺便打量起四周环境来。她在皇陵的时候就听说话,裴园如何如何华美。今日一见方才知晓,这裴园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极尽奢华,一应物品无不精美华贵。 凝神驻足于窗前,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从内院传入耳际。闻此桓儇唇角微勾,她听人说过好几回,裴重熙这几年接连纳了好几位美貌女子为妾,府中更是豢养了不少才貌双全的女婢专门供他寻欢作乐。 “哼,他倒真是懂得享受。”桓儇把玩着手里的白玉芙蓉嗔道。 正当桓儇沉思的时候,忽然听见裴重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声音里含了几分惊喜。 “阿妩,你今日怎么会来我这?” 闻言桓儇放下手中的白玉芙蓉,转身瞪了眼裴重熙,“我如何不能来你里这?” “不,我只是见到你觉得有些意外。”裴重熙瞧着桓儇眼中含笑,伸手替桓儇拂开额前碎发,目光不禁落在她鬓边的茶花上,又附在她耳畔温声道:“阿妩,你今日这身格外好看。” 熟悉的龙涎香气味扑面而来,桓儇面上泛绯不由自主地退后几步背。靠在多宝架上勉强站稳了身形,缓声道:“裴重熙,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前些日子说我穿那件衣服好看,今个儿又说我穿这件好看。难不成你府上那些美人,都是被你这些伎俩哄骗来的?” “本王生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话止裴重熙垂首轻笑一声,“要说本王是再世潘安绝不为过,如何需要哄骗女子呢?况且阿妩你本来就生得绝世无双,自然是如何都好看的。” 桓儇平日风格总是透出凌厉锋芒,让人不敢生出亲近之意,再加上她身份贵重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接近的。 如今的桓儇难得有姿态温婉的时候。她今日这身打扮不仅将以往的凌厉压了下去,浑身除了贵气便剩下温婉柔和,倒是颇有几分趣味。 “厚颜无耻。” “过奖过奖。”裴重熙目光凝于桓儇面上,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地掠过犹如蜻蜓点水一般瞬息无痕,带走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阿妩,你今日这口脂是何味道?挺不错的,我很喜欢。” 话落耳际桓儇眸光骤冷,轻哼一声。并指成剑刺向裴重熙。 见此裴重熙也不慌,只见他横扇一挡往左退去避开了桓儇的攻势,而后再展扇虚晃一式。 折身至桓儇侧面将扇一合随即拍向桓儇腕上,意欲借此机会拦住桓儇的攻势。 似乎是早就料到这一幕,桓儇不以为意地扬眉一笑,抬手以指为夹截住了那乌黑扇骨。 “阿妩,想要动手不如我们去外面。”说着裴重熙抽出扇子,往门外跃了出去。 “好呀。” 话落桓儇便收了劲道移步往外走去,正厅前地势空旷,极为适合二人比试一番。 桓儇出门的时候并未带剑。等走到门口之后,她扫量了旁边的炎天一眼,干脆利落地拔了炎天的佩剑。 屈指轻叩剑身后持着剑,一脸兴致勃勃地瞧向不远处含笑而立的裴重熙。 虚眄裴重熙一眸,桓儇扬了扬眉举剑平削过去。她这一剑来势汹涌,瞧上去基本算得上避无可避。 然而裴重熙却毫无惧色,轻笑一声仍旧以扇为挡。在剑上一击浑厚的内力,透过剑身化作劲道传向桓儇。 不过瞬息的功夫,那酸麻感就已经顺着虎口蔓延开来。 见此桓儇当即收了剑势,向后退了几步足下一点借力跃起,又是一剑。 不知何时裴重熙手上也多了一把剑,见桓儇持剑跃了过来,当下横剑反击。双剑交击下,剑气激荡铮铮而鸣。 一干在旁边围观的人,皆被这凌厉剑气逼得退后数步。 这幕落在眼中桓儇轻笑一声,瞬忽飘远。身形空灵,曼妙无双,犹如鹤渡寒塘时的场景,瞬息无痕而且难以捕捉。 又在半空中拂袖回首,长剑幻化出万千冷锐清影,分别刺向裴重熙周身几处要害。 对方剑意来得尤为凶猛,见此裴重熙的身形在空中灵活地一闪。继而迅速以剑为掩护,在空中化出一道剑幕来。 又是两声金铁相击后的冷锐之音,在折身的一刹那,裴重熙整个身子都贴近那把刺向自己的剑,屈指连续叩击剑身。随即以手为阻夹住了剑身,指上运力顷刻间化解了剑上的劲道。 见剑势为裴重熙所化,桓儇冷笑一声,丢剑于地。转而以左手并指为剑,逼得裴重熙连连后退数步,最后两人方才翩然落地。 众人这才看清楚眼下是个什么情况。裴重熙剑横于桓儇颈上,而桓儇左手也已经扣上裴重熙命门。 数百招上二人仍旧难分胜负,炎天他们都为此所震。他们实在想不到大殿下,居然会有这般好的身手。 第五十四章皇权 “呵。” 冷哼一声后桓儇收剑回鞘,顺手将剑扔给了炎天。 从府上婢女手里接过绢帕,仔细擦净了双手。 桓儇步入内堂径直走到主位前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搁下茶盏的桓儇敛眸,温声道:“我居然忘了今日是你母亲的祭日,很抱歉。” “无碍。所以我今日一早便去了裴家祭拜阿母。”裴重熙在婢女诧异目光注视下,端起桓儇刚刚碰过的茶盏一饮而尽,“裴家那些人委实让人觉得厌恶。若非我掌权,只怕那些人未必会这般看中阿母。” 话落耳际,桓儇的眼中掠过一抹厉色。 “只怕裴家那些人到现在都还想利用你去达成他们的荣华富贵。景思,你又何必顾忌他们呢?”思及此处桓儇伸手握住了裴重熙的手,语气柔和。 “我知道。若非裴家还有些利用价值,不然我也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况且阿母尚且葬在裴家,我不愿意惊扰了阿母亡魂。”话止裴重熙勾唇轻笑,目光错过她的眉眼。声音如同流水般轻缓,“反正他们就算见了我,也就只能说些阿谀奉承的话。这样的话偏听和偏信是两回事。” 闻言桓儇垂首喟叹一声,“如此倒是难为你了。景思,我想去给你母亲上柱香。你不会介意吧?” 看出桓儇的眼中亦有询问之意。裴重熙含笑反手握住桓儇的手掌,将她拉了起来。 “怎么会。走我带你去见我阿母。” 话止两人并肩出了门,一路而行。 穿过扶疏花木,九曲游廊,绿树丹梯。行了好一会方才到内院的一处屋舍前。裴重熙牵着桓儇进去之后,守于此处的仆役十分贴心的替二人将门带上。 屋内帘幕低垂,中间供桌上摆了时令鲜果以及一方香炉和一块乌木所制的灵牌。灵牌上书慈母舒氏白胭之灵位,其上悬挂着一副年轻女子的画像。 画中女子一身月白襦裙,眉目温和地看着他们。 “成帝在位的时候有一回我立了功。他问我想要什么,我同他说臣想给亡母讨个封赏。”裴重熙走到供桌前取了三支香,“后来他封了阿母为魏国夫人,至那日开始裴家上下都要对阿母的灵牌恭敬有加。不过我知道阿母不喜欢这些,所有我未将这里的灵牌也刻上国夫人的封号。” 说着裴重熙走到了桓儇身边将香递了过去。 见此桓儇从裴重熙手中接过香,鞠躬三回后又将香插入香炉中。屈膝跪于蒲团上叩首行礼过后,抬首目光落在悬于灵牌后的小像上。 “我想……你母亲她一定是一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吧。”桓儇掀眸声调平和。 “嗯……”裴重熙伸手将桓儇扶了起来,语气柔和,“阿母生前尤为信佛,也因为此故她无论对谁从来都是温柔以待的。如果阿母还在的话,我想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闻言桓儇没说话,似是有所感。眼角滑下一抹晶莹,见此裴重熙熙连忙伸手小心翼翼地为其拭泪。 “莫哭了。若萧姨她泉下有知,见你这模样一定会心疼的。”话止裴重熙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 “也许吧。差点忘了正事,今日我来找你是因为荀凌道的事情。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是你的人吧?”桓儇想起什么似得,眼中闪过一丝讥讽,“温家派人人直接递了温彦安写得奏状到我这里,他们在弹劾荀凌道。” 话落耳际裴重熙不以为意地冷笑一声,“他很聪明知道在规制下,这份奏状未必能如他所愿,让你第一时间看见。更何况他温家是想打我个措手不及。你猜的不错荀凌道在温氏怀才不遇转而投了我门下,几经周折下我才把他安进了温氏。” 当然荀凌道本身也是一个人才,从最不起眼的小吏一步步成为如今的并州别驾,自然也是有他的本事。 温氏看出来荀凌道的才华也愿意培养他,不过到底还是对他留了一个心眼。 河东一事逼得温氏舍弃薛靖衡,同时也让温氏对荀凌道疑心渐重。两厢权衡下温氏还是决定弹劾荀凌道,来试探裴重熙。 “明日朝会的时候,我想温氏必然会以此事再掀风浪。届时你打算如何?而且如今并州倒真的是无主之地,谁都想分一杯羹。”桓儇掀眸沉声道。 “明日你便会知道我打算如何。”裴重熙勾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语调平缓,“不过阿妩,你难道就对并州没有一丝想法么?” 闻问桓儇拨弄手中佛珠的动作一顿,勾唇哂笑一声,“你何必明知故问呢?你应当知道并州对桓家意义如何,龙兴之地岂容外人掌控。” 似是一早就料到桓儇会有这样的回答,裴重熙神色如常,眼中却掠过一丝无奈。 “并州所辖九州皆为温薛所掌,河东节度使温彦安亦是温氏亲信。阿妩,若你想安排人入并州少不得要见血。”裴重熙的目光落在桓儇侧脸上,无奈一笑,“就算如我也只不过能安插并州都督裴显和将军窦文扬,替我盯着温薛二家的一举一动。” 话落耳际桓儇的转头看向裴重熙,语气平静却无端让人觉得有股寒意蹿出,“他们果然是你的人。裴重熙,河东的种种事情是你授意荀凌道所为的吧?让窦文扬借用民变逼迫温家舍弃薛靖衡,最后让裴显顶替郭炜炜带走薛靖衡。你在我身边究竟安插了多少眼线。” 闻言裴重熙一愣,倏忽收回目光看向他处。 “阿妩,朝堂之上你我亦敌亦友。你想要并州,我又何尝不想要并州呢?纵然我已经将裴家的势力迁出河东,但是并不代表我就此放弃了并州。”裴重熙昂首对上桓儇审视的目光,语气晦昧,“此番你用郭家未必会让你如愿。反之可用武家,武家会是一把好刀。” 此话入耳桓儇的周身冷意未敛蹙眉道:“武家?我倒是对他们有几分印象。皇祖父驾崩后武家家主武垚辞官归隐,至此之后武家虽然无人在京中为官,但却散落各地或任要职亦或任闲职。你的意思是武家是皇祖父的一步暗棋?” 第五十五章假戏 “皇权与世家从来都不可能共存。前朝开创科举新制的时候,亦有流血牺牲。”话至此处裴重熙的声音一顿,“纵然本朝已将科举之制完善不少,但是并未完全摆脱世家的掌控。阿妩,你要走得路还长着呢。” “我知道。” 自小养于两代皇帝身边的桓儇,除了担着一个嫡长女的名头以外,身上承担责任也比其他姐妹重了不少。幼时因着凤眸肖似皇祖父,故而为其所喜,时常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之。 耳目渲染之下,桓儇亦知皇祖父乃至成帝心中夙愿都是摆脱世家挟制,重新夺回皇权。 “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话止桓儇转身往外走去。 闻言裴重熙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目光缱绻地看着她,“不用过晚膳再走?” “不必了。本宫手头上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说着桓儇移目看向抓在自己袖子上的手,沉声道:“你我……” 你我后面的话悉数止于唇边,桓儇肩上用力挣脱了裴重熙手中的力道,往门外走去。 见此裴重熙自嘲似得一笑,跟着桓儇一块走了出去。 这会子两人才离开祠堂没走多远,就迎面撞上了两个衣着华贵而且妆容艳丽的女子。 那两个女子,在几名婢女的陪同下兴高采烈地小步走向他们。 还没等她们靠近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当即扑鼻而来,桓儇蹙眉下意识地退后几步。正好撞向裴重熙,裴重熙伸臂将她揽在怀中。 见她这个模样裴重熙低首在她耳畔,温声询问起来,“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无碍。就是我许久没有闻到这样浓郁的脂粉味,不免觉得有些呛人。”桓儇语气淡淡听不出起伏。 “妾身拜见王爷。” 两名女子装作瞧不见裴重熙怀里的桓儇一般,非要挤到裴重熙面前。 其中一人瞥了眼桓儇笑道:“这位妹妹是王爷新纳进府的嘛?模样倒是不错。” “模样是不错却是太不知礼……呵,一点礼数都不懂。”另外一名女子听了以后,目露不屑地斥道:“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狐魅女子。” 话落耳际桓儇一愣,旋即妖娆地挑起唇角,整个身子都贴紧裴重熙,语调柔和,“景郎,你府上的女子都是这般么?她们一个个的都好生有趣,看来你没能管住她们嘛~” 刻意拉长的尾音,犹带了几分媚意。如同月下狐狸慵懒舔爪,直教人心痒痒。 “那你想如何?”垂首望着怀里眼如秋水,娇柔无比的桓儇。裴重熙眸子一黯,声音亦有些低哑,“说出来与我听听?我看看能不能答应你。” “本宫忽觉得有些头晕。景郎,你送我出去好不好?”桓儇忽地伸手摸了摸裴重熙的薄唇,娇笑起来。 扫量桓儇的一眼,裴重熙伸手握住了桓儇的手掌温声道:“臣谨遵大殿下懿旨。” 听到大殿下三字的时候,那两个艳丽女子面色皆是一变。震惊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说不出话来,颤抖着跪在地上。 走到府门口的时候桓儇方才摆脱裴重熙的怀抱,掀眸轻笑,“你胆子倒真是大,卧榻之侧也允许有对手的眼线,你难道就不怕她们俩一刀杀了你。那两个人是温家的眼线吧?” “不过是个探子罢了,而且你觉得温家不会有我的眼线么?”裴重熙拢袖而立,扬唇轻笑一声,“倒是你难道就不担心温家知道,你与我私下见面而且举止亲密的事情?” “知道了又如何?他温家难不成还能上书弹劾我?不过我现在倒是觉得朝堂中,未必只有我们三方,暗处指不定还有其他人在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桓儇扫量四下利落地翻身上马。 目送桓儇远去后裴重熙眸中掠过一丝冷意,随即转身原路折回。 那两个妆容艳丽的女子,此刻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听见裴重熙的脚步声,连忙叩首问安。 “爷,妾身实在不知那人是大殿下。故而才失言冒犯,还望爷饶了妾身这一回。”那个瞧上去年长些的女子磕头如捣蒜,眼中带泪,“妾身再也不敢如此。” 闻言裴重熙勾唇冷笑一声,俯身挑起面前女子的下颌,“约莫是本王过于宠爱你们。你二人眼中便没了规矩和尊卑,大殿下是什么人岂容你二人妄议。” “爷,饶命啊。妾身真的无意冒犯大殿下。” “至今日起你二人不得踏出院子半步,违令者杀。”裴重熙起身扫量一眼一旁的幽天,“幽天,你派人好好看着他们。” “喏。” 回到书房内的裴重熙,看着今日荀凌道送来的密信。眼中神色玩味,温家为了保住自家又不和薛家离心可真是下了血本。 “主上,大殿下那边要如何?”捧着密信入内的钧天躬身道:“您难不成真的要拿并州?” “温家不会让她如愿的。”裴重熙沉声道了一句。 话落耳际钧天抬起头,眼露诧异地看着裴重熙。有些时候他实在不明白主子和大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心意相通却可以互相算计。 裴重熙屈指叩击着案几上,“你以为她今日是特意来找我的么?” 见钧天诧异看着自己,裴重熙蹙眉自顾自地叹了口气。 “她今日之所以来,是因为猜到了河东有我的势力,所以特意来探探我的口风。”裴重熙敛衣坐下闭目靠着凭几,“我和她自幼就认识,如今已经快二十年。我与她虽然心意相通,彼此了解,但也可以互相以此算计对方。” “主子……” “行了,你退下吧。让本王一个人静静。”裴重熙挥挥手示意钧天先行退下。 裴重熙起身从一旁的暗格中取了一块白玉梳出来把玩,眼中露了些许无奈。刚才桓儇喊自己的那声景郎,无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二人相识已久,就算没有过多的言语交流。刚才他下意识抱住桓儇的一瞬间,已然告知了她,那两个女子的身份。 未曾想过桓儇反应居然会那么快,当着那两人的面与自己眉目传情。只怕用不了多久温氏那边就会知道,自己和桓儇私下会面的事情。 思及此处裴重熙忍不住低笑一声,果然无论在什么时候他的阿妩都舍得,把她自己变成棋盘上的棋子。 “玄天,你传信荀凌道和裴显让他二人把握机会见机行事。” “喏。” 第五十六章朝堂 温氏自从折了薛靖衡以后,似乎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一改往日的高调风格,即便路上遇见裴重熙一党的人也不嘲讽,全部视而不见地走过去。让熟知两党纷争的人颇觉意外,但是裴重熙一党的人很清楚,这温氏只怕又在暗里谋划着什么。 不过最令人意外的,还是温氏除了让温彦安递了奏状给桓儇外,温行俭还亲自出手弹劾了荀凌道。 听完温行俭的一番话后,桓儇嘴角噙笑道:“温仆射说的事情,本宫前日便已知晓。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这荀凌道确实干了不少糊涂事。” “都是臣监管不力导致,臣对此深感愧疚。”温行俭垂下首去,声调平和,“臣有负先皇所托。” “温仆射,荀凌道此人若是下官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是您一力举荐他去并州担任别驾一职的。”一旁的卢世昭忽然插言道了一句。 闻言温行俭话里请罪的意味更深,“我当时也是遭了这人蒙骗,才将他放至并州。” “这种事情哪里能怪温仆射,谁能知道并州大小官员会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的东西呢?”裴重熙唇角微勾,讥笑道:“说到底还是温仆射你识人不行,治下不力,致使他们敢欺君犯上,目无王法。” 话落耳际温行俭抬眸冷睇眼裴重熙,怒斥道:“当初王爷您也对荀凌道的文章,也是赞不绝口!而且举荐他去并州的时候,您也不曾反对过。现在想来只怕您一早就别有目的才对。” 居于上首的桓儇瞧着两人,微微勾了唇角。 “固然是人才,但也难保不会有误入歧途的时候。况且顶头上司如此,下属多半也容易受此影响。”桓儇语调尤为柔和,听不出喜怒情绪。但她话里回护的意味明显。 温行俭听明了桓儇话里的含义,知道自己如果再揪着这一点不放。必然会遭到桓儇和裴重熙的联手反击。况且有薛靖衡的事情在前,他不得不小心翼翼起来,免得再落入裴重熙的圈套里。想到这里温行俭拢袖,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微臣以为应当即刻派人押解荀凌道进京审问。”杨祯持玉笏出列一步道。 “杨拾遗,可有新的并州刺史人选推举?”桓儇抬眸看向杨祯,莞尔道:“有薛靖衡的前车之鉴,本宫不希望并州再落入那样的奸贼手中。” 依照规制若刺史不在其位,可由府上其他官员暂代。如今并州城只剩一个荀凌道,自然可以暂代刺史一职。只是如今荀凌道又卷入其他事情,倘若荀凌道一进京,刺史一位必然空置。 “姑姑,之前您与朕说的那个裴都督,他可不可以任职并州刺史呢?”桓淇栩突然转头一本正经地看着桓儇,“您似乎对他挺赞赏的。” 桓淇栩的一番话让朝堂上众人皆是一愣。温行俭哑然看着桓淇栩,他差点忘了裴重熙把裴显留在了并州。 话落桓儇嘴角含笑,温柔地看着桓淇栩并不接话。她从未考虑要把裴显升任并州刺史,会这样做的只怕只有一个人。想到这里桓儇移目看向裴重熙,在对方眼中抓到了转瞬即逝的得意。 “当然可以。陛下您是天下之主,自然是有权力任免任何人。”裴重熙抬眸笑盈盈地看着桓儇唇齿无声翕动,“阿妩你输了” “那不如就让他任并州刺史吧,也省得姑姑您又要操劳心神。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帝王之命谁敢违之。这局无论是温行俭还是桓儇,都没有预料到桓淇栩会横插进来,甚至任命了裴显担任并州刺史。若他提出反对意见定会遭到桓儇一力打压,看来这次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并州,另做打算。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荀凌道则由大理寺派人前去并州押解他进京发落,同时带去旨意升任裴显为并州刺史。荀凌道的下落尚未可知,不过桓儇会让大理寺派人去,自然是为了防止荀凌道返京途中会受人迫害。 解决完荀凌道的问题,三省六部其他诸司官员分别禀报了一应日常事务,自打河东雪患一事解决得差不多后,众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不至于在提心吊胆的过着。再加之畏惧于桓儇的雷霆手段,也不敢加以隐瞒,一五一十地回话。 太极殿外温行俭含笑朝着缓步走来的裴重熙,拱手道:“臣恭喜王爷您旗开得胜,得以掌控并州。” 虚情假意的恭维,难以让人在意。 话落耳际裴重熙虚睇一眼温行俭身上的官服,轻斥一声,“温仆射,这么些年来你还是毫无长进,半点不如温老太傅。这温氏交于你手里迟早得玩完” 毫不客气的讥讽让温行俭面色一僵。有许多话顿时杂糅做成一团堵在喉间,进出不是。 好在多年浸淫朝堂,他死死盯着裴重熙那含笑的面容。半响之后终于缓了过来。 “听闻王爷和大殿下举止亲密。你难道就不怕来日被她算计,丢了性命么?”昨日他接到暗探秘报,桓儇乔装出宫到访裴家,二人秘会多时。具体谈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不过想来以桓儇的心思,只怕又在算计。 “温家的消息果然灵通。不过本王就算和大殿下举止亲密又如何,温仆射难道不知道本王和大殿下情投意合多年。”裴重熙上下扫量温行俭一眸,勾唇哂笑,“不像温仆射你人老色衰,大殿下如何看得上你。” 温氏当年作为桓儇为先帝寻的盟友之一,在成帝在位时就遭遇了郑氏的多方打压,不得不如履薄冰般在成帝手中生存。 直至六年前桓儇深夜造访温老太傅的时候,几经交谈后终于答应了桓儇的要求,联合裴氏一起对付郑氏。 但是条件是温氏的女儿要成为新帝的皇后,而嫡子必须是皇后所出。 最后在多方联手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逼迫成帝诛杀郑氏继而退位。先帝登基以后温氏和裴氏一样凭借从龙之功一时风头无几,甚至因为姻亲关系与皇室更亲厚一点。 桓儇曾经私下与裴重熙说过一句,“温嵇人老成精,要小心提防。可扶植温行俭来制衡温氏。” 第五十七章蔽日 随后桓儇在朝臣逼迫下不得已退居皇陵,在先帝和裴重熙的联手下温嵇逐渐放权归隐,好让温行俭掌权。 而裴重熙也趁此机会在朝堂上重新布局,在他的步步为营下裴家在朝中权力逐渐高过温氏,一跃成为长安第一世族。 “并州终归是龙兴之地,眼下虽说王爷您与大殿下关系亲厚,但是难保大殿下不会突然发难。”温行俭面上含笑,拱手道:“您可要好好谋划一番。免得到时候落得跟柳綦一样的下场。” 听似好意提醒的话语,却暗藏玄机。 闻言裴重熙不以为意地挑眉哂笑一声,“温仆射的好意,本王心领。只是妄议大殿下的前车之鉴,你怕是忘了么?再者大殿下的决断岂是你能猜到的。” 裴氏与温氏不同。裴氏看似不在裴重熙手里,但是实际上早就被裴重熙掌控,而裴重熙与桓儇自小感情深厚。 虽然因着裴家里一些陈年旧事二人都不喜裴家,但是裴家仍旧是一枚好棋。 六年前他就无条件地支持桓儇,甚至决意向先帝求娶过桓儇。 不过很可惜的是,桓儇居然在事情结束后甘愿退居皇陵。而裴重熙也因此故将全部的精力,投身于朝堂的权力争夺上,逐渐为先帝所忌惮。 六年后桓儇重返长安,二人却形同陌路。但是这么多年的情意并不假,再加上裴重熙身边一直没有正妻,而桓儇也一直是独来独往。 坊间也有些话本子里说两人其实情根深种,只是碍于身份地位不为外人知晓。不过内里的情况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愿裴氏在王爷您的打理下,蒸蒸日上。”温行俭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在路过裴重熙身侧的时候,压低了声音,“听说前些日子大殿下曾经深夜拜访过裴家,似乎有意借裴家其他人来打压你。” 话止温行俭也懒得再与裴重熙多说,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裴重熙一行人刚走到宫门口,他借口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当即从另一边折返回去。内廷守卫森严,各处都有守卫巡查,绕是裴重熙这般身份地位超然,也要被阻拦询问。 特别是自打桓儇回京以后更是加强了内廷的守卫,以防有人对新帝图谋不轨。裴重熙轻车熟路地绕过守卫,瞥了眼近在咫尺的栖凤宫选择翻墙进去,纵身一跃轻巧地落在了草地上。 “熙公子您……”端药而来的白洛目瞪口呆地看着站在草地上的裴重熙。 闻言裴重熙抬手免了白珞的礼,不动声色地开口询问,“阿妩呢?” “大殿下她在内殿处理政务。奴婢这就进去通传。”说着白珞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大殿下今日似乎心情不好,您要不要晚点进去?” “不必了。把药给我吧。”裴重熙接过药碗柔声道。 “喏。” 此刻桓儇正埋首与案前处理政务,时不时蹙眉思索。听到细微的脚步声以为是伺候的宫女也没抬头胡乱应了句,“东西先放那吧,本宫等会再喝。” “放哪?”裴重熙压低了步伐走到她身侧,声调柔和。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桓儇一愣面上微寒,扬首斥道:“裴重熙!是谁给你胆子擅闯内廷,甚至是本宫寝殿的!这内廷的侍卫连人也拦不住?” “你觉得他们真敢拦我?还有阿妩我也犯不着和他们正面见,我翻墙来的。”裴重熙轻笑一声,将药碗搁在案上,“好了。先把要喝了吧,你最近劳心劳神的,是该补补。” 话落桓儇气结然而面上寒意消散,挑眉看着裴重熙。 “散朝了不回去,跑来我这里做什么?还这么理直气壮地翻墙进宫,你当真不怕本宫治你个私闯禁宫的罪名?还有指使淇栩开口要裴显任并州刺史是不是你的主意?”桓儇虚眄他一眸后,转头皱眉看向白玉碗里黑漆漆的药汁。 散朝后桓儇反复思量又再三旁敲侧击询问桓淇栩,这主意从何而来。最后得知此事原来是裴重熙教的,裴重熙与桓淇栩说只要他开口说要裴显任并州刺史,他的皇姑姑就不用这么操劳心神。因为桓淇栩听徐姑姑唠叨过,姑姑不爱惜自己整日整夜地处理政务,所以在听到裴重熙说,这样做可以不让姑姑操劳心神当下就点头同意。才会有今日朝堂上这么一出。 “你果然聪慧,一猜便准。”裴重熙垂眸与她对视,眼中神色温柔,许久后轻轻勾唇,“不过此举也算是为了你,” 话落耳际桓儇静默看着他半响,最终移开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许是因为药液太苦又或是喝得太急,桓儇忍不住呛咳起来面上随之泛起绯色。见此裴重熙轻叹一声行至她身后替她拍背顺气。 “徐姑姑他们没给你准备蜜糖么?”裴重熙扫量四周也没瞧见糖块,不禁询问道。 “本宫难不成有那么怕苦?”桓儇抬首睨了他一眸,“再说了本宫又不是小孩子,拿糖哄我做什么。” 听得这话,裴重熙唇角微勾,“以前是谁最不喜欢喝药?每回喝药啊,没糖就不肯喝。” 闻言桓儇没有接话,反倒是垂眸看向案几上的奏折。 “裴重熙,你刚才的话你觉得以你我二人所历种种又会信多少呢?” 她凝视着面前的裴重熙,眼中颜色一寸寸浓郁地深邃下去。逐渐化作望不见底的深渊叫人不敢与之对视。桓儇说的没错,以他二人所历种种自然不会去轻信任何人。只是……刚才的话,的确是发自内心而来。 听得她这般问自己,裴重熙垂眸看着她,语气淡薄,“是啊,是不能全信。不过阿妩,太医说的没错,你是该好好休息了。有些事情你不必一直亲力亲为。” 桓儇并不诧异裴重熙会知道她身体情况的事情。裴重熙经营朝堂这么多年,在宫廷没有眼线她是不信的,只不过大抵都不为外人知道罢了。 “我本来以为你是想选荀凌道的,未曾想居然会是裴显。”拢了拢袖子,腕上紫檀佛珠垂下。桓儇冁然莞尔,“荀凌道只是你掩人耳目的存在吧?你最中意的人还是裴显。” 闻问裴重熙抬眸看向桓儇,挽唇轻笑,“我放荀凌道进温家的时候就答应过他,来日若是能拿下薛靖衡,等他回来以后调任他进六部。阿妩,荀凌道是难得的人才。你素来惜才,望你能谨慎处置。” “本宫知道了。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吧。本宫听闻裴家那边希望你能娶一位正妻。”话止桓儇扬眸看向裴重熙,轻笑一声,“你可有中意的人,本宫替你做媒如何?” 第五十八章养病 做媒二字掷地有声。裴重熙俊郎的面容上逐渐为怒意所代,咬牙切齿地念着做媒二字,仿佛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不等桓儇反应过来,如同猛兽一般欺身吻了下去。将桓儇按在椅子上,一手抱住桓儇的腰防止她跌倒,一手将桓儇双手牢牢扣在身后使她动弹不得,攻城掠池一般撬开唇齿滑了进去,汲取檀口中的芳香。 见此桓儇不禁奋力挣扎起来,反倒被擎制的更紧。许是被弄疼了,桓儇凤目中泛起泪意,教人看了实在心疼不已。 察觉出自己的失态裴重熙稳了心神,放开桓儇愧疚地看着她,低声道:“阿妩,你莫哭了。我只是一时气恼,你若想泄愤尽管动手。” “我乏了,你快些走吧。”桓儇垂眸坐回软垫上,声调平和,“以后你若再私闯内宫,本宫绝不轻饶你。” 话落耳际裴重熙轻叹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等待裴重熙走后,桓儇深吸一口气抬手抹去眼角泪珠,神色逐渐缓和下来。 裴重熙从来都是她藏在心底里最深的一个人,是她最在乎的存在。只是往事如流水而逝,不可追已。如今他二人同处于漩涡之中,都在为各自谋算一切。二人都不是对方所能掌控之人,他们迟早会有争锋相对的一日。 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终有一日他们将各自为敌,刀剑相向。 沉着一张脸的裴重熙快步走出栖凤宫,正好遇见徐姑姑。徐姑姑一脸诧异地看着裴重熙,刚想上前行礼问安的时候,哪里能知道裴重熙并不理会她,直接走了出去。 见此徐姑姑压下心底疑惑,缓步进了殿内。见桓儇正端坐在妆台前慢条斯理得整理散乱的发髻,镜中的桓儇神色冷淡看不出一丝端倪来。然而向来细心的徐姑姑还是察觉出桓儇唇上的异态,在嘱咐其他人退下以后,方才走过去。 “大殿下,您与熙公子这是怎么了?” 早先前白洛在裴重熙进内殿以后,就去通报了徐姑姑说熙公子来了。并且直接去大殿下了,当时徐姑姑想着两人最近也没什么争执应当不会出什么事,却不曾想熙公子竟然会这样失态。还好熙公子是极其爱重大殿下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只是她担心大殿下会因此厌恶上熙公子,两人最终背道而驰。 闻问桓儇摇了摇头,“徐姑姑,本宫没事你不必担心。只是本宫最近乏了,想休息一段时日。” 徐姑姑跟在桓儇多年多年,自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当即令人传了桓儇的懿旨于各处,说是大殿下身体不适需要静养。至今日起一应事务交由摄政王以及尚书门下共同处理。 宫中传来桓儇称病不朝的事情,在朝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浪。又不少人开始猜测这位大殿下,突然放权是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坊间甚至有传闻,这位大殿下是因为要成婚,所以才暂时放权的。 当然猜测归猜测,这样的话是决计传不到桓儇耳中的。 自打不要去处理那些令人头疼的政务之后,桓儇自然轻松许多,也终于有空能够好好歇上一段时日,徐姑姑也因此松了口气,不用日日担心桓儇身体。为了更好的养病桓儇以着府中清净的缘由,暂且搬回公主府小住一会。 在府上小住的时候,桓儇不忘让徐姑姑亲自去韦府把韦昙华一块接了过来。 “大殿下,您这宅子布置的未免也太随意了吧?”陪着桓儇坐在府中临水凉亭内,韦昙华远眺四周,“您若是不嫌弃,改日妾身好好替你将府上布置一番?” 闻言靠在软塌上的桓儇,挽唇轻笑,“随你,只是本宫不常住在这里。便是布置了,只怕本宫也没时间来欣赏。” “这倒也是,您日理万机的哪有这般闲情逸致。”韦昙华含笑回话。 “你这丫头胆子这般大了,居然连本宫都敢揶揄?”桓儇笑睨她一眸,换了个姿势侧身躺在软塌上,“算着日子三年一度的春闱也快到了。也不知道今年会有什么样的青年才俊入仕。” 大魏施行科举制已有多年。三年前的时候自己有事暂且返京的时候,曾经在烧尾宴上见过那几个及第的进士,都是些颇具能力之人。其中有个姓徐的探花郎虽然未能拿下状元,但是他所写的安国策,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最后破格让其入了翰林,后来没到一年就被裴重熙调任了青州任职别驾。 聪慧如同韦昙华,当下猜出了桓儇的心思,“春闱在即,您可是想通过春闱选些可靠人才为您所用?” “有何不可?朝中那些人未必各个都心思纯正,掌控他们太过于麻烦。”话止桓儇屈指叩击着案几,莞尔道:“倒不如选些刚刚入仕者,许以利诱让他们为本宫所用。” “那妾身明日便替大殿下出门走一趟?” “哪里要那么麻烦。昙华,你以为本宫出宫只是为了养病么?本宫担着大长公主的名头,想要插手行卷也不会有人敢多言一句。”说着桓儇坐了起来,朗声道:“徐姑姑,传本宫懿旨。至今日起撤了不得打扰的命令。” 话落徐姑姑当即出声回应。 一直称病暂居于公主府中不见来客的桓儇突然开府迎客,让不少人满头雾水。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这位大殿下到底在想什么,好几家都派人上门打探过消息。唯独只有裴重熙一人对此毫不在意,哪怕在府中召集手下家臣议事的时候,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春闱在即,你们觉得她想做什么呢? 在场众人皆是人精,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大殿下这是打算通过春闱来选拔人才,为自己所用呢,难怪要开府迎客。 大魏自立朝以来就沿袭前朝的行卷之风,每逢春闱的时候,那些通过乡试的举人都会一块来到长安参加会试,只有通过会试才能成为贡生,最后方才可以参加殿试。 可是下第者众,登第艰难。能成为贡生的人也不过泱泱举人中的少数,遑论想要在殿试中为仕途放手一搏的更是难以数清。 第五十九章行卷 可是下第者众,登第艰难。能成为贡生的人也不过泱泱举人中的少数,遑论想要在殿试中为仕途放手一搏的更是难以数清。 因此在大多数时候都需要行卷的手段,以自己平日所做的诗文时务论述向达官贵人自荐。 行卷内容贵精不贵多,上要避国讳下要避宰相讳主试官讳还要投献对象之家讳及自身家讳,而且所行之卷需用熟纸,字迹端正且不能涂改。投送之时还需要附上书信,以表达求知的愿望。 以此求得权贵赏识,为贵人所举荐。但是在考生众多的情况下,倘若考官遇见无法抉择的情形,此时少不得就要依赖手中的通榜。 这通榜与会试放榜不同,它的最大作用是记录每个考生的名誉和才德,作为考官参考所用。所以每当考官无法选择的时候,考官就会依赖手中的通榜来一较高下。 但是并非考取贡生之人都是起点上佳且具有名望的人。所以只能带着那些绞尽脑汁所作的精妙文章,来到长安之后多方行卷。 意图让长安这些供卿贤达对自己的文章有个好印象,以求他们能想主考官举荐自己。 这会子桓儇开府迎客,恰逢春闱在即。那些听说过桓儇名号的人,几乎都争先来公主府递上行卷,以求得到赏识。 按照徐姑姑的说法,这些人每日都来都快把公主府的门槛给踏破了。 府中水榭内桓儇负手极目远眺,望着那些聚在门口的年轻男子,唇侧勾起一抹笑意。开府之后上门拜访的人,要比她想象中还要多上不少。自从上次朝堂上,桓儇开口训斥过吴驷之后再无人敢拿着桓儇女子的身份,批评她牝鸡司晨。如今春闱在即考生争先上门行卷,她也十分体谅这些人入仕谋官之心。 毕竟这红尘熙攘,谁能无欲? “大殿下,这是近日来收到的行卷。您要不要看看?”一身藕色襦裙的韦昙华领着白珞她们捧着一堆行卷而来。 “竟有这么多?”桓儇颔首示意韦昙华坐下,自己则拿了份行卷翻阅起来,“徐姑姑,其他世家府中如何?” 闻问徐姑姑上前一步,温声道:“和以往一样大部分去的都是裴温二家。只有少数去了长安城其他世家,投卷求赏。” 话落桓儇颔首目光随之落在手上那卷书上,只看一眼便将它搁在一旁,面上露了几分不满。 “这文章不好么?”韦昙华屈膝拾起地上的熟纸道。 桓儇掀眸淡淡道了句,“华而不实。” 话止又拿起另外一篇看了起来,看到这里的时候桓儇的神色才略有所缓。 “这个庾君集还算不错。”桓儇挑眉含笑夸赞起来,“徐姑姑,你替本宫多多留意下。” “奴婢省得。” 等桓儇看完所有行卷的时候已经时近傍晚,而韦昙华也一直坐在旁边陪她一块阅卷。不过和桓儇不一样,她觉得这些文章大部分都挺好,也不知道大殿下为何满意的只有那么几份。 “昙华,这几日辛苦你了。同本宫说说你想要什么赏赐?”桓儇莞尔看向一旁的韦昙华。 “昙华不想要赏赐。若是可以的时话,大殿下能否带妾身去会试上看看?”话止韦昙华面上浮了几分期许,语调柔和,“不瞒殿下昙华自小便向和男子一样入朝为官。” 闻言桓儇舒眉一笑,拉着她的手笑道:“有何不可?只有你想本宫自然可以为你铺路。” 话落耳际韦昙华眼中露了几分喜色。 “你现在年纪尚轻还需要历练一番,等时机成熟了本宫自然会让你入仕。”看着身旁的韦昙华,桓儇声调柔和。 和男子入仕不同,虽然女子入朝为官无需参与会试和殿选,但是少不得要经历其他考试,层层筛选下,最终成绩优异者才能入朝为官。落选者亦会成为后宫女官。 当然也有例外除非女子立下大功,得人举荐后亦可入朝为官。是以大魏立国至今入朝为官的女子,也不过三人尔。 眼中含笑的韦昙华闻言激动无比,当即折膝叩拜,“昙华多谢大殿下。” “起来吧。本宫这没这么多礼数。”桓儇伸手扶了她起来,“走,我们去用膳吧。” 二人用过膳后。百赖无聊之下的韦昙华提出要去街上转转,也趁此机会考校一下,那些来长安城赴试的学子到底如何。 因着有余清疏的前车之鉴,桓儇不愿意在顶着那般容貌出现人前。换了一身檀色胡服做男子打扮后,方协了同样也是一身胡服的韦昙华悄然出门。 现今的长安城热闹非凡,随处可见背着包伏步履匆匆的士子。而长安城中的酒肆茶楼中亦是可以瞧见那些士子,在席间高谈阔论。 桓儇带着韦昙华时不时驻足听一会,悄悄记下发言者姓名便离去。 “郎君,前面的酒肆那般热闹不如我们也去看看?”韦昙华伸手指了指前面,被围得水泄不通的酒肆道。 闻问桓儇点了点头,二人费力地从人群中穿过,好不容易才挤进酒楼中。 此刻酒楼中坐满了人,看他们的打扮似乎都是来长安参加会试的士子。几乎每个人都神采奕奕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二人走到一处还算宽敞的地方坐下,倾听这些士子的辩论。 听了一会他们才发现,这群士子辩论的是君舟民水,江河清浊之辩。兴头上来的桓儇,耐着性子仔细听着他们的辩论。 参与辩论者,他们的言辞或刚或正,亦不乏具有慧心之人。 “不过我还是觉得先帝太过糊涂,居然会让一女子以镇国大长公主的名义临朝辅政。”说着那人朝上一拱手,语气中大有不满,“先帝难道就不担心自己儿子的皇位被妹妹夺走么?若是真让女子为帝,我宁可辞官归隐。”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骤然冷了下来,却并没有上前同他争辩的意思。反倒是负手含笑打量着方才说这话的人。 “袁兄,你这话就不对。女子若真有才学如何不能临朝辅政,入仕为官。”站出来的是一位布衣葛巾的年轻男子,“况且大殿下素有威名而且此次河东雪患一事,若非她一力支持安排人去查缘由。只怕到现在河东还是民不聊生,而我亦不能来京城参加会试。” 闻言桓儇不禁勾唇一笑,神色稍有缓和。 第六十章攸宁 “真才实学又如何,可她终究是女子。眼界如何能比得上男子,此次河东之行也不过是侥幸罢了。”那袁姓男子继续同布衣男子争辩起来。 “说到眼界,难道不是袁兄你自己眼界狭隘么?我都是觉得先皇这般做自然是因为他也赏识大殿下的才干。” 听了许久的桓儇压下心头怒火掀帘而出,看着面前的袁姓男子,“这位兄台,敢问我大魏律里面可规定了女子不得入朝为官?若是没有的话女子入朝为官又何不可。” “天地阴阳,皆有其道。大殿下临朝听政虽是奉旨行事,但终究有违女德实在是不妥。”那袁姓男子不惧桓儇目光,颔首道:“女子当为贤淑,居于家中相夫教子而不是出入朝堂,参政议政。” “你的意思是先帝识人不清?选了桓儇入朝辅政,不日便可让大魏亡国么?”桓儇扬唇冷哂一声。 听得桓儇这般说那布衣男子连忙拉住她,低声劝解道:“这位兄台慎言。何须为了这样的人而动怒呢?” 话落耳际桓儇扭头看了看身旁的人,从善如流地往后挪了一步。 可那袁姓男子哪里肯就此善罢甘休,非得拦住桓儇继续争辩起来。 左右也都是入京赴考的士子,虽然在见解上让人觉得反感,但是还没到非得出言教训的地步。 “你我既然见解不同,又何必拦着我呢?”桓儇扫量他一眸,语气微冷,“适才听你说君舟民水的时候,就觉得你见解过于偏执。我倒是认为为国者,必先知民之所苦,祸之所起,然后设之以禁。否则必有倾国之祸。” 此话一落众士子皆是一脸讶然看着面前的桓儇,半响说不出话来。倒也不是因为桓儇的见解独到,而是敬佩她感这般议论朝政。 “兄台。你这般难道就不怕断了自己的仕途么?” 人群中传来一句陌生的声音。 闻言桓儇的挑眉一下并不作答。仕途与她何干? 人群渐散,刚刚拉着桓儇的布衣男子也打算离去。 “不知这位郎君尊姓?”桓儇拢袖含笑望向布衣男子。 “在下姓武名攸宁。不知兄台尊姓。” “原来是武家的郎君。”桓儇挑眉轻笑,“久仰武家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武攸宁被桓儇这番话弄得一头雾水,好半响也未曾反应过来。正当他怔愣的功夫,有一玄衣男子走向他们,在他们面前站定。 “三位郎君,我家主子请二位上楼一聚。”男子说话的时候身子是朝向桓儇的,语气也颇为恭敬。 话落耳际桓儇唇角微勾,“那你带路吧。” “请随属下来。” 武攸宁未曾察觉二人语气中的异样,仍旧沉浸在桓儇刚刚的那番话里。 “兄台,武某还不知道你尊姓呢?”武攸宁碍于旁边还有外人在,压低了声音,“你也知道武家么?” “尊姓就免了,我姓裴名景思。”桓儇偏首斜眄一眼旁边欲言又止的炎天。 推门二人,房内的士子看着站在面前的桓儇一脸错愕,刚想开口训斥这是何人,这般无礼的时候。 裴重熙突然抬手制止了他们。挑眉看向面前的桓儇,“站在那里做什么?” 闻问桓儇舒眉一笑,无视众士子诧异至极的目光,径直走到裴重熙身旁坐下。随后进来的武攸宁,敛衣行礼后也选了个没人的位置落座。 抬首扫量众士子一眼,桓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猜想这些人应该就是那些投卷到裴重熙门下,被选中的人。 面前酒盏散着香气,桓儇伸手捧起酒盏轻嗅一番,正欲饮下的时候。一旁的裴重熙突然伸手夺过酒盏,递了杯清茶过去。 “病还没好,就想饮酒?”裴重熙挑眉睨她一眸后将酒饮尽,“难不成你真愿意看着我脱不开身。” 话落耳际桓儇掀眸,轻哂一声,“酒都不让我饮了么?” 二人之间气氛暧昧至极。旁下一众士子更是目瞪口呆。他们早就听说这摄政王身边除了妾室之外再无其他女子,如今已经时近而立之年也未曾有过正妻。现在这么一看难不成这摄政王当真如同传言那般喜欢男子? “若让你饮了……”裴重熙突然凑近桓儇,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低语,“你等会耍起酒疯来,岂不是要对我投怀送抱?” “胡言乱语。”桓儇皱眉,低声斥道。 “景思兄,你居然和摄政王也认识么?”武攸宁一脸好奇地看着桓儇询问起来。 闻问裴重熙含笑看了眼,身旁一脸事不关己的桓儇,挽唇道:“他是本王故交,自然和本王认识。” “原是如此啊。难怪景思兄会有刚刚那般言论。”武攸宁若有所思地道了句,“听说你姓裴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 推杯换盏之间,桓儇已然借着武攸宁摸清了在场众人的身份。场上众人除了京中各世家旁系子弟外大部分都是外地赴试的寒门士子。 言语上难免会有偏激的时候,这些话落在桓儇耳里,她也只是皱眉不去出言反驳。 酒过三巡,宴亦将散。桓儇借口还有事情在身,携了韦昙华一块离去。 见桓儇要走裴重熙也不阻拦,只是偏首对旁边的炎天吩咐了几句。让他暗中跟着桓儇,护送回去。 这会子桓儇的才下来没一会功夫,就听得楼下传来一声凄厉的呼喊声。 闻言裴重熙一个疾步冲到窗前。当他看到楼下一幕的时候,想也没想直接从窗口一跃而下。 旁人何曾见过这般失态的裴重熙,纷纷凑到窗前观望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妩!”裴重熙伸手将捂着伤口的桓儇揽在怀里,“到底怎么回事?” 闻问炎天立马上前单膝跪地,语气里自责难掩,“大殿下出来的时候,有个孩童撞在了大殿下身上。原本大殿下是想将那个孩童扶起来的,哪里知道那个孩子居然藏了刀刃在怀里。” 话止裴重熙目光骤冷,顺着炎天的目光看了过去。 “查!给本王好好查查,这件事情到底是何人所为。”怒到极致的裴重熙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人的目光,直接抱起桓儇登上一旁的马车离去。 第六十一章暗芒 被惊动的一众士子这才知道,原来刚刚那个郎君,居然是大魏最尊贵的大殿下桓儇。 特别是武攸宁更是一脸诧异,原来她居然就是大殿下。难怪刚刚她会有那般言论。 躺在裴重熙怀里的桓儇脸色苍白至极。见此情景,裴重熙面上怒意更重。想不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有人敢行刺桓儇。 等到了公主府的时候,府上管事吕兴万想要上前阻拦裴重熙,然而他半分衣角都没让对方碰到。直接大步入内,对于旁下一众声音都无暇顾及。 闻讯而来的徐姑姑看到裴重熙怀里的桓儇一愣,连忙让出一条道来让他进去。 从府门口一路都染着血迹,裴重熙手中的猩红血渍也是格外刺目。 见此情形白洛和白徵连忙掀开帘子,让出一条路来。裴重熙深吸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地将桓儇放在了床上。 “熙公子让奴婢来吧。”徐姑姑持着剪子站在一旁躬身道。 闻言裴重熙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徐姑姑。只是朝徐姑姑站的方向伸出了手,身上的肃杀之意尤为浓烈。 瞧见眼前这幕,徐姑姑将手中的剪子递了过去。随即又吩咐白洛和她一块去准备热水以及止血的药物。 从徐姑姑手上接过剪子,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桓儇。裴重熙眼中掠过一丝锋芒,动作柔和地将伤口周围的衣物剪开。 原本应当是雪白的亵衣,却在左肋近心的地方,晕染开大片的血色。不仅无比刺目,而且还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被炎天直接从府中拖来的太医韩昼,不但衣冠不整,就连鞋履也是正反不一。他忐忑地看了眼面前气息阴沉的可怕的裴重熙,刚刚想朝裴重熙行礼的时候。 “不必了,先去看阿妩。”冰冷的声音阻止了他的动作。 闻言韩昼当下起身入内,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桓儇也是一愣,赶快上前为桓儇诊治。 处理刀伤少不得要脱下衣物,男女有别。趁着这个机会徐姑姑将裴重熙客气地请了出去。 门外的裴重熙负手立于廊下,廊下悬了两盏灯笼,暖黄色的光芒落在他脸上越发显得冰冷起来。 在他眼中满是惊惧,他似乎十分害怕这样的场景。呼吸由急促转为沉重,衣裳上的纹路也被鲜血染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赶来的钧天看着面前周身气息森冷无比的裴重熙,踌躇在原地不敢上前。 “查到了?”裴重熙察觉有人来了,冷声询问道。 闻问钧天当即跪地,“四下寻访也无人知道那孩子来历,只知道他是城中乞儿。属下已经派人去继续查访那孩子的来历。” 好一会也没看见裴重熙说话,钧天将头低得更低。 “是属下未能及时保护好大殿下,还请主上责罚。” “不必查了。那人既然能想到动用乞儿来刺杀阿妩,就不会给我们留下任何线索。”裴重熙掀眸哂笑一声,眼中满是冷意,“迟早有一天他会露出马脚来。” 话落耳际钧天不敢再多言一字。一时间庭内的气氛无比的寂寞,方寸可闻呼吸。 除了可以看见府中婢女端着一盆盆血水出来,再无其他场景。 裴重熙转头目光盯着阖上的门扉,身形略微有些时候颤抖。 直到两个时辰后白洛端水而出,瞧见裴重熙还站在门口的时候,一脸讶然,微微福身,“熙公子。” 然而裴重熙并未理会她,径直走向房内。 房内血腥味仍未散尽,徐姑姑坐在床前未桓儇擦拭着头上汗珠,满脸担忧。 “回禀王爷。好在那一刀并未伤及肺腑,大殿下已无大碍。不过然需好好静养,下官这就去为大殿下开房子。”韩昼见裴重熙进来连忙躬身道。 “嗯。徐姑姑劳烦你送韩太医出去吧,你知道该叮嘱他什么的。这里有本王。”裴重熙走到一旁看着床榻上的桓儇,松了口气,“好在你无事。” 最后几字近乎低喃。是以徐姑姑未曾听见。 送走韩昼回来的徐姑姑,看着裴重熙仍旧穿着那身染血的衣裳,不禁叹了口气,上前道:“熙公子,您要不要先换身衣服。奴婢派人去您府上拿衣服?” “好。”裴重熙颔首道。 等桓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一睁眼看着眼前露了倦怠的裴重熙,她不禁一愕。扯过被子遮掩住伤口部位。 “你怎么会在?”或许是因为刚刚的疼痛牵到了伤口,桓儇不禁皱眉,“我没事。” 闻言裴重熙未动依然站在她面前,目光冰冷地看着她。 半响之后闻得一阵叹息声,裴重熙忽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龙涎香的味道窜入鼻中,让人莫名觉得安心。结实的双臂带着颤抖牢牢抱着她,“幸好你没事。” 话落耳际桓儇未有言语,任由裴重熙抱着她。双手轻轻地环在他腰间,埋头在裴重熙肩上。周身的凌厉乍然褪去,只剩下温和。 “抱歉,让你忧心。”桓儇语气里呷了几分歉疚,“我未曾想到那孩子手里藏了刀。只是想将扶他起来......” 听得桓儇这般说,裴重熙反倒将她抱得更紧,“我已经派人去查了。那人只是城中乞儿,只怕是暗中收人指使才来刺杀你。阿妩,京中局势只怕比你我想象中还要复杂不少。” “阿兄登基后,我那些叔叔就未有安分过的日子。如今淇栩尚幼他们自然也是虎视眈眈的,我倒觉得是他们出手。”桓儇眼中徒然间浮现出一丝冷厉来。 此话入耳裴重熙放开桓儇,二人目光相触。倏忽功夫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只怕是宗室中有人意图借刺杀桓儇的事情,以此栽赃嫁祸给裴温二家。 思绪瞬间明朗起来,裴重熙眼底划过讥诮。 二人商量一番后也未曾想过压下这件事情,反倒是暗中吩咐人把这件事情传扬开来。是以因着桓儇遇刺的缘故,长安城内巡防要比往日忙碌不少。 那些投卷到桓儇府上的士子,在桓儇遇刺的三日后终于得到了回信。至于桓儇也借着宫外不安全的名义再度搬回了宫中。 第六十二章再遇 桓儇遇刺一事在京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浪。京兆尹大小官员更是终日惶恐不安,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了霉头,被革职查办。因为此故他们十分卖力地查着,那行刺桓儇的乞儿从何而来。 朝中大事也暂且回到了裴温二家手中。是以有不少人猜测此次行刺,是不是温家蓄意安排的。毕竟扳倒了大殿下,朝中又会回归之前的局面。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位摄政王也不是没有可能。虽说他与大殿下相识多年,但是谁又能保证二人间的情谊仍在呢? 猜测归猜测,但是没人敢议论此事。更别说在温家和裴重熙面前提及此事,只是京兆尹的官员每日都会去裴园汇报进展情况。 自从桓儇回宫养伤以来,接连来了几波人来探望她。从皇室姻亲到各家命妇贵女一波接一波地来,但是都被徐姑姑以太医嘱咐殿下要安心养病,不让外人打扰的缘由逐一送了回去,连带着礼物一起。 至于裴重熙倒是亲自来了好几趟,但是每次都被徐姑姑以同样的借口请回去。到后面裴重熙来是来了,但是不进去反倒是让人一波波送礼给桓儇。 各种珍奇异宝如流水般送进栖凤宫里,俨然一副要把裴府搬空的样子。裴重熙送来的东珠也好,南珠也罢都不算是什么,但是胜在个个大小相等,珠圆玉润的可见是花了心思。当然桓儇最喜欢的还是最近几日,裴重熙让人送来的玉楼点翠和青龙卧墨池。 桓儇犹爱牡丹,栖凤宫里亦有不少奇珍异品却独缺这两株,现下倒是补齐了缺憾。徐姑姑私下和桓儇说过,负责送礼的人说这两株牡丹是熙公子亲自培育的。听到这番话以后桓儇干脆每日亲自照料这两株牡丹,在桓儇的精心照料下,这两盆牡丹长得要比来时还要艳丽几分。 白洛折膝缓声道:“大殿下,韦娘子求见您。” “让她进来吧。”桓儇这会子正在修剪花枝轻快应了句。 “喏” 韦昙华进来的时候桓儇刚修剪完花枝才坐下没一会。免了韦昙华的礼指着身边的位置,让韦昙华坐下后。即刻有宫女端着瓜果茶点鱼贯而来。 “尝尝。刚送进宫君山银针。” “多谢大殿下。”韦昙华起身谢过桓儇,端起茶盏浅尝一口,赞道:“这茶味道很不错。” “确实。昙华你猜猜我为何喜欢牡丹?”桓儇指着满园的牡丹询问道。 闻问韦昙华沉吟半晌后答道:“只因牡丹也是傲骨铮铮,不肯屈服于前朝则天帝的权势。” “也不全是,世人老说牡丹傲骨铮铮总领群芳,自有他的风骨。可惜却沉溺于世俗风光,难免过于俗气教人不甚喜欢。可我偏爱她独具一格的艳丽。”桓儇含笑立于白玉围栏前,“牡丹虽艳丽,但其气势超然绝非其他花类能比。世人总爱用那些品行高洁的花如梅莲菊来彰显自己,也如同这些花一般品行高洁实在是可笑至极。人的品性如何与花有何关系,说到底不过是世人掩盖事实的借口罢了。牡丹殊色无双犹称国色,即便是焦骨牡丹亦有其的独特。当初前朝则天帝凛冬下旨要百花盛开,唯有牡丹不惧权势威压,拒不绽放,最终落得一个烈火焚身的下场教人唏嘘不已,但其傲骨铮铮远非其他百花能比。” “妾身从不认为牡丹是沉溺世俗富贵。既然他能总领群芳,为何不能沾上人间烟火?人间亦有人间的风华。世人总爱用他们的目光去评定其他生灵,反倒是玷污了他们本来的样子”韦昙华走到桓儇身侧和她一块看着园里的牡丹。 话落耳际桓儇满意地点点头,倾唇道:“你确实是一个聪慧的。如今韦氏你掌握得如何?” “该算的账都算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些棘手的还需要一些时日。大殿下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还未曾有。不过昙华若是要你代替你父亲成为韦家的家主你可愿意?” 听得她这般问自己,韦昙华不免有些疑惑,“大殿下?” “昙华,你应当清楚你父亲能力如何。我要做的事情绝非现今这么容易,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我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接管韦氏。”桓儇起身眺向天边,绛唇抿出一道锐利笑意。 韦渊此人胆小怕事,唯唯诺诺做事畏首畏尾难成大事。而且这样的人少不了被有心人利用,最后成为藏在身边的利刃实在教人不放心。先前提拔韦渊也是桓儇掩人耳目之举,她更想要的是培养韦昙华。 “大殿下若是不弃,昙华定然为大殿下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韦昙华起身屈膝跪地叩首道。 “起来吧,你先暂且跟着崔皓他们学学。本宫想法子为你安排入朝的身份。”桓儇目光转回到韦昙华身上,轻笑道:“还有别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种话。弄得好像本宫要你做什么危险事情一样。” 闻言韦昙华不禁一笑。 “明日是长平公主女儿的生辰,你随本宫去一趟。她夫君杨祯是这次春闱的主考官之一,你在宴上看看都有那些士子去了。”桓儇忽然出言道。 “可是.....大殿下您这身体还未好全吧?”韦昙华目露担忧地看着已经走到回廊下的桓儇。 “正是因为病着才要去,本宫想要拉拢人才少不得要做到这一步。”桓儇伸手拉起落在地上的披帛,“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本宫,不震慑下他们只怕又会蠢蠢欲动。” 到了第二日桓儇如约从宫里出发,这长平公主桓云曦是孝贤太妃韦氏的女儿。桓云曦和她的关系算不上特别亲厚,但是在当年也曾经对落难的桓儇有过照拂。 如今她掌权,桓云曦想要让子孙仕途遂顺,自然少不得要去巴结权贵。是以她对于桓云曦会邀请她来参加生辰宴,并不感到意外。 桓儇銮驾到府门口的时候,杨府门口已经聚了不少士子。桓儇掀帘四下看了看,正好看见武攸宁,而武攸宁也看见了她。 今日的武攸宁还是和那日一样的打扮,仍旧是一袭布衣,葛巾束发。唯一与那日不同的,便是他手中另外捧了个木盒。 第六十三章人前 见此桓儇唇角微勾,扶着徐姑姑的手施然下了马车。旁下一众不认识桓儇的人,只当她也是来府中赴宴的贵女,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自从有了上次的经历之后徐姑姑片刻也不敢离开桓儇。好在白珞已经绕道到后面去通报,杨府即刻派了仆役来前门为她引路。 那些士子不知她身份,自然也不会去参拜。只是勉强让出一条道来让桓儇通过。路过武攸宁的时候,桓儇朝其颔首致意。瞧见此幕武攸宁趁着无人注意他,朝桓儇深深稽首行礼。 一进府中等待多时的桓灵曦就敛衣迎了上来,躬身道:“臣妇拜见大殿下。” 二人虽然都有公主的封号,但是始终差了许多。桓儇是大魏唯一的镇国大长公主,身份尊贵非比寻常,自然不是已经外嫁的桓云曦可以比的。更何况桓云曦清楚自己这个姐姐看起来好相处,实则不然。 “即是自家姐妹,何须这么多礼数。”桓儇伸手扶了桓云曦一把,莞尔道:“多年未见,长平近日可好?” “有劳大殿下挂念,臣妇过得还算不错。”桓云曦含笑作答。 话落耳际桓儇不再多言。在桓云曦的陪同下先去和杨家的几位长辈见面。众人原本是在品茶聊天的,瞧见桓儇进来后连忙起身相迎。 桓儇颔首示意杨家内眷起身,“诸位都起来吧。不必这么多礼。” “阿娘,这就是你说的小姨吗?”不知何时跑来个藕色襦裙的女童躲在桓云曦身后,好奇地打量着桓儇,“这个小姨长得好漂亮呀。” “不得无礼,这是当朝大殿下。” 桓云曦连忙出言呵责起女童来,似乎是担心一时失言惹恼了桓儇。 话落耳际桓儇不以为意地一笑,目光落在了那个女童身上朝她招了招手。见此女童看了看桓云曦,再得到阿娘许可之后方才快步跑向桓儇。桓儇伸手将其揽在怀里,二人互相打量起对方来。 “漂亮姨姨,你叫什么名字呀?”女童伸手好奇地拨弄着桓儇鬓边的流苏。 “我叫什么名字?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好不好?”桓儇任由女童拨弄着自己步摇上的流苏,满眼温和,“这样才公平哦。” 闻问女童面露迟疑,好半响才贴近桓儇,低声道:“我叫杨芷青。那姨姨你叫什么呀?” “桓儇。” 二人间气氛和谐至极,杨家众人总算松了口气。原本他们还想借机奉承一下桓儇,却不想自己小辈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讨了桓儇的欢心,如此一来倒是可以省下他们不少麻烦。 桓儇含笑将杨芷青抱在怀里,二人时不时附耳低语几句,惹得杨芷青捧腹大笑了好几回。一旁的杨老夫人看见此幕,连声喊着杨芷青慢些可别胡闹惊扰了大殿下。旁下的其他几房夫人,也想着法子和桓儇搭上话,转移她的注意力。 不过桓儇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在杨芷青身上,似乎是十分喜欢这个孩子。 “今日是你生辰,本宫已经着人备了礼物。”桓儇伸手摸了摸杨芷青的发髻,勾唇一笑,“但是你这小丫头实在是讨人喜欢,这个镯子就送给你当见面礼。” 说着桓儇从腕上褪下一个白玉镯,递给一旁的奶娘。嘱咐她好生保管着。 “臣妇多谢大殿下厚爱。刚刚阿耶派人来传话,说是前院那边已经开宴了,请您过去。”桓云曦将杨芷青交给一旁的奶娘后,连忙跪地叩谢。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扶着徐姑姑的手起身,“那小芷青,我们等会见。昙华,你暂且先留在后院吧。” “是。” 虽然桓儇有意让韦昙华入仕,但眼下还不是时候。更何况前院大多数都是外男居多,纵然如今韦昙华深受桓儇宠爱,在京中已经是无人不知,倘若要去前院赴宴的话,还是容易惹人议论。更何况桓儇另有任务交待给了韦昙华,于韦昙华而言去后院。才是发挥此行用处的时候。 在和这些内眷的推杯换盏间最容易听到一些家宅秘闻,以及那些士子的去向如何。 等桓儇到前院的时候,杨祯陪着杨老太爷和朝中大臣一齐迎了上来,连带着被杨家选中的一众士子以及杨家子弟皆数上前来和桓儇见礼问安。那些士子碍于桓儇在场,自然不敢将话题聊太过,特别是那日见到的袁姓士子看见桓儇的时候,噤若寒蝉也不敢去看上首的桓儇。 桓儇却也没过多注意他,反倒是将目光放在武攸宁和其他人身上。这宴才刚刚开始就听见府上管家进来通传说是摄政王裴重熙来了。 闻言杨祯和杨老太爷皆是一愣,齐齐看向桓儇。见对方面色如常,这才起身去门口迎接在大魏另一位当权者入府,寒暄一番后。裴重熙已经随着杨家父子走了进来,四下扫量一眼,径直走到桓儇身边坐下。 “杨家也请了你?”桓儇瞪了裴重熙一眸,压低了声音询问。 听得桓儇这般问自己,裴重熙唇角微勾,温声道:“你觉得他们请了你。不会请我?” 话落耳际桓儇轻哂一声不再多言。旁人众人却是各怀心思打量着上首的两人,看来这两个人并不像传闻中那般意见不合,甚至还有些举止亲密。 思及此处众人不由想起了,半月前发生在京中那件有逆贼行刺大殿下桓儇的事情。据那夜在场的人说是裴重熙亲自抱着桓儇离开的。一直到第二日参朝的时候,也未看见裴重熙离开桓儇的府邸前来上朝。 更是有人说那天夜里裴重熙动用了手上大部分势力,在长安城缉拿刺杀桓儇的凶手。虽然查了一宿也没见查到什么蛛丝马迹,但是裴重熙还是着令金吾卫加强了对长安城的守卫。 二人举止亲密,旁下人看了只觉得两个人气氛暧昧至极。自然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去讨没趣,二人时不时低语几句。 “大殿下这般出众,恐怕只有摄政王才能配得上她吧。”武攸宁看着上首的二人,低喃了一句。 这声音虽然已经说得极小,但还是传到了裴重熙耳朵里。他抬首看了看武攸宁,眼底划过一丝讥诮。 十分自然地往桓儇碗里夹了片切得极薄的烩肉,裴重熙挽唇道:“你身子没好全。不能吃那些过于辛辣的,这烩肉味道刚刚好。” 第六十四章童言 “好。”桓儇轻声应了句,随即夹起碗里的烩肉小咬一口,“味道的确不错。” “你喜欢?我府里正好有位善做烩肉的厨子,改日我让他给你做上一些送到宫里如何?”话止裴重熙招来一旁的侍女,嘱咐她去端壶茶来,“平日里你怎么饮酒我都不管。可是你现在旧病未愈,又添新伤的。如何都不能再饮酒了。” 这回桓儇没和上回那样,拒绝裴重熙的好意。从裴重熙手中接过已经被他吹凉许多的茶盏,静卧于杯中的茶水映出一双含笑凤眸。捧茶浅啜一口,嘴角露了些许笑意。 大抵是因为二人皆在的缘故,宴上众人不免有些拘谨。原本是杨家借机揽势的宴席也不得不暂缓目的。前来杨家赴宴的士子们更是不敢胡乱说话,不过也有些大胆的。假借醉酒的名头私下议论几句自己对朝政的看法。 桓儇顺着声音而去。正当她蹙眉沉思的功夫,裴重熙忽而凑近她,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闻言桓儇蹙眉凝视裴重熙一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忽然察觉有人正看着自己,敛袖将裴重熙刚刚递到手边的东西压在宽大袍袖下,神色冷淡地望着底下众人。 瞧见此幕的杨祯眼中闪过一丝狐疑,很快被他掩了下去。这二人间的事情,可不是他可以插手的。 眼见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杨祯再和杨老太爷暗自交流一番后,由杨祯躬身上前请这二人一道去后园游赏。因着杨家也有人投卷于其之故,所以杨家特意在后园设了一场诗书宴,邀请在坐众人一观。 杨氏的府邸和先朝中山王的园子相连,不消几步便能走到。是以杨家将诗书宴设在了那里。 桓儇和裴重熙二人并肩走在一块,在他们前面领路的是杨祯。一行人刚刚步上回廊,正好遇见一块来游园的杨家女眷。 一瞧见自己的漂亮姨姨就在前面,尚在桓云曦怀中的杨芷青就朝着桓儇伸出手,朗声道:“姨姨,漂亮姨姨。芷青要姨姨抱.....” 闻得这奶声奶气的声音,桓儇不禁莞尔一笑。伸手从桓云曦手中接过杨芷青,抱在怀里,“小青芷乖。姨姨还有事,等改日姨姨有空,让你阿母带你进宫好不好?” 不过才两岁的孩子虽然不能完全听懂长辈说什么,但还是点了点头。转头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裴重熙身上。 “姨夫抱!” 话落场上众人皆是一怔,桓云曦更是吓了个激灵,连忙解释起来。瞧见阿母这般慌乱,杨芷青眨了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满脸疑惑,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错在了什么地方。 旁下没人敢去看二人脸色如何。大魏臣子皆知这二人虽然少时有旧,但是如今已经整整过去二十年,也未见二人有过何动静。 一个以韶龄出降柳氏,在大婚之日诛杀柳氏逆贼;一个在掌权以后,就连纳了好几位妾室,府中更是美眷如云。 如今裴重熙突然被皇室姻亲杨家的女儿唤了句姨夫,整不引人深思。会不会是桓儇与裴重熙已经打算再续前缘,以此皆称联盟抵抗温氏? 毕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哪里知道大人们间的弯弯绕绕,也许是什么时候父母说漏了嘴,故而被小孩听去。 “这丫头年纪不大,嘴倒是甜。”裴重熙笑着看向桓儇怀里的杨芷青,唇际露了笑意,“你姨姨不抱你。那本王送你个礼物作为补偿好不好?” 话止裴重熙从怀里取了个玉佩递了过去。那玉佩通体澄碧透亮,色泽极好。玉上只雕了一簇玉兰。 看着手里的玉佩杨芷青面露喜色,又连声唤了好几声姨夫。 见此桓云曦连忙接过杨芷青,朝着桓儇小躬身请罪,“大殿下恕罪,臣妾并未教过这孩子这些。” “好了。本宫怎么会跟小孩子计较。”说着桓儇虚眄了一旁含笑的裴重熙,轻哂一声。 今日的裴重熙一身朱色圆领衣袍,玉冠束发,俊朗的模样直让一旁的杨家年轻女眷面露羞涩打量着他。 但是裴重熙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桓儇,她挽唇轻笑,他也跟着勾唇笑了起来,也不管这样有何不妥。全部心思已然在她身上。 他的阿妩啊..... 听得此言,杨家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只是如今他们就算再想,邀请这二人同去诗书宴的时候,也不敢再开这个口。 正巧这二人都借口宫中还有政务未处理完,一齐离去。杨祯亲自送走二人以后,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得以落地。 不过此刻韦昙华未曾离去,反倒是借机同武攸宁搭起话来。按照桓儇的示意与武攸宁说了许多招揽的话,最后趁着四下无人注意塞了封信给武攸宁。 “韦娘子,你这是何意?”武攸宁目露不解地看向含笑的韦昙华。 见他如此,韦昙华扫量四下后压低了声音道:“呆子,你回去把信拆开不就明白了么?” 听得这话武攸宁这才敛了诧异,向韦昙华道过谢后继续随着其他士子去游园。 桓儇和裴重熙并肩而立于杨府门口。 “我送你回去吧。”说着裴重熙伸手将桓儇拉上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好。” 话止桓儇搭着白洛的手上了裴重熙的马车,自己斟了盏茶,启唇悠悠吹散腾升的雾气。 “你是不是想问我什么?”将茶搁在案上后桓儇抬起头看向裴重熙,“杨家有别得心思。” 闻言裴重熙舒眉一笑,“杨祯他已经在左拾遗的位置上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也未曾有过动静。可是你刚回来没多久就已经连着提拔了好几人,他能不着急么?” “此次任命杨祯,左丞陆徵和礼部尚书庾峻为春闱的监考官是你的主意?”桓儇赫然明白过来皱眉看着裴重熙。 “温行俭推举的。你也知道温寅和他叔叔兵部尚书杨弘法关系匪浅。杨家借了小女儿来讨你欢心,为的就是试探一下你的态度。”裴重熙持着薄银刃将手中橙子破开,递给桓儇,“杨家只怕也想进来分一杯羹。” 伸手接过裴重熙递来的橙子,刚咬一口桓儇就忍不住蹙眉,“如今杨家一个兵部尚书还有个尚书右仆射,而且又尚了公主。如此盛宠他们还想如何。” “新帝年幼,他们当然不会安分。攀上温家这棵大树与他们有利无害,更何况桓云曦与你关系算不上亲厚。”裴重熙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道。 “那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桓儇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从袖间取了裴重熙之前递给她的信,“这信上写得什么?” “回去再看。” 见此桓儇眼中疑惑渐重,不过她还是把信函收了回来。 第六十五章血书 “大殿下,主子到了。” 躬身立在车外的玄天沉声道。 闻言桓儇看了裴重熙一眸,掀帘下了马车。待桓儇走远后,裴重熙敛了面上笑意。 “主子,刚刚在杨府的时候。韦昙华塞了封信给武攸宁。” “武攸宁的确是个可造之才。”裴重熙扬眸,眼中掠过一丝无奈,“朝廷那些老狐狸,可没这些年轻的士子好掌控。” 说完最后一句,裴重熙放下了帘子。 等桓儇回去没多久,奉命逗留在杨家宴上的韦昙华也复归栖凤宫。 未施粉黛,卸去钗环的桓儇周身气质要柔和不少。免了韦昙华的礼,缓声道:“如何?” “回禀大殿下,昙华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信给了武攸宁。至于宴上其他您满意的士子,昙华打听过后也抄下了名录。”话止韦昙华从袖间取了一沓叠得极薄的纸张递给徐姑姑。 翻看过徐姑姑刚刚递来的那沓纸后,桓儇方才从袖间取了之前裴重熙递给她的信函。 映入眼帘的是裴重熙那一如既往苍劲有力的字体,信上详细写了那些士子的名字和出身而且和自己所看中的那些士子一模一样。 粗略扫了一眼后桓儇将手中名录递给了旁边的徐姑姑,“徐姑姑,明日你差人去京中打听一下这些人都住在何处。若是可以请他们来府中一聚。” “喏。” 徐姑姑办事效率极快,第二日就遣了宫中内侍乔装前去拜访那些士子。但凡有意接受桓儇招揽的都留下了请帖,邀请他们去公主府中赴宴。 这样下来只有六名赴试的士子愿意接受桓儇的招揽,其他人大部分都是抱着观望态度。 对此桓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徐姑姑派去的人先行退下。正当她蹙眉沉思的时候,徐姑姑捧着一个箱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何事这么着急?”桓儇一边询问,一边接过徐姑姑递来的箱子。 闻问徐姑姑连忙道:“府上管事说事情十分紧急,还请您先看看箱子里的东西。” 话落耳际桓儇当即将箱子打开,入目是一封写着中书令亲启的信函以及一副叠得整齐的布帛。 当下扯开信函上得封蜡,将里面的信件取出。入目是,“臣益州刺史郗聿怀,因治地出此等大事,深感愧疚自知罪无可恕,亦无颜面圣。可是此事牵系上百条人命,臣不敢不报,但段氏在剑南道一手遮天,百姓冤屈难达天听。臣唯有奉上万民血书为证,望中书令能够派人前往剑南查明此事,还剑南百姓一个公道。” 顺手将信搁在一旁展开布帛,布帛上的字迹潦草不堪,有的不仅歪七扭八,胡乱涂写,甚至有的只盖了手印。但是仍旧能感受到,这布帛上包含了剑南多少百姓的辛酸血泪。 “送信的人在何处?”桓儇敛了情绪道。 “这人倒在公主府门口,被我们的人救回去了如今靠人参吊着命。”徐姑姑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备轿即刻出宫。” 轿與急速从偏门出了宫。刚落轿桓儇撇开徐姑姑等人快步奔进府上的厢房。看见床上躺着的只剩半条命的人,深吸一口快步走了过去。 “是郗聿怀让你送信来的?他如今在何处?”扫量四下见对方面露疑惑,桓儇顿了一会放缓了声音,“你不必担心我是桓儇。本宫这里很安全,有什么你直说便是。” 床上的人挣扎了一会,桓儇示意侍女将他扶起来。 那人看着桓儇犹豫了一会,道:“您可是……大长公主殿下?” “正是本宫,信本宫已经看了。中书令那边自有本宫去处理你放心便是。”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咳咳,殿下草民是郗刺史的护卫。我家郎君上月任期满了,要奉旨回京述职。但是谁知道路上遭遇山洪,郎君他因此不幸遇难。”那人面怀悲痛地看着桓儇,沉声道:“草民前脚刚走……就看见那山洪倾泻而下,将刺史一行人悉数掩埋。之后草民也遭到了不明身份的人追杀。” 那人说完这番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犹如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守在一旁的医者赶忙给他含了参片。 “你还知道多少事情,都说出来。”桓儇思付一会后:“不着急,你可以慢慢说。” 闻言那人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桓儇,包括自己途中是如何遭遇追杀的。 “大殿下,我家郎君他定然是被人设计害死的。就是因为大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那人挣扎着起身要给桓儇叩首,“请大殿下为我家郎君报仇,还剑南百姓一个公道。” “你先歇着吧。这些事情本宫来处理。” 言罢桓儇转身便走。 早先前桓儇尚在洛阳的时候就已经在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为她网罗收集各类消息成为她手中最为锋利的武器。 在新帝登基以后大部分人都隐藏在了公主府内继续网罗消息。是以桓儇才下令立刻有人端着木盒来寻桓儇。 盒子内都是关于剑南道历年来的情况。剑南地广物博,一向盛产盐铁。每年都会上供朝廷大量的铁矿石,不过有意思的是最近几年剑南的铁矿数目锐减。 节度使上奏说是他们正在派人积极寻找新的矿产,从前的已经不能再用。这样一来朝廷也没法深究其原委。凭着这个理由朝廷对剑南节度使上供的铁矿数目,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复揣摩着收到的这些消息和郗聿怀的信,直觉告诉桓儇铁矿数目减少,包括郗聿怀的事情都和剑南节度使段渐鸿关系莫大。 想来郗聿怀必定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然而郗聿怀的信本来是要给裴重熙的,结果送信的人倒在她家门前让她得到了消息。那个送信的人多半还不知道裴重熙的下落。 “调任益州的新刺史是谁。”桓儇敛了思绪继续询问。 “属下等人多方调查只知这人姓徐,调任前是青州司马,两月前由中书令亲自调任的。” 姓徐的青州司马?还是裴重熙亲自调任走的,那多半是裴氏的下族。 远离朝政多年的她即便在守陵期间得到消息不断,但有些无关紧要的人也不会提及。 况且这徐姓也并非本朝大族,桓儇自然不会太留心,只记得裴氏的家臣里面有一支徐姓。 第六十六章段氏 不过能从青州司马调任益州刺史,约莫着是有些能力的。只是让桓儇好奇的是裴重熙是不是也对剑南起了疑心,将历任益州刺史的姓名在脑海里翻了翻却思绪全无,难免觉得烦躁起来。 “徐姑姑,你去裴重熙那里一趟。你就跟他说我在公主府等他有要事相商。” 府邸建成已有多年,后来桓儇被贬洛阳这府也就荒废着,成帝也没收回。 直到新帝登基后府里才有人打理。不过没多久身为府邸主人的桓儇又去了皇陵待了六年,这府上就一直空荡荡的。 按照规制公主府分为东西两院,东院是公主寝居。因为桓儇基本不住府里也就一直空着,西院原本是驸马所居,但是因为桓儇暂无驸马干脆改做了客舍供人居住。 眼下武攸宁和其他一众士子暂且客居于公主府中,以供他们能够更好的参与会试。 在得到徐姑姑的消息以后,裴重熙立刻赶了过来。对于桓儇会突然出现在公主府的事情,让他不免觉得意外。 随着徐姑姑一起踏上通往水榭长廊,耳畔随之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那些士子都入府了吧?”裴重熙驻足往西院看去。 闻问徐姑姑,温声道:“是,大殿下说是外头环境嘈杂不如府里来得清净。” 府上灯火在他来的时候就自东向西逐一盏盏地燃烧起来,月朗星疏,灯火璀璨,波光粼粼下一派祥和。 等他走过回廊后。不远处的水榭里面轻纱飞扬,依稀能看见凭栏而坐裙尾迤地的俏丽身影。 “大殿下,熙公子来了。” “徐姑姑,你先退下吧。”桓儇起身掀帘而出目光平静地看了裴重熙一眼,移目看向徐姑姑,语气温和,“让府上准备一些茶点。” “喏。” 凝眸瞧着面前神态平和的桓儇,裴重熙含笑倾唇,“我以为你会一直恼我,甚至是不愿再见我。” 闻言桓儇眉目粲然勾唇一笑。 “虽然我是有些恼你,但有的时候比起我要做的这些,你的所为根本算不上什么。”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桓儇笑意凝在唇角,眼中骤然聚齐冷意,“当初在洛阳的时候……” “我知道,但现在再也没人敢对你如何。”裴重熙低眸瞧着桓儇冷冽的眼神,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了句:“我会一直陪着你。” 桓儇没听见湮没在风声里那句话,径直在水榭内的石凳上坐下,指了指石桌上的木盒道:“这封信原本是郗聿怀要给你的,但是阴差阳错下送到了我手里,信上的内容让我很震惊。” 话落耳际裴重熙扫了眼摊在石桌上的信。 “几日前我接到了消息,郗聿怀返京途中遭遇山洪不幸而亡,一行人无一人生还。” “也不全是……他的护卫侥幸逃过一劫。”桓儇起身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轻嗤一声:“我猜想恐怕郗聿怀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离开剑南。” 只有死无对证,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冷风自远方递来,吹得人肌肤发冷。桓儇不由抱臂。 见此裴重熙当下走到桓儇身边,解了外裳披在她身上,又绕到她身前将系带系好。 “段渐鸿有谋反之心。”横臂揽过桓儇,裴重熙压低了声音于耳畔低喃。 闻言桓儇抬头惊愕地看着裴重熙,“谋反?” 段氏先祖随太祖皇帝建功立业,开创山河。在太祖皇帝立国后拒绝一切封赏,独独恳求太祖让他回到亡妻长眠之所了此残生。 太祖虽然极力挽留,但是仍旧是让他以剑南节度使的名义回到了剑南陪伴亡妻。 自此以后因为有此特殊关系的存在剑南节度使历来都是姓段的,在段氏的苦心经营下剑南基本被段氏掌控。 段氏向来安分守己,也未听过有什么忤逆之事。 “现在这个郗聿怀是我当初安插在剑南的眼线。你也知道段氏在剑南势力庞大,远比你我想象中要复杂上许多。”裴重熙低头对上桓儇的目光,轻声道:“成帝早就想拔除段氏这枚硬钉子。只不过他一直寻不到机会,直到遇见郗聿怀以后。成帝打着这人办事能力不错的名义,硬将人安插到了益州。” “后来呢?”桓儇眼露疑惑。 闻问裴重熙叹了口气,“段渐鸿他表面上虽然是同意了成帝的旨意,但是暗里自然不肯。暗中派人追杀真正的郗聿怀,真的郗聿怀也因此不幸身亡。而我的人趁机顶替了郗聿怀继续前往益州,他在半路上截杀了追杀郗聿怀的人,这才得知了事情原委。段渐鸿见到他的时候颇为震惊,但是也没办法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打从那日以后段渐鸿就开始多次接触贿赂他,他也很上道一下就往段渐鸿那边靠拢,渐渐地段渐鸿也卸下了防备。他这才知道了些段氏的谋算,不过奈何段渐鸿老奸巨猾一直拿不到证据。” 话落耳际桓儇凝视着裴重熙。 裴重熙话讲得分明,却同样在告诉她另外一件事情。 段渐鸿的谋反之心不是从他这里开始的,段氏一族的谋反之心蓄谋已久。 忆及历任益州刺史以及其他大小官员多多少少,都是经过了段氏举荐或者最后成为段氏的姻亲。 如此想来如今剑南道和河东道一样,已经悉数落在他人手中。 万民血书背后隐藏的秘密,必然和段氏有莫大关系。 两人对视一眼大抵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段渐鸿留不得。 可是段氏不同于温氏裴氏。她之所以不去动裴、温二氏,是因为朝堂上要保持一个互相制衡的局面。 但段氏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再任其发展下去,所造成的结局无法估量。 “阿妩。”裴重熙低沉的嗓音顺着他外裳上龙涎香的味道一块灌入脑海,“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事。但是段氏他不等同于温氏,无论是我还是温氏,亦或者是成帝都不敢轻易除之。所以这件事情你暂且别管,让我来。” 一向无比圆滑,气度温文尔雅的裴重熙,在这一瞬间周身气息骤然凛冽起来。 桓儇抬眼凝望着裴重熙,良久良久。 恰好夜风拂过檐骨下铜铃被风拂响,打破了两人间沉默的气氛 移眼眺向夜幕上朗月,桓儇吐出一声轻笑,发间步摇轻晃跌碎潋滟珠光。手掌拢在雕栏朱柱上,柱上棱角摩挲着掌心激起掌心钝痛,指上关节不由泛起白色。 白月、白洛二人正端着朱漆木盘而来。瞧见怪异的二人难免错愕。但是二人都知晓桓儇脾性将茶点悉数放下以后,退到了水榭外侯着。 “景思,你应当最清楚我秉性如何。”桓儇唇际笑意盈盈,“我并非不清楚段氏的势力如何,只是卧榻之边岂容他人酣睡。”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眼中冷意分明,双瞳幽微似是藏着一涧深渊。唇齿中沁出的冷意与夜风揉杂成一道凛利锋芒,教人不敢轻视。 第六十七章疏离 见此裴重熙不由想起成帝曾经与他说过的一句话,“幸亏昭鸾不是男子,否则如何轮得到朕做这个皇帝。” 然后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成帝深深忌惮阿妩。最后为了固权设计诛杀萧氏一族,逼萧贵妃饮鸩自尽,废黜先帝太子之位,囚禁于别宫。留下阿妩作为人质囚于冷宫中,任由人欺辱。最终亲信术士的话,说阿妩有女主之像,为保大魏百年基业,一旨诏书将阿妩送到上阳宫,从此对她不管不问。 之后他听宫中老人说起过****与侍候的人说过,“孤诸儿孙中唯有昭鸾最似于孤,若非她是女子,容易造世人诟病。否则传位予她也无不可。” 后面成帝不知从何处听到了****经说过的话,越发恐惧起阿妩来。后来他又听了奸人谗言说大殿下有女主之相,理应远之。再加上郑氏一党的算计和除萧氏的决心,他最终默许了郑氏的所作所为。 那时他的阿妩不过才十五岁,刚刚过及笄之礼。却要面对那样惨疼的变故,外祖一家悉数被除,母亲饮鸩自尽于面前,兄长也被囚于他处。偌大一个深宫中,只剩下阿妩一个人。 想到这里裴重熙将桓儇抱得更紧了,下巴搁在肩上。呼吸绵延之间,香气可闻。直到现在他还记得那日他闻讯后,百般央求祖父助他入宫。开始的时候祖父并不同意帮忙,甚至于还让他远离阿妩。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助他入宫。 他在宫里转了许久最终在冷宫的角落里找到了阿妩。一身素衣,披头散发的阿妩就这样抱膝坐在地上,目光惘惘地盯着不远处。 那时的阿妩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景思哥哥,你来了。阿妩好害怕,他们都不在了。他知道阿妩口中的他们是谁,但是他不敢多说,只能伸手抱住阿妩,企图以这个方法安慰她。 “景思哥哥,你不会离开我吧?”眼中带泪的阿妩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他记得他当时拉着阿妩的手对天起誓,同阿妩说自己永远都不会离开她。之后阿妩也没有再问,只是同他说了许多话。最终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只能把阿妩送回了冷宫中的居所。 可是那日之后他甚少见到阿妩,最后一次见阿妩还是去洛阳的那一日。仍旧是一身素服的阿妩,在城头上目光认真地看着他。同他说景思哥哥,等我回来。 “我等你。” 回忆至此处,他环在桓儇腰间的手和桓儇的手交叠在一块。声音缱绻地在桓儇耳边唤了句阿妩。 他的阿妩并非笼中雀鸟,她应该是栖于梧桐的凤鸟,她应当有她的天空。即便成帝当初以洛阳囚困她,谁又能想到洛阳方才成了她的浴火重生之地。 凤凰涅槃浴火方能重生。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景思节度使拥兵自重,前朝就已经有前车之鉴。”桓儇低头看着搁在自己腰间的手,“淇栩刚刚登基。各方虎视眈眈,指不定段氏也会借机发难。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闻言裴重熙叹了口气,“我不阻拦你,但是阿妩我希望你以后凡事能多为自己考虑……你从来不是为任何人而活。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 裴重熙对桓儇性子最清楚不过,你越阻止她越发会事与愿违。 恰如桓儇所说段氏这样的心腹大患,放任不管带来的后果无法估量。 话落裴重熙放开她转身便走,毫不迟疑。 “谢谢。” 声音轻微随风而散,但裴重熙却听得分明。 脚下步伐一滞转过身来,瞧着仍旧倚栏而立的桓儇。有夜风而来撩起她的裙摆,如同夜色下盛开的牡丹一样惊艳无比。 “你我何须如此生疏。” 短短一句话却仿佛包含着无限无奈与酸楚,让人不敢细思。 桓儇静默无言,唇梢绷紧目送着裴重熙身影在廊下渐行渐远。 又是一阵夜风吹过,觉得周身泛寒的桓儇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玄色外裳。 这天有些冷了…… 裴重熙刚走上回廊,迎面撞见了抱着一大堆书籍走来的武攸宁。手中的书籍散落一地,露出一幅半展开的画卷。 “草民,拜见摄政王殿下。”武攸宁连忙折膝叩拜起裴重熙。 闻言裴重熙没说话,反倒是俯身拾起那幅画卷随之将它展开,画上画得是那日一身圆领胡服的桓儇。 “你画得?”裴重熙抬眸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武攸宁,语气平淡,“画得还算不错,只是少了几分神韵。” 突如其来的画让武攸宁一愣,不禁抬头看向裴重熙。在对方幽深的瞳孔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冷意,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对方面上只余淡淡笑意。 见此武攸宁连忙沉声道:“草民承蒙大殿下赏识得以居于公主府中,身无长物无以回报。只能赠上画以表感谢。” 话落耳际裴重熙轻哂一声,将手中的画卷还给了武攸宁继而大步离去。 路过武攸宁的时候,武攸宁悄悄瞥了眼却发现裴重熙未着外裳。 “主子,您出来了?”随行的玄天见裴重熙身上外裳不见了,眼中闪过疑惑,“大殿下这个时候找您……” “即刻派人前去剑南查查段渐鸿。”裴重熙回望了眼灯火通明的公主府,冷着一张脸吩咐道。 “属下领命。” 此时公主府内桓儇仍旧坐在水榭中,身上披着裴重熙的外裳。 静思许久后桓儇突然抱膝而坐,埋首于膝盖上。夜风拂起水榭中帘幔,府上灯光虽是连成一片,但却显得萧瑟无比。 “大殿下,您今日是要歇在公主府么?”徐姑姑站在水榭外询问道。 闻问桓儇抬起头,声调平和,“歇在公主府吧。明日起来也正好见下武攸宁他们。” “是,奴婢这就命人去准备。” 领命后的徐姑姑正欲转身离去,桓儇忽然出声叫住了她。 “徐姑姑,你即刻安排人去查查段氏。” “奴婢这就去安排。” 段氏已然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留着它只会后患无穷。可是如今的段氏在剑南已经算得上一手遮天,只怕剑南百姓也只知段氏不知朝廷法度为何物。 想到这里桓儇掀眸眼中冷意乍现,倘若不除段氏她寝食难安。 第六十八章招揽 按照桓儇的吩咐,徐姑姑将会见诸位士子的地方,设置在西院中一处三面临水,风景俱佳的地方。 一是为了不让有心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二是因为这里三面临水不时有风拂来,相当凉爽。 大魏开国至今百年已有百年,五帝更替致使世家崛起。如今光这京城就有六大世家,遑论京城外的世家。京城中的六家以河东裴、温二氏为首,下辖京兆杜氏、陇西李氏、颖川庾氏、陈留谢氏。 而京城外的世家除却依附裴、温二家以外的世家,鲜少有入朝为官者,除非某日兴起入朝为官。譬如现在的武攸宁。 比起东院的富丽华贵,西院反倒是显得十分雅致。四处可见翠竹幽兰肆意生长,嶙峋怪石堆彻于墙角。 此时尚值四月。院中的紫藤萝缘木而上,如龙蛇一般屈曲蜿蜒在瓦檐上,顺着檐角垂下来的花穗,蓝中带紫。送来阵阵香风。 桓儇在韦昙华、徐姑姑以及白洛和白徵的陪同下缓步而来。当她们行经这处为紫藤萝覆盖的连廊时,忽有风自远方游来,拂花如雪落,散于水中廊上。 “这花开得真是好。”韦昙华伸手接过一片刚刚落下来的花瓣赞道。 话落耳际桓儇,温声道:“无人限制它,自然能肆意生长。” 说话的工夫二人已经行至水榭附近。 水榭内一片安静,距离会试只剩下两日的时间。行卷者除了忙碌于通榜外,大多数几乎都在温书,是以她们到的时候只听见了翻书时产生的沙沙声。 “大殿下到。”徐姑姑立于屋前朗声道。 闻声水榭内的士子们这才抬起头来,齐齐看向水榭门口那行女子。众士子中唯独只有武攸宁一人见过桓儇,是以在反应过来以后,武攸宁当即带着人上前朝桓儇见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 今日的桓儇上着檀色窄袖上襦,下着朱色破裙另又披了条湘色披帛,发绾成望仙髻,其间除了点了支凤衔珠的步摇外,又插了朵半开的御衣黄。 在众人的注视下桓儇敛裙入内,缓步走到主位上坐下。待她坐下后,韦昙华方才跟着武攸宁他们一块落座。 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瞧见这位颇负盛名的大长公主,众士子都不免有些拘谨。 扫量四下后,桓儇柔声开口,“徐姑姑,传膳吧。” 一会功夫几名青衣婢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将菜肴搁下后叠步退出。 菜齐。桓儇举杯,众人亦跟着她一块举杯。 “诸位都是难得的饱学之士。本宫那日在杨家宴上听见几位举人讨论君民舟水,黑白同源的时候,虽然言辞或刚或正,但是见解独到。本宫甚为欣赏,这才让昙华替本宫下了帖子邀诸位入我麾下。”桓儇摩挲着手中酒盏,语气柔和,“想来诸位也知道,本宫刚刚回来不久,手上正是缺人的时候。如今恰逢春闱,本宫想寻几个可靠的人为本宫效力。” 话落耳际,武攸宁不禁抬头看向唇边呷笑的桓儇。 会试中能成为贡生者只不过是举人中的一小部分。大魏世家林立,无论谁家都有想要培养的人才和子弟,鲜少有垂青于寒门士子者。只怕除了裴重熙以外,留意平常举人者,不过尔尔。 剩下的哪怕有在留意真正有才学之人,也是为了估算前路,来日好纳为家臣以供驱使。无论是名落孙山,还是位列三甲,都会纳于麾下。 见众人眼中诧异仍存,桓儇掀眸莞尔,“自从前朝的明昭皇后与昭武皇帝,联手废除九品中正制开创科举新制以后,已然让不少从未得志的寒族士子,得以入朝为官,亦为本朝留下了选拔人才的路径。只是如今新帝尚幼,朝政亦不清明。” 话里意味分明,桓儇招揽人才看似是为了自己,实则是为了幼帝。对于幼帝而言,他年纪尚幼,如今朝中的臣子大部分都有依附亦或者是各成一派,想要掌控他们绝非易事。 倒不如掌控一股新的力量去吞噬旧的力量。 “殿下的意思是?”其中一人发问。 敛了眼中笑意,桓儇理平袖上皱褶。场上六人所作的文章她都看了一遍,各有千秋。顺势询问起入仕为官,善恶黑白等难辨的话题,将几人本性摸了个大概。除了早些前就入她眼的武攸宁以外,其他五人刚正不阿者有,老练圆滑者亦有。倘若入仕,必能带来不小的助力。 斟酌少许桓儇已然有了计较,将早先前就拟好的帖子递过去。允诺帮他们营造名声后,才让白珞领人出去。留下了武攸宁和另一位年纪和她相仿名唤顾锋的郎君,除了见过两回的武攸宁以外,顾锋所写的文章入了她的眼。 旁下无外人在场,桓儇当下与顾锋论述起文章来,毫不客气地指出文章里所缺的中庸之气。顾锋原本就对桓儇有几分敬慕之心,这会虚心领教以后,当即修改起文章来。事毕,将改好的文章递给桓儇后,这才得到了满意的肯定。 原本顾锋是打算辞别桓儇。哪里想到桓儇突然出言唤住了他,“郎君虽然心思活络,十分稳重,但是行事顾虑偏多。本宫所识一人可以和你互相取长补短。此人是监察御史卢世昭。晋阳一事他功不可没,他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直脾气。顾郎君若是得空,可以上门拜访他。” 话落耳际顾锋抬头看向桓儇,知晓桓儇的爱才之心后,郑重其事地朝其长身作揖。在桓儇轻微一句祝郎君仕途顺畅中叠步退出水榭。 水榭内如今只余下桓儇和武攸宁,就连徐姑姑和韦昙华也一齐退了出去。 扫量武攸宁一言,桓儇也不再掩着单刀直入,“武郎君,此番入仕是为武家,还是为了其他而来?你的文章本宫已经读过好几遍,尚有缺憾,不过无碍大局。裴重熙与本宫说过好几回,你可堪当大用。” “不瞒大殿下,攸宁初入京城的时候。曾经拜访过京中世家,均未得到青睐。”武攸宁讪讪一笑。垂下首去,“京中六世家皆有自己内定的人选,岂是攸宁能左右的。中书令也与我言明,他素不喜为任何人造势,更不会有偏颇。再说了攸宁此行入京本就是奉先祖遗命,为君扫清障碍。” 障碍二字入耳。桓儇抬眸看向武攸宁,眼中露了些许诧异,不过很快她就敛眸掩住了眼中异色。 第六十九章武家 “郎君所言甚妙。会试在即,本宫就不耽误你温书了。”话止桓儇起身敛衣从容离去。 疾步行在廊桥上的桓儇忽然驻足,眼中神色莫名。武攸宁所言未在她预料之中,她更没想过武攸宁居然会先拜访京中世家。 最后一句为君清扫障碍,更是叫她觉得莫名其妙。想到这里桓儇叹了口气,好在之前裴重熙同自己说过一句武家可用。 因着桓儇早先前就有命令,让府中管事为六人打点好衣食住行。使得六人能够有副好皮囊不被人看轻,也有足够的精力应对朝中那些人别有用心的人。 五月初长安会试始。桓儇每日都会携韦昙华,以着巡查的名义去会试场上转转,顺带留意一下那些是可用之人。 原先奉旨监考的三人,对于桓儇的到来还有些担忧。后来发现桓儇是为了其他人而来后,也就没有那么拘谨。 三日会试毕,武攸宁等几人原是想上门拜谢桓儇,顺道多多亲近桓儇府中人士,为后路做打算。 未曾想到桓儇并未在府中,府中管事说大殿下要务缠身,脱不开身。 几人闻言后,只好先行离去等放榜结果出来后,再登门向桓儇道谢。 然而他们三人并不知道的是桓儇并非要务缠身。反倒是在政事堂内同裴重熙以及几位监考官,一块翻阅这几日会试的答卷。 殿内瑞兽熏炉倾吐云雾。桓儇手中拿着的正是武攸宁会试上所作的文章,拧眉叹了句,“这武攸宁的文采,贡生当是不在话下,三榜他亦可入,只是想要入三元……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 “那你打算如何?”一旁的裴重熙询问道。 闻问桓儇并不答话,将手中文章翻过一页。大魏常科沿袭前朝旧制分为明经和进士,以经义务策取士谓之明经,以诗赋政论取士谓之进士。 前者若非三甲榜首者否则难以为官,而后者考试的时候策问时务,还需要透彻经史典籍、杂文诗赋。若能及第者,人人羡艳。 虽然这武攸宁的文章,是她看过的这些里算是上佳之作,可是比起三甲榜前几名来说还是差距甚大,更遑论一甲三元的文章。 思及此处桓儇不免觉得头疼,伸手揉了揉额角。寻了个借口拉了裴重熙一块出去透气,二人负手站于廊下凭栏远眺,可见远处屋檐连绵成片。 “武家入仕为的是什么你很清楚。”桓儇偏首斜眄一旁的裴重熙,眼中含了冷意,“那日武攸宁同我说他是奉先祖遗命,为君清扫障碍。武家的野心只怕不在你与温氏之下。” 话落耳际裴重熙唇际勾起一抹笑意,柔声道:“武家是明帝在世是最为倚仗的臣子。当年在明帝驾崩以后,武家便匆匆辞官归隐。表面上是无心为官,实则为的是韬光养晦。阿妩,武家虽有野心,但是并非不是一把好刀。” “我知道了。那日武攸宁与我说他曾经私下去找过你一回,但是你与他说你不会为任何人造势,也不会有失偏颇。”话止桓儇看着裴重熙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阿妩,武家虽然是一把好刀,但是并非人人都用得动。”裴重熙哂笑一声,声音轻缓,“如今武家尚存效忠之心,你自当好好利用。你与他有知遇之恩,来日无论武家如何,都会对你心存感激。” “那我希望这是把称手的好刀。”说着桓儇绕有深意地看了眼裴重熙,眼中聚起莫名笑意。 “剑南我已经遣人去盯着段渐鸿,你若想去随时可以动身。” 在桓儇提裙迈下楼梯之际,裴重熙突然道了一句。闻言桓儇步伐一滞,旋即转头看了看仍旧站在原地凭栏远眺的裴重熙,心中已有了计较。 原本武攸宁、顾锋几人是在城中酒楼与友人用膳的,忽闻桓儇召见让他不免错愕。匆匆收拾一番后,便随着来寻人的宫人一块前往公主府。 宫人领他去的地方是公主府内的书斋,他到的时候桓儇正坐在窗下,侧身靠着凭几,一手抵额,一手正拿着一沓纸。 眼角余光瞥见武攸宁正站在不远处,桓儇语气轻缓,“三郎来了?坐吧。” “草民遵旨。” 说着武攸宁缓步走到对首的位置上坐下,拘谨地垂着首不敢去看桓儇。 “你的文章本宫已经看过了,本宫对你此次所作的文章不太满意。”话止桓儇将手中的书稿递了过去,“三榜尚可,但是想要登上鼎甲,你的文章还差些火候。” 闻言武攸宁一愣,眉目随之拧起。伸手接过桓儇递来的东西,这才发现桓儇居然是将自己会试时所作的文章重写了一遍,甚至在不足之处还特意用朱笔批注过。 男子被一个女子说自身能力不行,多半是要生气的。武攸宁唇齿嗫喏似是想要辩驳,瞬间又忍了下去。想到真些日子桓儇对他们的关照,自知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 更何况那日顾锋所作的文章,他也是仔细看过的。顾锋文章内里的道理以及涵养都比他好上不少,尚且能够虚心接受桓儇的指教,并加以改进。 想到这里武攸宁连忙捧起手旁的茶盏啜饮一口,掩饰了自己的慌乱。坐直身子朝着桓儇拱手作揖,“还请大殿下指点迷津。” “迷津?何为迷津,世间困扰皆源于人心。本宫如何为你解惑。”桓儇掀眸冁然而笑,持起白玉茶壶倾于杯中,茶香盈满席间。捧茶吹散随之升起的雾气,语气和缓,“郎君心中有沟壑,心怀天下百姓,不缺火候,唯独缺一份心思。” 话落下的瞬间屋内燃烧的火烛发出一声噼里啪啦的声响。 闻声桓儇拿起金剪剪下一段烛花,抬首看向武攸宁,含烟眉中卷了几分温和,“修身护民和揽过护民,你选哪一个?” 言语莫名怪异。他深受儒家熏陶,知先修身方能齐家治国平天下,何为揽过他委实不知。抬头看向正襟而坐的桓儇,眼中含了疑惑。 “本宫掌朝中大权,想要左右一件事并不算难事。但本宫问你一句,你可想登第探花?” 第七十章西南 最后四字如同惊雷砸在耳边,余响尚存。惊得武攸宁瞪大眼睛看着桓儇,探花名列三甲,其水分如何岂是士子能知晓的。 起初武攸宁颇为疑惑。如今见桓儇一副从容模样,并非戏言的时候,不由呆愣在原地。 “这样是否不公?”好半响武攸宁才压低了声音道。 “无碍大局,何来不公?郎君若是顾虑名声大可以放心,天塌下自有本宫担着。”桓儇虚睇武攸宁一眸,缓慢启唇道:“朝堂中的清浊善恶非你想象中那般不堪,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本宫要你入朝为本宫手中利刃,替本宫披荆斩棘,你可愿意?” “大殿下此番恩典,攸宁受之有愧。在此立誓以皇天后土为证,来日若入仕,必然一心为国效力,为民谋福,方不负大殿下恩典。”说着武攸宁起身跪地,袍袖一扫以稽首大礼叩拜桓儇,前额紧触膝下织金毯。 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武攸宁,桓儇眼中露了些许笑意来。武攸宁此人性子端庄,各方面也算得上圆润,更重要并未因才华而恃才傲物。不提出身的情况下也如此上进,着实叫人另眼相看。 桓儇颔首示意武攸宁起身,语气是少有的严肃,“今日之言你自当谨记于心,若是他日有违此言,本宫定不会轻饶你。你可听明白了?” 此为恩威并施,两者齐下。纵然日后武家另有心思,因着此故也不会肆意妄为。武攸宁心里明白,但也不敢细究。平心而论桓儇这些时日对他们不算差,衣食住行亦或者名声造势上都出力颇多。 想到这里武攸宁连忙叩首应承,确定桓儇无事吩咐后方才告辞。 武攸宁离去以后,桓儇拿起一旁的文稿投入熏炉中燃尽。 “大殿下,府上那人情况似乎不太好。”徐姑姑步履匆匆地进了屋内压低声音道。 闻言桓儇转头,蹙眉道:“让他们再想想办法。若非此人忠义拼死送信,本宫也不会知道剑南居然是这般情况。” “喏。” 那个替郗聿怀送信的护卫,在桓儇回宫后没多久就去了。府上传来消息的时候,桓儇不禁轻叹一声,吩咐徐姑姑传令府中将此人厚葬。 至于剑南那边节度使段鸿渐,终于在数日后以八百里急递的方式送了报丧的信入朝。 信上内容言辞恳切,句句催泪,一直在宣扬益州百姓是如何怀念这益州刺史郗聿怀。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桓儇轻嗤一声,丝毫不屑于段鸿渐这般行径。 不过郗聿怀之死,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很快就没多少人谈论。 如今朝臣谈论更多的还是这位称病不朝半月有余的大殿下,但是却在殿选当日出席。亲自点了两位探花郎,入仕翰林院。 至那日之后再无人见过桓儇。是朝中以有人说是大殿下身患重症已经无法动弹,甚至还有人说大殿下已经被摄政王幽禁于寝宫。 但是任凭外界怎么传,栖凤宫上下依旧是密不透风。除非是大殿下指定要见的人,不然一律都不允打扰大殿下养病。 就连温初月来了好几次也都被拒之门外。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好奇这栖凤宫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作为这次流言蜚语中心的桓儇,仍旧像一个没事人一样呆在栖凤宫内与人对弈,或是侍弄花草丝毫不为外界所扰。 “大殿下,您打算何时重新理政……?”韦昙华在角落下了一子后,蹙眉道:“如今朝野上下对您议论纷纷。” 闻言桓儇舒眉一笑,“差不多明日吧……他们也议论得够久了。” 在桓儇称病的这段时日里处理政务的,除了裴、温二人就是剩下的几位顾命大臣。 是以当桓儇踏进太极殿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除了裴重熙以外都面露震惊。连忙上前朝其行礼拜见。 “这几日辛苦诸位。”桓儇唇际笑意温和,启唇道:“昨日本宫梦见忠武皇帝托梦。忠武皇帝说西南似乎会出现和本宫有关的异象,需要本宫亲自前往探查,方才能化解。” 话落耳际耳际裴重熙不禁勾唇,忠武皇帝托梦?他的阿妩果然聪慧,这样的理由既不会有人反对,也不会有人怀疑。 毕竟世人皆知忠武皇帝对桓儇的宠爱。否则也不会在桓儇出身的时候将昭鸾二字改成儇,与皇子同尊。 “可是大殿下西南一带向来多苦瘴疠气,您的病才好就这样前去西南,恐怕不太合适。”温行俭思付一番后,缓声道:“倒不如让臣派人前去查探,免得您舟车劳顿。”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扫了温行俭一眸,语气微冷,“既然忠武皇帝都说要本宫亲自去,那就必有他的道理,而且事关本宫如何能假使他人。倒是温仆射不日荀凌道就要被押解进京,本宫希望你能给河东百姓一个交代。” “臣定当竭尽全力给大殿下一个满意答案。” 闻言桓儇环视众人,勾唇道:“本宫不在的这段日子朝政就有劳诸位。” “臣等谨遵懿旨。” 果然桓儇称病不朝尚未结束,紧急着又来了一出忠武皇帝托梦要其前往西南一事,让诸臣更加觉得朝廷的风向又要变了。 桓儇以此为由头让司天台相看西南各处,最后选定了位于剑南道上的益州。 益州正在剑南道上,地大物博。与南诏、吐蕃比邻而居。不仅守卫森严,而且贸易往来极为丰富。在段氏的管治下益州日益富饶,大有剑南第一城的美称。 只是谁又知道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美好祥和下,又藏着怎样的黑暗漩涡呢。 司天台选定益州后,桓儇即刻以幼帝的名义从长安一路传旨到沿途的各州各县。择定一月后启行前往益州。 决定去益州以后,桓儇不知何故继续称病不朝。更是让众人一头雾水。 韦昙华也被桓儇以伴驾侍疾的名义留在栖凤宫。 这段日子里桓儇倒也没让韦昙华闲着,不断地教她如何知人,识人,用人以及诸臣背后的关系以及利益往来。 “本宫现在教你的这些,日后必然有你用得着的地方。”桓儇凝目瞧着花圃里开得正艳的牡丹,莞尔笑道:“韦家交到你手里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昙华总觉得大殿下您教我的这些……近日可能用得上?”韦昙华偏首看向桓儇,语气柔和。 闻言桓儇含笑不语。 第七十一章乔装 拿起刚剪下来的牡丹在手中把玩,桓儇眉目温和,“普通人眼中女子该会的那些……本宫大抵都是不会的。不过别的不敢说,本宫自认这身谋算人心的本事还算是不错。” 桓儇这话确实说得不错。她出生后才一月就被前来探望嫡孙女的皇祖父喜欢上,跟着嬷嬷一块住在皇祖父身边。后来年岁见长虽然被抱了回去,但是仍旧时常见到皇祖父。 皇祖父与她说得最多的就是世人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这是什么歪门邪道的破话,净会糊弄世人。小阿妩,你以后可以不学那些琴棋书画女红,但是你一定要精于谋算,学会掌控人心。你要向你皇祖母一样。 因此桓儇在女红上确实是一窍不通。 “大殿下,您也不需要会那些。日后若是大殿下您想绣什么帕子荷包之类的东西,知会妾身一句就是。”韦昙华唇边含笑道。 正说着徐姑姑领着裴重熙走了进来。眼中余光瞥见一抹深紫色的衣袂,二人间话题也戛然而止。 裴重熙一踏进亭子里,韦昙华当即恭敬地上前施礼后随徐姑姑一道退出去。 “你怎么来了?”桓儇蹙眉道:“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吗?” 见桓儇眼里似有疑惑,裴重熙不禁莞尔一笑,“我如何不能来?再者我今日来是给你送东西的。” “前些时日送的东西还不够多?”闻言桓儇轻笑一声,“既然来了,上次的衣服你也拿回去。” “云翎。”裴重熙抬手击掌。 一黑色劲装男子从不远处走来,向二人折膝行礼。 “你此去益州凶险未知,有些情况你若是不便出面,派云翎去即可。”裴重熙语气里温柔可见,但绝口不提衣服事情,“我知你武功不错,但是身边有个帮手总归要比你一个人好。” 话落耳际桓儇打量着云翎,一时间摸不清裴重熙想法如何。不过裴重熙说得确实不错她此去益州凶险未知,身边有个帮手要比她一个人好太多。 只是她尚有其他想法…,要是云翎跟着的话不免麻烦。 蹙眉细思一番后,桓儇也懒得再考虑当即笑道:“你说的不错,本宫身边确实需要个帮手。” 闻言裴重熙凝目瞧着桓儇,唇角笑意越发深邃。 被裴重熙这么一瞧,桓儇反倒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这般瞧着我做什么?”桓儇抬眸看向他,面上笑意颇为柔婉。 “阿妩,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好强了些。”裴重熙移目看向他送的那两株牡丹上,扬唇轻笑一声,“你把它们照料得很好。” “嗯……” 彼此聊了一会儿之后。裴重熙才起身辞行,又因着云翎总归是男子,留宿内廷显然不可所以暂且把云翎先带回了公主府安顿。 “云翎,你好生盯着大殿下。她大抵不会这么……安分的。” 走出栖凤宫后裴重熙驻足道了句。 “是。” 裴重熙深知桓儇性子手段。桓儇称病不朝的背后必然有她的打算,他笃定桓儇一定在暗里谋划什么。 等到裴重熙离开以后。韦昙华这才回到水榭内,瞥见桓儇身上正披着一件男子的外裳,而她的目光凝聚在盛放争艳的牡丹上。 见此韦昙华不由愕然。虽然早先前就听说过桓儇与裴重熙的一些事情,但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想起前几个月在韦府花会上,裴重熙对殿下的亲昵姿态。又想起来父亲曾经在一次酒后告诉她,摄政王之所以来到韦府,实际上是为了大殿下,对自己多番威逼。 如今细思起来,她总觉得裴重熙对桓儇的心思不太一样。想到这里她瞥向徐姑姑,徐姑姑则摇了摇头,以示不要妄议主子。 虽在沉思感觉,但是到底是敏锐。两人的互动桓儇一清二楚,开口道:“昙华,本宫后日便动身前往益州。你暂且留在宫里假扮本宫。” 这下轮到韦昙华再度惊愕,“大殿下您?” “昙华,本宫敢保证若我以大殿下的身份出行剑南,所见的一切必然是美好祥和。真正的情况如何,又怎么可能知晓。”桓儇目光微冷,唇角随之浮起冷笑,“况且段氏知道本宫要来,多半会做好防备,哪里轮得到本宫查到真相。” 以大殿下身份出行一路所见未必都是真实的,她的目的也无法达到。 韦昙华这会子突然明白了,桓儇为何要教她那些。 只怕从桓儇一开始就在谋划先行离开长安前往益州,而在这个计划里她需要一个人顶替她在宫里迷惑人。为了让计划更加顺利的进行,她继续称病不朝,正好隔绝了各方势力的窥探。 只要韦昙华不暴露就不会有人知道真的大殿下,早就已经离开了长安前往益州。如此桓儇的目的也就达到一半。 韦昙华扫袖折膝叩首道:“妾身……定不负殿下所托。” 主意定下后桓儇开始安排一路行程。 她会假扮韦昙华奉大殿下旨意,携白月以及何姑姑先行出宫着手准备一切。韦昙华则继续留在宫里等待一个月后的行程。 等一切安排都妥当后,桓儇与韦昙华再度见面。 头戴幂篱的桓儇,语气柔和,“昙华,你一人在宫中多加小心。本宫也不知道这宫里有没有段氏的眼线。” 皇宫诸方眼线颇多,谁也不能保证身边到底有没有谁的眼线。即便是桓儇有心拔除,但也只是有心无力罢了。 “大殿下,妾身没事。倒是请您务必多加小心。”韦昙华瞧着面前易了容的桓儇,不禁莞尔一笑,“您这副模样倒是别致。只不过妾身这易容要怎么办?” “白洛和徐姑姑会留下来帮你的,你无须担心。” 仔细叮嘱韦昙华一番后,桓儇扶着何姑姑的手上了马车。 奉命蛰伏在一旁的云翎不禁觉得头疼起来,看了看已经远去的马车。咬咬牙策马从林间小路中追了上去。 回到宫中的韦昙华几乎算得上提心吊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漏出破绽来。不过好在桓儇此前就以着养病的由头杜绝了一切人的探望,这样一来倒是免不少麻烦。 第七十二章会意 但是韦昙华还是不放心。毕竟她也不知道那位看上去平易近人的摄政王,到底知不知道大殿下已经乔装离京的事情。 奉旨留在京城的徐姑姑见韦昙华这个模样,叹了口气,“昙华娘子,你无需忧心。无论如何熙公子都不会伤害大殿下的,这回顶多也就是气恼大殿下自己离去而已。” “大殿下和摄政王的感情很好么?”闻言韦昙华忍不住询问起来。 “两人之间种种,皆非奴婢所能言说。”徐姑姑似乎是想起什么,目露怅惘,“只是与对方而言,二人互相扶持才能有今日。” 说话的功夫白洛突然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朝着二人道:“徐姑姑,熙公子他来了。” 闻言韦昙华和徐姑姑互看一眼,徐姑姑连忙扶着韦昙华进了殿内。又嘱咐白洛想办法拦下熙公子,别让他进到殿内。 二人前脚刚刚踏进殿内,后脚裴重熙来了。四下扫量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白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阿妩呢?”裴重熙负手问道。 话落耳际,白洛压下心中的慌乱,连忙上前折膝行礼,“回禀熙公子,大殿下此刻正在殿内沐浴。您要不要先在外面等一会?” 闻言裴重熙并不答话,反倒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白洛好一会,眸中冷意乍现。随即哂笑一声,拂袖走到一旁水榭内的石凳上坐下。 这会子裴重熙不离开,白洛自然还是万分紧张。时不时抬头打量裴重熙一眼,在对方看过来的一瞬间她又迅速地低下头去。生怕被看出什么端倪来。 不过裴重熙到底不是常人。今日的白洛实在是奇怪的很。 好半响之后裴重熙忽然站起身大步走了过来,语气冰冷,“给本王让开。” “熙公子,您真的不能进去。大殿下此刻正在沐浴,您这样进去是不是不太好?”白洛鼓足了勇气,横臂站在殿门前,大有一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裴重熙进去的架势。 “你若想死,本王不介意现在就杀了你。”裴重熙挑眉冷声斥道。 殿内的徐姑姑听到这个声音时,微微皱眉。看了眼正襟危坐在帘后,也是一脸忐忑的韦昙华,见对方点了点头。这才开口道。 “白洛,让熙公子进来吧。” 听见徐姑姑的声音从殿内传来。白洛这才恭敬地一福身,将殿门打开。 扫了眼退到一旁的白洛,裴重熙轻哂一声,大步而入。 殿内帘幕轻垂,窥不见内中景象。但是裴重熙也顾不上这些,掀开重重帘幕,走到那个伏案批阅奏折的身影面前站定。 “阿妩?”刚唤了一句,眨眼睛功夫裴重熙已然一把拽住那人的手,冷笑一声,“果然是你韦昙华。” 被喊道名的韦昙华,折膝道了句,“臣女韦昙华拜见摄政王。” “她呢?徐姑姑。”裴重熙并不理会跪在地上两人,径直走到书案前坐下。 “回禀熙公子,大殿下已经乔装出京。” 闻言裴重熙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掌拍在书案上,“本王早该想到的。她根本就不会这么安分,所以是她让韦昙华假扮成她,借此掩人耳目离开京城。阿妩走了多久?” “前日离开的。大殿下此行只带了何姑姑还有白月。按照大殿下的速度约莫已经到潼关一带。”徐姑姑放缓了声音作答。 “此事除了你们几个,栖凤宫内还有其他人知晓么?”裴重熙蹙眉问道:“徐姑姑,此事你切记不可再让其他人知晓。” “奴婢明白。” 深吸一口气后,裴重熙面露无奈之色,“韦昙华,既然她让你假扮她,你就好好假扮。此去剑南的路本王都已经安排妥当,你不必担心。” “昙华明白。” 回话的功夫裴重熙已经走了出去,望着裴重熙离去的背影。韦昙华方才如蒙大赦一般松了口气,侧目看向一旁的徐姑姑。 “昙华娘子且安心吧。奴婢想熙公子他应当是猜到了大殿下的谋算,此番有他为掩。势必不会有人察觉到大殿下已经离开的事情。”徐姑姑敛眸温声道了句。 回到裴园后裴重熙不曾理会旁人的行礼,径直王书房走去。原本钧天是想呈上云翎送来的密信,一见裴重熙这个模样当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云翎那边有信送来么?”快到书房门口的时候,裴重熙突然停下脚步。 闻问钧天面露犹豫,思索一番后将手中的信函递了过去,“消息也是刚刚传来。大殿下已于数日前乔装秘密离京。” “传信云翎让他暗中保护好阿妩,不到必要时刻不必现身。”话止裴重熙将手中信函捏地粉碎,“再又你去安排一下,对外就说本王梦亡母托梦。要暂去慈恩寺为亡母祈福。” 话落耳际钧天不仅一愣,如今大殿下离京。不就是他们正好在朝中布局的时候么?怎么自家主子跟大殿下一样,都用上这等理由掩人耳目。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若是不除段氏之患,你我皆不得安宁。”裴重熙望向天边收尽余晖的夕阳道。 此举一出,满朝哗然。群臣皆是一头雾水,这大殿下离京在即,怎么另外一位权倾朝野的人物居然在夜梦亡母之后,要去慈恩寺为母祈福。难不成这裴重熙又在暗地里谋划什么,亦或者说是跟大殿下达成了协议? 不过猜测猜测,众臣还是不敢多言。只知道温嵇亲自送了大殿下离京,没几天又亲自去了裴园拜访裴重熙,甚至还送其去了慈恩寺。 一个离京赴蜀解梦,一个入寺为母祈福。不少人以为温氏会借机在朝中大动干戈,何曾想温氏居然连半点动静都没有。就连原本水火不容的温氏和裴氏一党,也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人物没动静,何谈旁人呢? 据慈恩寺的僧人说,暂居于寺中的摄政王每日都会去后山佛堂,为亡母抄写佛经祈福。要么就是在寺中小阁与主持对弈亦或者是探讨佛法。 当然温行俭也会时不时来寺中拜访一下裴重熙,二人每次都要在禅房这讨论许久。只不过没人知道他们到底谈论了什么。 第七十三章探花 离开长安已经一月有余。为了不打草惊蛇,再加上桓儇有意慢行以保证和韦昙华的联系,一路而来马车都是缓慢行驶着。 暂且不用处理朝局的惬意日子,实在是舒服至极。虽然每日都有信函从长安传来,但是桓儇也没错过沿途的风景。 因着已经进了巴蜀境内,再加上又下着雨。桓儇索性让何姑姑在剑州城内包下了一间客栈用来休息。 这会子桓儇刚刚沐浴完,正由白月服侍着她绞干头发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十分嘈杂的声音。 声音传入耳中,桓儇不悦地皱眉,“外头出什么事了?何姑姑不在么?” “何姑姑去跟掌柜商量晚膳的事情了。”白月一面替桓儇梳头一面温声回答。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取下挂在一旁的苏绣披风,携了白月一块推门出去看看。到底是何人在客栈里这般喧哗。 在二楼的栏杆边恰好可以看见,在楼下的柜台前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似乎正在与掌柜商量着什么事情。 掌柜的表情十分为难,一个劲地让小二送人出去。何姑姑也站在一旁说着什么,眼角余光瞥见桓儇站在栏杆边上。 见此何姑姑急忙提裙匆匆上楼,低声禀明情况。 等何姑姑把事情讲完。桓儇的目光转而落在那个与掌柜交谈的青衣男子身上,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此时站在青衣男子身后不远处两个书童打扮的人,忽然瞧见桓儇正看着他们。面上不由自主露了喜色。 “郎君,你说是不是这位娘子她包下了整个客栈。我们要不要和她商量一下?”其中一圆脸书童走到青衣男子身边询问道。 被书童的话所吸引,那青衣男子扭头看向桓儇所站的二楼。 陡然间撞进一双如同古井一般幽深的凤目中,不由一愣。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看的人竟然是一位女子。他急忙别过头去,无措地作揖道:“是在下唐突了娘子。还望.....还望娘子莫要见怪。” 许是被青衣男子态度逗乐,桓儇挑眉莞尔一笑,周身凌厉也随之蜕去。扶着白月的手拾级而下,走到青衣男子身侧站定。 “敢问郎君你可是要借宿?”桓儇眉目温和地望着他,语气亦十分柔和。 “可不是嘛。我家郎君奉了朝廷的旨意正要前往益州赴任。却不料这雨来得太猛,城中的驿站因漏雨无法住人,而城中客栈都因大雨的缘故人满为患,就剩下这家还尚有空余。不知道娘子能否给我们家郎君行个方便,免得耽误了我们的行程。”那个圆脸书童见自家郎君不说话,抢着开口道。 闻言桓儇并未开口,反倒是继续含笑看着面前的青衣男子。眼中藏了些许疑惑,倏忽垂下眸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想来娘子也是明理之人,应当不会不答应吧?”见桓儇一直不说话,那个圆脸书童不由壮大了胆子,“若是娘子不肯答应的话,耽误了我们家郎君的行程。到时候陛下怪罪下来你担得起这个责任么?” 话落耳际桓儇随之蹙眉,但仍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她让何姑姑包下整个客栈,无非是想图个清静自在。虽然看这书生的样子的确是要去益州赴任不假,但是他身边那个书童说话的语气,难免让人不喜。这尚未到任上就想以势压人?要是到了任上,岂不是更跋扈。 一旁的何姑姑面露厌恶,原本她在后院忙碌晚膳的事情。在听闻动静后她连忙去询问伙计,发生了什么事情。 得知事情原委后原本是打算再给掌柜多加点银子,让他打发这些人离开,免得惊扰到桓儇。却不曾想还是让闻声而来的桓儇瞧见这样令人厌恶的一幕。 听闻这样的话以后,何姑姑更是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不说别的,就单说他这处处以赴任为由头,还让她们别耽误了他们的行程的话,实在是教人心生厌恶。 她们家大殿下什么身份,岂容旁人这般放肆地说话。 “悦竹,还不快住口!”青衣男子训斥书童一声吼,朝着桓儇躬身作揖,缓声道:“还请娘子见谅。小仆顽劣,是在下管教不严,还望娘子您莫与小仆计较。” 那掌柜见青衣男子这般态度。即便这青衣男子是要前往益州赴任的官员,也不由觉得书童此举让人厌恶。如此不知道约束底下仆役,就算为官只怕也不能管住人。 至于桓儇一行人瞧着就是身份尊贵,指不定是哪里来的贵人。而且桓儇这边又给了足够多的银子,秉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道理。 思虑一番后掌柜拱手对着桓儇颔首道了句不是,又招来伙计要将几人驱赶走。 “这位娘子,你要是不愿意让我们住客栈就算了。为何还要驱赶我们?这普天下难不成就你有钱?等到了益州……”被店中伙计推搡着往外赶的书童转头,怒吼道。 这话说得越发仗势欺人起来,若再由他这么说指不定说出什么胡话来。 见此青衣男子连忙开口,低喝一声,“悦竹!休要胡言乱语。”话止见,他又急忙抬袖朝着桓儇作揖,“娘子勿怪。在下徐朝慧是奉旨调任益州的官员,原本按道理我等廿三那日就应当抵达益州,却不曾想路上出了些变故,因此在路上耽搁了几天。眼见任期将过又下着雨,小仆怕耽误时间情急之下这才冒犯了娘子。” 听到徐朝慧三字的时候。桓儇这才想起来为什么眼前这人看起来如此面熟,原来是三年前的那位探花郎。 当年在探花宴上自己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若她没记错的话,裴重熙说过最近确实是有官员调任益州刺史。 “原来是徐探花,久仰大名。”桓儇凤目敛起微笑道:“当年你的那篇策论,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被一语道出身份的徐朝慧,不免有些惊讶。 他并不认识桓儇,虽然如今的桓儇算得上名满天下,但是能见到她的只有帝京的大臣。再加之三年前入仕的时候桓儇已经退居皇陵,而之后他又外放青州,自然不认得桓儇。但是听桓儇的语气,却像是认识他甚至还知道策论一事。 第七十四章夜谈 见徐朝慧眼中露了疑惑,桓儇舒眉轻笑一声,“家中亦有长辈在朝为官,我曾听他们提起过郎君和郎君的文章。倒是我家小门小户的,郎君没见过我也不奇怪。” 几句话就圆了徐朝慧的疑惑。 因着不知道桓儇的身份,徐朝慧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怕唐突了桓儇,只好颔首致歉。 “既然徐郎君有公务在身,要借宿的话我怎好拒绝。我这儿的确空余了几间房出来,只不过都是一楼的下房。若是徐郎君你不嫌弃的话,大可住下。”桓儇眉目间透出些许温和,低声吩咐了何姑姑几句。 话止桓儇朝徐朝慧挽唇一笑,继而敛裙施然上楼。 客栈的掌柜听桓儇这么一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再者开门做生意做谁的生意还不都是一个样。 更何况他也仔细观察过,桓儇一行人出手阔绰不说,而且个个都是气度高贵。更何况他私下听伙计提起过,无意间见到过那个老嬷嬷身上带了块宫牌。 这样一想指不定桓儇一行人,是京中哪家出门游玩的贵人。 按照桓儇的吩咐将一楼空余的所有房间,悉数给了徐朝慧一行人。何姑姑这才上来复命。 屋内何姑姑正在向桓儇回禀情况,这厢白月刚刚往香炉里添了一把雪中春信,打趣似的笑了起来,“主子,您莫不是瞧上了这位探花郎。有意招他为驸马?奴婢瞧着他容貌气度都与熙公子不相上下。” “你如今胆子大了连我都敢打趣?”闻言桓儇睨了白月一眸,唇际含笑,“三年前我曾经见过他写的那篇《安国策》,他写得的确不错。我素来爱惜人才,而且如果我没猜错他调任的应当是益州刺史,益州可是一个好地方。” 益州隶属剑南一道,而剑南道却为节度使段渐鸿把持多年。剑南一道地广物博,盐铁丰富,蜀绣绝美,可从来都是固若金汤这么多年来多方势力都参透不得。 此番若非有密函和万民血书为证,她决计不会想到蜀地还发生了这些事情。而且上任益州刺史郗聿怀在调离益州回京述职的时候,却在返京路上遭遇山洪死于非命,怎不让人深思。 至于这位新调任的益州刺史,大概也是裴重熙那边选出来的人,一个依附着裴氏的家族。 不过这徐朝慧的确是一个可塑之才。只是不知道巴蜀到底是怎样的虎狼之地,其间又是如何暗流汹涌,这人又能否在其间存活下去。 天色渐黯。桓儇用过晚膳以后,让何姑姑替自己绾了个灵蛇髻便坐在窗边倚窗听雨,挑灯夜读。 书才翻了一会,忽然闻得一阵悦耳琴音传到屋内。犹如夏日里骤雨敲新荷,在雨夜中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意。 听惯了宫中靡靡之音的桓儇,不免被琴音所吸引。屏退了想要跟来的何姑姑等人,自己寻着乐曲传来的方向往后院而去,在被一片修竹紫罗围绕的小亭前驻足。 此时徐朝慧正跪坐在蒲团上,其膝上横琴,指拨冰弦。琴音泠泠悦耳似是仙曲,亦似空谷间清风绕松而过。 一响曲罢,徐朝慧察觉到有人正看着他,抬头的时候恰好对上桓儇略带赞赏的目光,不由错愕。慌忙间别过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徐郎君的曲子弹得不错,我很久未听过这样的琴音了。”在烛火映衬下的桓儇瞧上去面目十分柔婉,丝毫不见白日里的冷锐,“我可以进去么?” “多谢娘子夸奖,还请随意坐。说来在下还不知娘子的芳名,敢问娘子芳名?”话音才落下徐朝慧便觉得后悔,就这样问人家娘子的芳名是不是不太合适? 也不知道这位娘子会不会觉得他此举过于唐突 仿佛是瞧见了徐朝慧心中所想,桓儇扬唇笑道:“我姓赵名鸾。方才徐郎君你弹的可是《风入松》” “正是。赵娘子你也擅于古琴麽?”听桓儇这么一说,徐朝慧眼前一亮略带期许地看着桓儇。 “略懂皮毛罢了,我的琴艺难登大雅。”桓儇径直走到小案的棋秤前,莞尔道:“反正如今时间尚早,不如徐郎君我们来下几局棋?” 闻问徐朝慧欣然允之。两人各执一子于棋盘上展开博弈。 桓儇的棋艺师承于外祖萧琅磬以及弈棋大师顾尹。 而徐朝慧的棋艺虽然比不上师出名门的桓儇,但是也不容小觑。几局下来在徐朝慧如今的棋风上,桓儇仿佛看见了少年时的自己。 当时外祖父曾经对自己说过。你的棋艺虽然已经算得上不错,但是你却仍旧喜欢处处掣肘自己,此举并非好事。 高手过招从来都是攻心为上,诛心为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对了,徐郎君你对益州可有了解?”桓儇落下一子,扬唇道:“听说那边好像不错。” “益州?益州此地我倒是听同僚们说过,那里的百姓生活富裕而且民风淳朴。”徐朝慧接在桓儇后面落下了一子。 闻言桓儇抬眸瞧了徐朝慧一会,唇角微微勾起,“实不相瞒我此番也是前往益州。只因家中想在益州接一些冶铁生意,我正好无事索性就先阿兄一步前去益州探知情况。” 巴蜀一带自古就是盛产盐、铁之地。只不过近几年上交朝廷的数目,却大不如从前。节度使上奏说是遭了变故这才导致盐铁数目锐减,话里的真伪难以辨析。 “冶铁生意?这我倒是不清楚,可赵娘子就你们这些人上路么?若是赵娘子不介意的话,大可与我一道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等到了益州我替娘子你询问一二。” 虽然大魏礼教开放,不似前朝时那般礼教深严,但是像这样孤身的男女同行上路的事情,还是不多见。 只是徐朝慧言辞陈恳,丝毫不像怀有恶意的样子。加之桓儇本身有意招揽徐朝慧,假作沉吟一会,才同意徐朝慧的提议。 听闻此话之后,徐朝慧尴尬地侧过头看着棋盘,“我刚刚还觉得自己这样问是不是过于唐突了……没想到赵娘子居然会答应我。” 第七十五章耽搁 “巴蜀道上山匪横行,有不少客商都遭过灾祸。我一女子带着仆从孤身只影的,确实不太安全。况且徐郎君的提议并无恶意,我为何不答应呢?再说了我觉着和徐郎君你相谈甚欢。”桓儇眼中透露一笑意,“结伴而行,也多些乐趣。” 这话说得诚恳至极,加之桓儇此刻面目柔婉更让人心生好感。 “那我也可以趁此机会和赵娘子多多探讨学问。我瞧赵娘子你棋艺高超,也不知道赵娘子你师承于何人。”徐朝慧笑着把话题揭过,继而把话题转回到棋局上。 说起这话来的时候,桓儇眼中含笑,“我遇见老师的时候,他正在古庙里独自下棋。当时年幼的我,一时间玩心大起与他执子对弈破了他的棋局后,他便有意收我为徒。” 她的确是这么遇见顾尹的。当时她居于外祖家中,因怕她闷着外祖母特带她外出礼佛。年幼贪玩的她,甩开仆从后独自在庙中游荡。见顾尹一人在亭中下棋,觉得有趣便与他执子对弈,顾尹也由着她和自己下棋。 一炷香后她差一子就胜于顾尹。彼时顾尹见她天资不凡,执意收她为徒,在顾尹的教导下她的棋艺已算得上顶尖水平。 “不知可否有缘得见……” “老师两年前就已故去。”桓儇垂眸遮住眼中情绪,淡淡道了一句。 “啊……抱歉啊赵娘子。”徐朝慧闻言无措地看着桓儇满脸歉疚,“我是不是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无妨。” 想起之前桓儇说过的话,徐朝慧忍不住询问道:“之前听赵娘子说过你家中长辈都对我的那篇《安国策》颇为赞赏。不知赵娘子你自己觉得那篇策论如何。” “委实不错。郎君那篇策论不似旁人那般专写一些陈腔滥调的东西,写的都是真正上利国利民的见解和观点。在我看来像徐郎君你这样有心的人不多。”桓儇语气轻缓地道。 徐朝慧这篇策论她细读过几遍,里面确实有不少利国利民的见解,只不过还是略有些青涩。 当时她与兄长以及裴重熙意见一致,都同意选他进翰林院培养一段时日再外放。虽然只有探花宴上匆匆一瞥,但是她觉得自己没看错,这个人应当是一个可造之才。 不过后来再留心的时候,听说他已经外放出京。自己因着事务缠身,就再也没打探过消息。 “先帝当年也是这么说的。他说我的见解都很好,只是略显青涩。把我放在翰林院培养半年后,才外放我到青州。先帝让我在青州那边好好施展身手。”徐朝慧似乎想到什么长叹一声,“只是我在青州的作为先帝已经看不到了……” 听到徐朝慧提及兄长,桓儇缄默不言半响才道:“徐郎君,先帝外放你到青州。他也是希望你能在那里施展身手,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至于他以后能不能见到都不重要。民贵君轻,百姓乃天下之本。” “赵娘子所言极是,倒是我一直拘泥于过去让赵娘子见笑。” “无妨,希望徐郎君你到了益州能更好的为国分忧。”桓儇面含笑意语言恳切。 又交谈一会夜深人乏,两人才同行归去。 见桓儇归来的时候面露笑意,白月好奇心大起。 趁着替桓儇卸去钗环的时候,白月含笑询问道:“看样子主子您与那位徐刺史聊得不错?” “嗯,与他交谈甚欢。他邀请我一起去益州,他说得在理,我也就答应了他。”桓儇瞧着铜镜中的自己伸臂舒展筋骨,“我真的希望他能在益州有所作为。” 一夜好梦。 桓儇起身的时候骤雨初歇天光见晴,想来今日也差不多能够启程。 何姑姑按照桓儇吩咐去准备早膳,而随行的知宁与白月则去收拾行李,顺道去驿站那边更换马匹。 下楼的时候桓儇在大厅内遇见了同样在用膳的徐朝慧一行人,互相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见徐朝慧那桌没人,桓儇在何姑姑等人惊愕目光注视下落座。 “赵娘子早。”徐朝慧替桓儇倒了一盏茶,温声道:“用过膳以后我们便可启程,若是行程快大约三天后能抵达益州。” 这个时间和她预想的差不多。韦昙华那边今早传来的消息大约也是五日后抵达益州。 今日的桓儇穿了件月白色襦裙,发绾作惊鸿髻,发间零星点着四只珍珠发钗。周身气息温和让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忍不住瞧了桓儇好一会,徐朝慧自觉失态以后才收回目光看向别处。见此桓儇微微勾唇。 “赵娘子,你尝尝这是蜀地特有的食物。”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徐朝慧指着盘里的早膳道。 白月原本是想上前试菜的,瞧见何姑姑的眼神后随即退了回去。 按照习惯桓儇每日的饮食都会由她们,以银针试过有无毒物后才会端上来。可是现在有徐朝慧在场,他们实在没法这么做。但好在食材都经过了他们的手,而且那徐朝慧看起来不像坏人。 桓儇的饮食算得上挑剔。不过好在蜀地的早膳还算是合她口味,细尝过后算着时间差不多,一行人都用完膳以后方才起身前往益州。 一行人刚刚出门就碰见了早就出门的掌柜。 见他们要走掌柜摇了摇头,“两位怕是还要在小店耽搁几天。这几天雨下得太大,通往剑门关的路被落石掩了,车马都过不去。” 闻言徐朝慧面露难色,原本就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去益州的路又被落石所挡,只怕又要耽搁几天。 “即是如此那我们只能在这再住几日。”桓儇蹙眉叹了句,“何姑姑,把东西收拾一下吧。” “是。” “两位晚几日走,说不定还能瞧见本州刺史举办的观莲节。”掌柜在一旁笑眯眯地道了句。 话落耳际桓儇侧目看向何姑姑,莞尔道“那便多留几日吧。等路通了再走也不迟。” 因故耽搁了行程的桓儇,也没表现出着急的模样,一直坐在客栈内悠闲饮茶。反倒是徐朝慧出去询问了好几次,通往剑门关的路如何了。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刺史已经遣人去修缮了。 在一旁的桓儇瞧着在自己面前不停踱步的徐朝慧,扬首道:“徐郎君,距离你上任的时间还有几日?” 第七十六章清浊 “还有三日吧。”徐朝慧驻足看着窗边捧茶而饮的桓儇,叹了口气,“我这一来二去已经耽搁了不少时日。只怕到了益州不好向节度使交代。” “我倒觉得你也不必担忧等,到了益州再向段.....”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止于唇边。桓儇莞尔一笑,“剑南节度使说明情况也不迟。” “我倒不是担心节度使责怪我。只是觉得我身为朝廷官员,若不能按时到任。岂不是辜负了先帝对我的信任么?”似乎是没听见桓儇提及段字,徐朝慧面露难色地道了一句。 闻言桓儇掀眸打量了徐朝慧好一会,莞尔笑道:“节度使若是知道缘由的话,想来他也不会过多的责怪于你。更何况我听说剑南节度使素来治下有方,他所治理的剑南各州县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这倒也是。这我来益州之前,同僚们就跟我说过这节度使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徐朝慧敛衣坐到了桓儇对侧,扬唇浅笑,“希望是我多虑了。” 话落桓儇笑而不答。与徐朝慧聊了许久,桓儇借着尚有其他事情要处理,起身回到屋内。 见桓儇的回来,何姑姑急忙上前压低了声音道:“大殿下,刚刚白月奉您的命令四下打听了一番。居住在剑门关附近的村民说是那些堵住路的落石,是人为所致。” “何姑姑,你去问问店家。剑州刺史会在什么时候举办观莲节。” 思虑半响后桓儇才开口吩咐道。若是她没记错的话现任剑州刺史的方乾,就是几年前段渐鸿上书举荐的。这些年的政绩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太差。 “奴婢遵命。”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何姑姑复归屋内。 站在桓儇身后的何姑姑,柔声开口,“店家说大概也就这一两日的时间吧。” “你去准备准备。” 闻言何姑姑应诺离去。 负手立于窗前的桓儇,抬腕卷起衣袖露出腕上的紫檀佛珠。拨弄着垂下来的四粒佛珠,桓儇眼中掠过一丝怅惘。 一日后观莲节如约而至。今日的桓儇起了个大早,换了身京中仕女时令的衣装,又绾了坠马髻,仅在发间簪了几支珍珠发簪。 今天徐朝慧也起得早。不过他跟桓儇不一样,他并非观莲去。只是听说剑州刺史在举办观莲节的同时,还邀请了蜀地有名的才子来剑州赴宴,以诗会友。 在白月的搀扶下桓儇施然步下楼梯,刚好遇见从房内走出来的徐朝慧。 看着面前一身藕荷色襦裙的桓儇,徐朝慧不由一怔。 “徐郎君?”桓儇温柔唤了句。 被柔和嗓音拉回思绪的徐朝慧,一抹红色顺着他的耳根迅速蔓延开来。似是不好意思一样般轻咳了几声,想要以此掩盖自己的窘态。 “徐郎君也要去观莲节么?”桓儇颔首示意白月退到一边,柔声道。 闻问徐朝慧连忙敛了眸中异色,“嗯。他们说方刺史还邀请了蜀地有名的学子一同来观莲节上,以诗会友。” “既是如此,那我们便一道吧。” “好啊。” 话止二人一块往外走去。 剑州到底不比长安,世家千金出行皆是乘坐马车。 自从他们几人出了客栈以后,已经见过不少只带了几名婢女走在路上,而且与同伴有说有笑的。 “我听说方刺史每年举办观莲节的时候,都不会限制参加者的身份。剑州城中无论是贫贱富贵都十分敬爱他,说他是个好官。”徐朝慧放慢了步子跟桓儇走在一块,语气柔和。 话落耳际桓儇偏首虚眄了徐朝慧一眸,“徐郎君为官已经有很多年了吧。不知道徐郎君你觉得什么样的官,才算是好官呢?” “好官?”细嚼好官二字的徐朝慧蹙眉思虑了一会,试探性地开口询问,“心怀天下,忧国忧民便是好官。” “在徐郎君眼中的好官便是如此么?”相比之前,桓儇的语气和缓了不少。 “难道我说错了什么?” “我有一惑,想让徐郎君解答一下。”桓儇敛了面色笑意,正色道:“我从祖父口中听过一个故事。前朝时有一陆姓官员,为官的时候多次借用手中权力贪污敛财,其治地的百姓也对他深恶痛绝。后来此人因卷入党争被抓捕回京,等他问斩后却有人说他无罪。仅仅因为他治地的家几乎算得上家徒四壁,他府中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他临死前只留下了一句话,天下硕鼠何其多,纵然能杀尽一只,但是如何能杀尽所有。与其虎口夺食,倒不如先将自己吃成硕鼠,再反哺百姓。徐郎君,你觉得他是一个好官么?” 闻问徐朝慧旋即怔愣在原地。这个故事他也听过,甚至于和同窗探讨过,当时同窗觉得陆氏 此人实在是愚钝。既然他手里握着上下贪污者的名录,为何不将名录交给皇帝,以证清白。 倘若他肯交上名录,又岂会是这般下场。要是以好坏来定论他,他或许是一个好官,可是以清廉贪污来论,陆氏又是千万大贪中的小贪,是百姓眼中的贪官。 “于民陆氏是好官,于朝庭他为贪官。” 睨了面前的徐朝慧一眸,桓儇唇际浮起些许笑意来,“那么换作徐郎君你。你会怎么做?当你处于污淖中,是做清廉者修身护名,不做实事,还是舍弃名声,化作硕鼠反哺于民。” 清浊之辩,千古难题。 “若牺牲我一人名声能救天下万民,虽九死其犹未悔。”徐朝慧看着身旁的桓儇沉声道。 “你果然是个不错的。走吧,去迟了恐怕就要错过观莲节。” 话止桓儇施然移步往前而去。一头雾水的徐朝慧见桓儇已经走了老远,连忙追了上去。 他们到的时候,观莲节还未开始。不过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挤在栏杆边上,伸着头往碧塘望去。 碧塘内碧波接天,满眼只余碧色。忽有风自天边来拂过碧波,露出藏在里面的嫩黄与浅粉色的菡萏。 人群中传来一阵呼喊声,在几名军士的护送下一身穿绯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过来。他一来原本拥在栏杆边上的百姓纷纷向其作揖问安。 见此情形桓儇唇角微勾,眼中露了些许讥意来。 第七十七章斗草 “这刺史好大的威风。”一旁的何姑姑压低了声音道。 闻言桓儇没说话,反倒是向后挪了几步。避开了兴奋的人群。徐朝慧看着跟随在方乾身后的士子,不免有些技痒。但是又担心桓儇独自留在这里不太安全,想了许久还是能耐下来。 见他这般桓儇莞尔道:“徐郎君,你去吧。我这里不要紧的,等观莲宴结束了你我在客栈碰面如何?” “那赵娘子你小心些。我尽量早些回来与你见面。” “好。”桓儇随口应了一句。 旁下的何姑姑听见这话,忍不住扬唇笑了起来,“娘子这话倒是应承得极快。旁人不知道的只怕要以为你们俩是夫妻。” “难道我不应该说好?”桓儇拢起垂在地上的披帛,“走吧,我们也进去瞧瞧。” 避开熙攘的人群。桓儇派了白月出去打探一下,这剑州各家女眷都呆在何处。有些东西虽然明面上打听不到,但是在家宅妇人中转一圈也能知道不少。 蜀地民风不同于长安,自然也没那么多规矩等级。她们瞧见桓儇携了两个婢女缓步而来,其中一个身姿高挑的女子快步走了过向她们。 “娘子是来蜀地游玩的么?看着面生。”那女子热切地拉住桓儇的手,语气柔和。 “我姓赵名鸾,从长安来。”桓儇舒眉莞尔一笑,“听说蜀地的风景与长安大不相同,这才起了好奇心。” 那女子见桓儇这般爽朗,不由起了几分亲近之意。拉着桓儇往人群中走去,“原来赵娘子是长安来的,难怪我没见过你。我姓元名灵犀家中行第三,赵娘子可以喊我元三娘。” “元三娘。”桓儇含笑轻唤一句。 众仕女瞧见她二人过来纷纷面露笑意,和桓儇问好。见此元三娘把场上的一众仕女给桓儇介绍了一遍,免得她们互不相识,玩起来也不能尽兴。 朝她们颔首致意的同时,暗中记住了场上这些人的名姓。 “赵娘子,我们正打算斗草会友你要不要一块?”那秋香色襦裙的女子柔声询问道。 闻言桓儇抬眸瞧了她一眸,唇角微勾,“好呀。” 所谓斗草分为武斗、文斗。所谓武斗者双方先采来韧性极好的车前草,相互交叉成“十“字状并各自用劲拉扯,以不断者为胜。至于文斗麻烦不少,先要采来百草,以对仗的形式互报草名,最后再以谁采地草多,对仗对得妙,来评判输赢。此法相较于武斗来说极为考验参与者的博学与否,长安贵女中最时兴的便是文斗。 说完斗草的规则以后,众仕女便散到各处去采花折草。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众位仕女复归原地。个个手中都拿了不少花草,互相颔首致意后,方才开始斗草。 因着元三娘是这次斗草的举办者,自然起头的事情就落到了她头上,后面再由桓儇接上。她刚刚说了个千日红,桓儇便接了个万年青。 “传闻天台赤城山有座天帝的御花园,里面奇花异草遍布,其中有一株草名曰长生草。”话止元三娘笑眯眯地看着含笑自若的桓儇。 “那我对老少年。”仍旧是桓儇接过话茬,捧起手中的盆景笑道:“我再出个罗汉松。” “我对观音柳。”其中一个碧色襦裙的女子朗声道。 人群中走出了檀色襦裙的女子,指着墙角的长春花道:“我便对个吉利的长春花。” “你有长春花,我就对半夏。长春对半夏,可算工整?” “字字工整,实乃绝对。”桓儇莞尔柔声道。 “那我再出个鼓子花。”元三娘扫量身边的仕女一眼,声调平缓,“你们可有对得上的。” 闻言桓儇挑眉轻笑一声,“你有鼓子花,我何尝没有铃儿草呢?披云似有凌霄志,向日宁无捧日心。” “你花开凌霄,我木长平地。” 此番斗草足足花了两个时辰,众仕女仍旧対得意犹未尽。想着观莲节上的诗会还未结束,元三娘便邀请诸位仕女一道去诗会上再展风采。 原本桓儇是没什么兴致去的,但是忽然想起来在同行的仕女中有一名唤李令霞的,似乎和段家关系匪浅。思虑一番后,才接受了元三娘的邀请,一块前去诗会。 众人一路有说有笑地往诗会所在之地走去,桓儇安静走着,时不时和那李令霞聊上几句。趁机从对方口中得知些关于段家的只言片语。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到了诗会之所,桓儇第一眼就瞧见了人群中十分耀眼的徐朝慧。她眼中闪过一丝探究,继而唇际浮笑。 “姑父。”元三娘缓步上前朝着方乾,施礼一拜。 闻言方乾颔首,捋了捋胡须笑道:“三娘来了。玩得可尽兴?” “尚可。”说着元三娘亲昵地拉着桓儇上前一步道:“这是侄女新认识的朋友名唤赵鸾,她是从京城来蜀地游玩的。赵娘子,这是我姑父剑州刺史方乾。” 话落耳际桓儇含笑扫了眼面前正打量着自己的方乾,温声唤了句方刺史。此举在众人眼中委实有些失礼,不过方乾也是见惯不惊的人,倒也没多说什么。 温声嘱咐着众仕女入内。 瞧见桓儇进来,徐朝慧面露喜色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赵娘子,我听他们说刚刚你们在那边斗草?” “嗯。挺有意思的,我很久没玩过了。”桓儇温声回应,扫量四周放缓了语气,“方乾他知道你的身份么?” “应当是不知道吧。他只当我是来蜀地游学的士子,有意招我入麾下。”面对桓儇的话,徐朝慧思虑一番亦温声道。 “如此便好。” 说完这话桓儇当下没再开口,反倒是把精力都集中在方乾几人身上。 思虑一番后桓儇偏首看向徐朝慧,蹙眉询问道:“徐郎君,知道那些人是谁么?” “不认识。不过他们好像都是在蜀地游学的士子,方刺史很赏识他们。”徐朝慧看了看身旁的桓儇,拧眉道:“赵娘子你似乎对他们很感兴趣?” 第七十八章雨中 “谁会不喜欢这样腹有诗书的才子呢?再说了……家中长辈有意为我相看夫婿,我便想着能不能选个自己喜欢的。所以……”面对徐朝慧的疑惑,桓儇偏首看向他处,脸上露了几分羞赫。 今日桓儇的妆容极为淡雅。眉心嫣红一点,鬓间珍珠揽光,耳上缀了两点欲滴翠绿,虽然只算得上眉目清秀,但是其周身的气度却让人难以忽视。 看见这般的桓儇,徐朝慧面露窘色,连忙低头朝其道歉。 “听说我们的大殿下要亲自驾临剑南,说是忠武皇帝托梦于她。要她来益州化劫解厄。”其中一葛衣男子道。 “依我看只怕只怕不是来化劫的。我倒是觉得她是来益州应当是别有目的。” 说话的是一名褐衣男子。 话落耳际桓儇抬眸看向说话的二人,眼中隐有深意。 “大殿下凤驾不日就要来剑南。你我都得做好准备,一块迎接大殿下。切莫让大殿下看轻了我们。”方乾扫了二人一眼,温声道:“场上诸位都是本地的饱学之士。大殿下素来爱惜人才,届时大殿下来的时候,本官会再次举行诗会,让诸位能够在大殿下面前一展才华。” 闻言桓儇垂眸低嗤一声。声音虽轻,但是足以让方乾等人听到。众人的目光寻声而去,落在了站在一块的桓儇和徐朝慧身上。 桓儇本就身材高挑,今日的妆容虽然十分淡雅,但是站在那里只让人觉得粉面含春,不怒自威。周身气度叫人难以忽视。 “赵小娘子笑什么?”方乾皱眉看着桓儇道。 听得他这般问自己,桓儇扬眸一笑,“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些有趣的事情罢了,一时情不自禁,这才失礼于人前。想来方刺史你也不会见怪吧?”。 “刚刚三娘一直在跟老夫说,赵娘子你博学多才。不知道老夫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见识一下赵娘子你的文采。”方乾打量桓儇良久,眼中闪过一丝狐疑,“老夫素来爱惜人才。而且大殿下也有意扶持女子入朝为官,赵娘子从长安而来难道就没想过入仕么?” 他总觉得这个名唤赵鸾的女子身份绝没有想象中简单,寻常人家的女子哪有她这般气度。 “大殿下威名赫赫,我生于长安自然也听家中长辈,提过大殿下的想法。只不过……”话止桓儇凤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唇际浮起笑意,“我意不在仕途。所以多谢方刺史的一番好意。” 听她这般说方乾笑了两声,也不再多说什么。 探听不到自己想要消息的桓儇,突然间觉得索然无趣。索性借口还有要事在身,当即起身离去。 见她离开,徐朝慧朝众人一拱手也立马跟了上去。 哪里能想到天公这般不作美。二人前脚刚刚走过长廊,还未到门口的时候,天空陡然间落下来瓢泼大雨。 “这天真是不如我意,好端端的怎么又下起雨来。”桓儇仰头望了眼大雨如注的天空,面露不满地嘟囔道。 驻足片刻桓儇叹了口气转身往长廊内走去,正好遇见小跑着赶过来的徐朝慧。 见此桓儇皱眉看了看衣裳被雨打湿了大半的徐朝慧,沉声道:“徐郎君,你跑那么快做什么?万一被雨水淋病了,岂不是要耽误你的行程。” “不碍事的。我只是想着既然是我带赵娘子你来的,自然也得安全带你回去……”说着徐朝慧不好意思地朝桓儇作揖,“早知道今日会下雨,我就应该带把伞出门。” 闻言桓儇不禁挽唇一笑,“难不成徐郎君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听见桓儇这般说,徐朝慧当下窘迫不已,低着头不敢再去看她。 见此桓儇挽唇一笑,负手立于廊中看着大雨倾泻而下。 “前面那位可是赵娘子?”一女婢从后而来屈膝施礼后,温声道。 “是我。你是?” “元三娘子吩咐奴婢来给您送伞。”说着女婢将手中的伞递了过去,“奴婢先行告退。” 看着手中的伞,又看了眼一旁的徐朝慧。桓儇叹了口气,“那看来徐郎君,我们只能撑一把伞回去了。另外一把让何姑姑和白月拿着吧。” “啊,这不太好吧?”徐朝慧耳根染绯,低声道。 “难不成徐郎君你打算冒雨回去?”睨了徐朝慧一眸,桓儇挽唇道:“走吧。该回去了。” 说着桓儇移步朝外而去,旁下都白月和何姑姑看了看徐朝慧后,跟上了桓儇的步伐。 见此徐朝慧连忙也跟了上去,从桓儇手中接过伞,二人并肩而行。 这是二人间认识这么久以来,头一回挨得这么近。桓儇衣裳熏了雪中春信,时不时有香味顺着她的动作一直往徐朝慧鼻子里窜。 回到客栈的路上,二人一直都没说过话。反倒是身后的何姑姑和白月在窃窃私语,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好容易才回到客栈,掌柜瞧见桓儇回来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赵娘子、徐郎君你们回来了。可玩得尽兴?” “尚可。”话止桓儇将伞递给了何姑姑。 “徐郎君,你衣裳怎么湿了这么多?”掌柜眼角余光瞥见徐朝慧半边衣袖湿漉漉的,朝着后厨的方向朗声道:“小竹,你快煮些姜汤给徐郎君喝。免得染了风寒。” 闻言桓儇扭头看着徐朝慧,语气柔和,“徐郎君,你快些回去换件赶紧衣服吧。” 话一说完桓儇转身上楼。留下徐朝慧叹了口气。 盘桓了几日的雨水总算停了下来。 骤雨初霁,前路也通。桓儇一行人这才启行前往剑门关。 等到桓儇她们上马车以后,徐朝慧则领着两名书童走在前面。 掀起车帘瞧了徐朝慧好一会,桓儇才放下帘子,缓声道:“何姑姑,你说等再过几年。本宫调徐朝慧入京如何。” “大殿下这般爱惜人才实乃他们的福气。如果他以后能够有所作为,入京为官也无不可。” “嗯,只是可惜他是裴氏的人。” 后面这句何姑姑并未听清桓儇说了什么,只当作是桓儇的一句呓语。 第七十九章厌恶 马车行了半日时光终于抵达了剑门关。这一路上,徐朝慧也会时不时来找桓儇,隔着帘子与她说会话,告诉她沿途有些好看的风景。是以这一路上过得还不算无趣。 “赵娘子,前面便是剑门关了。过了剑门关咱们便离益州又近了点。”徐朝慧策马靠近车身语气柔和。 听到前面就是剑门关以后,桓儇决意亲自下车去看看。 敛裙从马车上跳下来了。等桓儇站定以后,入目是前面那座巍峨耸立的剑门关。青山在其两侧连绵起伏看不见尽头,其间那狭小石径的终点便是剑门关的正门。 站在此处远远望去,隐约可以瞧见城门口盘查的守卫。想到这里桓儇唇角微勾,看来这段渐鸿确实将剑南道管理的不错。 “徐兄,没想到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一白衣男子的声音由远及近至前方而来。来人见到徐朝慧的时候,不由面露喜色。 “宋兄?居然是你。怎么你也要去益州么?” 遇见同窗好友的徐朝慧不免有些兴奋。可是半天也没听见好友的回答,不免疑惑顺着好友的目光看了过去,却发现好友正看着赵娘子? 见同窗好友目不转睛地盯着桓儇,眼中透露出些许惊艳来。还没等到他开口,就听见这位同窗好友的声音。 “在下宋之岚,敢问娘子芳名?”宋之岚表现出一副态度谦和的模样,在他脸上挂着自诩完美无瑕的温和笑容,“你和徐兄认识么?” 他手上拿了一把玉骨折扇,其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兰亭集序》,字迹却是裴重熙的。他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桓儇,像是审视货物一样打量着面前的桓儇。 要说起来美人他也见过不少,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哪怕是像桓儇这样身材高挑,气质高雅的美人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偏偏一看到桓儇就如同丢了魂一样,一刻也不愿意移目。 “赵鸾。”桓儇的声音虽然平淡听不出喜怒,但是步伐却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半步。 见此宋之岚作势上前,结果被徐朝慧拦住去路。 徐朝慧横臂挡在了桓儇身前,朝宋之岚低喝一声,“宋兄,你想干什么?” 抬眸看了看拦在自己面前的徐朝慧,桓儇眼底滑过一丝厉色。屈指握住了藏在腰间的软剑。 “瑞谦,你着什么急。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宋之岚探头瞥了眼站在徐朝慧身后的桓儇,朗声笑道:“再说了我这也不是爱美嘛。难不成瑞谦你与这位娘子关系非比寻常?” 话到此处,宋之岚眼中起了几分狐疑。他可不相信徐朝慧那个书呆子能够认识这般美貌的小娘子,指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闻问徐朝慧不答,反倒是转身朝着桓儇拱手作揖,沉声道:“赵娘子,你别见怪。之岚,他素来就是这个样子。” 话落耳际桓儇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对于徐朝慧刚刚的回护她很是诧异。即便此刻她心中有气,但是也因为刚才徐朝慧的回护,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赵娘子她是家父至交好友的女儿,我与她早有婚约在身。她正要前往蜀地的外祖家,我正好来益州赴任,就顺道与她一路,路上我们也好照应。”徐朝慧扭头瞪了眼宋之岚,冷声斥道。 话落耳际宋之岚仍旧是疑虑地看了两个人一眼。 心底暗道有婚约而已,不打紧。徐朝慧这个书呆子自然是无福消受起这样的美人。 拢袖立于一旁的桓儇听到徐朝慧这样的回答不由轻笑一声。徐朝慧这个回答倒还真的是有几分意思。 深知如何讨美人欢心的宋之岚,假意收了心思,又正色向桓儇赔礼道歉以后。几人一道同行前往剑门关。 前行路上只要桓儇一开口,宋之岚不管知不知道势必要插话。比如桓儇询问剑门关的历史的时候,宋之岚硬生生挤开徐朝慧,凑到桓儇身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将剑门关的历史讲了个遍。 “鸾娘子,你知不知道这剑门关可算是蜀地一带的咽喉。易守难攻,可谓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宋之岚指了指两侧山壁,扬唇道:“你瞧着这些山壁如同剑刃一般高耸入云,以前它们之间只有飞鸟能跃过去。要不是先贤诸葛先生在此垒石为关,寻常人又岂能从这里过去。” 闻言桓儇冷冷道了句,“想不到宋郎君你也是学识渊博。” 宋之岚何许人也。桓儇细思许久,总算想起来他是谁了。是与徐朝慧同科的进士,当年也去过琼林宴,只不过桓儇对他并没有很深的印象,是以对他的身份也不甚清楚。 “赵娘子,前面就是金牛道,你要小心些脚下。”徐朝慧在后面目露担忧地看着桓儇,朗声提醒道。 几人小心翼翼地走在金牛道上,往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深谷。在这样的地方宋之岚虽然不敢造次,但是目光还是一直贴在桓儇身上,时不时有意蹭蹭桓儇的手臂。 忍着想把宋之岚扔下去的想法,桓儇加快了脚步。 约摸着走了两炷香左右的时间,总算是过了金牛道,过了金牛道之后,道路豁然开朗。 厌恶宋之岚到极致的桓儇,自觉地回到马车里,借此隔绝了宋之岚觊觎的目光。 马车内的桓儇面色阴郁,从行囊中取了一柄剑出来,以帕子摩挲着剑身。她倒是有好多年没亲自动过手杀人。 “这宋之岚实在可恶。徐郎君他都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可是此人居然还是要缠着大殿下您不放。这要是帝京他早就……。”白月早就因为宋之岚的行径气得不行。 “要是在帝京他死一百次都不够解恨的。可惜的是,他现在身份不明,我自然在暗中处理了他。况且他是和徐朝慧同科的进士,约莫也是有官职在身,贸然处理恐怕会引来麻烦。”桓儇收剑回鞘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所以先暂且留他一命吧。你们也不许轻举妄动。” 闻言白月轻哼一声,掀起帘子往外看去。眼见着徐朝慧连同宋之岚一块策马而来,咳嗽了几声。 第八十章伎俩 马车内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宋之岚抢先一步策马上前,用马鞭掀开一侧车帘,温声道:“鸾娘子,过了这片林子便有个茶肆。不如我们到那里歇息会再行赶路。” 何姑姑见宋之岚行径这般无理,虽然十分不悦,但是想到桓儇的叮嘱,面露无奈地侧身挡住了宋之岚窥探的目光。 “宋郎君,我家娘子的事情您可以去问徐郎君是什么意见。”何姑姑语气冰冷地说道。 “那我便算鸾娘子你同意咯。”宋之岚望着桓儇那露出来的月白裙角,唇角勾起。他对这位鸾娘子势在必得。 这般好的美人,他一定要亲身体验一回。不然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徐朝慧那个书呆子。 宋之岚是徐朝慧的同窗好友,亦是同一科的进士,当年有幸入榜得以进入探花宴。那日在宴上也见过了不少大家贵女,像桓儇这般美貌的他怎么可能毫无印象。 所以他笃定桓儇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子,指不定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至于她跟徐朝慧有婚约的事情,多半也是他们俩拿来搪塞外人的。徐朝慧这点小伎俩哪里能瞒得过他,况且他宋之岚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手的。 行了几里就到了宋之岚口中的茶肆。 等马车停稳后,桓儇掀帘而出扶着白月的手下了马车,朝着徐朝慧点点头。目光掠过宋之岚的时候,连一个示好的笑容都不愿意给他。 宋之岚似是对此无感,大步随着桓儇一块步入茶肆,一撩衣袍大方地坐在了桓儇侧首。 跟上来的何姑姑等人虽然不满宋之岚的所作所为,但是料定桓儇不会再让宋之岚做出什么事情来。索性坐到了桓儇后面一桌。 “一路舟车劳顿,想必鸾娘子你腹中已经是饥肠辘辘。这些都是在下特意准备的糕点,鸾娘子不妨尝尝看。”宋之岚将糕点盒打开,目不转睛地盯着桓儇。他脸上挂着温和无比的笑意。配上他那身白衣,将整个人都衬得气质儒雅。 他捻起一块糕点,递到桓儇唇边。 见此桓儇黛眉一挑,从宋之岚手里接过糕点放在一旁,莞尔笑道:“多谢宋郎君好意。” 宋之岚对桓儇现在的态度颇为满意,目光顺着她小巧的耳垂一路下滑至雪白的脖颈以及锁骨之上。藏在袖间的手指不断摩挲着,眼中侵略的意味越发明显起来。这般好的美人,不尝尝味道岂不是可惜。 然而在他未注意的时候,桓儇目光骤冷屈指一弹,在那一瞬间似是有东西落在了宋之岚茶杯里。而后桓儇唇际勾起一抹冷笑。 见到两人之间诡异的一幕,徐朝慧忍不住摇了摇头。宋之岚往日的所作所为他十分清楚,在京中的时候就处处算计着对付女子。 如今他又处处算计对着桓儇示好,相识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徐朝慧的心思。眼下只希望自己能够多回护一下赵娘子,免得遭了宋之岚的毒害。 茶喝得差不多以后,桓儇先行起身回到马车上,何姑姑一行人跟在桓儇后面。 宋之岚刚刚想跟上去,就被徐朝慧抓住袖子拦在原地,“宋兄你听我一言,别去招惹赵娘子莫给自己惹麻烦。” “瑞谦,这鸾娘子不是你有婚约的人么?哪里会是找麻烦呢?还是说……其实你们俩根本就毫无关系。”宋之岚挑眉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勾唇笑道:“男女之间最讲究的是情投意合。我瞧着这位鸾娘子对我有几分意思,不如你把我舍于我?免得你辜负了这样的美人。” “宋兄你!” “我怎么了。一个女人而已,难不成你愿意为了她舍了我们多年的情谊?再说了瑞谦,想必你也不是迂腐之人吧。万一我跟这位赵娘子真的发生了什么,你肯定也愿意成人之美吧?成全一桩美事不是挺好的。况且我很清楚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她作为女子为了自己的声誉,自然不会去声张这件事情的。”宋之岚胸有成竹地看着桓儇离去的方向,凑近徐朝慧,“我见过那样多的美人,可是像她这种傲气凌人的委实少见。瑞谦,你难道不觉得征服这样的女子颇为有趣吗?而且你不知道越是这样的女子,在床榻间婉转低吟、摇尾乞怜最是有趣啊。” 这番话让徐朝慧涨红了脖颈,胸口起伏着,显然是气急。半响徐朝慧深吸一口气,斥道:“宋兄的意见我不敢苟同。不过我既然承诺了要一路护着赵娘子,就不会让她陷于危险之中。” 闻言宋之岚冷哼一声。这徐朝慧果然是榆木疙瘩,毫不知趣。 宋之岚刚刚想追上去的时候,突然弯腰捂住了肚子。刹那间腹痛如绞,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滚落。见此宋之岚咬咬牙往树林中跑去, 桓儇掀起帘子望着宋之岚离去的方向,唇角露了一抹冷笑。随即放下帘子继续闭目养神。 一炷香的时间宋之岚总算回来了。见徐朝慧他们还在原地,便跑到马车边温声说了几句。虽然他努力保持着自己谦谦君子的模样,但是此刻他已经是气喘吁吁,面色苍白。 “何姑姑,拿熏香出来。这味道怎么这么大,怪熏人的。”桓儇皱眉道了句。 闻言何姑姑应诺,顺手往外浇了盏茶。偏巧悉数浇到了宋之岚身上,见此宋之岚不由大怒。 刚想训斥何姑姑的时候,桓儇突然掀开帘子以扇掩鼻,扫量他一眸,“徐郎君,你这是和茶铺老板起了争执么?怎么如此狼狈……快去换身衣服吧,免得熏着人。” 话落桓儇伸手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启行。 有了宋之岚的这番话后。徐朝慧吩咐悦竹和另一名书童颂墨,三人分别护在马车两旁,片刻也不离开。 “徐郎君,这位宋之岚他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何敢如此猖狂。”忍无可忍的何姑姑掀开帘子询问道。 闻言徐朝慧一叹,压低了声音道:“他的父亲是沧州刺史宋询与剑南节度使段渐鸿有过命的交情。我估计他此番前来蜀地是来为段刺史贺寿的。” 听到这几个名字之后,原本正在小憩的桓儇赫然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 第八十一章假意 想不到这沧州刺史宋询和段渐鸿二人居然有过命的交情?而这宋之岚又是宋询之子。如此说来宋之岚说不定是她突破段氏的一把好刀,思及此处桓儇目光闪过一丝锐利。 “难怪他敢这么猖狂。益州尚在剑南管辖范围之内,徐郎君你这般维护我。难道不怕日后在益州麻烦缠身吗?”桓儇温声询问道。 “哪也不能看见赵娘子你受他欺负吧。”徐朝慧想了想,叮嘱道:“只是赵娘子等到了益州你还是要小心些。我看不如这样,到了益州赵娘子先行躲起来暂避风头,等他走了。我再接你来府上如何?” 话落耳际桓儇唇角微勾,轻哂一声,“多谢徐郎君好意。该来的总会来的,到了益州也指不定会如何。倒是徐郎君你不担心自己嘛?” “我再怎么也是朝廷命官,宋之岚也就只能背后骂我几句。这些都不打紧的。”徐朝慧似是想起来什么低下头,拱手道:“之前说赵娘子你与我有婚约,实乃一时情急之举。辱了你清誉,还望见谅。” “不妨事的。况且徐郎君你这也不算是为我解围么?只是可惜宋之岚确实那么一个不识趣的。”说到这里桓儇那双凤眸中冷厉流露。 “不管怎样,赵娘子你还是小心一些。” “好。” 话落桓儇放下车帘,看了眼正在沏茶的何姑姑低声道:“我本来还想到了益州再去接触段渐渐鸿。想不到居然送上门一个宋之岚。” 虽然她极端不喜宋之岚,但是这个人还有几分利用价值,她也只能暂且先忍受一下。 “何姑姑,拿纸笔来。”蹙眉思量的桓儇语气柔和。 从何姑姑手中接过纸笔,提笔写了好几页又从怀中取了印章按在信尾。 “何姑姑,等到了下面的镇上你把这封信交给驿丞。让他派人快马加鞭把这封信送到长安崔家。”桓儇看了看手中信函,放缓了声音,“另外再让他转告崔皓四个字,速查沧州。” 闻得勒马的声传来,桓儇当即闭口不言。何姑姑把桓儇写好的信,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 徐朝慧伸手敲了敲车壁,柔声询问,“赵娘子,前面有个小镇。如今天色已晚,我们不如在镇上歇一晚,明天在赶路?” “如此甚好。那就听徐郎君的。” 这厢话桓儇的声音刚刚落下。不知道从何处伸出来一条马鞭,狠狠地用力在马臀上一抽,坐在马背上的徐朝慧一时来不及防备。胯下骏马嘶鸣一声后,扬蹄飞驰而出。 见此桓儇笑意凝于唇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马鞭的主人,凤目中透出冷意。 “你可不要生气,鸾娘子。在下不过是同徐兄开个玩笑而已,不打紧的。”宋之岚面上笑意温和,若是外人看了自然觉得赏心悦目。可此刻他温和的笑意以及这袭雪白锦衣,只让桓儇越发觉得厌恶至极。 宋之岚见桓儇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面上笑意渐深。男人果然要生得一副好皮相。靠着这副俊美皮相,他不知道俘获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又因为他身份尊贵,所以身边从来不缺美人再加之手段也不差。 对付什么样的女子该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有路数,对于傲气的女子他自然也有手到擒来的方法。可是这一日下来却在桓儇身上处处碰壁,让他不免生出征服的欲望来。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桓儇身份非比寻常。自小长于深宫的桓儇所经历种种,更是非常人所能知晓,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负心薄幸之人的她,早就对男女之情颇为淡漠。 这么多年来唯有一个裴重熙放在心上割舍不下,寻常男子自然是入不了她的眼。再者以桓儇的身份,什么样的男子见不着?比宋之岚模样好看,身份尊贵又有本事的比比皆是。 宋之岚伸手扯住了车帘,挽唇道:“前面的小镇可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我对那块十分熟悉。等会到了镇上,我可以带赵娘子你游历各处一番。” “听宋郎君的语气,倒像是十分熟悉剑南的情况。”想起徐朝慧说的事情,桓儇当即敛了杀意,脸上笑意柔和。 “是啊。家父与剑南节度使本来就是拜了把子的好兄弟。而且五年前又收了我做义子,我们两个家更是亲上加亲。我今个儿来就是来为段刺史贺寿的。”宋之岚见桓儇笑意柔和,越发觉得桓儇是对自己起了心思,唇边笑意越深,“等到了益州,我可以一尽地主之谊带着赵娘子你住到刺史府去。” 闻言桓儇挑眉瞧着宋之岚,倾唇一笑,“原来宋郎君居然是这般身份,之前是我失礼了。实不相瞒我此番前来蜀地,是想替家里了解一下蜀地的盐铁情况。” “盐铁情况啊。这个鸾娘子你可算是问对人了。我确实知道不少。” 说这话的时候,宋之岚话里兴奋意味难掩。 “那等到了镇上,劳烦宋郎君你替我讲解一番如何?”桓儇舒眉一笑。 “在下乐意至极。” 落下帘子的一瞬间,桓儇眼中乍然浮起一丝冷意。 听了桓儇的话之后,宋之岚不免心情大好。他就说就没有他拿不下来的女子,就算你往日怎么傲气,还不是一样得栽在他手里。 他可是十分期待这位鸾娘子,娇怯怯的躺在锦榻上求他恣意怜惜的模样。想来一定要比平常那些女子有趣不少。徐朝慧那个书呆子居然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和他翻脸,简直就是蠢钝至极。 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宋之岚口中的小镇。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桓儇瞥见一旁鬓发凌乱的徐朝慧喟叹一声,昂首移步走进了客栈。 有了之前的话以后,对于宋之岚要做到自己身边的事情,桓儇也没再反对。只是一直沉着一张脸,时不时回应宋之岚几句。 见桓儇对自己这般,宋之岚也越发地大胆起来。本就藏在桌子底下的手,趁着无人注意着桓儇腰上摸了好几把。 对此桓儇仍旧是毫无反应,只是在她那双含笑凤眸中陡然掠过一丝凌厉杀意。桓儇的故作镇定,反倒是激起宋之岚的兴趣。 第八十二章虚情 假借着倒酒的功夫,脚下一滑顺势往桓儇身上倒去。无意之间顺势扯开桓儇的衣袖,露出雪白细腻的肩膀来。 “宋兄,你干什么。”见此徐朝慧连忙起身脱了外裳披在桓儇身上,“你还不快起来。” 扫了一眼倚靠在自己身上宋之岚,桓儇掀眸挽唇道:“宋郎君,我衣物湿了。我去换身干净的衣物。” “好。刚刚手抖,对不住啊鸾娘子。来来我来帮你擦擦。”说着宋之岚的手就往桓儇玉色肌肤上碰。 桓儇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凤眸锐利却含着笑意,将其推开以后。从容起身往楼上走去。 回到屋内后桓儇冷着脸看了看被酒水打湿了大半的衣裙,深吸一口气利落地将衣裙脱下来。换上了一身朱色襦裙,重新梳妆一番。 “大殿下……那宋之岚。”何姑姑为桓儇披上一条杏色披帛。 “不急。再多留他几天性命,等本宫慢慢收拾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桓儇掀眸哂笑一声,语气微冷,“我还要多利用宋之岚几次。” 说着桓儇含笑起身推门而出,虚与委蛇的事情没人比她擅长。直到回到大厅的时候,她的面上仍旧保持着温柔的笑意,施然坐在了宋之岚身边,仿佛刚才的事情未曾发生一样。 旁下宋之岚见桓儇这个模样,面上笑意乍然浮现。全当徐朝慧不存在一样,一个劲地往桓儇碗里添菜,不过桓儇仅仅只是每样尝一口,并不多吃。 膳罢。宋之岚提出要出去走走,也不管徐朝慧的阻拦。直接询问桓儇要不要跟他一道去镇上转转,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徐朝慧没想到宋之岚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到桓儇会答应他的要求,甚至于愿意连一个随行的人都不带,就同宋之岚一道出去。 “赵娘子。”徐朝慧起身欲去追桓儇,却被何姑姑拦住。 “徐郎君,我家小姐说您是一个好官。只是宋之岚此人身份特殊,你与我家娘子都是要去益州的,得罪宋之岚对于我们都没好处。”何姑姑深深地看了眼徐朝慧,叹道:“请你放心宋之岚未必能拿我家娘子如何。” “原来她是这个意思么……” 想了想徐朝慧还是跟了上去。悦竹和颂墨十分不接地跟在自家郎君身后,小声嘀咕起来。 “这赵娘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先前在剑州客栈的时候就对郎君那般。”悦竹瞪了眼不远处的桓儇,斥道:“如今见到了宋之岚,便将郎君抛到脑后。枉费郎君之前那般维护她!” 闻言徐朝慧扫了悦竹一眸,语气微冷,“悦竹不得无礼。赵娘子她……” “郎君,我觉得悦竹说的对。我看这赵娘子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你对她那般好,她都无动于衷,可是偏偏一遇见宋之岚就这般热切。”颂墨也忍不住反驳起来。 “不管怎样。赵娘子都是我的好友,况且我觉得她这么做也是不想我为难吧?” 想到这里徐朝慧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生怕惊扰到两人。 这会子桓儇与宋之岚并肩行走在大街上,两个人的样貌频频引来路人侧目而视。特别是宋之岚那俊郎儒雅的模样,更是让不少女子频频看向他。对这样的场景宋之岚似乎颇为受用,毫不吝啬地回以她们温和笑容。 桓儇一路以着买东西的名义,明里暗里询问起镇上百姓当地盐铁情况,无一例外所有人的回答都是大相径庭含糊其辞。听得这些话后桓儇内心疑虑渐重,看来这蜀地盐铁情况并非表面这么简单。 早先前收到一封来自蜀地的密函以及万民血书,密函上的字字句句触目惊心,言辞恳切。而这封万民血书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日,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发暗。 脑中不由冒出来那位即将调回京城,却死于山崩的上任益州刺史郗聿怀。仔细一想还真是奇怪这位刺史刚刚要调任回京城,结果却死于意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要杀人灭口。 不过密函到的那日和郗聿怀死得那日只隔了五天……至于徐朝慧的调令应当是在此前一日。想到这里桓儇闭目遮住眼中的锐利,裴重熙还是抢在了她和温氏前头将人安插进去。 “鸾娘子,我瞧这把扇子和你极为般配。”宋之岚将手中绘有菡萏的竹骨纨扇递给桓儇。 闻言桓儇扫了眼宋之岚手中的纨扇,并没有接过。反而把目光转落到另一把绘着白色山茶花的纨扇上,似是想起来什么事情,唇角勾起一丝弧度来,温声道:“有人曾经与我说过牡丹艳丽却过于张扬,茶花雅致温顺不争,偶尔换着喜欢也不是什么坏事。” 话止桓儇移步往外走去。 “也是像牡丹那般凡尘俗物,如何配得上赵娘子你。”宋之岚朗声一笑,将手中的菡萏团扇扔了回去,“这铺子里的扇子给我全部包下来送到望湖楼去。” “好。还请郎君放心,小的一定将所有团扇都给您送过去。”店家躬身道。 等宋之岚出去以后,却发现桓儇并没有走。反倒是在站在门口手持纨扇,蹙眉看着不远处的卖酒的作坊。 “赵娘子,你是想喝酒么?”宋之岚手中折扇一合,温声道:“正巧我与前头那家酒坊的老板有几分交情。不如今日在下做东,请娘子你喝个痛快?”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一笑,“如此甚好。” 听了这话以后宋之岚不由暗喜,瞥了眼紧紧跟在身后的徐朝慧。轻哂一声,大步追上桓儇的步伐,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酒坊。 酒坊主人瞧见二人进来,面露差异。快步迎上前,躬身作揖,“请问两位贵人可是来鄙坊买酒的?” “老伯,我听说你家的酒在十里八乡都很有名。”桓儇扫量四周,温声道:“不知道你家哪种酒最好喝呢?” “鄙坊什么酒都有,不过最有名的还是要属剑南烧酒。娘子要不要尝尝看?” “好。”说着桓儇走到一旁的木桌前坐下。 见其如此宋之岚勾了勾唇,靠近酒坊主人身边,耳语了几句。继而端着酒坛走向桓儇,含笑落座。 “这酒果然好香。赵娘子你先尝尝看,若是不喜欢我们再换一种口味如何。”话止宋之岚亲自斟了盏酒,推到桓儇面前。 第八十三章蛊惑 闻言桓儇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夸赞了一句好酒。听得她这般说,宋之岚面带笑容又给她斟了一盏酒。这样一杯又一杯的饮下去,桓儇足足喝两坛酒。 “宋郎君,你怎么不喝呀?”喝地醉醺醺的桓儇,抬眸扫了眼仍在为自己倒酒的宋之岚,眸中含了些许媚意,“这酒味道不错,你要不要一块尝尝。” 见桓儇这般,宋之岚眼中笑意更浓,伸手扶住了她,温声道:“赵娘子,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等回去了我们再好好喝酒。” 话止丢下一锭银子给老板,自己扶着桓儇大步离去。两人挨得很近,宋之岚只觉得心中欲念难消,恨不得赶快把人带回去,云雨一番。 旁下桓儇喝得醉醺醺的,整个人都靠着宋之岚。宋之岚带着她往和客栈相反的方向而去,很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 等走到巷口的时候,桓儇突然娇呼一声。倏忽间一道黑影从屋脊上掠下,利落地打晕了宋之岚。 “大殿下……您这是何必呢?” 闻言桓儇轻哂一声,挽唇道:“云翎,把他扶起来。我们去镇中的青楼转转,带宋之岚好好体会一下蜀女的风情。” “您真的要去那种地方么?不太好吧……”云翎面露为难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宋之岚,皱眉道:“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属下替您把人送过去?” “不行。他指不定知道段家是一些秘密,本宫要亲自询问他。再说他拿些下三滥的东西,下到酒里。以为本宫有那么容易中招么?” 话止桓儇踢了踢地上的宋之岚,示意云翎把人扶起来。跟她一块去镇上的风情苑,在那里给 宋之岚一个难忘的回忆。 见桓儇已经往外走去,云翎连忙扛起宋之岚追了过去。二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引来路人频频侧目。不过好在没人多管闲事,顺利到了风情苑门口。 门口的雀蓝襦裙的中年妇女上下扫了眼面前的桓儇,目露鄙夷,“小娘子,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莫不是想要买身么?” “非也,我只是想借妈妈家场地一用。”说着桓儇从袖中取了三锭银子丢过去,沉声道:“想必妈妈也不是小气之人。” “自然。这位娘子里面请。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搭把手。”说着雀蓝襦裙的妈妈满脸堆笑,引了桓儇入内,“娘子,楼上有间上好的房子。奴家现在带您过去。” “有劳周妈妈。” 几人在楼内其他人诧异目光注视下,步上三楼。 推门入内后桓儇掀眸扫了眼,躬身站在身后的周妈妈,“让你们楼里的花魁来这一趟。这是给你们的酬劳。” 话落桓儇示意云翎塞给周妈妈几张银票。头一回看到这么多银票的周妈妈面露喜色,连声称好,当下也不再好奇这娘子到底想干什么。急急忙忙出了门,去把花魁请来。 一盏茶的功夫周妈妈带着一个妆容艳丽的女子复归,向桓儇行礼问好。 “辛苦周妈妈,你下去吧。”转身扫了二人一眼,桓儇冷冷开口。 “是,奴家这就走。月溶,你就好好待在这里。” 月溶忐忑不安地看着面前的桓儇,好半响才试探性地开口,“娘子,您是要奴家做什么事情么?” “里面那个男人是你的了。”桓儇目光温柔地看着面前的月溶,莞尔道:“楼里应该有助兴的药物吧?给他用点……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闻言月溶瞪大了眼睛,目露诧异。好半响之后才点了点头,转身步入内屋。 绣床上躺了个面容俊秀的年轻郎君,见此月溶更是疑惑不已。但是一想到屋外那个娘子冰冷的眼神,月溶压下心头疑惑。只当自己在伺候一个醉醺醺的酒鬼,该撩拨的手段都用了起来。 “我们出去吧。一炷香以后再回来。”说着桓儇当即拂袖而去。 至于云翎自认自己没有听或者看活春宫的癖好,当即也跟着桓儇一块走了出去。二人趁着无人注意,从窗口跃出又在墙壁上一点,借势跃到了屋顶上。 桓儇走到方才那屋子的顶上折膝跪坐,似在闭目养神。虽然已经在这个位置,但是还是不可避免的听到了些云雨之音。然而对此桓儇似乎毫无所觉,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宁静中。 夜风拂起墨发,广袖。月光在其身上投下一层淡淡光影。 屋内云雨尚未停歇,月溶看着面前这个俊秀郎君叹了口气。虽然她还是不明白那娘子为何要让自己伺候这郎君,但是以这郎君的容貌,她倒也不亏。 至于宋之岚哪里知道这么多,只当自己在和那位赵娘子行巫山云雨之事。所到之处,处处销魂无比,更是让人沉醉不知归路。胡乱之言也从他口中说了出来。 话落在云翎眼中,不由皱眉。这人难不成不知道大殿下的身份?这要是让主子知道了,只怕这人活不过几天。 一炷香的时间已过,桓儇利落地从屋顶上跃下,在半空中借势推窗入内。 屋内月溶已经将衣服穿好,见桓儇进来敛衣上前拜见,“娘子。” “辛苦了,这张银票是给你的报酬。”桓儇径直走到桌前坐下,“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歇着吧。记着今日的事情如果你敢泄露出去一字,我绝不轻饶。” “奴家明白。” 待月溶走后。桓儇掀帘入内看了眼躺在床上仍在沉睡中的宋之岚,唇角微勾。起身往香炉里添了一块香膏。 躺在床上的宋之岚悠悠转醒,支起身子看向一旁含笑而立的桓儇,呼喊道:“赵娘子,你怎么就起来了。” “宋郎君,听说你是段渐鸿的义子?”桓儇眉目一舒朝其招了招手,莞尔道:“你来我有话要问你。” 见惯风月的宋之岚在屋内熏香的作用下,全然顾不得其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步履虚浮的走向桓儇,未走几步就跌倒在地上。 “宋郎君,起来呀。来我这里~” 刻意拉长的尾音,如同罗刹恶鬼所唱的魔音一般,一步步引诱着宋之岚手脚并用地往前爬。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请大家收藏:()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八十四章套话 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跪在地上的宋之岚。桓儇声音骤冷,“宋之岚,你父亲宋询和段渐鸿可是来往频繁?” “不知道。父亲他从来不会告诉我这些事情,不过我在父亲的书房里看到过他跟义父的来往书信。”宋之岚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抱住刚刚让他无比销魂的赵娘子。哪知桓儇向后灵活的一闪避开了他。 “小娘子,跑什么待会爷让你好好快活。”说着伸手想要去触碰桓儇的衣角。 未等他触碰到衣角,一柄锐光四射的长剑已然横在他颈上。 “宋之岚,我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来往书信上都会写什么……” 对危险毫无察觉的宋之岚,蹙眉思虑一番,沉声道,“都是些朝中的事情……还有些是京中的杂事。父亲是义父安插的眼线。” 话落耳际桓儇眼中掠过一丝冷意,利落地撤剑回鞘。扬首示意守在后面的云翎把人敲晕。 “大殿下,这人您打算怎么办?”云翎瞥了眼倒在地上的宋之岚,询问道。 “怎么办?”闻问桓儇故作思量一番,语气柔和,“先带回客栈吧。他还有利用价值。” 听得这话云翎看了看宋之岚,又看了眼已经走到门口的桓儇。咬咬牙扶着宋之岚追了过去,他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忤逆桓儇的旨意。 时近子时,路上行人已经少了不少。虽然小镇不似长安那般有宵禁的规矩,但是眼下已经没有多少行人在路上。再加上二人都是用轻功纵与瓦檐上,也没人发现他们。 到了客栈内院。桓儇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屋宇后,示意云翎把人丢进去。自己则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内何姑姑等人还未睡下。见她安然无恙的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您总算回来了。”何姑姑替她倒了盏茶,温声道:“徐郎君来过很多次。问您回来没有。” 捧茶啜饮一口,桓儇敛眸喟叹一声,“知道了。何姑姑你去准备点热水,我要沐浴。” “喏。” 沐浴后洗去一身烦恼,自然是一夜好眠。素来起得早的桓儇,今日刻意在房内呆了许久方才出去用膳。 大厅内徐朝慧和宋之岚相对而坐。听见脚步声传来,二人齐齐回头望去,只见桓儇在白月的搀扶下拾级而下,走向二人。 桓儇目光在掠过徐朝慧的时候略有停顿,最终缓步走到宋之岚身边折膝坐下。不再看徐朝慧一眼。 见此徐朝慧双唇嗫喏,欲言又止。 “赵娘子,你可算起来了。昨夜想必累坏了吧?”宋之岚目光流连在桓儇身上,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娘子放心,宋某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说着宋之岚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徐朝慧,语气里挑衅意味明显。昨夜这位赵娘子的滋味可真是让他欲罢不能,寸寸销魂。 话说耳际桓儇哂笑一声,未曾理会宋之岚的话。见桓儇不说话,宋之岚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起来。伸手抚上桓儇的手背,目光顺着脸庞滑落到衣襟前。 “宋兄,你怎么能如此失礼?”徐朝慧忍不住站起身来斥道。 闻言宋之岚万挽唇讥笑一声,“瑞谦,我与赵娘子情投意合,你何苦如此呢?倒不如成全我二人。” “徐郎君。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沉默许久的桓儇终于开口道。 话止桓儇起身走了出去。闻言徐朝慧也当即起身,两个人一块往后院而去。 “徐郎君,益州凶险未知。得罪宋之岚对你没有好处。再有我行事自有分寸,你不必插手过问。”说完这句话桓儇当即转身离开。 “赵娘子……我不怕他。我只是担心你,你不知道宋之岚是个什么样的人。”见桓儇要走,徐朝慧咬了咬牙似乎是鼓足了勇气,伸手将她拦了下来,“他府中妾室无数,很多女子都是被他花言巧语哄骗回来的。我听人说过那些女子日子都过得非常惨,甚至还……” 徐朝慧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怎么讲后面的话说出口。毕竟那样荒淫无度的事情,只怕就宋之岚做得出来。再他看来赵娘子这般如同高山晶莹雪的人物,又岂能困于那般肮脏的后宅。 想到此处徐朝慧深吸一口气,“赵娘子,你赶紧走吧。离开益州去其他地方,宋之岚那边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不能让他动你。” 此话入耳桓儇打量了徐朝慧好一会,最终只是说了句多谢忠告后,转身离去。 厅堂内宋之岚见桓儇回来,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瞥见徐朝慧失魂落魄地跟在桓儇后面,他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他就说像徐朝慧这样的书呆子,怎么可能明白这等美人的销魂。 不过他实在想不到,这看上去拒人千里之外的赵娘子,在床第之间居然还有那般风情。昨夜自己就应该让她在床榻上多吃些苦头,也省得日后麻烦。 思及此处宋之岚望向桓儇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反正她已经是自己的了,何愁没有机会呢?将手中折扇一收,宋之岚朗笑一声大步离去。 桓儇同宋之岚一块出了门,二人一直在城中各处转悠。 陪着桓儇在各处转悠的宋之岚,面露了些许 不耐。好几次催促着桓儇快些回去,自己有事要同她说。可是桓儇只当做没听见,转身又去了下一个铺子。 二人就连午膳也是匆匆用过的。在街市中逛了最后一家绸缎铺子,挑了块丝帕。 将钱递给店家以后,桓儇转身移步离去。宋之岚目光愤恨地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暗道,等会有你好看的。 “鸾娘子,你不是想知道益州一带的盐铁情况嘛?不如我们到前面的茶肆里面坐坐,我同你好好讲讲。”宋之岚上前几步温声道。 闻言桓儇颔首一笑,“也好。” 进了茶肆后表现出一副温柔体贴的宋之岚,亲自给桓儇移凳倒茶。在倒茶的时候手不经意的晃过杯口,将稀碎的粉末落入杯里。 桓儇看得仔细,眼中笑意玩味。端庄的接过了宋之岚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对于桓儇这样的举动宋之岚颇为满意,目光扫视着桓儇,眼中侵略的意味愈发明显。 第八十五章自大 “鸾娘子,其实这益州一带的盐铁生意一直都算不错。想必你也瞧见了这里的百姓都是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倘若娘子家里想在此地做生意确实不错。”宋之岚逐渐靠近桓儇,侧目瞧着她露在外面的脖颈,“我保证不出几年,娘子家就能富甲一方。” 话落耳际桓儇唇角勾起一丝弧度,“可是不是说……益州最近铁矿数目锐减么?现在益州只有产盐量还算不错,可是宋郎君你也知道贩卖私盐可是要杀头的……” “私自贩卖盐当然是行不通的。但是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宋之岚故作神秘的靠近桓儇,低声道:“当地的商人他们都已经有一套方法。鸾娘子,你有兴趣知道吗?” “宋郎君,不妨讲讲?” “也不是不行。床榻上你想听什么我都讲给你听,前提是你得……” 话止此处,戛然而止。宋之岚眼角余光一瞥,瞧见一只巴掌大的蜘蛛趴在桓儇肩上。当下作势要替桓儇赶走蜘蛛。手指方才触碰上桓儇肩膀,那蜘蛛就顺着她衣襟爬向领口。 见此宋之岚高喊一声鸾娘子对不住啊。 然而他手指还未碰到桓儇肌肤,那蜘蛛就被桓儇轻描淡写地拿起来丢在一旁,随即伸手推开宋之岚。 “鸾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好意替你赶走蜘蛛。”宋之岚此刻面上极其不好看,脸上仿若浓墨结成的冰,冰冷阴沉。 闻言,桓儇轻哂一声,“同样的手段玩第二次可就没意义了。”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在下也只是关心你而已。” “不明白没关系。我不过是提醒一下宋郎君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桓儇垂眸抚弄着扇尾系着的流苏,轻晃纨扇,冷声道:“宋郎君的行径我很是不喜。到时候可别跟我说是什么郎情妾意的。” 宋之岚的所作所为她瞧得一清二楚,茶里放了什么她也知道。至于那只蜘蛛约摸着也是他对女子用惯了的下作手段,借此恐吓,好施展身手让女子更加倾心于他。目光瞥了眼落在地上,已经死去的蜘蛛身上眼中含讥。 纵然此刻桓儇笑起来颇为温婉,但是锐利的目光中似是含了如同狐狸一般的狡诈。 说到底宋之岚也是一个聪明人,如何能听不出来桓儇话里的讥讽。她分明是在嘲笑自己手段低劣下作,不值得一提。 “昨夜娘子还在床榻上与我承欢,婉转低吟的模样真叫人欲罢不能。怎么今日就要弃我而去么,你那股……劲真是叫人难忘。”宋之岚恶由心起,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忍不住朗声喊道。 “噗嗤。宋之岚你不会到现在都以为昨夜与你颠鸾倒凤的人是我吧?”桓儇眼中讥意不加掩饰,挽唇哂笑,“可真是蠢钝不堪。昨夜与你在一起的人,不过是我去窑子里带来的女人。” 听得这话以后宋之岚呆愣在原地。他未曾想到桓儇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将自己当猴儿一般戏耍。 平日里宋之岚就为人轻狂,在他眼里女子不过玩物而已。从来只有他戏耍女子的份,如今却被桓儇耍得团团转,教他如何不气恼。 再加之桓儇之前的举措让他处处碰壁,脸色陡然阴沉下去,眸中憎恨之意随之聚起。十指也被捏地咯咯作响。 “贱人!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商户之女,竟然敢在我面前这么嚣张。”宋之岚怒极摔袖,双目圆睁咬着牙,怒斥道:“如同你这般女子,要不是有几分美貌在身,除了暖床以外毫无作用。像你这样的女子就该在青楼里成为他人身下的玩物,不是我也就是那些大腹便便、花甲之年的男人来玩弄你,到时候有你受的。” 闻言桓儇不置可否地冷笑一声,修长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纨扇上的山茶花,唇角弯起。 “东西不东西。我自然是不能够和郎君你相提并论的。不过……”桓儇笑意温和,倾唇道:“刚刚郎君你那番言语,倒真像是疯狗一般,逮着人就乱吠一通,实在令人厌恶。” 虽然桓儇面上笑意温婉,但是她眼中讥意却格外浓烈。仿佛在她眼中宋之岚的确就是一条乱吠风疯狗。 闻言宋之岚气急狠狠地瞪着桓儇,表情愈发狰狞起来。向来只有他视女子为玩物的份,何曾有过今日的耻辱。 可偏偏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是那个曾经被她视为囊中之物的桓儇。二人在不觉间已经调换了身份,甚至于被其戏弄于股掌之中。素来好强而且轻视女子的宋之岚,如何不会愤怒至极。 “疯狗又如何?”宋之岚扫量桓儇一眸,冷哼道:“总比你这种日后无人喜欢,最终只能流落街头,受人欺凌来的好。你不过就是一个连男子都不懂得,如何去讨好的赔钱货而已。” 桓儇身份自幼尊贵,而且又是皇室嫡女。从她出生后便养在了忠武皇帝身边,由其教养了好几年。 一直以来她都是备受宠爱。哪怕而后遭逢巨变,也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去讨好男子。况且以她现在的身份何须她去讨好男人,那些男人巴不得讨好她才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但凡世家大族是从来不会教导自己女儿要讨好男子。本身个个就是金贵的身份,又何须去讨好谁呢? “原本以为宋郎君你家庭礼教不错。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一点也上不得台面。”桓儇言语锐利,将宋之岚直刺出个血窟窿来。 昨夜回去以后她便把宋家的履历翻了出来。宋家祖上早已经没落多时,而且除了宋询以外再无人在朝为官。 若非靠着祖上留下来的钱财捐了个官,宋询绝不可能坐到今日的地位。宋询此人人,心思活络。 当沧州刺史这些年,宋询一直不忘四处结交朋友,有官职在身的宋之岚故而攀上了沧州首富之女。 如今宋之岚子承母财,加上相貌尚可又有进士的身份,凭借着父亲的人脉,可谓是顺风顺水。 但凡他看上的普通女子,亮出身份何愁她们不会前仆后继。 第八十六章教训 可偏偏桓儇既不是普通女子,又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如同刀尖碰上铁板,寸寸摧折。 “恬不知耻。” 丢下这么一句话以后,宋之岚拨开围观的人群大步离去。 凝视着宋之岚离去的背影,桓儇唇边浮起一丝冷笑,唤了句:“云翎。” “属下在。”被点名到名的云翎从暗处走出,躬身道。 “你跟着他,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把他黑给本宫绑了。”桓儇眉毛弯了弯,压低声音笑道:“就扔客栈的茅厕吧……” 闻言云翎不由一愣,好半响才答话。虽然他也不知道大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还是很顺从地领命寻了一个拐角的地方,将路过的宋之岚打晕过去。 小心翼翼地扛着宋之岚,避开人群绕到客栈后门,从墙上跃了进去。走到不远处的茅厕前,屏息忍着恶心,将宋之岚踹进坑里,迅速转身离去。 时近深夜徐朝慧一直在客栈大堂内坐着,在他面上写满担忧。即便何姑姑都那么说了,可是他仍旧担心桓儇会出什么事情。 见到桓儇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口的时候,不由一喜。但没看见宋之岚的时候不免疑惑。 “徐郎君,你还不休息?”迎上徐朝慧诧异地目光,桓儇语气柔和地道。 “我担心赵娘子你会出什么事。现在看到赵娘子你平安归来,我就放心了。”徐朝慧犹豫了一会,小声问道:“宋兄他人呢……” 闻言桓儇舒眉一笑,宛如一只刚刚狩猎归来的狐狸,“徐郎君,你是在关心我么?多谢,之前的话希望你别放在心上。还有你刚刚问得是宋之岚啊?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一会就没影。指不定过一会他就出现了吧。时候不早了,徐郎君早些歇息,明天还得赶路呢。” 见到桓儇回来,何姑姑松了一口气,待桓儇坐下后开始伺候桓儇梳洗。 桓儇把玩着腕上的手串,龙涎香的气息在鼻尖萦绕。 “这手串好像熙公子那也有一串……” “是啊。两串一模一样的,这还是当初本宫去洛阳之前他给我的。不知不觉间已经戴了不少年头,时间久了本宫也戴习惯了。”说着桓儇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夜风拂面而过,蹙眉道:“好久没有感受到这样宁静的夜色。” “等日后陛下长大了,您也可以轻松不少。自然能再欣赏到这样的夜色。”何姑姑替桓儇将披风系上,温声道。 “希望如此。”桓儇笑了笑目光落在暗处的矮房里嗤笑一声,“算着时辰宋之岚也应该差不多快要醒了吧。但愿他别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大吃一惊。” “他……怎么了?”何姑姑抬眸看着眼前的桓儇,不禁询问起来。 关上门窗的时候,桓儇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没事。本宫只不过是让云翎出手教训他一下而已。本就没打算放过他,现在不过是略施惩戒罢了。” 闻言何姑姑不问再询问,服侍着桓儇上床安寝。往香炉里添了一把宁神香,轻手轻脚地关好门,退了出去。 才睡下没一会,就听得后院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声,惊醒了客栈内的所有人。躺在床上的桓儇睁开眼,唇角微勾,想也不用想这声音必定是宋之岚的。 被客栈伙计捞出来的宋之岚此刻铁青着脸站在后院,脸上头发上都沾着秽物。那雪白的锦衣上也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布满了黄黑色的痕迹,而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恶臭。 被他那声尖叫声惊醒的人,都纷纷赶到后院来。打着灯笼瞧见宋之岚这个样子,尤其他周身散发着的臭味,纷纷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衣袖掩鼻。 看见宋之岚这个模样,徐朝慧也是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地看着宋之岚。好几次想上前去询问情况,但是那气味让他实在不敢接近。 宋之岚的目光死死盯着二楼那间一片黑暗的房间,眼中满是愤恨。 他在桓儇那边受了气,原本是打算返回客栈的。结果没想到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一个人,打晕了他不说,还把他扔在这种污秽之地,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 本来他在桓儇茶里下了点药,是想趁此机会让桓儇折服。 没想到桓儇不仅识破了他的计谋,甚至还趁机奚落于他,告诉他那夜他睡得只是窑子你的女人罢了。居然还找人这样对付他,简直有辱他颜面。 想到桓儇看他的目光,冷哼一声。等到了益州他势必要先把桓儇抓来好好折磨一番后,再把她送到那些私娼馆里去,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朝慧看到宋之岚阴狠的目光,多少也猜出来宋之岚此番遭遇必然和桓儇有关。 宋之岚此人从来都是睚眦必报,他越发担心赵鸾到了益州一定会遭其毒手。不行到了益州,他一定要想法子保护好赵娘子。 店家很贴心地替宋之岚准备好了足够的热水沐浴。宋之岚冷着一张脸足足洗了十遍,确定自己身上没有臭味以后,才换好干净的衣物躺倒床上去。 桓儇起来的时候还不算晚,用过早膳。正准备回到楼上收拾东西的时候和宋之岚不期而遇。 宋之岚面露寒意的盯着桓儇,目光不善。 见此桓儇退后一步,以扇掩鼻,缓声道:“宋郎君留步,你身上味道太重了些。” 果不其然宋之岚面色大变,跨步上前扬手想扇桓儇一巴掌,“贱人!你竟敢这般侮辱我,等到了益州有你好看的。到时候你可别来求我放过你。” “那我便拭目以待。”桓儇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宋之岚一眼,转身上了二楼。 一行人都用过膳以后这才出发前往益州。 其间宋之岚仍旧会时不时来骚扰桓儇,说一些不堪入耳极其粗鄙下流之语,亦或是明里暗里威胁桓儇,等到了益州他要如何如何。 奈何桓儇主仆三人对此话都充耳不闻,宋之岚也就逐渐失了耐心,不再靠近马车。 马车内何姑姑和白月都气得脸色铁青。唯有桓儇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车内饮茶。 第八十七章山匪 自打遇见宋之岚开始一行人又行了数日,算着时日大约再行上一两日就能抵达益州。 一路上沿途风景甚美,借着休息的机会桓儇时不时会带着人以买卖的名义,打听一下当地百姓的生活以及物品价格,几日下来收获颇丰。 徐朝慧也会时不时抽空陪着桓儇一道出去,亦或者是月下抚琴对弈。 大抵是因为暂时能够远离朝廷纷争,再加上和徐朝慧聊得颇为投缘,桓儇身上多了几分平日难得一见的温和。二人丝毫没有因为那日的话,产生嫌隙。 只不过这里面总是有些让人烦心的东西比如宋之岚,宋之岚自从上次在桓儇手里吃了大亏以后。即便徐朝慧多次告诉宋之岚一定不是桓儇做的,宋之岚仍旧明里暗里骚扰过桓儇不少次。 扬言“到了益州要桓儇好看”诸如此类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 “赵娘子。这前面山高林密的,恐有山匪出没。”徐朝慧沉思了一会,关切道:“等下上车以后你就别露面了让白月也进去,我会让悦竹他来驾车。” 闻言桓儇不解地看了过去,“嗯?” “我是觉得这样能够掩人耳目。前面有我们顶着,又有悦竹赶车。他们应该也不会觉得马车里会有女眷。”徐朝慧语气温和。 “徐郎君倒真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 轻笑一声,桓儇施施然扶着白月的手上了马车。 “殿下,这个徐郎君倒是真的不错,你就没有一点……” “若我真的动心了。那么他的仕途多半也就只能到此为止。” 按照大魏规定但凡尚公主者,皆不可身居要职。如此一来算是将仕途堵死。无论驸马再有才干,也只能屈于人下。 闻言何姑姑摇摇头暗道。果然这么多年大殿下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唯有熙公子一人,旁人都无法撼动一二。 半掀帘子冷睇眼树林内的环境,桓儇微微蹙眉。此处山高林密,果然是山匪藏身的好地方。 不过若是段渐鸿在剑南为官多年,却一直没将山匪铲除。倒真是一个值得令人深思的问题。 忆及往日段渐鸿呈上的折子,段渐鸿似乎说过一句这样的话。剑南一道山高林密,有匪倚仗地形匿于其间,恐难除之。臣以为朝廷应当招安悍匪,以示君王仁德。 手指摩挲着衣袖上的花纹,桓儇唇角笑意玩味,看来这招安悍匪一事背后必然大有文章。只是不知道这位剑南节度使,还有多少惊喜要给她看。 她笃定段渐鸿只知道自己会代天子西巡,不知道自己乔装打扮,已经先行一步。韦昙华看到的未必是真相,自己看到的只怕要比韦昙华精彩不少。 思及此处桓儇放下帘子安心闭目养神。这才没一会,就听到一声急切的勒马声。睁开眼发现马车停在了原地,而车外传来了马儿不安的踏地声。 诡异的气氛下,桓儇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腰间的软剑上。 “几位这是要往哪去啊?”一中年男子从树林中策马而出,手持大刀抗于肩上。 “这位壮士我们是要入蜀地投奔亲戚的普通百姓。这里有些银子您拿去给兄弟买酒喝。”徐朝慧笑眯眯地往前走了几步,将银子递了过去。 “我看你们打扮倒不像是普通百姓。”匪首抬头望了眼中间的马车,大笑道:“你这马车里藏了什么宝贝,让大爷我好生检查检查。” 闻言徐朝慧面色微变,上前一步拦住那匪首,躬身道:“壮士留步!里面是在下的家母,家母年纪大了又染了病,见不得风。” 话落耳际,宋之岚瞧了眼面目凶悍的匪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若是让这些个山贼瞧见了赵鸾的美貌,把她掳回匪寨当个压寨夫人。 到时候自己再借助义父的力量,踏平匪寨救她出来。那个时候的赵鸾还不是只能任他宰割。打定主意以后,宋之岚趁徐朝慧不注意,偷偷靠近匪首的手下。 低声说了几句话以后,那人面色一喜立刻催马靠近匪首附耳道了几句。 听得这话后,匪首瞥了眼徐朝慧面色不悦,冷斥道:“好你小子居然胆敢骗大爷我!” “这位壮士……你想干什么。”未曾料到此事的徐朝慧,不由一怔。 “你在马车上藏了个美人当大爷我不知道,就想蒙混过关?我呸!你也不想想我孟旻是什么人。”孟旻冷哼一声,眼神不善,“兄弟们把这几个人都给我抓住捆起来。我要看看这马车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美人。” 见山匪要来绑着自己宋之岚,高喊道:“赵娘子小心啊。可别让他们抓住你。” “宋兄,你这是干什么!赵娘子她不过一个女子,你何苦……”被山贼制住肩膀动弹不得的徐朝慧,听到宋之岚这么喊不免气恼。 “谁让她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既然我得不到她,那么不如把她毁了。” 恨极了桓儇的宋之岚,眼下只希望桓儇被人踩进尘埃中。 提着刀的孟旻大步走向马车,见悦竹要阻拦他,一脚踢开悦竹,正打算去掀帘子的时候。 一双纤细修长如玉的手,抢先他一步从内部掀开了帘子。 孟旻顺着手往上看去,只见一身湘妃色窄袖襦裙的桓儇,坐在内里冷冷地看着他。旁边还有两个年轻侍女和一个有些年纪的老嬷嬷。 “果然是一个大美人,看来那书生你艳福不浅啊。”孟旻笑眯眯地打量着桓儇。 眼前这娘子模样还算不错,这身段更是一等一的好啊,看上去要比之前寨子里掳来的那些个千金小姐还要好上不少。瞧瞧她这莹白如玉的肌肤,看得直教人心痒难耐。 “小美人,你别动哦!爷我这就上去抱你下来。”孟旻将刀插在地上,登上马车要去抱桓儇下来。 刚探了个头,手还没有碰到桓儇。眼前银光一闪,凌厉剑气直逼面门而来。 亏得自己江湖经验丰富,快速往后一退,避开了那凌厉一剑。等他站定的时候,桓儇已然跳下了马车,持着剑缓步向他走来,眼神冰冷而锐利。 第八十八章舍身 “呦,想不到还是个会功夫的主。不过你越得劲我越喜欢。”孟旻舔了舔唇,不怀好意地笑道:“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刀快。” 闻言桓儇不理会他,眉梢一挑,借力跃起举剑直刺向孟旻。那柄剑在她手中似乎挟了雷霆之势,尤为逼人。 好在孟旻早有防备侧身一闪,同时以刀为挡截住了桓儇的剑势,见剑势被截桓儇迅速折身弯腰。 在孟旻刀劈过来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已经跃至空中衣袂翻飞,疑是仙子落尘而剑意却无比冷冽。 桓儇手中的剑是一柄软剑,剑身薄如蝉翼却无比锋利,顷刻间带着无尽杀意席卷而下,剑在她手上绽开银花万千,无比绚烂。 这一剑来势汹汹,逼得孟旻不得不举臂向上横刀阻拦。同时挥掌拍向桓儇,刀剑相击的一瞬间,桓儇借力在孟旻手臂上一踏,再度凌空跃起,在半空中挥出一道凌厉剑气。 “剑影留痕!你怎么会山河流云剑法。”被凌厉剑气逼退的孟旻,忍不住惊呼道。 “你无需知道。”说着桓儇屈指叩击剑身,碧光乍现。 惊恐未消的孟旻被剑所逼,不得已退后几步。目光落在了被手下人制住的徐朝慧身上,折身冲了过去。 以刀相挟,孟旻高声喊道:“别动!你若再敢上前一步,我便立刻杀了他。” 闻言桓儇驻足在原地,一手持剑一手负于身后。神色冷淡地瞥了眼孟旻,哂笑道:“怎么你害怕了?如果我偏要上前,难不成你还真敢杀了他。再说了我与他本就是萍水相逢,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你当真是心狠手辣!”气急的孟旻忍不住高声斥道。他没有想到眼前这娘子,居然会是剑中仙白潮声的弟子。 “呵,我说过了我与他本来就萍水相逢。何苦为了救他而赔上自己的性命。”桓儇冷笑一声,语气漠然无比,“再说了你以为你走得出去么?” 说话间桓儇提剑冲了上去。 见桓儇冲了过来,孟旻当即高喊。 “放箭!” 话落耳际桓儇唇边笑意微凝,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在其他山匪准备搭弓射箭的一瞬间,她身形精妙在几棵树上一踏,疾步冲向徐朝慧。 抓住他腰带,足下一点又在四周树干上借力几个纵跃,将徐朝慧带回了马车旁。 落地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箭矢如疾雨一般席卷而来,夹杂劲风。见此情形原本藏匿在暗处的云翎,也冲了出来加入战局。 桓儇凝眸。利落地挽了几朵剑花隔住了几波箭雨,接着手中长剑绽开清影万千,将箭矢悉数扫落于地。 这样并非长久之计,一来对方人多势众此地不宜久留,二来对方要比他们熟悉地形。 就在桓儇动作一缓的时候,一道箭矢直接冲向桓儇。徐朝慧见状不由惊呼出声,拉过桓儇护在自己身后,自己则生生受了那箭。 见此孟旻一愣。见桓儇此刻无暇顾及他们,迅速催马带人离去。 “徐朝慧!你为何要如此做。”桓儇扶住了徐朝慧,伸手点住了他周身穴道:“你……当真是……” “赵娘子,你没事就好咳咳咳……我这点伤没事的。”徐朝慧此刻说话都有些吃力,面色也显得无比苍白。 “你别说话,你好好休息。我替你拔箭。”桓儇抬手将徐朝慧打晕,同时吩咐道:“何姑姑,我记得我们有带金疮药出来,你去拿下来。白洛你去准备热水,还有云翎你替我按着他。” “是。” 一炷香的功夫桓儇接过白洛递过来的热毛巾和剪刀,丝毫不避讳地剪开衣服,将伤口周围的血擦净。同时手指抚上箭尾运力于指上,将箭拔出后,迅速把金疮药撒在伤口上让血止住。 看着昏睡中的徐朝慧,桓儇长叹一声又摇摇头,扶着他坐下。 “大殿下,现在我们怎么办?何姑姑重新绞了帕子递过去给桓儇擦手。” “等。韦昙华应该快到了。” 桓儇负手而立望着昏倒在不远处的宋之岚,神色颇为冷淡。 宋之岚刚才的话她听得分明,若非他实在还有用处。她还真的想杀了他,小不忍则乱大谋。宋之岚这条命只能暂且留着。 不过惩戒一番还是可以,想到这里桓儇吩咐云翎将宋之岚捆在了树上。 正午时分,大长公主的鸾驾终于来了。桓儇站在官道中间,负手看着不远处那缓缓而行声势浩大的队伍。 在为首军士勒马呵斥她是何人的时候,亮出了手中大长公主的信物。早先前随行的人就得了大殿下吩咐,路上若是遇见持大长公主信物的女子,直接带来见驾。 军士不敢耽搁直接领了桓儇去拜见大殿下,何姑姑等人则在原地照顾徐朝慧。 扶着白洛的手上了马车,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见到桓儇的时候,韦昙华不免惊喜万分。亲自扶了桓儇入座,“臣妾叩见大殿下。” “免礼。昙华这一路来你扮演得不错,辛苦你了。长话短说我有事情要交代你,外面有何姑姑她们还有新任的益州刺史徐朝慧以及段渐鸿的义子宋之岚。”桓儇敛眸沉声道:“你把他们都带走,务必让人好生照料益州刺史。进入益州以后你先把宋之岚扔巷子里,然后再去行宫。” “是。那大殿下你呢?”韦昙华点头道。 “我怀疑这些山匪必然和段渐鸿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我打算亲自前去探查一二。”桓儇扬眸神色冷淡,叮嘱道:“还有段渐鸿此人生性多疑,你务必小心应对他。等我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再去益州找你会合。云翎让他先护送你一会吧,安全些。” “臣妾遵旨。还有一事……大殿下,摄政王他已经知道了您乔装离开的事情。” 闻言桓儇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意料之中。以他的实力早晚都会知道,是我让你乔装成我的样子方便我离开。他很了解我” 他们互相了解,却又彼此算计,环环相扣,步步惊心。 “那大殿下您要多加小心。” “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走吧。”桓儇敛了神色与韦昙华告别。 话止桓儇当即下了马车,跨上一旁韦昙华为她准备好的马匹踏尘而去。 第八十九章匪祸 为了防止意外韦昙华嘱咐徐姑姑,给徐朝慧和宋之岚以及悦竹等人都下了点药。确保几人不会在半途中醒来,才起行前往益州。 与此同时孤身离去的桓儇,也寻着山匪留下的踪迹,差不多摸清了匪寨所在的位置。 奈何山高林密又多雾障一时间探不清匪寨情形到底如何,凶险情况尚不知晓。 日渐西沉,月悄东升。山上开始逐渐亮起火光,桓儇站在树梢上极目远眺,借着火光的位置总算摸清了匪寨大致所在的位置。 足下借力在树枝上一跃而起,空中几个连纵人便隐没在夜色中。小心翼翼地绕开巡逻的守卫穿行在树林里。 足足花了大半时间才达到匪寨。和她想象的无差,这个匪寨守卫极为森严,甚至于守卫和守卫的换防之间都有对应的腰牌和接头的暗号。 若不是这些人穿着打扮都像是山贼,她都要觉得这些人是段渐鸿暗里训练的私兵。这个想法一出来桓儇凝眸沉思,如果段渐鸿以招安悍匪的名义,把这些人培养成自己的私兵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来这匪寨她是闯定了。不过眼下还不是时候贸然闯入,无疑送死。 记清了匪寨的方向后,桓儇折身返回山下。 她隐约记得此山名唤神池岭。岭下应当是有一村落叫闾垞村。借月光疾行于林间,一炷香的功夫总算抵达了村子。 村前石碑上虽然写着闾垞村几个字,但是村子里却是一片漆黑。静得连犬吠都听不到,桓儇心下疑惑不已。持剑在手,往里走去。 走到村子里最大的一所房子前,桓儇停下脚步轻扣房门。虽然叩了半响也未有人应门,但是直觉却告诉桓儇门后有人。 果不其然在桓儇假意离去的时候,忽有剑风扑向面门,背后房门也应声而开。见此桓儇轻巧折腰,向上跃去,站在了屋顶上。 旁下两人扑了空,村子里灯火在那一瞬间骤然亮了起来。桓儇看了看摔在一起的二人,沉声道:“诸位我没有恶意。我是来蜀地寻亲的,深夜路过此地,想在贵村借宿几宿。” “真的么?”人群中走出一老者,目含疑虑地看着桓儇。 “自然。”说着桓儇从屋顶上翩然跃下,朝着 老者拱手作揖,“您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若是您还是不放心,这里有些银两。” 闻言老者摆了摆手,“这位女公子。倒不是老朽害怕您,不瞒你说我们村子里时不时有山匪进村骚扰劫掠。您这般美貌,居于此地实在不安全。” “无妨。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桓儇温声道。 “那女公子你自己小心。你今晚就住老朽家里吧。”话落老者朝桓儇颔首示意她跟着自己过来,喝退了围观的人群,“大伙都散了吧,都回去歇着。” 跟着老者走到那大屋子前,老者笑道:“寒舍简陋,女公子别嫌弃。家中只有老婆子和我两个人。我老婆子已经睡了,我去给你铺床。” “不用了。您去歇着吧。”接过老者手中的油灯,桓儇走到床旁坐下。 打量四周一眼后,桓儇合衣躺在床上。今日所见的情形,再度浮现在脑海中。孟旻为山匪匿于山中,却敢在夜里亮起灯火,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么?更重要的是那些个贼匪实在是过于训练有素,而且他手底下还有那么一批制作精良的弓箭。 要说匪寨里没有猫腻她是不信的。那些弓箭她仔细观察过,无论是箭身还是箭头都赶得上朝廷兵部所监制的弓箭。 想到这里桓儇叹了口气,她隐约有种感觉只怕益州之行不会这么顺利。 今日桓儇起得尤为早。刚好遇见了女主人正在吃力地提着一桶水去浇菜,步履蹒跚地走着。见此桓儇快步走了过去,帮那老妇人将水提到菜园旁边。 “小娘子,你快去一旁歇着。我家老头子正在准备早饭,很快就能吃了。山野之地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你。”老妇人摆了摆手,示意桓儇去一旁歇着。 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的桓儇,也没强行要去帮人。反倒是坐在凳子上静静看着两个老人,忙里忙外,时不时互相为对方擦擦汗。 看着眼前这一幕桓儇百感交集。她自幼长于宫中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她看来男女之间虽然存在感情,但是更多的是互相算计。亦如她和裴重熙二人纵然相识多年,又何尝不是在互相算计呢? 她的确有几分羡慕眼前这对夫妇,至少他们彼此是真情实意的。想到这里桓儇苦笑一声,也许自己这辈子都要和权欲为伍。 不一会功夫老伯做好了早饭,招呼桓儇一块过来吃饭。桌上摆着一大碗白粥,还有几碟酱菜之类的东西。 “女公子,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老伯亲自给桓儇舀了一碗粥递过去。 闻言桓儇接过粥道了句谢谢。 吃过早饭以后闲来无事的桓儇,干脆跟着老妇人一块下地摘菜,又陪着老妇人一块聊天。旁敲侧击地打探了一下,村中的情况以及蜀地盐铁的情况。 说话的功夫村口传来一阵骚动还有百姓的呼喊声。听到这个声音以后老妇人连忙把桓儇往后院驱赶,让她快些离开。 可是一会功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已经从门口传来。闻声而来的老伯和老妇人一块把桓儇挡在了身后,见此桓儇手扣在了腰间软剑上。 “呦,村长你在这啊。知道兄弟们是来干什么的吧?”从马上翻身下来一个年轻男子,肩扛长刀大步走了过来。 男子嘴里叼了根野草,把刀往地上一插,斥道:“老头你聋了?小爷问你话呢。小爷要的钱呢,快全部拿出来。” “李二当家,我们前几天不是刚刚交过租子么。您怎么……”老伯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拱手道:“今年村子没收成。哪里还有余钱啊,您行行好放过我们吧。” “放过你?没钱,拿你们村子的女人来抵债啊!”说着李二当家一脚踹向老伯,不停地咒骂着。 话落耳际桓儇蹙眉扫了眼躺在地上的老伯,深吸一口气,从老妇人身后走了出去。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请大家收藏:()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九十章闯入 那李二当家一见桓儇出来,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桓儇一眼,啐道:“你家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美人。来人啊!把这女人给小爷我绑到村口去,再交不出银子这女人和村子其他女人都给我带回寨子里。” 见此情形老伯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阻拦随行的山匪。 “我可以跟你过去。但是你别为难村长和这位老妇人。”桓儇开口淡淡道了句。 “女公子,你快走。这些畜生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他们不会饶过你的。” “您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着桓儇掀眸扫了一眼李二当家,柔声道:“你难不成舍得杀了我么?” “自然。”你们仔细点可别弄伤了美人。” 话落李二当家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上前捆住桓儇,将其带到村子里的广场中。等他们到的时候,广场上已经聚集了许多村民。不少年轻的女子被捆在地上,面带惊恐,眼中亦含着泪光。 “你们再不交租子,这些女人我可就带回去犒劳寨子里的兄弟们了。到时候可别说小爷没给你们机会。”他离桓儇离得极近,不安分地伸手在桓儇腰上摸了好几把,“这些女人一个个都水灵得要命。小爷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我袖子里有几张银票,你拿出来看看够不够。我再跟你们回去,放了这里其他人吧。”沉默许久的桓儇柔声道了句。 “凭什么你说放人就放人?钱和女人,小爷我都要。把她们都给我带走。” 说着上来几个山匪粗暴地将桓儇,连同其他几个年轻女子捆在一起,又分成了几组捆在抢来的车上,当作货物一般运了出去。 被捆在车上的桓儇不哭不闹整个人都安静至极。跟着这些山匪一路上去,才发现原来林子里另外藏了条可以上山的路。 到了匪寨以后桓儇连同其他几个长相姣好的女子,被关在了一个破旧的小屋内。 重重的关门声让原本就惊恐万分的女子,更是放声痛哭起来。房间里的味道本就难闻,再加上角落里又堆了几个黑漆漆的盆子,正散发着恶臭,更是让人几欲作呕。 见此桓儇皱眉退后了几步,寻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折膝坐下。 窗户上都用木板钉死了,只留下些许缝隙可以看见外面光线的变化。正当桓儇盘算着要怎么脱困的时候,大门应声而开。 两名负责守门的山匪抬了个大木桶进来,招呼几人过来吃饭。饭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味道难闻不说,上面还漂着层诡异的东西。 那两名山匪见他们不吃低声咒骂了几句,随即推门出去。就在这个时候桓儇突然纵身跃了过去,在二人迈出去的一瞬间,将二人逼了回来斩于剑下。 “娘子,你……” “想活命就别说话。你们呆在这里什么也不说,也别乱动。我出去转转。”说着桓儇一手提了一个,将二人的尸体端端正正地摆在门口。 趁着匪寨守卫换防之际,桓儇在夜色的掩护下在匪寨内潜行。隐在墙角打量起周遭环境,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门口晾着几件女子衣物的小屋前。 她得想个办法接近孟旻。她记得孟旻说过他寨子里还掳来了不少千金小姐,看来就是那个地方。 忆及此处,桓儇将头发披了下来,扯了几块布条随意地绾了起来,朝着小屋的方向走去。 巡逻的守卫虽然对寨子会有出现女人见怪不怪,但是仍旧狐疑地看了桓儇好几眼,直到桓儇走到小屋前才挪开目光。 站在小屋前,桓儇借着窗户上的破洞打量着屋内那六个目光呆滞,衣裳破烂的年轻女子,她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在众人的注视中寻了一处地方坐下。 “你是新被他们抓来的么?”其中一个脸圆圆的女子走近桓儇低声问道。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低声道:“嗯。” “真是作孽!为什么没有人杀死这些恶贼?”另一个说,“简直就是没天理! “从来没有人来剿过匪?”桓儇寻声望去,温声开口。 “唉,剿匪?你是不知道剑南节度使段渐鸿与这里关系匪浅。”另外一名看起来年长一些的女子,长叹道:“娘子,不瞒你说我在这里见过段渐鸿好几次。” “是么,我还以为……”桓儇眼中疑惑渐浓。虽然对此地存有怀疑,但是她没想到段渐鸿居然真的会出现在这里。 “娘子,你既然是新来的,他们今晚铁定不会放过你的。我们这之前有个小娘子,原本她和夫君只是经过山下,结果被他们给截了。男的被当场打死,而那个小娘子被掳来当天,和我们见过,晚上被带走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说话的那人,叹了口气,“听说她因为反抗得过于激烈,弄伤了李二当家。被打死以后丢山后喂狼去了,娘子你可千万别反抗啊。在这里活下去才最重要。” 闻言桓儇挽唇嗤笑一声,活下去才最重要?像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么?桓儇笑了笑,颔首谢过了女子好意提醒的话。如果非要下地狱的话,她怎么着,也要带着这些人一起下地狱。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屋内众人不由脸色大变,聚在一起惊恐地盯着大门,瑟瑟发抖。 大门被一脚踹了开来,丢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女子。众人赶忙一起将那个女子抬到了床铺上,紧张兮兮地盯着那个将门踹开的满身横肉的大汉身上。 “这臭娘们不识好歹扰了寨主的兴致,算她命大还没死。”他环视屋内众人一眼,目光落在了桓儇和那个圆脸姑娘身上,指了指二人,“你们俩赶紧跟老子走,继续去伺候寨主。” 被点到名的圆脸姑娘惊恐地看了眼对方,悄悄拉住桓儇的袖子,示意桓儇不要反抗。 闻言桓儇瞥了眼圆脸姑娘,点了点头,两人一道顺从的走向来人。跟着来人一块走出屋子,往整个匪寨最大的屋子走去。 第九十一章惊惧 一路上那圆脸姑娘都拉着桓儇的袖子,小声道:“姐姐,我叫珠儿。你别害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踏进屋子的一瞬间,酒气味和汗臭味混合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扑鼻而来。桓儇皱眉不动声色地退后了几步,这气味实在令人作呕。 “寨主,小的重新给您带了两个人过来。”说着把两人往前一推,吼道:“你们俩愣在这里干嘛还不上去给寨主倒酒,磨磨蹭蹭的。” 闻言桓儇乖顺地跟在珠儿后面,拾起酒坛移步走向孟旻,珠儿替孟旻锤肩捏腿而桓儇则给孟旻倒了一盏酒,垂首递了过去。 孟旻接过酒也不看桓儇,径直对着身边另外一个中年文士道:“军师,你说段刺史要我去杀这新上任的益州刺史徐朝慧干什么!他不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可怕的。” “他是一个毛头小子不错。但是他背后的徐家却是摄政王裴重熙的家臣。这位的手段一直让节度使忌惮。”说着他警惕地看了四周一眼。 “要我说……嗝……还是节度使他太过于谨慎了。这区区一个徐朝慧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孟旻拍桌,冷斥道:“再说这摄政王远在长安能管到益州什么事。” “节度使他如今担心的可不只是摄政王一个人,还有那位代帝出巡的大殿下。你也知道上任刺史拼死也要送了一份东西出去,我们至今都没找到它的下落。怕就怕东西落到了京城那几位手里,节度使担心大殿下就是为这件事而来的。” 闻言孟旻面露不屑地摇了摇头,“呸,这节度使也真是的。忌惮摄政王也就算了,如今怎么连一个女人也要害怕?” 话落耳际中年文士鄙夷地瞥了眼孟旻。 “糊涂!若是普通女子也就罢了,段刺史他也不必担心。可是这位根本就不是普通人,朝野传闻当年永宁之乱就是她一手策划的。你当真以为桓儇是个空有美貌的女子?”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瞧了眼中年文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竟然是他。少时她在赴京叙职的段渐鸿身边见过这个人,没想到如今他被指派到了孟旻身边。听孟旻称他为军师,想必他在寨中地位超然。 “哼,昨日若不是那个女子出手阻拦。那徐朝慧只怕早就死了。”孟旻想到昨天在林子里遇见的,那个武功高强的女子就气恼不已,冷斥道:“也不知道徐朝慧从哪里找来的护卫,身手竟然那般好。” 对于孟旻的话,中年文士没有表现得很在意,“徐朝慧他毕竟是裴氏的人,裴家给他找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也不奇怪。说来节度使要你监督锻造的兵器如何了。” “差不多快完了。要不然军师我领你去看看?”孟旻讨好似的看着一旁的中年文士。 闻言桓儇抬眸看向孟旻,眼露凝重。段渐鸿私铸兵甲?看来裴重熙得到的消息都是真的。段家在剑南经营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揭竿而起,自立为王。 而他如此忌惮自己与裴重熙,无非就是害怕上任刺史拼死送出去的东西,落到他们手里。徐朝慧因这个原因,这才遇见了孟旻。 至于大长公主的銮驾……她想段渐鸿还没有蠢到这个地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是保不齐益州还有一场鸿门宴等着大长公主。 “不必了。我还要回去跟节度使复命。”中年文士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低着头的桓儇吸引住,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你收敛收敛。若是如此刺史知道你随意劫掠民女他可饶不了你。” “是是是,小人知道了。军师慢走。” 孟旻连声称是,送走了中年文士。 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中年文士,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垂着首的女子。他总觉得那个女子身上有种特别的气场,叫人忍不住为之俯首。想到这里中年文士招来一个随行的护卫,要他留下来盯着寨子,以防不测。 送走军师以后,孟旻端起酒盏,囫囵喝了一大口继而把双腿往桌上一架。 “你们两个谁来给爷脱靴啊。”孟旻转头看了眼一直垂着首的桓儇,勾唇道:“你还不过来替爷把靴脱了,脱完了让爷好好瞧瞧你。把爷伺候得舒服了,爷就带你吃香喝辣;若是不好,这寨子里这么多兄弟,他们可是很久没开过荤了。” 闻言珠儿拉了拉桓儇的袖子,不停地给桓儇使眼色让她赶紧抬头过去伺候孟旻,以免遭了毒手。 见此桓儇挑眉一笑,唇角勾起。乖顺地走了过去,折膝给孟旻倒酒。看着面前那双莹白如玉的手,孟旻眼中露了些许贪婪。伸手拉过桓儇的手,让其跌倒在自己怀里。 等他看清怀中女子面容的时候,吓了一跳。酒当即醒了一半,面露惊恐。 “是你!”孟旻吼了一句。 巧劲挣脱了孟旻束缚的桓儇,持剑而立,语气和缓,“是我。” “你怎么可能闯进来!” 闻问桓儇勾唇一笑,懒得再和孟旻废话,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此刻桓儇手中握着的并不是那把薄如蝉翼的软剑,而是一把通体玄色的剑。轻击剑身,铮铮而鸣。 见此孟旻警惕地看着桓儇,冷笑道:“昨日没能拿下你,今天晚上在这匪寨里,我就不信拿不下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到时候可别哭喊着求我放过你。” “你大可一试。”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桓儇抬手轻抚剑身。 语气一如昨天一般张狂。 气不打一处来的孟旻,提起一旁的刀当即挥刀砍向桓儇。 见此桓儇足下轻点向后急掠,在孟旻刀风止住的一瞬间,横剑反击。继而足尖在孟旻刀上一点,整个人都凌空跃起,手中长剑瞬间绽开万千清影。 孟旻为剑风所迫向后急退而去。等他站定低头看刀,刀身上已然出现了无数道裂痕,陡然间崩裂一地。还来不及去寻找趁手的武器时,第二剑已至身前。这一剑似带雷霆之势,剑风所至之处的物品,都在顷刻间化为粉末。孟旻大惊失色向左急掠,才堪堪避过这一剑。 “还不赶紧给我上。”孟旻趁机拾起一旁的刀,刀舞得极快,想要截住桓儇的攻势。 第九十二章机会 一声高喊下,山寨里的匪徒悉数冲了进来将桓儇团团围住。 扫量四下,桓儇轻哂一声,“就凭你们?” 身影犹如惊鸿一般,速度极快而且桓儇出剑的速度更是极快极狠。剑风所至之处,扬起一片血雾。顷刻间地上已经横尸无数,桓儇持剑笑立在满地尸体面前。面上笑容最是温和不过,但是在这一地尸体的映衬下,愈发显得像玉面罗刹。 剩下的山贼看着桓儇皆面露惧色。 至于孟旻持着刀撑地,背抵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 “我原本打算留你一命的。不过想到这里有不少女子因你们而无辜丧命,所以你还是死吧。”声音骤然一冷。桓儇持剑直掠向孟旻,唇角染笑眼神却冰冷无情。 “等一下,我知道很多关于段渐鸿的秘密!”孟旻看着即将走进的桓儇,高喊道:“只要你放过我,我全部都告诉你。” 孟旻不知道桓儇的身份,只当做她裴重熙派来保护徐朝慧的人。今夜上山只怕也是为了弄清楚山寨中的秘密,只要他透露些信息,指不定还能活下来。 “哦?听起来不错,不过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桓儇意味深长地看着孟旻,手中长剑抵在孟旻胸口,语气最是慵懒不过,“况且比起这种无关痛痒的秘密。我更想杀了你泄恨。” “娘子饶命啊!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年段渐鸿私造了多少兵甲!”在生死关头下孟旻已经顾不得太多,仍是要将自己知道的吐露出来,以求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话落耳际桓儇将剑回撤几分,“好,你说来听听。” “自打他以招安的名义拉拢我以后,就以匪寨为掩护,私造兵甲。这些年他至少造了万余副。”得以喘息地孟旻借着阻隔朝手下做了个手势,“不如小人领娘子去看看?”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孟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带路吧。” 见桓儇撤剑回鞘,孟旻这才松了口气。连滚带爬地提起灯笼,领着桓儇往后山的方向走去,他们越往里面走,地方也就越来越空旷。扫量四周一眼,桓儇警惕地将手按在了剑柄上。 二人走到山洞前停了下来,孟旻躬身指了指里面,“娘子,屯放兵甲的地方就在这里。里面黑,你小心脚下。” “你先进去。”说着桓儇不由分说地把孟旻往里面推了一把。 爬起来钻进去的孟旻眼中闪过一丝讥讽,熟练地打开了山洞内紧闭的铁门。顺着孟旻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目之所及皆是摆放整齐的弓弩和甲胄。 见此桓儇缓步走了进去,就在她走进去的一瞬间,一声奇异的响声传入耳中。紧接着四面墙上骤然出现一排箭孔,大门也应声关上。 “我早就说过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来闯。当我这清风寨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孟旻看着紧闭的大门目露得意,朗声喊道:“这门是精铁铸成的,就算你武功再高也不可能破开。你就在里面等死吧。” 门后桓儇目露冷意,眼见孔中弩箭齐发,手中长剑挥舞得极快,只见剑影不见人影。 听得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后,桓儇扬唇冷笑一声。挥手拍剑出鞘,屈指轻扣剑身,剑挟雷霆之势,以剑气破门而出。精铁大门轰然倒塌,桓儇从飞扬的烟尘中缓步走了出来。 站在山洞外的桓儇拢袖而立,抬头看了眼天边冷月,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 足下一点朝着之前所在的屋子掠去,屋内人声鼎沸,觥筹交错声内夹杂着轻微的喘息声。没人察觉到危险的到来,直到大门应声坍塌,随即飞进来两具尸体的时候。 孟旻和寨中另外两位当家一齐站了起来,目光警惕地盯着门口负手而立的高挑身影。 “孟旻机会给了你,你不要。可别怪我。”话止未等几人反应过来,桓儇已然持剑扑了过来。 二人不知桓儇身手如何,抢先扑向桓儇。分别以掌和锤,隔住了桓儇的攻势。察觉到锐劲袭来,桓儇凌空跃了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身直掠而下,以剑劈向二人。 使掌的那人,一双手掌舞得猎猎生风,如同两把钢铲一样发出了破空锐响。以掌夹住了桓儇手中长剑,正欲把桓儇甩向使锤那人的时候。 桓儇忽然扬唇一笑,另一手携了内力猛然拍向使掌那人,借力抽剑而出。使锤的那人在桓儇抽剑的一瞬间,飞扑至其身后。 那使掌者配合他,双掌猛然向上一抬,一上一下,擦掌倏分之间,破空的尖啸声陡然响起。 而掌劲在啸声之前已抢先攻到桓儇左肩,但是使锤之人却赶在掌风攻到之前,遥击桓儇的右肩。 见此桓儇看准势头,猛然一沉身。她此番沉身恰到好处,无论是使锤者,还是使掌者都扑了个空。 两股刚来得及收回的内力,碰巧碰撞在一起,只听得“砰”的一声,两人全被对方的内力震倒。 先前就在桓儇手中吃了败仗的孟旻,持刀劈向桓儇面门。另外二人回过神来,配合在一起围困住桓儇,使掌那人一掌拍向桓儇锁胁,一掌扑向喉头;使锤者也急攻而至。 面对这轮猛烈攻势,桓儇舒眉一笑。在此间急翻疾腾,以一招凌霄揽胜和迎风回浪,避开了三人的攻势。 剑光乍然而起,孟旻突然发现他刀上的劲力被完全切断不说,内力更是反挫在己身。正当他准备竭力卸去自己所发出内劲的时候,桓儇已向他凌空发出一剑。 仓皇之下接了这一剑,他斜飞了出去,又扎手扎脚地掉了下去。为了接下刚刚那一剑,他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居然连轻功腾身都无法顾及到。 使锤者正要奋力接下桓儇一掌,却被掌风所震,手中流星锤回击己身,硬生生挨了一记。撞向使掌那人,二人齐齐坠了下去。 桓儇叹了口气,翩然落在地上。目光冰冷地扫了眼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三人,唇角浮起一丝讥笑来。 “还要再来么?”见三人不说话还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桓儇缓步走了过去。剑指孟旻咽喉,斥道:“我就问你服不服!” 第九十三章书院 “服服服,女公子饶命。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你。”孟旻喘着粗气,连声求饶。 其他二人见状也随声附和起来。 闻言桓儇凝目瞧了一会孟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丢了过去,冷声道:“把里面的东西全喝了,如果你敢把今天的事情透露出去半个字或者所言有虚,后果便是蛊虫蚀心。” 话落耳际孟旻哪敢拒绝,一股脑将瓷瓶内的东西一饮而尽,生怕桓儇等会又改主意杀了他。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我还有一个要求把你掳来的那些娘子全部都放了。” “是是是,你们还不赶快去把人都给我带过来。”孟旻对着剩下的一脸惧色的山匪们斥道。 “云翎。” “属下在!” 门外走进一个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对着桓儇恭敬道。 “你跟着珠儿姑娘一起去。”桓儇对着躲在角落珠儿笑了笑,温声道:“珠儿姑娘劳烦你带路。” 吓得不轻的珠儿感激地看了眼桓儇,“大侠请随我来。” “孟旻,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上任益州刺史郗聿怀可是你杀得。”桓儇回头看着孟旻,沉声道:“他应当是路过了此地的。” “……是,不过我们那是受了段渐鸿的指使。他让我带人埋伏在路上,等到郗聿怀出现就击杀他。”孟旻老老实实的回答了桓儇的问题。 话落耳际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看孟旻转身就走。 山匪们很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似乎都害怕自己一不小心惹到了眼前这个玉面罗刹,成为剑下亡魂。 云翎随着珠儿在匪寨内转了一圈,总算是把被关押在匪寨的女子都救了出来。这才一会桓儇看见云翎二人带着数十名女子,一脸喜悦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那些女子认出了桓儇后,纷纷上前向她叩首问安感谢她的救命之恩。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诸如此类的话,不知说了多少遍。 一旁的云翎看着目光冷淡的桓儇,叹了口气。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大殿下可不是像是什么热心肠的人,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桓儇要救下这些女子,但是他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细思许久,桓儇凝目望着面前一众遍体鳞伤,目光楚楚的女子。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跟着自己离开此地。反正自己也是要下山的,顺道带了这几个孤苦无依的女子一道,也并无不可。 想到山内还有机关暗藏,桓儇简单吩咐几句之后。获救的女子根据桓儇的指使去破坏寨子中的机关,机关破坏之后按照桓儇的轻功只需要半烛香的时间就能离开,但是考虑到她们未必能跟上自己,刻意放缓了步子。刚在一炷香之内离开了匪寨。 山林间桓儇拢袖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边获救的女子互相看了眼,最终推了珠儿上前。 “多谢女公子救命之恩。我们姐妹早就已经无家可归,身无长物,无以回报。若是女公子你不嫌弃的话,我们愿意跟在你身边贴身伺候。”珠儿折膝跪地朝桓儇叩首道。 其他人闻言也随着附和起来。 “跟着我做什么?我未必能一再护你们周全。”说着桓儇无奈一笑,“我救你们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你们跟着我也未必能为我做什么,倒不如去另谋他业,天地广阔又何须居于人下呢?你们在那样的困境中都有勇气活下去,为什么不尝试别的呢?这才是我救你们的原因。” 话落耳际珠儿忍不住道了一句,“女公子所言极是。只是哪里有地方愿意收留我们?” “这样啊。是我疏忽,居然没想到这点。抱歉。”朝着几人颔首致歉以后,桓儇蹙眉沉思一会,“我看这样吧。云翎你随我一块护送她们去微山书院,我与那里的山长有几分交情。让他们暂且在此处落脚,再做打算也不迟。” “多谢女公子。” 微山书院的名字她们是听过的,是蜀地赫赫有名的书院。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进到这样的地方。看向桓儇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敬畏。 “那属下替您护送她们过去?”云翎躬身询问道。 话落耳际桓儇冁然莞尔,“那老头才不会放你进去呢。他脾气古怪得很。” “是。” 几人提灯夜行于山林中。纵然时不时传来野兽的嘶鸣声,但是有桓儇在场。众女子也就没那么害怕了,牵着手小心翼翼地跟在桓儇身后。 桓儇步伐忽然一滞,牵着的马匹也扬蹄嘶鸣起来,似乎是附近有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一般。 环顾四周,桓儇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上。马车周围执辔者有三人,皆是神色冷然。另外有八个壮年男子则是神色恭肃,如同陶俑一般默立于马车前。 见此桓儇冷哼一声,猛然挥袖。卷起一大片落叶袭向马车,那八人连忙挥刀阻拦,为刀气所阻,落叶纷纷坠于地上。瞧见眼前这一幕,云翎忍不住往后挪了挪,生怕自己被无辜殃及。 未曾有过言语,桓儇加快了步伐往前走去。 等到桓儇走远之后,那八人中走出一人躬身立于马车前,“主上,大殿下已经走了。” “她恼我呢。”马车里传来一阵低笑,“让云翎仔细跟着。能不让阿妩亲自动手的就别让他亲自动手。” “喏。那主上我们现在去哪?”立于车外那人继续道。 “清风寨。那里有秘密。”车内的裴重熙把玩着手里的落叶笑道。然而在他眼中却掠过一丝厉色。 话落马车开动,依然是三人执辔守在帘前,另外八人分别骑马分布于前后左右。马车隐没在夜色中。 一行人赶在落钥之前抵达了青阳书院,负责守门的小童看到桓儇的时候颇为惊讶。 “劳烦转告山长一句,就说是故人来访。”桓儇莞尔看着小童,语气柔和。 “可是时辰这么晚了,山长怕是要歇息了。”小童面露为难地看了眼桓儇身后几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再说了这些人如何能进书院。” 闻言桓儇挑眉轻哂一声,“为何不能?小家伙你若是再不去找山长说是赵鸾来了,只怕你明日就要罚抄了。到时候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第九十四章名录 一句话惊得小童跳了起来,不再和桓儇废话。拔腿就往书院里面跑,看着小童离去的背影,桓儇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您来了?”那小童携了一鹤发白须的男子缓步而来。 话落耳际,桓儇扫量面前的鹤发男子一眼,勾唇轻笑,“杨山长,阔别多年。你近况如何?” “劳您惦念,老夫身体还算尚可。反正家中还有逸飞继承家业,老夫也就没什么担心的了。”杨山长朝桓儇拱手作揖,“夜深露重,请您随我进来吧。森雪你带这几位客人去客舍休息吧,吩咐厨房准备些热水。” “是,山长。”森雪瞪了眼面前笑得温婉至极的桓儇,不情愿的领着云翎他们一块往客舍而去。 “这孩子倒是有趣。”桓儇喃喃道了句,“就是脾气倔强。”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到微山书院会客的漱心堂。堂前一青衣男子迎了上来朝着桓儇,长身一揖,“逸飞拜见大殿下。” “起来吧,不必多礼。”桓儇抬头看了眼漱心堂的匾额,“尊夫人可好?” “有劳您挂念。绛婷她的身体还算不错,已经比前些年好上许多。”一面迎了桓儇入内,一面在一旁答话。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三人一道入内,折膝落座。 垂眸看着眼前腾升起雾气的茶水,桓儇语气柔和,“看来这些年益州十分安稳。” “您是为益州而来?”杨山长看向桓儇,语气中含了些许试探。 “非也。”屈指捧杯于掌间把玩,桓儇双眸勾动,“我为益州而来,亦为这天下而来。” “天下?您……” 此话入耳,桓儇将杯盏重重搁于案上,“杨尹安,别人不知道益州情形如何。你难道会不知道么?” “您想要什么?我微山书院可为天下送士子入朝堂。但是……”杨尹安目露犹疑看着面前含笑自若的的桓儇。 他很清楚这位大殿下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脾性的人。若非对微山书院心存赏识,只怕不会这么客气的同他说话。 “杨尹安,本宫对你和段家的那些事情没有兴趣。本宫只要一份士子的名录。”懒得再和杨尹安废话,桓儇振剑出鞘置于案上,“其他的本宫不会过问。你亦可继续做你的闲云野鹤,若是杨逸飞想入仕,本宫随时欢迎。” 看着桌上的湛卢剑,杨尹安叹了口气,“天色已晚,杨某恭请大殿下先去怀仁斋歇息。明日早晨,杨某自当亲手奉上您想要的东西。” “这样最好。”长袖一卷,湛卢归于鞘中。桓儇转身在杨逸飞的陪同下离去。 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眼看着怀仁斋就要到了。杨逸飞斟酌许久,方才压低了声音道:“您别生气……父亲他亦是有自己的顾虑。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见谅。” “本宫同他生气做什么?段家对于他有知遇之恩,忠武皇帝于他有知音之情。一者是恩情,一者是情义,舍弃谁都不对。”桓儇驻足看了眼杨逸飞,沉声道:“就送到这里吧。绛婷阿姐还等着你呢……”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杨逸飞叹了口气。转身举步离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不远处的蓝花楹树下,一水蓝襦裙的女子提灯而立。 “夜里风大,你跑出来做什么?”杨逸飞快步跑了过去,目露责备地看了眼高绛婷。连忙接下外袍给她披上,“走吧,我们先回去。” “是不是大殿下来了?”高绛婷看向亮起灯火的怀仁斋扬唇询问道。 闻问杨逸飞点了点头,牵着高绛婷往自己的住所走去,“大殿下,想要父亲手中的名录。” “士子的名录?段渐鸿以旧情为挟逼迫阿耶为他所用,实在是令人齿寒。”看着脚下灯光晕出的影子,高绛婷皱眉道:“父亲他……?” “父亲当然答应了大殿下……毕竟他总归是欠了忠武皇帝一份情的。”对于这位大殿下,杨逸飞有许多看法。 比之于其他男子来说这位大殿下要比他们多了几分心思,又蒙两任君王教养,其心思气度绝非一般人所能比拟。若不是被女子身份所困,称帝亦无不可。 听着这话,高绛婷不由扬唇一笑,“如今幼主即位。大殿下是个心思玲珑,又有谋略手段。我看指不定哪日大殿下她就自立为帝了,如此一来也算是遂了忠武皇帝的心愿。” “此举实属悖逆……朝中那些老顽固怎么可能答应。再说了还有宗室那些人老滑头再盯着大殿下呢。”杨逸飞摇了摇头,“朝中局势素来混乱,非你我所能想象。” “你放心好了,我对左右朝政没有兴趣。只是大殿下于我们有恩,我只希望大殿下能够好好的。” 话至此处,高绛婷当下没再说话。 一夜好梦。 桓儇起了个大早,早早就在杨逸飞房门前等着。 推门而出的高绛婷看见桓儇面露喜色,小步跑了过来,“大殿下,果真是你。” “绛婷阿姐,气色好了许多。”桓儇莞尔温声道。 “若不是您当初的遣人送药。我身体也不可能好起来。”高绛婷拉着桓儇的手邀她入内,语气柔和,“您好不容易才来一趟。不如在书院多住几日再走?” 闻问桓儇摇了摇头,“不必了。我还有要事在身。我一事想要拜托绛婷阿姐你。” “您尽管说。” 说着桓儇把那十几个女子的遭遇悉数说了出来。 听了桓儇的话以后,高绛婷面露愤慨,“您放心我会安置好她们。那伙子贼人实在是可恶至极,希望他们不得好死。” “自然。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去杨山长那边取名录了。告辞。” 辞别高绛婷后,桓儇折身往院中的诸贤殿而去。殿内杨尹安负手立于孔子像前,在其身旁的案几上放了个木盒。 “您来了。”闻得脚步声杨尹安转身朝其躬身作揖。 话落耳际桓儇并未开口,反倒是垂眸抚弄着袖上云纹。周身冷厉的气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见桓儇不说话,杨尹安再度开口,“杨某已将名录整理好,还请大殿下过目。” “杨山长辛苦。”弯腰拿起桌上的木盒,桓儇眉目一舒,“等来日事毕,本宫自当亲自登门拜访致歉。” 第九十五章玄机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杨尹安叹了口气。这位大殿下行事倒是越发像忠武皇帝了。 这厢桓儇离开了微山书院,裴重熙也带着人慢悠悠去了清风寨。 惊魂未定的孟旻等人想着要不要将此事回禀段渐鸿。有外人闯入寨中不说,更是让外人知晓了山寨的秘密。以段渐鸿的性子如何能容得下他们,但是要是隐瞒此事,也不好交差。 正当孟旻犹疑之际,屋前突然有山匪来报说是有人已经闯过了寨中的十二道天堑。已经再往寨中而来。 看了眼还躺在地上喘息的其他两位当家,孟旻皱眉。对方身份不明,若是自己不离开只怕会引来无穷祸患。 想到这里孟旻咬了咬牙挥刀砍向地上二人,刀锋未触及到二人脖颈。皆被无形之气所阻,刀身迸裂四溅。 “孟大寨主,便是这样对待自己的结义兄弟嘛?” 屋外走进一墨发束冠,身着白色云纹锦衣的年轻男子。在他手里拿了一把玄色描金折扇,上下扫量了孟旻一眸,语气极为不屑。 “你又是何人。”孟旻持刀往后退了几步。 “李二当家,董三当家。这孟旻都要杀了你们,你们难道还不愿意杀了他?”裴重熙含笑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二人,“动手杀了孟旻,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以活为诱,远比利诱来得有趣。人非圣贤,又怎能无欲?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做到不贪生怕死,坦然面对。 二人闻言纷纷抢身扑向孟旻。见此孟旻暗骂了一句,连忙挥刀阻拦。 然而二人只是砍了一刀,便捂着咽喉向后栽倒。 “幽天,你出剑速度慢了。”裴重熙扫量突然出现在身边的青衣男子,沉声道。 “是,属下明白。”幽天颔首躬身退到了裴重熙身后,“您要亲自动手?” 话落耳际裴重熙冷哼一声,目光不善地看向孟旻,“孟旻,你尽管放心。我对你的死活没有兴趣,清风寨背后的秘密。” 孟旻听得这话惊愕未消之下,有些艰难的低下头看着倒在地上两具尸体。眼前这个白衣男子身上的压迫感,比那个女子还要强上不少。 “您想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体内有她下得蛊。若是你胆敢欺骗一句,必将万蛊噬心。”裴重熙含笑打量着跪在地上的孟旻,语气最为温和,“所以你最好考虑清楚,该怎么回答我。” 迫于威压之下的孟旻点了点头,领着裴重熙往昨日他带桓儇去过的后山走去。 藏在后山中的武库前仍旧是一片狼藉,精铁所制的大门倒在地上,其上有一道极深的剑痕。 扫了眼散落在地上的箭矢,裴重熙转头看了眼,缩在一旁的孟旻,“就这些么?” “您也瞧见了这山洞就这么大。还能藏其他东西么?”孟旻压低了声音,斟酌着开口,“这位郎君,小的绝对不敢欺瞒你。” “是么?” 话音一落裴重熙凤眸微眯。突然转过身掐住孟旻的脖颈,推着他往山壁上狠狠一撞。 “我素来没那么好的耐心。再不说实话,我可不能保证你还能活多久。”说着裴重熙渐渐收拢了手指,眼中盛满杀意。 一路上云翎都有传信于他。孟旻此人对桓儇都心思他亦清楚,只是此人又怎么会是桓儇的对手。被桓儇反戈一击不说,还被其发现了隐藏在神池岭的秘密。 呼吸越发困难的孟旻,奋力挣扎起来,“我知道的都说了。其他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 “十年前,成帝下旨让段渐鸿带兵来清风寨剿匪为民除害。可是段渐鸿却以其他名义上书成帝,说是为了成帝的名声,不如将你们招安,以示陛下仁德。”裴重熙手上力道微微一松,然而语气仍旧冰冷,“假借招安的名义,段渐鸿将你们纳为己用。并且在此地凿山为库,来囤积武器兵甲。” “你总不至于告诉我,这些年段渐鸿就藏了这些东西?” 说着裴重熙脚下用力将地上的箭矢,踩得粉碎。 十年前成帝尚在,他时任吏部尚书又颇得成帝信任。因此他多少要比其他人更了解成帝的想法,当时成帝就对此事心存疑虑,否则也不可能安排郗聿怀赴任益州刺史。 只是可惜终究是棋差一招,真的那个人死在路上。以至于给了自己机会,得以将棋子埋入益州,监视段渐鸿。 “石壁那边还有机关。那里面还藏了不少好东西。”咽了咽口水,孟旻伸出手指了指刻有蛟龙雕像的石壁。 “你去开机关。幽天你盯着他。” 说着裴重熙松开手,负手立于一旁。看着幽天押着孟旻去开启石壁上的机关。有了前列孟旻怎么敢耍花招,硬着头皮打开了机关 一声响动后石壁向两边而动,露出一条石道来。 “孟寨主,我们进去吧。”话止幽天把孟旻往里面一推,等了一会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请了裴重熙入内。 石道尽头是一间四尺见方的密室,密室内摆满了武器架以及好几口木箱子。 睇目四周一会,裴重熙嘱咐幽天上去把箱子打开。 最大的箱子内整整齐齐摆放了不少金块,还有金银珠宝之类的东西。至于其他箱子里面的东西虽然没有那么贵重,但是数目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我倒是好奇这段渐鸿还藏了多少秘密。”说着裴重熙勾了勾唇,沉声道:“安排人留下六盯着这里,看看段渐鸿会不会派人来。还有把所有痕迹都清扫掉,这里该是什么样就什么样。” “属下明白。” 裴重熙离开以后,奉命留下来监视孟旻的幽天,也按照裴重熙的吩咐将计划推展开来。清风寨又恢复了原状,孟旻也被囚禁在了屋内。 这会子裴重熙刚刚走到清风前寨,玄天迎了上来躬身道:“主子,云翎那边传信过来。说是大殿下昨夜去了微山书院,并且和杨尹安密谈过。今早一拿到士子名录后就悄悄离开,他没能跟得上。” “知道了。他若能跟得上阿妩,那才奇怪。她有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的计划。”裴重熙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 “您倒是十分信任……大殿下。” 第九十六章造访 裴重熙踏上马车的时候,耳边忽然听见玄天的一声低语。 闻言裴重熙沉声道了一句,“我与她之间唇齿相依,无有代者。” 等玄天回过神来的时候,裴重熙已经坐进了马车内。吩咐启行前往益州城。当然他也顺道去了一趟微山书院,借着拜会杨尹安的名义进了微山书院。 “熙公子,您怎么来了。大殿下今日早上才离开的……”杨尹安看着负手立在窗前的年轻男子,温声唤了句。 “杨山长,别来无恙。看来这益州的确是个风水俱佳之地。瞧把你养的这般仙风道骨的,本王实在是羡慕不已。”裴重熙莞尔一笑,毫不避讳地折膝坐在了上首的位置,又朝杨尹安招招手,“本王唐突居然忘了杨山长你还在,快坐下吧。” 听得裴重熙的语气,杨尹安微微皱眉。朝其躬身作揖后,坐到了裴重熙对面的位置。比起大殿下来说,这位看上去外表十分和善的熙公子,才是最难琢磨的一个。 若不是如此的话,他又怎么会以弱冠之年入了六部。 斟酌许久之后,杨尹安沉声开口,“您来书院是有什么事情么?” “没什么事。本王只是有事路过此地,顺道来看看杨山长,与你叙会旧罢了。”裴重熙打量了他一眼,垂眸捧茶啜饮起来。 叙旧?杨尹安眼底浮现出一抹迟疑来,他与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并无太多交情。实在不知道他二人之间有何旧可叙,只是大殿下前脚才离开没多久,这位居然也来了。 难不成长安那边……? “长安无事。”抬首的时候瞧见杨尹安神色变化。裴重熙面上笑容和煦如春光,莞尔道:“但是益州却未必还能平安无事。想必杨山长已经知道了,大殿下即将代帝西巡一事吧?” 闻问目含疑惑的杨尹安,低声道:“益州富饶。大殿下要巡视也是应当的。” 二人话不投机,而且又各怀心事。聊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再无他话。 知晓杨尹安心存隐瞒,裴重熙也懒得与他多有计较,寻了个借口让人把杨逸飞请过来。 比之杨尹安来说,杨家长子杨逸飞还是有趣的多。 不一会功夫,杨逸飞携了高绛婷双双而来。 “裴中书。” 杨逸飞和高绛婷立于不远处躬身问安。 “你们年轻人聊吧。我这个老头子就不参合了。”说着杨尹安起身朝着裴重熙一拱手,含笑道:“熙公子,老夫就不打扰您了。先行告辞。” 话落裴重熙颔首回之一笑。 “裴中书,若是你再早来一步。指不定能遇见大殿下,她今天早上才离开的。”高绛婷含笑打量着面容俊郎的裴重熙,语气柔和。 话落耳际裴重熙睨她一眸,声调和缓,“我与她不是一路,遇不遇见都一样。多年没见你们俩还是这般恩爱,真教本王羡慕。” “您这话说得。这京中谁不知道您和大殿下之间感情甚笃。”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缱绻地瞧着高绛婷,杨逸飞倾唇一笑,“我和绛婷再如何也比不上您和大殿下。” 听得这话裴重熙轻哂一声,并未开口,反倒是低头看着自己腕上的佛珠,眼中神色莫名。他和阿妩之间的感情,又怎么会和其他人一样呢? “我和她?不过只是各取所需罢了。那比得上你们两个之间,没那么多算计。”说着裴重熙捧茶而饮,借此掩饰眼中一闪而过的异样情绪。 此话入耳,二人对视一眼没人再敢提这事。几人又聊了一会,裴重熙借着这个功夫,从杨逸飞口中将杨尹安与段家的故事套了出来。 “想不到杨山长和段家竟然还有这么一段因缘纠葛。”裴重熙若有所思地看着杨逸飞,挽唇道:“本王记得忠武皇帝还在世的时候,杨山长经常往来长安,与忠武皇帝把酒对弈,互称知己。” 闻言杨逸飞面露笑意,语气柔和,“可不是,那个时候家父尚值壮年。与忠武皇帝意气相投……如今忠武皇帝驾崩多年,而且家父年事已高,自然无心再回长安。” “杨山长是年事已高。不过还不是有你么?三年前你宁可摒弃大好前程,也要回来陪伴绛婷娘子。如今也是该回来的时候,之后是忠君还是愚于旧情,逸飞你可要好好掂量。”裴重熙含笑看向下首一脸怔然的杨逸飞,微微勾了勾唇。 “您这话……逸飞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对了逸飞,忘了告诉你。新上任的益州刺史徐朝慧,是当年和你的同科进士。若是有机会你记得去益州和他见见面。”裴重熙满意地点了点头,“与之结交一二,并无坏处。” 目的达成之后,裴重熙也不耽搁,当即辞行离开微山书院。临行的时候杨尹安也露面相送了,不过他与裴重熙,只说了一会话就匆匆离去。 便是杨逸飞也不知道他父亲与这位如日中天的熙公子,到底说了什么。 书院外裴重熙端坐于马车内,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刚刚送来的情报。泥炉上煎的新茶,正往外冒着袅袅轻烟。 “主上,我们接下来是要去益州么?”此次随行而来的炎天立于车外躬身道。 “自然。我们要赶在阿妩之前先进到益州……提前查查益州到底什么情况。”裴重熙舒眉轻笑一声,眼中闪过冷意,“还有你即刻传信长安,让钧天好好盯着温家。看看温嵇那老狐狸到底想干什么。” “喏。” 他必须得保证长安没有后顾之忧。 安排好一应事务后,裴重熙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摩挲着腕骨上那串紫檀佛珠,垂眸喟叹一声。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一年前那个站在长安城楼上,躲在他怀里哭泣的桓儇。 他当时指天许诺,此生要护她周全。结果到最后却只成了一句一句笑谈。想到这里裴重熙松开手,将桌上纸团碾地粉碎。 他和阿妩……如同密林中的树,明明相互依存,却只能背道而驰。 第九十七章镖师 随着离益州越来越近,天气也愈发地炎热起来。为了方便赶路桓儇索性换了一身圆领袍,又戴了顶时兴的帷帽。这样一来也方便了不少,在住宿的时候也少了不少麻烦。 如今同行的这队镖队,是离开微山书院以后在路上遇见的。彼时他们遇见了困难正当一筹莫展之际,桓儇偶然路过见他们姿态窘迫,索性出手帮了他们一把。 如此一来那几位镖师都对她十分感激,得知她是要去益州寻亲之后,表示他们也是要护送镖物去益州。大可以一道同行,彼此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面对这样的请求桓儇当然没有拒绝,大大方方地混迹在运镖的队伍中。对外自称自己姓赵,从长安而来,此番是前往蜀地去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 因着谎言编的不错,所以也无人怀疑真假。再加上桓儇武功不俗,而且谈吐也还算不错,镖队中镖师也乐得和她交朋友。 更没有因为她是女子的身份,而对她多有轻视。反倒是对她孤身一人从长安千里迢迢来益州寻亲之事,赞叹不已,称她是女中豪杰。 “赵娘子,要是你这趟来益州没找到你的亲人怎么办?”其中一张姓满脸络腮胡的男子朗声询问道。 闻言桓儇不以为意地舒眉一笑,语气无比柔和,“找不到那我便回去呗。还能怎么办,总不可能留在这里找他们一辈子吧。” “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们威远镖局随时欢迎赵娘子你登门做客。我家夫人最喜欢的就是你这般英姿飒爽的娘子了。”为首的一人接过话茬,朗声喊道:“赵娘子,你身手这般好。依我看倒不如加入我们镖局,我让你当个镖头如何?” “使不得。李兄抬举我了,我可做不来这样的事情。” 说着桓儇一扬马鞭往前跑了几步。旁人见她如此,只当桓儇另有抱负,不再多言。 这一路而来跟这位赵娘子接触多了,越发觉得她见多识广,而且见解也独到,实在是不可多得。就连他们这些时常行走江湖的人,也比不上她,自然多添了几分敬佩之意。 一路和来益州送镖的镖师结伴而行,倒也十分惬意。这些走镖的镖师大多都是仗义之人,一路上对桓儇也是颇为照顾。桓儇也借着这个机会打听起益州的情况,一路而来收获颇多。 “赵娘子,听你的意思是家里有人想要在益州做买卖么?不过在益州开铁铺之类的可不怎么赚钱,依我看倒不如开家卖蜀锦的铺子。”张镖师侧首道。 闻言桓儇舒眉一笑,朝张镖师一拱手,“多谢。只不过不是家里人要做买卖,是我自己想在益州做生意。若是找不到亲人的话,那我在益州开家铺子也不错。” “是个不错的主意。若是赵娘子你真有此意的话,我们威远镖局随时愿意替你护镖。” 话止人群中有人随即附和起来。 话落耳际桓儇笑了笑,并未接话。 “赵娘子,前面不远处便是益州城,咱们到前面的茶寮里歇一会再赶路吧。”李镖头策马过来询问道。 “也好。”桓儇勾了勾唇唇角,语气和缓。 茶寮内人来人往,大多数都是往来益州的客商易或者是来蜀地的旅人。 店家见桓儇一行人策马而来。等他们勒马在一旁树上的时候,连忙快步迎了上来。 “几位是要喝茶还是要吃饭呢?”店家擦了擦手,朝桓儇拱手道:“本店的茶水都是自己煮的,十分干净。您几位尽管放心。” “店家客气。来几壶茶水就够了。”说着李镖头侧身做了个姿势,让桓儇先行进去。 打量四周一眼,桓儇撩衣落座。 “这蜀地的天气,倒是要比长安那边炎热不少。”桓儇解下帷帽,斟茶啜饮一口,“也不知道益州城里面风景如何。” 闻言店家放下手中的茶壶,插言道:“娘子来得巧。再过几日就是咱们那位节度使的寿辰,到时候城中可是热闹无比。节度使的家眷也会在城中施粥赠衣。” “你们很敬爱那位节度使?”桓儇抬眸扫了眼店家,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嘿嘿,节度使他对我们剑南的这些百姓可是非常好。娘子不知道,前些年朝廷推了个什么改稻为桑的国策,就是节度使带头反对的。”店家似有感慨,叹了句,“要不然如今我们还不知道在哪埋着呢。” 闻言桓儇抬头睨了面前的店家一眸,唇角微牵,“想不到居然还有这样一段渊源。看来这位节度使还真的是爱民如子。不过朝廷有过改稻为桑的事情么?” “自然是有的。我又怎么敢骗娘子你,这朝廷啊当真是昏庸……”店家连忙收回目光,喃喃道了一句。 话落耳际桓儇敛眸掩去了眸中厉色,她倒是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节度使。 “赵娘子,其实这店家说得也对。这位节度使的确对我们非常好,很多政策都是他替我们挡着呢。”李镖头连忙解释道:“天高皇帝远的,我们除了指望节度使还能指望谁呢?” 李镖头行走江湖多年。纵然桓儇有意压制了周身的威压气场,他也察觉到这位赵娘子只怕身份不同寻常,如今的身份只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是啊。天高皇帝远的,有些东西够不着也管不到……”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声音压得极低,旁下似乎没人听到这话。只有李镖头抬头目光诧异地看了眼桓儇。 茶喝得差不多,也该进益州了。李镖头点了几名随行的镖师先去清点货物,顺便把马匹喂食一下。 正当一行人准备清点货物的时候。突然有几位灰头土脸身穿麻衣的人,从树林中的小道上冲了出来,奔向几人所在的茶寮。 原本在清点货物的镖师,见状纷纷握住刀,警惕地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几人。 那为首的麻衣男子看见眼前明晃晃的刀剑,纷纷跪在地上,央求道:“几位爷饶命啊……救救我们。” 一时间摸不清状况的镖师们见眼前这几人的模样实在是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可是他们如今身在益州情况不明,根本不知道对方招惹了什么人。倘若贸然动手的话,谁知道会惹来什么的样的麻烦。但是身在江湖总要比常人更加重情重义,更看不惯有人仗势欺人。 正当他们犹豫之际,树林里又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林子里冲出来几名布衣大汉,每个都是一脸凶神恶煞的,一路骂骂咧咧。也不顾眼前尚有刀剑存在径直冲了过来。 “继续跑啊!我看你们倒是挺能跑的?这回腿给你打折了,我看你怎么跑!”为首那刀疤脸的汉子抓住其中一人衣领,呸道:“还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还敢跑?大爷我这就把你手脚都砍了,看你怎么跑。” 话落耳际桓儇抬头瞥了眼,眼前这一幕垂眸不语。那些人说得确实不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第九十八章益州 “求求几位爷,你们行行好吧。小的家里哪还有钱啊,该给的全部都给几位爷了……家里实在没有钱了。”那身穿麻衣的瘦削男子抱着头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 刀疤脸的汉子并没有没理会男子的求饶,继续对他拳脚相向。骂骂咧咧一番后,从余下人手里抽过刀作势要砍下去斥道:“没钱?可以啊,反正你这不是还有夫人和女儿嘛,她们也可以拿来抵债。你把她们俩一并给爷,咱们这账就一笔勾销。” 那几个镖师听得这样的话,纷纷握住了手中刀剑。作势要狠狠教训面前这几个恶贼一顿。 听到此处桓儇不悦地蹙眉,放下手中的茶盏,转眼看向茶寮外。瞧见已经有人围困住两个一高一矮蹲在地上皆是灰头土脸的人,凝目仔细一瞧,才发现原来竟然是两个女人。她们脸上皆抹着黄泥,若非细瞧难以看出是两个女子。 原本桓儇是不打算管这事情,可是听出刀疤脸汉子话里大有逼良为娼的意味,她实在看不下去。顺手抓起几根筷著蓄力其上见她指尖微动,抢在镖师之前动了手,顷刻间听得利器入肉时的闷响声。 被筷著所伤的布衣汉子们,纷纷捂着手惊恐地盯着从茶肆内缓步踏出的桓儇。虽然桓儇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都让人产生莫名的恐惧。她每前进一步,那几人就退后一步。 “你……你是什么人敢多管我们的闲事?”那刀疤脸的汉子捂着自己的鲜血淋漓的手腕斥道。 “你们的闲事?呵,你们是什么人。”桓儇挑眉一笑语气颇为不屑,“这益州城难道就没有王法了么!” “我们主子可是段节度使身边的红人,是益州城的天王老子!”那人指着桓儇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颇为嚣张,又见桓儇美貌不由肆无忌惮地打量起来,朗声笑道:“像你这么美貌的小娘子要是落到老子手里,定要你好看。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闻言桓儇垂眸,笑意敛在眼中。唇际牵出一抹锐利弧度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指着我说话了……” 若是熟知桓儇的人在场,都清楚这是桓儇动怒的前兆。 自打她设计作弄过宋之岚以后,一路上听宋之岚说到了益州要如何让她好看之类的话,都不知道听了多少遍。 若不是顾忌宋之岚身份,处理掉宋之岚于她无半点好处。她实在想暗中处理掉宋之岚。这才摆脱宋之岚又来一个这样狂妄的人,她实在气恼的很。 众人只觉得有道身影极快地一闪,随之传入耳中的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那刀疤脸汉子的手臂就如同木头一样轻易断裂,软趴趴地垂在身体两侧。这一招十分干脆果决,那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半响之后才高声疼呼起来。 “你你你!”痛苦之下的刀疤脸看着桓儇连说了三个你字,也没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闻言桓儇莞尔一笑,语气柔和,“我怎么了?不想死就赶紧滚。” 被伤得不轻的其他几人,见有桓儇这个硬茬在,知道他们今日怕是不能带着欠债的人回去。剩下那几个伤势稍轻的,互看一眼连忙扶着刀疤脸的汉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望着几人逃窜的背影桓儇轻嗤一声,返回茶寮内收拾好行礼。打算与几位镖师辞行。 “想不到赵娘子不仅身手不凡,还是这般仗义。反倒是我等瞻前顾后的,真叫我等深感惭愧。”李镖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桓儇,朝她拱了拱手。 “李镖头,你们有自己的顾虑也是应该的,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者你们常年在蜀地走镖,得罪他们对你们没有好处。所以你们没有必要为此事强出头,更不需要对此感到惭愧。”桓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四周,沉声道:“我也不知道惹上他们会带来什么麻烦。不过看他们说话的语气,想来在他们身后的也不会是普通人。你我本就是萍水相逢,何必牵扯进来?倒不如就此别过。赵鸾先行告辞。” 说着桓儇戴起帷帽移步往外走去。 “娘子,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被救下的那一家人见桓儇出来,连忙跪地叩首道。 闻言桓儇看了眼几人,“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记在心上。” 言罢,翻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这赵娘子的身手可真的是好啊。”张镖师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感慨一声。 “可不是么。而且人也是十分仗义,要是换做其他人指不定都不会插手管这样的闲事。”正在喂马的镖师接过了话茬,“希望她能够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像赵娘子这么好的人,不应该有这样的遭遇。” “谁说不是呢。要是我们能够再遇见赵娘子该多好,我们人多力量大。指不定能帮上她,一群人找两个人总好过一个人吧?”另外一个正在清点货物的镖师道了一句。 话落耳际李镖头望了望落在脚下的筷著,眼中隐有疑惑。虽然一早就觉得赵鸾绝非寻常人,但是江湖中这样身手好的人实在是少见。不过他们说得没错,若是再遇见赵娘子一定要好好感谢她一番,他们能帮上忙自然是最好的。 那麻衣的一家老小见桓儇走了,又对着李镖头他们三拜九叩的。见此李镖头让每个镖师都匀了些银子出来,给这几个可怜人。也算是他们都一点心意。 等桓儇抵达益州城的时候,已经接近正午时分。勒马在不远处眺望着城门,见城门外守卫盘查森严,估算了一下大抵是自己的銮驾快来了。 思及此处桓儇当即下马,牵马而行离城门渐近。见城门口乌泱泱站了不少官员,悉数侯在城门口站在锦棚下等待着大殿下的到来。 勾唇轻笑一声,桓儇将文碟递给守卫核实身份后,催马进了城门。 才进城门一会就听见城门外传来一阵高呼之声。闻声桓儇寻了一僻静之处将马栓好,几个连纵后,人就出现在离城门不远处的塔顶上,俯身望着城门口。 只见浩浩荡荡的队伍停在了城门口,随行一众皆是神情恭肃。 “臣剑南节度使段渐鸿,拜见大殿下。大殿下万福金安。” 剑南各州府的大小官员,随着段渐鸿一起躬身跪拜。乔装成桓儇的韦昙华,在徐嬷嬷地搀扶下掀帘而出。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请大家收藏:()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九十九章府邸 先是抬手免了众人的礼,之后才施然下了马车,缓步走向段渐鸿。 站在段渐鸿面前倍感压力的韦昙华,环顾四周,脱口赞道:“段刺史有心。” 因着韦昙华戴着幂篱,段渐鸿瞧不见她神情如何。自然一时间也摸不清韦昙华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殿下谬赞,臣不过是尽力而为。”思虑一番后,段渐鸿含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等都是承蒙陛下恩泽,才能有如今的造化。” 话落耳际韦昙华含笑看了眼一脸和善的段渐鸿,想到桓儇之前对自己的叮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节度使这般忠君体国,待本宫回去定然要好好嘉奖你。”韦昙华勾了勾唇,语气柔和。 头一回面对段渐鸿这样的人,虽然有徐姑姑在一旁,但是韦昙华还是不免有些紧张。生怕被段渐鸿看出我们端倪来,只能按照桓儇之前教她的一点点和段渐鸿周旋。 沉身一拜,段渐鸿语气和缓,“臣叩谢大殿下。大殿下您要不要先去臣府上休息一会?” 听得他这般问自己,韦昙华隐在帷帽下得脸闪过一丝错愕。 “段刺史,大殿下她赶了这么久的路难免有些疲乏。奴婢要伺候大殿下去行宫歇着了,晚些时候再去府上也不迟。”徐姑姑上前一步朝着段渐鸿折膝一拜,柔声道:“想来您也知道该怎么准备吧?” 扫量了一眼面前的徐姑姑,段渐鸿眼底划过一丝讥诮。这位大殿下似乎跟传闻中的大殿下有些许不一样的地方。想到这里段渐鸿忍不住再度看向拢袖而立的桓儇,似乎是想在对方身上发现一丝端倪。 无奈徐姑姑站的位置太好,恰到好处的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都怪臣糊涂,没有徐姑姑想得周到。是应该先让大殿下好好歇息一会。”说着段渐鸿转头对着身后的青衣官吏,“贺司马,通知下去今日的宴会一律改在益州行宫。” “是,下官尊令。”被点到名的青衣官员连忙道了一句。 松了口气的韦昙华,十分自然地将手搭在了徐姑姑手上,“辛苦节度使。徐姑姑说的对,本宫确实有几分乏了。” “臣等恭送大殿下回銮。” 在段渐鸿的带领下大小官员,再度敛衣叩拜桓儇。徐姑姑扶着韦昙华折身返回銮驾上,韦昙华解下帷帽后,面露疲惫地倚靠着软枕。 在车架上又与其他人在城门口说了一会话以后,才动身前往益州行宫。 “徐姑姑,我……”随着马车开始继续行驶,韦昙华这才敢跟徐姑姑说起话了。经历过刚才的事情,她惊得一身冷汗未消。 “昙华娘子,您做得已经很好了。”徐姑姑将手中的茶盏递了过去,宽慰起来,“大殿下早就说过段渐鸿不是寻常人,您能和他对上这么久不容易。” 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茶水,韦昙华赶忙饮了一口,“我知道。只是……我当时真的害怕要是让段渐鸿瞧出破绽,乱了大殿下的计划怎么办。” “至少人前段渐鸿不会公然挑衅。” 说着徐姑姑掀帘往外看了眼,刻意压低了声音,“那两位还在车架里。奴婢去知会何姑姑一句让她和白月分别带着人离开。徐朝慧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那宋之岚我们得寻个机会将人丢出去。” “这样吧……徐姑姑。你让何姑姑亲自把徐朝慧他们送回刺史府,若是他们问起来就说是路上偶然遇见?至于那宋之岚,按照大殿下的吩咐处理了吧。”思付一会,韦昙华方才开口道。 “奴婢省得。” 说着徐姑姑吩咐同在銮驾上的白洛,去将这些安排传达下去。 等进了行宫内以后,段渐鸿没有再跟着。何姑姑当即领着人乘马车从后门离开。先将宋之岚丢到了桓儇吩咐的地方,之后才给徐朝慧解了药性,亲自送到了刺史府。 先任刺史郗聿怀不幸亡故,朝廷指派的新任刺史尚未到任的情况下。益州大小事务皆是由别驾陶寒亭负责。 这会子他刚刚从节度使府回来。听仆役说外面有人携了新任刺史徐朝慧在外侯着,赶忙前去门口相迎。 马车内的徐朝慧悠悠转醒看了眼一旁的何姑姑,眼有诧异。刚想挣扎着起身的时候,何姑姑突然伸手按在了他。 “徐刺史,你刚刚醒还是不要起得那么快为好。”何姑姑浅浅一笑,目光温和地看着他。 见何姑姑这般,徐朝慧揉了揉额角。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只让人觉得他如同南柯大梦初醒一样,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敢问何姑姑……鸾娘子她?”努力稳了稳心神,徐朝慧捧茶啜饮一口,“这到底怎么回事。” 闻问何姑姑微微颔首,“您放心我家娘子没事。娘子只是吩咐奴婢送您到刺史府来,其他的事情奴婢一概不知。” 说话的功夫别驾陶寒亭已经走了出来,看见停在府门口的马车。刚刚想上前询问的时候,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跳下来一年轻男子。 “下官益州别驾陶寒亭,不知您是?”扫了一眼面前的徐朝慧,陶寒亭平静的眸中好似藏了一把利刃。 “原来是陶别驾,久仰大名。”说着徐朝慧将手中的信函和文碟递了过去,“在下徐朝慧,是奉旨新到益州任职的。” 闻言陶寒亭掩去了眸中思量,敛衣道:“拜见徐刺史,下官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不碍事,本就是我来迟了。不知段节度使现在何处,我想先去拜见他。”徐朝慧目光温和地看着面前的陶寒亭。 “今日大殿下的銮驾来了,想必这个时候节度使还在忙。要不您先进去休息。晚些时候下官再带您去宴上会见节度使?”打量了眼徐朝慧刚刚下来的马车,陶寒亭眼中掠过一丝探究,“不知您意下如何?” “也好。陶别驾你也别跟着我了,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到里面去转转。悦竹、颂墨你们俩还不赶快拿行礼搬过来。”话止徐朝慧当即提步往刺史府内走去。 见徐朝慧进去,陶寒亭也寻了个理由离开。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请大家收藏:()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一百章夜宴 至于此时的益州行宫内,徐姑姑确定无人跟着以后,才扶着韦昙华进了内殿。 内殿桓儇倚靠在软榻上,见她二人进来点了点头,示意她坐下。桓儇早她一步进了行宫,先行收拾一番才出现在众人面前。 “昙华,这一路辛苦你了。所获如何?”桓儇微微颔首,语气柔和。 “按照您的吩咐,这一路上我都有安排人出去打听情况。不过得到的结果大多数都是大相径庭。”韦昙华沉吟一会复道:“妾身觉得他们统一过口径” 闻言桓儇颔首倾壶倒了半盏茶,挑眉轻笑一声,“意料之中。段渐鸿要是有那么好对付,我也不会亲自来一趟。在笼络人心上,他手下一个比一个厉害。我倒是十分期待和他的见面……” 拉长的尾音呷了说不出来的意味。听上去无比慵懒,可又让人觉得有股寒意从骨子里沁了出来,伴随着屈指叩击小几的动作。 “大殿下……?”心含忐忑的韦昙华,不禁抬头看向桓儇,试探性地询问道。 “没什么,你且安心。今晚赴宴的事情还是让本宫来吧……这一路你也辛苦了。”说着桓儇换了个姿势,以手抵额看着韦昙华,“刚刚在城门口段渐鸿就有心试探你。虽然你表现的尚可,但是我总觉得段渐鸿不会轻易放过这点。” 毕竟段渐鸿不是省油的灯。能笼络住剑南一道百姓的心思,可见其手段非同一般。 闻言韦昙华搁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拽紧了衣角,“昙华明白。可是今晚的宴上万一段渐鸿突然发难怎么办?” “他日后会不会发难本宫不知道,但是至少现在不会。”桓儇扬唇轻哂一声,眼底亦滑过一脉讥诮。 “这一路走来昙华也见过了不少官员。从他们的语气中昙华能够感受到,他们几乎都很推崇段渐鸿。”秀气的眉毛烦恼地攒成了一团,韦昙华叹了口气,“您是不知道他们那个语气,几乎是把段渐鸿当做了皇帝。” 话落耳际桓儇掀眸,眸光如同利刃一般雪亮无比,“官员推崇不过只是一部分问题罢了。真正让我担忧的是剑南的百姓……他们才是段渐鸿手中最有力的刀子。” “您是说段渐鸿掌控了民心?”听得这话韦昙华眼中乍然浮现出一片惊愕。 “他不是掌控了民心,而是蒙蔽了百姓的眼睛。让百姓们只知有他段渐鸿,却不知还有朝廷法度。”似乎是想起什么来,桓儇挑眉嘴角浮起一丝讥诮,“山高君远,浓雾遮蔽之下,很多事情一旦发展起来,都不在君王的控制中。” 蹙眉似是在细思,韦昙华抬眸瞧向桓儇,面目凝素,“若非有郗聿怀冒死送血书入京,只怕我们都不会知道剑南还有这样的事情。大殿下,您可有法子对付段渐鸿?” “自然。不过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要找到血书究竟来源何处。”颔首一笑,桓儇拢了拢迤地的披帛。 说话的功夫,负责送徐朝慧离开的何姑姑已经返回了行宫。 “回禀大殿下,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徐郎君送回了刺史府。”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眉毛如弯月,“他可又问什么?” “没有。他对您千恩万谢的,问奴婢您在何处。奴婢告诉他时候到了自然会相见的。”说着何姑姑往四周看了眼,沉声道:“刺史府出来相迎的是益州别驾陶寒亭,他似乎对徐朝慧的出现深感怀疑。” “他恐怕是觉得自己白日见鬼了。”桓儇掀眸轻哂道。 “您是说他们觉得徐刺史不应该出现?”一旁的韦昙华不禁询问道。 “徐朝慧不出现,段渐鸿才有可乘之机。” 扬首看向窗外,桓儇忽然道了一句。 说完这话之后桓儇当下倚在榻上闭目眼神起来。旁下几人见她如此,纷纷起身告辞,各自先下去歇息。 日渐西沉,月出惊云。益州的大小官员纷纷赶往益州行宫,各自揣测起这位大殿下此行究竟为何而来。 至于在徐朝慧回到刺史府没多久,段渐鸿也接到了消息。先行派人前往刺史府安慰一下徐朝慧,让他好好休息一会,等到了宴上再来见面也不迟。 不过对于徐朝慧而言,他还是有些浑浑噩噩的。所有的印象都停留在自己为救赵娘子,舍身挡箭的一幕上。醒来之后自己就已经在刺史府门口,只是匆匆和别驾见了一面。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 现在回想起来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是偏偏去问悦竹和颂墨两个人也是毫无印象。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究竟来,只能先动身前往益州行宫。 行宫内的主殿此时灯火通明,彩衣云鬓的宫女穿梭期间。主位上空荡荡的,今日宴会的主角还没有来。 此时主角还没来,段渐鸿已经来了。正在和几位下级官员说话,身旁的陶寒亭瞧见徐朝慧进来,朝他点了点头。 “这位可是徐刺史?”段渐鸿挑眉含笑走了过去,拱手作揖。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紫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徐朝慧深吸一口气,拱手道:“下官益州刺史徐朝慧,拜见节度使。” “徐刺史不必这么多礼。这里没外人都是自己人,等明日啊段某为你设宴接风洗尘。”段渐鸿含笑摆了摆手,伸手扶了徐朝慧一把,“你可别推脱不来。” 闻言徐朝慧刚刚想回话的时候,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高唱声。随之而来的是手提熏炉的彩衣宫女,在香风的簇拥下,一绯色襦裙的女子缓步踏入殿内。 众臣纷纷跪地叩首行礼拜见。徐朝慧低着头瞧不见来人的样子,只觉得闻到了一股极为好闻的香味。 等桓儇走到主位上,敛衣落座以后。随侍的徐姑姑才沉声开口示意众人起身。 这个时候徐朝慧才得以看见桓儇的样子。今日的桓儇一身绯色襦裙,妆容最是艳丽不过,乌黑云鬓间除去插了一支九凤衔珠的步摇外,还点了朵美人红的牡丹。明珠与珠光互相映衬,熠熠生辉。 不怒自威。那股独特的气质让徐朝慧倍感熟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却终究是毫无所获。 第一百零一章话锋 桓儇端坐于主位上,而韦昙华则坐在她一旁的位置上。察觉到徐朝慧正在看着她,抬眸扫了徐朝慧一眼,继而移目审视着底下一众官员。 最终目光又转会到徐朝慧身上稍滞,转瞬移眼看向其他地方。不知道这些官员里又有多少是属于段氏一党。 行宫总管看向徐姑姑,得到许可后高呼三声开宴。 闻声众人再度叩首行礼谢恩。宴上恭维的话与推杯换盏的声音同时响起,恭维之言入耳桓儇亦是含笑回应。 “我大魏能有大殿下这样的皇亲,实乃百姓之幸。”白日那位被点到名的贺司马朝桓儇举杯一笑,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恭敬。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眼中流光转动,摩挲着酒杯,“本宫做的事情,不过都是自己该做的,何足挂齿。倒是节度使你在剑南屡次献上奇策,为百姓谋福,才让本宫深感佩服。怎么说也是本宫应该先敬节度使一杯才是。” “不敢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段渐鸿连忙举杯遥遥回应起桓儇来,“若无朝廷的提拔和恩典,臣哪里能有今日的造化。” 听得这话桓儇深以为然地勾了勾唇,眼底滑过一抹锐利光芒。她这步棋似乎没有走好呢,这段渐鸿似乎十分擅长应付这样的话。 其他人见桓儇举杯,连忙跟着一块举起酒盏。往长安的方向遥遥举杯致意。 “这一杯敬陛下,愿我大魏国祚绵长,天下太平。” 诸臣闻声也跟着桓儇一块道。 “听闻段节度使寿辰将至,看来本宫来的正是时候。”桓儇抬手拨弄了下垂在鬓边的流苏,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不知道到了寿辰那一日,本宫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上门讨一杯酒水喝?” 此话落下,四周都陷入了寂静中。诸臣纷纷把目光看向玉座之上,含笑而立的桓儇。 瞧着玉座上似笑非笑的桓儇,段渐鸿斟酌一下,朗声笑道:“大殿下您想来便来。您来臣府上臣还觉得蓬荜生辉呢。” 这话说得极巧让人难以找出半点错处。 眼角余光瞥见徐朝慧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她眼中暗流涌动,唇际也染起意味深长的笑。这局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大殿下,外面有人求见节度使。”殿外进来一名内侍恭敬行礼道。 “哦,有人在外面求见节度使?”说着桓儇转头看向段渐鸿,莞尔道:“想不到节度使竟然这般忙碌,这个时候都有人上门找你。宣他进来吧。” “是。” 半盏茶的功夫内侍领了个白衣男子从外踏入殿内。 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熟悉身影,桓儇唇际呷笑。该来的人都来了。 来人正是宋之岚,见段渐鸿正目光冷然地看着自己。刚刚想朝段渐鸿见礼的时候,段渐鸿忽然轻咳几声。 “之岚,大殿下在此休得无礼。”睨了他一眸,段渐鸿沉声道了句。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轻笑一声,“无妨。宋之岚没有官职在身,不知礼数,本宫也能谅解。赐座吧。” 换做平时听见有人这样说自己,宋之岚早就同其争执起来。可是偏偏今日这般说他的是如今最具权势的大殿下,自己再如何也就只能忍着。不过回想起来那日遇见山匪之后,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可偏偏什么也想不起来。 等他醒来之后已经是躺在污水横流的巷子里,身上衣物也被人剥去了大半。心下恼恨不已,也不知道是何人胆敢这般戏弄自己,思前想后唯有赵鸾会这么做。 只是如今不见赵鸾踪迹。自然是无法泄愤,等他再遇见赵鸾必要赵鸾跪地求饶。 略作收拾一番后,他只能狼狈不堪地赶往节度使府。虽然他现在这个样子惨不忍睹,但是好在有书信在身能够证明身份。结果到了节度使府,府上管家告诉他节度使已去往益州行宫拜见大殿下,请他暂且在府中侯着。 听闻节度使是去见大殿下,宋之岚面露喜色。连忙向管家讨要了一身干净衣物,重新收拾一番后动身前往益州行宫。听说这大殿下韶龄未嫁,他可不能放过这个能够攀龙附凤的机会。 如今到了益州行宫瞧见桓儇的通体仪态,他只觉得与赵鸾略有相似,不免起了疑心。但是桓儇何等身份岂是他能轻易接触的。便是有意想上前和桓儇见礼,也被段渐鸿以眼神压了下来。 宴席也过了大半,桓儇面带绯色。藏在袖间的手拨弄着腕上的佛珠,眼中似暗藏了锋刃,从诸臣身上逐一掠过。 “本宫这一路而来瞧见剑南道上民风淳朴,百姓和善。本宫深感欣慰。原本以为蜀地山高林密,容易遇见盗匪,但是听沿途的百姓说剑南在节度使的治理下,鲜少有盗匪出没为害一方。看来节度使将剑南治理的不错。”桓儇面上笑意盈盈,眼中神色更是温柔无比,然而言语中却似有毒蟒蜿蜒在树干上,叫人不寒而栗,“早先前听说有一伙猖狂盗匪在蜀地为祸多年,百姓们对其深恶痛绝。可是自从他们被段节度使招安后,蜀地再无这等情况出现。看来此法甚好。” 向来八面玲珑的段渐鸿,便是一时间摸不透桓儇的心思,当下也即刻起身回话,大殿下谬赞。臣只是觉得他们之所以落草为寇,也是为生活所迫。倘若能够活下去,又何必做这等事情呢?与其费力地剿匪,倒不如物尽其用。给他们应该能够安身立命的机会,这样朝廷也能够安心。” 好一个物尽其用。思及孟旻一行人桓儇唇角笑意微冷。 一旁的徐朝慧听着二人一番言论,眉毛攒成了一团。想到那日遇见的那伙盗匪以及下落不明的赵鸾,当即起身道:“大殿下,微臣益州刺史徐朝慧有事要向您禀报。” “徐刺史,有何要事要禀报么?若不是什么要紧事,改日在禀报也不迟。”桓儇扫量起身的徐朝慧一眸,朝他摇了摇头。今日绝不是提起这件事情的好时候。 “大殿下,此事若是不说出来。微臣只怕寝食难安!”似是没有瞧见桓儇的暗示,徐朝慧从座位上走了出来,长身作揖。 第一百零二章盘算 见他这般桓儇摇了摇头,温声道:“难得徐刺史你有这样的心思。那么你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本宫不会责罚你的。” 得到许可之后,徐朝慧这才将此行所遭遇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闻言桓儇移眼扫了眼仍旧是一脸镇定自若的段渐鸿,眼中神色晦昧。一丝杀意极快地从眼底一闪而过。思及那一晚孟旻说是段渐鸿指使他连杀两位刺史一事,她眸中暗流逐渐明朗起来。 “真有此事?”目含审视看着段渐鸿,桓儇莞尔启唇道:“想来是底下有人忤逆节度使你的意思。” 这话落在众人耳中,顷刻都反应过来桓儇这是在责怪段渐鸿御下不严。 “臣自当给大殿下一个交代。”段渐鸿当下起身躬身道。 在座哪一位不是人精。听明了桓儇话里的意思,蹑声蹑语地议论起来。旁下桓儇不开口,自然无人敢多言一句。 “那本宫就等着节度使的好消息。”说着桓儇伸手揉了揉额角,沉声道:“时候不早,本宫也乏了。诸位大人都回去歇息吧。” 眼见着夜渐深,桓儇面上显露疲态,又称一路舟车劳顿不免疲乏,索性将宴散了。等明日一早有空登门节度使府。 “臣等恭送大殿下。”诸臣在段渐鸿的带领下齐身叩拜桓儇离开。 扶着徐姑姑的手,桓儇一行人穿行在重重楼阁宫宇间。脚下游廊蜿蜒如蛇,月光滞留在廊下花坛里一簇簇开得艳丽的花朵上,清冷刺骨。 屏退了一众伺候的人,桓儇携了韦昙华于殿前的凉亭小坐。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桓儇眸光深邃无比,似有所思。与段渐鸿短暂交锋,她便觉得此人城府颇深,野心勃勃。看上去是个和善恭顺,实则内里尤为狠毒。今日细心观察下只觉得益州大小官员都对他毕恭毕敬,言语之间不乏推崇之意。 “大殿下似乎有心事。”韦昙华斟了盏茶推到桓儇眼前。 “心事谈不上,只是今日和段渐鸿短暂交手。本宫忽然明白为什么连着几任君王都没法对段家动手,段家这几任家主都不是省油灯。”垂首看向眼前的青瓷茶盏,琥珀色的液体静卧于杯中,雾气散尽映出一双含笑凤目,“好好一个剑南节度使,却被他段家弄成了如同世袭罔替的爵位一样。”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如同惊雷落在耳边。原本被桓儇握在手中的茶盏,也因承受不住劲道,崩碎一地。 闻言韦昙华倏地掀了眼帘,语气凝重,“妾身离京之前去查阅过,段家这几任家主皆有功名在身。而且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否则先皇他们只怕也不会轻易封他们做一方的节度使。” “吏部那几位没为难你?”桓儇眉间呷了些笑意,似是三月韶光般温和。 “有您的身份在他们怎么敢为难我?”韦昙华含笑作答,目光在桓儇眉间打了转,斟酌道:“大殿下,您真的相信熙公子在慈恩寺为母祈福么?” 听得韦昙华提起裴重熙,桓儇起身走到白玉栏前,负手凭栏远眺,“幌子罢了,他也来了。不过他有意躲着我,谁知道他又在暗里谋划什么。” 最后一句嗔怪的意味十足,惹得韦昙华忍不住看了桓儇好一会。最后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闻声桓儇转头看向韦昙华询问道。 “没什么。韦昙华只是觉得您和熙公子相处起来十分的有趣。”见桓儇正看着自己,她极力憋住笑意,柔声道:“活像一对欢喜冤家。”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一闪,继而探出半个身子望向悬在天边的冷月,终究没有再开口。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韦昙华,连忙跪地叩首请罪。 “没事,你先下去歇着吧。本宫手头上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说着她朝韦昙华摆了摆手让韦昙华先行退下。 “昙华告退。请大殿下您也早些歇息。” 待韦昙华走后,桓儇仍旧负手静立于栏前。抬头望月,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有一阵夜风拂过,吹起垂下来的帘幔。 闭目喟叹一声,桓儇忍不住抱臂而立,启唇道:“有风来了呢。只是不知道这阵风究竟能带来什么......” 夜虽深,但是刚刚从益州行宫回去的段渐鸿却睡意全无。 今晚所见的大殿下和他白日所见的大殿下,给人的感觉委实不一样。晚上见到的大殿下光周身那股威压的气势,就要比白日所见时要凌厉不少。他突然开始有些怀疑,白日自己见到的未必是真正的大殿下。 正当他思虑的功夫,益州别驾陶寒亭蓦地开口道:“节度使,您是不知道。刺史府的下人说这位新上任的刺史一进府,就去看府上堆积的公文了。” “他若不看,难不成还等你去看?”知节度事翟季真没好气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那个孟旻到底怎么办事的。连个文弱书生都杀不死,枉费节度使对他的提拔。” “你们都在想什么呢?徐朝慧可不是郗聿怀,他背后的人是裴重熙。那位是什么心思,你们难道不清楚?”接过话茬的行军司马吕沛杰朝段渐鸿所在的方向拱手道。 上首的段渐鸿一掌拍在桌上,冷斥道:“行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徐朝慧既然已经出现在益州,那只能说明行刺失败。我们现在最该担心的还是那位大殿下,谁知道她究竟想干什么。” “说来也奇怪。这郗聿怀前脚刚刚没了,大殿下就突然说自己夜梦太祖皇帝托梦,要她来益州解厄。难不成是大殿下知道了什么事情?”翟季真想到今早才收到的消息,连忙从袖中将信函取出递了过去,“这是今早从长安那边传来的消息。探子说裴重熙这段时间似乎一直呆在慈恩寺中,朝政皆数落在了温氏手里。” “温氏那边呢?”翻看起信函,段渐鸿出言询问道。 闻问翟季真连忙道:“温氏那边并无异常。” 话落耳际,段渐鸿眉毛拧得更紧了。目露懊恼,他似乎开始有些后悔当初让郗聿怀活着离开益州。明明知道他带了血书回京述职,可偏偏还是晚了一步,让他得以离开益州。 虽然在路上设伏,使其命丧黄泉,但是谁又能保证郗聿怀有没有将血书送到长安呢? “盯紧长安那边的一举一动。在想个办法派人混进慈恩寺,打听一下裴重熙他究竟在不在慈恩寺。”深吸一口气后,段渐鸿将手中的信函投入火中,声如洪雷,“翟季真,长安那边但凡有一丝风吹草动,即刻密报于我。还有行宫那边也不能忽视,桓儇可不是什么善茬。她此行只怕另有目的,你我皆须小心谨慎。” “是。下官明白。” 段家在剑南一经营就是百年,已然将整个剑南都收入囊中。他们都很明白原本是该由朝廷指派的剑南节度使,却成了他们段家世袭罔替的爵位。朝廷怎么能够容忍,前面几任帝王都有这个心思,否则也不会指派郗聿怀出任益州刺史。 可惜那郗聿怀任益州刺史这么多年,却只能在调任回京的时候才能带血书离开。最终血书没送出去,自己也因此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段渐鸿掀眸眼中闪过讥诮,此等愚忠之人死不足惜。 “贺知舟、陶寒亭。如今益州既然已经有新的刺史,府中的大小事务都与他做个交接吧。该让他知道什么,不该让他知道什么,你二人明白么?”段渐鸿目露冷厉地扫了眼二人,沉声道。 “下官明白,请节度使放心。” “行了,都散了吧。” 闭目往椅背上一靠,段渐鸿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待众人皆离开以后,从一旁书架后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那日桓儇在孟旻身边见过的军师徐归道。 “军师,你对此事有什么看法?”段渐鸿起身亲自迎了徐归道入座。 朝着段渐鸿长身作揖后,徐归道方才敛衣落座,“先前您派在下去清风寨视察的时候,在下从孟旻口中听到一件事情。” “何事?”段渐鸿眸光倏忽一亮,有如鹰隼一般,“说来听听。” “孟旻说裴重熙似乎派了个武功高强的人保护徐朝慧。若非那人出手阻拦,只怕徐朝慧早就死了。”徐归道沉声道了句。 听得这话段渐鸿烦躁地皱起眉毛,“你是说裴重熙派人跟着徐朝慧。这么说来我们要是想除掉徐朝慧,得费不少心思。” “那位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要是徐朝慧折在我们手里,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徐归道似乎想起什么眼中淬了笑意,声音却如同浸在雪中的利刃一般,“如今局势不明朗。虽然那位大殿下来益州的目的我们也不知道,但是在下都是觉得我们可以借机发难。挟持大殿下在手,不怕长安那几位不打消对剑南的念头。” “你是说要我借这个机会谋反?”段渐鸿眼中满是诧异。 扫了眼一旁跳跃地烛火,徐归道的声音无比幽微,却让人觉得仿佛被万蚁噬心,“大殿下此行来者不善。您要是再不造反,长安那边恐怕很快就要对您发难了……” “或许如你所说也是时候了。新帝登基,诸方局势未稳,正是我们动手的好机会。”段渐鸿勾唇笑了起来,“是因为朝廷无道,才会使百姓流离失所。本官不过是顺应天命而已。” 话止此处二人相视一笑,筹谋多年。将剑南悉数握于手中,只差一步他就能摆脱节度使的身份,将天下握于手中。 “那么在下在这里恭祝节度使您旗开得胜。早日登上那至尊之位。” 此话入耳段渐鸿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天下迟早都会是他的。 话说到此处段渐鸿也不耽搁,即刻派人去清风寨寻找孟旻。毕竟那位大殿下可是因为徐朝慧遇刺一事,要自己给她一个交代。 交代当然会有,不过要看他怎么给。 第一百零三章试探 大抵摸清楚段渐鸿的想法后,桓儇叮嘱韦昙华今日去段府要如何去应对段渐鸿。不该说的别说,反正有大殿下的身份在,段渐鸿如何也不敢造次。还有小心些宋之岚,莫与他过多纠缠。 随即与韦昙华兵分两路。韦昙华继续假扮她前往段府,而她则继续作为赵鸾去查清血书来源何处。 因着韦昙华要替她前往段渐鸿府上,为了确保安全将一应侍女悉数指派给了韦昙华。包括云翎在内。 昨夜得了桓儇的懿旨后,段渐鸿就交代了夫人万氏一定要好生准备。桓儇銮驾刚刚从行宫出发,段渐鸿已经领了阖府上下在门口迎接。 “大长公主到!” “臣段渐鸿恭迎大殿下。 段府上下在段渐鸿的带领下齐齐,敛衣叩拜行礼。 在徐姑姑的搀扶下韦昙华小心翼翼地掀帘而出,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段渐鸿等人。挑眉莞尔一笑,“节度使,起来吧。” “多谢大殿下恩典。”段渐鸿起身后,又做了个请的姿势,“您请进来。臣已在府中花厅备好宴席。” “这位是尊夫人吧?”韦昙华目光落在一旁雪青色襦裙的女子身上,语气柔和。 “妾身万氏见过大殿下。”万氏颔首一笑,端庄地做了个万福礼。 见此韦昙华伸手虚扶了万氏一把,“夫人多礼了。走吧,我们也该进去了。” 听得这话段渐鸿随即走到前面,为韦昙华领路。韦昙华步子走得慢,时不时与一旁的万氏低语几句,段府其他女眷也只能放缓了步伐跟在他二人身后。 万氏素来为人妥当,听丈夫说桓儇是来益州养病的。是以今日宴上的菜肴,都是以清淡为主导,所选用食材也大都是滋补养生之物,在做法上也是颇为顾忌所食者,病中忌口。 绕是如此徐嬷嬷等人也不敢掉以轻心,仍是用银渎子试过才敢让韦昙华食用。 进了花厅以后考虑到身份尊卑的问题,只留下段渐鸿同万氏以及两位女儿作陪,其他人都被打发回去了。 段家的两位女儿生得乖巧可人,见韦昙华和善,不免起了亲近之意。韦昙华记着桓儇的话,当下让徐姑姑赏了段家的两位女儿一人一盒首饰。 “多谢大殿下赏赐。”段家两位女儿在万氏的示意下朝韦昙华叩首行礼。 “那么多礼数做什么。”韦昙华摆了摆手示意段家的两位女儿起身,语调柔和,“快起来吧。这里没有外人,本宫也没这么多礼数。” 宴席正吃到一半的时候,忽有一大腹便便的年轻男子,急匆匆地闯了进来。似乎是未瞧见还有其他人在场,敛衣朝段渐鸿一拜。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段渐鸿忽然站起身来,以袖掩唇轻咳几声。 那人这才瞧见主位上含笑不语的韦昙华。意识到自己失态之后,急忙叩首行礼拜见贵人。 “大殿下,实在是抱歉,臣这里尚有些公务要赶去处理,臣就不打扰您的雅兴了。”段渐鸿语言诚恳,眉间露了些许无奈之色。 压下心底疑惑,韦昙华莞尔一笑,“节度使既有要务在身,本宫又怎么好耽误你呢?且去便是。”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眼前。 眼见着二人已经离开,但是韦昙华心底疑虑未消。暗中记下刚才那人模样。打算回去再将今日之事告知桓儇,请她定夺。 见她如此,万氏颇为无奈地笑道:“让大殿下见笑。不瞒大殿下刚才那人是妾身堂弟,他自己在夫君手底下做事,我那弟媳妇就靠着夫君的帮扶在益州城做点小本生意。他们夫妻二人平日里只要一遇见不能解决的事情,就喜欢找夫君商量。这小子从小就是个没轻重的,一时情急冲撞了大殿下,还望大殿下恕罪。” “怎会。”敛眸压下心底疑惑,韦昙华伸手摩挲着杯沿,“再说了不知者无罪。他也是事出有因,才会有如此无礼之举。本宫岂是那种小气之人?” 听得这话万氏含笑颔首,招呼左右侍女奉上瓜果。见此韦昙华也从容地与万氏闲谈起来。但韦昙华不知道的是,只要桓儇在场,就能知道这个大腹便便的男子是什么身份。 万氏虽然行事极具分寸,但是平日里甚少与桓儇这样身份的人物相处。话题聊到一会便不知道该聊些什么,正当她迟疑之际,忽然想起来府中的荷花开得正是时候。随即邀请桓儇移驾园中一块观鱼赏花。 段家能够屹立剑南多年,自然有其独特的底蕴。知晓万夫人是故意留她下来,韦昙华索性耐着性子在段府赏花观鱼。顺道看看能不能从万夫人口中探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一众人漫步在段府的花园中,徐姑姑等人缓步跟在韦昙华身后。几人不敢不让段府的人离韦昙华太近,免得察觉出端倪来。 “夫人是江南人么?这园子似乎颇有些江南园子的典雅风韵。”韦昙华立于栏边随手指了指湖中的太湖石道。 话落耳际万夫人驻足于韦昙华身后,莞尔一笑,“大殿下果然慧眼。不瞒您说妾身少时的确曾经在江南住过一段时日,后来随家人搬回蜀郡后,再也无缘得见。时间一长不免有些思念故园景致,这才命人从江南运了些太湖石用来点缀府中景物。” 听得这话韦昙华点了点头,继续移步往前走去。越往前走入目的景色也变得不一样,颇具江南园子的意境,移步换景。 比之其他来说,好在韦昙华也是在京中贵女圈,小有名气。应付万夫人虽然还没有到得心应手的地步,但也不至于寸步难行。再加上万夫人也有意谨言慎行,一时间二人气氛有些凝重。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到蜿蜒伏于湖上的九曲桥上。站在此处观荷,视线极佳。风送荷香,碧波层层荡漾开来,露出游曳中的几尾红鲤。 “此处的风景不错。”韦昙华四下扫量一眼,“想来万夫人你布置此处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吧。” “也没有。只是当初修园子的时候,夫君知道我素喜江南园林之景。故而才请工匠将园子设计成江南园林的模样。”话至此处万夫人面上露了些许不自在。 见此韦昙华暗自记下万夫人刚刚的异样,继续移步往不远处的凉亭走去。府中侍女早就在万夫人的安排下,在府中各处可以歇脚的地方备上了瓜果茶点,方便让今日来府上的贵人品尝。 第一百零四章旧曲 守在凉亭外的侍女见韦昙华一行人过来,折膝行了一记万福礼。之后动作利落地掀开了帘子,躬身请二人入内。 见徐姑姑扶了韦昙华入座,万夫人这才躬身询问,“大殿下,不如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妾身派人去喊府上的伶人来为您奏曲如何?” “既然是夫人的好意,本宫又怎好拒绝。去请他们来吧。”韦昙华挑眉含笑道了一句。 趁着万氏起身去帘外的功夫,韦昙华暗中对徐姑姑做了个手势。见此徐姑姑点了点头,随即让白芷编了个借口暂时离开。 听着帘外万夫人和婢女的低语,韦昙心跳如鼓,但愿自己没露出马脚来,免得破坏了大殿下的计划。透过凉亭垂下来的纱幔远眺不远处的湖面,她心绪如潮。也不知道大殿下现在在哪,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思索之际,万夫人已经掀帘入内,瞧见万夫人进来的徐姑姑。轻咳几声将她的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大殿下似乎有心事。”瞥见韦昙华面上一闪而过的异态,万夫人垂下眼帘柔声询问道:“可是妾身有什么地方准备得不妥当么?” 闻问掩去眼中诧异,韦昙华唇际呷了些许笑意,“万夫人为何突然这样问。” “妾身只是随口一问。殿下莫怪。”此话入耳万夫人脸上露了几分讶然,很快湮没下去。 正说着忽有轻舟破水而来,舟上载了五个彩衣云鬓的伶人。负责掌舟的是个还梳着丫髻的女童,轻舟停在距离小亭不远处的荷叶间。 那五个伶人从容起身朝韦昙华所在的方向,盈盈一拜,朗声道:“妾身拜见大殿下。愿大殿下长乐未央。” “都起来吧。你们都会些什么曲子。”借着帘间的缝隙韦昙华扫量那五人一眼,语气和缓。 “宫中雅乐和蜀地民乐,妾身们都会。今日有幸得见大殿下玉容,妾身愿为大殿下献上一曲《龙池乐》,以此曲祝大殿下福寿安康,无忧无疾。” 话止此处几人分别拿起搁在一旁的乐器,或站或坐。轻快的音乐从她们之下流淌而出,跃入众人耳中。 韦昙华侧耳倾听着,唇际染了温和笑意。不得不说这万氏是个极有心思的妙人,知道大殿下出身宫廷,寻常的乐曲恐怕很难让她满意。所以特意寻来了技艺这般高超的伶人来,借此看看能不能博得大殿下的青睐。 一旁的徐姑姑小心翼翼打量了轻舟上那五个伶人一眸,眼中闪过些许诧异。眼角余光扫了眼含笑坐在一旁的万夫人,唇角微抿。 待得曲尽。韦昙华含笑拊掌,面上笑意如同三月春风般和煦,“几位大家果然都是技艺高超之人。本宫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见过这样好的曲子了。” “可不是,奴婢也有很久没有听见过这样的仙乐。奴婢记得大殿下您从前最爱听的,便是逸飞郎君和绛婷娘子共作的《越人歌》。”说着徐姑姑眼中呷笑,望向船上的伶人,“不如让她们弹个越人歌如何?” “甚好。本宫正有此意。不过此曲是江南一带的小调,本宫担心我勾起夫人心中旧事。”话止韦昙华绕有深意地看了眼一旁的万夫人。 “不瞒大殿下,其实妾身也十分喜欢这首曲子。叶大家请吧。” 听闻吩咐以后,几人继续抱着乐器坐下。一首越人歌至她们指下流出,虽然没有吴地的呢哝软语,但是听起来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一首越人歌被叶大家唱得缠绵无比。恰逢有风自天边来,吹得荷叶簌簌作响,又送来一阵阵香风。混着叶大家温和的嗓音,给人一种感觉仿佛自己真的回到了,千百年前的楚地,乘船去往远方,偶遇越人时的场景。 待得曲尽亭中众人仍旧沉于梦中。只闻一声铮铮琴鸣惊梦,众人这才能够从梦中醒来。 “好,叶大家在音律上的造诣果然不错。”说着韦昙华转头看了眼徐姑姑,“徐姑姑。” 闻言徐姑姑会意上前一步,温声道:“大殿下有旨,要赏诸位大家。” “多谢大殿下赏赐。” 此行段府随行的宫女都带了不少小玩意,这会子听见大殿下要打赏。将先前准备好的荷包逐一递给了前来领赏的叶大家等人。 或许是在亭子里待久了,韦昙华提出再去府中其他地方走走。旁边的万夫人听了,也只能继续陪着韦昙华去逛园子。 二人刚走到花园门口的时候,迎面撞见了暂居府中的宋之岚。 见桓儇过来,宋之岚面露喜色不慌不忙地折膝行礼。然而眼角余光不经意地一瞥,却让他看见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正是赵鸾身边的何姑姑和白月。这二人怎么会在大殿下身边? 因着对赵鸾的恨意在内心疯狂地滋生,宋之岚哪里还记得礼法二字。目带恨意地抬起头看向面前几步的桓儇,拳头咯咯作响。 “这位是?”韦昙华蹙眉。见跪在地上这人这般看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闻言万夫人赶忙开口道:“这位是夫君故交沧州刺史宋询之子宋之岚。他这回是代其父来向夫君贺寿的。他不知道您今天会来,一时冒犯了您。” “放肆!是谁允许你这般看着大殿下的!”一旁的徐姑姑上前一步,挡住了宋之岚窥探的视线,冷声道:“白洛,白徵。你们俩还不赶紧来教训这不知尊卑的人。” “干什么!宋某可是朝廷探花,岂容你们这些卑贱的奴婢放肆。”见几人要上来抓自己,宋之岚连忙怒斥道。 想到桓儇对自己的叮嘱,韦昙华扫了眼,仍旧目光仇恨地看着何姑姑的宋之岚。 斟酌少许,韦昙华摆了摆手,“好了,徐姑姑你退下吧。万夫人都说了他不知道本宫今日会来,这才失礼冒犯。再者他又有朝廷探花的名号,于法的确不是你们能处置的。” “之岚,你快走吧。免得惹恼了大殿下,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说着万夫人对怂之岚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赶紧离开。 看到这一幕,纵然面前有熟悉的面孔。可是碍于大殿下在场,他实在是不敢造次。万一真的惹恼了大殿下,只怕真的谁都救不了他。 折膝叩拜过后,宋之岚压下心中恨意缓步退了出去。 第一百零五章荒村 出了这事韦昙华也不愿意在段府久留,毕竟她也不能保证万夫人有没有察觉出端倪来。若是让万氏瞧出端倪,继而破坏了大殿下的计划,那她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听闻韦昙华要离开,万氏松了口气。躬身询问韦昙华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得到拒绝之后,亲自将韦昙华送到了门口。 得以回到马车上的韦昙华深吸一口气,连忙倒了盏茶来润喉。 一旁的何姑姑想起刚才宋之岚的目光,看了看韦昙华,又看了看徐姑姑。 “都怪奴婢糊涂。居然忘了那姓宋的也来了益州,还被他瞧见了模样。这要是……” “何姑姑认识他?”韦昙华放下茶盏问道。 “路上有过交集。就是他在路上的时候,意图对大殿下不轨。被大殿下狠狠地教训一番,因此怀恨在心。”想到这里何姑姑叹了口气,“大殿下对他十分不满。若不是因为顾忌他背后的段氏,只怕早就处置他了!” 听得这话韦昙华拧眉。难怪大殿下能够容忍那姓宋的,如今看来这宋之岚似乎和段家交情匪浅。否则万氏也不至于那么袒护宋之岚。 这件事情必须告诉大殿下。 益州城作为剑南道所辖的治郡,自然是热闹非凡。同样也是鱼龙混杂,耳目众多。 为了行事方便,桓儇特意换了一身轻便的胡服,又戴了褐色帏帽来遮挡面目。牵着马在城中各处转悠,借着采买的名义在城中的铁器铺和米粮铺里打听。 结果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各家商铺大多数都是口径一致。为了不打草惊蛇,桓儇不敢再细问下去。当下策马出城去城外各村寻访。 蜀地盐铁产业自古丰富,此话半点不假。光是益州附近就有不少盐井和矿井。 桓儇一路而来见到了不少被废弃的矿井,但附近仍有军士驻守巡逻。见此桓儇不免疑惑,随即起了探查的心思。 扫量四下一眼确定无人跟着以后,将系马于林间的隐蔽处。自己则凭着精妙的身手,暂时藏匿于野草与古树间,伺机而动。 眼看着巡逻的军士即将走到自己附近,桓儇挑眉轻笑一声。借势丢了块石子出去,自己则在惊呼声中一个纵跃至树梢上,居高临下地审视起四周的环境来。 那几名负责看守的军士互相看了眼,指派了两人去察看是什么情况。他们刚接近桓儇所藏匿的草垛时,忽有剑光席卷而下,顷刻间了却他们的性命。 剩下的四人看见那两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不由一愣。赶忙策马上前去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有了那两个人的前车之鉴,他们多了几分警惕。然而警惕归警惕,虽然察觉有危险隐匿于周围,但是来不及拔刀就已经被桓儇斩于剑下。 翩然落地,撤剑回鞘。桓儇扫了眼地上的六具尸体,眼中闪过一丝莫名情绪。随即移步绕过了地上的尸体。 行了一段路绕过眼前的木栅栏,这才得以摸到了矿洞的入口处。凝目瞧了矿洞好一会,只见此处的矿洞虽然是被废弃多时的模样,但是入口处却并没有被封死,而且周围还有人巡逻。 怎么不教人心生疑惑。斟酌一番后,桓儇决定入洞探察。 矿洞内漆黑一片,不见五指,更别说看见其他东西了。一手按在剑柄上,桓儇从怀里取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借着微弱的光线才勉强能够看清洞内的环境如何。越往矿洞深处去,那陈腐的气味也愈发浓重起来。 随着越走越深,原本径直到底的路,突然一下变得阡陌纵横。而且在每条道路的尽头都能看见一座铜门耸立期间。 思虑再三,桓儇选了一条最近的道路前往查探,离铜门渐近才能够看清到底是什么情况。那铜门和她在清风寨所见的铜门一模一样,细瞧一会只见铜门之上另外还用了生铜铸锁。 这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值得段渐鸿这样大费周章。 凤眸微眯,桓儇的袖间绯光潋滟。倏忽间闪过一道剑光,将铜锁拦腰斩断成两截。 以内力推门而入,一股烟尘扑面而来。桓儇当即屏气敛息,等到烟尘散尽才敢继续往里面走去。 洞内入目之物都是些摆放整齐的各式兵器以及盔甲,和清风寨那边的差不多。缓步走上前一步,发现大多数都是崭新的,只有少数盔甲上生了灰,脑中突然冒出那日孟旻说的话来。 她大概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恐怕这里就是段氏用来私藏兵甲的地方。一路而来像这样的矿井,她见了不知道多少,只是不知道这种被藏了兵甲的矿井又有几座。 如此细思一下,恐怕段氏从很早的时候就开始谋划一切。 洞内空气十分沉闷,人难免烦躁。加之逗留时间太长,若是遇见前来换防的守卫容易滋生事端。 环顾四周确定无可探查的线索,桓儇利落地退了出去。顺便将断成两截的铁链挂了回去,又疾步出了矿洞。 等她回到系马的地方,见天色尚早,决意去附近村落打探一下情况。 蜀地城郊不比长安那边,人烟稠密。桓儇骑了好几里路,都没有找到有人烟尚存的地方。面对此情景,桓儇皱眉喟叹一声,看来这剑南的情况确实要比河东复杂不少。 正当桓儇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瞧见不远处尚有一处还余人烟的村落。她不由一喜,当即策马飞奔过去。 到了村子门口桓儇才发现,这个村子破破烂烂的,丝毫不见人影。仿佛刚才所瞧见的人烟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将马系在村口槐树上,桓儇径直走向村子里最大的一户人家。以路过此地,因着口中干涸来讨口水的名义敲着那户人家的门。 然而等了许久才有一鹤发老翁颤颤巍巍地将门打开,面露狐疑而且惊恐无比地看着桓儇。 察觉出萦绕在老者周身的恐惧,桓儇无奈地抿唇取下帷帽,放缓声音道:“老人家,您不用害怕。我只是路过此地,想向您讨口水喝。” 第一百零六章老者 见桓儇面目和善又是一个女子,老者周身的戒备这才有所缓解。不过仍旧是不肯放下手中的铁揪,小心翼翼地领着桓儇进了屋内。 进屋后环顾四下,入目的只有家徒四壁。 再移眼看向那个老者,只见他并非面黄肌瘦而是身体浮肿,连带着走路也是颤颤巍巍的。唯独目光中透出了些许希翼,却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湮灭。 “娘子,你还是赶紧喝水吧。喝完水,就快些离开这地方。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说着老者将手中的白瓷碗递了过去。 瞧着老者手中陈旧至极的瓷碗,碗口处还有好几处缺口,内里也沾了不少污渍。桓儇垂下眼帘掩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多谢。”接过老者手中的水,犹豫再三她把水搁在了一旁,转头目光温和地看着老者,沉声道:“老人家,请问为何这方圆几里的村落都是荒无人烟,难不成发生了什么变故么?还有您家里怎么也不见其他人啊……” 桓儇的话才落下。那老者明显紧张起来,退后了好几步,连忙摆手道:“娘子,您莫要再问了,老朽什么也不知道。您赶紧走吧,免得惹祸上身。” 说着老者推搡桓儇往外走,面上悲戚难掩。 “老人家,你何必赶我走呢?”桓儇伸手扶住门框,盯着面前的老者,喟叹一声,“别人办不成的事情,或许我可以办成呢?我知道按照益州所辖的人口,村庄不可能会这么荒凉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您一个女子能做什么?就连刺史他都一去不复返,您又能做什么……”老者似乎是被勾起了心中伤痛,步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他也没有起身就这样静静坐在门槛上,抬头望着为浮云遮蔽的烈日。天际下是挺拔却枯萎的桉树,那光秃秃的树枝似乎昭示着,那里埋葬了许多已经死去多时的生命。 “娘子,听老朽一句劝,别管了。这事您管不了……”老者长叹一声,“你们都斗不过他的。何必自寻死路呢?” 压下心中愤慨,桓儇目光温和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老者,“斗不过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难不成我管不了,皇帝也管不了么?” “天高皇帝远,皇帝又能做什么呢。”老者摆了摆手示意桓儇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沉默半响后,桓儇方才开口道了句是郗刺史托我来的,他很挂念你们。对于老者刚刚说的那句话,她无法反驳。的确是山高皇帝远,再加上新君即位,诸事堆积。若非郗聿怀的血书,很多事情他们的确管不了,也不会知道。 闻言老者猛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面前的桓儇,那原本浑浊的眼珠骤然间亮了起来,如同黑暗里燃起的火光,叫人不敢忽视。 “您说的可都是真的?” “没有骗你。我此行的确是来为你们讨回公道的。”桓儇掀眸沉声道。 听见她的答复以后老者扶着墙站了起来,身形颤抖地看着她,眼中有压抑不住的喜色,“那您是从……京城来的吗?是郗刺史他的信送到了京城吗?那真是太好了,敢问贵人……郗刺史他可好。” “他很好……”面对老者一连串的发问,桓儇仍旧是微笑瞧着面前老者,暗叹一声。 在郗聿怀身上寄托了他们的全部希望,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郗聿怀已经死了的事情。 想到这里桓儇垂眸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惋惜。 知道了桓儇是因为郗聿怀信才来的,老者逐渐放下戒备。倚着门框无措地伸手,反复在打满补丁的衣襟上擦拭起来。 “娘子,您随老朽来。老朽先带您去一个地方。” 说完老者招呼桓儇一块去到村里祠堂,再去召集其他人一块到祠堂去。 在祠堂内等待的时间,根据墙上的村志她才知道原来此村得名上津村。原本也是附近数一数二的大村,只可惜前几年遭了灾祸变成现今的模样。 片刻之后,这位老人带着一大群人,步履蹒跚地来到了祠堂。 眼前这些村民都是衣衫褴褛,身体浮肿,个个都瞪大眼睛打量着桓儇。而且其中的年轻人无一例外都是身有残缺,尽管如此他们仍旧是满怀期待地看着桓儇。 “娘子,您稍等一下。我让他们去搬个凳子来。”说着老者朝躲在人群中的两个女童招了招手,“凤凤,你和小邪子去搬个凳子来。” 没一会两个女童就合力从角落搬来一个还算干净的矮凳,“姐姐,你快坐吧。” “好。你们也别站着了,一起坐吧。我既然是受郗刺史的嘱托而来,就不会轻易丢下你们不管。”桓儇含笑敛裙坐下,拉着两个女童坐到了自己身边。 “想来娘子还不知道这益州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吧?”打量身旁的村民一眼,老者叹了口气,“老朽其实是该村的村长,名唤鲍穆侠。原本我们村和附近的青萝村还有望北村,都算得上生活富足。可是没想到成帝的一纸召令,让我们的生活就此一落千丈。” 闻言桓儇眼中掠过一丝诧异。成帝的召令?蹙眉细思许久,她竟然想不起来成帝会一直召令益州陷入这般境地。纵然成帝之后再怎么行事荒唐,以他的性子也不可能拿益州来开玩笑。 毕竟益州与吐蕃接壤,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让吐蕃夺下益州,从而直逼长安。 “是什么诏令?鲍村长你能不能同我细说一下具体情况?”桓儇挑眉冁然莞尔。 “好。老朽这就告诉您这些年益州所发生的事情……” 从老者口中得知,原本这附近的村庄都是靠着养蚕和种地为生。毕竟百姓常说一扬二益,益州的富庶并不逊色于扬州,他江南有江南的刺绣之法,益州亦有益州的绣法。 蜀绣精美绝伦,闻名天下。蜀地大多数人都是靠着养蚕发财致富。这样一来附近的村子也会种植一些桑树和养蚕,从富商手中换取财富。 偶尔有几个年轻人会去附近的矿井和盐井里干活。尽管大家都知道下井者大多数都是九死一生,可是官府给出的银子很多,心动的人亦有不少。这样一来难免出现东家富,西家贫的情况。 其他不敢下矿和下井干活的人,他们的日子虽然贫苦,但是好歹有命活着。不会像现在这样流离失所。 第一百零七章真相 可是直到五年前,城里派了军官来说朝廷说咱们剑南道上交的盐铁数量太少,陛下对此很不满意。需要安排人多挖些铁矿和井盐上交朝廷。 为了让事情能够顺利进行下去,他们给出了丰厚诱人的酬劳。每村每户要是有愿意主动报名的男丁。 朝廷就会另外再给他们一个月多加五两银子。要知道对于村民而言这可不是小数目,不少人都对此动了心,争先恐后地报名。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都是安然无恙,每月都能领回来数目丰厚的银子。直到有一日益州下了暴雨,可是矿里还在挖矿,结果因此矿上所有人都遭了难。 矿上值守的军官严令压下此事。对外只宣称暂时将人调到其他地方去帮忙了,为了不让人起疑。每家每户又另外多给了五两银子。这样一来村民只能在家翘首等着亲人归来。 直到渐渐传出有个村里出去的男丁没有一个人回来的时候,那些被蒙在鼓里的村民才知道,所有出去的人都死在了那日的暴雨中。 亲人死于非命,再多的银子也于事无补。索性他们就去城里的府衙闹,去矿上闹,找管事要说法。但是都被无情镇压,那些个去闹事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被赶着去挖矿,还有年轻的女子被抓走也再没回来。 这才出现了十室九空的凄惨之景。 “您说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怎么斗得过那些恶官和奸商。除了拼死一搏,我们还能有什么方法……开始我们都以为是朝廷的意思,可是郗刺史却愿意为我们请命,让朝廷来惩治他们。”话到此处鲍穆侠已经是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其他人也是掩面而泣,一时间氛围变得凄惨无比。凤凤和小邪子也放声痛哭起来。 听完事情原委以后桓儇深吸一口气。拢在袖中的手不禁握紧成拳,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她隐约猜到了段渐鸿是如何无情地镇压这些无辜百姓的,也明白了郗聿怀为何不惜冒死也要送上万民血书。 段渐鸿此人的确死不足惜……此人不死,若有一日她不幸身死,九泉之下只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更无法面对死在益州的百姓。 压抑着心中肆意燃烧的怒火,桓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段渐鸿身上的血债总得偿还干净。 望着坐在自己面前仍未停止哭泣的百姓,桓儇慢慢起身,朝众人长身作揖道:“诸位放心。我在此立誓,我和郗刺史一定会为你们和那些死去的人讨回一个公道的。朝廷的法度绝不允许任何人枉顾。” “多谢娘子和郗刺史为我等这般奔波。如此大恩大德来日自当结草衔环为报。”鲍穆侠眼中泪意未退,领着村民折膝跪拜桓儇,“若能重获公道,我等愿意为您和郗刺史立长生祠。世世代代为您二人祈求平安无虞。” “你们最应该感谢的是郗刺史。如果不是他冒死送上血书,我也不可能知道益州还会有这等事情。”说着桓儇眼中露了些许冷意。 一旁的小邪子抹了抹眼泪,抬头望向桓儇,眼中有期许,“姐姐你也得有长生祠,不然郗刺史他一定会不高兴的。对了姐姐,你知不知道郗刺史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闻问桓儇蓦地一愣。素来聪慧的她看着小邪子纯真无邪的眼神,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本该说出的话哑在喉间,最终她伸手摸了摸小邪子的发髻。 “他会回来的。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会回到这片土地上,来守护你们的。姐姐向你保证好不好?”桓儇舒眉一笑,眼中神色最是温和不过。 “我相信姐姐!姐姐你一定是郗刺史和我们讲过的大侠吧?”小邪子眨了眨眼睛,故作坚强的道:“那我以后也要成为像姐姐一样的大侠,仗剑千山,锄强扶弱。” 听得这话桓儇勾了勾唇,“好。” 跟着鲍穆侠一行人把桓儇送到了村口,小邪子将手中的布娃娃递了过去,“姐姐,我把这个娃娃送给你!这是我阿娘留给我的,它给我带来了很多好运。现在我把它送给你,有了它你一定可以打败那个坏人的。” “多谢。”朝鲍穆侠一拱手,桓儇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夕阳从西跃然于天际,桓儇勒马于田埂阡陌中的土坡之上。抬眸扫量四下,哪里还能看见昔日的盛景,只能在荒草枯树间窥见昔日旧景的生机勃勃。 沉寂半响后桓儇敛眸叹了口气。此时天边正有倦鸟归巢,在田埂中盘旋了好一会,最终落在了不远处的桉树上。 掀眸望向天际斜阳,桓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继而扬鞭策马离去。 怀了满肚怒火的桓儇赶在暮色落下之前,快马入了城。哪知道刚刚进城正准备往益州行宫走的时候,路边好端端地突然蹿出一个人来。 未曾想到路上会突然蹿出一个人,桓儇险些撞倒他。好在她及时地勒住了马,当下扬眸怒斥道:“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走到路中间来了!” “实在抱歉……在下刚刚在想些事情,一时间走了神。”闻言那人抬起头看着桓儇,惊愕道:“赵娘子怎么是你,你没事吧……” “是你呀,徐郎君。”桓儇翻身下马微笑瞧着徐朝慧,柔声问道:“你没事吧。你身上的伤可有好些?” 闻问徐朝慧摇了摇头,唇际含笑,“我没事的。倒是赵娘子你不辞而别,实在教我担心了好久。” 徐朝慧的话让桓儇颇为意外,好半响也没说话。 “抱歉。我当时突然遇到了急事,这才来不及同你辞行,只能让何姑姑把你送到刺史府,此事是我的疏忽。不如今日我做东请你到前面的酒楼吃饭可好。”桓儇伸手摸了摸不安分的马儿,声调和缓。 “呃……没什么大不了的,赵娘子你不必这么客气。”徐朝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语气温和,“不过还是我来请赵娘子吧,权当尽地主之宜。” 话落耳际桓儇也不再推辞,将马匹交给小二拿去补充饲料。两人并肩走进了刚刚瞧见的那间酒楼里。 第一百零八章再遇 殊不知刚才那一幕全然落到了,站在三楼窗前的裴重熙眼里。望着徐朝慧的背影,裴重熙俊郎的面上掠过一丝恼意。原本随意搭在窗框上的五指,也变为了抓在上面。 在小二的推荐下,桓儇点了几个当地特有的菜,两人继续聊了起来。 他们的话题自然而然落在了,那日遇见孟旻等人身上以及徐朝慧昏迷后的事情上。对于那日所发生的事情,桓儇不愿多说。但是她也明白要是不找个合适的缘由,就怕徐朝慧会刨根问底。 “那日你昏迷后孟旻他们顾忌我的身手不敢贸然行动,只能匆匆离去。”桓儇垂眸捧茶啜饮一口,勾着唇,“当时想着何姑姑略通医理,我让她先为你拔了箭。之后我又有事情急着去处理,只好让她和白月一路照顾你。” 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但是却弥补了徐朝慧记忆的空缺。毕竟他对自己昏迷之后的事情毫无印象,只记得隐约听到了赵娘子,急切地呼唤了他一句。 此话说完之后,桓儇再无他言。反倒是眼含思虑地盯着不远处的粮油铺子。 见她如此,徐朝慧欲言又止。最终和桓儇一块看着不远处的粮油铺子。酒楼里小二上菜的速度极快。纵然他有再多的疑问,也不得不继续埋下心底的疑惑。 与此同时隔间的裴重熙,姿态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听着云翎一五一十的禀报,这些日子桓儇的情况。 说道从遇见徐朝慧开始,大殿下对徐朝慧态度就极其温和。站得最近的玄天首先听见了,裴重熙手中折扇扇骨折断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其他人也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一步。 等到云翎说遇到宋之岚。徐朝慧称大殿下与他有婚约的时候,众人清楚地看见裴重熙所坐椅子的扶手裂开一道缝隙来。 在云翎讲完所有的事情以后,裴重熙眸中含刃蓦地松开手,已经断成几截的折扇连同扶手一块落在了地上。 众人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地上被五马分尸的折扇,不由屏气凝神。要知道这把扇子可是精铁所制,天知道主子这会有多生气。 “他倒还真敢说。”裴重熙凤眸微眯,冷扫眼一旁的墙壁,“之后呢?宋之岚那家伙难道喜欢阿妩?” “您也知道就算大殿下再怎么易容,周身气质也是吸引人的。宋之岚垂涎大殿下美貌,大殿下对于徐朝慧的回护也没有拒绝。不过……”话止于唇边,他实在不知道后面的话要不要告诉自己主子。他怕自己说出去,会被主子撕了。 见他不再说话,裴重熙挑眉睨了他一眸,轻嗤道:“让你跟着阿妩,就是护她周全的。以阿妩的性子不可能容得下宋之岚放肆。” “大殿下知道宋之岚对她的龌龊心思,借机设计宋之岚与她外出游玩,又假意醉酒迷惑宋之岚。最后让属下把宋之岚带进了青楼,为了从宋之岚口中套出话。大殿下还寻了花魁扮作她与宋之岚欢好。”说到这里抬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眼裴重熙,见对方神色如常,才敢继续道:“话是套出来了,不过宋之岚以为那晚的人真的是大殿下,一直纠缠不清。那些污言秽语都让大殿下听见了,之后大殿下让属下把宋之岚丢进了客栈的茅厕。” 听云翎讲到这里,裴重熙忍不住勾唇一笑。恐怕全天下只有阿妩敢指使人做这样的事情。不过就是那徐朝慧,实在是恼人。 一旁的玄天见裴重熙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由暗叹一声。他敢保证隔壁的徐朝慧要是再胡言乱语一句,只怕都会被主子惦记到死。 城内也逐渐热闹起来,酒楼外的街市上可见灯火延绵,煌煌如同白昼。 各色的叫卖声也一齐蹿了出来,混着食物的香气,飘荡在城中各处。 此刻酒楼的大厅内传来一阵悦耳的琴声。闻声桓儇抬眸去寻声音来源的方向。 正当她侧耳倾听的时候,旁边的徐朝慧忽然笑道:“这是《凤求凰》,我听人说益州的百姓最爱听这首曲子。” “《凤求凰》吗?弹得确实不错。”早些年的时候,她在宫里听过这首的曲子。她只记得弹琴的娘子很漂亮,但是曲子背后的故事她却没有记住。 “赵娘子……你能不能等我一会!我去去就回。”说着徐朝慧转身出了门。 不一会就看见徐朝慧抱了一把古琴,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瞧着徐朝慧的样子,桓儇不由哑然失笑。 “徐郎君,你这是做什么……”桓儇唇际呷笑问道。 闻言徐朝慧面露羞赫,“在下……想弹首曲子给赵娘子听。” “你弹吧。我听着便是……” 入耳之音是刚才听过的《凤求凰》。她隐约记得这首曲子指的是什么。曲子刚弹到一半,桓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徐朝慧,那一瞬间她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 半响后桓儇沉眸,蓦地起身移步至另一侧窗前,负手眺望远处重重叠叠的青山。脑中想起的是上津村所看见的一幕,那些人的眼神实在叫人觉得不是滋味。 一旁的玄天等人听出徐朝慧弹的是凤求凰以后,眼神不自觉地瞥向同样站在窗前,远眺群山却面沉如水的裴重熙。不由暗自赞叹一句,主子不愧是位高权重,果然沉得住气。 一曲终罢。 曲止桓儇转过头扫了眼徐朝慧,沉声道:“徐郎君,以后这首曲子莫要在我面前弹了。我不喜欢这样的曲子。还有件事情,敢问徐郎君赴任后可否有去城外看看。” “呃……好。是在下唐突,冒犯了娘子。”徐朝慧起身作揖致歉,继而低声道:“刚来益州我只来得及和其他人做交接,没来得及去城外看看。再加上府内的事务大多一时间走不开,我还未曾了解过城外的事情。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话落耳际,桓儇眼中骤然聚起冷意。明明时值炎夏,却让人觉得如同寒冬腊月一般。 冰冷的眼波拂过徐朝慧身上的时候,竟让他感觉到令人恐惧的威压感。他垂下首不敢再去看桓儇的眼神,这样的感觉他只有在京城那些位高权重的人身边感受过。 第一百零九提点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桓儇就这样一直冰冷地瞧着他。虽然桓儇什么也没说,但是却让他觉得身上如同有千斤重担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好半响桓儇收回目光,扬唇哂笑一声,“也不知道。中益州还有多少像卓王孙这样靠冶铁发了大财的商贾……又会不会有官商勾结,欺压百姓的事情。” 桓儇的这番话,不免让徐朝慧心惊胆战。本朝不同于先朝法度那般,一应生产自由。按《大魏律》规定但凡未经官府允许私自采矿凿盐者,无论数目如何都要一并处死。 自本朝开国以来,只有少数几位皇商才能有此特殊权力。可是如今听赵娘子的意思,是说益州城里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们这般猖狂,莫不是有人从中纵容他们。 “赵娘子的意思是益州城有人官商勾结,为祸百姓么?”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徐朝慧抬头迎上桓儇冰冷的目光,语气颇为凝重。 “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徐刺史来益州后,想来和刺史府上的别驾和司马以及其他六曹应该已经见过了吧。徐刺史难道就没发现不妥之处?”桓儇眸中仍旧是一片雪色,然而面上却颇为柔昵,“总不至于徐刺史到现在也没同他们打过交道吧?” 头一回听见桓儇以刺史二字喊自己,徐朝慧温和的眸中闪过一丝失落,拱手道:“今日早上的时候,在下已经和司马贺知洲和别驾陶寒亭见过面了。府上的公文我也又去看,只是并没有找到什么异样的地方。” 闻言桓儇叹了口气。桌上一灯如豆,在喧嚣声中,整个房间内的气氛,却显得无比沉闷。 眼前的赵娘子明明还是自己熟悉的面孔,可他却感觉到了一股威压感。连带着那温和婉丽的面容,也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半响之后桓儇眼中冷意尽散,面上温和淡了许多,“徐刺史别误会,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今日我在益州城外转了许久,知道了一些事情。才会有这些问题,徐刺史不必放在心上。” “没有。或许鸾娘子你说得对呢?的确是我失职在先,若是因为我的缘故导致百姓受苦受难,无论从何说起都是我疏忽所致。还请鸾娘子放心,等回去后我会再去翻阅一遍府中公文。”说到这里徐朝慧面露愧疚朝着桓儇长身作揖。 “刺史是个聪慧人。个中缘由不妨亲自看看,或许会另有体会。”桓儇负手而立很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徐朝慧良久,她走到薛朝慧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沉声道:“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这样风平浪静,其中暗流汹涌你我都不知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徐郎君了。告辞。” 眼瞅着桓儇要走,徐朝慧忽然转身,“鸾娘子!” 闻言桓儇驻足转头看着他,眼中隐有疑惑。 “赵娘子,你住哪。我送你回去吧?”隐在袖中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徐朝慧看着桓儇沉声道:“宋之岚也在城中,节度使是他的义父。我担心他知道你来了,会对你不利。” “多谢徐郎君好意,还是我自己回去吧。徐郎君此前就已经多方袒护我,恐怕宋之岚已经嫉恨上你。不必为了我得罪节度使。”话落桓儇当即颔首准备离去 听得刚才那番话徐朝慧赶忙叮嘱道:“好。还请鸾娘子多加小心。若是宋之岚真的为难你,你大可以搬到刺史府来居住。我想节度使也不是不明是非之人。” 话落耳际,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徐朝慧,唇际微勾。 “徐郎君,还是小心提防段渐鸿吧。若是日后有机会,我自当亲自去刺史府拜访徐刺史。”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沉默半响后徐朝慧闭目喟叹一声。以前他只觉得赵娘子没有其他娘子那般平易近人,如今怎么一看不是不好相处。而是赵娘子身上,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疏离感。 出了房门路过裴重熙所在屋子时,桓儇冷哼一声。颇为不屑地看了眼紧闭的屋内,随即扯下鬓间发簪,指下用力将其牢牢地钉在了门上。 房内裴重熙闻得脚步声渐远,这才吩咐玄天打开门去看看什么情况。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四下看了看毫无所获。 正准备回去向裴重熙复命的时候,玄天看到了在门框上晃动的步摇。连忙取下步摇回去向裴重熙复命。 眼中含笑瞧着手中的步摇,裴重熙唇角微微勾起。将步摇收入袖中,随即大步往外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遇见一块出门的徐朝慧。 扫了眼青裳的徐朝慧,裴重熙哂笑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带着玄天等人大步离去。 等桓儇回到益州行宫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行宫内灯火俱亮。轻车熟路地绕过值守的侍卫和婢女,桓儇身形轻巧掠过重重屋脊,落在了正殿前。 韦昙华和徐姑姑她们先她一步回来。听见门外传来之前约定好的敲门声,韦昙华这才敢嘱咐徐姑姑前去开门。 “大殿下,您回来了?此行可有收获。”待徐姑姑奉上茶水后,韦昙华方才柔声询问道。 闻问桓儇点了点头,声调和缓,“查到了些眉目。段渐鸿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背地里却借着朝廷的名义为祸百姓。” “听您的意思是段渐鸿把好事做尽了,坏事却全部推到了朝廷身上。届时如果段家要造反的话,完全可以借用百姓的名头”抬首迎上桓儇的目光,韦昙华面露肃色,“这样又一来无论他们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名正言顺的。” “的确如此。只怕段氏一早就算计好了,他口中所说的那道圣旨,本宫无从查证。不过本宫今日在城外所见的,若不是有郗聿怀冒死送上血书。只怕等段渐鸿起兵,长安才能知道。”想到这里桓儇眼中滑过一丝冷厉。 无论是谁都不喜欢有他人鼾睡在卧榻之侧。如今的段氏就如同哽在朝廷喉间是一根刺,不拔事难下咽,要是拔除了少不得要伤筋动骨。段氏在剑南一带的根基不浅,而且凭借这些年的多方经营,若是真的动了段氏少不得要见血。 第一百一十章计划 “事情很棘手么?”韦昙华眼中夹了凝重,望了桓儇一会,“看您的样子似乎此行并不轻松。” “百姓大部分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不会去管事情的真假与否。更何况长安距离蜀地这般远,军政民务悉数落在了节度使身上。当然是段渐鸿说什么就是什么……”似乎是想起什么,桓儇屈指勾勒着茶盏上的花纹,嘴角笑意显得颇为嘲弄。 “节度使乃地方要员,掌控军、民、财。”见桓儇这般韦昙华抿唇,沉声道:“我记得我在书上看过一些资料,为了防止出现朝廷分配兵额不足的情况,朝廷允许节度使自行募兵。而且从军者大多数都是流民或者是亡命之徒,他们大多数都是世代从军。这样就会出现兄弟相继,父子相承。” “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说得便是这个道理。段渐鸿行事无忌……虽然不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是多少还是能够猜到一些。”话至此处,桓儇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那您可想好怎么对付段渐鸿么?” “不急。太着急反而适得其反。”桓儇舒眉冁然而笑,“今日你在段府觉得如何?” 闻问韦昙华点了点头,将今日在段府所遇见的事情悉数说了出来。包括遇见宋之岚的事情也一并说了出来。 特别是那个被万氏称作是自家亲戚的男子,段渐鸿夫妇二人见到那男子时的表现,让她颇感疑惑。 万氏口口声声称那人是自己的堂弟。可是哪有见到自家亲戚来了,还这般急惶惶的模样。先撇开礼数问题不说,那男子开口便是节度使和夫人,哪有自家亲戚这般喊人的。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中露了几分凝重,似乎对韦昙华话中提及的那个男子十分感兴趣。 “那人长得什么模样?”斟酌许久,桓儇温声道:“你把那人模样画下来本宫瞧瞧。” “好。” 说着韦昙华走到桌案前开始提笔勾勒,不一会功夫她将画好的图纸递给了桓儇。 瞧着画上的人,桓儇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山林、匪寨、城外、讨债……这几日所历的一幕幕都在脑海中浮现。 “殿下您认得他?”瞧见桓儇眼中的疑惑,韦昙华蹙眉道。 闻问桓儇勾唇哂笑一声,“不认识。但是本宫应该是见过他的……只是本宫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昙华听万夫人的意思。此人好像在段渐鸿手底下当差,而他的妻子则在益州城做了些小生意。” “这样啊……”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白洛,这画像上的人你可记住了?要是记住了明天你就乔装去城中查查这个人的底细。”皱眉细思一会,桓儇放缓了声音道:“能查到的都去查一遍。记住切莫打草惊蛇。” “喏。奴婢明白。” 因为奔波一日实在是难受得很,在内殿沐浴一番洗去疲乏后,又唤来韦昙华与她一道下棋。 二人棋刚刚下到一半,先前去驿站取物的徐姑姑也回来了。徐姑姑带来的不仅有京城那边送的东西,还带了一封裴重熙写给她的信。 因为事关桓儇,徐姑姑不敢耽搁取了东西即刻返回行宫。 “明明那会就在隔壁……也不肯亲自把信交给我。还非得让人转交我。”桓儇这番话抱怨意味难掩,唇角勾起轻笑一声,“徐姑姑,这信是谁给你的?” 闻问徐姑姑沉声道:“那人看着面生,奴婢不曾见过。他只说熙公子要大殿下您务必小心节度使段渐鸿。” 听徐姑姑回话的功夫,桓儇已经拆开了手中信件。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信上说的内容和徐姑姑说的大相径庭,都是要她小心段渐鸿,他暂且不便露面。不过信尾还加了一句剑南的事情他已经有了眉目,还请宽心。 看样子不值她查到了蛛丝马迹,裴重熙多半也查出来段氏这些年在剑南的谋划,甚至远比她知道的还多。 不过这么一想以段渐鸿的性子,指不定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此行的目的究竟何在。要知道长安城内耳目众多,谁能保证其中没有段氏的。 要想拔除段氏这根刺,自然不能操之过急。但是也不能任由它生长下去。 裴重熙此时之所以不露面,多半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这样一来她倒是有一个想法……说不定她与裴重熙能够一明一暗布局捕猎。 想到这里桓儇眼中笑意渐深。他们的想法必然一致。 移步走到案前,稍作思索一番,桓儇提笔而书,书成执笔道:“徐姑姑,你即刻安排人把这几封信分别送到山南、陇右两道节度使手里。信送出去再安排两人从水路离开益州返回长安。” “喏,奴婢这就下去安排。” “大殿下,您这是打算混淆视听?”思索半响后,韦昙华出言询问道。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殿角的更漏。 “兵不厌诈。本宫让徐姑姑送出去的四封信里面没有一封是真的,也不会有任何一封送到两位节度使手里。”桓儇唇角微弯,自她眼中闪过一抹冷意:“本宫要做的就是,用这四封信来牵制住段渐鸿的视线。” 段家在剑南经营多年,他们的反心多半一早就有了。只是先前还存在种种顾忌,不敢贸然行动。可在忠武皇帝驾崩之后,段家就开始蠢蠢欲动,这才会出现如今的一幕。 以段渐鸿的心思,恐怕早就已经安排人盯死了自己,自然也不会让任何一封不利己的信从益州流出去。 按照她的推测以段渐鸿的手段,这四封信在路上多半就会被截住,然后会送到段渐鸿手里。而段渐鸿看了信上的内容多半会坐立不安,她要的就是这个机会,来加快段渐鸿的谋反速度。只有如此朝廷才能名正言顺地拔除这根毒刺。 蹙眉沉眸瞧着腕上手串。相识多年她想裴重熙多半是明白她的想法,她的布局。 见她如此韦昙华上前一步,低声道:“可有什么地方是妾身能帮忙的。” “暂且没有。最近你跟着本宫身边便是。这奔波一天你也累了,时候不早去偏殿歇着吧。本宫这里还有些政务要处理。”言罢桓儇移步往内殿走去。 刚到益州长安那边就传来不少关于政务的书信。 “是。只是大殿下您难道就这般信任熙公子他么?”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韦昙华认真地询问道:“他真的会明白您的意思?” 闻言桓儇脚步一滞,半响掀唇。 “于我而言他是这世间上唯一可信之人。况且我不是信他,只是我们彼此了解对方。所以这步棋我敢走。”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言语中,呷了几分傲然之意。 他们是曾经性命相托的盟友,他们彼此敢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对方。即便如今两人亦敌亦友,但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裁月 第二日桓儇醒来之后,也没着急出门。反倒是拉着韦昙华一块在行宫内的水榭对弈,旁下除了徐姑姑她们,还站着行宫内其他侍女。 抬眸扫了眼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宫女,桓儇含笑朝她招了招手,“你来本宫这边。本宫有话要问你。” 被点到名的宫女,四下看了看。缓步走到水榭内,折膝叩拜。 “你叫什么名字?”桓儇颔首示意徐姑姑把人扶起来,语气柔和,“你这模样倒是十分乖巧。” “回大殿下的话,婢子名唤裁月。”宫女垂着首柔柔道了一句。 打量着裁月,桓儇挑眉勾了勾唇角,“扇裁月魄羞难掩,车走雷声语未通。你这名字取得不错。”【注】(出自李商隐无题) 闻言裁月连忙道了句,“多谢大殿下夸赞。” “你来行宫多久了?家里可还有人在?”把玩着指间的棋子,桓儇莞尔道。 “回大殿下的话,婢子来行宫已经两年了。”见桓儇语气柔和又那般亲和,原本萦绕在裁月身上的惶恐也逐渐褪去,“当初婢子家里遭了灾,家里人都饿死了。只剩下婢子流浪城中,幸而遇见万夫人。夫人见婢子可怜,恰逢行宫中又缺少人手,便将婢子送进行宫做事。” “这样啊。倒是个可怜人。抱歉,本宫提起了你的的伤心事。”说着桓儇抬眸看了眼一旁的徐姑姑。 “徐姑姑。” 一旁的徐姑姑会意,点了点头从袖间取了个荷包递给裁月,“拿去吧。大殿下赏你的,给自己买些喜欢的东西。” 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荷包,裁月连忙折膝朝着桓儇叩首三下。 “好了。本宫听说你有一手非常好的制香手法,晚些时候本宫要出去一趟。衣物上所用的熏香,就你来挑吧。”桓儇含笑摆了摆手示意裁月起身,声调平缓,“本宫素来不喜欢太过浓郁和甜腻的香味。” “婢子明白。婢子多谢大殿下赏识。”裁月眼含恭敬地看着桓儇。 “行了,你们都先退下吧。” 瞧着裁月和其他两名宫女一起叠步退出去,桓儇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继而转头看向桌上下了一半的棋局,抬手将拈在手中半响的棋子落在了该落的位置上。原本看似僵持的棋局,在这一子落下的一瞬间,输赢已定。 “大殿下,可是那个宫女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么?”回想了一下刚才桓儇的举动,韦昙华眼波微凝,扬首询问道。 闻问桓儇摇首,屈指叩击着案几,“没有。只是整个剑南都已经落在了段渐鸿手中,何况是一座小小的益州行宫呢?只怕你我住进来以后,这里面的眼线就已经开始监视了。” “所以您这是想设局看看能清出多少个眼线么?”韦昙华抬眸打量四下半响,挽唇道:“不过这段渐鸿似乎极其擅长恩威并用,昙华觉得您此举未必可行。” “的确不可行。毕竟在他们眼中段渐鸿与他们而言,恩同再造。这世间上最难偿还的便是父母恩情和救命之恩,纵然如同杨尹安那般人物,也只能困于君臣情谊和知遇之恩重。”话至此处桓儇昂首轻哂一声,发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晃,投下一片和煦韶光。 二人多时无言。韦昙华倚在一旁翻阅起徐姑姑搬来的书籍,时不时蹙眉思量。反倒是桓儇,闲来无事之下居然吩咐徐姑姑去寻一尾鱼竿来,就这样坐在池边垂湖斜柳上,一手搭在鱼竿,一手抵额整个人都倚靠着树杆。 煦色韶光透过柳叶间的缝隙洒落在桓儇发间和衣裙上。翠绿色的鱼竿被她随意地握于手中,只见鱼线长垂入湖,却丝毫不见动静。 从韦昙华的角度看去,只是隐约能看见池中锦鲤欢快地绕着鱼钩打转,而桓儇似是睡着了一般,对此毫无所觉。 任由锦鲤在鱼钩附近肆意转悠,时不时跃出水面,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透明水光来又飞快落入水中,扬长而去。 “徐姑姑,大殿下她在想什么呢?”韦昙华好奇地探出身子看向桓儇。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大殿下素来如此,只要一遇见烦心的事情,就喜欢一个人呆着。想着想着也许大殿下就想明白要怎么解决问题了。”徐姑姑睇目看向桓儇的背影,叹了口气,“不过昙华娘子,大殿下是真心喜欢你的。不然以大殿下的性子如何也不会带着你和他一块出门。奴婢去准备午膳了,您和大殿下稍等一会。” 等徐姑姑走后没多久。原本躺在柳树上的桓儇赫然站起身来,持着鱼竿跃向湖面,足下在水上轻轻一点,随即荡开层层波纹。 只见她长袖一卷击起一道水柱,继而手上用力,在力道的作用下刚刚那条跳出水面挑衅她的锦鲤,在鱼钩上不停地甩尾挣扎起来。 在湖上荷叶上一点,桓儇身形翩若惊鸿,稳当的落在了水榭中。将手中的鱼竿连同那尾锦鲤一块交给了一旁的白月。白洛和知宁见她回来,一个递来雪白丝帕供她擦手,一个则捧着铜盆让她净手。 “大殿下,徐姑姑遣婢子来问。要不要现在传膳。”廊上走来一紫衣侍女躬身询问道。 “传膳吧。”说着桓儇看了眼白月,沉声道:“把这鱼也送过去。” 紫衣侍女离开没一会功夫,四名宫女端着各式菜肴鱼贯入内。将菜肴摆放后逐一叠步退了出去。 扫量眼桌上的菜肴,桓儇唇角微勾,“徐姑姑,有心了。知道本宫最近身体不舒服。” “舟车劳顿,您还是适合吃点清淡的。”说着徐姑姑为桓儇夹了一块烩鲈鱼,“您尝尝这鱼的味道如何。这鱼也是个不识趣的,惹恼了您这才变成了盘中餐。” 话落耳际桓儇没说话。姿态优雅地持着银筷将鱼肉夹入口中,鱼肉刚入口桓儇就不禁皱眉,随即捧起一旁的鸡汤,连忙饮了一口。 “下次别做这道菜了,有些咸。”搁下帕子桓儇淡淡道了句。 跟着一块过来的厨娘上前一步,折膝诚惶诚恐地看着桓儇。生怕因为自己的原因从而触怒了这位贵人。 瞧见她跪下的动作,桓儇只是神色冷淡地扫了她一眼并没有开口,反倒是吩咐徐姑姑把人扶起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夜市 “行了。本宫这里没那么多规矩。本宫初来益州,你们不知道本宫的习惯,一时间放重了味道,也是情有可原。”她从徐姑姑手中接过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唇角,语气柔和,却让人觉得莫名威严,“不过本宫不希望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情。若是再有,徐姑姑自不会顾及你们在行宫内呆了多久,一应重罚。” 听得桓儇这么说,厨娘这才松了口气,朝桓儇重重磕了个头,“婢子明白。婢子一定会看好她们的。” 请示过桓儇后,徐姑姑摆了摆手示意白月她们把人带下去。那厨娘小心翼翼地跟在白月后面。 恰逢此时有风吹过,浑身衣物被冷汗浸透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想要抱臂的时候。似乎是想起来桓儇刚才的话,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不少,逐渐消失在桓儇的视线中。 “果然本宫还是不喜欢剑南这带的菜肴。总觉得太辣了。”桓儇挽唇持着小银勺拨弄着碗里鸡汤,“不过这道鸡汤的味道还算不错,十分鲜美,汤中的鸡肉和竹荪亦是鲜润可口。徐姑姑,等会你亲自去厨房里问问,这汤是谁做的。该赏的就赏吧。” “奴婢明白。” 午膳用罢。桓儇又吩咐徐姑姑去殿内取来笔墨纸砚,自己就着满池荷花花了一幅菡萏图。这一来二去转眼,日头渐沉。想到之前的事情桓儇遂携了韦昙华返回殿内,更换衣裳打算一块出门去。 裁月早就按照桓儇的吩咐为她挑选了一身丁香色的衣裙,其上特意用浓梅香熏过。是以衣裙刚刚穿上桓儇就闻得一股十分好闻的香味。 “这香你选的不错。”打量着镜中发绾螺髻的自己,她勾了勾唇抬手在发间别上一朵雪白的芙蓉,“徐姑姑,记得嘉奖裁月。” 闻言徐姑姑点点头,为桓儇在发髻上簪了支珍珠发钗,“奴婢瞧您这么喜欢裁月。不如等您回去的时候把裁月一并带回去,省得您回去之后老是惦念裁月。” “再说吧。裁月父母家人皆葬在益州,若是真让她跟本宫回去了。岂不是以后都无法祭拜他们了?”说着桓儇摇了摇头,觉得此举甚不妥当。 “也是。这世间千般事,哪里有事能大得过父母恩情呢,是奴婢思虑不周。” 话止此处徐姑姑眼中含了几分歉疚,对着裁月颔首致歉。 话落耳际裁月刚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桓儇已经拿起一旁的帷帽往外走去,而一旁的韦昙华则换了身月白襦裙。 二人携了知宁和白洛一块出了益州行宫。对于自己的行踪她没有刻意隐瞒,如今宋之岚在益州城中,她自然不可能再扮作赵鸾。不过好在益州百姓都未曾见过她,而且又有帷幔为掩。只当做她是寻常人家出来游玩的贵女。 夜间的益州城亦是一片繁华,不外乎它会有一扬二益的美誉。再加上剑南又离吐蕃极近,因此除了长安外,此处胡商也不少见。沿街小贩的叫卖声,混合着各色食物的香气一块传到眼前。 “大娘子,您看那人戏法变得不错。”韦昙华含笑指了指一旁正变着戏法的人,忽然间鼓着掌惊呼起来,“哎呀,那蛇居然这么听他的话。” 闻声桓儇顺着韦昙华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勾唇道:“那是天竺来得,舞蛇者。瞧见他手里的的笛子没,就是那笛子可以把蛇吸引出来。” “原来如此。这天竺人竟有这般异能么,还能驱使蛇随乐而舞。不过那蛇浑身冰冰凉凉的,我实在是不喜欢。”韦昙华收回目光柔声道了一句。 “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蛇又不是人,你饿它几顿,你看它会不会听你的。”似是想起什么,桓儇勾了勾唇,“不过这蛇大抵毒囊全让人拔了,否则也不会任人宰割。昙华,你记住失去尖牙利爪的猛兽,无论平日再怎么凶猛,也只能乖乖屈服。所以……” 话止此处戛然而止,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眼身旁的韦昙华。嘴角勾起一丝弧度,卸去利爪的猛兽,只能屈服于棍棒之下,但是奄奄一息的困兽,往往都能发出致命一击。 闻言韦昙华点点头,抬首指向不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昙华明白。大娘子我们去那边看看?那边看起来挺热闹的。” “走。我们去看看。” 随着他们走近这才发现,人群聚在一块也不是为了看其他事情。而是在兴致勃勃地看着一对姐妹花,年长些的女子奄奄一息地躺在破旧的棉被中,地身下的竹席也是破破烂烂的,唯有一双眼睛还散发着亮光。 而年幼的妹妹则在人群的议论声在摆出了各种高难度的动作,也亏得她年幼,身体经络骨骼尚且柔软。尽管如此她似乎仍旧有些吃力,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身形也微微有些颤抖。 瞧见眼前这一幕,韦昙华有些不忍。刚刚想开口的时候,桓儇忽然转头瞥了她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她咬咬牙安静地站在了桓儇身侧,目含惋惜地看着那对姐妹花。 “小丫头,你在这里卖艺赚不了几个钱的。倒不如跟大爷我回去,保你衣食无忧,吃香喝辣的。你姐姐的病大爷也给你治好。”人群中传来一中年男子的声音。 闻言二人寻声望去,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面前的妹妹,伸手捏着妹妹的下巴,上下看了好一会。 “你瞧这小脸蛋瘦的。大爷我看了都觉得心疼。都说了只要你跟大爷我回去,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比你卖艺赚钱。” “阿耶临死前有遗言于我和姐姐。我二人就算饿死街头也不能委身为妾,供他人玩乐。”妹妹奋力挣脱男子的束缚,退后一步,“您的好意我和姐姐心领了。” 旁边围观的百姓听见她这话,好几人随之起哄起来。指责妹妹不识好歹,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就算不错了,还在这里顾忌什么名节,不肯从了他人。名节能比活着重要? “我并非屈从名节。只是我四肢尚全,为何要依附男子而活?如今迫于生计不得已才沿街卖艺,只是希望能够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和姐姐。”妹妹不惧周围人的议论声,昂首傲然注视着人群。 瞧见眼前这一幕,桓儇莞尔轻声道了有趣二字。 第一百一十三章问药 不过桓儇没说其他的话,韦昙华虽然心有怜惜,但是也不敢擅自行动。 那男子听见妹妹的话轻嗤一声,抬手嘱咐手下上前来抓人,“饭都吃不起。还在这里跟大爷我装什么贞洁烈女,信不信大爷我现在就把你给办了。大爷我想要的人就没有得不到的。” 妹妹见有人要上前来抓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琵琶,毫无惧色地看着不怀好意的男子。男子的手下得了吩咐,将妹妹抓住逼迫她跪在男子面前。 见此那男子哂笑一声,扫了眼落在地上的琵琶。 “我现在就把你这破琵琶给踩烂了,看你跟不跟我走。”说着男子抬脚往琵琶上踩去。 然而他脚还没来得及落下,忽有一道劲风袭来弹在他腿上。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跪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痛呼起来。 瞧见眼前这一幕韦昙华不禁讶然,等她看向桓儇的时候。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桓儇居然出现在妹妹身旁,手里还抱了把琵琶。 “几个大男人再这里欺负一个孤苦女子。你们当真是好得很。”冰冷的嗓音让一众人刹那间噤若寒蝉。 “你是什么人敢管大爷我的事。”回过神来的男子在手下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还不赶紧给大爷我让开,否则连你一块收拾了。” “我是什么人你不需要知道。”说着桓儇掀眸哂笑一声,目光锐利无比。 男子见此呵斥着手下人蜂拥而上,哪里能想到那些人未曾触碰到桓儇衣角,就已经捂着腰腹胸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 负手桓冷声斥道:“还不快滚。” 见状那男子狠狠瞪了桓儇一眼,招呼着一众手下赶紧离去。离去的时候还不忘记大声警告桓儇,不过桓儇未曾理会他们,反倒是转过头看向那个抱着琵琶挡在姐姐面前的妹妹。 “那是你姐姐么?”桓儇蹲下身指了指破棉被中的女子,语气柔和。 闻言妹妹敛了眼中惧意,声音有些低,“姐姐病得很重。之前我们一直在庄子上做工,后来他们见姐姐病了,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说话的功夫原本围观的人群见没好戏可以看了,也纷纷离去。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地方,只剩下桓儇一行人和这对姐妹花。 “这样啊。我们先带你姐姐去前面的医馆看病好不好?”桓儇伸手扶起女童,眉目一弯,“晚些时候,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 “可是……我没有东西能够报答您。而且阿耶也教过我们,无功不受禄。贵人若是觉得我刚才跳得好看,能不能给我点赏钱或者贵人暂时借我些银两,等我日后有钱了再还给您,好不好?” 说着话的时候妹妹一直看着桓儇,声音里有些颤抖。原本平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正无措地绞着衣角,似乎刚才说得那些话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态度温和的娘子,会不会答应她的请求。毕竟对于这样的贵人而言,自己或许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挑眉莞尔道:“你倒还真是倔强。这样把我们先去给你姐姐看病,后面的事情晚点再说。白洛,你去雇辆马车来。” “喏。” “多谢贵人。”妹妹听闻桓儇的话,眼中含泪跪在地上朝其叩首。 不一会白洛复归,一块而来驱车的车夫。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姐妹花,但是想起白洛给出的丰厚银两。最终是硬着头皮把地上的姐姐扶进了马车内。 “去城中最好的医馆。”马车内的桓儇淡淡吩咐了一句。 马车穿过熙攘喧闹的人群,桓儇素手掀起帘子一角。四下看了看,目光落在不远处她看见过的那家米铺前,若有所思地皱眉。 刚巧城中最好的那家医馆离那家米铺极近,暗自记下米铺大概位置后。桓儇放下帘子,转过头来的一刹那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水的面貌。 “那位娘子,医馆已经到了。”车夫在门外恭敬地喊了一句。 “辛苦了。白洛,再给他一笔钱吧。” 话止桓儇掀帘踩着矮凳施然而下。那妹妹也扶着姐姐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医馆门口的小童瞧见桓儇一行人过来,客气地迎了上来。 “您几位怎么这个时候来杏林堂?不过还好你们来得早,要是再晚来一步,店里的大夫就要回去歇着咯。”小童一边引着几人往店内走去,一边温声道。 话落耳际桓儇勾了勾唇,“看来是我打扰了老大夫休息。” “那倒没有。师父说过了为我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小童话说到一半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倒是看了桓儇一会,“哎呀,糟糕后面的我居然又给忘了。”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通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获惜身命。我记得后面应该是这样的。”桓儇舒眉冁然而笑,语气颇为柔和。(注出自千金方卷一大医精诚) 闻言小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温声笑道:“嘿嘿,我刚刚还在背这个呢。没想到一下子就忘了,得亏师父他不知道。不然又要罚我抄书了。” 说话的功夫几人已经走到了药铺内堂,内堂内一身着墨衣的年轻人正坐在书案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伤寒杂病论》。 “你怎么又带人来了。”墨衣男子听见脚步声没有抬头,声音平淡。 “师父,不是你说上门者都是来看病的。我们岂能将人拒之门外。”小童连忙跑到墨衣男子身边,扬首笑道:“徒儿,也只是看那个姐姐实在是病得很重。” 打量眼仍旧低着头的墨衣男子,桓儇负手而立,语气尤为柔和,“这个时候打扰大夫,实在是我的不是。只是事出紧急,劳烦您费心替这位娘子瞧瞧。” “……这样啊。”说着墨衣男子抬起头,勉为其难地看了眼不远处的姐妹花,“那我就为你们破例一次。玄英,你还愣在哪里干什么?还不赶快把人给我扶过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冤屈 听得这话玄英眉目一舒,即刻跑过去和妹妹一起把那个女子扶到不远处的凳子上。女子坐下没一会,那墨衣男子就开始为她诊脉。诊着诊着就皱起眉来,连连叹气。 闻声桓儇放下茶盏抬眸看向墨衣男子,又看了眼妹妹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 “你也别急。我想你姐姐不会有事的,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说着桓儇将手旁新倒的茶盏递了过去。 谢过玄英送来的茶盏,她温声道了句,“回娘子的话。我叫李若桃,我姐姐她叫李裳秋。” “若桃小娘子。”打量了李若桃一眸,桓儇唇角微勾,“我刚刚听你那番话颇有所感,想来自小所学不差。” “不瞒娘子您说,亡父病逝前曾经是墨阳县县令。之后因为得罪了顶头上司,亡父一气之下辞官离开。亡父辞官后便在家中对我们多方教育。”话止于此处,李若桃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怅惘。 听闻这话桓儇认真地看了眼李家姐妹,蹙眉思量起来。 “好了,这娘子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操劳过度,又染了风寒。还好你们来得及时,要不然时间久了,神仙难救。我给她开几服药,回去后记得用水煎,每日三贴五日后药到病除。”墨衣男子低头在纸上写药方,沉声道:“那位娘子,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闻言桓儇眼含疑惑,“你要我过去?” “是。你来一下。”说着墨衣男子搁笔将药方递给了一旁的玄英。 “我劝你一句平日里少操心,该让别人做的就让别人做。就算是你家大业大的,可也没有让你一个人扛着的道理。” “多谢。我会注意的。白洛拿诊金出来”说着桓儇负手立于桌前,冁然而笑,“若是等有空郎君随时可以来长安寻我。我也随时愿意为你大开方便之门。” “那倒不必。我苏凤棠只不过是一介小小的山野粗人,担不得娘子您这般厚爱。而且比之长安的利欲熏心,我还是更喜欢益州的朴实。”说完这话苏凤棠抱起桌上的书卷往内室走去。 眼看着苏凤棠离去,桓儇忍不住摇头喟叹一声。 见苏凤棠离开,玄英连忙凑到桓儇身边温声道:“娘子,我家大夫说今日的诊金您给五两银子就够了。” “好。”桓儇伸手将银子递给了玄英,挽唇轻笑一声,“这银子你拿给苏大夫吧。等这位姐姐病好了,我带她来看你们。” “好!那几位娘子你们慢点走,路上小心。” 将李裳秋暂时送到了城中客栈歇息,又让白洛去找一个可靠的妇人来照顾她。煎药时候的注意事项,也交代了妇人。嘱咐她要仔细把人照顾好,可不能让人有什么闪失。 这才带着李若桃去酒楼中用膳。桓儇对李若桃的父亲心有疑惑,她一直在想一怒辞官的墨阳县令到底是谁。 “若桃娘子,我想问一句令尊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辞官归隐的。”桓儇捧茶看向李若桃。 “亡父姓李名承泰,原本是墨阳县县令。后来只因为反对朝廷下发的政策,因此得罪了顶头上司,被其陷害。眼见仕途渺茫,又深恨官场黑暗。一怒之下愤而辞官,宁可当个教书先生,也不愿意和贪官污吏同流合污。” 或许是因为只是小小的县令而已,桓儇蹙眉思量许久也对此人毫无印象。不过反对朝廷下发的政策,因此得罪了顶头上司。这句话倒是让她十分感兴趣。 暗自计较一番,桓儇故作疑惑地,挑眉询问道:“令尊这般气节实在让人佩服。只不过令尊难道就没有想过其他方法解决途径么?” “官官相护,求告无门。纵然有冤屈和不满又能去哪告呢?长安路途遥远不说,而且就算到了长安,只怕也不会有人去帮亡父申冤。”话到此处,李若桃眼中已蓄满泪水,“毕竟父亲违抗的是朝廷的命令。抗旨不遵,何来人相助。” 闻言桓儇敛了眼中笑意,屈指摩挲着手中瓷盏,“也是。区区一个剑南尚且都能出现官官相护,何况是天下人心中的长安呢?只是朝廷若无此等旨意,何来抗旨一说。” 李若桃说得话不无道理。压在李承泰身上的是抗旨不遵的罪名,而且上面有剑南大小官员压着。一个小小的县令如何能入长安面君,诉尽满腔冤屈,只求一个公道。 想到这里桓儇眼中露了些许冷意。段渐鸿到底借用朝廷的名义传了多少圣旨给百姓,他又借此从中渔利多少,自己一概不知。 “娘子,你怎么了?”见桓儇这般,李若桃眼中露了几分担忧,“可是若桃说错了话?” “没有。只是我若有所感罢了。若桃娘子今后可有打算?”桓儇挽唇柔声道。 闻言李若桃眼中含怯,“若桃也不知道。娘子若是不嫌弃的话……我能不能跟在您身边?这样我就可以还你银子了。” “不用了,你跟在我身边也不能做什么。”思虑一会,桓儇语气和缓,“这样吧你明天带着这个牌子来益州行宫。会有人替你安排好一切。” 看着桓儇递来的木牌,李若桃感激似得看着桓儇。敛衣折膝朝其叩拜。 “知宁,待会你亲自送若桃娘子回去。客栈那边你记得打点好一切。”桓儇转头看向一旁的知宁吩咐道。 “奴婢明白。” 等李若桃一离开在旁沉默了许久的韦昙华忽然站起身,垂首低声道:“刚刚昙华要是一时冲动,是不是就不能救下李若桃了。” “昙华你很聪明,但是你还要学会如何趋避利害。你要是刚刚贸然出手救下李若桃,未必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更何况那人身份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行事这般猖狂身后必然有人撑腰。”桓儇负手立于窗前冷睇天边冷月。 “所以您是想顺藤摸瓜,揪出那个人的背后的人么?”韦昙华踱步至桓儇身侧道。 闻问桓儇偏首扫了眼韦昙华,“本宫听人说益州繁荣不输扬州。昙华,你有没有兴趣随本宫一道去城中赌坊转转。说不定我们去哪能找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 话落耳际韦昙华讶异看着桓儇,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赌坊 话落耳际韦昙华讶异看着桓儇,点了点头。 益州繁荣昌盛,三教九流之辈也随之因势而生。趁着夜色混入人潮中,一块踏进了益州城最具盛名的长乐坊。 听着不断传入耳中的掷骰子声和呼喊声,韦昙华小心翼翼地道:“大娘子,您会这些么?” “不会。不过也没关系,看几把总应该会了吧?”说着桓儇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挑开帷帽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个昆仑奴的面具下来,“带个面具吧,省得惹人眼。” 闻言随行的白洛和韦昙华分别从架子上取了面具,缓步跟在桓儇身后。 赌坊内人声鼎沸,不过几乎没有没看见什么女子。大多数都是男子携了美眷在赌桌前豪掷千金,博卿一笑。 在旁看了许久后,桓儇走到呼喊声最高的桌前。趁着未开局前其他人押的都是小,就她独自一个人押了个大。围观的赌徒见她如此,纷纷嘲笑起她来。 “小娘子,你会不会玩啊。不会哥哥来教教你这东西要怎么玩。”其中一人有意凑近她,在她身旁叫囔起来。 闻言桓儇偏首目光冷淡地扫了他一眼。那人被她这么一看,浑身一个激灵当下选择了闭嘴。 旁边其他人又开始说可别输了钱,到时候在这哭哭啼啼的。 “娘子,你确定要压大嘛?”庄家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落子无悔。” “好!娘子好气魄!来来买定离手!”说着庄家拿起桌上的骰盅摇晃半响,一声低喝,“开!” 移开骰盅,上个骰子上数字相合正好是大的点数。桌前金银财宝尽数归于桓儇眼前,打量了堆积在面前的银子,桓儇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在赌场见过不少人的庄家一下就察觉出桓儇身份不凡,不敢轻易得罪。 旁边有人为桓儇鼓起掌来,议论声也随之传入耳中。 “娘子,可真是厉害。这样都能赢。” 庄家含笑问,“您还要继续赌么?” “为什么不继续?这次我押小好了,我想看看我是不是每次都能压得这么准。”桓儇舒眉轻笑一声,“若是压的准岂不是一桩幸事。” “好。” 那庄家持着骰盅在手中摇了半响,启盅三骰相合恰好是小的点数。 “恭喜娘子您又赢了。您可真是运气好,小的实在是佩服。” 话落耳际桓儇扫量他一眼,温声道:“这掷骰子委实有点无趣,我不擅长这个。不过是运气好猜到了而已,有没有文雅一点的玩法。” “有。原来娘子不喜这个啊,是小的一时眼拙怠慢了娘子,还望娘子恕罪。”庄家朝桓儇长身作揖,随即鼓掌:“来人,还不带这几位娘子去三楼问雅。” 声音刚刚落下从不远处的帘幔后走来两个年轻女婢,朝桓儇盈盈一拜。随即提灯迎了桓儇往楼梯方向走去。 “多谢。” 庄家饶有深意地望着桓儇离去的背影,对着一旁的小厮低语了几句。小厮点了点头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比之一楼大堂的嘈杂,三楼不知道安静了多少倍。耳边只可闻丝竹之音,随着引路的女婢一直往前走去。四下扫量一番桓儇眼底滑过一丝讥诮,隐在袖间的手已经扣上了腰间软剑。 “娘子,请随奴婢进来。”说着引路的婢女掀起珠帘,在半掩的门上轻扣三下,“有雅客到。” “雅客?这个称呼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只是不知道我这个雅客来此,可否有缘得见坊中雅致玩法。”桓儇伸手抚弄了下鬓边流苏,莞尔轻笑。 虚掩的门后是另一番景象,两两对弈者或者六博棋者甚至还有行酒对花名者。四下扫量一番,的确比一楼要雅致不少。 “不知道娘子您想玩些什么?”引路的婢女垂首询问道。 “昙华,你觉得我们玩些什么好呢?”说着桓儇拿起搁在案上的茶盏,玩味一笑,“我觉得这双陆挺有意思的,不知在座哪位愿意与我对弈一番呢?” 闻言韦昙华舒眉一笑,“我也觉得双陆不错。娘子既然想玩,理应玩个尽兴。” 原本在下棋的人听见桓儇这番话,皆抬起头目光诧异地看了过来。目光中的鄙夷丝毫不掩,仿佛刚才桓儇说得话这是个笑话而已。 没一会功夫从人群中站起一人来,“娘子,好大的口气。听你口音也不像是益州人士,这般狂妄,莫不是欺负我蜀中无人?我这就来与你一战。” 二人棋局摆开,掷彩互搏,一切皆由机缘来定。 拨弄着腕上佛珠,桓儇含笑掷彩。落地棋子出,瞬间功夫棋局有了变化。与她对弈那人也不敢示弱,同样掷彩出棋。 旁边一众围观者见二人斗得不相上下,纷纷鼓掌喝彩。 “最后一子了。你可要小心了。”桓儇唇角微勾道。 子落棋局定。 看着堆积在自己面前的银子和珠宝,桓儇眼中露了些许深意,伸手招来一旁的丫鬟,语气柔和,“小丫头,你们这里还有些什么好玩的?” “回娘子的话,您要是想玩些有意思的,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若是输了,只怕娘子今日赢来的钱都要付之东流。”回答她问题的是那个刚才负责引路的丫鬟。 “这样啊……”桓儇蹙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腕上佛珠,挽唇道:“那我还是不玩了。好不容易得来这么多银子,可不能就这样付之东流。” 闻言引路的婢女诧异地看了眼桓儇,试探性地询问道:“话虽如此可是若是娘子赌赢了,说不定还能获得更多的财产。娘子当真不愿意一试么?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要是赌到一半输了怎么办?难不成你们这里还能赊银子给我?”说着桓儇抬眸轻哂一声。 “娘子尽管放宽心。小店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自然有小店的法子。” 话落耳际桓儇目含深意地打量了眼面前的婢女,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始终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旁边的婢女瞧见她这个模样,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避开了桓儇的视线范围。 第一百一十六调查 “无趣。昙华,出来一天,我也乏得很。回去歇着吧。”说着桓儇起身往外走去,“白洛记得把银子带上,可不能白白便宜了其他人。” “奴婢明白。” 引路的婢女见桓儇要走,连忙指使呼喊一旁的其他侍女一起拦住她。然而那些婢女还未触碰到她衣角,皆被袖间荡出的碧光拦截住。 “怎么?难道你们店里的规矩是赢了钱,还不让人走了。”桓儇并指抚过手中长剑剑身。 闻言婢女连忙折膝叩拜,“娘子误会了。我们只是希望娘子您玩得尽兴。” “那你们还不让开?”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桓儇眼中冷意俞盛。 顺着原路步下楼梯,桓儇扫了眼从暗处冲出来的打手。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铮铮长鸣,不过桓儇似乎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只是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一众凶神恶煞的打手。 “娘子,你是来店里砸场子的么?”领头那人恶狠狠地斥道。 闻问桓儇冁然莞尔,“非也。我在这里已经尽兴了,为什么不走。难不成还要留在这里,把赚来的银子都送回去?我这可从来没这个道理。” “狂妄。今日的银子你一个也别想拿走!兄弟们,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 臭字还未落下,桓儇身影极快地一闪。只听得打手中传来一声痛呼,转眼功夫那群原本站在原地叫嚣的打手,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高声痛呼。 “走。” 话落桓儇懒得再看倒在地上的一众打手,径直走了出去。赌坊中另一批冲出来的打手有意阻拦桓儇她们离开,但是有顾忌外面人多眼杂。当下只能带人从后面追了出去。 后巷漆黑一片,唯有惨白月光照在墙上以及青砖路上。那群追出来的打手四下扫量一番,瞥见不远处的巷口站了一个抱剑而立的身影。 “你是谁?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我们长乐坊闹事。难道不知道我们背后的主子是谁么?”其中一人怒吼道。 “你们背后的主子是谁,我可没兴趣。只不过你们惹了不该惹得人。”云翎至暗处走出,目光冰冷地看了眼面前的一众打手。 话落剑光亦起,转瞬功夫哀嚎声随之响起。半响之后,云翎看了看地上的尸首,抬首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主子到底怎么想的,非得藏在暗处不肯见大殿下,又要自己出手替大殿下清除障碍。 想到这里云翎摇了摇头,折身往巷口的方向走去。 马车内桓儇把玩这手中的昆仑奴面具,眼中冷意未掩。赌坊里会圈养打手她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赌坊的一些东西却让她觉得奇怪。 “昙华,你说要是刚刚本宫留下了继续和他们赌,会不会血本无归呢?”屈指勾勒着面具上的花纹,桓儇偏首看向韦昙华。 闻问韦昙华蹙眉道:“按照那个婢女所说。只要您继续玩下去,可以赢钱。就算输得一干二净,赌坊也会继续提供钱财。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只要尝到了些许甜头,就会一直顺着他们所设的陷阱走下去。到最后血本无归,指不定还要背上利贷。当真是好高明的算计。”话至此处桓儇挽唇,哂笑一声,“比起这些我倒是好奇赌坊背后的主子是谁。” “那您打算?” “银子在手里总能查吧?”桓儇从盒中取了锭银子出来把玩。 桓儇一行人刚回到益州行宫,奉了裴重熙密令去清扫障碍的云翎也复归行宫中。 等云翎进来的时候桓儇正看着桌前堆在一起的银子,她扫了眼来人,“解决了?” “回禀大殿下,属下已经将那些人斩杀。并且已经通报了益州府衙。”单膝跪地的云翎沉声道。 “徐朝慧刚刚上任就给他送案子过去……不过也无碍,他是该多历练历练。”说着桓儇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银子,“裴重熙呢?他没什么话让你带给本宫的。” “主子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属下把这些尾巴都解决了,让您行事无所顾忌。” 闻言桓儇勾了勾唇,“行了,你退下吧。这银子你拿去花花看?最好能给本宫查出这些银子的源头。” “属下明白。” 待云翎离开后,桓儇揉着额角神态疲惫地往凭几上一靠,宽大的袍袖随意散在身体一侧。闭目不断的回想起,今日遇见李若桃时她所听见的话。官官相护,求告无门,这短短八字就是剑南如今的写照。 她这一路而来所见的场景,都是看见整个剑南无论官员大小都对段渐鸿十分敬慕。甚至于算得上只知剑南节度使,不知世上还有君王二字。 想到这里桓儇掀眸,眼中迸出厉色。段渐鸿这样的心腹大患,若是不除去,卧榻难安。 “大殿下,您该歇息了。”徐姑姑领了白洛和白月鱼贯而入。 扶着桓儇坐到镜前,卸去珠钗。徐姑姑看着镜中的桓儇忍不住叹了口气,伸手将白洛手中的琉璃盏递了过去。 “大殿下,您身子这才刚好没多久。就这样不知辛苦的操心琐事。”徐姑姑蹙眉为她揉着脖颈双肩,目光关切,“您离开京城之前,太医还要您自个注意,切莫事事劳心劳力的。” 一旁的白洛闻言忍不住道:“可不是。今早帮大殿下您梳头的时候,奴婢在梳篦上看到了一根银发,您这才多大年纪就……” “你这丫头,本宫还没满头银发呢。行了……徐姑姑的意思,本宫都明白。只是家大业大的哪里能歇下来?再说了这种群狼环伺的地方……不警醒点怎么行?”闻言桓儇摆了摆手柔声道。 “奴婢省得。可是您总得爱惜自己。”嘱咐白洛等人退下,徐姑姑扶了桓儇去榻上安寝,“奴婢给您添块宁神香,您好好歇息一晚。” 虽然有徐姑姑所添的宁神香,但是桓儇睡得仍旧不够安稳。夜里时不时辗转反侧好几回,总是梦见裴重熙在少时初见的地方背对着她,无论她怎么喊,始终都没有回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赐字 辗转一夜终于在日出的时候醒来。桓儇起了个大早,手中无事索性去殿前练剑。折了花枝握于手中,身形矫健,手中的花枝被她舞得烈烈生风。 “大殿下,您今日起得倒是早。”韦昙华至偏殿内走出,含笑瞧着正在殿前舞剑的桓儇,“这花好端端的惹您了么?您看着满地的落花,怪可怜的。” 闻言桓儇挑眉轻哂一声,长袖一拂借着劲力卷起落花。刹那间落花漫天搅散溃破云层投下的细碎光泽,“要不昙华你学学书里的人荷锄葬花,省得它们零落成泥。” 桓儇持剑静立于漫天落花中,剑身上尚沾一片落花。落花纷纷坠入于她发间、衣上以及脚旁。 “昙华可不喜欢扛个锄子葬花。不如我们把这些花瓣收集起来做成花糕如何?”说着韦昙华招来一旁的婢女和她一块把地上的落花拾起来。 “也行。”接过何姑姑递来的帕子,桓儇移步往水榭内走去,“那我就期待一下昙华你的手艺咯。” 水榭内已经布好了早膳,都是往日里桓儇爱吃的。食物的香气总是十分诱人,扫了眼面前散发着热气的早膳,桓儇敛衣落座。这些早膳虽然都是桓儇爱吃的,但是今日的她看上去却是心事重重的。 持着银勺动作缓慢地拨弄着碗里的清粥,桓儇唇角微微牵起,继而又阖眸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等到韦昙华用完膳,她的筷子也没动几下。最终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吩咐何姑姑把自己的碗筷撤了。 这会子何姑姑刚刚带着行宫中的婢女来撤膳。桓儇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乍然起身往殿内走去。 头一回见到这个样子的桓儇,韦昙华面上不由露了几分担忧。刚刚想要追上去的时候,一旁的何姑姑却是伸手拦住了她。 “昙华娘子,奴婢劝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大殿下了。大殿下近日都在为剑南的事情烦恼,您不如让大殿下自己待一会。”说着何姑姑敛衣躬身退了下去。 殿内桓儇负手站在书案前,案前笔墨纸砚俱全。可是她却丝毫没有要动笔的意思,半响之后俯身执笔在纸上写了个忠字。笔力遒劲不说,字上又有松风梅骨之姿。虽然只有一个忠字,但是却显得杀气十足。 “徐姑姑,你即刻派人把这幅字给本宫刻成匾额后送到节度使府去。让他把这字给本宫好好地挂起来,以警己心。”用力执笔于桌上,桓儇拂袖沉声道。 守在帘后的徐姑姑闻言应诺离去。至于桓儇伸手推开窗户看着被殿外被风吹得乱颤地枝叶,眼中冷意难掩。 “大殿下,您还在气恼段渐鸿么?”韦昙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温声道:“昙华看您这个样子很是担心。” 闻言桓儇转过身喟叹一声,屈指扣在窗框上,“本宫气恼的不是段渐鸿。朝中不知还有多少像段渐鸿一样的人隐在暗处,他们都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昙华,本宫气恼的是面对这样野心勃勃之辈,朝廷的势力伸不进来。此次若非郗聿怀冒死送来万民血书,只怕剑南就要改姓段了!” 话里字字含刀,掷地有声。立于窗前的桓儇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凌然的杀意,夏日烈阳破云洒在她身上,留下一层淡淡的光影。 “大殿下,昙华能为您做什么?说着韦昙华敛衣折膝跪在了地上,昂首看向窗旁的桓儇。 “我们现在最需要做得还是静观其变。既然设了局就不怕段渐鸿不会跳进来,若是他不进来,本宫自当亲自入局诱他跳进来。”桓儇挑眉轻嗤一声,眼中冷意尽掩,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本宫可不是什么善人,怎会容忍卧榻之侧有人鼾睡?” 一身气恼尽数消散后,桓儇又恢复了往日温柔和善的模样。缓步走到镜前含笑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她伸手摸了摸发间的玉簪,不知在想些什么,蹙眉半响后又垂下了眼帘。吩咐何姑姑去把裁月喊过来。 “奴婢裁月拜见大殿下。”随何姑姑而来的裁月,咬唇惶恐地看着镜前地桓儇。 闻言桓儇转身对着她挽唇一笑,吩咐何姑姑把她扶起来,“裁月,本宫这里没这么多礼数。你是乖巧的,本宫很喜欢你。” “奴婢多谢大殿下。不知您今日唤奴婢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裁月起身缓步至她身侧,语调柔和,““大殿下是今日有心事么?奴婢瞧您脸色似乎不太好,是不是昨夜没歇息好?” “本宫近日确实有心事。裁月依你看本宫今日适合梳个什么妆呢?本宫今日打算去刺史府转转。”桓儇掀眸含笑道了句。 旁边的白月听见这个话原本是像出言制止桓儇的。眼角余光瞥见白月轻微小的动作,桓儇轻咳几声目光转而继续落在了裁月身上。 蹙眉思量一会裁月压低了声音道:“奴婢今日为您画个桃花妆如何?奴婢看您这手纤细修长若是再染上丹蔻,自然是更为好看。” 话落耳际桓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含笑点点头。把自己今日的装扮全权交到了裁月手里,突然蒙获桓儇宠爱的裁月,不由暗自高兴起来。更是尽心尽力地为桓儇梳头化妆,只希望桓儇能够多多宠爱她。 半烛香过去妆成,裁月退至一旁恭候着。 看着发绾成望仙髻,妆成梅花妆的自己。桓儇伸手抚上额角的梅花,指尖在梅花蕊上停留许久,最后挽唇一笑。从妆奁中取了个银燕步摇出来插在了发髻中,又另外选了个通体莹白的玉镯戴着腕上。 “大殿下果然生得美貌。奴婢要是能有您一半的美貌该有多好呀。”裁月目露羡艳地看着镜中的桓儇喃喃道。 “你自有你的样貌,何必像本宫呢?”说着桓儇转过头看向何姑姑,“走吧,我们去刺史府。” 銮驾至益州行宫而出。随行的队伍虽然没有她来得那日浩荡,但是也是排场十足。不过桓儇并没有让随行的侍卫驱散围观的百姓,反倒只是让他们将百姓拦在道路两旁以方便队伍顺利通过去往刺史府。 第一百一十八章驾临 马车内熏着浓梅香。桓儇垂着首一手抵额一手拿了卷书,姿态懒散地靠在软枕上。耳中时不时可以听见百姓对她的议论声,但是桓儇却对这些声音丝毫不在意,一心沉浸在书中的内容。 “大殿下您没听见外面那些声音么?”韦昙华掀帘往外瞧了眼方才转头询问道。 “听到什么?就算本宫听到了又如何,难不成本宫还能真的派人去驱赶他们么?”话止此处桓儇放下手中的书籍,持着翁盖缓慢拨弄着茶上浮沫,似笑非笑地看着飘动地帘子,“随他们说去,本宫素来不在乎名声二字。” 不过说归说桓儇还是伸手掀起帘子一角,侧耳去听外面百姓对她的议论。传到耳中的无非是议论她此行来剑南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有人说她此行来益州是避难的,还有说她持帝王密令是来剑南夺节度使手中大权的,当然也有人说她真的是来益州解忠武皇帝所托之梦。 听了许久桓儇伸手放下帘子,转而捧茶啜饮一口,衔暖茶于唇间。 “寻个日子我们也该去解梦了。”桓儇敛眸喃喃自语了句。 说话的功夫銮驾已经到了府门口,桓儇无意惊扰到徐朝慧。是以等她了以后才派人上前去传话,说是大长公主来了。等婢女通传的功夫,桓儇安静坐在马车内等着徐朝慧出来。 “臣益州刺史徐朝慧,率府中大小官员恭迎大殿下凤驾。” 闻言桓儇启唇,柔声道:“诸位卿家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话落她掀帘而出,扶着白洛的手敛裙缓步下了马车。扫量了徐朝慧以及他身旁的人一眼,除了之前宴上见过的别驾陶寒亭以及司马贺知舟以外,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 根据这些人的官服颜色,她大概能猜出这些人约莫是个什么官职。 不过桓儇到底是担着大长公主的身份,没道理要和这么多人见面。是以除了留下徐朝慧以及三位副手外,其他人都各归其职。至于随行的白洛和徐姑姑留在殿内伺候外,其他人则在府中其他地方侯着。 “大殿下,不知您今日前来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微臣么?”徐朝慧拘谨地坐在下首的位置,抬首沉声道。 “本宫闲来无聊,便想着来刺史府转转。”说着桓儇的目光落在徐朝慧身上,挽唇一笑,“本宫看你眉头紧锁,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事?” 闻问徐朝慧迎上她的目光,语气无奈,“不瞒大殿下您来的时候,臣正在处理手头上的案子。” 此话入耳桓儇面上露了些许了然。她知道徐朝慧口中的案子指的是什么,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徐朝慧居然对这件案子这么上心。看另外几人的眼神,似乎并不赞成徐朝慧查这桩案子。 “案子?益州发生了什么大事么,本宫居然对此毫不知晓。”桓儇移目目光温和地看向陶、翟二人,语气里责问意味难掩。 似是听出桓儇语气里的责问之意,陶、翟二人互看了眼,却是不敢多言。大有要徐朝慧来回答这件事情的意思。 “倒也不是什么大案。昨日城中发生了一桩杀人案。”徐朝慧似乎是想起什么,拱手道:“死亡的地点在城中赌坊后巷。根据我们派人调查的结果那些人都是赌坊圈养的打手,不知何故居然被人悉数杀死在巷中,而且我们去查的时候赌坊那边也是对此事毫不知晓。”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一笑,“嗯?赌坊那边对此事居然不闻不问么?自家附近死了人还能无动于衷的,本宫可是头一回听见。徐刺史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没有。那些人都是被一剑封喉可见行凶者武功高强。”接过话茬的是那位不曾见过的益州长史。 “赌坊那边只说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人何故被杀,但是仍旧希望臣能够派人彻查此事。”徐朝慧看了看上首嘴角噙笑的桓儇,“臣在想要不要派人去附近走访,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之人。” 听得这番话桓儇眼中笑意渐深。看来这徐朝慧还算聪明,若是稍加点拨,指不定能够为她所用。只是在场的陶寒亭、翟季真还有那位长史实在有些碍事,自己得想个办法把他们支开。 下首的徐朝慧瞧见桓儇露时不时皱眉,不免有些讶然。他隐约觉得这位大殿下某些时候所表露出来的神态,和赵娘子有几分相似。 那日一别后,自己再未与赵娘子见过面。那日赵娘子所说来日必将登门拜访的话,似乎也成了一句戏言,逐渐溃散于风中。 “本宫倒是觉得指不定赌坊内另有猫腻呢?徐刺史难道就没查过赌坊内部。”桓儇捧茶缓缓吹散升起的雾团,呷了口热茶于唇中,“徐刺史刚来益州没多久,许多事情都很陌生吧?这府中的三司六曹,可要多多帮助徐刺史排忧解难。” “大殿下,您有所不知。这长乐坊的老板是本地有名的大善人,当地百姓都很尊敬他。您是不知道……”话止此处戛然而止,翟季真目含迟疑地看着她,双唇嗫喏了好几回都买开口。似乎是不知道要怎么把话说下去。 见他如此,桓儇目露几不悦,“怎么?在本宫面前这般吞吞吐吐是想做什么?难不成他一个商人,本宫还能怕了他不是。” “大殿下,微臣绝无此意。”翟季真起身走到屋中折膝,语气紧张,“臣只是觉得此事若无证据,贸然搜查是不是有损您的声誉?” 闻言桓儇没说话,持着翁盖划过杯沿。目中含了思量,似乎是在权衡此事的利弊。 “你倒是考虑周到。也是本宫操心这样的事情的确没意思。翟别驾,你来益州任职多久了?本宫记得这段时间,好像都是你在管理刺史府上的一应事务吧?”敛了眸中思量,桓儇含笑道。 “回大殿下,这段时间的确都是臣在负责益州。唉,臣原本以为过几年臣回京述职,还能有机会和郗刺史,再论英雄。没想到这一去居然就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同僚 话到嘴边翟季真蓦地以袖掩面啜泣起来,似乎是在惋惜故友的逝去。场上其他人见他这副模样,皆数皱眉。 唯独只有桓儇一个人,绕有兴致地看着翟季真,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闻言桓儇挽唇一笑,语气尤为柔和,“翟别驾,这般顾念同僚情谊。本宫甚为感动。只是如今郗刺史已逝,若是翟别驾因思念之故伤了己身又误了百姓之事,岂不是辜负了郗刺史所托。” 听出话里似乎隐含深意,翟季真抬眸小心翼翼地与桓儇视线相触。正想着要如何开口的时候,桓儇却突然说要他和陶寒亭一块去拿近些年益州的账册过来瞧瞧。 一旁的陶寒亭听见桓儇的旨意,急忙领命而出。领走之前不忘把跪在地上发呆的翟季真也一块带走。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桓儇目光转回到桌前的杯盏。蓦地垂下首去,剩下的两人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敢多言一句,只能正襟坐于原位上。 “若是本宫没记错岑长史似乎和左拾遗杨祯有几分交情?”沉默了半响的桓儇,忽然抬头询问道。 此话一落岑长史如梦初醒,看向桓儇的目光有些木讷,“微臣的姑妈嫁给了杨拾遗的舅舅。” “如此说来本宫和景仁你居然是姻亲。”看出岑景仁眼中的疑惑,桓儇眉目一舒,“本宫的妹妹是长平公主是杨祯的夫人。” 听得这话岑景仁恍然大悟,“微臣可不敢高攀大殿下。左右都是家中长辈的事,和微臣这个小辈能有多大干系?” 说话的功夫翟、陶二人已经复归屋中。桓儇扫了眼他们端来的厚厚一堆账册,说了句辛苦两位后。吩咐徐姑姑安排人把这些东西悉数拿回益州行宫,她要亲自审阅一遍。 闻言翟、陶二人不敢阻拦,只能吩咐府中下吏清点好账册数目再统一交给桓儇带来的人。 “行了,本宫也就不打扰徐刺史查案了。徐刺史,若是有空不如去城郊转转?”正当桓儇踏上马车时,她停下步伐绕有深意地看了眼徐朝慧,莞尔道:“老是居于府邸中,是看不见浮云所蔽之景。本宫今日之言还望刺史谨记于心。” “臣遵旨。” 銮驾刚刚回到行宫没多久。何姑姑就派人过来询问桓儇说是昨天那位李若桃李娘子来了,如今正在正殿那边侯着,是去见上一面还是先给此人安排一个差事。 “回去告诉何姑姑,本宫这还有其他事情暂时脱不开身。让她先给李若桃安排一个差事,晚些时候再领她来见本宫。”话止桓儇转头看向一旁的韦昙华,“昙华,你辛苦一趟。带人把这些账册给本宫好好整理一番。” “您放心,昙华这就去整理。” 说完韦昙华当即领旨告退。 安排好一应事务桓儇方才回到寝殿。寝殿内仍旧是纱幔轻垂,守在殿内的知宁和白月见桓儇进来,招来行宫内其他侍女一块进来伺候桓儇梳洗更衣。 “大殿下,崔寺丞那边来了信还有长安那边也来了信。”徐姑姑至殿外而入,附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道。 翻动着徐姑姑递来的信,桓儇下颌轻轻地一点。吩咐知宁和白月等人退下,只留了徐姑姑一人在殿内伺候。 “崔皓是个办事利落的。只是宋询此人在沧州谋划的一切,真是让本宫刮目相看。”最后四字掷地有声。桓儇掀眸轻哂一声,眼中冷意乍现,“范阳节度使独孤彦云,本宫记得他与温氏交情匪浅。” 走到案前拾起毛笔,桓儇又从一旁取了书笺出来,在其上只写了一句话。用火漆封好了,递到徐姑姑手中。 “晚些时候亲自把姑姑亲自把信送出去。之前我们送出去的信,可有消息出来?”搁笔静立半响,桓儇方才开口道。 将信妥善收好,徐姑姑低下身来,“送出去的信已经悉数被段渐鸿劫走。长安那边的信大殿下您看了么?” “看了。武攸宁他没让本宫失望,不过本宫现在没功夫理会他,暂且先由着他吧。”似是想起什么来桓儇皱眉道:“姑姑,辛苦一趟。等会出去的时候用那边匣子里面银子,去城中的汇珍楼买坛女儿红来。” “奴婢明白。您今日奔波一天,午膳又没怎么吃。奴婢已经吩咐白月去厨房给您准备了药膳,您要不先歇息一会?等会奴婢再叫您起来?” 闻言桓儇摇了摇头,“不必了。徐姑姑你先下去吧,本宫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徐姑姑知她素来心思玲珑,听得这话以后恭敬地敛袖一拜后叠步退出去。为桓儇掩好门又嘱咐宫女守在门口,不得进去打扰到大殿下。 桓儇这一进去就在殿内待到了用膳的时候,若非徐姑姑带着白月她们进去摆膳。只怕她自己都要忘了用膳的时辰。 接过白洛递来的热巾,仔细地擦了擦脸颊以及手指,似乎是想起什么,手上动作一顿,“白月,你去寻一下何姑姑。让她把李若桃带过来吧。” “李若桃?”闻言徐姑姑皱眉,“此人是谁?您怎么好端端带了这么一个人回来。您如今身在益州,各方势力窥探。万一此人心怀歹心怎么办?” “她父亲曾经是剑南治下某县的县令,后来因得罪上司,遭到排挤故此愤而辞官。”桓儇沉眸看向玉碗中的山药粥,声调和缓。 虽然知道自家大殿下素来都是个极有主意,并且杀伐决断的,但是徐姑姑不免还是有些担忧地看着桓儇。毕竟大殿下什么都好,就是总爱将自己置身于险境中。想到这里徐姑姑叹了口气,持着青瓷勺给桓儇另外斟了碗竹荪鸡汤,搁在一旁。 知宁从外入殿躬身禀告。 “大殿下,何姑姑带着李若桃正在殿外候着。”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一笑,“让她们进来吧。徐姑姑你再去添副碗筷。” 这是李若桃第一次来到这样富贵华丽的地方,她面露拘谨地跟在何姑姑身后。不敢大声呼气,步子也迈得小。等她们进了殿内后,两旁的侍女对着何姑姑颔首一笑,为她们挑开垂下的帘幔。 第一百二十章条件 “大殿下,若桃娘子来了。”何姑姑示意自己和她一块拜见这位大殿下。 “起来吧。”桓儇含笑看着李若桃,语气柔和,“白月,去给若桃娘子搬个垫子来。” 听得这有些熟悉的声音,李若桃抬起头正好迎上桓儇温和的目光。她眼中浮现出诧异,这位被称作大殿下的人居然会是她昨天见过的鸾娘子。她嘴唇微微有些颤抖,仿佛是有些激动到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若桃,那日本宫隐瞒身份实属无奈。希望你不要对此心怀芥蒂。”说这话的时候桓儇面上浮着温和笑意,一如那日初见时那般和善。 李若桃闻言连忙折膝跪下去,“民女不敢。倒是那日民女口无遮拦,妄议朝事。还望大殿下恕罪。” “那算什么妄议朝事。许多事情未曾明朗,你有怨言本宫也能理解。”桓儇持着银勺搅动着鸡汤,桓儇垂下眸,“只不过本宫好奇当初李县令接究竟接到了什么样的旨意,能让他不惜断送仕途得罪上司。” “您不知道么?” “本宫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京中。对京中所发生的大小事务并不知晓,何况是圣旨。” 她这话说得不假。自从她被贬到洛阳直到后来回到长安再前往皇陵,这几年时光她的确没有怎么插手京中事务,更别说探听到成帝所下的旨意。但是她知晓以皇兄的心性,是如何都不可能下这样的旨意。 敛了飘忽的思绪,桓儇面上仍旧保持着温和笑意,“不过本宫可以向你保证,昭帝是不会下这样的旨意。” “民女不懂朝政。只记得亡父当年是因为觉得朝廷下旨要改稻为桑过于蛮横,不肯遵从上司的命令。”李若桃思索一番,方才答话。 改稻为桑二字入耳,桓儇赫然抬眸诧异地看着李若桃。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无论怎么看都是举足轻重。对于朝廷以至于天下百姓来说,无论是农还桑都是缺一不可。扬州富庶是因其刺绣而出名,益州富庶得益于其巧夺天工的蜀绣。 蜀绣精美绝伦,为长安贵女所好。无论是宫中女眷还是长安各家都喜欢以蜀绣制衣。前些年她生辰的时候,裴重熙亲自从长安来皇陵寻她,还给她带了好几批蜀绣过来,说是觉得这好看很适合她。不过她当时打着在皇陵为母祈福的名义,将此物一直搁在箱中。 如今听李若桃这么一提,她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桩旧事。 “光你父亲一个人抗争只怕没用吧?剑南大大小小的官员难道都能同你父亲一样,去违抗命令么?”话止桓儇挥手示意白月将膳食撤下,只留了徐姑姑一人在殿内伺候。 “如您所言父亲的确有意带人阻止此事,但是力争无果。原本相熟的同僚也纷纷劝父亲摆手,父亲见此只得辞官归隐。”说着李若桃起身折膝跪在地上,重重地朝着桓儇叩首三下,“大殿下,民女不知朝局如何变化。只希望您念着百姓的份上,为父亲申冤,还父亲一个公道。” 闻言桓儇没有做声,反倒是凝眸审视着跪在地上的李若桃。若有所思地屈指叩击着面前的案几,纤细的手指上染了一点殷红,更显得她肌肤如雪。半响桓儇停下手中的动作,走到了李若桃跟前站定。 看着自己眼前的绯红裙角,裙上绣了一簇牡丹。裙上的牡丹随着桓儇的动作晃动着。满殿寂静唯闻殿角铜漏的滴答声,敲打在李若桃心上。她不敢抬头去看桓儇,只能一直低着头,却期待着桓儇能够开口。 “你想错了本宫并非善人,当日救你只是觉得你说的那番话有趣。”桓儇挽唇轻笑一声,“且先不说圣旨真假与否。是你父亲抗旨在先,他为了一方百姓安宁而致天下万民生计受损,孰是孰非你明白么?倘若真因他之故导致天下有损,他便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不是的!亡父他真的.....大殿下您难道心中就真的容不下忠臣清吏么。”李若桃急切地抬起头,迎上桓儇审视的目光。 话落耳际桓儇转身望向身前冒着袅袅烟雾的狻猊香炉,止下了她的辩驳,“本宫喜欢的有用之人。若是为官者蠢钝不堪,本宫何必要用他来自寻烦恼呢?若桃娘子,为人忠孝是件好事,可是也得分孰轻孰重。” 话里说教意味分明,桓儇心意果断。李若桃不再敢多言一句,只能神色木讷地跪在地上看着身下大理石的纹路发呆。原本她以为自己能够替父亲洗清身上的罪名,如此一来父亲九泉之下也能安心。没想到都是自己想错了..... “不过.....”桓儇转头看着地上的李若桃,唇角微勾。话也止于此处。 似是听见了桓儇说的不过二字,李若桃抬头迎上桓儇那明镜似的目光,她眼中有些许期许。 “本宫也不喜段渐鸿。但是段家在益州经营多年,本宫需要一人作为内应入府,替本宫盯着段家的一举一动。”见她如此桓儇轻哂一声,语气里呷了笑意,“你可以愿意为本宫手中棋子,替本宫先行入局探路。” “民女愿意。只是家姐体弱多病……民女放心不下。”膝行到桓儇跟前,李若桃沉声道。 示意徐姑姑把李若桃扶起来,桓儇莞尔一笑,“你放心,你姐姐本宫会让人好好照顾她的。事情了结之后,本宫会给你们一大笔银子,让你们能够安身立命。” “民女自当为您赴汤蹈火。” 闻言桓儇偏首看向一旁的徐姑姑,示意她带李若桃离开。徐姑姑离开后,殿内再度只剩下桓儇一个人,安静立于书案前看着其上的剑南舆图,眼底滑过一抹厉色。 节度使府是段渐鸿的老巢,此前裴重熙就与她说过一句。府邸守卫森严,就连他手中势力也很难渗透进去。 如今她铤而走险,利用李若桃对段渐鸿的憎恨。再以替其父亲洗刷冤屈为诱饵,诱使李若桃为她所用。只希望李若桃莫让她失望。 第一百二十一章利贷 等桓儇处理完手头上堆积的事务去寻韦昙华的时候,韦昙华他们才堪堪将益州近年的账册整理了一半,还余下一堆搁在一旁。 “大殿下,您怎么来了?”见桓儇进来,韦昙华忙发下手中的账册迎了上来,“您要不要先看看这些整理好的账册?” 闻言桓儇颔首,径直走到书案前跪坐。随行的侍女将书案上堆积的物件搁到一旁,好方便她查阅账册。 接过韦昙华递来的账册,随手翻了几本。这才发现韦昙华他们整理出来的基本上都是最近几年的账册,而且所记的内容与她所知晓的情况大相径庭。 “昙华,前些年的账册是有问题么?”把手中最后一本账册搁在一旁,桓儇转头看向一旁的韦昙华。 “前些的账册上大多数都字迹模糊,而且基本上都有缺损。”韦昙华目含犹疑,沉声道:“昙华不久前派人去刺史府询问过。得到的答案是因为库中前些年回潮所致,至于缺损他们答得是回潮生虫,虫蛀所致。” 听得这话桓儇忍不住轻哂一声。屈指摩挲着封面上的账册二字,眼帘蓦地沉了下去,借此掩去了眼底滑过的锐意。 倏忽间桓儇含笑抬首看向一旁的韦昙华,示意她附耳过来,睽睽之下二人低语起来。 说话的时候桓儇目光虽是落在手中账册上,但是眼睛余光时不时往众人身上瞧。 须臾的功夫已经看到好几个人时不时往她们这里看,似乎是想探听二人谈话的内容。 不过由于桓儇声音压得极低,是以除了韦昙华以外,旁人自然是不知道二人说了些什么。 二人一直聊到深夜,方才离开。 从刺史府回来之后,桓儇再没出过益州行宫。每日不是呆在正殿处理事务,就是让韦昙华汇报一下账册的整理情况。 除此之外别得一概不做,便是段渐鸿上门求见,也宣称身体不适,不见外客。 虽说不见归不见,但是桓儇却连着派人去节度使府送了好几幅字,连在一起便是忠君体国。 根据派去送字的白洛回来时说的情形。这段渐鸿每回都对桓儇送来的字十分恭敬,更是当着白洛的面对着字三拜九叩。 多次询问大殿下身体如何了,臣可否能登门拜见大殿下。 白洛因着有桓儇的吩咐,被问起的时候只说。大殿下又被太祖皇帝托梦,要求大殿下尽快解梦,否则必将有倾国之祸。大殿下为此寝食难安,食不下咽。节度使若是有心,不妨想想办法如何为大殿下解梦化厄。 至于得了桓儇嘱咐的云翎则连着三日扮作豪客,在那日她们去过的赌坊中辗转到深夜。确定无人跟踪后才回到了行宫向桓儇复命。 和桓儇料想的差不多,那些银子大多数都是出自城中的钱庄,皆是私自铸造。 而且钱庄的主人是那日在街头遇见的恶霸,此人名唤周启是益州的一名商贾,也是城中放利贷的主要人之一。 此人祖上本来是做些铁矿和田地的买卖,几代下来就已经积累了不少财富。 前些年不知何故攀上了段氏这棵大树,得以在益州开了两家赌坊,又借着赌坊为掩护开始大肆放贷。 同时庇护他们的段氏则借着朝廷的名义,推行改稻为桑的国策让和段氏有关系的人一夜暴富。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更何况这是朝廷推行的国策,不少人在巨大利益诱惑下。开始纷纷将田地改为桑树,但是事事哪有这般轻巧说成便成。 这种植桑苗和养蚕等等事情桩桩件件下来,本就颇为费钱,普通百姓家里哪有这么多钱财可用,所以他们只能去借贷。 可是利贷的事情那是这般好算清的。一年下来桑树无成,土地荒废本钱尚未回来利滚利的哪里是一时间能还清的。 为此城中变卖家产抵押妻女的不在少数。这才有了桓儇在益州城门口所瞧见的追债一幕。 经此一变后不仅土地荒废,再想改稻为桑又亏损巨大。所以不少人开始纷纷垦井采矿求谋生路。 谁曾料想到,这居然也是一条不归路。 更令人气氛的是周启此人为了敛财,干脆在赌坊中设局谋人钱财。先给赌客尝些甜头,之后又引入下一个局中。 等到诱人上瘾后再使计让人输尽钱财,再想赌只能向赌坊中借贷。 可是和赌坊借贷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利贷额高不说,借到手的钱却不是真的,但是却签下了借贷的字据。 如此一来城中家破人亡或者以妻女抵债者不在少数。 见桓儇面露不喜,云翎咽了咽口水连忙道:“属下还探听到一件事情。听说段渐鸿曾经对这些家破人亡的赌徒施以援手,借着郗聿怀的手整治过好几回长乐坊。那周启被叫去节度使责骂过几回,退还了不少银子。城中百姓对段渐鸿此举颇为感激,在城郊给他立了块长生牌。” 话落只听得殿内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上好的白玉镇纸四分五裂的躺在地上,可见扔它的人有多生气。 殿内的所有人当即跪在了地上,看着目含怒火的桓儇,皆是噤若寒蝉。 “段氏可真是好算计!好一个改稻为桑的国策。他这桩桩件件都以朝廷的名义施行。果真叫人无从下手。”桓儇轻嗤一声似乎是颇为恼火,半响后冷冷地开口,“他这般算计无非是想在百姓中站稳脚跟,朝廷无道他正好顺应天命,出师有名也不会让他人诟病” “大殿下……段渐鸿他这般算计。”跪在地上的韦昙华面露担忧道。 “他行事总会有疏漏的地方,否则也不会让郗聿怀得了万民血书。”桓儇敛去努力,放缓了声音道:“再过几日便是段渐鸿寿辰本宫决定亲自入府,府上人来人往的段渐鸿约莫会将精力集中在寿宴上,不会管其他事情。这是一个好机会。” 扫量四下一眼后徐姑姑挥手吩咐其他人退下,自己又扶了韦昙华起来,“您不是把李若桃安排在府上了么?奴婢觉得为何您不用李若桃?” “徐姑姑,去信一封让李若桃小心行事。若是想要她姐姐活命的话,就不要暴露自己的行踪。”桓儇深吸一口气,语气尤为淡漠。 “奴婢明白。” “大殿下,您把若桃送到了段府?”韦昙华疑惑抬首看向桓儇,“她真的可靠么?” 第一百二十二章怀疑 听韦昙华这般问自己,桓儇舒眉一笑,“她姐姐在我手里,她怎么敢轻举妄动?本宫知道有的时候本宫的行事手段难免会让人不齿,但是昙华你要记住若不如此的话有些人没法掌控。李若桃此人有忠有孝,是一把很好的刀。本宫可以替她照顾手足,可以替她父亲申冤,同样她必须乖乖地成为本宫手中的棋子,为本宫所用。” “昙华明白大殿下您的算计。只是昙华担心此人万一反戈一击怎么办?” “她不会。除非她不想要她姐姐活命了。这世上除了皇室和世家从无手足情谊可言,其他地方多少还是有些可信的。”桓儇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来,语气里多了几分哂意。 听出桓儇话里的自嘲之意,想起曾经从徐姑姑口中听闻大殿下所历种种。 她看向桓儇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仰,若非有此种经历只怕大殿下,也不会成为如今的大殿下。 又过了两日韦昙华带着人总算将益州近些年的账册整理完毕,交给了桓儇过目。 但是桓儇并没有怎么翻看,再翻看了几眼后就遣人将账册悉数送了回去。并且让此人带了句话给徐朝慧,说是硕鼠难防,望君慎之。 当然桓儇跟更感兴趣的还是段渐鸿下一步的动作会是什么。 如同之前徐姑姑收到的消息,自己派人送出去的那四封信,在无一例外被段渐鸿手下的死士截走以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消息。 只是她没有料到的是段渐鸿居然会把这四封信再时隔几日后再度以她的名义寄了出去。 是以徐嬷嬷来禀报此事的时候她不免意外,轻嗤一声。道了句知道了并不再理会此事。 那日书信送出去不久,便被段渐鸿的人截下书信。他们不敢耽搁即刻送到了段渐鸿手里。 看见信中内容的时候段渐鸿不由慌了神,但是他并没有因此着急派人去召集手下议事。反倒是尽心尽力地在府中处理公务。 直到今日桓儇派人送来了海清河宴四个字,段渐鸿这才急忙召集手下一干人等入府议事。昨日手下人来寻他告诉他两件事情,两件事情无论哪一件都让他对此莫名惊骇。 第一件是原本他以为失踪的孟旻已经找到,一番刑讯后孟旻透露出自己私藏私造兵甲已被人知晓,那人身份不明但是武功高强。 至于第二件便是之前入城的多半不是真正的大殿下,真正的大殿下恐怕早就先一步来到益州。 这两件事情结合在一起,段渐鸿不免觉得焦头烂额起来。虽然他身处剑南多年,但是在长安并非毫无经营。 当年震惊天下的永宁之乱,朝野传闻此乃大殿下桓儇联手裴、温二氏一手策划,大殿下桓儇先是铁腕平郑柳之乱肃清朝野,紧接着逼宫夺权毫不手软。 有此一事,他自然不敢轻视桓儇,但是更不敢轻举妄动。 加之在长安的探子回报,大殿桓儇下与中书令裴重熙关系亲善,更让他不敢保证裴重熙会不会在暗中谋划。 在座的一众下属谋士对此段渐鸿所说的两件事,议论纷纷。宋之岚在旁听得,却越发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将自己遭遇的事情说出来。 本来宋之岚就是因为其父关系与段渐鸿非比寻常,所以也被喊来参与议事。特别是当他见到其中一人递上来孟旻所述女子画像的时,更是大吃一惊……画像上的人居然是赵鸾。 忆及赵鸾对自己一番羞辱,他越发恼怒起来,打定主意要借段渐鸿的手让赵鸾好看。 “义父,此女小侄见过!她确实是武艺高强。”宋之岚起身目光愤恨地道朝着段渐鸿道。 “之岚你居然见过她?此人到底如何?你对她又知道多少?”段渐鸿听宋之岚这么说不由一喜,“你说来听听。” 宋之岚将如何遇见赵鸾以及路上所历一五一十都说出来,掩去了那晚不堪回首的一幕,把其他事情添油加醋的讲了一番。当然他可不敢把是自己引诱赵鸾和孟旻动手的事情说出来。不过他总觉得那该死的赵鸾与桓儇之间必然有联系,只不过桓儇身份尊贵非他所能触及,是以他现在还不敢说出心中所想。 “赵鸾?昭鸾……这倒是有趣。”被称作姚先生的姚元嘉反复斟酌着赵鸾二字,沉声道:“这姓赵的娘子倒是与大殿下的字同音。” 众人闻言诧异地看向了姚元嘉。 见众人面露诧异,姚元嘉请示过段渐鸿方才道:“据属下得到的消息称大殿下在宗册里记的本名确实是桓儇不错,但是早些年成帝诛杀萧氏一族的时候,成帝本来是下旨让大殿下改叫桓昭鸾的。不过后来不知道何故,最终还是保留了桓儇的名字。” “或许只是巧合而已。按照我们得到的消息赵鸾武艺高强,但是大殿下却是丝毫不会武功。”段渐鸿沉声开口稍顿,斟酌一番看向下首的蓝袍男子:“炎阳,行宫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段氏既然能把持剑南一道,自然有能力在益州行宫安插自己的人。自从得知大殿下即将驾临益州的消息,他们就即刻安排行宫内的探子开始行动。 不过自从大殿下入住行宫以后,里面的探子就一直没有重要消息传来,所传来的都是零碎小事。 比如桓儇见了谁,做了什么事情。去刺史府拜访的事情,段渐鸿自然是无权过问的,更别说是桓儇调走账册的事情。毕竟桓儇如今是代天子出巡,查阅刺史府中的账册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尽管如此他每日仍旧是要求要把桓儇的动静传到府中。 “回禀主上,自从大殿下入住行宫以后。她带来的人就已经接管了行宫内的几个重要位置。至于她的寝殿我们的人虽然可以进去伺候,但是一直无法靠近太多。”负责行宫内探子的中年人屈炎阳,躬身道:“根据大殿下这四封送往长安的奏疏。属下认为大殿下恐怕已经察觉出眼线的存在,所以这才会有这般举措。” 闻言本来在饮茶的翟季真,用力地搁下茶盏,冷斥道:“那我们也不能干坐着啊。总得想个办法不是?那徐朝慧是个软硬不吃的家伙,自从那日大殿下来过以后,跟他说了句呆在府中见不到浮云所蔽之景后,他就成天往城郊跑。” “可不是昨日大殿下还让人给他送了一句话,说什么硕鼠难防,望君慎之。”接过话茬的陶寒亭,语气中亦有几分厌烦。 “知道了。炎阳你让人盯紧些桓儇。还有长安那边也给我盯紧点。”段渐鸿面露疲惫揉着额角,示意众人退下。 宋之岚故意落后众人半步,瞧着段渐鸿低声道:“义父,小侄总觉得赵鸾便是大殿下。” 原本阖眸的段渐鸿赫然睁开眼,盯着宋之岚半响。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抬手击掌吐出一个查字,倏忽间便有黑影应声而动。 第一百二十三章赠礼 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必须得查清楚才能够安心。虽然桓儇此人算得上深不可测,但是有剑门天险在此,他就不信桓儇的人能够避过剑门直入益州。倘若桓儇一旦查出事情的真相,他只能擒桓儇清君侧。 相比段渐鸿那边的焦头烂额,桓儇这边倒是怡然自得。时不时带着韦昙华微服私访夜游锦官城,日子好不快活。当然这都是表面上做戏给众人看,底下桓儇却丝毫没有闲着。 不仅大张旗鼓地派出其他人,去城内外各处询问田地桑苗一事,对此毫不不避讳,几乎是有意让段渐鸿知晓此事。就算是有百姓登门求见也不避着,此举让段氏一党一时间也摸不出桓儇意欲何为。 这日桓儇不知从何处听来益州有美食名曰古董羹,与长安的吃法大有不同。在暖锅中红汤煮沸,烫肉滚菜,味道颇为可口。 铜锅下搁了银丝碳,是以没有那般的烟熏火燎之感。片好的羊肉、兔肉、牛肉分别置在玉盘中,还有鲜笋、豆衣以及一些时令的蔬菜。 “这益州的古董羹跟长安可是天壤之别。”韦昙华面露难色地往暖锅内看了看,叹道:“这汤看起来就特别辣……” 负责暖锅的厨娘听得这话后,忍不住莞尔一笑,“娘子不知道哦。我们益州的古董羹就是这样的,辣劲十足才好吃呢。” “徐姑姑,去库里取两壶剑南烧酒来。既然是吃暖锅总得配酒解辣。”桓儇面露笑意对着徐姑姑吩咐道。 等徐姑姑端酒回来的时候,暖锅恰好沸腾起来。众人见势在桓儇举筷后纷纷涮肉下锅,七上八下,好不快活。殿内伺候的几日除去行宫的婢女在侯着外,徐姑姑他们都在另起的锅里涮肉滚菜。 众人嬉闹作一团,桓儇自然也没拘着他们。只是时不时地和韦昙华低头交流两句。 “大殿下,节度使在外求见。”从殿外走进个青裳婢女柔声道。 闻言桓儇面上笑意微滞,“段节度使他来了啊。让他先去正殿等着吧,本宫一会就来。” “大殿下,您不会真的要去见段渐鸿吧?”韦昙华皱眉,放下手中筷箸,“此人这个时候来是不是来试探您想法的?” “谁说本宫要去见他了?见不见都是本宫说了算。只是如今这剑南道的民心还尚在段渐鸿身上。”敛眸摩挲着酒盏上的纹路,桓儇眼中满溢锐利。 今日的段渐鸿特意穿了身朝服,前来拜见桓儇。可是从他入府到现在,已经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有余。就连茶水也换了好几壶,但是桓儇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 刚刚被他派去询问桓儇可否见面的宫女,又回来告诉他。大殿下那边尚且在处理其他事情,抽不开身,希望节度使能够再等他一会。 一直等到月上柳梢。那日见过一面的徐姑姑才目含歉意地朝他走了过来。 “段节度使,让您久等了。”徐姑姑含笑拢袖一拜,语气和缓,“大殿下让老奴过来传话。她今日身体不适,不能来见节度使还让节度使等了这么久。特让老奴给节度使送一份礼物。” 话止徐姑姑抬手击掌,随行的内侍连忙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去。 “臣段渐鸿多谢大殿下赏赐。既然大殿下凤体不适,那臣也就不打扰大殿下歇息,先行告退。”话止段渐鸿朝徐姑姑拱了拱手,正欲移步离去。 见他要走,徐姑姑眼中笑意病不减,“节度使别急,大殿下希望你能打开盒子看看里面的东西是否符合心意。” 闻言段渐鸿目光微凝,疑惑地看着面前的徐姑姑。最终是伸手打开了手中的锦盒,锦盒内只放了颗夜明珠。 “大殿下说节度使的忠君之心,如同明珠般熠熠生辉。她甚为欢喜。”将段渐鸿的疑惑收入眼中,徐姑姑拢袖长身一揖,“老奴还要回去向大殿下复命,就不去送节度使了。节度使您慢些走。” 话落耳际段渐鸿面上仍旧保持着笑容,合上锦盒转身拂袖大步离去。 “大殿下,徐姑姑回来了。” 侍立在门口的白月出言道。 闻言桓儇放心手中的茶盏,扬眸一笑,“段渐鸿他说什么了?” “他什么也没说。就连走得时候也是目光平静……”徐姑姑若有所思地看着桓儇,蹙眉道:“老奴从前在宫里听过一句话,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这段渐鸿……” “无妨。他若不忍着的话,岂不是进了本宫的圈套?”桓儇垂首抚弄着蝉翼似得广袖,眼中毫无情绪。 细思半响桓儇侧身从一旁的匣子中取了,之前杨尹安交给她的剑南士子名录,以及投靠了段氏的官吏名录。 屈指摩挲着纸笺上密密麻麻,大多数十分陌生的名字,桓儇眼中原本比水还淡的情绪逐渐化为冰冷。 抬手掀开熏炉上的镂空雕花瓷盖,桓儇眼中乍然间蓄满笑意,松开手将纸笺投了下去,“徐姑姑,你替本宫去信到微山书院。就说本宫想请逸飞兄和绛婷姐来一趟益州行宫。” “奴婢明白。” 话落忽有电光划破天际,随之而来的是滚滚惊雷声。闻声桓儇忽然踱步至殿外,负手立于廊庑之下,极目远眺。 “大殿下,您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出来了。”随着刚出来的韦昙华,接过白月递来的苏绣披风柔声道。 “这雨可真是说来就来。”桓儇忽然朝外伸出手,瓢泼大雨席卷而下,细密的雨丝落在她指尖绽开一朵花,“云翎,去知会裴重熙一句,适逢大雨,天应降神谕为本宫解梦。他知道该怎么做的。” “喏。” 眼见着云翎消失在雨幕中,韦昙华忍不住询问道:“大殿下,为何您不亲自去见熙公子呢?” “他在长安,本宫怎么去见他?再说了他是隐匿在暗处的利刃……怎么能轻易暴露于人前。”话落又是一声炸雷,电光映衬在桓儇脸上,“而且本宫确实不知道他到底在哪里藏着。” 听得这话韦昙华诧异地看了眼桓儇。等她回过神来以后,桓儇已经转身往殿内走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奇石 炎夏多雨。以至于江湖湖水暴涨,在得知此事后桓儇给徐朝慧下了道旨意,要他多去河堤附近巡视,加固河堤以防止出现意外。 这巡视来巡视去,正巧让徐朝慧碰上了件奇事。 今日徐朝慧刚刚到河堤附近的时候,负责驻守此地的益州都督曹炎烈一见到他。就立马上前来禀报,顺道给徐朝慧送来了一块奇石。 这石头一抬上来民间就有传闻,说是天突降大雨,江中水随风大作,高山崩塌现巨蛇。蛇口中衔奇石,石上刻,“渐鸿于飞,怒击紫宸。” 此事一出立刻在益州城引起了不小的风浪,益州刺史徐朝慧亲自上门求见大殿下,想要禀报此事,但是不知何故始终未能得到召见。 只益州行宫那边的人说大殿下派人到刺史府传话,下旨要徐朝慧严查此石来历。大殿下似乎是动了极大的怒。 百姓对鸿渐二字各有说法,有的人说鸿渐二字意指节度使段渐鸿,至于紫宸二字不用说,都知道指的是帝星。 这样的猜测一出,益州城中开始有流言说是大殿下此行益州只怕就是先祖示警。要她来益州所谓的解梦渡厄,只怕也是另有所为。 如此一来大部分百姓皆存了看戏的心情。反正江山易主和他们也无太大的关系。 暗中调查了多日的段渐鸿,终于按捺不住。亲自邀了徐朝慧一同前往益州行宫,以汇报剑南近年军政事务的名义登门求见桓儇。 益州山高雾浓多湿气。此时晨雾未散,桓儇才起没多久刚用过早膳。就听见宫女通传说外面有两人递了拜帖登门求见。来人既然递了拜帖,桓儇也很清楚来的是谁。 吩咐徐姑姑去领来人进来。二人齐齐在殿外见过礼以后才入殿。 今日的桓儇身着一身月白襦裙瞧着站着的二人,掀唇道:“本这里宫没那么多规矩,都坐吧。徐姑姑,让人上茶点。” “臣等多谢殿下。” 此时开口的仍旧是段渐鸿。 “前几日是本宫疏忽,一时忙碌居然忘了段节度使还在等本宫。”桓儇缓缓吹散茶面上腾升起的白雾,呷茶入喉。看向段渐鸿,“那日本宫送给节度使的礼物,节度使可还喜欢?” “有大殿下这般体恤臣,实乃臣之幸事。”段渐鸿含笑接过她的话茬,言语中满是喜悦。 见此桓儇舒眉一笑,未再多言。刚才的一番言语中只字不提奇石一事,桓儇似乎是对此事毫不知情。 旁边的段渐鸿却是背上一直冒着冷汗。若非知道这位大殿下并未传闻中的温和善良,只怕他都会以为大殿下确实对此事毫不知情。可是桓儇既然知道,为何还能这么安静。 随手将茶盏搁在一旁,桓儇眼中含笑,“不知节度使今日上门所谓何事?” “大殿下,您既然此行是代天子巡视,臣以为臣应当与您汇报剑南近年的军政事务。”段渐鸿跪坐在堂前,径直说明来意,“这是臣近日整理好的账册案卷,还请大殿下过目。您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以指出来,臣即刻就安排人去改正。” 这话说的极其巧妙。 闻言桓儇抬眸看了眼段渐鸿,莞尔道:“段节度使竟是见不得本宫有片刻喘息的功夫。好容易离了长安那地,本来以为可以图个清闲自在。想不到节度使也要来鞭策本宫处理政务。” 话里呷了几分抱怨,再加上桓儇神情尤为温和。旁人瞧上去只觉得君臣相处和睦,时不时还会抱怨臣子不让上位者清闲。 此话入耳段渐鸿眼瞳微动,望了桓儇一眼轻笑出声。 “大殿下您要是想图个清净自在,臣自然不敢来叨唠您。”说着段渐鸿面上的笑意乍然转为歉疚,语气和缓,“只是近年来政务太多臣担心事有纰漏,会惹来民怨。这才上门打扰您。” 这话说完一旁沉默许久的徐朝慧偏首诧异地看了眼段渐鸿,正向开口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一道极为凌厉的眼波,从他身上碾过。 “节度使这般忠君体国,实在叫本宫深感惭愧。不过本宫尚有一事不明……想请教节度使为本宫解答一下。”桓儇指尖划过手边天青色的茶盏,半响掀唇道:“本宫来的路上听人说益州推行了一项国策。敢问段节度使何为改稻为桑的国策?本宫对此事甚为好奇。不知道这改稻为桑的国策在益州施行的如何,可有成效?” 上首的桓儇面上笑意柔呢,语气更是温柔至。似乎是对改稻为桑一事颇为关心。 但越是如此段渐鸿越是莫名惊惧起来,旁人不知何为改稻为桑一事究竟是为何,但是此案身为策划人的他,很清楚改稻为桑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满殿只余铜漏之声,教人莫名慌乱。堂上两人各怀心思。可桓儇偏偏耐心极好,一直在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也没要催促段渐鸿回答的意思。 扫了眼面色平静的徐朝慧,斟酌一番后。段渐鸿再度看桓儇,揖首一笑道:“此策倒不是臣想出来的,这是早些年成帝亲自下发的诏令。蜀绣精美绝伦,不止本朝贵族喜爱,连不少西域贵族也对此颇为喜爱。因早年国库空虚,成帝这才诏令改稻为桑,赶织蜀绣并以朝廷的名义贩售西域诸国。至于效果如何,臣不敢欺瞒大殿下。”睇见桓儇神色晦昧地看着他,段渐鸿忽然拢袖躬下身子,“桑树生长颇慢,哪里是一下能成的。这样一来耗损巨大,再加之结果不大理想。仅仅施行两年后,先帝下旨废除此旨。” 此旨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就算段渐鸿不说出来,她也能猜到。敛眸目光凝于段渐鸿面上,至她眼中闪过一抹锐利。 段渐鸿口口声声说他是奉旨施行改稻为桑的国策,此事真假如何,已经无从查证。 但是旨意带来的后果,桓儇也瞧见了。损耗巨大不说,不少百姓都是对这道旨怨声载道。无论结果如何,段渐鸿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更好的挑起民愤,好让他自己能够名正言顺的起兵谋反。 第一百二十五章心思 垂首摩挲着腕上佛珠,桓儇轻笑一声,“原来是这样啊,倒是本宫孤陋寡闻。对了节度使要禀报何事尽管说就是,本宫听着。” 闻言段渐鸿将整理的近年政务折子,悉数递交给徐姑姑,桓儇接过折子翻阅起来。时不时敛眉沉眸,但不言语。 只是偶尔抬首于段渐鸿对视,一方是掩藏中眸中深处的得意狂妄,一方则是难以琢磨的无尽浓墨。 “节度使近年辛苦了,我大魏有爱卿如此是朝廷之幸,百姓之福。”只翻了一会便将折子搁在一旁,桓儇挑眉一笑眸中浓墨退散,“节度使寿辰将至,本宫自当亲自上门为节度使贺寿。” “大殿下谬赞。臣所做的不过都是臣该做的事情,哪能得殿下称赞。”段渐鸿似是想起来什么,揖首道:“上次大殿下要臣彻查剑山匪一事,臣已经将山匪抓拿。不过可能要惊到大殿下,还望恕罪。” 闻言桓儇饶有深意地看着段渐鸿,挽唇轻笑一声,“本宫又不是被吓大的。难不成那山匪还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么?带人进来吧。” 得到许可后段渐鸿面露恭敬地起身朝外,抬手击掌三声。 掌声落下没多久。便瞧见四个仆役抬了一个香气浓郁的檀木箱,大步走了进来,躬身行过礼后退到一侧。 桓儇蹙眉看着不远处的那口木箱,她隐约在馥郁的香气后,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那里面……? 在桓儇目光注视下,段渐鸿面带笑意地吩咐仆役打开箱子。那一瞬间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箱子内赫然放着孟旻的尸体,尸体扭曲的放在箱子内,从桓儇的角度上看去,可以清楚的看见孟旻尸体上血淋淋的口子,显然死前是遭受了酷刑。 想到那日孟旻所说的一切,桓儇眼中露了些许讥诮。 “节度使你这是何意?”看着箱子里血淋淋的身体,徐朝慧面露不悦地道。 刚才他听着二人唇枪舌剑,论战一番,便觉得段渐鸿过于匡威。这会子又瞧见孟旻的尸体,更觉得段渐鸿此举颇为失礼。 “徐刺史不认识此人了吗?此人就是在路上伏击过徐刺史的匪首。贼人仗着自己对山中地势熟悉,逃窜多日。昨日臣手底下的人终于抓到了他,奈何此人抵死不承认自己伏击过徐刺史。臣无奈之下上了刑,这才得以撬开了他的嘴。”眼角余光瞥见桓儇神色冷淡地看着自己,段渐鸿轻笑一声:“未能察觉此匪存在,是臣的失职。” “此人真是胆大,居然敢伏击朝廷命官。幸亏本宫来的时候没有遇见他,不然只怕又是一场恶战。”说这话的时候桓儇面上不由露了几分担忧,似乎是对此事心存害怕。 话落段渐鸿连忙点头应诺,“大殿下所言极是。臣以为应当将此人的同党就地诛杀,以儆效尤。徐刺史以为呢?” 被点到名的徐朝慧眼露愕然,看向桓儇。却见对方真含笑看着自己,斟酌半响后对着段渐鸿拱了拱手。 “依照我大魏律刺杀朝廷命官者,自当斩立决。可是下官记得这些山匪似乎都是节度使大人您亲自招安的,如今要处置他们还是要看节度使是如何想的。” 听着徐朝慧不动声色地把决定权又丢回了段渐鸿身上,桓儇微微牵了牵唇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徐刺史这话的意思是,本官监管不力。才导致他们去路上刺杀您的么?”段渐鸿赫然站起身来,面露不悦地朝桓儇拱手道。 打量了眼一脸不悦的段渐鸿,桓儇摇了摇头,“行了,处置一窝贼匪罢了。你们俩何必推卸来去?传本宫懿旨,孟旻同党一律诛杀。” “大殿下英明。可是此事毕竟是因臣而起,是臣监察不力才导致他们胆敢行刺朝廷命官。” 说完这话的时候段渐鸿猛然跪了下去,朝着桓儇叩首认罪。 “功过相抵。区区一个山匪罢了,节度使不必当事。”桓儇的目光凝在其身上良久,莞尔一笑,“节度使若无要事,便回去歇着吧。” 话里逐客的意味明显。而此行威压的目的也达到,段渐鸿也不再耽搁,当下起身辞行。连同被拉来当陪衬的徐朝慧也一块离开。 只不过段渐鸿刚走没多久,正准备上马车离去的徐朝慧,又被徐姑姑客气地请了回来。说是大殿下有事相商。 行宫内景致还算尚可。走过碧水游廊,跟着徐嬷嬷来到内苑。只见不远处那临水的亭间,桓儇正坐在里面烹茶品茗。 “臣徐朝慧叩见大殿下。”在里亭子几步外的地方驻足朝桓儇折膝叩首。 “不必多礼,徐刺史进来。”说着桓儇朝他招了招手,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又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徐刺史坐这里。” 闻言徐朝慧面露愕然,斟酌半响后移步进亭。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不禁挺直了身子。虽然桓儇看上去十分的和善,但是他也只敢坐了半边凳子。 “大殿下,您留下微臣可是有事吩咐?”看着递到眼前犹自冒着热气的茶盏,徐朝慧探首询问。 “当年探花郎,今朝益州官。想不到时隔多年,本宫竟然还能在益州见到徐探花。”桓儇挥手屏退了一旁的侍女,勾唇一笑眉目璨然,“想来是探花郎近年的政绩不错,才能有此机缘造化。” 起先在长安时,她不知裴重熙调任了何人来益州,正在烦恼的时候。没想到在半路上恰好遇见了新任益州刺史徐朝慧。徐氏当年被裴氏招揽后,又出了徐朝慧这么一个人,这些年在朝中几乎算得上平步青云。徐朝慧的才能她多少也有些了解,所以才会有当日在客栈中的一番试探,他到底没让人失望。 便是前几日面对赵鸾的发问,尽管他回答得不尽如人意,但也无关紧要。益州要的是一个心系百姓,爱民如子的官员,而不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庸才。 这是几日来徐朝慧头一回,单独和桓儇相处。不免露了些畏惧之态,他不知桓儇便是赵鸾,再加之对桓儇身份颇为敬畏,一直侧着首不敢与桓儇相视。 这倒让桓儇觉得十分有趣,眼中不自觉地透出几分笑意来。 第一百二十六章决心 徐朝慧自然不知晓桓儇现下表情如何,可是才将糕点呈上二人案角的白月却将二人间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疑怪地瞥了二人一言,又看向亭外的徐姑姑。在对方摇头下,用端盘半掩了脸,缓步退出凉亭。 相较于徐姑姑和白洛二人,白月跟着桓儇稍晚上几年。自然不清楚桓儇与裴重熙之间的种种纠葛。但是桓儇平日待身边之人都是极好,所以她也希望桓儇好。 比如在驸马一事上,早先前那位柳綦怀有异心,她们都不甚喜欢此人。 至于那位如日中天的中书令,虽然看起来他也是极其喜爱大殿下,论身份和地位的话也配得上大殿下,但她总觉得这位中书令手段过于强硬,难以时时照看大殿下,也不是什么好归宿。 这一点比起来的话,这位徐刺史看起来就很好,为人特别守礼,而且待人也极其温和。 虽然身份不太行,但是能时时照顾大殿下,也还不错。 不过大殿下因着身份特殊,在姻缘一事上倒也是极其自由。 只是不知道他日大殿下会有一位怎样的驸马。 此时桓儇未将心思放在白月身上,徐姑姑又对白月的跳脱见怪不怪,自然不知道白月此刻心中所想。 只是对着白月摇了摇头,示意她赶快下来,莫惊扰了大殿下。 对于桓儇这位在朝中颇负盛名的大殿下,徐朝慧算不上熟悉。 哪怕是之前的探花宴,他也只是隔着人群远远地看见过桓儇一回。此后就二人再无交集,加上之前二人只见过两面而已。 不过在翰林院的时候,他听同僚说过大殿下对他的文章极其赏识,这才会调他入翰林院。 忆及往事,徐朝慧朝着桓儇拱手作揖,“当初若无大殿下您慧眼识珠……只怕臣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说到底还是要多谢大殿下您的赏识。” “谢本宫做什么?相较其他人的策论而言,徐刺史的那篇确实不错。况且就算没有本宫赏识,也会有其他人发现你。埋没人才是朝廷失职。”闻言桓儇垂眸看向散着白色雾团的茶盏,持着翁盖拨散雾团,声音和缓,“此处调任益州刺史,难道不是徐刺史努力得来的么?” 桓儇素来惜才爱才。遗憾的是,这徐朝慧背后的徐氏是裴氏的人,若她想扶持徐朝慧为自己所用的话,也不是不行,只是免不了要有些麻烦。 “大殿下,你之所以等节度使离开以后再留下臣,是想问臣什么问题么?” 话题还是绕回了最开始的问题上。 “你觉得益州如何?剑南如何?”说这话的桓儇唇角笑意温和。问得确是最直接的问题。 之前遇见那个叫赵鸾的女子和她问过一样的问题。益州如何?他当时的回答是生活富裕,民风淳朴。等他到了益州也觉得还是如此。 直到不久之前他再度遇见赵鸾,以一曲凤求凰表明心迹后,对方的话却让他醍醐灌顶。 益州真的像表面上看去这样风平浪静么?他出城查探发现城郊的百姓生活不错,查阅府内账册亦是如此。 直到他多次翻阅账册再与环境相较后,终于让他找到了一丝破绽。益州水深且浑浊,绝非表面上这样风平浪静,内里早就暗流汹涌,腐朽不堪。 “腐朽不堪。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实则内里暗流汹涌。”徐朝慧终于转头与桓儇对视,只听见他一字一顿道:“臣以为应当彻查剑南,肃清朝野。” 话落耳际桓儇搁下茶盏,敛眸未语。查?从何处查起?剑南它是一滩混水,更是一本烂账,要想彻查剑南,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 “想必徐刺史已经看出问题根源所在。不过你也瞧见了段渐鸿这些年的政绩,本宫实则挑不出一个错字来。”桓儇抬手莞尔一笑,然而目光却无比冷锐,“在此人诸般算计,环环相扣下剑南已是个死局。朝廷想要查剑南并非易事,而且吐蕃也对觊觎多时。” 知晓桓儇所言非虚,可是一想到前日自己在多日走访后查到的事情。 徐朝慧自觉地一股怒气郁结于胸,若非节度使猖狂,怎会有如此惨剧?想到这里徐朝慧长身而起,敛衣跪在地上。 “启禀大殿下,经臣调查这益州的账册和赋税都是有问题的!只不过一直无人细查此事罢了。臣知道剑南是一本烂账,也知道段渐鸿在此一手遮天,更知道新帝刚刚登基,诸事未稳。大殿下为了朝廷安宁,自当不愿插手此事。可是那日臣多次探查后所见真相,令臣深感自责,更是痛心不已。臣恳请大殿下您看在剑南万民的份上,下旨彻查剑南段氏。” 这番话掷地有声,桓儇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徐朝慧。目光仍旧是无比冷锐。 然而徐朝慧却一敛之前的敬畏,抬起头迎上桓儇的目光。清俊的面上只有无尽的坚毅和无悔。 “徐朝慧,看来这些年你在青州历练的确实不错。益州有你这样的官员是百姓之福。”这句话倒是桓儇含了真心实意的夸赞,莞尔沉声道:“但是你必须知道一件事情。上任益州刺史郗聿怀,就是死于段渐鸿的伏击下,动手的人正是孟旻。便是前方危机四伏,你也愿意一往直前?”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话落耳际桓儇沉默不语,深深地瞥了徐朝慧。半响起身踱步走到朱栏边,负手极目远眺,似乎是在思考此事的可行度。 “剑南节度使段渐鸿假传圣意,祸害百姓。又以手中权势封住所有申冤言路,使剑南之苦不达天听。幸得前刺史郗聿怀冒死送万民血书上奏朝廷,才得以揭开真相。本宫奉陛下旨意出巡剑南一为肃清朝野,二为剪除段氏党羽。”说着桓儇转头扫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徐朝慧,扬眸朗声道:“徐朝慧,本宫命你暗中以调查改稻为桑一事去调查段渐鸿的罪行,以此肃清朝野,若遇阻扰者杀无赦。你可愿领命?” 第一百二十七章太平 闻言徐朝慧面露喜色,目不斜视地看着桓儇伏跪于地叩首三下,“臣自当谨遵大殿下懿旨!臣替剑南百姓谢大殿下。大殿下大义乃百姓之福。” “行了。你不必如此,起来吧。徐朝慧,本宫希望那日对你说过的话,你要牢记于心。切莫让本宫失望。”桓儇敛眸淡淡道了一句。 这话听在耳中徐朝慧不免有些错愕,他从未记得桓儇与自己说过什么话。难不成是那日桓儇对自己说的,可是看着桓儇眼中透出来的意思,却不想是那日说的话。想到这里,他抬首看了看桓儇,却见对方已经转过身看着不远处的兽角瓦当。 负手而立的桓儇对着亭外的徐姑姑摆了摆手,“徐姑姑,你替本宫送徐刺史出去吧。本宫就不留徐刺史下来用膳了,免得段渐鸿起疑。” 待徐姑姑送走徐朝慧后。桓儇转过身面露疲态地走到一旁的软塌前,侧身躺下,伸手揉着额角。 虽然是阖着眸,但是脑中却开始盘算着要如何对付段渐鸿。剑南这笔账是得算,但是要怎么算还是一个问题。正如裴重熙所说段氏不同于温氏,温氏可以为家族舍弃薛靖衡,可段氏一族是依靠百年的积累才能有今日。除非……段氏易主,从内部让它分崩离析……如此一来段氏嫡系这支不必留着了。 “云翎。让他去派人查查段氏内部的秘辛。再有递个信给他,若是段氏内部不和自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在树上听着大殿下同徐朝慧聊了好一会的云翎,正愁着要怎么知会裴重熙此事。得到桓儇的命令以后,敛了思绪利落地从树上翻身下来,揖首行礼便出了行宫。 从游廊上而来的韦昙华,正好碰到满脸愁容离去的云翎,二人互相点头示意。她又把目光投向亭间的那个高佻身影,目光中透出几分疑惑来。 听见白月通传韦昙华来了,桓儇冁然一笑免了韦昙华的礼,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坐吧,很意外本宫会留下徐朝慧?” “是,大殿下似乎对这位徐刺史很上心?”韦昙华将一旁的团扇持着手中,动作和缓地扇着。 “徐朝慧是可造之才。在青州这些年他已经被打磨得差不多,但是他的经验在益州远远不够,容易收人牵制。还得多磨练一会。”桓儇似是想起什么,沉下眼帘缓声道:“如果磨炼得好,他会是一把很好用的快刀。” 转瞬的功夫她似乎明白了为何裴重熙会安插徐朝慧过来了。纵然剑南已经尽数落入段渐鸿手中,但是也总有纰漏的地方。比如郗聿怀何尝不是一把好刀呢?只是这把刀牺牲的太快了,若非逼不得已,以她对裴重熙的了解。恐怕也不会把就这样徐朝慧调任过来。 群狼环伺的地方,突然来了个刚刚露出利爪尖牙的幼兽。岂不是羊入虎口? 剑南大小州府以及其下各县,不知有多少人暗里投靠了段渐鸿。唯有这益州府尚还在朝廷掌控中,但是这远远不够。为了保证后续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必须要以另外一件事情暂且来牵制住段渐鸿的视线。而徐朝慧就是朝廷与段渐鸿博弈棋盘上最好的一枚棋子。 话落耳际韦昙华瞧着桓儇半响,眉目渐拧。她正在猜测桓儇此举目的所为何。不过到底是不善心机,即便是被桓儇教导一段时日,虽染敏感,但是仍旧无法判定出正误。 回过神来见桓儇正望着她,韦昙华斟酌着开口:“您这段时日不分昼夜的让徐姑姑他们在城中打探情况、散播消息,为的便是让段渐鸿以为您意在查清改稻为桑一事?昙华以为他突然登门拜访,多半也是为了探听您的真实目的,而您在刚才多次询问他改稻为桑一事,之后又单独留下徐刺史……”想到这里韦昙华眼前乍然一亮,思绪逐渐明朗起来,“就是为了告诉他,您此行就是为了查清改稻为桑一事而来。而徐刺史也将以此名义,暗中调查事情原委!” 话落耳际桓儇眼中露了几分赞许,屈指摩挲着袖上的宝相花纹路。 连同送出去的四封信以及最近所设的暗中调查改稻为桑一事,都是为了引段渐鸿上钩,现在看来今日段渐鸿的表现多半已经是咬钩一半。要想这条鱼完全上钩少不得要做出一些事情。 比如单独留下徐朝慧密谈一事,行宫内有段渐鸿的眼线桓儇自然是知晓的。她只需要让眼线看见徐朝慧被留了下来密谈,至于段渐鸿那边会如何猜测两人间谈论的话题,就要看徐朝慧的行动。 段渐鸿此人素来是一个外善内恶,而且多疑之人。以此人的心性多半会试探徐朝慧,甚至有可能阻扰其行,来确定事情的真实性。所以为了保证计划能够顺利进行她才会让徐朝慧对于这些阻扰者,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杀无赦,以雷霆手段震慑住段渐鸿。 在剑南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的局面下,此等手段多半会让人相信徐朝慧这是得了大殿下的授意。只要徐朝慧够狠,段渐鸿不得不相信她此行,真的只是为了查清改稻为桑一事。 “昙华,本宫知你在想什么。”日渐西沉忽晚风自亭间穿过,发间的步摇随风摇曳,泠泠而响。桓儇瞧着韦昙华,语气和缓:“既然跟着本宫,就要明白日后这样的算计少不了。今天本宫可以用剑南百姓算计徐朝慧为本宫所用,明日亦可将自己也算计进棋局里来谋取利益。有的时候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包括本宫自己。” 话落韦昙华瞧了桓儇好一会,才目光柔和的笑道:“自打昙华跟着大殿下以后,昙华长了不少见识亦知道您绝非不近人情。昙华自小就听人说过,安定之下必有牺牲。昙华也不是不明白这样的道理。”话止此处韦昙华忽然喟叹一声,“只是不知这天下何时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先是河东雪患因一人之私,而使数万百姓为此流离失所,如今再有如今益州一事……昙华原以为出来一趟也能瞧瞧这繁华盛世,却不想看见的是另一番景象。” 第一百二十八章起疑 眼下所瞧见的盛世太平就像一块布满污点的白布,其上的污点被人为地抹去。自以为能够掩盖一切,熟不知内里已经腐朽不堪。显露于人眼前的不过是冰山一角,其下不知还有多少阴私藏匿其中。在这个世道里有人要粉饰太平,亦有人要劈开这太平假象。 纵然如同桓儇这般半生玩弄权谋、算计人心但也向往真正的太平盛世。同时他们也很清楚安平之下必有牺牲,在某些必要的时候牺牲一些人是在所难免的。想要成就一番事业,总得更狠一点。 “本宫幼年的时候,一直是养在忠武皇帝身边的。那个时候成帝刚刚继位不久,许多事情都不如祖父看得明白,也就只能找祖父请教。本宫记得有一日,成帝因为削藩一事和祖父起了争执,二人闹得不可开交。成帝走了之后,祖父问本宫,如果换做是你的话,你当如何处理这些以功臣自居,吸食朝廷血肉之人?”桓儇转头看向一旁仍旧是一脸哀婉的韦昙华,放缓了语调。 “那您是如何回答的?” 闻问桓儇舒眉一笑,眼中露了几分傲然之色,“本宫当时指着祖父所说的名录,这些人仗着先祖荫庇,便为非作歹。如今父皇刚刚登基,而且祖父您还在威慑着他们,他们当然不敢造次,可若是您百年之后呢?这些人就是狼,对于狼当然要拔掉他们的利爪尖齿,然后再给与他们相应的赏赐,这些即便他们有怨言,也要考虑后果。毕竟祖父您留下了他们的性命,没有赶尽杀绝。” “那忠武皇帝停了这话之后没说没说么?”说着韦昙华好奇地看向桓儇。 “自然是说了。当时祖父说我这个法子好是好,但是过于强硬。若是用得不好,反倒不能震慑住对方,对于猛兽固然要驯服,但是也得有对应的法子。与其磨掉他们的尖齿利爪,倒不如先让他陷于危难中,在他奄奄一息的时候,给予一定的帮助。”说到这里桓儇挽唇哂笑一笑,“这样无论如何,他们都要感激你。从而听命于你。” 话听到此处,韦昙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桓儇半倚在榻上,宽大的袍袖覆盖在面上,“昙华,你既然跟在了本宫身边,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可不能掉以轻心。等此次回去以后你就接管韦家吧。” “昙华明白。您可否要现在传膳?” “不用了。本宫乏了想暂且歇一会。你也先回去吧,今日不必陪着本宫。” 闻言韦昙华颔首,躬身叠步退了出去。留下桓儇一个人倚在榻上阖眸小憩。 比之益州行宫内的风平浪静,才回到自己府上的段渐鸿可算得上愁容满面。 不久前他收到了行宫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大殿下在他离开后,又单独留了徐朝慧下来。二人与水榭中密谈了许久。可惜的是那眼线冰不知道二人谈了些什么,只知道徐朝慧临走的时候颇为喜悦。 想到这里段渐鸿叹了口气,抬首望向悬在厅中正上方‘忠君体国’四个大字。这是前几日桓儇派人送来的,她一日送一字,连送了四日。 那字写得苍劲有力,颇具忠武皇帝的飞白体之风。可是桓儇好端端的突然赠字给自己,她到底想干什么?这一点实在是让他疑惑重重,倘若自己踏错一步,只怕就是步入死局。 “自从大殿下来了,郎君你每日都是心事重重的。”一雀蓝襦裙的妇人接过侍女手中的朱漆木盘,缓步入内,“今日你去了益州行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闻言段渐鸿转过身拉着妇人的手,示意她把木盘搁下,与他一块坐下来,“阿虞,这大殿下绝非等闲之辈。她来益州目的不明,我自然要小心提防。今日她在益州行宫以改稻为桑一事试探我,我觉得她应当是知道了什么事情。” “可我瞧大殿下是个温善的,许是郎君你多虑了?不如明日我亲自带女儿们去益州行宫,求见大殿下。有些事情你不方便试探,但是我们女子间总归都有相似之处。”说着阿虞把手中的白瓷碗递给了段渐鸿。 “你不了解她,她是被忠武皇帝和成帝教养过的。当年她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弃子,却能在劣势之中反制柳家,又暗中联络温氏和裴氏一块对付郑氏。接着逼宫篡位,最后让本就野心勃勃的柳家,承担了所有的罪名。”拨弄着碗中的银耳羹,段渐鸿眼中浮起一丝赞赏,“那个时候的她,不过刚刚双十罢了。” 话落耳际阿虞诧异地看向段渐鸿,随即沉下眸去。 捧起手中的瓷碗一饮而尽,段渐鸿敛眸沉声道:“由她去吧。若是不让她查改稻为桑一事,只怕才是后患无穷。比之桓儇,我更担心的是长安哪位。探子来报,说是裴重熙并不在长安。” “可是那位新上任的中书令?他怎么好端端的离开了长安,我记得之前听郎君你说过此人去了慈恩寺为母祈福。”闻言阿虞面上染了担忧,缓声开口,“难不成去慈恩寺只是幌子,他早已经离开了长安。” “难说。我也担心裴重熙另有目的,如今桓儇尚在益州,诸多事情都不能随心而行。所以我想她指不定在等着机会和裴重熙联手,但是我手下的人查不到段裴重熙的任何行踪。”话止此处段渐鸿抬首看向窗外开得正艳的荷花,喟叹一声。 此话入耳阿虞含笑看着他,伸手拍着他的手臂,宽慰道,“郎君莫要过于忧心。我倒是觉得裴重熙未必会和大殿下联手,毕竟你也说过此人狼子野心,之前大殿下还在皇陵的时候,朝中势力只有他和温家。如今大殿下回来对他和温家算得上多有制衡,以他的心性未必会帮大殿下。” “你说的也有道理。算了,时候不早了去歇着吧。” 话止阿虞微微颔首,二人相携往内院而去。 那日从行宫回去之后,得了桓儇旨意的徐朝慧开始在益州各处查访改稻为桑一事。 是以徐朝慧时不时来往于益州行宫,借着给桓儇禀报改稻为桑一事的名义,来回禀其他事情。 第一百二十九章逸飞 不过虽然徐朝慧已经是极为小心的行事,但是他多次来往益州行宫的事情,还是引起了段渐鸿的注意。 昨夜他刚离开行宫,在返回刺史府的路上就遭遇了流民的袭击。若不是偶然遇见外出归来的云翎,只怕早就遭了毒手。 “段渐鸿那边动的手?”看着云翎递过来的信函,桓儇唇角微勾,“可曾留了活口?” 闻言云翎摇了摇头,沉声道:“没有。那人牙中藏了毒药,属下未能……” “无碍。不过也得给段渐鸿个警醒……”说着桓儇朝云翎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等云翎应诺上前后,桓儇刻意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见他点了点头,这才吩咐他退下。 翌日。桓儇特意起了个早,沐浴更衣后便坐在亭中阅书调琴,不过比之古琴来说,她倒是更喜欢箜篌。昔年她母亲便尤善箜篌,因此故她也擅长箜篌也会古琴。 在洛阳的时候也曾对月拨弦,不过后来诸事缠身,她也就再无暇顾及此事。前几日徐姑姑在行宫中库房寻来一把箜篌给她解闷,今日想起来此事来得时候,才弹了一会便错了好几个音。 “许久没碰这箜篌,果然是生疏了不少。”桓儇屈指拨弄着手中的冰弦,眼中闪过一丝自嘲。 “启禀大殿下,外面有一位自称是杨逸飞的郎君在外求见您。” 裁月自外而入躬身禀报。 闻言桓儇扶着白洛的手施然起身,“让人把他请去正殿,本宫亲自去见他。” 等桓儇到正殿的时候,杨逸飞正和高绛婷小声说着话,旁边还坐了一对年轻人。听见宫女唱到桓儇来了后,几人齐齐站起身来朝桓儇躬身行礼。 狐疑地扫了那对年轻人一眼,桓儇抬眸提步入内。 “行了,逸飞你和本宫认识这么多年。还和本宫这么见外做什么?”桓儇虚扶了二人一把,眼中斟笑。旋即走到案后折膝坐下,“白洛,让她们上茶点。” 不一会功夫领命离去的白洛,带了裁月和另外一宫女返回殿中。将茶水和糕点摆放在桌上。 “这二位是?”桓儇挑眉看向坐在下首,那个一身白色鹤纹锦袍的年轻人和他身旁那个红衣的年轻女子。 “在下谢长安。她是……”谢长安看了眼身旁的红衣女子,“荀……” “大殿下,我叫荀鸢!”红衣女子抢在谢长安面前道了句。 话落耳际桓儇蹙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二人一眼,挽唇一笑,“谢安石家的郎君么?那荀鸢娘子应当是荀寒台家的娘子吧……” 听闻桓儇的话,荀彧面露喜色刚刚想开口的时候,被谢长安拽住了袖子按在椅上。 “大殿下猜得真准。”杨逸飞抬眸迎上桓儇温和的目光,“他们俩从长安来蜀地看望阿耶,之后又打算来益州游玩。逸飞想着正好与他们同路,为何不带他们一道来。” “无妨。你知道本宫素来没这么多礼数。谢郎君和荀娘子也不必那么拘束。晚些时候本宫会在行宫内设宴,你们记得一块来。”桓儇摩挲着腕上的佛珠,语气和缓。 “难怪阿耶老爱在我面前夸大殿下,今日一见才知道为什么。” 桓儇正在饮茶,听见这话抬头望向荀鸢。眼中浮现出笑意来。 将手中的茶盏递给了白月,桓儇冁然而笑,温声道:“荀侍中他夸本宫什么?” “阿耶他夸大殿下您聪慧过人,性子温婉和善。虽然是个有心思的,但是又心系百姓。哪里像我一样,整日都是疯疯癫癫的,活像个无法无天的泼猴。”荀鸢笑嘻嘻地看着桓儇,“不过阿耶夸归夸您,但是荀鸢实在不喜欢大殿下您这样的生活。” “他居然这么夸我啊。不过你说得也对,不必事事都学本宫,本宫所行之事也未必全部都是正确的。”说着桓儇颔首一笑,以帕拂去了嘴角的茶渍。 “大殿下,徐刺史来了。正在殿外侯着呢。” “今日这徐朝慧来得倒是早。白月,让人领徐朝慧去九阙宫侯着吧,本宫现在就去。诸位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去九阙宫了。” 桓儇一行人到九阙宫的时候,徐朝慧也在宫女的带领下拾阶而上。 看见桓儇身后的杨逸飞时目露诧异,随即他低下头飞快地掩去了眼中诧异,“臣益州刺史徐朝慧,拜见大殿下。” “徐刺史来得巧,本宫正准备开宴呢。有什么话,留在宴后再说也不迟。”说着桓儇扶了白月的手缓步踏入殿中。 几人落座后,徐姑姑和何姑姑自外而入抬手击掌三下,白洛和知宁二人各自领了几名宫女端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 “诸位不必拘礼。徐姑姑吩咐开宴吧。”桓儇舒眉一笑,声音柔和,“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说。” 持着银勺拨弄起碗中的奶白色的鱼汤,桓儇倏忽抬眸望向徐朝慧。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为自己布菜的何姑姑,眼中诧异难掩。 “徐刺史这般盯着何姑姑做什么?” 柔和的询问声传入耳中,徐朝慧连忙放下手中筷箸,“臣只是觉得何姑姑有些眼熟,似乎在哪见过一样。” 闻言桓儇眼底滑过一丝了然。又同高绛婷、韦昙华和荀鸢说起话来,三人性子一个温和,一个稳重,另外一个率真活泼。落在她眼中多了几分赞赏。 酒过几巡,众人放下手中筷箸看向桓儇。 “昙华,你带绛婷阿姐和鸢娘子去行宫内转转。本宫记得在你住处的附近还有两个闲置的宫殿,带她们俩去看看。” 以帕拭唇后,桓儇颔首吩咐徐姑姑等人将宴席撤走。 听出桓儇话里的意思,韦昙华点了点头起身邀了高绛婷和荀鸢一块去后园游玩。特意留了徐朝慧、杨逸飞和谢长安下来。 “本宫记得徐刺史和逸飞兄你应该是同科的进士吧?”桓儇嘴角噙笑看着同坐的二人,声调款柔。 原本正想端茶而饮的杨逸飞,听见这个声音时手微微一抖,盏中茶水也随之颤动洒落在桌案上。似乎是瞧见了这细微的动作,桓儇眼中多了几分探究意味。 第一百三十章新橙 想起裴重熙不久前说过的话,杨逸飞敛眸朝着桓儇,拱手道:“六年前的事情,想不到大殿下您居然记得这么清楚。草民和徐刺史的确是同科的进士,只不过多年没有往来这才生疏。” “无妨。今日不是正好有机会么?”桓儇唇角微微勾起,“对了,徐刺史本宫要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旁边坐着的谢长安听见几人的讨论,深觉此事不是自己该探听的。正当他思考着自己要怎么脱身,离开这是非之地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身上落了一道目光,寻着目光望去正好对上了桓儇笑吟吟的眼神。 “谢长安,你在这呆的很不自在么?难不成这椅子上有钉子?”桓儇眼中幽光流转,面上的笑意亦是温和不过。 “大殿下,您误会了!草民绝对没有不坐立不安。只是草民想着草民既无官名在身,留下来听您讨论朝政是不是不太好。”收起刚才的玩世不恭,谢长安一本正经地看着桓儇。 闻言桓儇睨了他一眸,只是点了点头。却开口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见此谢长安也就只能乖乖地坐在这里。 听见桓儇的询问,徐朝慧沉声道:“回禀大殿下。据臣所知,益州确实有改稻为桑一事。不过后来因效果可见一斑,故而被废除。” “大殿下您是再查改稻为桑一事么?”扬眼看向桓儇,杨逸飞语气颇为凝重,“此事逸飞也略有耳闻,当时旨意传到益州的时候。已经算得上怨声载道……您若是要查……” 剩下的话杨逸飞没敢往下说。他深知桓儇不仅生了颗七窍玲珑心,而且手段也尤为狠厉。若是此事一旦让其知晓背后所藏的秘密,牵连者甚广,必将血流成河。 “嘿嘿,改稻为桑?这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益州又不比扬州。扬州尚且不敢改稻为桑,益州难不成敢?” 谢长安倏忽一句插言,殿中三人的目光转瞬都落在了他身上。 “你未入仕都觉得是馊主意。可见能想出这主意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桓儇缓慢勾唇,如墨池一般的珠瞳滑到眼角,“若是本宫不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岂不是有负先帝的信任?” 话里刀锋暗藏,桓儇温和的目光中更似藏了弯锋刃。 “逸飞绝无此意。名录已然在您手中,您若是想清洗随时都能动手不是么?逸飞不明白的是您为何迟迟都未动手。”杨逸飞迎上桓儇斟满笑意的视线,沉声道。 话落耳际桓儇并没有答话,动作轻柔地捻起翁盖,垂眸吹散了浮在其上的雾团,又以翁盖拨开了茶上浮沫。随着她的动作,盈盈一缕茶香在案前荡开。 杨、谢看着她这动作只觉得赏心悦目。唯独只有徐朝慧眼中寸寸染上疑惑。 将茶盏搁在手边,桓儇舒眉一笑,“徐刺史你查到什么便说什么,不必顾忌。” “回禀大殿下据臣所查。改稻为桑一旨的源头来自剑州,剑州百姓因此事流离失所者不下百人。”敛了眼中疑惑,徐朝慧皱眉道:“但是当臣想调府中案卷查益州有无此事的时候,却发现府中案卷大多数皆为虫蛀或为潮毁,许多地方模糊不清。” “看来有人存心不想让徐刺史你查此事。还记得本宫同你说过的话么?若是遇见阻扰者杀无赦,如今本宫再给你加一条,要是人手不够就去向节度使借兵。”桓儇掀眸含笑道了句。 闻言徐朝慧眼露深意,躬身领旨。 “难怪阿耶时常夸大殿下颇有忠武皇帝的行事风格,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谢长安绕有兴致地看着上首一直面带笑意的桓儇,“如此手段的确非常人所能及。谢某大胆猜测一下,您之所以现在还不出手清洗,莫不是在等什么人?亦或者是在等什么人入局。” 从杨逸飞奇怪的那句问话开始,谢长安就开始在想桓儇之所以不现在动手的原因。他知道忠武皇帝和杨尹安关系匪浅,同时杨尹安又和段家又有羁绊。按照他的猜测桓儇之所以不动手,无非是在等杨尹安出面。 “谢安石果然生了个好郎君。”桓儇忽的扬唇哂笑起来。 听起来像是夸赞的一句话,落在谢长安耳中却另有意思。 话落耳际杨逸飞诧异地看着桓儇,声调颤抖,“大殿下,您……” “到底是忠君还是困于旧情,杨家自己好好掂量。”桓儇含笑启唇,双眸中却满是冰霜,“心事二主,自当不容于世。” “大殿下,臣于逸飞兄多年未见。这会子见了面,不仅想起当年诸多事情,还请大殿下恳请我二人先行离开。”察觉到这位同窗的窘迫,徐朝慧连忙开口道。 “去吧,本宫这也没其他事了。对了,本宫听说徐刺史日前遭人行刺,可有找到凶手?” 望着走到门口的二人,桓儇忽然出言询问起来。 “有劳大殿下挂碍,臣并无大碍。臣已经派人在搜查行凶者下落,请您放心。” 间断一句回答换来的是桓儇满意地点头和关切地叮嘱。 这二人一走,殿内只剩下了谢长安和桓儇两个人。 秉承着眼观鼻,鼻观心的道理,在桓儇威压目光的注视下,谢长安愣是挺直了腰板,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时不时低头饮口茶,然后继续直挺挺地坐着。 殿内只余火烛燃烧的声音。不知何时桓儇居然让白洛搬来了一大叠书涵,就坐在案前翻阅起来。 翻书声混合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一块闯入谢长安耳中。 耳听着殿中更漏的声音,响过一声又一声。坐了许久的谢长安终究是按捺不住,朝着桓儇躬身作揖。 “大殿下,您就饶了我吧。是中书令他威胁阿耶安排我和荀鸢来益州的,他说是益州凶险未知,谢家郎君若是想有一番成就,少不得要来此历练历练。” “还有呢?” 纤指破橙,酸甜的香气瞬间蔓延开来。酸涩的口感在舌尖绽开,桓儇微微皱眉,将果肉分明的橙子搁回了银盘中。 “没有了,我就知道这些。其余的阿耶没告诉我……” 闻言桓儇拿起手旁的银刃,眉目一舒,“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谢长安,本宫可不是荀鸢,会轻易被你诓骗。” “大殿下英明神武,在下怎么敢诓骗您。中书令让我带一句话给您,长安无事,无需忧心于此。” 话落耳际耳际桓儇轻哼一声,挥了挥手示意谢长安退下。 如负释重的谢长安叩谢过桓儇之后,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这橙子可真酸……”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一面垂首拨弄着腕上佛珠,一面以银签串了橙肉入口。 喃喃一句低语似是夹了无尽缱绻,最后皆随着她投香入熏炉的动作,悉数化作袅袅青烟散于案前。遍寻不见。 第一百三十一章探听 自从上回节度使段渐鸿,连同益州刺史徐朝慧双双上门求见过桓儇后。桓儇直接下了一道懿旨,她在益州这段时日,益州的大小政务都交予她批阅以后才能执行。是以徐朝慧倒是成了行宫的常客。 段渐鸿自然也得了此消息,不免有些担心起来。更何况如今杨逸飞也因桓儇之故,暂且客居于行宫。 据眼线传来的消息。此人每日除了与另外一个叫谢长安的人去刺史府以外,大部分事情都是游走在大小坊隅中的三教九流之间,不知意欲何为。 暗地里他除了获知了徐朝慧中暗里调查改稻为桑一事,其他一概不知。他少不了猜测起桓儇到底在计划什么。 原本按照他的计算安插在行宫内的眼线,行动只会越发困难起来。可是也不知道桓儇是有意还是无意,行宫内眼线的盯梢比往日轻松不少。 是以眼线传来了不少不知是有用还是无用的消息,但是消息无一例外两人谈话,基本都是围绕着益州政事以及改稻为桑一事来商讨的。 此番下来就连段渐鸿也不免开始觉得,桓儇此行真的只是为了查改稻为桑一事。 桓儇的之前说得的确不错。益州百姓对天家极为反感,所以桓儇派去查问的人,无一例外都只能问个片面,便是威逼以财利诱,也只得些山野趣闻和家宅艳事。 但是徐朝慧不同,他刚来益州不就,又连着走访了好几回城郊。再加上又有郗聿怀在前,益州百姓自然愿意对其吐露一二。徐朝慧也借机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了些许,有关益州乃至剑南矿产信息。 于此前赵鸾对他说的话大相径庭。益州虽然盛产铁矿,但是私自采矿之人确实有违国法,益州现下的情景,实在值得令人深思。 明里有徐朝慧走访各处,暗里又有杨逸飞和谢长安游走坊间,与三教九流结交探听虚实。是以桓儇手中有多了不少有趣的事情。 徐朝慧带着连日收集的有关改稻为桑一事的供词证据一应承至桓儇面前。桓儇也不拆开只是让他先坐着,再吩咐徐姑姑奉茶。 天家威严在上,徐朝慧自不敢多言。 “你都查到些什么?”桓儇启唇一笑,叩着桌案询问道。 “如大殿下您所想。改稻为桑一事所带来的影响颇为深远。好些百姓因此变卖家产土地者不在少数,有更甚者因此欠下无数利贷,最后逼不得已贩卖妻女,谋求生路。”徐朝慧抬头看向桓儇,一字一顿道:“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还有的臣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但是臣知晓大殿下知道的必然要比臣多。” “你倒是比上回来得时候精进不少。其他事情你无须操心,自有本宫盯着。你仔细着继续去查改稻为桑一事,然后再查查益州往年的赋税还有大小布坊税收一事。”桓儇颔首,目含夸赞看着面前的徐朝慧。 “是。回禀大殿下,臣此番还带来一位桑农过来。” 话落耳际桓儇睇眼瞧了徐朝慧半响,唇齿微张抬手示意徐姑姑去请人进来。 来人在殿外动作拘谨地行过礼以后,得了徐姑姑许可才敢缓步进了殿内。 瞧着来人,桓儇面露诧异。此人正是不久前她在城外见过的,那位被赌坊打手围堵追债的农户。 “你叫什么名字?”藏了眼中异样,桓儇语气淡漠。 那人闻言略有些发抖地看着桓儇,随即脚下一个踉跄跪在地上,良久才叩首回话,“小人本来是居住益州城外炎狱山的农户名唤吕沛杰。” 桓儇也不抬眼瞧他,径直开口。 “你都知道些什么?”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吕沛杰是深受改稻为桑一事迫害众多之人中的一个,早先前桓儇的人四处查问的时候,他也起过心思。奈何当时畏于天家威严,他不敢去诉苦。 家中病妻因前些年与他一块上门讨债,被打成重伤的缘故,一直卧病在床。如今身体已经是每况愈下,他不舍病妻,可是家中已经是家徒四壁,再无可当之物。 这会徐朝慧被桓儇派去打开百姓间口子,倒让吕沛杰有了机会。吕沛杰一心想摆脱债主的桎梏,好带上妻儿过上平凡的生活。 希望如有人持火烛在前,昭昭灼目他如何不心动。固然前路风险未知,他也必须要为妻儿做一番豪赌。 听到桓儇发问,吕沛杰蓦然抬首,“回禀大殿下,几年前益州传颂改稻为桑的时候,因着朝廷说但凡遵循此策的农户,朝廷可以免去一年的赋税,已经有不少人动了心思。再加上又见了不少因改稻为桑而发财的人。小人就动了心思谁曾想到回血本无归……” 话落吕沛杰声泪俱下,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合盘托出。 “让农户们免去一年的赋税?他们倒还真敢说听你的意思,城中的长乐坊就是剑南中放利贷最狠的地方。”桓儇掀眸睇向吕沛杰,掀眼的一瞬有如刀锋藏匿其间,“你可知道剑南道上各有多少长乐坊的分号?” “这个小人就不知了。不过光益州就有三座长乐坊,而且他们的名字都不一样。” 话落耳际桓儇屈指摩挲着杯沿,眼中疑虑渐深。 “徐姑姑,让人给他一笔银子送他走吧。”半响后桓儇方才抬首,神色尤为冷淡。 听见这话吕沛杰面露喜色,连忙磕头叩谢桓儇,“多谢大殿下,大殿下仁德。” 吕沛杰一走。桓儇从徐姑姑手中接过药盏一饮而尽,放下药盏的时候睇眼瞧向徐朝慧,唇角微掀,却迟迟不开口。 这般姿态倒是让徐朝慧摸不清头脑,已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大殿下,奴婢奉白洛姑姑的命令前来为您送上糕点。” “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面生的青裳宫女,她恭敬地行过礼后。动作稳妥地将糕点放在桓儇面前的小桌上。 见此桓儇抬眸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勾,“倒是个知礼数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殿下的话,奴婢名唤清河。” 话落清河乖巧地低下头,借着撤走木盘的功夫,手腕一转。倏忽的功夫袖间荡开银光,紧接着有白刃破空径直刺向桓儇。 “大殿下当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磋磨 徐朝慧来不及多想,径直扑向桓儇。试图为她挡住这突如其来的一剑。 在徐朝慧的惊呼声中清河迟疑了一会。借着这个功夫桓儇凝眸看着,扑倒在自己面前的徐朝慧,伸手扶住徐朝慧。 顺势屈指一弹,指发劲气打落了清河手中匕首,就在匕首落地一瞬间,云翎从房梁上翻身而下擒住了清河。 云翎是裴重熙手底下训练的死士,自然清楚清河的路数。顷刻间就卸除了清河的下巴,接着在喉头一拍逼她将齿间毒药吐出。 示意冲进来的侍卫把徐朝慧扶起来,桓儇的目光落在了瘫坐在地上的清河身上。端起刚刚送来的新茶,舒眉轻笑一声。 在睽睽之下,目光温和地持着茶壶,手微微上扬。滚烫的茶水顺着壶嘴倾泻而下,悉数落在清河身上。 嘶嘶声在清河身上蔓延开来,清河痛苦地哀嚎起来,她想要爬起来。奈何被云翎死死地钳制住,根本动弹不得。血水浸透了衣裳,清河脸色苍白无比,显然是疼到极致。 见她如此桓儇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反倒是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以刃挑开刚刚泼过热茶的衣襟,匕首一点点落下露出了肌肉翻卷的地方,随着桓儇的动作,那衣襟下被烫的血红皮肉也显露于人前,其上布满了浮着血丝的水泡。 桓儇动作虽然很轻,但是清河还是不停地颤抖着,豆大的汗珠砸落在地上。显然是被牵扯到了皮肉,以至于这般痛。 “是谁让你来行刺本宫的?”桓儇伸手捏着清河的下巴,冷声道。 “没有人!要不是你父皇下什么改稻为桑的旨意,我父亲根本就不会死。父债子偿,你父皇如今死了,就该你来偿命。”清河咳嗽几声,仍旧身形颤抖着开口,“就算我不杀你,其他人也会来杀你。” 闻言桓儇站起身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擦拭着手指,挽唇轻笑一声,“父债子偿?但愿他能偿还自己的罪孽吧,只不过你说是替父报,本宫可不信。” “没人指使我!” “云翎,外面日头这么好”桓儇看着透过雕花窗落在地上的光线,语气柔和,“你不如请这清河娘子去外面呆呆,免得她不肯开口。” 明明刚刚才惩治过清河,接下来这句话更是轻描淡写。仿佛所行之事,只不过是一件习以为常的小事而已。 听得桓儇的吩咐,云翎低头应诺将清河拖了出去。其他侍卫也随之躬身告退。 缓步走到案后坐下,桓儇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是思虑片刻后徐姑姑上前以银针试菜,银针落下拔起,只见尾端泛了一抹幽蓝色。 “徐姑姑,看来我们这是安稳不得啊。该查的都查查吧……” “是。” “刚刚……臣救人心急。唐突了大殿下,还望殿下恕罪。”徐朝慧伏跪在地叩首请罪道。 “无妨。你也是救人心切。本宫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就不留你下来了。近日你若无事的话,也不必来本宫这里。” 话止桓儇敛眸挥手示意徐姑姑亲自送徐朝慧离开。此话一落,算是断绝了徐朝慧的所有萌生出的想法。 抚摸着椅骨,桓儇语气柔和,“白洛,你亲自去趟节度使府。就说本宫这里有事相商。” 段渐鸿是被白洛直接从府邸,请来益州行宫的。刚刚步入行宫内,他就感觉到一股从内向外散发的沉闷气氛。 等他步上阶梯以后,瞥见被制在烈日下,奄奄一息的清河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会他仍旧是在殿外行的礼。不过这回到没同上次那般直接被请进殿内,反倒是一直在殿外跪着。清河就跪在他不远处的地方。 烈阳灼背的感觉实在教人难受。可是天家威严在上,绕是段渐鸿在摸不清,桓儇脾性的情况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跪就跪了好半响。等他汗流浃背的适合,才听见徐姑姑开口吩咐他进去。 “节度使可算来了,可让本宫好等。”桓儇慵懒地半倚在凭几,其面上笑意柔呢,语气中含笑听更是不出半点怒意。 在其手旁还摆了个冰鉴,正往外呼呼冒着白气。旁边跪坐的白洛和知宁正在为她打扇,驱走炎炎热意。 “臣……”段渐鸿移开眼忍着身上的黏糊感,沉声道:“臣路上有事耽搁了。” 闻言好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冰鉴中取了个玉碗出来。银勺与玉璧相碰,声音十分的轻灵悦耳。 听得这声音,段渐鸿喉头不禁滚动了一下。 似是瞧见了这细微的变化,桓儇端碗饮了一口随即搁在案上,“瞧本宫这记性。知宁你还不快去给节度使搬个垫子来。” “多谢大殿下……” 见他落座,桓儇又端起玉碗。持着银勺拨弄着碗中的冷元子,叮叮当当地碰撞声恰到好处地落在了段渐鸿耳中。 时值炎夏,桓儇却让人给他上了杯热气腾腾的茶。他只能眼巴巴看着眼前那杯尤自冒着热气的茶盏。 半响之后桓儇再度搁下了玉碗,以帕拭唇。 “段节度使,本宫有一惑。还请你为本宫解答一二。” “大殿下您尽管问。臣一定照实回答。” “节度使可知今日行宫抓到了名刺客。本宫在想是不是本宫近日严查改稻为桑一事,触碰到了某些人的利益。这才会惹来杀身之祸……”桓儇抿了一小口新递来的茶,掀眼睇向段渐鸿,声音冰冷掷地有声,“今日这些人敢行刺本宫!明日是不是就敢雇人去长安行刺陛下!” 短短一句话砸在地上,让殿内众人都齐齐跪地叩首,高呼大殿下息怒。 桓儇此举让段渐鸿颇为震惊,一时间摸不出桓儇意欲为何。 桓儇指上染了殷红蔻丹,和她手中的白玉茶盏互相映衬,添出一派绝艳来。 又显得手指格外的纤细白皙。可她嘴角却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混着冰冷的眼波扫向段渐鸿。虽然不说话,但是气势犹足。 绕是段渐鸿,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噤若寒蝉。 “什么!”段渐鸿回过味来,诧异道:“竟有这样的事情。难怪臣来的时候看见外面跪了个宫女……” “嗯?节度使怎么知是她行刺本宫。”桓儇瞬然垂眸,再度抬眸的时候眼中冷意尽消。 第一百三十三章圈套 闻言段渐鸿神色略有变化,随即顺着桓儇的话说了下去,“臣只是见此人目光愤恨,似是与您有深仇大恨一般。若是惩治寻常宫婢,哪里敢有这样的眼神。” “节度使不凡猜猜,她为何行刺本宫?”呷茶于唇间,桓儇唇角多了些莫名笑意。 “臣…不敢妄言。” 剑南诸事皆系于他身上,手中势力早已渗透剑南各处。桓儇此行目的他虽然还未知晓,但是已经隐约能猜出朝廷对他起了什么心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新帝年幼,朝中大权悉数落在裴、温二氏以及桓儇手中。 前两者早就对剑南虎视眈眈,至于后者只怕这次来也是想把手伸进剑南。 三人相争,总得有人得利。 “她说的是成帝所下的改稻为桑一策,才会让她家破人亡。而本宫是成帝之女,自该父债子偿。”桓儇屈指勾勒着衣袖上的纹路,语调尤为温柔。 果然此事还是和改稻为桑分不开。如今桓儇似乎是盯死了改稻为桑一事,变着法子来试探自己。 就连徐朝慧也被派去探查此事,摆明了要自己给她一个交代。甚至是杨尹安的独子杨逸飞也被她牵扯入局。 “当年臣闻得圣旨的时候也曾多次上书陛下收回成名。奈何旨意以下,臣对此也无能为力。只能尽量周旋,为剑南百姓谋求生路。”话至此处,段渐鸿叹了口气,“祸患酿成后,臣也派人极力弥补过此事,但是还是有疏漏的地方。” 闻言桓儇笑意凝于唇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段渐鸿。 “段节度使一向忠君爱国,本宫对此甚为欢喜。本来节度使寿辰将至,本宫委实不该在这个时候让你手上见血。”说着桓儇低头把玩起手中的匕首,冁然莞尔,“只是本宫这个人素不喜欢见血。所以只能劳烦节度使代为审理清河,再将结果转述本宫。” 话落耳际段渐鸿眼瞳微动,瞧了桓儇一眼,顿时揖首道:“臣谨遵大殿下懿旨。” “徐姑姑,送客。” 段渐鸿一离开,桓儇也折身返回内殿。这会子她刚刚坐下,白洛便端了铜盆进来,拧了热帕子递给她擦净双手,又拿了香膏子替她抹在刚刚擦过的手上。 清河的那把匕首就这样躺在案上,与烛火下散着冷锐光芒。桓儇屈指轻轻叩击着匕首,眼中神色莫名。 “算起来徐朝慧可是救了本宫两次。” 轻飘飘地一句话落到了白洛耳中,她不禁抬头看向桓儇。只见桓儇神色冷淡地靠着凭几,仿佛那句是自己幻觉一样,半点也不像说刚才那话的人。 “大殿下,主子的信。”负责监视段渐鸿离开的云翎,复归于行宫。 闻言桓儇颔首,接过信径直翻阅起来,信上内容倒是简单明了只写了安心两字,除此之外再无赘言。屈指顺着笔画勾勒起安心二字,桓儇眉目也随之一松。 似是想起什么桓儇莞尔轻笑,伸手将信投入熏炉中焚烬,看着信逐渐被火舌吞没,敛眸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忽而转眸瞧向泥炉火旺,其上茶沸香漫,雾气腾腾掀盖香气扑面而来。 “好茶。”蹙眉拉了身上的披帛,桓儇掀唇叹道:“这鱼快咬钩了,我们差不多也该收手。徐姑姑安排一下,过几日我们也该去城里逛逛,毕竟本宫这次是为解梦而来。” 话止桓儇又吩咐白洛去唤韦昙华一道来品茗对弈。 目的达到的桓儇自然是乐得自在,可长回到府中的段渐鸿难免有些焦头烂额。清河刚刚在牢中咬舌自尽,以表忠心。 她本来就是自己手下的死士,今日亦是自己派她去借行刺之名,来试探桓儇是否会武一事。 根据清河所呈报的消息,有徐朝慧护驾,她根本就无法行刺。再加之后来桓儇身边的护卫直接出手制住了她,是以她更没有试探出桓儇是否会武。 自知行刺失败,罪责难逃,无颜面对亡父的清河自尽于牢中。只希望自己能够念在她一片忠心的情况下,诛杀桓儇。 然而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桓儇借着行刺一事大做文章,要他查问出是谁指使清河行刺。 查?从何查起?改稻为桑一事从头到尾便是他一手炮制的。先是假行国策之名兼并土地,然后借此纵容下属贪墨银两,好引发民怨从而激起民变,自己再从中获利。 可如今桓儇先查此事,再问他此事,最后又借徐朝慧的手来获得更多的真相。想到这里他脑子里突然有个想法,桓儇之所以会从长安来到益州多半是因为有人向她密报了此事。 经过今日一事桓儇必然动了怒,眼下唯有推出一个替罪羔羊,才有可能平息这股怒火。 大局之下牺牲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又算得了什么?段渐鸿一边想着该如何步署计划,一边开始盘算着该推出谁来做这个替罪羊。 部署一番后他呈了清河的口供交给桓儇,清河承认她是受了剑州刺史方崖的指使。因为方崖担心桓儇查出他在朝廷推行改稻为桑一事上贪墨甚多,这才决定铤而走险刺杀桓儇。 听完段渐鸿的禀报,桓儇嗤笑一声,“他这理由可真是有趣至极……不过这方崖胆子也忒大了些,居然敢刺杀本宫。节度使驭下不严,至今日起罚俸三月吧。至于方崖暂且押会长安等会三司共同审理吧。” 抓拿方崖押回长安等候发落,这一事算是揭过去了。为了防止事情有变,亦或者是再牵出方崖的其他党羽。桓儇并未让段渐鸿插手此事,反倒是另外指派了人负责押解方崖回长安。 另者桓儇又写了一封信一并送回长安。得知此消息后段渐鸿派人截了信,见信上内容只是日常事务的交待。为防止桓儇起疑,他又原封不动地将信送了回去。 这日日头正好。在行宫内盘桓了多日的桓儇带着韦昙华、徐姑姑以及白洛,四人轻车简从地出了行宫。 原本桓儇是打算带上荀鸢一块的,无奈荀鸢一大早就拉着谢长安不知道去哪了。至于杨逸飞和高绛婷,也因着还有其他事情在身,未能与桓儇同行。 第一百三十四章求签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桓儇特意戴了顶轻纱帷帽,但是桓儇身材高挑,再加上气质优雅。一行人走在熙攘人群里,还是免不了格外的引人注目。 “我们这位大殿下可真沉得住气。前几日连日大雨以至于山崩的事情,你们听说了么?” 路边小摊上几人的对话传入了桓儇耳中。 “这事谁不知道啊。山崩致巨蛇衔石而出,石头上面写了什么鸿渐于飞,怒击紫宸。”其中一戴着头巾的男子剥了颗花生,继续道:“这龙由蛇所化,所衔的石头上又刻着渐鸿和紫宸二字。我们的节度使可不就是渐鸿么?依我看只怕是上天这示警呢!” “唉,要我说节度使若是真的反了。也没什么不好的,我们的节度使从来都是爱民如子。如今龙椅上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罢了,朝政全让外人把持。”另一葛衣男子一边搅拌着碗里的面条,一边低声道。 “可不是。如今居然还让一个女人来益州视察民情,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闻言桓儇清浅地勾了勾唇,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旁边的徐姑姑听见这些人的议论声,原本是想上前打断他们的妄议。但是桓儇却伸手拦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 “事情闹大了才有意思……”桓儇挑眉喃喃自语了一句。 益州自古就是繁荣之地,再加上又邻近吐蕃和南诏。虽然大魏与吐蕃甚少来往,但是两国自太祖皇帝的时候就有通商之例。街上除了可以看见苗人外,也能看见不少高鼻深目的胡人在沿街叫卖。 摊上所卖之物不外乎香料珠宝之类的物品,偶尔可以瞧见出售吐蕃吃食的商贩。 “益州山清水秀,真是个宜居的好地方。若非长安还有诸多事情,昙华倒想一直居住在这此处。”扫量四下韦昙华若有所感,语气温柔。 闻言桓儇没说话,反倒是目光冰冷地盯着某一处。似乎一直有人在暗中窥伺她,眼中冷意乍现。对着徐姑姑叮嘱了几句后,朝着那道目光来源的方向追了过去。 见此桓儇不免诧异,“大殿下这是?” 听见韦昙华的询问,徐姑姑摇了摇头。转述了桓儇的吩咐,她们先去前面等着。不一会桓儇就会回来和她们汇合。 这厢桓儇追着那窥伺她的人而去。那人似乎是知道有人追他,刻意落后半步。转身挑衅似得看了眼不远处的桓儇,目光中满是恨意。 看着面前那张十分陌生,但是眼中饱含恨意的脸,桓儇神色微凝。拢在袖间的手已然按在了剑柄上,但凡眼前这人有一丝异动,她手中的湛卢就会出鞘。 “桓儇。孤身一人就敢来追我,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么?”那人四下扫了眼只见桓儇一人,冷笑一声,语气尤为猖狂。 闻言桓儇勾唇哂笑,继而拔剑出鞘,“我敢来追你,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本宫和你见过么?何故这般盯着本宫!” “哈哈哈,你这一生设计陷害杀人无数,哪里会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桓儇你记住了,你会为你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话止那人挑眉大笑一声,扬手朝桓儇丢了枚铁丸。 眼见铁丸落地,霎那间烟雾四起。桓儇下意识地向后急退,屏住呼吸。为烟雾所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目光愤恨地剜了她一眼,随即在烟雾掩护下纵身跃向他处。 待得烟雾散尽后,那人也没了踪迹。 见此桓儇敛了眸中冷意,翻腕收剑。转身大步离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半炷香的功夫。见到桓儇安然无恙的回来,徐姑姑等人这才松了口气。 瞧见桓儇眼中略有郁色,徐姑姑不免有些担忧。可是她深知桓儇心性如何,只要桓儇自己不肯说,无论旁人再怎么问都无用。 几人用过午膳后,随着拥挤的人潮而行。经过刚才一事的桓儇一直蹙着眉,眼中聚了冷意。 见此韦昙华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附在桓儇耳旁道:“大娘子,您瞧这前面这么热闹。不如我们也去瞧瞧。” 闻言桓儇抬首顺着韦昙华所指的地方看了一眼,眉目微舒。随之颔首移步往前而去。 在攒动的人海里穿行,实在是步履维艰。几人怕被挤散,只能互相挽着手。好不容易挤了进去,才发现那是一座隐藏在市集的庙宇。 虽然隐藏于喧闹市集中,但是此处来往香客如云,可见这座庙宇香火鼎盛。 在大殿门口引导的沙弥手里接过清香,于殿前恭敬拜过后将其插入香炉中。随着一众香客的脚步,几人先后踏入殿内。 驻足于佛像前,桓儇昂首和那樽微垂着首的佛像对视。只见佛陀眼神悲悯地望着那些伏跪在蒲团上的一众信徒,它拈花而笑。 半响桓儇移目随着人群往左侧走去。左侧亦绘了佛陀的画像,基本上都是用悲悯的眼神望着世人。和画中佛陀对视了一眼,恍惚间桓儇似乎是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若真有神佛,世人何来这么多苦楚。”桓儇挽唇哂笑一声,加快了脚下步伐。 随行之人也跟着她一块往后殿去。当几人走到签台前的时候,那个原本正阖眸念经的僧人倏然睁开了眼。 “贵人留步。”他起身两掌合十行礼 闻言桓儇扫量他一眼,以同礼相回,微笑开口道:“大师,你喊我是有什么事情么?” “贫僧刚才在梦中见庙中突然贵气冲天,想来必定是有贵人经过此处。贫僧斗胆请贵人抽今日最后一签。”那僧人面露微笑瞧着桓儇,双掌仍旧合十状。 “最后一签?”桓儇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若是我不抽会如何?” “不会如何。贵人命格迥异,远非贫僧所能窥探。庙中规矩每日只抽三位有缘人的签,贵人是今日最后一位有缘人。”说着他将桌上的签筒递给了桓儇。 听得他这般说桓儇深看了他一眼,接过签筒折膝跪到蒲团上。拜佛摇签,见签掉出后将签递给了这位解签的僧人。 见对方接过签的一瞬间,眼露讶然。桓儇扬眸瞧了过去,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第一百三十五章泛舟 “镜花水月亦非幻,如是我闻应妙观。” 沉默许久后那僧人才念出这么一句话来。 “敢问大师这签文是何解?”听闻这两句,韦昙华不免好奇地询问道。 “请恕贫僧直言。虽然贵人少时多坎坷,但是如今身居尊位,已然是顺风顺水。唯独只在情字上,仍有许多变数。”说着他投首看向负手而立的桓儇,喟叹一声,“贵人在某些事情上多有执着,伤己又伤他。若是贵人能放下执着……也许能化解一二。” 闻言桓儇转过身,挽唇轻嗤一声。环顾殿内笑道:“多谢大师赐教,只可惜本宫的执着怕是很难放下。还有这世间万物皆有变数,非你我所能预料,与其想着该如何化解变数,倒不如迎刃而上。” 话止桓儇当即跨过门槛往外走去。那僧人望着桓儇离去的背影默默摇了摇头,连声叹了好几口气。最终皆化作一声痴儿竟不知情深为何,可叹可叹。 出了前殿视野陡然间变得开阔起来。这会子她们才发现这庙竟是依山而建,隔着起伏青山,郁郁葱林似乎可以听见江水拍岸的声音。 这座庙宇倒是风景秀丽,比起前殿的喧闹后殿却是无比的清幽。随着几人越往上走,喧嚣也逐渐远去。 刚才还萦绕在桓儇周身的冷厉气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旁边一块上山的香客只当他们是寻常的贵女出游,时不时提醒她们小心脚下山石陡峭,得走慢些。 缓步跟在桓儇身后的徐姑姑等人,看着桓儇时不时偏首和身旁那布衣老妇人说几句话。山道幽静,虽然几人隔了些距离,但是还是可以听见她们的谈话声。 所说的基本都是些关于庙中各处景致的事情以及庙中何种斋饭好吃。走了大半程,那老妇人才和桓儇挥手告别往另一边的岔路走去。 刚和老妇人分别不久,才步上石阶就与另外一行人撞个正着。桓儇步下一个踉跄险些向后栽倒,好在她扶住了旁边突出来的古藤。这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见此一幕徐姑姑等人连忙走到桓儇身侧,正欲开口训斥的时候。忽然发现那行人中为首的正是万氏以后,面露不虞。至于万氏似乎也发现了自己撞到人是大殿下以后,正想着行礼请罪的时候,被桓儇虚扶了一把免了跪礼。 “都怪妾身陷于寺中风景,一下没注意险些撞到您。您没事吧?”想起段渐鸿的叮嘱,万夫人躬身询问道。 闻言桓儇摇了摇头,扶着徐姑姑的手站起身来,“不妨事。况且万夫人你也不知道本宫会出现在此,如何能算有罪。” “您这样说妾身反倒觉得有愧于您。您今日是来庙中游玩的么?” “非也。只是昙华看着前面热闹,便央着本宫也要进来瞧瞧”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桓儇动作缓慢地拭去额角汗珠,牵唇笑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是有缘分,本宫想不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万夫人。” “想来这就是世人常说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 话落耳际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万夫人一眼,点了点头。两人先后而行,除了韦昙华伴在桓儇身侧外,其余人等解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妾身今日是来此处礼佛,顺道与几位朋友小聚。”万夫人偏首瞧向桓儇犹豫一会,试探性开口道:“寺里素斋很是不错,大娘子您要不要留下来尝尝?” “本宫刚刚也听路人说此处素斋不错,本宫还想着晚些时候去用斋饭的。既然夫人你都推荐了,那本宫更是要尝它的味道,是不是真有你们说得那么好。不过此行要劳烦夫人你带路。”桓儇挑眉含笑瞧着万氏道。 依言万氏走上前几步为桓儇引路,时不时停下脚步同桓儇说几句话。众人可以听见从茂密林中传来的清脆鸟叫,眼见脚下石阶也没有剩下几步。桓儇抬眸轻笑一声,眼中掠过嘲意。 万氏在剑南素有乐善好施的名声,再加上段渐鸿的声名在外。寺中小沙弥一瞧见万夫人的声音,即刻快步迎了上来,围着万夫人问好。 见此桓儇未有多言,只是目光冰冷地看着一众沙弥中笑意温和的万夫人。 “好了,你们都回去做午课吧。再晚些只怕玄悲师父又要敲你们脑袋咯。”说着万夫人含笑冲着小沙弥们摇了摇头。 “大殿下抱歉,让你久等了。” 倏忽敛了眸中冷意,桓儇唇边呷笑,“无妨。万夫人时常来此么?” “倒也不是。只是妾身与寺中住持有几分交情,再加上郎君也时常来此。”万夫人接过侍女递来的纸伞在桓儇头顶撑开,语调温和,“这些小沙弥都是住持收养的可怜孩子。” “原来夫人和节度使这般慈悲……”说着桓儇扫了万夫人一眸,面上笑意尤为温和。 话里机锋暗藏。万夫人闻言不禁抬眸瞧向桓儇,却见对方已然移步往前走去。见此她只能暂且撇下思绪,追上桓儇的步伐。 寺中有一大湖,是百年前因地裂形成。多年蓄积雨水,因此化而为湖。 万夫人为了照顾桓儇,特意嘱咐僧人将素斋宴设在湖上了。 一行人行至湖边,只见眼下湖面上碧波万顷风拂可闻荷香。 湖边还站了几位丽衣妇人,见万夫人来了几人互相点头致意。那几位丽衣妇人目光转而落在了桓儇身上,眼露诧异。眼前的这年轻女郎衣着华贵,但是模样却十分陌生。她们一时间也猜不到此人身份。 见此万夫人偏首看向一旁的桓儇,得到许可后。才向几位友人表明桓儇的身份。 “眼下又没外人,诸位夫人又何必这么多礼数?”看着一众行礼的夫人,桓儇舒眉轻笑起来。 周身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和,让这些妇人对桓儇减了不少畏惧。在笑声中簇拥着桓儇步上画舫。 撑舟之人是随行的粗使婆子,桨掌得十分稳妥。没一会功夫,众人已置身于层层碧波中。伴着满池碧波,泛舟湖上好不惬意。 第一百三十六章探听 原本那几位夫人还对桓儇心存惧意,不敢多言一句。但这会子见桓儇脾气温和,并无半点架子,也渐渐放下惧意。 “大殿下来益州这么久,可有去益州的各处风景名胜看看?”其中一杏色襦裙的夫人含笑望着坐于上首的桓儇。 凤眸中笑意温和,桓儇冁然莞尔捧茶饮了一小口,“未曾,本宫近来事务缠身。今日好不容易得空,能够出来走走。夫人可是有什么好地方推荐么?” “好去处算不上。大殿下身居高位,想来也是见惯了风景俱佳之地。”说着那杏色襦裙的夫人挽唇一笑,“不过益州地势不同,一年四时风景亦是各有千秋。大殿下您今年来得巧,眼下益州城郊有处百年前所植的紫藤,花期正好。” “是么。那回长安之前本宫一定要去夫人说的地方看看。”扶着袖口的牡丹花,桓儇语调温和的回应。 半点也无身居尊位者的应有的架子。她素来将这点拿捏的很好,从前在洛阳的时候也是尤为和善待人。不过洛阳众世家觉得她和善可欺的也大有人在,觉得她可怜心疼者也不是没有。 不过对于这些世家的态度她并没有很在乎,反倒是去与三教九流和普通百姓结交。借此来达成自己的筹谋。 “可惜寺中有戒律不得饮酒。不然我们大可以趁着荷香阵阵的时候,举杯共饮。” 闻言桓儇含笑打量了说话那夫人一眸,只听见那杏色襦裙夫人,指着那人道:“你这人怎么又贪饮。左右也是四十好几的人,怎么还跟孩子似得。阿虞,你可得好好说说她。” “酒是不能饮。不过我今日出门的时候让嬷嬷启了去年埋下的梅花酿糟来,味道香醇。最适合这个时候饮了。” 话止万夫人朝身后的婢女招了招手,示意她从食盒中取了个褚色瓷坛来。 一掀开封口的葛布,香甜的酒香混着梅花清冽的香气飘了出来。在画舫内四散开来。 “大殿下,您尝尝妾身自己酿的。”话落万夫人从坛中舀了一碗酿糟出来推到桓儇眼前。 话落耳际桓儇含笑瞧了一会,在徐姑姑想来为自己试菜的时候,她敛眸为示阻止了徐姑姑。 睽睽之下,舀酒入唇。桓儇眉目中笑意最是温和,“味道甘甜,纯而不醉。花香与酒香又能融在一块,夫人这酒酿的不错。” “大殿下有所不知。阿虞姐家是南边酿酒的大户,听说这以梅花做酿糟的法子便是他们家独有的。”另一名妃色广袖襦裙,略显年轻一些的夫人笑吟吟道了句。 “原来夫人是南边人么?说起来本宫一直听她们唤你阿虞,难不成夫人乳名阿虞?” “回禀大殿下,妾身乳名阿虞。”在桓儇的目光注视下,万夫人压下眼中愕然,“妾身家中的确是江南酿酒大户。至于这梅花酿糟也是亡母所教。比之亡母所酿的梅花酿糟,妾身的实在算不上什么。” 煦风度来,吹得荷叶簌簌而响。重叠的斑驳 光影透过舫上漏窗,洒在桓儇绝艳的容颜上。舒眉清浅勾唇,“难怪夫人手艺这般好。原来是因为你母亲手艺出众。” 话止万夫人随之笑着附和了一句。旁边其他几位夫人,互相看了眼,未敢多言。舫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中。 画舫于层层荷浪中破浪独行,时不时可以听见为涟漪惊起的聒噪叫声。 眼见着画舫经过一片荷花涨势正好的地方,桓儇伸手折了枝荷花。 把玩着手中荷花,抬眸瞧向四周。忽然见一粉衣少女划着小舟而来,等靠近画舫的时候停下来。在丫鬟婆子搀扶下缓步上了画舫。 她怀里捧着一大束莲蓬进来。见此万夫人唇角微勾。 瞧见粉衣少女的时候桓儇眼中露了疑惑,她并未见过眼前这人。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和万夫人十分熟悉。但是韦昙华是见过眼前这人的,趁着四下无人注意,对桓儇做了个口型。 “凝月,还不来拜见大殿下。”万夫人起身走了过去牵起来人的手,缓步行至桓儇身边,“这是小女。自从她上次见过您一回,就对您念念不忘。” “段大娘子,起来吧。不必多礼。”说着桓儇含笑摆手,免了段凝月的礼。 闻言段凝月笑吟吟地打量了桓儇一会,把手里的莲蓬递了过去,“大殿下,您尝尝看。我刚刚采的莲蓬,可新鲜呢!”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随之落在递到眼前,还沾着水滴的绿莲蓬上。唇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来。 “行了。你呀成日里没个正经,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可再这样疯疯癫癫的。”万夫人拧眉看着段凝月摇了摇头,喟叹一声,“你看看大殿下,你要是能学到大殿下一半的温柔娴静,我都得来寺里还愿。” 听着万夫人话里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桓儇眼底划过一丝讥诮。 “段大娘子行事活泼,也没什么不好的。何必像本宫这般呢?事事皆不由己。”桓儇掀眸目露感慨地看向一旁的荷叶,眼中神色惘惘。 旁人不知桓儇经历,但是万氏却从段渐鸿口中听过只言片语。这会子听见桓儇这番话,连忙示意段凝月将莲蓬递了过去。 “妾身刚刚有所失言,还望殿下恕罪。” 拨弄着段凝月送来的莲蓬,桓儇微微扬眼含笑道:“无碍。凝月娘子倒是个胆大的,颇具父风。不过这操舟之术,倒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闻言万氏含笑点了点头,吩咐侍女将剥好的莲子递给桓儇。 “拙劣之技,让大殿下见笑了。妾身本就是江南人士,凝月幼时妾身曾和郎君带她回娘家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她就跟着妾身娘家几个孩子一起泛舟采莲。这孩子是个调皮的,但是也学得快。家父都称赞她是个中好手。” 听万夫人描述起过往的时候,在场诸人不由微微一笑。 等到万夫人话止,桓儇颔首微笑道:“原来夫人是江南人士。难怪本宫听夫人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吴侬软语的之感。” 第一百三十七章咬钩 “妾身少时一直住在江南。若非遇见夫婿只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来蜀地。”话至此处万夫人面露羞赫的往旁边看了几眼。 听见她的话之后,旁边一位紫衣夫人接过话茬笑道:“大殿下,您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这位夫人与节度使可以算得上是恩爱异常。”说着她打趣似得瞥了眼面露无奈的万氏,掩唇道:“咱们都羡慕着呢……” “哦?看来万夫人与节度使之间必然有一段佳话。”桓儇勾着唇,轻笑道:“不知道本宫能否听听这段故事。” 虽然说打听人家私生活并非她所喜,但是后宅间的聚会往往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不经意的只言片语,能串成很多有趣的事情。 眼前的万夫人是个颇为有趣的人。若是多聊上一会,指不定她能在万夫人身上,顺藤摸瓜得知一些隐秘的事情。 既然桓儇已经了开口,万夫人也不好拒绝。况且段渐鸿再三叮嘱过她,对于桓儇万不能掉以轻心。只是一个故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得不说万夫人的故事讲得很动听,她将她如何与段渐鸿相识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绕是桓儇听了之后面上也不自觉带了笑意。 故事里的段渐鸿是个有趣的存在。这二人倒真的像话本里的才子佳人那般,先是不打不相识而后情真意切。 “让大殿下见笑……不过郎君从前确实个莽撞的。” 话止桓儇笑了笑看着万夫人也没说其他的。只道了句:“节度使可怜。平白无故被夫人打了两次。” “郎君被我打了两次还算不上什么。偏生后来又遇见阿耶和阿兄两人,他们以为是郎君在欺负妾身,不分青红皂白的将郎君打了一顿。”忆起往日旧事,万夫人脸上不由自主添了几分小女儿家的情态来。 “这样一来本宫倒是颇为同情节度使。”桓儇舒眉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 日渐西沉,画舫之宴也随之结束。 桓儇似乎颇为喜欢段凝月,让她无事可多来益州行宫走动。 这会子万夫人一回到节度使府,就将今日自己遇见桓儇,画舫上桓儇打听二人过往以及最后邀请段凝月,常去行宫之事悉数告诉了段渐鸿。 “郎君,你说大殿下她究竟想做什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万夫人若有所思地蹙眉道:“郎君,我总觉得今日见到的大殿下和我那日见到的有些不一样的地方。那日的大殿下有些时候会露出几分胆怯,但是今日大殿下举手投足都是气定神闲。” “阿虞,你的怀疑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也感觉那日在城门口见到的不是真正的大殿下,之后见到的或许才是真的。按照军师的推测只怕大殿下早就已经来了。”话止段渐鸿移目看向手旁的烛台,眼底浮起忧虑来。 闻言万夫人看着段渐鸿,皱眉道:“若真是如此只怕我们要小心谋划一番。我今日特意观察了一下,大殿下似乎对我娘家感兴趣,旁敲侧击打听了好几次。妾身这就去通知阿兄他们多加小心。” 眼下段渐鸿摸不清桓儇想法,只能暂且当桓儇此行是为了改稻为桑一事而来。嘱咐万氏让女儿多加小心,一面让行宫眼线盯紧桓儇,一面则决定亲自在寿宴上亲自试探桓儇一番。 月上柳梢之际桓儇一行人也回了行宫。今日遇见万夫人或许纯属偶然,但是她知道段渐鸿提防自己,必然也提醒万夫人提防自己。 不过万夫人邀她赴宴却是在意料之外。在宴上谈话中探听到了万氏亲族的消息后,她当然没有拖沓此事。即刻吩咐云翎传书裴重熙,让裴重熙派人去查查万氏在江南的产业。 “这万夫人今日的话,总感觉藏着陷阱。殿下您难道就不觉得,今日遇见万夫人有点过于巧合么?”将徐姑姑端来的茶递给桓儇,韦昙华皱眉道:“上回去节度使府的时候。她特意府上的伶人为我奏乐。” “就算是刻意安排也不奇怪,这行宫不知道有多少眼线盯着本宫呢。”说着桓儇捧起茶盏饮了一口,又搁回案上。 闻言韦昙华讶然看着桓儇,“您的意思是有人泄露了我们今日的行踪?” “不经意的透露出去,不是也能知道么?不过这样也好,省去了本宫不少麻烦。” 话落耳际韦昙华更是不解地看着桓儇。动了动唇,正想开口的时候,忽然听见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传来的一声怒骂。 “裁月,你躲在这里干什么?你在这偷听大殿下说话是想干什么?” 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询问声传入耳中。二人对视一眼,桓儇掀眸冲着韦昙华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 说话那人冷笑一声,伸手推了裁月一把。只见裁月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大殿下,奴婢发现裁月躲在门外偷听您和昙华娘子说话呢。”那婢女洋洋得意地扫了眼地上的裁月,转头恭敬的看着桓儇。 望了望跪在地上的婢女,桓儇蹙眉,“鸣柳你们俩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给您送水果进来的时候,发现裁月鬼鬼祟祟的堵在门后。”说着她转头对裁月啐了一口,“谁知道她想做什么!看见奴婢进来就慌慌张张的,简直是枉费大殿下您对她的好。” 或许是被鸣柳的话吓到,裁月抬起头望向桓儇。只见桓儇神色淡然地看着自己,心中更是慌乱不已,连忙直起身子向其磕头。 见此桓儇唇角微牵,眼中神色仍旧是一片雪色,“行了。鸣柳,你和裁月共事这么多年,何苦一直咄咄逼人。今日你们驾前失仪,本宫不与你二人计较,都退下吧。” 听得这话鸣柳剜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裁月,只好颔首折膝拜谢桓儇。拉起地上的裁月一块退了出去。 “看来本宫的法子奏效了。”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桓儇挽唇哂笑道。 “您的意思是裁月有问题?”韦昙华凝目望向桓儇,“留下裁月会不会有麻烦……” 第一百三十八章赴宴 话落耳际桓儇含笑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新桃向上一抛,又在桃子落下的一瞬间伸手将其捉住,“裁月有没有问题本宫不知道。但是旁人很嫉妒裁月得本宫宠信。” 闻言韦昙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万夫人瞧着是个温善,实则也是一个厉害的。”桓儇将桃子丢给韦昙华,转而低头瞧着手腕上的佛珠:“她或许是一个很好的棋子。” “大殿下?” “瞧着吧,精彩的还在后面呢。”桓儇蓦地起身往外走去。 转眼段渐鸿的寿辰也就到了。这次的寿宴段府上上下下都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宴上出什么乱子。毕竟眼下的益州城还有一个金尊玉贵的人物会来宴上。一应事物府上的管事每日亲自检查过三遍,确认无误后才敢歇息。 桓儇素来起得早,今日来得也早,是以她来的时候大部分人还都没来。 这倒是她第一次踏足节度使府邸。段氏在剑南传承数代,原本以为依照段氏的根基必然是极度奢华,可是由正门而入府内,入眼之景反倒颇具江南灵韵,粉墙黛瓦下,目之所及皆是雕梁画栋,嗅之可闻清幽檀香。 似是想到什么,桓儇唇角勾起略有深意地虚睇眼身旁引路的段渐鸿。眼下段渐鸿不知道桓儇心中所想,毕恭毕敬得引了她入座,又吩咐下人上茶点,才让段氏一脉上来见礼问安。 背后的墙上挂着她赐给段渐鸿的八个字。桓儇端坐在主位上受了众人的礼。段氏一族除段渐鸿以外大多数并无官职在身,见到桓儇的时候不免有些拘谨。 段氏一族在行过礼以后,也不知道下面该做什么说些什么,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触了贵人霉头。只能听凭段渐鸿的吩咐,这会子段渐鸿不说话,他们也就只能呆坐在椅子上喝茶。 茶是上好的茶,但厅上众人确是各怀心思。 段氏内部有三房。长房以段渐鸿为首自然是蒸蒸日上,至于另外两房在段渐鸿的照拂下,倒也还算不错。 只是世人总归是有野心的,谁又甘心一直屈居于人下。 扫量一眼段氏族人,桓儇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目光掠过众人。段氏内部的纷争她听手下的人提过一句,当时觉得颇为有趣,暗中派人调查过此事。得知结果后她赠了裴重熙一句话君子之泽,当五世而斩。长房的运气也该到了。 “想不到节度使居然将本宫这几个字保护的这么好。”桓儇掀眸捧茶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段渐鸿,唇角微勾。 “大殿下赠字难道不是为了警醒臣要时时刻刻忠君体国么?”被点到名的段渐鸿含笑朝桓儇的方向拱了拱手,“还是说臣理解错了?” “长兄您这话就不对。大殿下赠字于你,自然是赏识你。你又何必追寻背后含义呢?” 说话的是坐在段渐鸿身旁的中年男子,他和段渐鸿有些相像。不过比起面目和善的段渐鸿来说,鼻下的两撇胡子多添了几分阴鸷和精明感。 抬眸扫了眼说话那人,桓儇掀眸眼底滑过一丝讥诮。 “二郎,我想你误会长兄了。长兄向来爱民如子,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这么一问吧?”那犹显富态的中年男子,声音缓慢地道了句。 “行了。大殿下的心思岂是你们能猜测的。” 一句冷嗤从段渐鸿口中蹿出,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饶有兴致地看着段家三兄弟的暗中较量,桓儇屈指轻敲案几。按照她的猜测那两撇胡子的应该是段渐鸿二弟段跃潮,而那富态的男子应该是三弟段斩波。 “一副字而已。若是你们俩也喜欢,本宫倒是可以再写一遍,不过可不能是忠君体国四字了。”桓儇舒眉一笑,目光落在段渐鸿面上,“节度使以为兄弟齐心,四字如何?” “得蒙大殿下赠字是他们的荣幸。早些年前臣就听说大殿下习得一手好字,可惜未曾有缘得见。以前臣总觉得臣的字好看直到见到大殿下的字,才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段渐鸿坐直了身子,抬眸看向桓儇。眼瞳随之一动。 闻言桓儇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闲暇之作罢了。说起来本宫最近听说一桩事情,不知道节度使可否知晓?” “大殿下但讲无妨。” “倘若有人假借官府撑腰,以赌坊的名义向百姓放贷谋取利益该如何。而且本宫听说更奇怪的是赌坊中借得利贷,似乎花不出去呢……”桓儇伸手抚平了衣上皱褶,冁然而笑。 “竟有这样的事情?莫不是大殿下您从坊间听来的山野传闻,特意说来诓骗臣的。”扫了眼含笑的桓儇,段渐鸿面露了几分不虞,“大殿下若是那臣寻开心,大可不必如此。臣虽然远离长安多年,但是臣好歹也为官这么多年,这种犯忌的事情,臣绝不会明知故犯。” 听得这话桓儇眼中露了歉疚,挽唇道:“节度使莫恼。只是本宫偶然想起前朝一桩旧闻,才会有这么一问。” 话里桓儇含笑退后一步,将所有的刀锋皆化作美人手中的素弦。原本匿于背后的杀机亦转为逗弄,见此段渐鸿朝着桓儇拢袖施礼,含笑道了句不妨事。 一时间堂内君臣尽欢。唯独段氏二房、三房的人暗露不满地瞪了眼,坐在下首第一位的段渐鸿。 见另外两人如此,桓儇捧茶而饮借机掩去了眼中的嘲弄。 搁下杯盏的时候桓儇眸中浮笑,完成柔声道:“时辰差不多了,节度使你也该去迎接其他宾客入府。本宫先去后院寻万夫人聊会,免得在这里多有阻碍。” 路过段氏其他两房的时候,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另外两人。 “既然都是兄弟就要同心协力,可不能生出嫌隙来。” 不等那两人反应过来。话落下的一瞬间桓儇已然转头,扶着徐姑姑的手大步往外走去。 投石击涟漪,最终是风起涌巨浪还是水聚润万物,可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要是还想要过这种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们俩最好给我安分一点。”说着段渐鸿深吸一口气,目光冰冷地瞪了两人一眼,“如若不然我不介意送你们下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暗室 威压之下,二人慌忙点点头。目送段渐鸿离去。 早先前万夫人就得了段渐鸿的吩咐,今日务必看好桓儇。这会子桓儇刚刚在侍女的引领下到了府内的后花园,万夫人就领着段氏其他两房的夫人迎了上来。 “几位夫人不必多礼。”话止桓儇抬手虚扶了万夫人一把,“这两位是万夫人的弟媳吧?” 闻言万夫人含笑颔首,“正是。刚刚大殿下您在前院见过了妾身的两个小叔子吧?” “见过。兄弟和睦是件好事。”桓儇目含赞赏似得看了眼万夫人。 “长兄素来顾念手足之情。这些年若非长兄一路照顾,我们哪能有现在的生活。”那身材高挑雀蓝诃子裙的夫人,语气含笑,“家中兄弟不和睦的话,岂不是乱了套?” 话止桓儇含笑点了点头。这三位夫人的陪同下继续往前走去。 陪着桓儇一道在园子里逛着。其他二人不知桓儇脾性,只知桓儇身份贵重。再加上平日畏惧于万夫人手段,一直不敢有太多言语。 而桓儇一边同万夫人搭话,一边环顾四周景象,唇角微微勾起。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本宫瞧此处风景不错。想来登高更适合赏景,我们不如上去瞧瞧。”说着桓儇忽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座以山势而建的凉亭。 闻言万夫人含笑点了点头,引着桓儇往石阶而且。 一行人步上高阁凭栏远眺。一会功夫早就得了吩咐的丫鬟,端着一应瓜果茶点鱼贯而入。 扫了眼跟在后面的李若桃,桓儇微微牵唇。借着李若桃走到她跟前有所阻挡的功夫,抬手对李若桃做了个手势。 倏忽功夫桓儇又捧起刚刚端来的茶水,持着翁盖动作缓慢地拨弄起茶上浮沫。饮下一口后将其搁在一旁。 “居然是蒙顶石露”桓儇凤眸蓦地掀起,抬头看向万夫人,“夫人怎知本宫最近偏爱此茶。” 话落耳际万夫人赫然一怔,正当她思考要如何回话的时候。突然整个人都晃晃悠悠,一直以手揉着额角,半响说不出话来。眨眼间万夫人便连同另外两位夫人一同栽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至于剩下几名婢女未等她们惊呼出声,躲在外面的李若桃赫然入内,从后面敲晕了几人。 “大殿下,您现在打算怎么办?”扫了眼昏过去的几人,韦昙华沉声道。 闻问桓儇唇角微勾,顺势借下外裳丢给韦昙华,“把它换上。假扮本宫留在这里。” 话落耳际韦昙华点了点头,正当她想解下外裳给桓儇的时候。桓儇却伸手拦住她,示意她把衣服丢给李若桃穿上。几人互换衣裳过后,相继晕倒在案上。 扫量四下一眼,桓儇目光陡然间变得凌厉起来。推开窗户,往远处瞧了一眼。随之身形跃窗而出,空中几个连纵后便不见了踪迹。 借着刚才的机会她大致摸清了,段府内部环结构如何,再加上还有她安排李若桃绘下的地形图。她算得上轻车熟路地游走在府中各处。 此来寿宴的目的最重要的就是,从节度使府盗走布防图和兵甲的藏匿图。 今天是段渐鸿的寿宴。为了防止宴上出现变故,前院的守卫必然会比往日森严。是以后院多少会降低防备,她此番引万氏入高阁就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炷香时间足够她行动了。若是一炷香时间她未回来,韦昙华那边亦有第二步计划。 躲在树梢上盘算着快到守卫换防的时间。桓儇轻巧地从树上跃下,趁着巡查守卫交谈的功夫闪身进了段渐鸿的书房。 环顾四周桓儇的目光落在书柜上,上下扫量一眼后缓步走过去。在其上摸索一番寻到一处凸起暗的格,轻轻一按。 只闻一声轻微响动后。书柜向两边移开露出一道暗门来,门后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楼梯的轮廓。 沉吟一会后桓儇从一旁的灯笼上,取了火烛下来。点烛入内,步了几阶楼梯才发现。门后居然是一间堆满各类书籍的暗室。 拢袖立于原地,桓儇掀眸细瞧起这间暗室良久后轻嗤一声。看来这段渐鸿身边能人不少,想不到这暗室里面,居然还藏了一个以奇门遁甲为掩的密室。 持着火烛从上往下再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照了一会。敛眸沉吟片刻后桓儇移步,身姿轻巧地在脚下不同位置的石板上逐一踩过。 只听得不远处传来咔嚓一声响动。刚刚她被踩过的生门方向,所对应的墙壁应声而开。露出一条暗道来。见此她熄了火烛,快速窜了进去。 石道内一片黑暗,幽深望不见底。顺势熄了火烛,从袖间取了个夜明珠出来。借着夜明珠散发出的幽微光芒,沿着暗道往内走去。 转了几个弯才到真正的暗室面前。上下打量一眼紧闭的石门,桓儇伸手按向一旁的机关。石门应声而开,确定无问题以外方才步入其内。 从袖间取了火折子出来,扫了眼书架上摆放整齐的案卷以及桌上堆得老高的卷轴。拿起最面上的几本翻看起来,见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将它搁在一旁,继续翻找起来。 不一会功夫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殿下——整个剑南的布防图。摊开画卷自信观看起来,蓦地抬眸看了眼不远处燃烧的火烛,目光随之一凝。迅速拿起画卷往外走去。 才踏出暗室,只见暗道不知何时泛起了诡异的蓝雾。睇目四下桓儇凝眸,目露冷厉。藏在袖间的手扣住了剑柄,盯着暗道。 顷刻间只觉一道凛冽剑风扑面而来,桓儇稍一旋身,向后急退避开了这一剑。同时手已经抽出腰间软剑与对方纠缠。对方出手无比狠厉,招招致命,显然是奉命而来。 “好身手。”桓儇持剑含笑盯着来人,脱口赞道:“不知你是何人?” “阁下擅闯府中禁地,吾奉主人之命特来取你性命。”来人目光冷如冰雪,提剑冲向桓儇。 “就凭你也想杀我?”桓儇扬眸,目露讥意。掩在面纱下的脸浮起一丝冷笑,一手执剑一手以掌为刃劈向来人,冷斥道:“想杀我你还差的远。” 第一百四十章失火 然而还未动上几步,忽觉得呼吸一滞。异样感从手上蔓延开来,下意识地抬手。只见诡异的青灰色顺着指尖一点点蔓延到手腕上,疼痛感也随之传来。 见此桓儇冷笑一声,径直点了左手上几处大穴。顾不得太多,直接再次提起纵身池剑劈向来人,眨眼间已然携了来人一块冲进蓝雾中。 那人似乎未料到桓儇居然敢冲进毒雾中与他纠缠,四周雾气渐浓。他事先服了解毒药,并不畏惧毒雾,但是桓儇却冷着一张脸与他缠斗在一块。 “我劝娘子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想来主上他也不会为难你。”来人被桓儇逼退了好几步,捂唇咳嗽起来,“毒随气血而动。若是娘子你在施用内力,只怕毒就要游走全身。届时必将毒发身亡。” 闻言桓儇挑眉冷哂一声,轻抚剑身,“束手就擒?你以为段渐鸿会放过我?” 话落耳际来人陷入了沉默之中。 见他这般桓儇扬唇敛了笑意,无意再与之纠缠下去。身形随即一动,直接冲了过去。手下剑式越发狠厉起来,丝毫不给来人喘息的机会。 腕上稍松又借着剑势提腕连刺出四剑,直刺对方四处大穴。那人见此连忙挥剑阻挡,以凌厉剑势暂且逼退桓儇。 二人背抵石墙,目光警惕地看着对方。比之来人显出的内息不济,桓儇似没有被毒影响到半分。持剑哂笑一声,霎时眼中讥意弥漫。 短暂喘息功夫后,桓儇再度纵身扑向来人。那人见此松腕利落地挽了剑花,挥向桓儇。眼瞧着剑携风奔至眼前,桓儇身形向左一偏,堪堪避开这一剑。 转而脚在石墙上用力一登,做个人便悬在了石墙上。此地狭窄二人皆难以施展身手,再加上 桓儇身中毒素,虽然暂且以内力和封穴的压制住毒素的蔓延,但是难保不会有意外。 而另外那人即便没有中毒,但是也没比桓儇好上多少。身上已然挂了好几处彩,正往外淌着血。 片刻错身后那人举剑回刺,然而就是在这一瞬间。桓儇整个人都如同惊鸿一般,身体折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刺、劈、挥、砍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剑风所至惊起一片血色。又是一个利落的剑花,剑从背后穿过前心。忽然猛地抽出,那人不甘地倒在地上,睁眼看着桓儇转身逐渐走远。而他衣前的血色也越来越深。 出了暗室后,桓儇背抵着入口处的书架。看着手上泛起的诡异碧绿色,眼中一片冰雪。这毒果然是霸道无比,以内力和封穴的手法也不能完全压制住。 想到这里桓儇深吸一口气,打量起四周来。说到底还是自己大意了,居然被暗算了一回。段渐鸿此人心思深沉,纵然自己获知了布防图的藏匿地点,也不应该忽视了段渐鸿布置陷阱的可能性。 敛了思绪桓儇缓步至窗旁,推开一条缝往外看了眼。按照来人的说法,段渐鸿已经猜到她的目的。所以她笃定段渐鸿势必已然发现了府内出事。 如果她没料想错,只要她一出了书房。等着她的就是万箭穿心伺候。 敛眸哂笑一声,桓儇从容地从袖子里取出火折子往房间内一抛。瞧着火舌攀上帘子迅速吞噬周围一切,面上笑意越发深邃起来。 烧吧,事情闹大了才有意思呢。 此时段渐鸿正在前厅会客。听见属下禀报书房烧起来的事情,面色微微一变。很快被他掩了下去,转而道了句失陪。 转身跟着下属一块离去,面色逐渐变得阴郁起来。书房失火必然是困在里面的人所放,她既然敢放火,那就证明自己派去拦截的已经殒命。 而此举必然是料定自己不敢将火势闹大,她也能趁此机会脱身。 这火烧得极快。等段渐鸿未到的时候只见滚滚浓烟冲向云霄,等他赶到以后大火转瞬间,已然吞没了整个屋舍。 屋内的桓儇见火势蔓延,眼瞧着火快要烧到自己这边的时候。她屏息猛地劈掌拍向窗户,以浓烟为掩窜了出去。 匿于墙角窥探着不远处的段渐鸿,桓儇眼中掠过一丝狠厉来。随即足下一点,往远处的树梢上掠去,接连在树上几个连纵便没了踪迹。 书房被人闯入不说,再加上派出去找万夫人的人也不见踪迹,段渐鸿不免觉得气恼。 正在他欲发火的时候,忽然瞧见桓儇正和万夫人一道而来,两人一路上似乎相谈甚欢。即便快到他面前也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二人停下脚步,互相见礼。桓儇与段渐鸿目光相触,一方是眼中是无尽的冰冷,而另一方眼中这是深深的探究。 瞧着面带笑意的桓儇,段渐鸿眼神微冷。那闯入书房的会不会就是桓儇派出去的,亦或者说是就是桓儇本人呢。 察觉到段渐鸿的视线,桓儇抬眸扫了眼段渐鸿倾唇一笑。那笑容映在段渐鸿的眼里,却是格外的刺目。 恰逢此时有仆役小跑而来,附在段渐鸿耳边低语几句。段渐鸿面色随之一沉,抬头目光冷锐地扫了眼桓儇。 瞧着段渐鸿面色逐渐阴沉下去,桓儇不由觉得心情大好。 敛去眸中冷锐段渐鸿摆了手示意府中仆役退下。果然不出他所料那人借着火势逃了出去,而且多半还藏在府内。 只是此时府内宾客众多,他自然不能逐一排查,所以这亏他是吃定了。不过那人既然还没有离开,那被她拿走的东西多半还在身上。他还有机会去补救。 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想,桓儇脸上笑意盈盈。她素来自认记性极好,无论什么东西只要看了一遍就能记下。而且刚刚起火的时候,她已经将拿走的布防图丢进了火中。 “刚刚本宫瞧见府里有地方火光冲天。可是出什么事了吗?”桓儇面上笑意款款,看着面前的段渐鸿温声道。 闻问段渐鸿摇了摇头,“无碍。不过是下人一时失手,打翻了火烛。此等小事惊扰了大殿下,是臣的罪过。” “那节度使以后可得小心些。只是本宫以为今天这样的日子起火,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桓儇抬眸睇向段渐鸿叮嘱道:“等寿宴结束了,节度使不妨请个道士来府中看看。是不是招惹了什么邪物。” 第一百四十一章闹剧 盯着面前的桓儇良久,段渐鸿躬身作揖。 “多谢大殿下提点。等过几日臣会安排人上门除邪驱魔。” 话落耳际桓儇满意地颔首,唇边笑意尤为柔和,“说起来本宫近日听说节度使遇见了不少糟心事?” “都不是什么大事。还劳殿下记挂,是臣的不是。” 二人你问一句,我答一句,气氛十分诡异。一旁的万夫人悄悄打量着桓儇,眼中疑惑难掩。 “好了。今日是节度使你的寿辰,我们也别谈什么政务。”说着桓儇拍了拍段渐鸿的肩膀,话里含了宽慰之意,“段卿放心,若真有事情的话。本宫自然会为你主持公道。” 经过这一番折腾以后,段渐鸿不敢再放松警惕。特意分了一部分守卫去后院巡查。 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也是时候开宴。按制桓儇的身份尊贵她应居上座,但是桓儇却推辞说今日应该要以寿星为主,不必以身份相压。所以她坐在另外的位置上。 瞧着面带笑意坐着的桓儇,徐朝慧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又细瞧起来。刚刚晃神间,他越发觉得桓儇与赵鸾有几分相似,再瞧一会相熟感油然而生。 不过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若是赵鸾真的是大殿下的话,又怎么会允许自己说二人有婚约呢。 坐在他旁边的宋之岚也是目不转睛地瞧着桓儇,他越发觉得桓儇便是赵鸾。她们看人的眼神以及体型仪态都极为相似,他可不信这世间还会有这般相像之人。 酒过三巡。段渐鸿起身亲自替桓儇倒了一杯酒,向她走来。又招来宋之岚道:“大殿下,这是臣的义子宋之岚。这小子和徐刺史一样都是五年前的进士。” “宋之岚?本宫对他似乎有些印象。”桓儇凤目微眯,接过酒浅尝一口。随即搁在一旁复而道:“节度使这话的意思是希望本宫能够提拔他?” “臣绝无此意。只是臣觉得这小子还算有些用处,若能为大殿下效力,也算是他走运。”面对桓儇审视的目光,段渐鸿面上仍旧保持着温和笑意。 人才?宋之岚此人有没有才华她不知道,但是能中进士还是有几分本事。只是可惜此人行事太过狂妄,教人很不喜欢。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含笑应了句,“嗯。容本宫想想该如何安排你。” 话落耳际段、宋二人对视一眼,相继躬身退回原位。 宴上其他人竖着耳朵,听着三人之间的对话。皆是一脸疑惑,这节度使再打什么主意呢?怎么好端端突然想着要举荐,宋之岚此人入仕。 不过看样子,大殿下不是很喜欢宋之岚的样子。否则在这种情况下为何不答应段渐鸿的请求呢? 似是察觉到众人正在看着自己,桓儇抬首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一掠过,眼中乍露冷意。 待二人走远后,桓儇偏首望了望案上的玉盏,眼中冷意乍现。悄悄掀起袖子,瞧了眼仍旧色泽泛着诡异的手掌。忽然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察觉异态后,她再度强行以内力压住了毒素。 只盼好戏快些上演,她也好安心离开此地。 这样的寿宴怎能少了好戏。勉力调息后,桓儇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戏台。 闻得台上几声锣响,只见几名戴着脸谱的伎者从两边跃上台子,神态恭敬地朝桓儇和段渐鸿行礼叩拜。 乐起,几名伎者开始上演起在老父亲死后,兄弟躬亲和睦共同为父亲奔丧的场景。接着鼓声急转而下。转眼就变成了老二和老三,合谋要一起毒死老大,好平分家产的故事。 故事讲得绘声绘色,旁观者拍手叫好。痛骂起兄弟二人违背父亲遗愿,居然为了点遗产不惜谋害手足。讲到最后原本是受害者的老大,突然变成了一切的始作俑者。原来这一切居然是他一手策划,就是为了谋夺全部家产。 听到这里旁观者纷纷开始痛骂起老大来。殊不知一旁的段渐鸿听着却是神色冰冷,屈指成爪扣在案上。 只见他转头叮嘱了仆役几句,转而抬头狠狠地剜了眼桓儇。 那仆役刚去知会管家,不一会功夫那管家就带着人把那些伎者赶下了舞台。对宾客又是解释又是赔不是的,连忙换了几名年轻舞姬和乐者上来,和乐而舞。 欣赏了一连串好戏的桓儇虚睇眼段渐鸿,轻嗤一声,眼中笑意越发深邃。 这舞虽然好看,但是还有更精彩的戏在等着她呢。 那些舞姬舞刚刚跳到一半的时候。段氏另外两房的人,就带着人冲进了前院,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一顿乱砸。惊得一众宾客纷纷逃离,生怕自己被物品伤到。 没有料到会横生此等变故的段渐鸿,面上诧异难掩。到底是统领一道的节度使,很快就回过神来,开始指挥手底下的人稳住局面。 见此桓儇皱眉领着韦昙华她们,步伐从容的地避开各种飞来的物品走出前厅。 走到门口的时候,桓儇扭头瞧了眼面色铁青的段渐鸿,眼中神色似是惋惜,又似是无奈,最后勾唇一笑消失在段渐鸿的视野里。 段府的闹剧是出自谁的手笔,她心里十分清楚。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虽然说如今段府的闹剧够段渐鸿焦头烂额一段时间的,但是这火还不够旺,还得在添一把。 好不容易才走出段府的桓儇,忽然步下一个踉跄径直摔倒。幸好徐姑姑和韦昙华同时扶住了天,饶是如此桓儇面上仍旧是掩饰不住的苍白。 看着桓儇露在外面的手臂,韦昙华面色不由一变,压低了声音,“大殿下,您……” “本宫无碍。听着昙华,上马车立刻准备纸笔,然后再去找苏凤棠。”话止桓儇在徐姑姑和韦昙华的搀扶下强撑着走向马车。 一上马车,韦昙华就依照桓儇的吩咐取来笔墨纸砚俱全。只见桓儇提笔飞快地在纸上作画,一会功夫一幅简单的布防图便呈现眼前。 “让云翎拿着它给裴重熙。” 话落如同耗尽体力一般的桓儇重重地搁下笔,向后倒去。见此徐姑姑不敢耽搁,即刻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去城中医馆。 第一百四十二章拔毒 为了掩人耳目,徐姑姑不敢太过招摇。进了坊市之后,立即吩咐车夫放缓了行进速度。是以她们花一炷香的功夫才抵达之前那所医馆。 马车停稳后,韦昙华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前去求医,然而此时医馆门口有不少人正在排队。若是自己以势压人,只怕会惊动段渐鸿。可是桓儇那个样子,她实在看着害怕。 正当韦昙华一筹莫展之际,忽然瞧见玄英从里面走出,见此她连忙唤了句。 闻声玄英抬头四下看了看,看见韦昙华走了过去,疑惑道:“娘子,你怎么来了。” “上次那位娘子突然染了急症,需要你师父出手救她。”说着韦昙华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她情况凶险,我顾不得太多。你有没有法子让你师父先为娘子诊病。” 话落耳际玄英面露为难。看了眼身后排队的人群,又转头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马车,挠了挠脑袋。 思虑一番后玄英才压低声音道:“有了!韦娘子,你们等会从后门进来。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听得这个提议韦昙华点点头,谢过玄英后。返回马车上同徐姑姑商量此事,二人对此意见一致。马车随即前往后门所在的方向。 马车一停稳,玄英从门后探出个脑袋。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以后才将门全部打开,方便马车进来。 可马车刚刚驶进院内。苏凤棠就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扫了眼站在马车前拢袖而立的韦昙华,又看了眼一脸窘迫的玄英。 “几位既然是上门求医。为何放着好好的大门不走,非要走后门?”苏凤棠轻咳几声,朝玄英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闻言徐姑姑上前一步折膝行了个万福礼,温声开口,“苏大夫,事出紧急。我等也是无奈才出此下策。等我家娘子解毒后,老身自当亲自登门向您道歉。” 听得这话苏凤棠摆了摆手,示意徐姑姑和韦昙华把人扶进内屋。 看着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雪,然而双手手臂却泛着诡异碧蓝色的桓儇。苏凤棠忍不住咂舌叹道,他倒真是头一回瞧见对自己这样心狠的女子。 “她对自己还真是心狠。此毒霸道无比,可随气血而行可游走全身。她倒好以独特的点穴手法,将大部分毒素封在双手内,虽然是避免了毒发身亡的可能。”苏凤棠从药箱中取了一排金针除了,一面吩咐玄英去准备壶热酒和炉子,“但是一旦毒素淤积于双臂,轻则要将烂肉剜了,重则要废去双手。” “我家娘子素来如此。不过若非有万全的把握,娘子也不会轻易如此。”话止徐姑姑饶有深意地看了眼韦昙华,朝她点了点头。 “行了。这位徐姑姑你留下吧,至于这位韦娘子且先去外面侯着。” 见徐姑姑留下,韦昙华随之点了点头,缓步退了出去。 “看徐姑姑的样子,只怕也是见惯不惊的。待会拔毒的时候,你要帮我按住她。”苏凤棠接过玄英递来的匕首,用酒抹了三遍放在火上炙烤过后,在桓儇指上用力一划。 眼瞧着暗红色的毒血缓缓流出,昏迷中的桓儇忍不住皱眉,想要挣扎却徒劳无功。好半响只听得她唇边溢出一声三字低喃,裴重熙。 听得这个名字的时候苏凤棠诧异地看了眼桓儇,转头瞧向徐姑姑。只见徐姑姑垂首默默扶着桓儇,眼中闪过一丝惋惜。 两个时辰过去。看了看盆中暗红色的血渍以及面色略有好转的桓儇,徐姑姑总算松了口气。正当她准备询问苏凤棠,桓儇什么时候才会醒来的时候。 苏凤棠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沉声道:“我只能替她拔毒,什么时候醒过来全靠她自己。不过我觉得以这位大殿下的胆识,只怕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 话落耳际,徐姑姑诧异地看了眼苏凤棠。不由暗道此人是如何识得大殿下身份的?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苏凤棠已经没了踪影。只能看见神色担忧的韦昙华站着门边,步伐踌躇。 “昙华娘子还请放心,大殿下已无大碍。不过少不得要安心静养一会,您先回行宫去吧。免得姓段的起疑。” “好。徐姑姑若是大殿下醒来了,您即刻派人通知我。” 送走韦昙华以后,徐姑姑问玄英要了热水和干净的帕子为桓儇擦拭身子。 虽然已经拔过毒了,但是时不时还是能够听见桓儇口中呢喃着裴重熙三字。到最后那三字又变成了景思……就连声音也变得缱绻起来。 “大殿下您说,既然您心里这么在意熙公子他,又何必那般冷遇他呢?”说着徐姑姑开始耐心地为桓儇整理起凌乱的发髻来,“奴婢看得出来熙公子还是很在意您的。” 想起往日种种,徐姑姑忍不住叹了口气。她们的大殿下,本来不应该过这样危机四伏的日子的。本来是朵万千宠爱的帝国牡丹,如今却成了浑身带刺的花儿,独自一人生存于险境中。 与此同时裴重熙也携了手下一干人,避开段渐鸿安插在城中的眼线,悄悄离开了益州。由吐蕃绕道前往陇右,与陇右节度使李守礼见面。 骑在马上的裴重熙回头,遥望了眼身后的笼罩在夜色中的益州城。凤眸中透出几分温和来,似乎是感受到什么,裴重熙握着缰绳的手猛然一颤。 接着只见他捂住了胸口,目光陡然间变得冷锐起来。正当玄天等人,想询问他出了什么事情时。裴重熙忽然敛了面上异色,目光冰冷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道了句出发。 星夜兼程,一行人总算在正午的时候赶到了秦州地界。不过裴重熙并没有着急直接去秦州刺史府,反倒是直接带着玄天他们在城中转悠。 一直到月上柳梢的时候,才悄悄前往了秦州刺史府。虽然秦州刺史与裴家有些姻亲关系,名义上算得上裴重熙姑父,但是毕竟裴重熙权势滔天,非常人所能及。 所以秦州刺史房振卿,还是毕恭毕敬地唤了声摄政王。 闻声裴重熙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第一百四十三章陇南 原本房振卿以为裴重熙突然来秦州,是别有目的。但是没想到裴重熙只说自己,是替裴济来看他的。除此之外再无他言,另外只吩咐自己派人去打听一下,节度使李守礼到了何地。 当夜自己与裴重熙聊到了子时,而裴重熙也顺势歇在了刺史府。 有这么个大人物歇在府中,纵然房振卿自认自家忠君爱国,没有污点。但是不免还是有些提心吊胆,以至于一宿没睡好,早上见到裴重熙的时候,还是一脸青灰。 这会子裴重熙刚刚用过早膳,正准备等李守礼来了再一块商议事情的时候。玄天突然大步走了进来,面露难色地看了眼房振卿,又看了看上首的裴重熙。 “主子,云翎那边来了消息……”玄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大殿下昨日去了段渐鸿府上后,就再也没回来,就连徐姑姑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韦昙华一人回来。” 听得这个消息裴重熙赫然站起身来,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就搁在桌角的茶盏被衣袖一带顺势摔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正在喝茶的房振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一吓。手猛然一抖,手中茶杯滚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闻声裴重熙转头看了眼房振卿,眼底滑过一丝厉色。 察觉到裴重熙正神色冰冷地看着自己,房振卿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意图避开裴重熙的视线。见他如此,裴重熙目光转回到跪在地上的玄天身上。 “云翎可有询问过韦昙华?”喟叹一声后裴重熙负手而立,周身笼着杀意。 闻问玄天连忙将手里的画卷递给裴重熙,压低了声音,“韦昙华只说大殿下无恙。为了不惊动段渐鸿,才让她先行回来稳住局面。这幅画是大殿下让云翎交给您的。” 话落裴重熙展开画卷。只见画上并无太多东西,而且画功十分仓促,甚至算得上潦草。不过还是可以看出来这是剑南的布防图,好几处屯兵重镇都特意用笔加粗,以示标记。 看着画上熟悉的字体,裴重熙眼中冷意越来越盛。看来他的阿妩为了拿到这剑南布防图,花了不少功夫,否则也不会这么仓促地画出来。 思索的功夫,刺史府的仆役进来通传说是节度使已经到了。正在府门口等着摄政王召见他。 听得这话裴重熙顾不得太多,大步出了门。亲自去门口迎接李守礼。 “熙公子。”立于门前的李守礼温声唤道。 闻言裴重伸手扶了李守礼一把,“节度使不必多礼,进来再说吧。” 二人前后入内。刚一坐下裴重熙就把桓儇让云翎送来的画卷递给李守礼。 “这是阿妩画的整个剑南的布防图。”见李守礼面露疑惑,裴重熙抬眸而视,“一个月前阿妩接到了郗聿怀派人送的万民血书,我告知了阿妩段渐鸿的反心。节度使也知道阿妩的性子像极了忠武皇帝,得知段渐鸿想造反后,她设局离开京城以代帝巡视,顺便解梦的名义前往益州。如今她在益州城已经呆了很长一段时日。” 闻言李守礼没有说话,低下头看着手中画功潦草的布防图。他原本是成帝朝的旧臣,当年接到成帝密令说长安有变的时候,曾经想带兵赶回长安驰援成帝,剿除逆臣。 但是没想到最终还是晚了一步,人还没入长安,便被裴重熙带人拦下来。裴重熙当时只对他说了一句,大殿下知道他会来,已经在城中埋下伏兵,若他入城则万箭齐发。他当时一心想着成帝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不肯退兵,执意入长安。 结果可想而知,兵败被擒。但是裴重熙并没有把他交给桓儇,而是放他离开。说这是桓儇的意思,她希望节度使可以继续为朝廷效力。此后他返回陇右驻守此地。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李守礼指着图上益州二字,语气微冷,“蜀地多瘴气,而且大多数地方依山而建,易守难攻。虽然按制剑南屯兵应当为三万九百人,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了段渐鸿只怕募了不少私兵。” “如今剑南都是段渐鸿的天下,如果我们想不惊动段渐鸿顺利进入益州,少不得要杀鸡儆猴一回。”把玩着仆役新换的茶盏,裴重熙眼中尽是雪色。 “你想要我替你当刀子剪除段氏党羽?”闻言李守礼转头看着他,哂笑一声,“裴重熙你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桓儇当年为了一己私欲毒杀成帝,扶她兄长登基,皇室宗亲都对她大为不满。此番若是她身死益州,我们大可以推翻新帝,再拥立他人继位。” 将手中茶盏搁回案几上,裴重熙凤眸一掀,微微牵唇,“节度使大可以试试。我想节度使这般人物,也不希望看见自己家人尸横遍野吧?” 最后四字咬得格外重,话里坦然威胁。裴重熙似乎是丝毫也不担忧,自己如何身在屯兵七万的陇右。 “此事与他们无关。你没必要把他们牵扯进来。”上下扫量裴重熙一眸,李守礼语气中夹了冷意。 闻言裴重熙低嗤一声,摩挲着杯沿,“自古忠孝难两全。节度使自己掂量掂量,若是真的让段渐鸿造反成功会有什么后果。” “行了,我可以借兵给你。但是此次少不得,要你亲自带人前去镇压那些段氏乱党。说到底你位高权重,那些人多少还是对你心存畏惧。”敛了目光中的冷意,李守礼淡淡道了句。 “本王当然会亲自出马。” 二人商定好一切,由裴重熙和秦州都督孙无衣兵分两路带头前往益州,各自带了一万五兵马星夜兼程秘密前行。至于房振卿则在秦州盯着吐蕃的一举一动,避免吐蕃趁机作乱。 二人至扶州、文州二州入蜀。裴重熙于当日施计强攻扶州城,逼得刺史不得不出城投降。为保证事情不被泄露出去,裴重熙将刺史囚禁于府中,并且封住了城中所有出入口。 之后又率军直接赶往益州,路遇固执,一心效忠段氏者杀无赦。其余犹豫之人先暂且关押在府中,听候朝廷发落。 第一百四十四章担忧 如此安排下来跟着裴重熙,前往益州的只剩下一万人。 “主子,云翎那边传来消息说他已经找到了大殿下。大殿下此刻正在城中医馆修养,请您放心。” 说着玄天将手中的信函递了过去。摩挲着信笺上的亲启二字,裴重熙牵唇一笑拆开信函,只见信上只写了一句‘君安即我安,望君多珍重。’ “让云翎务必好生护着阿妩。若是阿妩有一丝闪失,让他别回来了。”裴重熙抬首望月,淡淡嘱咐了一句。 “喏。” 好几日没休息好的裴重熙,面上疲倦难掩。将明日计划稍作安排一番后,方才回到帐篷中去休息。 躺在床上的裴重熙脑中忍不住回想起,那日临走前李守礼问他的话。李守礼问他,这般尽心尽力地为桓儇做事,难道就不担心日后桓儇卸磨杀驴么? 当时自己只说了句,我倒希望有那么一天。现在仔细一想,若是阿妩真的想要卸磨杀驴,也无不可。他的阿妩什么都好,就是他容易被感情所羁绊,一如自己梦中所见。 与此同时在裴重熙率军赶往益州的时候,昏迷了两日的桓儇总算醒了过来。 一见桓儇醒过来,一直悬着心的徐姑姑终于是放下心来。即刻安排随行的白月去将此事告知韦昙华,也让韦昙华能够放心。 “大殿下您醒了。您要不要先用膳?”徐姑姑扶起桓儇,往她身后塞了个软枕。 闻言桓儇点点头。等徐姑姑走后没一会,就瞧见苏凤棠端着药碗从外入内,扫了眼床上的桓儇。 “你醒了?我本来以为你至少要明天才能醒过来的。不过你可真是心狠手辣,那毒霸道无比你都敢那么做。”苏凤棠将药搁在一旁,示意桓儇伸出手来。 虚睇他一眼,桓儇配合地伸出手,“难不成你有更好的办法?说来本宫还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本宫早就毒发身亡。” 听得桓儇开始自称本宫,苏凤棠抬头迎上桓儇温和的目光。眼中露出了些许疑惑。 “大殿下,何必客气。你此番来益州是为民除害。若是让你死在益州,只会徒添纷争。”话落苏凤棠松开手拿起药盏递给桓儇,“我知道你素来事务缠身,但是你刚刚拔完毒,难免会有余毒残存。你还是少想事情,对身体不好。” 闻言桓儇含笑道了多谢二字,随即目送苏凤棠离去。转头看向碗中深褐色药汁,仰头将其一饮而尽。 等用过膳以后。原本徐姑姑是打算再去找苏凤棠来为桓儇诊脉的,但桓儇却拦住了徐姑姑。 说自己已无大碍,何必再去打扰人家。临走前顺道留了封信给苏凤棠。 刚回到行宫,担忧了好几天的韦昙华快步迎了上来。看着面前的桓儇,喜极而泣。 “大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韦昙华语气哽咽地道。 闻言桓儇含笑伸手将韦昙华扶了起来,“傻丫头,别哭了。本宫不是好端端的么……” 话落韦昙华止了泪水,携了桓儇一块入内。落座后桓儇扫了眼正欲上前奉茶的裁月,唇际勾起一抹冷笑来。当下开口让裁月退下,去殿外侯着。 “大殿下,昙华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云翎传信给熙公子了。”将徐姑姑端来的茶盏递给桓儇,韦昙华温声道。 “不错。昙华过几日你亲自把段家两位女儿还有万夫人请到行宫吧……”桓儇勾勒着裙上绣的海棠纹样,口吻微冷,“万氏出身江南富户,对段渐鸿多有襄助。本宫已经传信崔皓,让他秘密派人前往江南缉拿万氏一族。” 听得桓儇的话,韦昙华倏忽扬眼。桓儇的谋划突如其来,只怕段渐鸿也不会想到那日万夫人几句无心之言,居然会给远在江南的万氏一族惹来麻烦。 细思一下她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大殿下迟迟没有对段渐鸿出手。段氏一族在剑南经营这么多年,名声颇好。倘若朝廷贸然出手整治段渐鸿,只怕更容易激起民变。 所以大殿下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处置段渐鸿的机会。 “大殿下您等的机会快来了吧?”思及此。韦昙华猛然抓住一闪而过的思绪。 闻问桓儇笑而不答。转而探首看向冒着烟雾的熏炉,发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揽了些许碎光,洒在桌案上。 “本宫还有一计。不过还要看段渐鸿会不会上当了。”柔柔一句,桓儇冁然而笑,“他若上当,本宫这步棋才有用。” 话止桓儇再无他言,倚着凭几小憩起来。见此韦昙华躬身告退,走到门口的时候细心地替桓儇掩好门。 然而韦昙华刚刚走一会,原本阖眸小憩的桓儇蓦地睁开了眼。其实她那步棋还需要一个人同她一块入局,成为她的最后一击。 如今她孤身在益州,除了那人以外再无可信之人。但愿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桓儇刚刚回到行宫,段渐鸿那边也收到了消息。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日闯入府中密室的人就是桓儇。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桓儇居然有那么好的武功,不仅能够潜入密室,甚至于能够在严密防守之下轻而易举地离开。 事发后他曾经询问过阿虞,桓儇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离开。阿虞告诉他桓儇并没有离开过,他们一直在凉亭中聊天。 不过有一点,她似乎曾经昏迷过一段时间。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有些晕。 听到阿虞的话,段渐鸿面露忧虑。说到底他还是轻视了这位大殿下,适逢两任君王教养过的公主,会是寻常公主么? “主上,是时候动手了。看目前的架势,只怕桓儇已经知道您的所作所为。”姚元嘉缓步入内对着段渐鸿躬身道。 闻言段渐鸿转过身,“我又何尝不想动手。只是还有个裴重熙,若是一旦桓儇死在益州……我担心长安那位不会善罢甘休。” “属下知道您心存顾虑。可是您要是再不动手,只会后患无穷。您难道还没看出来,桓儇此行就是冲着您来的!什么探查改稻为桑一事,不过是借口罢了。”姚元嘉折膝朝段渐鸿一拜,“属下恳请主上尽早动手,以绝后患。” 第一百四十五章赴约 犹豫再三,段渐鸿终究还是没有同意姚元嘉的请求。只吩咐姚元嘉先去歇着,此事他自有安排。 虽然说段渐鸿的寿宴才刚刚过了七日,但是桓儇来益州已有月余。梦仍旧未解,反倒遇见了不少事端。算着时间也差不多该回长安了。索性吩咐徐姑姑等人开始收拾行李。 期间段渐鸿曾经来过一趟,同桓儇解释那日寿宴上所发生的事情因何而起。不过桓儇对此表现得不以为意,只是嘱咐段渐鸿要记得兄弟共睦,不要辜负了老节度使的期望。 经此一事桓儇笃定段渐鸿经寿宴一激已经按捺不住多半要动手了,他已经等不了太长时间。 益州山灵水秀,花鸟鱼虫都自成一派风格。桓儇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拉着韦昙华陪她一块对弈。韦昙华本身棋艺就不差,在桓儇的指导下更是突飞猛进,但仍旧落后桓儇几子。 炎夏正是食桃的好时候。神色惬意地拈了一块桃肉小咬一口,桓儇眉目微舒。酸酸甜甜的味道正好。 昨日江南那边也来了信,万氏一族上下悉数被抓获。刚开始的时候,他们抵死不承认自己与段氏合谋贪墨,放贷祸害百姓。 但是杀鸡儆猴总是有效的,她手下一人扮做江湖杀手连夺了两人性命,声称自己是奉命索命如此一来万氏的族人,纷纷开始怀疑起是不是段渐鸿买凶杀人。 谁人不惜命,可是只要不见血那些人就无所畏惧。只有刀横颈上的时候他们才会恐惧。死者的惨状历历在目,那些人不免害怕。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合盘说出,唯求一个平安。说到底什么荣华富贵,金银珠宝哪有性命重要。 不过就在段渐鸿来行宫没多久之后,李若桃悄悄来了一趟益州行宫。告知桓儇段渐鸿有意送妻女离开益州,前往江南避难。 得知消息以后,桓儇立即遣人埋伏在段府附近,若是看见万氏母女三人出府,先悄悄跟上他们。等到她们出城以后再将人拦下。 万氏母女三人是在昨夜子时的时候被送离益州前往江南的,母女三人前脚刚刚离开益州,在城外三里的树林被桓儇的人截了下来。 云翎带人截杀了护送者之后,按照桓儇的安排将万氏母女打晕,秘密带回行宫内囚禁。同时桓儇这边一得到消息,吩咐云翎安排人看好这三人,不得让任何人接近。 当夜秘密开始部署第二步计划,再度大张旗鼓地遣人去再探她之前去过的废弃矿洞。 日光偏斜。回廊婉转中可见远处池水被风吹皱,波光涟涟。 徐姑姑沿着长廊而来,在水榭门口驻足。朝着亭中的桓儇折膝一拜。 “可是李若桃那边来了消息?”桓儇提笔在纸上一笔勾勒出群山轮廓。 闻言徐姑姑将手中的拜帖递给了正在作画的桓儇,轻声道:“大殿下,段渐鸿那边说有事要与您相商。望您明天能够过府一叙。”顿了顿又道:“只是段渐鸿将帖子递给奴婢的时候,眼里似乎含了恨。奴婢以为大殿下您还是不要去为好。” 话落耳际桓儇执笔的手一顿,转而将笔搁在笔架上。转身走到栏边拿起碗中鱼食,一股脑地洒进池中。 看着池中锦鲤从四面八方游来,争先恐后地聚集在眼前池水中,抢夺食物。桓儇掀眸哂笑一声,凤眸中透出几分凌厉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纵然她知道此行是鸿门宴,她也必须得去。毕竟这是布局中的最后一步也最关键的一步。段渐鸿已经上钩了,只有她去了,才能促使段渐鸿去放手一搏。 “无妨,他还奈何不了本宫。”桓儇收回目光淡淡道了句。 翌日桓儇起了个大早。不再是往日寡淡素净的模样,反倒是换了一身牡丹暗纹的朱色高腰襦裙,外罩广袖妃色纱衣,左腕上带了一对烟紫色的玉钏,右腕上仍旧是那串佛珠。墨发绾了个望仙髻,只在发间戴了个银制的莲花冠,冠尾是珍珠串成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颈后晃悠着。另外又斜插了两根珍珠发簪在鬓旁。 高贵典雅而且尤为端庄。行动之间可闻珠玉相击时的泠泠声。 “昙华,这里就交给你了。”桓儇握着韦昙华的手,温声叮嘱道:“若是事情有变。你即刻携本宫令牌离开,不会有人拦你的。” 闻言韦昙华点点头,“大殿下请您务必多加小心,昙华相信您一定会赢的。”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一笑,没有开口。扶着徐姑姑的手施然踏上马车。 随着拉车的马匹一声长长的嘶鸣后,马车徐徐前行。逐渐消失在眼前。 马车到了府门口的时候,未见段渐鸿出门迎接。对此桓儇也没多说一句话,只是轻笑一声,扶着徐姑姑的手缓步踏入府内。 进了府内也未见有人出来迎接,只能瞧见零星仆役的身影从一旁走过。 见此徐姑姑不免有些恼怒,正想开口训斥的时候,却见桓儇对着她摇了摇头。 桓儇继续移步往内走去。虽然这府中景致尚旧,但是比往日多了几分萧瑟之感。自打段氏其他两房上门一闹后,以及城中的各种风言浪语地侵袭下,段府逐渐有些门庭冷落,草木枯黄。 再加上如今万氏母女也离了家前往娘家。所以府中如今除了洒扫仆役外再无他人,便显得毫无生气格外冷清。 走了几步一中年男子迎了上来,看着桓儇连忙躬身。迎接桓儇的仍旧是那位江管事,他客气地朝桓儇行礼问安后,一路引着桓儇和徐姑姑往偏厅而去。 “怎么只有江管事一个?段节度使呢?”桓儇扫量四下柔声询问道。 “节度使在前面侯着大殿下您。” 此话入耳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三人在偏厅门口驻足。 只见那江管事转过身拦下了徐姑姑,又对着桓儇和气一笑:“大殿下实在是对不住。节度使吩咐过小人,此事事关重大,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为妙。” 闻言桓儇瞥了眼江管事,颔首算是默认了这个要求。然而就在江管事推开门的一瞬间,他身形蓦地一闪挡住了徐姑姑,与此同时伸手猛然一把将桓儇推入室内。 第一百四十六章困局 听得门外传来的惊呼声,桓儇嘴角牵起一丝弧度。回头望了望身后紧闭的门扉,只见室内一片黑暗,桓儇的手悄然放在了腰间软剑上。 兀然间不远处亮起一簇灯火,随着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桓儇凝目下意识的迅速屏气凝息,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吸入了不少香气。刹那间异样感在体内蔓延开来。 “大殿下,您还真是大胆。明明知道是鸿门宴也敢来。”宋之岚温润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屏风后传来:“不过也就仅此一次机会了……” 闻声桓儇忍住身体内传来的异样感,瞧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宋之岚持着火烛从屏风后走出,温润的嗓音里夹了些许奸计得逞的笑意。 明明是最温和不过而且翩翩公子的模样,但是却没由来叫人觉得厌恶。宋之岚就站在她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游走起来。 借着烛火所照这才看见段渐鸿坐在高处的玉座上,眉目凝肃,目光含恨地盯着她。 见此桓儇眼中露了些许笑意,她想得果然不错,这场邀请本来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鸿门宴。段渐鸿他们笃定她会来赴约。只不过究竟谁才是狩猎者还不知道呢。 敛了思绪桓儇伸手理平衣摆,手也从腰间移开。从容地扬唇一笑:“节度使,你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打算谋害本宫?” 且不说谋害皇室,往大了说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往小了说,也是要杀头的大罪。更何况桓儇的身份非比寻常,除了是新帝的嫡亲姑姑外,又是先帝亲封的镇国大长公主。担着这样一个名头,只要一旦桓儇身死益州,无论如何朝廷那边都不会善罢甘休。段渐鸿思来想去,又想出另外一个主意来。 “大殿下?亦或者我该称您一声,赵鸾赵娘子呢?”宋之岚一步步走近桓儇,瞧着她轻笑出声 “看来你已经知道本宫的身份。宋之岚你难道就不怕本宫杀了你?”说着桓儇面色突然一变,借着身形一晃仓皇跌倒在地,蹙眉斥道:“你算计本宫?那香味……” “诶,阿鸾你这话可就让我伤心了。我爱惜大殿下您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算计您呢?再说了大殿下您不是与我情投意合嘛?”宋之岚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瞧着桓儇,目光越发充满侵略性。 闻言桓儇没说话,开始盘算起自己究竟算错了哪一步。 “天下人只知道大殿下在益州的时候,对我这位义子一见钟情,恨不得以身相许。一时间情难自禁,也不失为一段佳话。”段渐鸿不屑地扫了眼瘫坐在地上的桓儇,笑道:“况且我谋反成功以后。哪里还有什么大殿下,不过是条可怜的丧家之犬罢了。” 话耳际桓儇敛眸沉思。她本来以为段渐鸿是想擒住自己逼长安那边退位,却没想到段渐鸿和宋之岚竟是这般算计。不过无论哪一种都不可能让他得逞。 倏忽扬眸扫了眼玉座上笑得尤为得意的段渐鸿,桓儇的目光如同一把尘封已久又突然出鞘的利刃,仍旧带着迫人的寒意。 “呵,你们拿话本子里的故事一个个编排到本宫身上,那么也不觉得可笑?”趁此机会桓儇暗自调理内息,意图将毒逼出。但是却发现内力荡然无存,不免有些诧异。 “可是在百姓心中话本上的故事,总是十分受人欢迎。”宋之岚瞧出桓儇举动,挽唇轻笑一声:“宋某知道大殿下您不怕毒药,所以我也没下毒。就是用了青楼里助兴的东西,又加了点让人暂时失去内力的药罢了。” 话落宋之岚蹲下身,狰狞的面目越发靠近。只见他屈指勾起桓儇肩上青丝,轻嗅其墨发上的香气,面上表情颇为享受。转眼手指滑倒下巴的位置,用力抬了起来,端详着面前桓儇绝艳的面容。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随之宋之岚的动作,往日的回忆中桓儇在脑海里伴随着恶心感蔓延开来。她再度握住了腰间软剑。 “大殿下,您当初给我的屈辱我还记着呢。我说过等到了益州要你好看……”宋之岚眯眸手掌贴上桓儇的脸颊,捏了一把,“不过您放心我这个人素来怜香惜玉,我会好好享用你的。等我玩腻了再把你送到最下等的窑子去。当然大殿下您要是能把我伺候地舒舒服服,我可以考虑留你在身边伺候,免得你被人糟蹋。” 闻言桓儇抬眸怒斥道:“宋之岚!你敢动本宫一下试试。” “我有什么不敢的?” 话落耳际桓儇并不会理会宋之岚,反倒是强行提气压下体内毒素往段渐鸿的方向看去。迎上段渐鸿冰冷的视线,暗中盘算起要如何从此地脱身。 “大殿下你若是再聪明些。就不该来这鸿门宴。其实段某一直都很赏识你,只是你偏生不应该来剑南。”目光冷锐地从桓儇身上掠过,“大殿下,我这义子虽然比不上裴重熙。但也是一表人才,你就安心受着吧。” “好了。之岚你就在这办事吧。我去后面等你。”说着段渐鸿厌恶地看了眼地上的桓儇,起身走到一旁的暗门前开启机关离去。 暗室内只剩下一脸苍白的桓儇和满脸得意的宋之岚。 扫量四下桓儇眼底滑过一丝惊惧,藏在袖间的手蓦地握紧。她必须得想办法从这里脱身,否则她这步棋就白走了。 “大殿下,您如今这副模样可要比您之前易容的时候好看多了。对了。忘记告诉大殿下,这香气和毒一样,您要是越用力挣扎,力气流逝的越快。”说着宋之岚的目光移到桓儇衣前的系带上,勾唇一笑:“其实我还是很期待大殿下您在榻上婉转承欢,摇尾乞怜的模样。想来一定非常好看。不若大殿下你现在求我看看?” 污言秽语一股脑地传入耳中,桓儇眼中冷意乍现。手指蓦地在剑锋上划过,夹着痛感压下脑中昏沉感。强行提息不顾喉间泛起的甜腥感,伸手拔向头上发簪刺向宋之岚。即便是强行提息,但是金簪上的力道,仍旧能让宋之岚痛呼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心乱 宋之岚虽然对桓儇心存防备,但是还是着了道。他刚刚那一躲也只是稍稍避开了攻势,肩上被桓儇用珠钗用力地刺了进去。 此举触怒了宋之岚,见此宋之岚一把拔出肩头的发簪。龇牙咧嘴地低下头看了眼肩上染血的衣裳,怒骂了句贱人。而后大笑一声用发簪挑开桓儇衣前系带。 与此同时的一瞬间,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紧接着一道银光夹杂着劲风径直刺向他。宋之岚未曾料到会有此事,痛呼一声,只见那银光透体而出,落地的是一把玉骨折扇。 他捂着肩膀忍下痛意,抬头看向门外。入目是一双龙纹锦靴,往上看去只见门口站了个玄色龙纹锦衣,玉冠束发的年轻男子。锋利剑眉微微皱起,凤眸中透出无尽杀意来。 在那人冰冷目光地注视下,他越发觉得自行惭愧起来,但是比起这些最多的还是恐惧。来的人是谁他已经认出来了。宋之岚颤抖着,跪了下去。 那人大步走近扫了他一眼,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同时解下外袍披在桓儇身上,将桓儇抱在了怀里,柔声喊了句,“阿妩……” 此后又不带一丝情欲,动作迅速地替桓儇系紧松开的系带。伸手默默地将桓儇揽在了自己怀里,周身冷意也消失殆尽。 “你来了……”桓儇仍由裴重熙抱着自己,语气尤为柔和。 闻言裴重熙将桓儇打横抱起,“阿妩,你别说话,我先带你出去。这里的事我来处理就好了……” “好。” 话落桓儇阖上眸,双手勾在裴重熙脖子上。由着他把自己抱出了门。 被裴重熙送到徐姑姑身边的时候,桓儇眼中仍旧是夹了慌乱。直到触碰到徐姑姑仍旧沁着汗的手,桓儇这才回过神。刚想要开口的时候,裴重熙蓦地拍了拍,继而转身往暗室内走去。 裴重熙回来的时候扫了眼角落,没有看见段渐鸿的身影,唇角微勾。偏首对着身边的黑衣男子吩咐几句后。 话止裴重熙缓步走向宋之岚。随着他每走近一步,宋之岚就倍感压力,身形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等到裴重熙走到面前以后,宋之岚已经伏跪在地上,见此裴重熙抬脚毫不留情地踩上的他双手。 宋之岚疼呼起来高喊王爷饶命。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从他身下窜了出来。 见此裴重熙不由皱眉,更不想听他再说些什么。狠狠抬脚,一脚踹向宋之岚,冷笑一声说了晚了二字。 又被踹得老远的宋之岚,跪在地上大喊起来,“王爷您饶命啊。下官有事要告诉您,大殿下她已经被山匪……” “呵,被山匪怎么?莫不是你以为那些人会是她的对手?还是你以为这样你就能沾染她?”裴重熙驻足在不远处,目光冰冷地盯着宋之岚。 宋之岚此刻惊惧交加,哪敢再口出狂言。慌忙道:“没有,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闻言裴重熙轻笑一声,屏息走近宋之岚,压低了声音道:“宋之岚,你记住了。她是本王最在意的人。谁伤她一下都得死。”话止裴重熙挪开步子,瞅了眼宋之岚已经面目全非的手,勾唇轻笑道:“你既然碰了她,那你这手也不必留着。玄天。” 玄天会意恭敬地递上匕首。裴重熙接过匕首瞧了瞧,转而蹲下身迎上宋之岚惊惧的目光,眼中骤然聚起冷意。 在刀尖刺进手上关节的一瞬间,裴重熙顺道点了宋之岚的哑穴。银光起落间扬起一片血色,被点了穴道的宋之岚,只能无声地哀嚎起来。 片刻裴重熙起身,将匕首丢到一旁。瞧了眼脸色苍白的宋之岚,刚才冷笑一声。伸手抓住他的双臂,手上用力将双臂悉数折断。 “先暂且留你一命,日后再找你算账。玄天你把他带出来。”话落裴重熙转身往外走去。 裴重熙心里记挂着桓儇,无心再与宋之岚多做纠缠。吩咐玄天带着宋之岚出去,自己则飞快地大步离去。 看了一眼地上因为疼痛,而陷入昏迷的宋之岚,玄天皱眉脸露嫌弃地将宋之岚拽起,往外拖了出去。 处置的过程如何桓儇并不关心,安静地倚在窗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段府大门。直到看见裴重熙大步踏出,面上才露了些许笑意。在他身后跟着的玄天,压着一脸惨白,双臂软塌塌地挂在身体两侧,掌上血肉模糊的宋之岚。一瞧便知道是被裴重熙废了双手。 一身雪白里衣的裴重熙站在马车外,四下看了看,确认自己身上无血之后才踏上马车。 马车内桓儇蜷缩在一角,倚着软枕。目光与裴重熙相撞,启唇吐出二字:“景思……” 二人继而相对无言,唯闻绵长呼吸。 闻声裴重熙目光柔和地看着桓儇略显苍白的面容,抬手替她拂去额前乱发。声音缱绻地念出阿妩二字。 他是最懂桓儇的人,两人半生都周旋于朝堂之上,皆向权而生。平日里过惯了尔虞我诈的日子,哪有半点常人相恋相知时的柔情蜜意。只是二人往日的情意,从未被时间冲淡,桓儇从来都是他心中最弥足珍贵的存在。他知道桓儇现在内心仍然充满是惊惧,无言下张开双臂欲将桓儇拥入怀中。 “你先别动,这里沾了血。”看着他桓儇莞尔一笑,伸手用帕子替他拭去下巴上的血迹。 “我已经很小心了,但是没想到还是被溅到了。”任由冰凉的帕子滑过下巴,裴重熙牢牢地抱着桓儇下巴顶在其头顶上,发间清香扑鼻,语气极其和缓:“你且宽心。段渐鸿那边我已经让朱他们领着人去追他,府上的密道出口也已经安排好人手,他逃不掉的。至于其他的,我也按照你安排去做了。” 在赶来段府之前裴重熙就带着陇右节度使的兵,包抄了段渐鸿所管辖的剑南大营。他以雷霆手段震慑一干人等,杜绝传信的可能。为保事情安慰将一众人悉数关押,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往益州城与桓儇见面。 可是等他赶到益州行宫的时候,从韦昙华口中得知了桓儇只带了徐姑姑一人前往段府,他顾不得其他事情,立即奔赴段府。结果却让他瞧见惊怒不已到一幕。 第一百四十八章情意 他不敢想象,若是他晚到了一步。他的阿妩会是什么结果,到时候就算是杀了宋之岚也难泄心头之恨。 “我之所以敢赴约,是因为我笃定你会来,也会明白我的意思。景思我信你。”埋首于裴重熙颈窝间,熟悉的龙涎香萦绕鼻间。压下眼角湿润桓儇缓声道:“幸好有你。” 裴重熙闻言眉目一舒,如画凤目中露出如同春日桃花般的暖意。面上笑容虽是和煦,但是语气微冷:“你总是这般大胆妄为,不过阿妩我很高兴你还信任我。” 我信你,就像信我自己一样。最初裴重熙会来益州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当时她只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多一个裴重熙她也多一分胜算。 一路上裴重熙都瞧悄悄跟着她,倒是让她行事尤为方便,两人一明一暗配合的天衣无缝。 她以调查改稻为桑一事,步下疑阵迷惑段渐鸿,让其误以为自己在查改稻为桑一事从而牵制住。而裴重熙则在暗地里按照桓儇的部署,快速谋划,那日桓儇传来布防图的时候,意思明显她要激段渐鸿提前动手。 狗急了也会跳墙。更何况寿宴上桓儇一系列的举措,更是将段渐鸿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而且有意无意透出各种讯息,让段渐鸿以为这种种迹象都是她桓儇所为。 唯有如此在惊怒下的段渐鸿才会决定布下鸿门宴擒住桓儇,再以此为名起兵造反。 “高兴什么?你还没告诉我,你和温嵇达成了什么协议。你居然能放心离开。”桓儇神态和缓的靠在裴重熙胸口,唇角微扬。 “温嵇此人老归老,但他还不算糊涂。他清楚留着段渐鸿,只会后患无穷。你去益州拔除段渐鸿这根毒刺,若是背后无人支持,行动难免会有所阻碍。”瞥见桓儇发间珠钗微斜,裴重熙伸手扶正了发簪,“所以我私下和他见了一面。我们商量好由我去益州协助你,而他留在长安守住一切。这样万一段渐鸿真的有所图谋,长安那边还能有机会部署。” 话落耳际桓儇转过头,看了裴重熙好一会。凤眸中疑惑渐显,好半响垂下眸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喟叹一声。 “你担心长安?放心,长安那边我留了钧天下来盯着温家。”蓦地伸手握住了桓儇的手,二人的手交叠在一块。裴重熙语气柔和,“阿妩,你若是肯多信我几分。倒是能省去不少麻烦。” 闻言桓儇没有说话,低头拨弄着腕上的紫檀佛珠,“并非我不信你……只是许多事情我亦有我的顾虑。景思,谢谢你能来……” “你我之间何谈谢字?倒是你从来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宋之岚那样的人,你也愿意放下身份去诱他上钩。为了引段渐鸿入局,甚至不惜以自己为诱饵。阿妩,我很担心若是今日我晚到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说着裴重熙闭目叹息一声,反倒是将桓儇抱得更紧了。 此话入耳桓儇眼皮微微一颤。他一定很着急吧?毕竟自己只带了徐姑姑一人来节度使府,凶险未知。而且云翎只怕也告知了他自己中毒的事情。 思绪至此桓儇伸手环在了裴重熙身侧,将头抵在了对方心口的位置。心内尚存的戒备也暂时烟消云散,“抱歉,令你忧心。” “阿妩啊阿妩,你从来都肯不让我省心。”似是想起什么,裴重熙面上笑容越发和煦,“反正我长到如今这个年岁,已经记不清替你背了多少次锅,担心你多少次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就会护你无虞。” 听得这话桓儇抬起头望着面前那张俊郎的面孔,任由裴重熙的呼吸声落在耳旁。二人就这样对视良久,温和的目光看得桓儇耳上,泛起一丝诡异的绯红色来。 “景思……”桓儇含笑唤了句。 刻意拉长的尾音里携了无尽的缱绻柔情,看着裴重熙,桓儇蓦地眨了眨眼。 见她如此,裴重熙眼中露了些许疑惑,“怎么了?” 闻问桓儇不答,只是含笑望着裴重熙。轻咬着绛唇,表现出一副极为挣扎的模样。 见她这个样子,裴重熙不由觉得好笑。正当他想开口的时候。桓儇突然昂起首,又往前凑近了几分。彼此间四目相对,呼吸可闻。 桓儇再度小声唤了景思二字。趁着裴重熙目露讶然的时候,伸手在裴重熙唇上轻轻划过,转而收回手,故作镇定地看向窗外。 似乎没有料到桓儇会有这样的举措,裴重熙怔愣一会才回过神来。好气又好笑地瞥了眼,正假装看着窗外想事的桓儇身上,伸手在唇上摸了摸。转而伸手一把拉过桓儇揽入怀中。 二人目光再度相触,一个是因计谋得逞时的得意洋洋,一个则是因为意外收获的喜不胜喜。 “我倒是不知道我们的大殿下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居然还和小时候一样顽劣。”似乎是对桓儇的举动颇为受用,裴重熙凤眸中笑意难掩。 不过这模样落在桓儇眼里,反倒是像一只懒洋洋躺在地上打滚的狐狸。 闻言桓儇挽唇虚眄了裴重熙一眸,顺势往裴重熙腿上躺去,挑眼一笑,“谁顽劣了?怎么本宫还不能摸你了么?” 顺手拿起桓儇散在肩头的青丝,裴重熙唇角勾起一丝弧度。什么也不说,只是以指代梳将纠成一团的发丝默默理顺。 二人皆是心思玲珑之人,而且身世也不同寻常。此刻虽然无言,但是依仗着多年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已然能察觉到对方各有心思。 “你……”半响桓儇启唇,话却止于唇边。 “你是不是想问我从何而来?”裴重熙目光落在她脸上,语气温和。 听得裴重熙问自己,桓儇掀眸点了点头。 “我去寻了趟李守礼。”眼角余光瞥见桓儇面色骤然一变,眉心也随之耸起。裴重熙叹了口气,温声道:“纵然你智计无双,但是段渐鸿手中到底还是有兵马的。你我二人皆是孤身一人,从陇右借兵牵制他,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第一百四十九章解释 乍然抬眸对上裴重熙温和的目光,桓儇面上疑虑淡去不少。凝望片刻后,唇齿翕动,心中揣摩起所有来,最终握住裴重熙的手,“李守礼此人因成帝之故,并不待见我。在皇陵的时候他就多次请旨上书,要求阿兄处置我。你是如何能让他借兵援助的?” 话音砸地,桓儇自觉话里掺杂了质问意味。倏忽间低下头去。 “他再怎么不喜欢你,也不可能拿大魏做赌注。更何况我命人挟了他母亲为质,你知道的他是出了名的孝顺。”话间裴重熙眉梢扬起些许笑意来,语气和缓,“如此一来,他只能答应借兵给我。” 原是如此。 “很抱歉,我……”话止于唇边。桓儇掀眸,目光诚恳地看着裴重熙,“我并非有意。” 所言非虚。她二人从少时相识至今,已经有二十年光景。往日匆匆如水逝,故人亦不再,唯有真情如旧。只是如今二人,各处一方,而且各有各的算计,难免会有不信任的地方。 “我知道。”裴重熙握住她的手,舒眉淡笑一声。 “走吧,我们也去追段渐鸿。”桓儇敛了眉目间的轻笑一声:“你让人去行宫万氏母女也一块带上。” “阿妩,我知道你忧心段渐鸿。可是你的身体余毒未清,我先送你回行宫歇息好不好?”裴重熙想起刚刚瞧见的一幕,不免目露担忧,“我让朱天来替你瞧瞧。你且宽心便是,段渐鸿那边有我在。” “无碍,正事要紧。况且我身边不是还有你在么?”眉目舒展,桓儇莞尔一笑。越发显得容颜绝艳。 裴重熙神知桓儇倔强性格,但凡决定好的事情,就容不得他人反驳。无奈地一笑吩咐车夫启行,换了一个姿势让桓儇背倚着他。桓儇就这样懒洋洋地躺在他怀里,裙摆散开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来。他的目光顺着裙摆滑落到脚踝上,挽唇一笑。 美人在怀,最易勾起些许欲望来。更何况怀里的人,还是他视若珍宝的存着。 似是想起来什么,裴重熙勾了勾唇,垂首在耳旁低语,“阿妩,你先闭上眼睛。我这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 “乖,你先闭眼。”裴重熙今日心情极好,柔声哄道。 那嗓音低沉,萦绕在耳际实在叫人心痒。伴着对方均匀的呼吸声,桓儇耳根处慢慢爬起一丝诡异的绯红色。转头咬着唇,飞快地睨了裴重熙一眸,随即阖眸压下了心底的好奇。 桓儇阖着眸在黑暗中只感觉自己的裙角被掀起,而后带着薄茧的手指落在脚踝上。突如其来陌生的触感,让她不由微微一颤。正当她好奇之际,又是一阵冰凉的触感传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戴在了脚踝上。 “你对我做了什么?”听见脚踝上有铃铛声传来,桓儇睁眸扭头瞪了眼,笑意促狭的裴重熙斥道:“你给我戴了什么玩意上去。好吵!” 闻言裴重熙笑而不答,任由桓儇眸中含怒瞪着自己。目光一直落在桓儇脚踝上,他的眼光果然不差,这镯子和阿妩很配。 在裴重熙促狭笑意下,桓儇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自己脚踝上扣了一只银镯,银镯的两端分别镶嵌了四颗红玛瑙,围绕着中间所刻的凤凰上。鸟喙处衔了一串铃铛,铃舌处又穿了跟细银链绕在镯子上,链上还挂着一串小巧莲形铃铛。 这镯子做工十分精巧,而且称得桓儇肌肤胜雪。只是……如果桓儇不动的话到夜还好,可只要稍微有一点动作,就能听见清脆的铃音。 皱眉看着脚踝上的镯子,桓儇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你快把它取下来。这这像什么话……” “阿妩,你不觉得你戴着很好看么?”裴重熙扬唇一笑,神情颇为愉悦。 这镯子还是他路过一个苗人开的小摊时瞧见的,他一眼就瞧中了这个造型奇特的镯子。当时他觉得这个镯子如果戴着桓儇脚上,会很不错。 那苗人见他买下镯子,而且又出手阔绰,当下眉开眼笑地问他,这镯子是送给心上人还是妻子的。他不明就里含糊答了句送给妻子,那苗人闻言笑得乐不可支,小声告诉他,在他们那里男子送给女子镯子,有永不分离的含义。尤其戴了这镯子在某些时候,铃铛随着身体摆动,铃音响起也是格外的悦耳有趣。 “就你觉得好看。”桓儇瞪了裴重熙一眼,皱眉道:“你可有派人去拿翟季真和陶寒亭他们?这二人也知道段渐鸿不少秘密。” 闻问裴重熙勾唇轻笑,露出一副掌握全局的模样,“谢长安想要我替他和荀鸢牵线,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再说了,那两个人还轮不到我亲自出马。” “这倒也是。不过我还是想用用徐朝慧,节度使府出了事,围观的百姓你也瞧见了。我担心段渐鸿会利用民望做些事情。前些日子想办法为徐朝慧铺了路,如今也到了该用他的时候。”说着桓儇掀帘对着车外的徐姑姑,吩咐道:“徐姑姑,你立刻回行宫。让昙华去找徐朝慧,要徐朝慧想办法控制住益州局面,莫让段渐鸿有可乘之机。” “阿妩,你费尽心思甚至不惜赴鸿门宴,难不成就是为了给我个救你的机会?”挑唇一笑,裴重熙语调如同流水般轻缓。 抬手去勾垂在眼前的青丝,桓儇敛眸挽唇,语气柔和,“你都已经猜到了干嘛还要问我。我原本布这个局,就是想逼迫段渐鸿对我出手,这样一来朝廷就有理由捉拿段氏。如今段渐鸿指使宋之岚谋害我,倒是替我省了不少麻烦。” “那我只能夸你高明,挖了这么大个坑给段渐鸿跳,还逼着他笑。段家兄弟不合,此番利用他二人对付段渐鸿委实不错。”伸手拂开了桓儇不安分的手,裴重熙笑意温润,“只是此举过于冒险。你传信给我的时候,我真担心段渐鸿会提前动手。” “他素有名望而且行事谨慎,想要对付他绝非易事。我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个主意来,不过这主意还是有纰漏,我忘了还有宋之岚在,险些把自己搭进去。”话止桓儇掀眸面上露了无奈。 话里仍存几分担忧意味。 “好了,徐姑姑还等着呢。” 说着裴重熙摆了摆手示意徐姑姑离去。 待徐姑姑领命离去后,桓儇放下帘子将目光转回到裴重熙身上。神色中露了几分无奈,蓦地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额角,面上倦怠显露。 “怎么了?阿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见她如此,裴重熙原本放下的心陡然间又悬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想到我这一路所见,感慨颇多。景思,我刚到益州的时候去过一次城郊,我原本以为只是能见到繁华的,可是没想到竟然是那般惨状。”说着桓儇敛眸喟叹一声,“到底是长安多有倏忽,才给了段渐鸿可乘之机。” 闻言裴重熙凤眸中笼了温柔语气沉稳,“阿妩,此事不是你一人之过,没必要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忠武皇帝在位的时候,就想打压段家,可是那个时候吐蕃虎视眈眈,只能作罢。后来到了成帝手上时,你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再到先帝手上时,已经是有心无力。” “话虽如此。可是想起来的时候,还是叫人觉得酸涩。” 最后一句桓儇说得极轻。若非裴重熙靠得近只怕也听不见这一句。他知晓桓儇看起来不好相与,但是内心尤为记挂百姓。 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处理完河东事后,又亲自来益州对付段渐鸿。 “好了,别想这些事情了。陪我一块歇一会不好?”话止裴重熙拿起一旁的薄披风盖在了桓儇 身上。 抬头看了看眼下笼着青灰的裴重熙,桓儇蹙眉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情谊尚存,瞧见这样的裴重熙,内心不免有些心疼。 二人手指相对牢牢扣在一起,宽大的袖子也交叠成一块。 桓儇面上绯色渐消,却仍旧缩着脚不敢乱动一下,生怕让人听见裙下的铃声。干脆闭目养神依靠在裴重熙怀里。 伴着熟悉的龙涎香,裴重熙平稳的呼吸声传到耳际,面上浮起倦怠的桓儇阖眸小憩起来。 见此裴重熙的目光落在桓儇的脸颊上,凤眸中陡然聚起厉色。忆及多年前所见幕幕,神色刹那无奈,若非当年忠武皇帝一番话,只怕成帝也不会对阿妩那般忌惮。 如今想来,他的阿妩从来不是屈居于后宅的笼中雀,当是草原鹰隼。利爪翅羽皆是她的武器。 敛了思绪裴重熙掀起帘子一角,“炎天,你即刻去寻谢长安还有杨逸飞。告诉杨逸飞让他拿手中名录去寻那些士子,断了段渐鸿的退路。” “喏。” 吩咐完炎天以后,裴重熙转头看了眼躺在自己安稳睡去的桓儇,唇际浮了笑意。喃喃自语了一句,你要是能一直都这么安静就好了。 四周寂静无声,唯闻桓儇脚踝处的铃铛声。 第一百五十章窜逃 等桓儇的銮驾从节度使府门口立刻后,那些聚在门口围观的百姓,皆面露失望的离开。 仍旧有好事者时不时回头望一望,守卫森严的节度使府,似是想看看能不能看到新鲜事。 就在百姓散尽以后,从府邸的墙角慢慢走出一个乞丐。 他步履蹒跚地从墙角走了出来,望了眼府上匾额,转身往前走去。时不时停下来望四周看一看,又继续往前走。 周围是热闹的坊市,此处最不缺的就是闲话笑谈,九流之言。 人声中议论最多的还是今日节度使府发生的事情,有人说亲眼瞧见大殿下进了府邸没多久,朝廷的人马就来了。 还有人说是不是因为节度使得罪了大殿下,所以朝廷才派兵围剿。 甚至有人说是节度使想要造反,被大殿下察觉,所以才有今日的事情。 其中掺杂了几句为节度使喊冤的声音,说是节度使对我们那么好,怎么可能造反,一定是朝廷故意陷害的。但是很快这些声音,就淹没在一片嘈杂的议论声中。 到底还是看戏的多过想知道真相的。 在议论声中那乞丐驻足听了一会,又继续往前走。抬头往四周看了看露出一张略显沧桑的面孔,若是路人仔细看他,会发现这乞丐居然是节度使段渐鸿。 想到刚刚看见宋之岚被拖出来的模样,段渐鸿忍不住一颤。裴重熙此人果然要比他想象中还要狠辣,若不是自己逃得快,只怕就会跟宋之岚下场一样。 思至此处,段渐鸿目露警惕看向四周。正当这个时候他不远处的茶肆正站起好几人,连同旁边的食肆中也有人站了起来,将他围住。 为首那人冷眼打量他一眼,哂笑道:“节度使可让我们好找。奉主上之令捉你回去。” 说着那人一挥手,随他而来的武者瞬间亮出兵刃向他挥砍而来。 见此情形段渐鸿顾不得太多,与来人动起手来。他亦精通武艺,几人一时分不出胜负来,而且此地百姓众多,那些武者难免有些施展不开身手。 趁几人不备段渐鸿虚晃一招,折身往外冲了出去。迅速拨开围观的人群,往前跑去。 “幽天,我们不去追他吗?”其中一人出声问道。 那几人看见段渐鸿逃走纷纷收了兵器。 闻言幽天转过头往前看了看,“追什么?让他逃吧。他逃了公子的计划才能又用。我们在后面慢慢跟着他就好了。” “也是。你说姓宋那小子主子会怎么处置他啊。”阳天伸手搭上幽天的肩膀,摸着下巴小声嘟囔起来,“我听玄天说主子目前只是废了此人双手。依我看主子只怕不会轻易饶过此人。” “你管他呢?难道在你眼里他还有活命的机会?走吧,再不走耽误了主子的计划,我看你怎么办。”话止幽天睨了眼一旁的阳天,挥手将他推开。自己则继续领人往前走。 原本因为节度使府一事就有些意犹未尽的百姓,看见他们离开。各个都摇头叹息起来,似是觉得这次实在是不过瘾,本以为这些人为了擒住段渐鸿,会大打出手,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这会子段渐鸿从益州城跑了出去,站在望了眼身后巍峨的益州城。眼中闪过一丝愤恨,自己千算万算终究还是没算到裴重熙为了桓儇,竟然愿意离开长安亲自来益州。他难道就不怕温氏那边趁机夺权,再联手桓儇打压他么? 想归想但是段渐鸿不敢停下来,躲在茶肆附近歇了一会后继续往前赶路。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未如此狼狈不堪过,在剑南多年何曾被人这样撵着追。如今前路艰险未知,后面又有追兵穷追不舍。不过好在自己提前做好了部署,将妻儿一起送回江南,已无后顾之忧,而且自己还有后招提防着桓儇。 抬头望向天边高悬的烈日,段渐鸿面上露了讥意闪至一旁的树林中。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段渐鸿扫量四下折身窜进了草丛中。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后,段渐鸿在马蹄刚刚露头一瞬间窜了出去,挥刀砍了来者。 “你.....你是谁?”来人捂着伤口痛苦地问道。 闻言段渐鸿不答飞身上马,瞪了眼躺在地上的人,“你安心呆这吧。等我事成之后不会忘记你的功绩。” 话落段渐鸿当即策马离去。奉命追杀段渐鸿的幽天和阳天从树林中走出,目露惋惜地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人。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倒霉鬼,被段渐鸿一刀了结,就为躲马逃命。 “我们也该露个面了。主子的意思是跟着他,想办法把他往山里赶。”说着幽天仰头哂笑一声,“阳天你带人从前面拦住段渐鸿,我从后面伏击他。” 说着二人对视一眼点点头,分头策马离去。 眼瞅天色渐深,四周也逐渐为浓雾所笼罩。段渐鸿面带疲倦地坐在树下喘息着,已经奔波了大半日的他府中已经是饥饿难耐。虽然他一路小心观察并没有瞧见追兵的踪迹,可越是如此他越不敢掉以轻心,谁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埋伏在暗处。 匆匆啃了下手中干粮,段渐鸿翻身上马继续往前奔去。然后还未往前走几步,林中突然射出一箭直中马腿。那马吃疼嘶鸣一声随之马腿一软,将段渐鸿从背上甩下,继而往前狂奔而去。 见此情形段渐鸿不免警惕起来,顾不得去追那匹离去的马。背倚大树持刀打量起四周,只闻耳旁传来一声利刃破空的声音,紧接着有箭矢穿透密林,如密雨一般携雷霆之势朝他扑来,逼得他不得不挥剑阻挡。 好不容易才挡住这波箭雨,不知何时冷月已经悄然从天边升起。看着还在渗血的手臂,段渐鸿双目染狠,咬牙用力扯下衣摆扎在了手臂上。 “嘻,节度使跑得比兔子快多了。” 闻得林中传来一声哂笑,原本疲惫不堪的段渐鸿刹那间握紧了手中长剑,“你是何人,胆敢在本使面前装神弄鬼。信不信本使一剑斩了你们。” 第一百五十一章入山 话落林中又传来一阵轻笑,紧接着阳天持剑慢慢走了出来。扫量段渐鸿一眼,眼露了冷意。 “节度使记性真不好,不久前我们才见过一面呢。”阳天抱剑而立,语气冰冷,“在下奉摄政王密令在此等候节度使多时。” “怎么,裴重熙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我邀功么?” “呵,剑南节度使段渐鸿胆大包天谋害大殿下,现特密令拿你回去复命。”话音刚落阳天目中冷意未散,击掌三下。 原本寂静无声的密林中突然窜出几人,各个身背劲弩将段渐鸿团团围住。 “早就听人说裴重熙手下有一支暗卫非同寻常,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不过想要擒住我就要看你们有没有哪个本事。”话止段渐鸿对着阳天挥出一刀,似是想要从阳天所在的方向冲出去。 眼见刀风呼啸而至,阳天目露讥诮提剑引刀而上。刀剑相击下,二人跃至半空中对了一掌,趁此机会段渐鸿化掌为刃劈向阳天。见此阳天向后急掠避开了这一掌,同时示意底下的弩卫松弦攻击段渐鸿。 二人打了一会阳天渐显下风,找准时机段渐鸿斜劈一刀拦下阳天的攻势。趁机夺马往阳天来得方向疾驰而出。 等到段渐鸿离去后,阳天收剑回鞘。看了眼四周以后,顺着段渐鸿离去的方向,不紧不慢地追了过去。 有了刚才的事情段渐鸿不敢再歇息,更不敢放松警惕。发了疯似得在密林中策马狂奔,肩膀上传来一阵阵的刺痛,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疼痛感席卷了全身,尽管如此段渐鸿也不敢停下来。 奔了一小段路后,段渐鸿回头看了看见无人追他,稍稍松了口气。然而还没给他一丝喘息机会,林中又是一波密集箭雨袭来。 见此段渐鸿大赫,连忙翻身下马滚进了一旁的草丛中。借着叶间的缝隙往外看去,只见一队人从密林中策马而出,为首的是一袭黑衣劲装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目光冷锐地扫量起四周来,最终目光落在了他所藏身的草丛。挥手示意跟在他身上的武者靠近此处,稍作思虑后他屏住呼吸,耐心等着那几人靠近。 脚步声俞近,段渐鸿愈发紧张起来。然而那些人忽然在他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逼得他不得不继续安心伏在草丛中。 如今时值炎夏草中蚊虫甚多,时不时还能感受到有虫蚁至他身上爬过。可是段渐鸿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沉默蛰伏。 终于那几人再度靠近他。在那些准备搜寻的时候,段渐鸿猛地蹿了起来,一个鹞子翻身后一刀砍翻最前面的那人,继而一脚踹开了旁边持剑之人。 “哟,节度使终于舍得出来了。你要是再不出来,他们可就要挥刀砍你了。”话里揶揄意味难掩,看着满身灰尘的段渐鸿,幽天忍不住笑了起来。 闻言段渐鸿看了看四周,嗤笑一声,“你也是裴重熙的人?看来裴重熙对桓儇还真是情深义重,居然出动了手下这么多暗卫。” “段渐鸿你死到临头还那么多问题。你欲意谋害大殿下,朝廷已经下旨诛杀你。我来是取你性命的。” 话止幽天懒得和段渐鸿废话,直接示意手下人一拥而上拿下段渐鸿。直接在密林中伴着夜枭的啼叫动起手来。 几人打得胜负难分。可是比起幽天来说,奔波了许久的段渐鸿已经是饥肠辘辘,再加上也已经年近四十难免有些体力不支,一番酣战下来,身上又添了好几处口子。 而幽天比之前遇见的阳天要难缠不少,甚至可以说是招招只为取命而为。眼角余光瞥见山中雾气渐浓,段渐鸿眼底滑过一丝凝重。再这样同此人纠缠下去,势必会命丧于此处。 眼下山中起雾正好是他逃脱的时候。思及此处,段渐鸿一步步靠近之前所蛰伏的草丛,故显败绩。趁着幽天还没有跟上来的时候,一刀劈向一旁的巨树,借着巨树倒下的功夫,段渐鸿足下猛然一点急掠而去。 看着段渐鸿离去的背影,幽天摇摇头嘟囔起来。也不知道主子费尽心思把段渐鸿逼进这西南密林,到底是为了什么。不过如今这段渐鸿已经进了西南密林,他也该回去像主子复命了。 再度得以脱身的段渐鸿,借着月色在林中狂奔,他不敢点起火烛,怕它引来追兵。好不容易才逃出益州城,赶往剑南大营。可这一路追兵无数,若非他对地形熟悉,只怕也不能这么容易脱身。 看了看四周,段渐鸿深吸一口气。为今之计进山才躲避这些追兵,思及此长段渐鸿当即往山中走去。他不敢走大路,只得从林间穿行,花了好一会功夫才走到山脚下。 抬头望月,唯见冷月高悬天际。段渐鸿根本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何时,他只知道自己在林中走了许久,已经是精疲力尽。 面露倦怠的段渐鸿走到在溪边坐下,掬水饮下。缓了口气从怀中掏出干粮就着溪水狼吞虎咽起来。此时的段渐鸿浑身狼狈不堪,哪有半点往日意气风发的模样。 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反复看了许久,又将它收入怀中。还好这东西还在,等他赶到剑南大营再联合此物,只要手下兵力还在。他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不过他唯一不能确认的就是那日桓儇盗走布防图后,到底有没有把东西传出去。当然比起这些他更担心的还是裴重熙,若是只有一个桓儇也就罢了,可偏偏半路还杀出一个裴重熙来。此人的手段他也是听说过的,这般年纪就能执掌中书省,可见能力之强。 裴重熙的出现打乱了他的全部计划,再配上桓儇之前的布局,已然将他逼入困局,使他不得不开始逃亡。 如今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孤注一掷,赌即使这两人联手也没查到剑南大营真正的位置。思绪至此终结,段渐鸿面露疲惫地靠着溪边巨石小憩起来。他实在是跑不动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行宫 益州繁荣昌盛,消息传扬起来也犹如闪电般迅速,节度使府出的事如今已是满城皆知。再加上桓儇又下旨令徐朝慧,抓拿段渐鸿的一众幕僚以及其他牵连在内者,短短时间益州大牢已经是人满为患。 在之后的审问中陶寒亭、翟季真透露出改稻为桑等桩桩件件事情,都是受了段渐鸿的授意所为。二人的证词更是将整座冰山暴露于人前。 段渐鸿在剑南道执政多年,以权谋私所贪所害,足以让人瞠目结舌。剑南百姓多年来深受其害,此事如同霹雳一般,在百姓间炸开锅。 无论是否受其所害者无一不喜极而泣,拍手称快。在百姓口中更是对桓儇赞誉有加,称赞桓儇心怀天下,如此贤德昭明,果然没有辜负镇国尊号。 在鸡鸣声后,裴重熙睁开眼看了眼床榻上的桓儇。唇际浮起一丝笑意,昨日他看桓儇睡得尤为安稳,不忍心打搅。直接改主意带人回行宫休息,等今日再去追段渐鸿。 长身而起替桓儇掖好被角。放轻脚步推门而出,扫了眼站在门口的幽天和阳天,示意他二人去一旁说话。 “主子,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段渐鸿那厮逼进山中。”幽天沉身拱手道。 闻言裴重熙点点头,示意二人起身,“此事你们办的不错。幽天你即刻让人去查查城中还有多少暗桩,查到了就一并拔了吧。” “喏。对了主上,属下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玄天。”说着幽天抬头打量裴重熙一眸,斟酌着开口,“他说姓宋的那家伙好像快不行了。” “你告诉玄天,让他自己去找朱天。若是宋之岚死了,本王绝不轻饶他。”话止裴重熙当即甩袖转身往身后的宫殿走去。 殿内的桓儇已经醒了,睁眼看着头顶熟悉的纱帐出神。 听见门口传来特意压得极低的脚步声,桓儇微微皱眉支起身,掀开纱幔往外看去。看见裴重熙缓步朝自己走来,面上笑容和煦。 “醒了?抱歉。昨日见你睡得安稳,就带你回来了。”说着裴重熙拉了一张椅子坐到榻边,语气柔和,“我让徐姑姑她们进来伺候你洗漱。先用膳,然后我们再去剑南大营。” 闻言桓儇没说话,默默点头由着裴重熙唤徐姑姑她们进来,伺候自己洗漱。 梳洗毕,桓儇换了身月白襦裙缓步而出,看着负手站在殿前的裴重熙,唇齿嗫喏。 闻得背后的脚步声,裴重熙转过身笑吟吟地看着她。朝她伸出了手,然而桓儇并没有理会。 抬首目光越过裴重熙,桓儇看向远处的屋脊淡淡道:“段渐鸿那边怎么样了?” “还在逃呢。”见她如此,裴重熙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然而眼底悄悄滑过一丝苦涩,“我已经让幽天派人跟着他。他逃不掉的,你宽心。” 最后三字尤为沉稳。话落耳际桓儇偏首看向他,在他眼中读到了安心二字。心绪一时变得杂芜纷乱,无言相对。四下寂寥,唯有晨风拂起二人衣摆。 “先去用膳吧。” 沉寂半响后桓儇才开口。话止当即快步往前走去。 见她离去,裴重熙不由面露苦笑。又瞬然敛去,追上了她的步伐,二人相携前往正殿。 今日的膳食尤为清淡。 看着自己粥中浮着的细碎药材,桓儇微微勾唇,“徐姑姑,今日这膳食你准备的很好。” 闻言徐姑姑一愣,欲言又止。悄悄看了裴重熙一眸,只见对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桓儇。叹了口气,思付起要如何回应。 “您喜欢就好。”徐姑姑唇角含笑往桓儇碗中添粥。 听得这话桓儇抬首看了看徐姑姑,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裴重熙。只见他低头用膳,并不理会自己。 “知宁,你去唤裁月来。”放下筷箸,桓儇取了丝帕擦拭着唇角,“不要惊动其他人。” “奴婢明白。” 一会功夫知宁携了个青衣婢女入内。见此徐姑姑示意殿内一众伺候的婢女离开,殿内只留了裴重熙和桓儇。 扫了眼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裁月,桓儇唇际呷笑,“裁月。” 柔声念得二字,反倒是让裁月把头低得更低了。见此她如此,桓儇眼中笑意越发柔和起来,映得她周身气质也是十分温和。 “奴婢裁月,叩见大殿下。”裁月小心抬起头,怯生生地看向桓儇,目光却落在了一旁坐在的裴重熙身上。 眼中蓄泪,轻轻咬着唇,如同受惊的小鹿一般。仿佛只消一句就能泪如雨落。明明最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却无人理会。 “你觉得本宫待你如何?”桓儇舒眉一笑,伸手将裁月扶起。却移步挡住了她的视线,“本宫记得徐姑姑打赏了你好几回。” 闻言裁月抬起头,声音柔弱地回应,“大殿下待奴婢自然是极好的。” “这样啊。那本宫昨日穿得衣裳是你准备的?”桓儇手指抬着裁月的下巴柔声询问。 “是,奴婢准备的。奴婢想着您肤白如雪,穿上那颜色一定很好看。” 裁月低头看了眼下巴处的手,想要挣脱桓儇地钳制,反而被捏得更紧。额角因为疼痛沁着汗珠,瞧上去只让人觉得模样怜人。 “是个可心的美人。”桓儇的目光在裁月脸上游走一圈,浅浅勾唇,“只是可惜了。” 最后几字咬得极重,却无半点可惜的意味。可裁月仿佛明白了话里的残酷意味,泪水乍然落下。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桓儇脚边,不停地磕头认罪,但是桓儇并不理会她。 面对裁月的祈求,桓儇仿若未闻。直到徐姑姑携了两个嬷嬷入内,颔首免了三人的礼,抬手指了指面前哭泣不止的裁月。那两个嬷嬷对视一眼,立即扯着裁月的衣服往外拖去。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两个粗使嬷嬷拖出去,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可想而知。想到这里裁月顾不得态度,奋力挣脱两个嬷嬷的钳制,爬向裴重熙。 “郎君,求您发发慈悲救救奴婢。”裁月眸中含泪朝裴重熙伸出手,柔声喊道。 第一百五十三章磋磨 闻言裴重熙舒眉一笑,长身而起绕开地上的裁月。走到桓儇身边,“走吧。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寻段渐鸿,好不好。” “带她下去吧。我记得你身边有刑讯的好手,让他来一趟。”偏首看着裴重熙,桓儇语气冷淡,“我想知道她到底是受何人指使。” 话音刚落,原本伏在地上的裁月突然痴痴笑了起来。指着桓儇胡乱咒骂起来,眼中恨意显露。 见其如此裴重熙当即闪身,护在桓儇身前,目光冰冷地盯着裁月。 “桓儇!你心如蛇蝎,屡次设局害人。你记着我家主人会回来找你报仇的。”言罢,只见裁月喉头滚动一下,面露轻蔑。 等云翎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裁月嘴角沁血向后栽倒,面上露了解脱。只知护驾不力,云翎当即折膝跪在地上请罪。 想起那日遇见的男子,桓儇眼底划过一丝疑虑。思付一会后,拉起裴重熙往外走去。见二人离开,徐姑姑连忙让人把裁月的尸体拖下去,再把此地干净。 “此事另有蹊跷。这个裁月似乎对我的喜好很熟悉。”马车上桓儇面露忧虑,喟叹一声,“方才听她的语气应当不是段渐鸿指使她的。还有人在背后指使她监视我。” 倏忽伸手握住桓儇的手腕,裴重熙勾唇清浅一笑,“你是不是已经有头绪了?” “没有。不过没关系,等本宫从益州回去再慢慢把他揪出来。”说着桓儇垂首去看案上冒着热气的茶水,依稀可见自己透着狠厉的眉目。 闻言裴重熙凤眸半敛,未曾开口。马车徐徐而行,喧嚣声逐渐远去。 护卫在外的幽天轻扣车壁。得到允许后在外禀报了,负责跟踪段渐鸿那人传来的消息。 “他居然还在山里?原本按照本宫的设想,他应该准备去剑南大营的,那毕竟是他老巢。”闻言桓儇睁眸,轻嗤一声,“他应该想不到那已经不是他的地盘。他现在不去,后面总得去吧。” 幽天听见桓儇的声音颇为震惊,抬头看了眼云翎见对方缓缓点头。这才确信大殿下现今和主子都在马车内。 “阿妩,你打算如何?”裴重熙目光落在她脸上,柔和地挑起唇角。 闻问桓儇掀眸冷笑一声,“他既然敢请君入瓮,本宫自然能守株待兔。走吧别耽搁时间。” “好。” 等一行人赶到剑南大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 出来迎接桓儇的是秦州都督陈信水。 “微臣秦州都督陈信水叩见大殿下。”陈信水站在马车前不远处,躬身作揖。 话落耳际桓儇和裴重熙二人,一前一后步下马车。 看着面前的陈信水,桓儇含笑伸手虚扶了他一把,“陈都督不必多礼。有话进去说吧。” 陈信水虽然常年在秦州任职,从未见过桓儇一面,但是他早就对这位名扬天下的大殿下,倍感好奇。毕竟陇南节度使对这位大殿下,算得上十分厌恶。 可是今日一见,倒也不像传闻中那般冷酷无情。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实在不敢相信这样周密的安排,竟然全部出自大殿下的手笔。 心中佩服油然而生。陈信水当即挺直腰板,跟在桓儇身后。他们能有这样一位聪明绝顶的大殿下,实在是国之幸,民之福。 桓儇不知陈信水此时心中所想。也不避讳裴重熙尚且在场。直接走到帅座前坐下,又吩咐云翎去带原剑南营总管段宗公来。 云翎动作很快。不过片刻功夫,就把段宗公带了过来。 跪在地上的段宗公,看着上首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不用说他也能知道那是谁。如果说之前对自己如今的处境还存有疑惑,但是在见到桓儇以后,他就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惊惧油然而生,他不由放缓了呼吸。 自己落到这个下场能怪谁?只怪当初自己见段氏势大,想着保不齐有一天就会起兵造反,试问天下男儿,有哪一个不想建功立业,配享太庙?为了一己私欲,在贪念的驱使下暗投段氏。同样亦做了段氏手中的侩子手,再无退路可言。 如今段渐鸿事发,按大魏律凡谋逆者皆诸连九族。只要自己一旦承认协助段渐鸿,悄悄屯兵于此,待机谋反。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倒不如暂且周旋一会,等到段渐鸿驰兵救援。 桓儇一手端茶一手叩着案几,神色冷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段宗公。她嘴角噙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威压之下帐内众人都屏气敛息。唯有裴重熙一人笑眯眯地打量着桓儇。 “微臣不知犯了何罪。大殿下竟然指派秦州营都督前来缉拿微臣。”段宗公压下心中慌乱,叩首道:“还请大殿下明示。” “段都督这是指责本宫,以权谋私,意图不轨?”桓儇莞尔一笑,目光陡然间变得柔和起来。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周身气度温和,一点也瞧不出刚才的怒意。 明明是温柔的目光,但是段宗公却觉得如同身坠万丈冰窟,彻骨寒意游走全身。尽管心中再慌乱,可他也不敢承认谋反。 责问的语气砸在耳际,段宗公沉首,“微臣不敢怀疑大殿下,只是您这般行径微臣实在是不解。您若不解释清楚,只怕难以服众。” 闻言桓儇轻嗤一声,起身径直走向段宗公。眼中骤然聚起寒意,只见银光一闪,眨眼间她手上多了一柄剑,剑尖指在段宗公喉头。 段宗公惊惧地看着她手中利剑,不敢再有言语。可偏偏她却在此刻敛了眸中寒意,笑眯眯地瞧着段渐鸿,转变之快令人瞠目结舌。手指叩击着剑身,神态惬意至极,仿佛她剑下的并非一条人命。 见此桓儇眸中笑意盈盈,莞尔而道:“段宗公,本名林玄素,剑州人士。因罪充军,在军中履立功劳为段渐鸿赏识。成帝乾封九年护卫段渐鸿有功,遂被连提三级。为报恩改名段宗公。” 听得桓儇将自己履历逐一念出,段宗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唇,似乎是想要和桓儇解释,然而最终什么话也不敢说出口。 第一百五十四章争端 帐中沉寂。火烛燃烧时的声音坠在段宗公耳旁,他觉得自己背上衣裳已然湿透。 “微臣虽然是因为节度使才能有今日,但是朝廷亦对微臣不薄。微臣怎敢背叛君王,还望大殿下明鉴。”说着段宗公朝桓儇一拱手,做出一副极为委屈的姿态来。 “段都督,本宫素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桓儇挑眉冷笑一声,声音轻缓如水,“左右不过是杀一个都督罢了,朝廷上下谁敢议论本宫。” 她奉先帝遗诏回京,端得就是镇国大长公主之名。虽然说如今朝野上下三足鼎立,但是她是新帝的亲姑姑,又有谁敢弹劾她一句。 一旁看了许久的裴重熙,闻言轻笑一声。目光柔和地看着桓儇,“阿妩,你何必与此人多费口舌。段渐鸿谋反一事证据确凿,襄助之人没有一个可以掉。” “也是。段渐鸿为谋反设局谋害本宫,按律当夷九族,以儆效尤。”说着桓儇撤剑回鞘,挥手示意云翎将人带回去,“其余同党也得按律处置。不过若是有愿意大义灭亲者,本宫愿意从宽处理。” 看着被拖下去的段宗公,陈信水皱眉思量起眼前这一幕。依他所见大殿下这么大张旗鼓地提审段宗公,绝对不会这么轻易草率地了事,她此举必然另有所图。 眼见段宗公已经被云翎拖道营帐门口。段宗公突然跟幡然醒悟一样,牟足了劲大喊出,“大殿下,罪臣愿意透露出段氏私军的藏匿地点。” 人终究还是惜命的。 比之不见踪迹的段渐鸿来说。供出自己所知的一切,来保命或者换取一线生机,更为重要。 话落耳际,桓儇与裴重熙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刚才二人在马车中就讨论过,段氏谋划多年必不可能只有剑南大营一处屯兵之地。其他藏得更深的地方,恐怕只有段渐鸿以及其心腹知晓。 听见桓儇最后的说得几字,原本自知死路一条的段宗公,心中又重新聚起希望来。是不是只要自己吐露出自己所知道的秘密,就有可能换来一个活命的机会。 “大殿下,是不是罪臣告诉你段渐鸿的秘密。您就会给罪臣一个活命的机会?”膝行到刚才跪的位置,段宗公抬首对上桓儇审视的目光。 闻言桓儇捧茶啜饮一口,浅浅勾唇,“这是自然。若你愿意将功补过,本宫当然可以饶你一命。新帝刚刚登基,不宜杀人太多。” 虽然段宗公听见桓儇的话,面上露了几分喜悦,但是他还是有点不相信桓儇说得话。毕竟自己所犯之罪,罪犯滔天,如何能轻易赦免。 “段都督,就算阿妩不答应你。本王可以答应你,饶你一命。”一旁的裴重熙神色温和地插言进来。 听见裴重熙的话,桓儇偏首睨了他一眸。眼中透露出些许不满来,不过她也没有出言反驳。 “本宫的意思和他的意思一样。到底是自己一家的性命重要,还是为了逆贼搭上自己。”桓儇的目光未曾从裴重熙脸上移开过,唇角微牵,“此事的取舍就看段都督你自己抉择了。选错了可就回不了头。” 如果说刚才段宗公还有些挣扎,在听得二人连番言语下。哪里还敢对段渐鸿心存企盼,思量再三终于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合盘脱出。 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后,桓儇挥手示意云翎继续带段宗公下去。帐内又只剩下三人。 “段宗公说得未必能全信。不过他倒是提醒我了,以段渐鸿的谋算未必会将自己的势力轻而易举的暴露人前。”说着桓儇起身看向身后悬挂地整个剑南地图,眼中透出几分思量来。 听出桓儇话里的意味,陈信水皱眉道:“您的意思,很有可能我们看见的只是一部分兵力?” “本王和大殿下都没有领兵经验。陈都督觉得段渐鸿最有可能在何处屯兵。”裴重熙走到桓儇身侧,语气柔和,“本王昨日已经遣人将段渐鸿驱入山林中。” “剑南一道山高林密,深谷众多。如果要屯兵的话,必须要选一个进出方便而且背靠水处,否则这么多人难以为继。”陈信水眉头拧得更紧,抱臂看着地图若有所思。 闻言桓儇眼露思虑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忽然伸手指向黑山谷的位置,“以都督的经验来看。段渐鸿有没有可能在此处屯兵?本宫记得忠武皇帝提过,此处背靠幽冥渊,山高不可攀且地势险要,若是在此地屯兵,亦无不可。” “您的意思是段渐鸿有可能在这屯兵。听您刚才的话,微臣想起来一些事情。越过黑风谷后再过一道饮露峡,便是吐蕃和我大魏交界之地。”陈信水思量一番后,顺着桓儇的话继续说下去,“段渐鸿身为剑南节度使,应该比我们跟清楚此地的作用。” “既然如此。陈都督你即刻点齐兵马,由你带兵随本宫一块前往此地探查。”桓儇转头吩咐起陈信水来。 陈信水刚想折膝领命的时候,裴重熙突然转头瞪了他一眼,语气微冷,“阿妩,你不擅领兵。此事还是交给陈都督来做吧,你我留在此处安心等消息。” “本宫知道,你是为本宫好。只是此事本宫若是不去做,段渐鸿若另有计划。我谋划多日岂不是前功尽弃?”桓儇摇了摇头,直接拒绝了裴重熙的请求。 “那你留在此处,我带陈信水一块去查探。若段渐鸿真屯兵于黑山谷,你再过去也不迟。”裴重熙低眸,与她相视。眸中暗流赫然沉入深渊,“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知晓裴重熙所言是为自己着想。但是要将此事全权交到裴重熙手中,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桓儇微微抿唇,将目光从裴重熙身上移开。 “不如微臣替大殿下走一趟?微臣先去探探虚实,万一有变也来得及通知。” 一旁的陈信水,不知二人之间旧事。这会子听见二人大要有争吵起来的意思,连忙出来打圆场。免得段渐鸿未解决,这二人先起了争端。 第一百五十五章诊脉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微冷,扫了眼陈信水。见她如此裴重熙含笑允首,嘱咐陈信水即刻带人出发前往黑山谷,查探此处是否有段渐鸿的屯兵。 眼瞅着陈信水即将走到门口,桓儇刚想出言拦下的时候。被裴重熙一把拽住了手腕,转过头与之温和的目光相视。二人相视无言,只听得帐外传来擂鼓声。不用问也知道陈信水已经在点齐兵马,准备出发前往黑山谷。 “裴重熙当初我与你传信的时候,并未让你将段渐鸿驱至林中。”腕上使力挣脱钳制后,桓儇走到一旁坐下。抬首看向仍旧站在地图旁的裴重熙,沉声道:“你到底有何计划,连我也要瞒着?” 早先前她的计划就是逼迫段渐鸿谋反,并在益州将其擒住。可裴重熙这样一弄,以至于她的计划全乱不说,也再无半点关于段渐鸿的音讯。如今情况如何,全靠裴重熙一人之言。 这两日她一直隐忍着未曾发作,权当感念这些日子裴重熙的暗中协助以及那日出手相救。可是没想到裴重熙居然还另有筹谋,她居然半点也不知晓。裴重熙明明知道自己此行剑南究竟为何。 剑南地广,益州富饶,又与吐蕃接壤,自古都是军事要地。或许对于她来说,剑南没那么大作用,但是落入裴重熙手中,只会让他如虎添翼。忠武皇帝说过的话,她一直铭记于心。卧榻之侧,永不容他人酣睡。而今她并不能保证裴重熙会不会对她下手。 看出桓儇眸中的忌惮,裴重眼中掠过苦涩。喟叹一声,回答得尤为自白,“阿妩,我并无他意。只是担心你罢了。” 他与桓儇相逢少时,当初若非桓儇,如何会有今日的裴重熙。他深知桓儇看上去待人待物和善,实则不然。内里城府无极。六年前看似避权之举,或许只是在韬光养晦罢了。 若是没有诸多事情在身,桓儇或许会相信这话。只是她对于裴重熙极为了解,知晓以他的心性,纵然对自己心怀关心,只怕也含了算计。算计自己与他为伍。 见桓儇眼中忌惮仍存,裴重熙凤眸半敛。最终闭合。而桓儇深深看他一眸,抿唇将目光从他身上敛回他处。 “我并非有意瞒你,只是想让你的计划更加顺利。阿妩,你放心剑南的功绩只会系于你一人。” 话里意味颇为无奈,又仿佛掺杂了无尽酸楚。 闻言桓儇垂首盯着腕上玉镯,一言不发。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想从前那样彻底的信任他。 营帐内再度回归到寂静声中。 暗叹一声,桓儇压下心中郁气。抬手揉着额角,突然急促地咳嗽起来,见此连忙以袖掩唇。 咳嗽声传到耳中裴重熙一惊,连忙奔向桓儇。瞥见袖子上刺目的血红色,面色瞬间从暖和春意转为彻骨寒霜。 瞧见袖子上的血红,桓儇也不说话正欲将袖子翻折掩盖。奈何手腕却被裴重熙牢牢地抓住。 原本就压着怒意的桓儇,面起愠色斥道:“裴重熙你放手!本宫还有事情要去处理!” “朱天!你还不给我滚进来!”裴重熙并不理会她,反倒是握得更紧。对着门外怒吼道。 守在门外的朱天听到裴重熙喊自己名字,慌忙掀帘进来。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二人,颇觉意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还站哪干什么?滚过来替阿妩诊脉。” 见他呆在原地不动,裴重熙声音高扬。 “本宫说了,本宫无碍!”桓儇抬眸瞪了朱天一眼,转而朗声斥道。 二人的声音同时在耳旁响起,朱天暗自叫苦。他哪敢上去啊,大殿下刚刚瞧他一眼,他就觉得心惊胆战。只怕他刚刚上前一步就会被桓儇打死。 但是主子的脾性,亦不是好说话的。得了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死个痛快。思及此处,朱天顶着两人吃人似得目光,硬着头皮走向桓儇。 道了句得罪就开始替桓儇诊脉。桓儇眼下被裴重熙制住动弹不得,只能目含怒意看着朱天为她诊脉。 斟酌再三,朱天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大殿下并无大碍。只是近来强行用内息压下毒素,导致内息混乱,才造成的气血逆流。属下等会就送药过来。” “你何时中毒的?云翎为何也不告知我一句。”裴重熙顺势坐到了桓儇身旁,语气里怒意难掩。 闻言桓儇抬眸看着他,放缓了语调,“你放心,毒已经解了。不告诉你,是因为不想让你担心,从而坏了我的计划。” 听得这话裴重熙才松了口气,挥手示意朱天退下。如获大赦的朱天拔腿就跑,留下空地给这两尊大佛来,免得到时候他们俩打起来殃及无辜。 朱天一走桓儇即刻从裴重熙手里挣脱,挪步到一旁的位置屈膝跪坐。 “阿妩还生气呢?要不咱们出去活动活动筋骨?”裴重熙坐在原地挑眉一笑,目光凝于桓儇面上。 “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小的气量?”桓儇睨了眼裴重熙嗔道:“倒是你瞒了我那么多事情,还不许我瞒你一回么?” 听出桓儇怒意消退,裴重熙也不接话。只是舒眉一笑,笑容和煦更甚,这般柔呢的模样,若是在外面让其他女子瞧见了,哪个不探目来视。 “大殿下、熙公子。益州刺史徐朝慧在外求见。” 帐外传来徐姑姑的声音。桓儇眼波微凝,探究似得瞧了眼裴重熙,见对方无动于衷,仿佛在阖眸闭目养神。稍作沉吟后,启唇吩咐徐姑姑让徐朝慧进来拜见。 “臣益州刺史徐朝慧拜见大殿下、摄政王。” 一身青色圆领袍的徐朝慧入内,看着上首的二人略有诧异。随即敛衣折膝一拜。 待徐朝慧躬身叩拜后。桓儇挥手示意他落座又吩咐徐姑姑上茶。同时裴重熙也睁眸,扫了眼一脸忐忑的徐朝慧,唇角微勾。 “这几日辛苦徐刺史了。”桓儇示意徐姑姑先将茶端给徐朝慧。 “大殿下客气。微臣已经按照您的旨意,将一干人等彻夜审问,已经审出大部分实情。”徐朝慧从袖中取了一大叠书涵,交由徐姑姑递给桓儇,“本想今早给您的。不曾想,微臣去的时候您已经来剑南大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扶持 徐朝慧这才将一沓纸交到桓儇手里,裴重熙就快步走到桓儇身边坐下,抬首挑衅似地扫了眼徐朝慧。 不明就里的徐朝慧,见裴重熙神色怪异地瞧着自己,慌忙移目看向他处。眼前的一幕着实让人大吃一惊,他不由暗自感叹,这位中书令不愧是权倾朝野,竟是这样不顾礼法。 桓儇扭头瞪了眼裴重熙,压低声音斥道:“胡闹。” 可裴重熙却仿若未闻,低头仔细逐字逐句地看起供词来。 见他如此,又碍于徐朝慧还在。桓儇挣扎无果后,只能耐着性子与裴重熙一道看着供词。 下首的徐朝慧瞧见眼前这一幕,脑中不由冒出天造地设四个字来。忆起父辈以及同辈间曾提过这二位少时有旧,奈何造化弄人,终究是分道扬镳。想起来的时候,总叫人唏嘘不已。 不过这两人间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中书令裴重熙府中美眷虽然不少,但是至今从未有过正妻,也没见他留心过谁。而大殿下自打经柳氏一事后,亦未再嫁。 当着两人的面,自然没人敢议论此事。下朝后坊间闲言中,最受欢迎的还是这两位的故事。 上首的两人看供词,看得似乎极为投入,丝毫不理会徐朝慧。而徐朝慧也不知何故,突然想起了那日酒楼里不辞而别的赵鸾。 也不知道她如今在何处?又过得如何?但愿自己今生还能有机会得见一二。 “徐刺史这事你办的不错。”桓儇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挪,挽唇道:“一番审问下来,你可有收获?” 话落耳际徐朝慧半响也没接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色惘惘地看着不远处的火烛。 见他如此,裴重熙冁然莞尔,“想来徐刺史日夜审问,颇为操劳。这才走了神吧?” 此话落下徐朝慧赫然回过神,看着桓儇面露愧疚。起身拱手作揖。 “微臣一时失神,还望大殿下恕罪。彻夜审查下来微臣发现益州大小官员,都极为敬慕段渐鸿。”面露窘迫的徐朝慧,斟酌着道:“许多人都不相信段渐鸿会谋反。” “段氏把持剑南多年,能有这样的影响不足为奇。本宫初来益州的时候,听过一会百姓的议论,他们对段渐鸿的话深信不疑。”桓儇挽唇淡淡道了一句。 唇际浮笑,裴重熙接过话茬,“你写的本王也看了。这些人都是硬茬,又受了段家那么多好处,想要他们开口吐露真相,没那么容易。” “该动刑的动刑吧。本宫记得谢长安也有功名在身。他跟过崔皓几年,让他来办此事,最好不过。”伸手拿起供词放在火上,看着火舌吞没墨色,桓儇声音寡淡,“希望徐刺史不要辜负本宫的期望。” 闻言徐朝慧连忙颔首应诺。当桓儇问起他城中百姓情况的时候,他也照实回答。不过在听了他的话以后,桓儇眼中闪过一丝疑虑。转头看向裴重熙,而裴重熙并未看桓儇。 事情竟然会在她的意料之外,这是她没想到的。原本按照她的设想,以段渐鸿在剑南一道的名望,多半会利用此来造势。 再加上之前朝廷所下的改稻为桑一旨,剑南百姓早就对朝廷不满。如今段渐鸿想要造反不过是顺应民意。朝廷派兵镇压,便是打杀功臣。这便是段渐鸿可利用的地方 “徐刺史辛苦。天色已晚,你不如先在这歇一晚。等明天再回去。”桓儇抬首语气柔呢道。 “微臣遵旨。” 话止徐朝慧起身叠步退出。 等徐朝慧一走,桓儇迫不及待地起身走到另一边坐下,眼中神色很是不满。 “阿妩,如今段渐鸿一倒,剑南各州府大小官员少不得都要大换一波。淇栩刚刚登基,如此大动干戈总归不好。”见她坐了老远,裴重熙语气和缓,“不过好在春闱刚刚结束,你可以利用一二。” 桓儇闻言凝眸。她此行剑南最根本的目的就是,要将剑南道重握于朝廷手中,可惜的是她手上可用之人不多。虽然她很中意徐朝慧,但是一来她顾及徐家是裴氏的家臣,二来徐朝慧还是年轻了些。 更何况此番下来,空缺了一个剑南节度使不说,其他州府亦有空缺。想要填补满,少不得要让温氏和裴氏都参与进来。 刚才裴重熙突然这么一问反倒是让她一时半会犹疑起来。哪怕剑南节度使已经是囊中之物,只是选谁任职,的确是个难题。 “我来益州之前去了一趟徽山书院。我有意让杨逸飞入仕,与他父亲不一样,杨逸飞心怀抱负,让他入仕可堪大用。”桓儇垂首给自己斟了盏茶,眉梢一扬,“益州司马一职,我觉得他可以。有他辅助徐朝慧,倒也不错。” 话落桓儇蹙眉沉思一会,将自己剩下的想法悉数说出。春闱中她中意的士子除了武攸宁,大多数都按进了益州。至于原本的涉案者,若是有 愿意揭发段氏行径的,亦可既往不咎。 一番谈论下来,也未曾有过太大变动。唯独只有一个剑南节度使桓儇绝口不提。 话说至此处,裴重熙无奈一笑。即便二人聊了这么一会,桓儇仍旧对她心存戒备。他不禁想起那日桓儇在马车上对自己说得话,因为我相信你。这相信二字背后真假有多少,恐怕只有桓儇自己知道。 “你安排的很好。不过阿妩,你难不成打算自己接任剑南节度使么?虽然以你的能力接管剑南绰绰有余,但是你意不在此……”说话间裴重熙已然移步走到她眼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瞧见投在案上的身影,桓儇敛眼没有立即回答。 “崔皓。你知道的,我很中意他。”桓儇抬首,清浅一笑,“河东雪患一事,他办得很不错。崔氏遭人打压这么多年,也该有出头的日子了。” 最后一句意味深长。 闻言裴重熙挑眉一笑,并未接话。自从上次桓儇选派崔浩、卢世昭去处理河东雪患一事,他大抵就能猜到,桓儇有意扶持崔、卢二氏为她所用。 在朝中势力微弱的桓儇,求贤若渴。否则也不会选已经算得上风中残烛的韦氏。 想起韦昙华时,裴重熙轻嗤一声。韦家真是祖上了积德,才得了韦昙华这么一个人才。 第一百五十七章提醒 不过他原本以为桓儇会选徐朝慧接任剑南节度使。毕竟相较于崔皓而言,还是徐朝慧更胜一筹。此人虽然年轻,但是多磨练几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说起来真要论渊源,如果当初没有桓儇慧眼识玉,自己未必会发现徐朝慧这么一个人才。也不会费尽心思去培养徐朝慧。 阿妩她之所以不选徐朝慧……多半还是顾忌徐家是自己的人。想到此处裴重熙凤目半敛,逐渐透出几分冷意来。 “也是。崔皓确实是个有能力的,但是阿妩你别忘了还有个温氏呢。”裴重熙舒眉一笑,轻巧地放开了话中弓弦。 眼中露了几分愕然,桓儇看向裴重熙,唇梢绷紧。正三品的节度使向来是个肥差,更何况还是剑南道的节度使,自然是人人眼中的香饽饽。 想到这里桓儇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她必须把剑南握在朝廷手中。 “阿妩。”裴重熙忽然弯腰,凑到眼前,唤她一句。声音柔和,似是春去冬来时,有水从山间幽泉中涌出,还带着些许未化的冰雪,“君臣有别。” 最后四字如同惊雷落耳,余响犹存。眼波流转,桓儇眼中赫然聚起冷意来。 她与裴重熙其实是同一种人,注定这辈子都是要向权而生。四字入耳,她已然明白了裴重熙的意思。温家再如何终归都是臣子,温家想要逾矩,她便可以君压之。 “是这个理。”桓儇含笑看向裴重熙,语气柔和,“陛下想让谁任节度使,便让谁来。” 闻言裴重熙轻笑未语。二人各归其位。 听得外传来徐姑姑的声音,禀报二人膳食已备好,询问现在是否要用膳。 二人奔波一天不免觉得劳累,嘱咐钧天端膳进来。桓儇又让人唤了徐朝慧过来,对此裴重熙也没多说什么。 闻旨来得徐朝慧匆忙见过礼之后,又坐到了之前的位置上。和他白天来得时候一模一样,裴重熙仍旧坐在桓儇身侧。不过比起白天二人间隐藏的剑拔弩张意味,晚上二人间的气氛,倒是温和不少。 “本宫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徐刺史可否为本宫解答一二?”桓儇放下筷箸,柔柔询问起来。 闻问徐朝慧连忙起身,拱手道:“您请问。” 桓儇问的仍旧是她假扮赵鸾时,所问徐朝慧的问题。她想看看经过这么一些事情以后,徐朝慧会不会有所改变。 熟悉的问题入耳,徐朝慧眼露诧异地看向桓儇。他又想起那日问他问题的赵鸾,两人问他的时候,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都如出一辙。那日他的回答,似乎有些不尽人意。 斟酌良久,徐朝慧方才开口作答。 “人虽然可以分正邪黑白,但是不能一概而论。为人臣者,上要对得起君王,下要对得起百姓。若只做清廉者修身护名,而不顾百姓。此为庸才,绝非好官。官者当以百姓为重,修身护名为次。” 似是对徐朝慧的回答感到满意。桓儇眸中斟满笑意,“徐刺史经此一事,倒是长进不少。” “大殿下谬赞。不瞒大殿下,臣来益州的路上遇见一位友人。她也问过臣类似的问题……只是臣那时回答的并不好。”提起赵鸾的时候,徐朝慧不禁勾起唇角,“如果有机会再见到她,臣一定要再告诉她臣的想法。” 闻言裴重熙原本半敛的眸子,陡然睁开。扫了眼徐朝慧,浅浅哂笑一声。 哂笑声落在耳际。徐朝慧寻声抬首望向裴重熙。只见对方目不转睛地看着桓儇,神色如常。仿佛刚才所见一切,皆是他的错觉一般。 “哦,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的女子。若是有机会本宫也想见见她。”没察觉到裴重熙刚才细微的动作,桓儇语气柔柔地道了一句。 “若是能再见到她,臣一定带她来见您。” 闻言桓儇微微颔首,并不答话。 因着尚在军中,膳食都尤为简单,好在几人都不是什么挑剔的人,粗略用过膳以后,便吩咐徐姑姑撤膳。 知道自己留在此处也做不了什么,徐朝慧当即起身告辞。 剩下二人在帐内互相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往后挪了挪。最终裴重熙转身自己走了出去,把偌大的帐篷留给了桓儇。 “您来益州这一趟,清减不少。回去得让白芷那丫头,多做些好菜。”徐姑姑小心翼翼地替桓儇卸下钗环,柔声道。 抬首看向铜镜中的自己,桓儇垂眸喟叹一声,“徐姑姑,本宫是不是不应该那般不信任他?” 跟在桓儇身边多年,徐姑姑深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虽然在她眼里,熙公子是极其爱重大殿下的,但是有些事情不是她们能够插手的。 “奴婢知道,您生于宫中,哪里能像寻常人一样,对旁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徐姑姑扶起桓儇往榻边走去,“您若愿意信熙公子您便信,若是不信也是情有可原。奴婢想熙公子也会明白的。”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阖眸往榻上躺去。见她睡下,徐姑姑也躬身叠步退了出去。 到底是在外面,本就睡得极浅的桓儇。这样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醒来一会。看着帐顶发一会呆,转而又阖眸睡去。辗转反侧,直至天亮。 唤了徐姑姑进来伺候洗漱,桓儇神色倦怠的揉了揉额角。 “阿妩。” 正当徐姑姑为她绾发之际,裴重熙突然掀帘而入。站在门口柔声唤了句。 闻言桓儇微微颔首,挽唇道:“你来了。那正好一块用膳吧。” 缓步行至案前,看着裴重熙含笑站在门口。桓儇眼露疑惑。 “你不喊徐朝慧来么?”迎上她疑惑的视线,裴重熙倾唇笑道。 “有你在,喊他来做什么?”闻言桓儇嗔他一眸,话有揶揄,“难不成你吃他的醋了?” 话音落下帐内乍然陷入一片寂静中。 裴重熙挑眉含笑打量她良久。拂袖大步走到她身侧坐下,却不开口。面上笑容反倒越发的和煦起来。 “我若吃醋,你待如何?” 轻问入耳。 第一百五十八章入瓮 询问的话语落在耳际,桓儇持勺的手蓦地一顿。随即放入碗中,转头认真地打量起裴重熙, 皱眉道:“景思,你生得这般俊美,有你陪着用膳。还需要旁人来么?” 桓儇这话说得确实是真心实意。毕竟当初自己从裴家一众子弟手中救下裴重熙的时候,除了觉得那些人太过分以外,最重要的还是她第一眼,便觉得裴重熙俊美非凡。 话落耳际,裴重熙不禁一笑。随即又往桓儇碗里添了碗热粥。 “能陪大殿下用膳,是臣之幸事。” 揶揄之言落在耳际,桓儇眼底滑过异色。嗔笑着瞧了他一眸,随即持勺舀粥入口。 “昨夜睡得不好么?”瞧出桓儇眼中的倦怠,裴重熙柔声询问道。 “嗯。你难道睡好了么?”桓儇抬首望了过去,“你最近都没休息好吧……从陇南又到剑南,日夜奔波,亏你受得住。” 听得这些话,裴重熙唇角微勾,“无碍。在长安处理政务的时候,这样的日子不少。” 闻言桓儇垂眸看向碗中清粥。 “大殿下,陈都督回来了。正在外侯着。” “让他进来吧。” 依礼拜见后,陈信水将自己探查到的事情,逐一禀报给二人。听完陈信水所说的一切,桓儇眉头随之蹙起,偏首看向裴重熙。 “照陈都督所说。幽冥渊一带的确有人活动的迹象,要是本宫在想设局于此。”深深地看了眼裴重熙,桓儇牵唇一笑,“都督以为如何。” 闻问陈信水思虑一番,斟酌着开口,“若是大殿下想设局于此,也不是不行。只是此地易守难攻,而且又是段渐鸿老巢。微臣以为大殿下不如先拿下黑山谷,然后再引段渐鸿来此。” “都督的意思是要本宫请君入瓮?”扬首睇向陈信水,桓儇眼中端了几分思量。 “他亲眷皆在你手中。何不以此为诱,引他入局。” 一旁的裴重熙蓦地插言进来。 话落耳际桓儇眼中闪过犹疑,倏忽垂眼。等她再度掀眸的时候,眼中唯剩冷意。 主意打定后,桓儇也不耽搁。即刻命云翎带万氏母女,跟着她与裴重熙一块前往黑山谷。将 剑南大营的一应事务,交给了徐朝慧和陈信水。 哪知刚出营门口,桓儇不知何故突然同裴重熙又起了争执。裴重熙当即折身返回营中,不再与桓儇同去。对此桓儇也不理会,转身便走。 为了不打草惊蛇,众人皆是一身轻便装备,穿梭于密林草中。终于赶在日落前,抵达了黑山谷附近。 “前面不远便是黑山谷……”云翎缓步走到二人身侧躬身道。 移步登上涧边巨石,往远眺望。桓儇低声启唇,“带万氏过来。” 一会功夫,云翎押来一个妇人。一身荆钗布襦,面色要比之前见到的时候,憔悴不少。 她看着桓儇,而桓儇亦看着她。 “万夫人。”桓儇忽然开口幽幽唤了一句。 听得桓儇出声向唤,万夫人微愣。倏忽折膝跪了下去,“罪妇拜见大殿下。” “原本本宫是想请夫人来身边做客的。奈何节度使快本宫一步,那本宫只好暂且委屈夫人和娘子了。”桓儇眼中笑意款款,饶有深意地舒眉道:“想来夫人也不会怪罪本宫吧?” 晚风撩起桓儇的衣摆,那抹艳红落在万夫人眼中格外醒目。立于落日下的桓儇,如同一株绽放在悬崖边的蔷薇,揽尽天地间所有色泽。 “大殿下言重。罪妇……” “万夫人,应当知道本宫想要做什么。此地你来过吧?本宫要进黑山谷,望夫人带路。”桓儇掀眸抬首指了指,不远处笼在夜雾中的山峰。 话止又是一片寂静。万夫人抬首看向桓儇所指的方向,神色略有挣扎。挣扎半响后,万夫人只说了如何进入黑山谷,其余的只字不提。 见她如此,桓儇也懒得为难他。假借奉命护送之名,刀挟万夫人。顺利混入了营中,那些人未曾见过桓儇,只当桓儇真的是奉命而来。 待得二人顺利进入主事帐中,二人悄然对视一眼。以万夫人为挡,拍剑出鞘。抢先出手攻向主事之人。 “本宫封号镇国。”桓儇持剑立于帐中冷声斥道。 一声冷斥后,那些人悉数愣在原地。 “段渐鸿意图谋反,本宫奉君命围剿。在座诸位皆有亲眷,若有负隅顽抗者杀无赦。愿为本宫所用者,赏银百两。” 恩威并施。四字桓儇素来拿捏地极准,那些原本还想拿下桓儇邀功者,皆数弃武请罪。 抓准机会桓儇吩咐云翎,将这些人暂且关押起来。余下要做的就是等着段渐鸿来就好了。 月悬高空,山风轻抚,虫鸣阵阵。 在山中整整逃窜两日的段渐鸿,如今已经是狼狈不堪,饥肠辘辘。虽然一路上他已经是小心翼翼,但是不免被山石荆棘划破衣物。等他赶到黑山谷的时候,已经时近子夜。 当初他选这个地方,一来是看着四处地形绝佳,而且时不时又走兽出没。更重要的是,此地靠近大魏与吐蕃边界,若是自己所屯兵马被人发现,也有理由解释。 段渐鸿蛰伏在草丛中,听着山中时不时传来几声兽吼。微微皱眉,希望这些恼人的东西别这个时候出来。 等兽吼响过一阵,山林又重归寂静的时候。段渐鸿方才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素来谨慎的他,环视四周,确定无伏兵藏匿之后,将衣冠整理一番,大步迈向不远处的栅栏。 “站住!你是什么人”守在栅栏门口的男子,长枪一横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我。”赞许似得看了眼守卫的兵士,段渐鸿取了玉牌亮明身份。 接过段渐鸿递来的玉牌看了好一会,确认身份无误后。那二人将长枪一收,连忙躬身赔礼。 二人即刻领着段渐鸿往不远处的帐篷走去。段渐鸿一边询问二人营中有无异况,一边仔细观察起大营内里环境,确定没有危险以后,才敛了疑惑。 等段渐鸿踏进大帐后,见内里空无一人。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那两个迎他进来的兵士赫然不见踪影。 第一百五十九章连环 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反身想走的时候。脚下土地蓦地一松,回过神时人已经落入坑里。 轻嗤声和击掌声一齐从屏风后传来。 听着熟悉的轻嗤声传入耳中,段渐鸿心下一沉。她怎么会在此? 愣神之际已有人走到坑边,俯身笑吟吟地打量着他。眼中虽然斟满笑意,但是却让人不寒而栗。 “节度使别来无恙。”桓儇挑眉一笑,屈指轻轻弹去袖上灰尘。 “大殿下……” 一声呼喊中似是含了无限懊恼。 招手示意云翎搬了张胡凳来。桓儇随即拢裙坐下,那双翦水瞳中笑意更深,“节度使最近一定过得很辛苦吧?唉……本宫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狼狈呢。” 叹息声中夹杂的讥讽,一股脑地钻进了段渐鸿耳中。扫量四下独不见裴重熙,他心中又重新燃起几分希望来。 “大殿下,果然好气魄。孤身来此,以为擒住了我就赢了么?这黑山谷我可比你熟悉。”说着段渐鸿足下用力,整个人凌空跃起,挥剑刺向桓儇,“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杀桓儇者,重重有赏。” 见此桓儇向后急掠,站在屏风前拢袖而立。 情况突变,转瞬间那些原本被关押的兵士,赫然出现在营帐附近。 “啧啧,节度使这招实在是妙。”说着桓儇振剑出袖,以一剑之势从围困中蹿了出去。 眼瞅着桓儇跑了出去。深知留下桓儇后患无穷的段渐鸿,即刻带人追了出去。 帐外二百弩手齐刷刷持弩指向桓儇。而桓儇则是含笑而立,眼中轻蔑不掩,似乎并不将这二百弩手放在眼中。 “节度使真是布了个好局呢……”桓儇掀眸轻笑一声,“这局实在是有趣。陈信水是你的人?” 闻问段渐鸿摇了摇头,以剑抵地,“早年他曾在我麾下,我救过他一命。虽然说是李守礼一路提拨他,但是哪里抵得过救命之恩。” 话里藏了讥意。桓儇抬头扫量四下,缓慢勾唇,似有了计较。 “桓儇,朝廷无道残害百姓。本官今日便要为百姓向朝廷讨个公道。”低嗤一声,段渐鸿示意手下人上前几步,手扣弩弦。 “看来节度使是不打算回头了。”说着桓儇盈盈一笑,继而足下一点整个人凌空跃起,跃至旌旗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段渐鸿,“剑南节度使意图谋害本宫,按律当诛。” 话落段渐鸿眸中含讥扫了眼,站在旌旗上的桓儇。正当他想说话的时候,忽有一道劲风破空而来,箭矢直直地插入脚下土地中。箭尾尤自还在颤抖。 “段渐鸿狼子野心,今当诛之。”裴重熙自远处策马而来,缓缓勒马在不远处。 看着被人押在从裴重熙身后走出的几人,段渐鸿眼露厉色。 “裴重熙!妇孺无辜,你何必将她们牵扯进来。”段渐鸿咬牙含恨扫了二人一眼,斥道:“你二人自诩君子,竟做出如此小人行径的事情。我实在是不齿。” “本宫从未自诩君子。倒是节度使你张口闭口一个忠君爱国,却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么?”桓儇屈指抚过剑身,嗤笑一声。 看了眼被人押着的夫人和两位女儿,段渐鸿眼中怒意难掩,“怎么只许你桓家为帝,还不允许旁人觊觎么?” “想要这天下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桓儇从旌旗上跃下,拂袖冷眼扫量段渐鸿。 知晓自己已无退路的段渐鸿,懒得再与二人费话。挥手示意手下一拥而上将二人围困住。忌惮桓儇身负武艺,段渐鸿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吩咐手下人,想办法拿下桓儇。 一直在旁围观的裴重熙,浅浅勾唇。当着段渐鸿的面,嘱咐云翎将刀剑近上几寸。 “桓儇!” 段渐鸿见此眦目欲裂当即怒吼一声。 闻言桓儇负手冷立,并不理会。见此段渐鸿更是怒上心头,劈手夺过弓弩对准了她。大要有杀了她的意思。 “困兽之斗。节度使何必负隅反抗呢?束手就擒,本宫可以饶她们不死。”沉默半响桓儇忽然开口道了一句。 “郎君,你莫听她的!你赶紧逃吧,离开剑南。”被押着的万夫人突然奋力吼了一句,“留下来你只有死路一条。答应我活下去,莫在贪恋权势。” “阿虞!” 话落耳际桓儇转头扫了眼云翎,颔首示意云翎把人带走。被强押着离开的万夫人,不断地回头看向段渐鸿。在她眼中隐有泪光沁出。 “节度使何必做困兽之斗呢?” 沉默半响后,段渐鸿再度抬首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桓儇含笑瞧着他。 不由闭上双目,自己终究还是输了。低估了这两人联手起来的能力。 初见裴重熙的一瞬间,以为他是冲着桓儇来的,留了宋之岚那个蠢货拖延时间。没想到还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似是瞧出他心里的疑问,桓儇莞尔一笑:“节度使似乎很意外会变成这个结局?“ 已是困兽的段渐鸿,听见桓儇询问自己。坦然地点了点头,他确实很疑惑。 “你让人截获的四封书信,全是假的。”桓儇扬眸眉斜做一道扇屏,冁然莞尔道:“真正的信,本宫让人送到了裴重熙手中,本宫已在信上安排好了一切,而本宫要做的就是借调查改稻为桑一事,牵制你的视线。” 短短几句掷地有声。往日所历桩桩件件如电光一般在心头掠过。段渐鸿已然想明白桓儇的谋算,自从郗聿怀的血书落到桓儇手中后,她便假借养病祈福为名出行剑南。 又假以赵鸾之名先行一步前往剑南道探查。而在益州查改稻为桑一事,从头到尾都是以此掩护,桓儇根本意不在此。她要的是段氏。 虽然长安的斗争他不算清楚,但是根据探子回报,原本长安是裴、温两家相争。可是没想到先帝驾崩前一道旨意,让这位早年前名动天下的大殿下,以镇国大长公主之名回到长安。硬生生地将两处势力化为三处。 别看这大殿下如今势力虽弱,但是其能力甚强,居然能逼得温氏自断一臂。 不过长安中人对于桓儇与裴重熙二人倒是只有一句评价,‘少时亲密无间,而后离心至今。’ 第一百六十章背离 眼下瞧这二人居然能够一起出现,实在是令人称奇。难不成二人已经达成某种利益共识? 思至此处,段渐鸿眼中疑惑更重。 “阿妩的计划很周密。她知道段氏在剑南经营已久,必然是块难啃的骨头。”裴重熙上前几步,柔和地挑起唇角瞧着桓儇道:“所以她决定以身犯险,亲自入局。段渐鸿你是个聪明人,可惜太过急躁。你担心她会顺着改稻为桑这条线,查到其他东西。所以你在得知阿妩在查改稻为桑一事后,索性将这条线全部舍弃,好保住你真正的谋划。可惜的是你算错了一步。” 一步错,步步错。 段渐鸿以为桓儇收到郗聿怀所传的血书,是关于改稻为桑一事。而后又见着桓儇在查改稻为桑,为了大局着想,舍弃一应人等。再将假行国策说做真国策,以此掩人耳目。 这样一来即便桓儇要查,也只会查出这一应人等的贪墨一罪。殊不知桓儇知晓的并非如此简单,改稻为桑不过是诱饵罢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总归还是自己技不如人,棋差一招。 “段渐鸿,本宫有几个疑问想问你。”桓儇轻笑一声:“你是如何知道本宫便是赵鸾,而且又不惧毒药的。” 闻言段渐鸿伏跪于地,喟叹一声,“罪臣那日带宋之岚前来敬酒,为的就是试探您。酒是阴阳壶一面有毒,一面无毒。暴露身份的是您身上的香气。他与罪臣说他只在赵鸾身上闻过这种味道。至于您不惧毒药……是因为罪臣身边有一军师,是他告诉臣的。” 话止裴重熙凝眸目光一寸寸冷下。看来宋之岚是不能轻易绕过。 听着段渐鸿前面的话时桓儇如常,然而当她听见段渐鸿提起身边军师的时候,桓儇蓦地抬眸看了过去,眼中隐有探究。 细问起军师的来龙去脉时,段渐鸿却什么也答不出来。见此桓儇懒得再问段渐鸿其他事宜,示意云翎将其押下去严加看管。 众人散去后。顿时就剩桓、裴二人。互看一眼疏默对视一眼并不言语。 冷月无声。但桓儇心中却思绪万千。裴重熙的出现,其实一直都让她颇觉意外,她始终都没裴重熙会离开长安,暗中前往益州与自己汇合。 那日离开匪寨时瞧见那辆诡异的马车,她就起了疑心。直到酒楼里裴重熙刻意暴露,她才确定裴重熙真的来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破坏计划,她决定也把裴重熙纳入布局范围,所以她才会写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事实证明裴重熙还是最了解她的人,明白她的意思以后,立刻布局谋划。 二人一明一暗联手布局,最后逼得段渐鸿动手设计桓儇,提前造反。 侧目瞧向身旁面如冠玉的裴重熙,她心中暗叹。诚如他说他对她十分熟悉,她对他何尝不是了如指掌呢。 尽管裴重熙外表瞧上去是儒雅朗逸的模样,实则内里腹黑心狠、野心勃勃。 “阿妩,和我联手吧?”裴重熙蓦地出言,伸手将她拦下,“长安有人刺杀你,剑南另有人算计你。群狼环伺,你我联手必能制敌。” 闻言桓儇摇了摇头,挽唇一笑,“你仕途遂顺,已及人臣。而本宫前路漫漫,结局未知,何必与本宫为伍?你忘了本宫身上还担着一个弑父之罪么?少时情谊,我很珍惜。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祖训在上,本宫不敢违背。” 裴重熙垂首。任由桓儇衣襟拂过手背,带走一片斑驳光影。 沉默稍许。裴重熙面露苦涩,“你既然记得少时,为何不记得十一年前。” 恍惚间一句话从心头掠过。多年前筑起的屏障悄然碎裂,往事如潮水一般涌现。 十一前的冬日。那会她刚及笄没有多久,萧氏谋逆满门问斩。她的母亲贵妃萧氏被废,赐鸩酒自尽,而太子俶也被废为宁王…… 听闻消息的裴重熙借着祖父给的关系。匆匆赶往宫中探望桓儇。 亲眼目睹母亲惨死的桓儇,并非表面那般镇静。她无助地蜷缩在冷宫的一角。在宫中从来不缺势利小人,这会子见萧氏落败,而郑氏颇获圣宠,想尽法子欺辱桓儇,以博新主欢心。 驱赶走那些太监宫女后,裴重熙默默地抱住了蹲在角落的她。而她见裴重熙来了垂泪不断。 自幼聪慧的她如何瞧不出,成帝对萧氏上下的厌恶和憎恨。她垂着泪对裴重熙道:“景思哥哥母妃死了,外祖父他们都死了,就连皇兄他也被囚禁。你说父皇下一个杀得,是不是就是我跟皇兄了。” 相识十年二人早已两心相悦。只差一步就能如愿以偿,奈何天意难测。萧氏覆灭,桓儇亦失宠于帝王。 彼时他才只是从七品的中书省主书。势微人轻,又如何能护得住桓儇。为了将桓儇纳入羽翼下保护起来,他许下承诺,只要有他在一日无人能动桓儇一分。日后为了此诺,更是不惜一切代价地往上爬。 后桓儇因术士一言,被成帝遣至洛阳无人问津。为了保住桓儇,整整两年时间他不惜成为成帝手中棋子,与郑氏合谋算计。最终官拜吏部尚书。成为成帝心腹,亦成为成帝手中利刃。替他铲除异己,又在最后捅了成帝一刀。 而今时过境迁。往日种种终究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话止桓儇敛眸移步拢袖前行,越过裴重熙往外而去。行到裴重熙身边时,只听得耳边传来四字,殊途同归。 四字落入耳中。桓儇沉眸一笑。 殊途同归亦或是同道殊途,看似不一样,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 “一起去马车上歇着吧。”桓儇步伐稍滞,继而转头道了一句。 扬眸远睇四周。入目唯见夜凉如水,风清月朗,光辉迤地跌碎一片斑驳阴影。 桓儇沉眸拢袖继续往前走去。从决定踏上这条路开始,她就再无回头之路,在权力背后隐藏了太多的刀光剑影,亦有太多无法掌握的变数。 譬如她与裴重熙。 第一百六十一章醋意 拿下段渐鸿后,又在黑山谷歇了一夜。又桓儇带人返回剑南营拿下陈信水,而裴重熙负责押着段渐鸿秘密返回益州城。 对于桓儇而言陈信水此人,确实是个有能力的。若是就此杀之,不免有些可惜。见到桓儇回来的时候,陈信水不免惊讶。然而不等他开口询问,就被桓儇一语点破。 威压之下,陈信水承认自己是受了段渐鸿指使,才做下这些事情。 “都督只是忠于救命之恩,本宫不怪你。希望都督日后,能好好为朝廷效力。”桓儇伸手将陈信水扶起,语气柔和。 听闻桓儇赦免自己,陈信水喜极而泣。当下立誓,此生只奉桓儇一人为主,若有背叛,不得好死。 事情了结,桓儇将段渐鸿的供词和之前拿下的大小官员,所述的供词结合在一起。直接扯去了掩盖一切的遮布,将黑暗的漩涡呈现在百姓眼前。 这些供词不仅印证了桓儇的猜想更,是将段氏的谋反之心、以权谋私、贪污数目,显示地淋漓尽致,也让桓儇惊异不已。 这会子才拿下段渐鸿一干人等。桓儇就下旨传到剑南各州府,捉拿段氏其他余党,押回长安发落。 一道肃清朝野之风,以雷霆之势席卷了剑南大小州府。在段党还在翘首以盼的时候,桓儇已经展开了行动。 因着之前连夜审问桓儇难免困顿,索性窝在裴重熙为她准备的马车里小憩起来。 一行人才踏进益州城就收到了百姓们夹道欢迎,人人都夸赞桓儇贤德爱民。更甚还有人传言大殿下此番来益州,就是为了除去段氏一族,不惜以身犯险。 马车外百姓在三呼千岁后,又高呼大魏有此公主,应当国祚绵长。 桓儇并不意外这些场面,眼下她只关心可否还有其他疏漏的地方。 旨意一下各州府大小官员慌忙自检自证,亦多了不少愿意揭露所知真相者。 一时间桓儇免不了地忙碌起来。裴重熙也借着这个由头住进了益州行宫。当然除了朝夕相处的裴重熙,来得最勤的就属徐朝慧。 他几乎日日都要来行宫向桓儇禀报政务。虽然有杨逸飞从旁协助,但是少不得还是要桓儇过目。毕竟现在益州和剑南大小事务,都系在他身上。出不得纰漏。 久而久之行宫内伺候的人,都对这位刺史的到来习以为常。再加上桓儇生得貌美如花,身边又一直没有驸马,而且这位徐刺史也是容貌俊秀之人。时间一长民间竟有了传言,说大殿下有意招徐朝慧为驸马。 传言到裴重熙耳里的时候,玄天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捏碎的白玉扇骨和被一掌拍碎的黄花梨木桌。不禁开始为徐朝慧的仕途担忧,以及自己要如何收拾下徐朝慧,好让裴重熙舒心。免得殃及自己。 “玄天,你不觉得徐朝慧来得太勤了么?”裴重熙踱步至窗前,望着水榭那两个相对而坐的身影,眼露冷意。 闻言玄天连忙点头应诺。 水榭内桓儇放下手中折子,捧茶啜饮一口。柔和的姿态落在徐朝慧眼中,他不禁一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下头去。 “徐刺史怎么了?”闻声桓儇眼露疑惑地望了他一眼。 听得桓儇问自己,徐朝慧摇摇头,“刚刚是臣一时失态,还望大殿下见谅。” “无妨。” 说话的功夫,徐姑姑领了李若桃进来拜见。顺便端来了新换的茶水。 “多谢大殿下为父洗冤正名。如此大恩,若桃无以回报。”说着李若桃俯首,朝她重重叩首三下,“若桃甘愿为大殿下赴汤蹈火。” “起来吧。李县令是性情高洁之人,宁可辞官,也不愿同流合污,本宫很佩服他。你姐妹二人历经苦楚才能为父正名。如今只需遵从令父遗愿,好好活下去。”桓儇颔首一笑,示意李若桃坐下,又嘱咐白月添茶。 “谢大殿下。” 眸中斟笑,桓儇看着李若桃温声道:“今后可有想过做什么?” “姐姐她想跟着苏大夫一块学医。苏大夫他答应了。我想在城中开家慈幼院,专门收留那些孤苦无依者。” “若桃娘子这个主意很好呀。”一旁的韦昙华冲着李若桃点点头,赞道:“如此一来那些因故流离失所者,也能有个好去处。不过苏凤棠脾气这么怪,居然会答应。” “甚好。这样吧若桃,筹办慈幼院一事你不必担心,本宫会让人协助你。”话止桓儇转头看向徐姑姑,柔声吩咐了几句。 闻言徐姑姑领命离去。 原本想开口的徐朝慧突然捂住肚子,面露痛苦地看了眼桓儇。 眼角余光察觉到徐朝慧的异态,桓儇转头看他一眼,“徐刺史,这是有哪不舒服么?” 腹疼如绞的徐朝慧,听得桓儇问自己。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颤抖着朝桓儇躬身作揖,小声询问起恭房在何处。 话落耳际桓儇招来宫女领人去恭房。 “行了,都散了吧。本宫还有事要处理。” 说完桓儇当即起身离去。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李若桃眼露疑惑。悄悄地拉了拉韦昙华袖子,“大殿下她好端端地怎么就走了。” “大概是去收拾人吧。”挽起李若桃胳膊,韦昙华挽唇一笑,“若桃娘子我们走,我刚做了些糕点。你正好尝尝。” 不远处的殿宇中裴重熙含笑坐在窗框上。看着游廊上缓步而行的桓儇,唇角微勾。随之身形一纵,当即不见了踪迹。 “裴重熙呢?”桓儇扫了眼殿门口的玄天,沉声发问。 闻问玄天眼露讶然。自己主子明明刚刚还在这,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思虑一会,玄天斟酌着开口,“呃……主子他有事出去了。大殿下您要不要在这里等一会?” 话止桓儇不答,神色怪异地看了眼不远处的梧桐树。伸手扶了扶鬓上步摇,轻嗤一声转身便走。 见桓儇离开,如获大赦的玄天长吁一口气。就在这个时候桓儇忽然转过头,目光冷锐地看着他。 “大……大殿下。” 第一百六十二章绣活 “那么紧张干什么?徐刺史身子不适,你替本宫送他回去吧。”桓儇轻轻勾唇,睇他一眸。语气柔和,“顺便让朱天也去一趟。” 等桓儇离去以后,玄天忽然听见身后的梧桐树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转头往树上看去,闻得一阵轻笑声后,裴重熙拂开绿叶从树梢上跃下。 “你还不去么?”裴重熙把玩着折扇悠悠睨他一眸。 话落耳际玄天面露难色,“主子,真去啊?” “阿妩让你和朱天去,又没让本王去。你可别看我。” 瞧出自己主子在博大殿下欢心。玄天急忙领命离去,捂鼻大义凛然地把奄奄一息,倒在恭房门口的徐朝慧抬了回去。当然朱天也和他一起。 寻了个机会,朱天又悄悄在徐朝慧的茶水里动了手脚。毕竟自家主子不想看见此人日日夜夜都来找大殿下,这样一来徐朝慧回去以后就大病一场,连着好几日都没来过行宫。 得知此事后,桓儇谴了徐姑姑代她前去送药探病。得知是桓儇派了徐姑姑来,徐朝慧高兴不已。但是深恐过了病气给桓儇,不敢留徐姑姑太久。 没了徐朝慧上门叨唠,裴重熙心情颇好。玄天等人也松了口气。他时不时去找桓儇一块商议政务,要么就是打发谢长安带荀鸢去寻些,有趣玩意来送给桓儇。 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前几日桓儇嘱咐徐姑姑转告高绛婷,让她协助李若桃办慈幼院一事,如今也办得差不多。两人选了个合适的日子邀桓儇一块参与。 为了将此事办好,遂李若桃一个心愿。桓儇嘱咐徐姑姑私下给了李若桃不少银子。 “您如此仁德,实乃天下之福。”韦昙华扶着桓儇步下马车,望着面前的慈幼院柔声道。 闻言桓儇抬首去看慈幼院的匾额,冁然而笑,“本宫一路而来所见流离者甚多,有这么个地方能够替他们遮风挡雨。也算是了却本宫一桩心事。” “妾身拜见大殿下。”在门口忙碌的二人,瞧见桓儇来了,连忙迎上来浅浅福身,“您怎么来得这么早?” “宫中无事。本宫便先来了,顺便看看有什么地方是本宫能帮上忙的。” 桓儇抬手示意二人起身,一行人前后踏入慈幼院。院内的工人正忙碌在各处,无人注意到桓儇的到来。再加上桓儇也无意惊扰他们,因此一众人都放轻了声音说话。 悄悄绕过工人。高、李二人领着桓儇在各处审察。慈幼院内一应陈设都已经准备妥当,余下的只需要再添一些日常用物。听着二人在身边介绍,桓儇时不时点头附和一下,又转头询问几句。不觉间几人走到了后院,本该空无一人的后院,坐了几个妇人正围在一起刺绣。 看着妇人手中的花样,桓儇唇角微勾。侧目看向高绛婷,朝她摇了摇头。随即甩开她们,缓步走了过去。站在几位妇人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讨论手中的花样,该用什么样的彩线去绣。 她们讨论的十分激烈,并无察觉到身旁有人看着。而桓儇刚刚也制止了高绛婷想上前提醒的行为。静静站在那,任由夏风拂起她的衣袖。 “哎,高娘子和李娘子你们怎么来了?” 身后传来一阵轻快地女声。众人齐齐回过头去,那些妇人这才注意到身边站了个容颜绝美的年轻娘子。一个个都目露好奇地打量起桓儇来。 “文娘子,你这是?”李若桃往文娘子臂上的竹篮里望去,抿唇一笑,“我说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你,原来是去摘桃子了。” “今日不是慈幼院开门么?我便想着多摘些桃子,等下大家伙还能分着吃。”话落文娘子绕开几人往那几位妇人中间走去。 文娘子招呼众人来吃桃子。目光落在桓儇身上,打量许久,“这位小娘子生得可真好看。你们从哪里拐来这么好看的小娘子。” “可不是。我们几个绣花绣出神,竟然没发现身边还有这么标致的人物。”刚说完那个年长一些的妇人将手中的桃子塞给桓儇,“小娘子尝尝,这桃子新摘得。可甜了。” 闻言桓儇颔首道了句多谢,接过桃子也不顾忌直接啃着桃肉。随行的徐姑姑和韦昙华见此,也和桓儇一块小口啃着桃肉。桃子入口甘甜,一口下去水分充足。 “我刚刚看小娘子你看绣花看得入迷,要不要学一学?”说着那妇人站起身朗声笑道:“可不是我孟二娘自夸,我这绣技可是我们哪数一数二的。这以后啊说不定可以给你郎君,绣个荷包之类的玩意。” 原本徐姑姑以为以桓儇的性子,如何也不会碰女红的。没想到桓儇却朝她摇了摇头。 疑惑中只见桓儇浅浅勾唇,温声道:“好。希望几位娘子别嫌我愚钝。” 在众人诧异目光注视下桓儇施然敛衣坐到绣凳上。在孟二娘的指导下拿起针线。不过到底是这么多年都没有碰过女红之类的物什,桓儇动作显得十分生疏。好几次险些被针扎伤,好在她手缩得快。 孟二娘见她如此,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娘子以前从未碰过女红吧?我瞧你十分生疏,不过没关系慢慢来就好,刺绣这东西啊急不得。” 垂眸看了眼被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彩线,桓儇喟叹一声。这东西果然十分恼人,好在少时从未有人让她学过女红,否则照她的性子,如何也不可能静下心来刺绣。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桓儇低头看了眼被自己绣得奇形怪状的花样。微微皱眉,正想着把它搁到一旁重新绣的时候。那教她刺绣的孟二娘拦下了她。 “小娘子这才刚刚上手一会,针脚就挺扎实的,已经很不错了。虽然绣得是不好看,但也不是不能用。”说着孟二娘朝桓儇盈盈一笑,“丢了怪可惜。小娘子不若留着它,日后绣了好看的,也能有个对比。” 似是觉得孟二娘说得有道理,桓儇点点头。在她的指导下将绣片缝成了荷包,打上络子塞进袖中。 第一百六十三章所求 “李娘子、高娘子。前院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去剪彩开门呢。”前院跑来个年轻娘子,气喘吁吁地道。 闻言高绛婷点点头,又看了桓儇一眼。得到许可后众人一齐往前院去。 众人踏进前院,站在门口的杨逸飞和谢长安瞧见桓儇。缓步上前折膝叩拜,三呼千岁。三声千岁落在一众妇人耳中,皆是一脸诧异地看着人群中傲然而立的桓儇。 她们实在不敢相信刚刚那个和她们一块吃桃子,学刺绣的小娘子,居然会是当朝的大殿下。 “都起来吧。”桓儇面上笑容和煦,挥手示意众人起身。 “民妇愚钝,居然.....”孟二娘一脸窘迫地看着桓儇,小心翼翼地询问,“大殿下您应该不会……怪罪民妇吧?” 一旁的韦昙华听了忍不住一笑,“孟娘子你想什么呢。大殿下素来仁厚,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话止,桓儇点点头以做回应。 听了这话孟二娘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大殿下会责怪我们不敬呢。” “怎会。说起来本宫还要谢谢二娘你教本宫刺绣。”说着桓儇舒眉,目光柔和地看着不远处聚集的百姓,轻声呢喃一句,“连累你们是朝廷之过。” 声音尤为低,哪怕是离得极近的韦昙华也未曾听见桓儇此言。吉时至,众人连忙到府门口拉红绸的拉红绸,燃爆竹的燃爆竹。 一阵爆竹声后,桓儇同着高、李二人一块拉下红绸,露出匾上的慈幼院三字。 字是桓儇亲手所写交给高绛婷,找人刻成匾额。慈幼院成立益州城中百姓面露欢喜地鼓起掌来,对桓儇的夸赞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会子刚刚剪彩完。只见苏凤棠和李裳秋从人群中走出,二人朝着桓儇拱手行礼,唤了句大殿下。 “你们来了。她们正打算去施医赠药,你们要一块去么?”桓儇挽唇柔声道。 “苏大夫听说您让人在城中施医赠药,便带着民女一块来。”话止李裳秋从袖中取了个雕花木盒递给桓儇,笑道:“当日若无大殿下出手相救,只怕我姐妹早就死在街头。更别说替父亲正名。这是民女的一点心意……” 接过李裳秋递来的木盒,桓儇疑惑道:“这是?” “之前听若桃说您时常睡不好。民女便按照亡母留下的法子,为您做了些香丸。此物最为安神凝心。” 闻言桓儇含笑看着李裳秋。这两姐妹倒真是个妙人,为倒是有点好奇这二人究竟有个怎样的父亲,才能教出两个这般有趣的女儿来。 李裳秋再度朝桓儇一拜,继而转身离开 一旁的苏凤棠看了桓儇一会,挽唇道:“先前我以为大殿下也同长安那帮人一样,只知道勾心斗角。为了自己的欲望残害百姓,没想到你和他们不一样。” “未必不一样,只是本宫和他们谋算的不一样罢了。苏先生当真不愿意来长安?”随着日头渐大,桓儇往后挪了一步,发间步摇微晃。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来。 “这个问题苏某回答过了。长安浮华哪里比得上闲云野鹤,来得自在。走了……” 望着苏凤棠离去的背影,桓儇摇了摇头。继而转身往慈幼院走去。瞧见屋门口清点账册的高绛婷,颔首一笑。 二人相携入内,于窗边对坐。 “这些日子辛苦绛婷阿姐。”热茶滚滚,满室盈香。桓儇舒眉道。 “您同我客气什么?您做这样的好事,我替益州百姓感谢您还来不及呢,怎么还轮到您感谢我了。”嗔笑着瞪了桓儇一眸,高绛婷将茶盏推到她眼前,“若无您此行益州,只怕剑南到现在还是民苦无人知。” 温热的茶水递到手中,桓儇捻着瓮盖悠悠划过茶汤,拨散浮沫,“此话不必再说了。本宫此行益州亦是有私心的。现在你们人人都夸本宫一句,反倒教本宫无策。” “是。不过您真不觉得那些百姓都很喜欢您么?君善则为民喜……” 闻言桓儇抬眸望向窗外。脑中陡然间浮出一些往事来,最后又转头看向杯中玳瑁色茶汤。唇角笑意若隐若现。 于权力中沉浮半生,她周身自有一派亲和的威严。教人能够不由自主地去信任她。而且她待人待物,受忠武皇帝的影响颇深。对待百姓的时候,身上从无架子。素来都是十分亲切和善。 如此一来也让她此行剑南,不知道顺利了多少。 “时候不早,本宫也该回去了。慈幼院的事情,你多费些心思。”桓儇起身示意高绛婷继续坐着,随即柔声道:“若是银子不够用,尽管问本宫要。” “多谢大殿下。” 桓儇携了徐姑姑先行返回行宫。又遣人去通知韦昙华一句,让她尽管做自己的事情,晚些时间回去也没关系。 刚回行宫,才用过膳没一会。桓儇就开始处理起徐朝慧命人送来的政务。不得不说如今的剑南的确是个烂摊子,诸多事务和账册都需要理清楚,不然极其容易出纰漏。 “大殿下,万氏那边吵着要见您。” 徐姑姑立于案下浅浅福身。 “知道了,晚些时候本宫去一趟。”桓儇搁笔揉着额角,缓声道。 “喏。” 为了防止变故她并未将万氏和段渐鸿关押在一起,反倒是将万氏母女关押在行宫内的僻静之处,严加看管。万氏是个聪慧的,早先前在城门口被人擒住的时候,多半已经猜到丈夫的计划已然被她所知晓。所以被擒住的时候,没有做任何反抗,任由人押至行宫关押。 万氏在这地方前后加起来,已经呆了十日有余。原本她以为那日后大殿下会发落自己,未曾想竟到现在仍旧是毫无动静。她不免有些焦急起来。最重要的是两个女儿在城门口受了惊吓,又被关押在此,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为了女儿她才豁出去,冒死求见大殿下。 桓儇来的时候仅带了徐姑姑一人,轻车简从的让万氏颇觉意外。叩首行礼问安后,便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万夫人不必跪着,有什么话直说便是。”桓儇拢袖立于庭中淡淡道。 第一百六十四章温情 “罪臣妇知道段氏所犯之罪,罪犯滔天,本不该奢求大殿下宽恕。只是大殿下稚子无辜。还请您饶了两个孩子一命。” 闻言桓儇轻嗤一声,目光拂过万氏面上,唇角扬起。敛眸把玩着腕上佛珠,继而对徐姑姑道了个念字。 徐姑姑会意从袖间取出一沓纸,将其上内容朗声念了出来。所念的桩桩件件都是段渐鸿所为之事,其中不乏欺男霸女之事。 万氏听得脸色越发苍白起来,段渐鸿所为之事她知道不少,只是从来没有人这样全部说出来过。 “万夫人听完了?”目光转回到万氏面上,桓儇目光中冷意骤现,哂笑一声,“这些事情万夫人都是知情的吧。这些时候你怎么不想着稚子无辜呢?你的女儿固然无错,可其他人又有何错?你要本宫饶她们一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些无辜者,幸存的家人会如何想?” 寥寥数语却让万氏无地自容。桓儇说的没错固然她的女儿们无错,可是段氏的罪也是她们应当承受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思量再三,万夫人再度以首叩地,“罪妇知道大殿下宅心仁厚,罪妇愿意揭发段渐鸿的其他罪责。只求您能够饶恕小女。哪怕将她们充入掖庭也行。” “晚了。还有万夫人本宫不是善人。掖庭也没必要养着你两个女儿,她们该有什么样的接过边该承担什么。”言罢桓儇转身离去。 然而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守卫的惊呼声。 扭头只见万氏举剑欲自刎。见其如此桓儇疾步回身,欲将剑夺过。可仍旧是晚了一步,手刚刚触碰到剑身的时候,血花乍然从万氏颈间喷溅而出。 桓儇面容微鄂。看着脸色苍白倒在地上的万氏,长叹一声摇摇头道了何苦二字。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段凝月惊恐地瘫坐在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万氏的尸体,嘴里呼喊着血字。最终悉数变成了呼喊母亲的声音。 “敛了吧。”似是想起什么,桓儇闭目长叹一声复又开口道:“替她俩好好收拾一下,先搬去其他地方住着,这地方太乱。” 正当桓儇移步离去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力量陡然间让段凝月爬了起来,同时拾起地上的剑扑向桓儇。 “我要杀了你。” 闻得耳后剑风呼啸而至。桓儇转身抬手轻而易举以双指夹住剑锋,轻笑一声。屈指剑身寸寸断裂。 “段娘子,想要报仇光有勇气是不够的,还得有力量有脑子。”桓儇松开手,看着坐地哭泣的段凝月。扬唇温柔一笑,“你母亲不惜以死相逼也要本宫留你一命,虽然本宫素来不喜欢受人威胁,但是这样的愿望也不是不能满足。段娘子好好活着,本宫会一直等到你有能力,向我复仇的一天。有一句话你记着,本宫杀你父亲是为这天下,并非为了自己。” 步出院门的时候,徐姑姑回望了眼一脸茫然的段凝月。转头瞧着桓儇平静的面容,叹道:“您当真要留她一命?” “你不觉得她刚刚的眼神,很像当年的本宫么?”似是被刚才的一幕触动了多年前的记忆,桓儇自嘲似得轻嗤一声。抬头望向夜幕中的疏朗月色,“我倒现在都忘不了母亲惨死时的一幕。母亲死得有多痛苦,郑氏笑得就有多灿烂。刚刚在万夫人身上,我仿佛看到了母亲的影子。我想当时的母亲和万夫人是一样的想法吧……” 话落耳际徐姑姑未接话,看着月色下疾步而行,却背影孤寂的桓儇,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很清楚大殿下内心恨极了郑氏,否则也不会设计当初的一局,来挑拨郑氏与成帝关系。逼得成帝废除郑氏,又夺走郑氏所在意的一切。 最后诛杀郑氏满门,唯独留下郑氏一人。回想起那日冷宫中,大殿下那冰冷目光下的浅淡笑意,朱唇开合下吐出的字眼,更叫人不寒而栗。 “死是那般容易,活着才是最难的。本宫会让郑娘娘你长命百岁的。” 至那日开始原本该死去的郑氏,被桓儇囚在了暗无天日的冷宫中。孤寂地呆在里面,没有阳光,也不会有人同她说话。 两人刚走到寝殿门口。守在门口的白月上前浅浅福身,低声说了几句。 闻言桓儇目光微冷,吩咐徐姑姑等人先去准备浴池。自己则移步往殿内走去。见到裴重熙神态懒散地靠着凭几,长发披散而下,衣衫领口大敞不说,手上还端着她平日用的茶盏。在他身边正跪着几个宫女在为他打扇。瞧上去十分惬意。 见此桓儇深吸一口气,轻咳几声。闻声打扇的宫女慌忙停下动作,齐齐朝她叩首问安。桓儇挥手示意众人退下,缓步走到裴重熙面前屈膝坐下。 “你来我这做什么。”瞥了眼被裴重熙拿在手上的茶盏,桓儇轻哼一声。顺手拿了另外一个茶盏。 裴重熙舒眉一笑,替她斟了盏茶,“当然是沐浴然后好侍寝啊。大殿下前些日子不是夸我俊美么?怎么今日就不理会我了。” “所以你这是打算自荐枕席?”说着桓儇移眼看向裴重熙,目光落在露出的大半精壮胸膛上。眸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低下头看向他处,“模样是挺不错。不过可惜年纪大了些,本宫喜欢年纪小的。那几个新进的探花郎不错。” “大殿下果然薄情寡义,这才几天就把我给忘了。不过我觉得那几人还是不要肖想大殿下了,毕竟当面首可是自断前尘。他们可不像我,才华横溢,当得起面首。” 话止桓儇神色怪异地看了眼裴重熙,转而别过头。嘟囔了一句。 见她如此裴重熙不禁大笑起来。瞥见她蹙眉眸中含怒,旋即止了笑意,将面前切好的桃子递过去。 瞪了他一眸,桓儇捻了块桃子入口。和她白日吃的桃子味道一样,也是十分甜美。惬意地舒眉一笑,安静地吃起桃子来。 “这桃子你何处得来的?” 闻言裴重熙牵唇柔声道:“听谢长安提了一嘴。我记得你喜欢吃桃,我便打发他去找了。” “谢安石家的郎君,你使唤得倒是顺手。” 眉眼温婉。裴重熙凝眸望她,蓦然伸手握住她的右腕,抚着腕上佛珠。 第一百六十五章同游 “阿妩,你来益州已有两月余。也到了该回长安的时候。”说着裴重熙意味深长地看着桓儇轻笑一声,“那边已经堆积了不少政务。” 迎上裴重熙的目光,桓儇掀眸,“你是不是和温氏达成了什么协议。” “没有。理由我那日便说过了,温氏他们又不傻,留下段渐鸿对谁都没有任何好处。你放心剑南事毕,所有的功绩只会在你手上。” 似是没听出桓儇话里的猜疑。说这话的时候裴重熙语气里仍是斟满笑意。尽管如此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是被桓儇捕捉到。 二人相视良久,彼此无言。案上香烟袅袅,盈满整个内殿。忽地传来一声爆烛声,将两个人飘忽的思绪拉回。 抽出手,桓儇深看了眼裴重熙。倏然移眼望向一侧吞吐烟雾的狻猊缠枝莲纹香炉,启唇叹道,“的确,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话里包含深意。 忠武皇帝当初教她。教她如何为人处世,也教她为君者如何对臣。臣事君者,中间一口,上通君王;下通百姓,做不好便是两头为难。所以对待臣子要学会恩威并施,但是又不能过于纵容他们。 纵然为臣者不可逾矩,但不可不提防。 如今淇栩刚刚登基,人人都觊觎他的位置。外有世家窥伺,内有宗室觊觎。尽管在她眼中,这些人都不过是手中棋子,不足为惧。但是唯有裴重熙一人,才让她害怕。哪怕是淇栩的外祖温氏,她也不放在眼中。 为什么?因为温氏再如何那也是臣,她可以毫不犹豫地对他们下手。流徙千里亦或者是诛杀满门,无论哪种都可以。 可是裴重熙呢? 至少现在,她无法对他下手。 思及此处桓儇叹了口气。对于今后的路,她无法预料结局。唯独只愿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时候,裴重熙不必顾及她,而她也能狠下心来。 “后日便是中元节。听人说益州的中元与长安大有不同,不如我们也去瞧瞧?”裴重熙染笑瞧着桓儇,凤眸里似藏着一轮弯月,温润却又锐利无比,“也不虚此行。” 话落桓儇狐疑地瞥了眼裴重熙,颔首同意了这个提议。 “大殿下,浴池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您现在要沐浴么?”徐姑姑立于不远处浅浅福身,柔声询问道。 闻言桓儇偏首看了裴重熙一眸,起身离去。随着她的动作,从袖中落下一个玄色香囊。远瞧一眼香囊上的针脚十分粗糙,更别说上面的图案了,简直是惨不忍睹。 抢在桓儇面前拾起香囊,裴重熙皱眉看着香囊上奇形怪状的图案,轻咳几声。他隐约觉得这个香囊多半出自桓儇手中。 见自己绣得惨不忍睹的香囊,被裴重熙拿在手里。伸手欲将它夺回,谁知裴重熙起身往旁边一闪,躲开了自己。 “啧,阿妩这香囊该不会是你绣得吧?”裴重熙以指勾着香囊上的系带,在手中把玩。眼中揶揄意味难掩。 “不是。你知道本宫素来不喜欢这些。”顿了顿,桓儇唇际呷笑,“是今日慈幼院里的小孩送我的。” 闻言裴重熙忍不住抚掌大笑,“阿妩,我看这香囊委实不好看。不如我替你烧了她?改明儿让司织局给你绣几个好看的。” 心知裴重熙有意逗自己。桓儇懒得理会他,扶了徐姑姑的手转身离去。 等她沐浴回来以后,两人又说起话来。裴重熙唇边含笑,向她展示腰间悬挂的香囊。 “你若喜欢拿去便是。时候不早,本宫奔波一天要歇息了。你自便……” 听出桓儇话里的含义。裴重熙舒眉看了掀帘而行的身影,轻笑一声后起身离去。 一晃眼就到了后日。桓儇收拾一番后同裴重熙一道出了行宫。二人只带了玄天和白洛随行,其余护卫则混入人群,暗中保护二人。 益州的中元节果然和长安城大不相同。不似长安那般庄严肃穆。城内各处挂着素色彩绘鬼神的灯笼,店铺门口皆堆着各色的瓜果糕点,另外又点了香烛来祭拜先人。 尽管如此城内仍旧是热闹非凡,小贩的吆喝声,混着应季的糕点和水果香气。若是不知情的外人来此地,见了眼前这幕,恐怕都要疑心是不是自己进错了地方。误入了那酆都鬼蜮。 桓儇自打处置了段氏一族以后,在百姓中大有威望。此次出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又易做了赵鸾的模样。 离开行宫之前裴重熙瞧见她模样时,眼中笑意比往日要深邃许多。两人身份尊贵而且非比寻常,随行者不敢掉以轻心。 幽天带着其他人混在人群里护卫,玄天与白洛则随侍一旁。 桓儇与裴重熙二人,一个容颜清丽,一个容貌俊美。二人走在人群中自然是格外显眼,身边时不时传来几句嘀咕声。基本都是围绕着二人的讨论,有羡艳亦有嫉妒。胆大一些的直接当街说起了若能有她相伴,夫复何求。 绕是有玄天挡着,也架不住那些年轻郎君娘子们。好几次有人将手中的礼物递给裴重熙,然后快速跑开。他也不看一眼,一股脑地全部扔给了玄天。玄天满脸无奈地抱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跟在身后。 至于桓儇手里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不少。不过她却是走一路扔一路,路上遇见哪个俊俏郎君或者美丽娘子便将礼物丢过去。那些人摸不着头脑,等他们回过神的时候,二人已经走远了。 一路上穿过拥挤的人群。二人被人群挤得愈来愈近,见此裴重熙顺势握住了桓儇的手。偏首目光缱绻地看着桓儇,唇角微扬。 知晓裴重熙心中所想,桓儇也懒得理会。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二人并肩走在穿行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瞬间仿若四周皆寂,唯独只剩下二人而已。 各色的叫卖声传入耳中。她拉着裴重熙的手二人一道走向不远处的小摊前,摊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顺手拿起个青面獠牙的罗刹模样,桓儇唇角微勾,“你看这个如何。” 第一百六十六章唯愿 “我倒觉得这夜叉比较适合你。”稍稍挽唇,裴重熙将手中的夜叉面具贴在桓儇脸上。双臂绕过耳侧,帮她系好系带,“还是带着吧。人多眼杂的,万一有人认错了你可就不好了。” 话止裴重熙拿起一飞头蛮的面具覆在脸上。颔首示意玄天上去把银子付了。自己则拉着桓儇继续往前而去。 远处灯火璀璨似可接星河。 往前走了几步,见到一胡人开得刀剑铺子。桓儇轻笑一声,走到胡人商贩面前。看了好久拿起一把精巧的匕首递给裴重熙,温声道:“景思,你觉得这个怎样?我瞧着这个挺好看的。” “你喜欢?”裴重熙笑睨她一眸。 “没有。我只是觉得挺适合你。我记得……你生辰快到了。” 桓儇话才落白洛已经上前一步,将银钱递给了胡人商贩。 “你居然记得。这匕首我很喜欢。”裴重熙眼中笑意难掩,语气柔和,“那昨日的香囊……” 闻问桓儇并不答话继续往前而行。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步子也轻快不少。 远处传来一声呦呵。凝目瞧去,隐约可见不远处的石桥上来了地府诸相,在人群的簇拥和呼喊声中缓慢移动者。 一时间人潮涌动的更为热烈。绕是二人武功不俗,仍旧不免有些举步维艰。索性撇开玄天等人混入了人群里。 二人好不容易才从拥挤的人群中挤了出来,缓步行至河边。只见大大小小的河灯铺散在水面上,顺水而去,如同星河迤地。目之所及只能瞧见氤氲雾气中的点点摧残。 驻足于柳树下,夜风拂起二人的衣摆。桓儇凝眸瞧着顺水远去的河灯,神色中逐渐透露出一丝哀愁来。 好不容易才追上二人的玄天和白洛,互相看一眼。从一旁的商贩手里买了两盏河灯递给裴重熙。 按照习俗中元节应当放灯怀亲。 思量再三,玄天缓步走到裴重熙身后低声禀报了一句。 闻言裴重熙转身接过河灯,又吩咐玄天去找百姓借火。将灯点燃后与桓儇一同走到河边,俯身将河灯放入水中,河流为风吹涌动。随着越来越多百姓加入放灯的行列中,河面上灯火阑珊似是白昼,又似银河坠入人间。 不知何时桓儇已经解下面具拿着手中。在她周围除了益州百姓外,亦有不少高鼻深目的胡人好奇地打量着她。但是桓儇对此似乎浑然不觉一样,只是目光惘惘地盯着河灯远去的方向。 她不知怎么想起了许多传说。又似乎想起了那日裴重熙问自己的问题,一时间思绪纷乱。好半响才回过神来,垂首喟叹一声。 目送着河灯随水远去,周围放灯的百姓也随之散去。 扫量四下确定无人后,桓儇压低了声音启唇道:“景思,你相信世间有鬼神么?” “我只信自己。天地六道也好,鬼神佛陀也罢,不过是世人寄托愿望之处。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母亲来生永远平安喜乐。”话止裴重熙转头看向她,沉声道:“阿妩,你有心事?” 相识多年,裴重熙知道他是唯一深知桓儇脾性的人。哪怕桓儇不说话,见她目光闪烁,一猜便知桓儇必然是想起了已故的太穆皇后。 想到此处,裴重熙无声长叹一句。伸手握住桓儇的手,侧目凝视着她侧脸。此刻纵然无言也胜过太多言语。 “没有。只是此情此景我难免想起母亲。景思……其实我去皇陵那几年都在为母亲抄写佛经祈福。”说至次次,桓儇敛眸轻笑一声,“我只希望母亲来生能够安稳平顺,无灾无病。母亲这辈子过得并不快乐,下辈子……” 其实她也不信鬼神。只是无论过了多久,她仍旧希望母亲能有下辈子。这辈子的遗憾,下辈子一定能够圆满。 她知道当初母亲满怀期待,嫁给尚在潜邸的成帝时,也曾有过浓情蜜意的日子。否则也不会有后来她和兄长皆深受君王宠爱。 可惜到最后母亲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情假意。而成帝的甜言蜜语,也都是为了能够获得萧氏相助。最终随着萧氏功绩日长,成帝的忌惮也日渐旺盛。 毕竟于成帝而言江山远远重于一切。母亲也好,郑氏也罢。不过都是他为了江山稳固所利用的工具。她无法想象母亲当年是怀着何种心态从容赴死的,一边是家族,一边是儿女,两相抉择如何不然母亲为难? 成帝是母亲深爱了多年的男人。可他却为了自己的江山稳固,不惜一切代价地逼迫母亲做出选择。她无法想象母亲当时是有多么绝望,最终会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她与兄长。 若真有来生,她只愿母亲平安遂顺的过完一生。 思量少许,裴重熙轻叹一声。伸手将桓儇拥入怀中,“你所愿必然会如你所愿。” 话落耳际桓儇瞧着裴重熙,良久敛眸轻声一叹。面露疲倦地倚靠着对方胸膛。她承认自己这么多年来,心里自始至终都有裴重熙的存在,怎么样都割舍不下。 然而最终她与裴重熙还是站在了对立面。虽同道,但却殊途。终不得同归。 “那日是我不是。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你……” 声音低缓而且轻柔。却止于你字上,桓儇唇齿嗫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最终于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那日之后裴重熙所说的话,她不是没有猜测和思索过。只是她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不免会去猜想裴重熙的目的是什么。纵然她心中有些许想法,但是不敢确定。 可是诚如裴重熙所言,她刚刚回来势力还未稳定,就已经添了这么多事端。想要坐稳大长公主的位置,少不得要寻找盟友以做支持。 因当年之事,宗室许多人对她心怀不满。上书请求皇兄下旨处死她的不在少数。至于温氏,本就是外戚出身。古来外戚临朝夺权者,亦不在少数。 如今经过河东一事和剑南一事,她在民间的威信已经远超从前。如此一来她才能更好的招贤纳士,为淇栩培养人才。阻断那些人对皇位和权力的觊觎。 第一百六十七章揭穿 “我并未将它放在心上。”裴重熙低下头看着她,语气柔和,“你走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不能再同少时一样。” 宽慰的话语落在耳中。二人目光相触,眼中毫无波澜。唯有凝结在浓墨中的复杂情绪,一点点隐没在黑暗中。 不得不承认,无论过了多久裴重熙于她而言仍是无有代者。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单论感情,就可以判断的。避居皇陵六载,她耳闻多次裴重熙为了走到如今的位置,不知排除了多少异己。对付政敌的手段亦比在先帝手下时残酷不少。 这样的人她怎么能不心生忌惮。可是比起这些,她更加恐惧的是,如果有一天裴重熙的权力已经超出了淇栩,到了无法掌控的地步。她又该怎么办。杀之不忍,流放不舍…… 知桓儇内心所想裴重熙无声喟叹。抬头仰望夜空朗月,压低声音道:“我无他愿。唯愿阿妩你能够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最后八字掷地有声。桓儇眸中露了几分怅惘来,人生一世怎能无忧?哪怕如她,从晋阳到秦国公主,再到如今的镇国大长公主,更是不知比旁人多了多少忧虑。旁人祝她长乐未央,却永远比不上裴重熙一句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景思。”桓儇柔声唤了他。 “我幼时坎坷多难,本以为是苍天弃我。幸之能够遇见你珍我喜我。我方知原来自己并不是孑然一身。阿妩多谢你。若真有鬼神能够听见我的祈愿,我愿你活够百岁同堂……”话落裴重熙没有再语,目光遣倦地瞧着桓儇侧脸。内心深处道出一句,此生必不会与你为敌。 “裴重熙,若有一日你我……。” 桓儇话还未说完,便被裴重熙以手抵在了唇上。 “不会。”裴重熙斩钉截铁地回答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敷衍,语气尤为和缓:“若有一日,你我真到了刀剑相向的时候,我也不会怨你。就算是输了,也是我技不如人。更何况……” 剩下的话裴重熙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含笑望着桓儇。眼中满溢缱绻温柔。相视的瞬间,桓儇忽然想起了那日她毒杀成帝的时候。已经是气若游丝的成帝,目光怨毒地看着她。对着她破口大骂,骂了不堪入耳的话。 唯独只有一句她一直记在心中。裴重熙此人狼子野心,朕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被他蒙蔽。阿妩啊阿妩,朕的好女儿。你不知道当初这男人为了自己的仕途,做了什么事。他不过是在利用你罢了。亏你这么信他,朕祝你二人终有刀剑相向的一天。 想到此处桓儇倏忽敛眸。只听得耳边传来裴重熙一声轻笑,“阿妩,你我之间本就是飞蛾扑火。我既无惧,你又何必害怕?” 飞蛾振翅,投身火烛。无论如何都逃不过折翅坠尘,火烛熄灭。可是纵然明知道结局粉身碎骨,亦坦然无惧。 裴重熙的回答让桓儇颇为意外,她惊愕地望向裴重熙,嘴唇翕动终是无言。又似乎是听懂了裴重熙话里的意思。 若是真的到了那日,她想她会选择另一个结局吧。 “鸾娘子?”徐朝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徐刺史。”不等桓儇开口,裴重熙将她抱得更紧。倏然转身含笑瞧着一脸喜悦的徐朝慧。 徐朝慧一脸惊愕地瞧着眼前这一幕,愣在原地不知道该何开口。眼前这人明明样貌和赵鸾如出一辙,可是周身气度却像极了桓儇。 闻言桓儇敛了眸中情绪。转身看向徐朝慧,唇边浮起笑意。 “鸾娘子……你怎么会?”徐朝慧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赵鸾会和裴重熙在一起。他脑中不由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今日的赵鸾和他认识的那个赵鸾不大一样。她看人的目光像极了那位尊贵无比的大殿下——桓儇。该不会……她们其实是同一个吧? 瞧出他的心思,裴重熙眼底滑过讥诮。 裴重熙接下来的话,更是应证了他的猜想。 只见裴重熙挽唇,轻笑一声,“鸾娘子?看来徐刺史还不知道,赵鸾便是大殿下吧。” 话落耳际徐朝慧犹如遭到晴天霹雳,目光一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裴重熙。 怔愣片刻,他疑惑地看向桓儇。见对方点了点头后,他深吸一口气朝桓儇俯身行礼,趁此机会敛眸掩住了翻涌的情绪。 他委实想不到桓儇便是赵鸾。忽然想起酒楼中他一曲凤求凰,向赵鸾表面心迹的时候,也难怪赵鸾会说那样的话。她是身份尊贵的大殿下手握大权,而自己不过是一州刺史。又如何能与她相配。 “徐刺史起来吧。既然在外面,就不必如此拘礼。”桓儇莞尔一笑招手示意徐朝慧起身。可见眼下身份被裴重熙揭穿她也不恼。 这会子知晓了桓儇身份以后,原本的一腔热切的徐朝慧,反而变得了束手束脚起来。只能放慢脚步跟在二人身侧。 几人一同步下石桥时,桓儇扭头瞥了眼恍然失措的徐朝慧,轻叹一声。 察觉出桓儇的目光一直停在徐朝慧身上,裴重熙唇角牵起一丝弧度,“元宴,说起来你也许还不知道。当初是大殿下向先帝提议破格提拔你的。” 短短一句犹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浪,徐朝慧面露恍然。 闻言桓儇顿步,眉目微凝。扫了眼身后的徐朝慧。又看了一看裴重熙,启唇道柔声唤了一句景思。 话止裴重熙微眄一眼徐朝慧,敛眸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莞尔掀唇含笑道:“阿妩,怎么了?” “咱们去用膳吧,我有些饿。”说着她伸手主动握住裴重熙的手,眼角余光望向徐朝慧,眉梢一敛,“等回了长安之后。你我怕是再难有这种清净日子。” 虽然裴重熙心知桓儇有意回护徐朝慧,但是当下也愿意顺了她的心意。更何况对于桓儇的主动他颇为欢喜,自然也懒得再和徐朝慧计较。 二人各怀心思在人群中携手同行。长街上行人如织,几人行了好一会才走到酒楼附近。恰逢中元,城中大部分酒楼中都是人满为患。 第一百六十八章动乱 正好几人来的时候,街边这家酒楼刚空出一个雅间。门口揽客的掌柜见几人衣着华贵,当即引几人前去。 至于随行的玄天等人也选了个视线好的地方坐下。防止有人趁此机会作乱。 雅室内,裴重熙并不询问桓儇的意见,便点了几样当地特色吃食。二人相识多年口味基本相同,而且在这等小事上面她向来顺从他,自不会有太多计较。 一行人运气极好。来得晚还得了一个视线最佳的地方,极目眺望可见长街上明灯灼灼,行人如织又可见水面上灯火辉煌。 斟酌稍许,徐朝慧起身敛衣叩拜桓儇,再三谢恩。一来谢桓儇知遇之恩,二来谢桓儇当日的救命之恩。那日他以身替桓儇挡箭后,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刺史府内。 每当他询问是何人送自己回来的时候,并无人能为他解惑。久而久之此事变成了横在他心里的一桩牵挂。如今细思起来,必然是桓儇想法子救了他的命。 “你不必谢本宫。你可还记得本宫在客栈时与你说过的话。”桓儇舒眉接过裴重熙递过来的茶盏,缓声道。 闻得桓儇已然自称本宫。徐朝慧为官虽然只有短短几载,但是也明白此刻桓儇在考问自己,当下正色语气恭敬道:“您说微臣的策论很好,都是些真正利国利民的点子。” “你记得就好。其实你在青州的政绩,本宫亦有所闻。”桓儇屈指摩挲着茶盏,莞尔一笑:“你做的不错。只是还需要磨炼磨炼。” 听到桓儇夸自己。徐朝慧抬头极为认真地瞧着上首面沉如水的桓儇,想在对方脸上瞧出一丝端倪来。 才看了一会就察觉到,裴重熙正偏首凝目盯着他,面上冷意骤现。见此他不由愕然,想起听过的传闻,连忙收回目光起身辞行。 徐朝慧才走出门。就听见裴重熙对着合上的门扉,冷哼一声嘀咕句算他识相。 “你也真是无聊。何必老是针对着他呢。”桓儇摇摇头睇了裴重熙一眸,“他难道不是当初你一力提拔的么?” 闻言裴重熙神色温和的看着桓儇,眼中似有深意,“阿妩,你我二人难得有片刻清净。何必让这些外人打扰我们。你尝尝他们家的菜,我觉得还行。” “你先回答我,为什么要提拔徐朝慧。”桓儇蹙眉并不理会裴重熙,伸手将他挡开。 “难不成你希望温家他们安插人进来?”睨她一眸,裴重熙唇际染笑,“还有一事。我已经传信高俭。让他想法子把你的意思传给褚晏行,褚晏行会向淇栩请旨的。” 捕捉到各中关键。桓儇蹙眉,眼中挽开些许笑意来,“你动作倒是挺快。温嵇只怕想不到你会直接让褚晏行来举荐。” “若不如此。温氏不会同意让崔皓任剑南节度使的,他们打压崔氏那么久……” 话至此处戛然而止。桓儇若有所思地看了裴重熙一眸,嘴角微微扬起。 耳边传来一声轻嗤,二人再度无言。用过膳以后二人并肩出了酒楼,立于灼灼明灯之下。望向灯火阑珊的长街,正打算继续找个地方走走。 然而两个人还未走出几步,人潮里扬起百姓的惊呼声,连同冲天的火光四散蔓延开。二人相视一眼,正欲回头去看发生何事的时候。可是入目只有雪色寒刃以及四散奔逃的百姓。 倏忽间有凛冽刀风扑面而来。二人身形一动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避开那一刀。趁着来人疑惑之际,二人即刻挥剑反击。 那人似乎未曾料到这一幕,再等他持刀挡住剑锋时。裴重熙手中利刃已经划破他手臂,疼呼一声,面目狰狞地瞪了眼裴重熙怒斥道,裴重熙毁他主公,必然要血债血偿。 话落耳际桓儇狐疑地瞧了眼来人,细思下陡然品出几分意味。还来不及和裴重熙交流,闻得身后传来利刃破空的声响,几乎是在瞬间伸手推开了裴重熙,自己硬生生受了一箭。 等裴重熙站定,回过神的时候。只听得耳旁传来桓儇一声闷哼。 待他看清那径直透过桓儇肩胛而出,沾染血色,箭尾泛着幽蓝色的箭矢时。裴重熙凤目中骤然聚起冷厉,扭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当下点住桓儇周身大穴。 “阿妩!” 隐匿在暗处的玄天等人,见桓儇受袭立即团团围住二人。手中刀剑亦未曾停歇。 街上一片混乱,百姓四散奔逃。然而桓儇仍旧格外冷静。尽管那箭矢几乎已经穿透她整个肩胛,也未曾皱眉。玄天几人的出现让局势瞬间升级,原本隐匿的刺客也在刹那现身。 那些个刺客将裴重熙他们一行人团团围住。面目冷厉地盯着他们。 见桓儇受伤裴重熙已然怒不可遏,无暇顾及其他。伸手抱住了桓儇防止她跌倒,柔声道:“阿妩!你……” “你放心,我无碍。动手的恐怕是段氏的余孽,府衙那边多半也会出事。我们分头走去稳住局势。”桓儇握住裴重熙探来的手,又以袖掩唇轻咳几声,“好在段渐鸿已经被我秘密移走,他们此去定然扑空。现在我只担心他们会对城中百姓下手。” “桓儇!你不知道箭矢上有毒么。”裴重熙面染怒意斥道:“如今尚不知是何毒药,你还有心思顾及其他?你先带玄天他们离开,回去以后让朱天替你拔毒。我来处理余下的事情。” “景思!我不能走,眼下这个情况我若走了你怎么办。”桓儇伸手握住箭矢,指尖蓄力硬生生将箭尾折断。 话止裴重熙未理会桓儇。反倒是趁其不备点了她的穴道:“玄天,你还不带阿妩走。” 虽然未一口回绝桓儇,但是裴重熙的话里显然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闻言玄天瞥了眼裴重熙点点头。咬牙亲自扶起桓儇杀出一条路,迅速跳上一旁的马车,消失在夜幕里。 目送桓儇离去后裴重熙挑眉轻笑一声。逐一扫过围困住他的黑衣人,眼中聚起浓郁的肃杀之意来。 “你们倒真是胆大。” 第一百六十九章杀机 话落裴重熙身形一动,只见剑锋所至惊起血色哀嚎。转眼那些黑衣死士,就已经死伤殆尽。剩下几个尚有余力的看了眼持剑逼近的裴重熙,咬牙跳入水中。 见此情形裴重熙蹙眉扫过水面。只见水面上荡开层层涟漪,零星散落着的几盏河灯,也随着水纹而动。敛眸冷笑一声,虽然说穷寇莫追,但是斩草必除根。 足下一点踏水而去,他起落之处只见血色荡开。直到最后一名黑衣死士被裴重熙逼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遍体鳞伤,气喘吁吁地浮在水里,惊恐地看着裴重熙。 “段氏的死士的确不错。只是可惜你们的厉害,也就到此为止。”裴重熙屈指轻抚剑身,冷笑一声,“你们实在不该在我面前伤了阿妩。” 话落剑亦落。那死士精疲力尽之下已无逃跑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剑光起落,夺他性命。 踏水回到岸边,裴重熙看了眼满地狼藉的集市。眼中冷意只增不减,倏忽轻嗤一声。继而足下一点,跃上屋脊在兽角瓦当上一踏,往刺史府的方向奔去。 这会子徐朝慧才回到刺史府没多久。正坐在案前处理公文,在他手旁还放了一支步摇。这原本是他打算送给赵鸾的礼物,如今想来是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虽然一早他就觉得,大殿下某些时候与赵鸾极为相似,但是他没想到居然她们真的会是同一个人。亏得他初次遇见大殿下的时候,还敢说两个人有过婚约。 幸好大殿下并不追究此事。否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是何人敢擅闯刺史府!” “快来人捉刺客啊!” 刀剑声混杂着呼喊声一快传入耳中。徐朝慧皱眉往窗外看了眼,思索一番后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站了个玄衣年轻男子,背影瞧上去十分熟悉。但是周身却笼着一股冷冽杀意,让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几步。 “阁下是?”徐朝慧试探性地开口询问道。 闻言裴重熙转过头,目光冷锐地扫了眼徐朝慧。“徐刺史,你即刻派人去找益州都督。让他点齐人马一炷香之内,务必到刺史府门口。” 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裴重熙。徐朝慧怔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 “裴中……裴中书。您的意思是?” “让益州都督即刻带人来此。”说着裴重熙扬了扬手中剑,冷斥一声,“你亲自带人去喊他。若是过了时辰,你自行去请罪吧。” 听出裴重熙语气中上怒意。徐朝慧顾不得太多连忙往外跑去,刺史府的侍卫也随之散去。庭中只剩下裴重熙一人。 裴重熙以剑抵地长叹一声,眸中犹如藏了寒霜一般盯着不远处随风摇曳的树枝。挥剑荡出一刀凌冽剑气,顷刻间树叶纷纷落下。而他周身的肃杀之意,比刚才还要浓烈不少。 今夜他原本是想带桓儇出来走走的。毕竟诚如桓儇所说回了长安,就未必能有这样的清净日子。虽然说特意让徐朝慧遇见桓儇,才是他最根本都目的,但是还是想二人多些温情日子。 只有这些突然伏击他与阿妩的人,并不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些人各个手段狠毒,摆明了是要置他们于死地。若非阿妩,替他挡下那一箭,现在中毒值日会是他。 想到这里裴重熙眼中杀意越浓。这些人胆敢在他面前伤了阿妩,那么无论如何都不能轻饶。 一炷香快燃尽的时候,刺史府的下人站在远处通传。说是徐刺史和都督都来了,如今正在府中正厅侯着。 那人不敢靠近裴重熙,只能站得老远高声禀报此事。尽管如此裴重熙从他身边经过时,将他撞到一旁,他的肩膀如同被刀砍过一般,叫人疼痛不已。 裴重熙走到正厅门口的时候,二人正在小声说些什么。察觉到门口传来的冷肃之意,二人齐齐抬头门外看去。 此时裴重熙已然大步入内,敛衣坐下。冷声斥道:“今晚大殿下在集市遇见段氏余孽携凶行刺。本王特奉大殿下懿旨,协刺史徐朝慧以及都都督赵新宇火速缉拿段氏余孽。” 听到桓儇遇刺一事,徐朝慧瞪大了眼睛。目露担忧地看着裴重熙,仿佛想从裴重熙脸上获得一丝信息。然而裴重熙周身只有肃杀的冷意。染血的剑就搁在他手旁。 安排好一切以后由徐朝慧守着益州城,防止段氏余孽趁乱对百姓动手。而他自己则带着赵新宇去追那些个混入人群逃走的刺客。 先前裴重熙除去的那几个不过是行刺中的一波人罢了。刚才徐朝慧离开之际,奉命搜查的幽天已经传来消息。那波人行刺失败以后,漏网之鱼已经和城内其他同伙会合,打算趁着城中大乱的时候离开。 刚出刺史府就能瞧见长街上火光冲天和一片混乱的景象。裴重熙沉着一张脸坐于马上,良久后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得了吩咐的徐朝慧亦不敢耽搁,直接带人去疏散城中着火处的百姓。还好扑灭的及时,除却烧了几家离得近的屋舍和店铺以外,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 看着中废墟中哭泣的百姓,徐朝慧叹了口气。即刻命人去慈幼院问问,能不能先将这些百姓安置进来,待屋舍重建后再离开。 这会子裴重熙也带人到了城门口。守在此处的幽天见他来了,连忙迎上来躬身禀报,那些刺客的去向。 闻言裴重熙微微颔首。冷意如同化不开瀚海坚冰一般凝在了他身上。 “走吧。我倒要看看何人胆子这么大,敢行刺大殿下。”说着裴重熙偏首看向赵新宇,冷哼一声,“赵都督,本王带人先去捉拿余党。你派人一部分人留下来驻守各处城门,以防逆贼异动。你随本王来。” “喏。” 才说完裴重熙当即一扬马鞭,策马离去。 月下密林中一行人策马疾驰。终于在一处破庙前停了下来。 幽天驱马上前低声道:“主子,他们就在哪里面。” 抬眸打量了眼陷在昏暗中的破庙。裴重熙唇际染笑,但也不吩咐人行动。只是冷着脸骑在马上,目光冷锐地盯着破庙。 第一百七十章戾气 栖息在树上的夜枭时不时飞到他们头顶上盘旋,发出几声怪叫。四周静得可怕,但令人畏惧的还是裴重熙。他似乎是在等着什么,一言不发地盯着紧闭的庙门。 “主上。” “急什么。”裴重熙莞尔哂笑一声。仍由马儿不安分地踢着脚下乱石。唇角微微扬起,语调里呷了冷意,“本王不想看到活口。” 话音落下幽天领命离去。一旁的赵新宇目瞪口呆地看着裴重熙,他委实想不到这位主,居然还有这么阴狠的一幕。一个活口都不留,意思是要杀光里面所有人? 正当他沉思之际。忽然觉得身上落了道冰冷刺骨的目光,抬起头恰好对上裴重熙的视线。 “赵都督不必担心。天塌下来,自有本王担着。” 话止的一瞬间。破庙内响起了一阵哀嚎与打斗声,闻声裴重熙冷笑一声,大步入内。那些个与幽天他们缠斗在一起的刺客,一见到裴重熙进来,对视一眼想办法挥剑而上。 裴重熙不曾言语,周身却如同凝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解了外袍丢给赵新宇,自己持剑迎刃而上,一剑了断先头那人性命。 动作迅速亦狠厉。眼下的裴重熙显然是怒到极致,根本就懒得理会那些人。手中剑风凛冽无比,但凡有想扑倒他身边的皆死于剑下。随之他越往里走,倒在地上的尸体也越发多了起了。 偶尔有侥幸从他剑下逃脱的刺客,尚在喘息之际就被幽天等人夺去了性命。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赵新宇瞧见眼前这赫人一幕,也不免怔愣。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才让这位当朝最有权力的人动了这么大的怒。 破庙内一片血色。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一群面目狰狞的人,双眼突出已然全无呼吸。月下依稀可见他们身下淌出的血,顺着脚下石砖上的纹路蔓延看来。 见此裴重熙哂笑一声。眼中仍是一片寒霜。不过眨眼功夫,他足下一点往破庙顶上跃去。剑上携了力荡千江之势,径直劈下了一半瓦檐。 烟尘中有一人站了起来,冷笑打量着面前的裴重熙,“想不到你身手居然这般好。你当初也只是裴家弃子而已,若非这副好皮相。” 话未说完裴重熙抬眸扫他一眼,提剑再度携雷霆之怒扑向他。那人见状连忙挥剑阻隔,拦下裴重熙一剑后,连着退后几步,倚靠着水缸喘息起来。 “本王皮相当然好。不像你面目丑陋,只敢带着一副铁面示人。”裴重熙沉腕,动作利落地挽了个剑花,“本王倒要看看你到底是谁。” 接着剑尖如同灵蛇般探出,裴重熙眉间冷意未散。 剑将至眼前时那人猛然跃起,在剑尖上用力一踏。似乎想借这个机会挥剑出鞘,然而裴重熙见那人如此,扬唇冷笑一声。丝毫不给那人拔剑出鞘的机会,直接一掌拍向那人胸口。 见此那人不得不撤剑回拦。金铁交击下,锐响不断。 剑势被阻。裴重熙也不恼,反倒是剪腕抡出一剑后又挟剑势向后急退。那人见他急退,面露犹疑最终还是追了上来。不曾想,他只是虚晃一招,腿上蓄力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那人原本想以瑶台枕鹤,来避开裴重熙这一击。身形还未站稳的时候,幽天以奔至他身后提剑刺来。两方阻隔之下,那人只得咬牙再度提剑迎上裴重熙的攻势。 “裴重熙你仗势欺人,实在是可耻。”那人背抵着木门喘息着。眼中满溢恨意,似是恨不得将眼前的裴重熙活吞了。 裴重熙闻言上下扫量那人一番,“本王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眼见着裴重熙离自己越来越近。那人咬牙强撑着站了起来,用力丢出一物。霎时间烟尘四起,挡住了几人的视线。 等烟雾散尽后,裴重熙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眼底滑过一丝郁色,最终湮没在瞳中所藏的一汪深渊中。 “主上……”幽天走到裴重熙身边,小心翼翼地道。 “查。”裴重熙神色冷淡地吐出一字,又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赵新宇,语气呷笑,“辛苦赵都督陪本王走这趟。本王还有要事在身,剩下的事情就交给赵都督了。希望都督明日能告诉本王,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 大步出了院门以后,裴重熙负手站了许久。掀眸冷冷扫了眼还在树上嘶鸣的夜枭,当即飞身上马。在策马路过树下的时候,屈指一弹。 众人只见一物悠悠从树上坠地。张着翅膀在扑腾。 “主子,咱们现在去哪?” “提审段渐鸿。” 对于城中变故段渐鸿并不知晓。更别说桓儇遇刺一事,只是他人还在睡梦中,就被人蛮横地从床上拽起拖了出去。 庭中冷风飕飕,月光惨淡地照在脚下青石砖上。段渐鸿看着庭中那个负手冷立的身影,犹豫着要不要跪下的时候,已经有人在他的膝弯处一踢,逼迫他跪下。 虽然比起遍体鳞伤的宋之岚,自己已经好上许多,但是到底还是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被这一踢,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 “裴中书。”段渐鸿抬起头,声音幽微地唤了一句。 “段渐鸿,本王问你。你身边那个铁面人究竟从何而来。”闻言裴重熙转过头目光冷锐地盯着段渐鸿,“他是何时到你身边的。” 听得裴重熙一连串的问题,段渐鸿眼中闪过疑惑。裴重熙这个时辰突然来找他,难不成益州城出了什么变故? 微垂着首,段渐鸿眼中掠过一丝讥诮,“什么铁面人?裴中书,段某身边从来没有你说得这号人。” “有没有你心里清楚。本王只问你此人什么来的,你照实回答便是。”裴重熙语气里多有不耐。 话落耳际段渐鸿仍旧不答。 懒得再与段渐鸿废话。裴重熙命人搬来椅子茶具,又派人搬来一翁大陶罐,把段渐鸿丢了进去。四周置上柴火,但是还没有点燃。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多言一句。四下寂静的可怕。 第一百七十一章入瓮 裴重熙似乎又变得耐心十足。只见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持着翁盖。动作缓慢地拨弄着茶汤上的浮沫,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瓮中一派镇定的段渐鸿。 “你想好怎么回答本王了么?”裴重熙放下茶盏,挑眉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段渐鸿。 “罪臣刚刚不是说了么。您说得那个人罪臣没有见过,怎么会知道他从何而来。”段渐鸿看了眼自己所处的大瓮,皱眉,“您摆出这个东西是打算请君入瓮,屈打成招么?” 并不意外段渐鸿会有此回答,裴重熙浅浅勾了勾唇。对着一旁的幽天低声吩咐了几句。 幽天领命走到大瓮旁点燃了木材。 看着逐渐燃烧起来的木材,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浓,“段渐鸿,那人到底从何而来。” 咬牙忍受着脚下传来的热浪。段渐鸿仍是一口咬定自己不认识此人,怎么会不知道此人从何而来。甚至开始反问裴重熙如此暴虐行事,难道就不担心遭人非议么? 段渐鸿不答,裴重熙也不恼。只是命幽天往地下添柴。 随着脚下的温度越来越高,已然快超出人体所能承受的范围。段渐鸿面色潮红,豆大的汗珠不停地顺着他的额头滚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答还是不答。”裴重熙坐在椅上冷冷问道。 “我……我答。”段渐鸿喘着气,“我知道此人从何而来。” 闻言裴重熙挥手示意幽天把火熄了,又把段渐鸿从翁里拖了出来。 眼下段渐鸿脚下已经被烫满了水泡,根本站不稳只能跪在地上。身体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更是让他忍不住抽气。 蹲下身扫了眼段渐鸿,裴重熙勾唇,“你从何处遇见他的。” 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段渐鸿,哪里敢欺瞒裴重。缓了口气把自己和那铁面人相识的经过,讲得一清二楚,唯恐再次惹恼了裴重熙。不过经刚才一事,他隐约觉得只怕桓儇遇刺和铁面人脱不了干系。 “我遇见他的时候。他说他奉师命来蜀地游历。某日夜观天象。观我府中王气冲天……”话至此处段渐鸿抬首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裴重熙,继而斟酌着开口,“愿意辅佐我成就一番事业。” “所以?那个时候他见带着铁面了么?”裴重熙蹙眉睇向跪在地上的段渐鸿。 闻问段渐鸿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是。初次认识他的时候没带铁面具。后来不知怎么了,就带上了铁面具。” “你可知他姓什么。” “他自称姓木名卯,似乎是河朔人士。其他的罪臣真的一概不知。” 话止于此处。裴重熙面色愈发凝重起来,深吸一口气,目光冷然地盯着段渐鸿。似乎是在思考段渐鸿话里的真假。 此事事关阿妩安危,他不得不提防。之前听那人的语气似乎认识自己,也认识阿妩。猛然忆起桓儇之前的话,那个叫裁月的宫女也对阿妩的喜好表现的十分熟悉。 他忍不住在想当年永宁之乱后,到底在暗处留下了多少窥探的视线。成帝究竟又没有留下后招,等着阿妩落入陷阱中。 思及此处,裴重熙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到底还是他的疏忽,以至于阿妩落进了这网中。这道无形的巨网将二人拢在里面,逃脱不得。 “木卯?”反复揣摩着木卯二字,裴重熙似乎是想起什么。掀眸睇向仍旧跪在地上的段渐鸿,眼中有深深的探究。 阖眸裴重熙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幽天把段渐鸿带回去好生照顾。毕竟此人是桓儇叮嘱过要留下性命,回长安审问的。若是让段渐鸿死在这里,此行益州便是白费功夫。 幽天一行人离开后,偌大个庭院就只剩下裴重熙一人。负手立于疏朗月色下,周围是斑驳树影,轻轻摇曳着。 木卯合在一起是个柳字。那个神秘人难不成是柳家人?若是柳家人,也无怪他会对自己和阿妩心存恨意。可是当年永宁之乱后,柳氏满门被诛,怎么可能留下活口。 从袖间翻出一块木牌来。这是刚才他在破庙门口捡到的,做工简陋,雕刻的也是十分粗糙。显然是工艺不佳,可是上面却刻着吐蕃一国的徽记。 吐蕃早就觊觎剑南多年。但是这些年畏于剑南守军,未敢越境骚扰。如今却在益州地界留下了自家腰牌,怎不令人起疑。 “主子,段渐鸿已经送回去了。不过宋之岚那小子听说您来了,非得吵着要见您。说是他知道那个铁面人的秘密。” 幽天单膝跪在裴重熙身后沉声道。 闻言裴重熙转过身,忽问,“他怎么知道?” “属下带段渐鸿回去的时候。他胡言乱语说了几句,恰好被宋之岚听到。”察觉出裴重熙身上隐含的怒意,压低了声音,“您要去见他么?” “走吧。” 话落裴重熙当即转身往牢内走去。牢内的宋之岚哪有之前半点风采,面上脏兮兮的,就连身上那件锦袍也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双手无力地挂在身体两侧,凝着深色的血痂。 还没凑近宋之岚那股恶臭味就扑鼻而来。裴重熙忍不住皱眉,往后退了几步。 听到牢门口的脚步声。宋之岚睁开眼挣扎着爬了过来。看着面前长身玉立,面若冠玉的裴重熙,又低头看了眼浑身脏乱不堪的自己。越发觉得自行惭秽,不敢与之对视。 “你见过那铁面人?”裴重熙冷声问道。 闻问宋之岚微微抬首继而又低下头,“中书容禀。罪臣的确见过此人,只是罪臣想求您恩典。如此罪臣才……” “宋之岚你和本王谈条件?谋害当朝大殿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更何况按律,你宋家上下也得株连九族。” 话里冷意难掩。裴重熙言下之意就是在告诉宋之岚。哪怕得不到那个铁面人的秘密,但是他宋之岚也必须死。朝廷也好,桓儇也罢,裴重熙也罢都是要杀他的。 一计不成,宋之岚又心生一计。可到底是犯了谋逆大罪,无论说什么裴重熙都不肯答应。见此宋之岚也只能说出自己说知道的秘密。 和段渐鸿不一样。宋之岚说他曾经无意撞见过那个铁面人,那人隐藏在衣下的手臂是条木胳膊。 听得这话裴重熙疑惑更重。当他想继续询问宋之岚的时候,幽天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附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闻言裴重熙面染凝重,当即转身离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求医 等裴重熙回到行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玄天一带送桓儇回来,立刻喊来了朱天为桓儇拔毒。 然而眼下瞧着浑身肃杀之意的裴重熙,斟酌再三才敢禀报桓儇的情况。虽然因着身份特殊的缘故,桓儇自幼开始服用各种避毒的药物,但是箭入骨极深,而且朱天也并未见过桓儇中的是何毒。只能暂且拔箭,之后再考虑要如何拔毒。 拔箭的时候又出了不少血。桓儇这会子仍旧没有醒来,依然是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 听完朱天的回答,裴重熙深吸口气示意他退下。又唤来玄天即刻去安排人手去全力去调查此事。 赵新宇和徐朝慧那边抓获的一应余党,皆格杀勿论。段氏的余孽他一个也不想瞧见,至于宋之岚那边先暂且让他安生几日,往后还有他好受的。 一旁护卫的幽天瞧见裴重熙眸中骤然聚起的杀意。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几步。 “熙公子,您忙了一夜。还是让奴婢来照顾大殿下吧。”徐姑姑端水而入,看着裴重熙叹了口气。语气恭敬,“您不如先回去歇着?要是大殿下醒了,奴婢再让白洛去通知您。” 闻言裴重熙并不答话。反倒是敛衣坐到床边,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不必了。姑姑下去歇着吧,我在这陪着阿妩。” “好。奴婢就在外侯着,您若有事。喊一句便是。”徐姑姑颔首叠步退出。 床榻上的桓儇阖着眸,却时不时蹙起眉。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双唇嗫喏,不知在说些什么。 裴重熙不敢靠近桓儇,生怕把人惊醒。只能时不时以帕子替她拭去额角汗珠。突然闻得桓儇唇畔溢出了景思二字。裴重熙垂眸去看,只见桓儇仍旧阖着眸,仿佛刚才的景思二字只是他的错觉。 “阿妩,你何必舍身救我。”话止此处裴重熙缓缓勾唇,“你总是如此。若是到了……你要我怎么办。” 抬手拂过桓儇额头。裴重熙满目温柔地看着桓儇,最终阖眸喟叹一声。 到了第二日早上,桓儇仍旧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主上。之前大殿下说过的那个苏凤棠似乎医术高明,”话止朱天悄悄抬眸,打量了裴重熙一眼,试探性地开口,“不如属下去请他来替大殿下看看?” 一旁的谢长安闻言,探首过来,“苏凤棠?我记得这个人。当年他因惹恼了郑氏,一直不得重用。后面又卷入官司中被迫辞官。” 话落耳际裴重熙眸露深色,苏凤棠此人他是知道的。当年郑氏为了排除异己,对苏凤棠背后的苏家多有陷害,最终和他联手施计,让苏家卷入毒害皇子一案中。以至于苏家满门只剩下一个苏凤棠侥幸逃脱。 “本王亲自去吧。朱天你留下照顾阿妩。” 当年苏家一案毕竟他也参与其中。与其让朱天去,倒不如自己亲自去一趟。顺便看看苏凤棠此人究竟如何。若能加以利用,也未尝不可。 等裴重熙到苏凤棠医馆门口的时候,依然是排了长队。负责接诊的还是药童玄英,不过在他旁边还站着李若桃。 掀帘看了眼排得老长的队伍,裴重熙蹙眉放下帘子。阖眸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车外传来轻扣车壁的声音,裴重熙掀帘望向侍立在车旁的幽天。二人交流一番后,他从车上跃下。缓步走向不远处的苏家医馆。 “这位郎君,很抱歉。今日我们医馆已经不看诊了。不如您明日再来?”李若桃横臂拦住了裴重熙的去路。 话落耳际裴重熙笑意微凝,随即牵唇。面上的笑意比之前还要浓郁几分。虽然说李若桃并不认识裴重熙,但是这会子瞧见裴重熙这个表情,不由泛起恐惧。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倚着门口的柱子,才勉强站稳了身形。 “我不想坏了你们的规矩。但是今日事出有因,还望两位进去替我通传一句。”说着裴重熙舒眉,柔声道:“告诉他裴重熙来了。” 听见裴重熙自报家门以后,李若桃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怔愣了好一会,赶忙拢袖行礼。悄悄推了推一头雾水的玄英,示意他赶紧进去告诉苏凤棠,说是中书令裴重熙来了。 不过一会功夫,玄英复归。只带来不见两个字。 “不见?果然他还是记着当年那桩旧案。”似乎对于苏凤棠的话在意料之中,裴重熙面上表情并无太大变化。 话音刚落。玄英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扯了扯李若桃的袖子,示意她赶快进去。免得等会惹恼了苏凤棠。 听得一声关门巨响传入耳中。裴重熙敛了笑意,默不作声地看向眼前紧闭的门扉。负手立于门口,大有要继续等下去的意思。 随着他站得时间越长,时不时可以听见路边传来几句议论。可是裴重熙却对此充耳不闻,长得如同松柏一样挺直。任凭晚风撩起他的衣袖,也不去理会。 药铺内。 一直埋首在案前的苏凤棠,抬起头看向正在理药的两个,“那人还站在门口?” “刚刚我去看过。那人还在……”玄英把手里的药材递给李若桃,嘟囔道:“师父,您为什么不去见他啊。万一他真的有什么要事呢?您不是一直都告诉徒儿,为人医者……” “闭嘴。我救他做什么……此人与我。”话忽然止于唇边苏凤棠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医术。眸中掠过一丝冷意。 “师父?” 苏凤棠搁下医术踱步至窗前,掀开一条小缝,“玄英,你去问问他。要我见他可以,他愿意以死谢罪么?” “啊?”玄英一脸疑惑地看向苏凤棠。 “啊什么。”闻问苏凤棠转过头,瞪了眼玄衣,没好气地斥道:“你要是不去。那李若桃你去。” 同样一头雾水的李若桃,闻言点了点头。正欲起身往外走去。哪知玄英抢在她面前,先一步跑了出去。 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出。玄英打量了裴重熙一眼,缓声询问。 “郎君。家师让我问您一句,想要他出来见您可以,但是您愿意以死谢罪么?” 第一百七十三章问药 闻问裴重熙并未答话,反倒是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眼玄英,却又像是透过他,再看门后的苏凤棠一样。 许久过后裴重熙也没有要答话的意思。见此玄英挠了挠头,正打算推门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几声冷笑。 “谢罪?”闻言裴重熙大步走到门口,扬唇冷哂一声,“苏凤棠,就算当年旧案本王参与其中又如何。本王从不认为自己当年做错了什么。” 话音落下裴重熙身形随之一动。一脚将门踹了,冷睇眼站在窗旁的苏凤棠。面上又恢复了之前冷淡的模样,周身依然聚着怒意。 “裴中书。” 见裴重熙入内,苏凤棠随之挽唇一笑。转身往旁边的案几走去。敛衣坐下后,指了指面前的位置,示意裴重熙也一块入内。 原本幽天等人也想跟过来。可是他们看到裴重熙的眼神以后,当即止步原地,又顺着原路返回。 “想不到这么多年未见。再见时你已经是三省要员。”苏凤棠亲自斟了盏茶,推到裴重熙面前。挽唇轻笑一声,“要不要尝尝。这是今年的新茶。” 垂首扫量一眼,眼前冒着雾气的滚烫茶水。裴重熙唇际浮起笑意,也不避讳,径直捧起茶盏啜饮一口。神色里呷了几分赞赏。 “区区粗茶苦水。怎能比得上您府中的贡品珍茶。” 听出苏凤棠话里的讥讽之意。裴重熙容色未改。只是凤眸微掀,眼中掠过度量。 “本王没那么挑剔。苏凤棠,今日本王来寻你。只是想让你出手为阿妩解毒……”将最后一句说得极重,裴重熙挑眉看向苏凤棠。 闻言苏凤棠眼底滑过诧异。继而扬唇哂笑一声,“我想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可以救很多人,唯独你不能。想要我救大殿下也不是不行,除非你以死谢罪。” 将以死谢罪四字咬得极重。摆明了一副除非裴重熙身死,否则他苏凤棠绝不可能,出手相救桓儇的意思。 哂笑一声裴重熙手执茶盏,看向盏中琥珀色的茶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眸含深意地睇了对面的苏凤棠一眸。屈指用力握紧了杯盏,瓷器碎裂的声音逐渐传入耳中。 茶盏倏忽间崩裂成一地碎瓷。裴重熙指间夹了一片锋利碎瓷,直指苏凤棠喉头。空出来的一只手,拂袖扫开了桌上的瓷壶。 即使面对随时有可能丧命的危险,苏凤棠面上也没有惧意。反倒是勾唇冷笑,“裴中书,这是恼羞成怒打算杀了苏某?” “本王不喜欢受人威胁。更不喜欢纠结于往日旧事当中。本王只问你救还是不救?”话止裴重熙手中的碎瓷又往前近了几寸。只要裴重熙稍稍用力,就可划破咽喉。 一旁的玄英见苏凤棠被制,想冲上来营救。可是幽天明显快他一步,直接带人制住了他和李若桃。 明明知道裴重熙已然怒到极致。可是苏凤棠仍旧是面无惧色,甚至挑衅似得看了眼裴重熙。 “以你一命,换大殿下一命。”苏凤棠舒眉轻笑一声,“这个买卖很划算,对不对。难不成以你对大殿下的情意,这点也做不到?” 知晓苏凤棠故意在激自己。裴重熙蓦地松手任由瓷片坠地,发出一声泠泠之音。自己则敛衣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你知道的。阿妩与我而言,意义非凡。可若是我死了,你以为她会放过你?”裴重熙抱臂往凭几上一靠,眉眼间露出几分得意。 他与桓儇之间的感情,绝非旁人想象中那么简单。若是要以他的命,来换桓儇的命,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按照他对桓儇的了解,事后必然回去查清此事。更何况他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若他死了,他的阿妩该如何? 屋中陷入寂静。只能听见二人间的呼吸声。 “你和郑氏联手的时候。我也曾经这样求过你一回。可是当时你告诉我,说你无能为力。此事是陛下的主意。” 无能为力四字,似乎触动了裴重熙内心深处的回忆。只见他抬起头目露怅惘地看向眼前,燃烧着的一炉香。仿佛透过袅袅升起的香气,看见了许多年前跪在殿前少年时期的自己,是那样的孱弱不堪。 为何难过又为何愤怒呢?因为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和那至高无上的皇权抗衡,更没有力量去掀翻压在自己身上的命运。那时的他只能对所有听之任之,没办法阻止一切,更没办法保护他的阿妩。只能看着阿妩,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之后为了获得力量,他不惜与虎谋皮。为向成帝表示自己的忠心,甚至不惜将整个家族都推到成帝眼前,忍他宰割。更是愿意与郑氏同流合污,陷害一切能陷害的。 思及此处,他脑中忽然冒出成帝尚在时。郑氏家主第一眼瞧见他时所说的话。“什么裴氏的芝兰玉树,不过是陛下养得一条狗罢了。”当时成帝也在场,听得这话不怒反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会,当即大笑三声。示意他过来,笑着问他。你是不是朕养得一条听话的狗。 他含笑答曰是,顺势汪了三声。话落的时候,在场众人哄堂大笑。 以此博君一乐,只为换来更大的权力。这样当然是有效果的,不过多数人都是十分不耻,他这样行径,背后非议鄙夷不少。一直到他逐渐掌权以后,那些人只能把话哑在喉中。 思绪至此戛然而止。裴重熙蓦地睁眸拨弄着腕上佛珠,眼中仍旧一片死寂。果然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忘记那种因羽翼未丰,所以救不了所在乎的人,从而带来的撕心裂肺的痛苦。 “你的确有意思。当年成帝和郑氏都将你那般折辱,你也能忍下来。”苏凤棠讥诮似得看了他一眼,哂笑道:“也难怪最后成帝会被你反咬一口。果然还是养不熟。” 不理会苏凤棠的讥讽。裴重熙站起身很认真地看了苏凤棠一眸,摇头轻叹一声。 “我当年无意将苏家赶尽杀绝。可惜奈何当时郑氏势大,我所能做得也只是将事情控制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至于其他的,我确实是无能为力。” 第一百七十四章无悔 说完这话裴重熙转身便走。丝毫不理会怔愣在原地的苏凤棠。 等苏凤棠回过神的时候,裴重熙已经走到门口。见此苏凤棠连忙提起药箱,大步追上了裴重熙的步子,二人一块登车离开。 回到行宫的时候,桓儇还是在沉睡。似乎没有要苏醒的意思。 不理会徐姑姑的诧异。苏凤棠直接开始为桓儇搭腕诊脉。 一炷香后,苏凤棠摇了摇头喟叹一声,“大殿下中的是蛊。” 蛊字落入耳中。裴重熙当即面露凝重,疑惑地看向苏凤棠。 “的确是蛊。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此蛊名唤连缘蛊。”苏凤棠看了看一旁的徐姑姑。又看向裴重熙斟酌着道:“此蛊十分罕见。书中记载中此蛊者,先是会昏迷不醒,最后会在梦魇中受蛊虫噬心而亡。” “如何解蛊?”裴重熙顺势坐到床旁替桓儇掖好了被子角。 闻问苏凤棠摇摇头,“解不了。但是应该有其他法子,容我回去翻翻书。” “玄天你去。劳烦苏大夫暂且留在行宫,你若是在我也能安心不少。徐姑姑劳你去准备一间屋舍。” 即便是在说话的时候,裴重熙也仍旧握着桓儇的手。面上虽然只有凝肃,但是眼中却隐约透出几分温柔缱绻来。 听了这话以后徐姑姑当即领命离去。白洛等人原本是想留下来伺候的,但是裴重熙却仍旧没让她们插手,只让她们在殿外侯着。无奈之下,白洛只能同意此事。 看着坐在床边的裴重熙,苏凤棠忍不住感慨一句,“你对大殿下倒是情深义重。” 闻言裴重熙并未抬起头。目光柔和地看着桓儇,微微勾唇。 “我与阿妩休戚与共。” 似乎是明白了裴重熙话里的意思。苏凤棠眼中升起诧异,继而又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随着桓儇的昏迷。赵新宇和徐朝慧那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这几天二人基本都是按照裴重熙的意思,在城中大肆搜捕段氏余党。短短几天已经揪出十几个尚未拔除的段氏暗桩。 在听闻有些嘴硬之人不肯承认,自己和段氏勾结之后。裴重熙当即派了玄天手下的裁骨,前去施刑招供。 之后裴重熙又亲自去了一趟。听闻那夜益州府大牢内哀嚎声不断,血水顺着水沟一直流向城中的河流。以至于河水染红,尤为刺目。之后更是有尸体源源不断地从牢中抬出,运往乱葬岗丢弃。 城中甚至有人传言,摄政王裴重熙是修罗厉鬼转世。在牢中种种所为,皆是在为自己准备血饵,以备不时之需。 那日之后裴重熙当即撤了搜查的命令。着令徐朝慧协同杨逸飞暂代节度使一职。在听说桓儇与裴重熙遇刺一事,而桓儇至今昏迷未醒后。那天还未亮,徐朝慧就亲自来到行宫负荆请罪。 听闻徐朝慧来了,裴重熙倒也没有故意为难他。只是让人跟他说大殿下有伤在身,需要安心静养,若无大事就不必上门叨唠。桓儇昏迷的这几天里,益州的大小事务都是由裴重熙亲自批阅后,再交由徐朝慧执行的。 桓儇昏迷一事,事关重大。裴重熙根本不敢让太多人知道,只能把消息封锁。对外面一律宣称,大殿下身体不适,需要安心静养。 “你来了。”闻得开门声,裴重熙也不抬头沉声道:“书上说如何除蛊?” 听得裴重熙问自己,苏凤棠搁下药箱。踱步至床前,“这蛊解不了。但是他可以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 话落耳际裴重熙蓦地一愣。旋即起身转头审视般看着苏凤棠,似乎是在思考这些话有多少可信度。 “如何渡蛊。”沉寂半响后,裴重熙走到窗旁的椅子上坐下。 “以心头血渡之。”苏凤棠语调平缓,抬首看向裴重熙,“将蛊引渡到另外一人身上后,我可以药压制住蛊虫。之后再寻办法杀蛊。” 听完苏凤棠的话。裴重熙垂眸看向腕上的佛珠,屈指摩挲着。他不开口,苏凤棠也不着急去询问。就这样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裴重熙给他答案。 半响之后苏凤棠见裴重熙仍不开口,走到他身侧。敛衣坐下,径直给自己倒了盏茶。茶入盏中,满室盈香。 苏凤棠捧茶啜饮一口。唇边呷笑看向裴重熙沉声道:“我一直认为长安之人皆是精于算计。直到见到了大殿下,才知并非人人都如此。” “她与旁人不一样,与我更不一样。”裴重熙勾唇笑了起来,很认真地看向苏凤棠,“将蛊引到我身上吧。交由旁人我实在不放心。” 话落耳际苏凤棠不免诧异。虽然早些年前还在长安的时候,他就听人说过这二人之间情谊深厚。可是之后两人莫名离心,裴重熙为夺权,更是对远在洛阳的桓儇不闻不问。如今他没想到裴重熙居然愿意为桓儇,渡蛊于己身。 蛊这东西产于苗疆,玄之又玄。连他也说不明白,将蛊引到他人身上会带来什么后果。可是如今看裴重熙,对此毫无畏惧。一心只想渡蛊。 “你对大殿下果真情深义重……” 不理会苏凤棠的话。裴重熙抬首神色如常地看向他,一字一顿,“渡到我身上,行不行。” “没什么不可以的。但是我也不能保证渡蛊会带来什么后果。你当真要做此事么?”敛去眸中讶然,苏凤棠再度出言询问道。 闻问裴重熙扬唇笑了起来。转头目露缱绻地看向床榻上的桓儇,身形站得挺拔如松。在苏凤棠的注视下,裴重熙移步走到榻边坐下。伸手握住了露在外面的纤纤玉手,面上笑意愈发深邃。 “心甘情愿。” 纵然二人已有多年未见,但是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桓儇。从前外人视他和阿妩是大漠中独行的孤鹰和孤狼,可他从未觉得。在他看来他和阿妩只是两只相互依存在天地间的蜉蝣,一次偶然相遇,再到相知相许。 在冰冷的水中彼此依偎着一直到天明。哪怕天明之后结局未知。也无怨无悔。更别说死在她手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引蛊 苏凤棠眼露钦佩地看了眼,面带笑意的裴重熙,沉声道:“所以你这是打定主意,要把蛊引到自己身上?” “是。你哪那么多话。”裴重熙睨他一眸,语气里有些不耐,“本王需要准备什么。” “心头血。其他的我来准备。” 二人思虑一番,决定在明日就动手为桓儇引蛊。此事到底事关重大,若有一方失败,两人指不定都有危险。 为了保证事情能够顺利进行,裴重熙命玄天偷偷去请徐姑姑来一趟。 看着安静站在窗旁的裴重熙。徐姑姑折膝一拜,温声唤了句熙公子。 闻言裴重熙转头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徐姑姑坐下。 “熙公子,您唤奴婢来有何事吩咐?”徐姑姑半坐在椅子上,拘谨地开口询问。 “我有事要拜托徐姑姑。”话落裴重熙斟了盏茶递给徐姑姑,“此事事关重大,望徐姑姑保守秘密。” 眼见徐姑姑答应此事。裴重熙深吸一口气,看向榻上的桓儇。 阖眸轻笑一声,裴重熙语气柔和,“我欲意将蛊引到自己身上。不过苏凤棠说他也不知道,渡蛊到他人身上会有何种后果。” 话落徐姑姑看着裴重熙,眼露愕然。虽然她知晓裴重熙与桓儇之间关系匪浅,但是她在宫中沉浮多年,看了不知道多少从眷侣变为怨侣者,亦听倦了海誓山盟之词。 譬如桓儇的母妃和成帝之间,曾经何尝不是让人羡慕的一对。最终成帝为了固权仍旧抛弃了老夫人,以至于桓儇孤苦无依。 她一直很担心,裴重熙会不会也有一日同成帝一样,彻底抛弃大殿下。 是以她从未觉得裴重熙爱桓儇入骨。如今裴重熙突然说要为桓儇引蛊渡身,她不免诧异。莫不是这世间真有如此痴情者? 不理会徐姑姑的讶然。裴重熙挽唇一笑。 “姑姑不必诧异,总归是我欠了阿妩。”裴重熙面露倦怠地往凭几上一靠,语调慵懒,“若我真不幸有了意外。还望徐姑姑替我瞒着阿妩,莫将此事告诉她。” 听得裴重熙语气里的无谓之意,徐姑姑微微蹙眉。偏首瞧了眼床榻上的桓儇,稍有犹豫后终究是点了点头。 至少经过这件事情她能够确定。看上去对大殿下毫不在意的熙公子,实则是爱极了大殿下。甚至于将对方视为,超过自己性命的存在。 有这样的人喜欢着大殿下。她想九泉之下的老夫人也能安心了。 “您放心奴婢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的。” 知道徐姑姑是看着桓儇长大,早就将视如己出。去洛阳的时候也是徐姑姑一直陪在桓儇身边。这会子有人徐姑姑允诺不会将此事透露出去,裴重熙松了口气。将徐姑姑送走以后,又坐回到床边。眸中并无缱绻之意,只是温和地看着桓儇。 忽见桓儇皱眉,裴重熙摇头自嘲似得一笑,“阿妩,若有日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的走下去,这本就是你该走的路。” 思及此处,裴重熙垂首在桓儇唇畔落下一吻。他的阿妩此生自当岁岁无忧。 苏凤棠的动作很快,不过短短两日功夫就已经准备好了,引蛊所需要一切的物品。看着摆在面前各种奇怪的工具,裴重熙抬眸面露狐疑地打量了苏凤棠一会。似乎是在纠结苏凤棠此举,究竟有多少可行度。 瞧出裴重熙眼中的迟疑,苏凤棠轻哂一声,“裴中书,这不是不信任我?” “开始吧。”裴重熙转头看了眼倚靠在软枕上的桓儇,语调和缓。 今日陪着桓儇的只有徐姑姑。按照苏凤棠的吩咐将桓儇扶起,褪去衣物。只留下贴身的亵衣。 一切准备好之后,苏凤棠从箱中去了个罐子递到裴重熙面前。努努嘴,示意他将罐子打开。听着罐中传来的古怪声音,裴重熙毫不迟疑地将罐子打开。屋内一众人探首看去,只见罐中趴着一只巴掌大小,外表奇特的虫子。 罐子打开后它扬起利爪,发出嘶嘶的怪叫声。显然是在向惊扰它的裴重熙,发出挑衅。 我需要做什么?”裴重熙将罐子搁在案上,抬眸去看苏凤棠。 闻言苏凤棠正色道:“在心口三寸的位置刺一刀。血涌出后,这虫子会顺着伤口爬进去,等他汲取了心头血,又回顺着伤口爬出来。若是一炷香后它还没出来,大抵就永远留在您心上了。” 一旁的玄天听了苏凤棠轻描淡写的语气,连忙跪下出言阻止。然而裴重熙并不理会他,点点头。顺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匕首,往自己心口扎去。他力度掌握的极好,三寸长的匕首一分也不差的刺进了胸口。 换做旁人早就变了脸色,可裴重熙偏偏毫无所觉。任由苏凤棠把毒虫取出,低头看着毒虫舒展身姿后,迅速地从伤口爬了进去。预想中的痛感顺着心口迅速蔓延开来,裴重熙微微抿唇,额头随之沁出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十分痛苦。然而他面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握着桓儇的手,也没有因此握紧来缓解疼痛。 见他如此徐姑姑心有不忍,绞了帕子递过去。但是裴重熙并不理会,一心都在桓儇身上。即便是如此蚀骨穿心的痛苦,他也不甚在意。 半盏茶的功夫,那蛊虫也未从伤口爬出来。反倒是裴重熙的面色越发苍白起来,众人一脸担忧地看着裴重熙。徐姑姑好几次出言相劝,都未得到回应。终于,在一炷香快燃尽的时候,那毒虫才慢悠悠地从伤口中钻了出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面色苍白的裴重熙扶着玄天,勉强站稳身形。沉声道:“接下来呢?” “让这毒虫咬上大殿下一口,把蛊虫引出来。之后还得委屈裴中书,再让这毒虫咬上您一口。如此便算成功引蛊。”苏凤棠取出薄银刃,轻轻在桓儇指腹一划。稍稍挤出一点血液来。 那毒虫本就是闻血而动,这会子闻到桓儇血中的异常。当即嘶嘶两声,张牙舞爪地跑到了桓儇手旁,扬起巨鄂狠狠一咬。因着指尖上传来的疼痛,桓儇不由蹙眉。 第一百七十六章醒来 待那毒虫餮足后,苏凤棠又迅速在裴重熙指尖一划,刚刚餮足的毒虫又迅速蹿了过来。也是扬起巨鄂狠狠咬上一口,直到毒虫身体浮起诡异的纹路,才松开了巨鄂。 “恭喜裴中书引蛊已经成功。约莫没多久大殿下就会醒了。”苏凤棠朝裴重熙拱了拱手,语气和缓。 话落耳际裴重熙看向桓儇,敛眸喟叹一声。正当他准备走向桓儇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随之以手抵在胸口,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继而跌倒在地。 见裴重熙突然倒地,玄天连忙出声呼喊道。 “主子!” 可裴重熙并没有回应他,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若非尚有呼吸,只怕玄天要当场杀了苏凤棠。 想起裴重熙此前的嘱托,徐姑姑摇头轻叹。连忙吩咐玄天等人先送裴重熙回去,又让苏凤棠一块跟过去。她留在这里照顾桓儇,要是桓儇醒来。她也好有个说辞。 玄天几人即刻背起裴重熙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原本昏过去的裴重熙突然睁开眼睛,声音微冷地道了一句,照顾好阿妩。之后又再无声息。 待几人离开以后,徐姑姑目含疼惜地看向桓儇。张了张嘴却是无言,最终从她眼角滑下一滴泪水来。若无当年,这二人本该是人人羡慕的眷侣吧。 桓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睁开眼目光空洞地看着帐顶,继而转头看向歇在一旁的徐姑姑,眼中略有疑惑。思虑一会后挣扎着起身,也不趿鞋,赤足往外走去。到底是躺了几日,人有些晕沉沉的。 刚走没几步,不甚碰落了墙角的瓷瓶。瓷器坠地的声音惊醒了徐姑姑。 寻声望去看见站在纱幔附近的桓儇,徐姑姑松了口气。正想着上前去行礼问安的时候,只见桓儇摇了摇头,语气和缓,“景思呢?” “歇着去了。熙公子已经连着照顾了您几日。”知道桓儇素来聪慧,为了不让桓儇看出自己有意隐瞒,徐姑姑面上浮起笑意,“您总算醒了。这下奴婢放心了。”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昏迷了几日?” “到今日已经是第五日。”徐姑姑柔声回话。 “脏兮兮的。本宫先用膳然后再沐浴,明日一大早再去见他吧。”桓儇抬手打量了眼身着中衣的自己,眼中露了几分嫌弃,“本宫从来没睡过这么久。” “那奴婢去吩咐膳房那边准备膳食。” 颔首应允。桓儇低头看了眼晚上佛珠,脑中不知怎么浮现出那日的惊魂一幕。当时自己几乎是罔顾一切冲了过去,替裴重熙挡下那一箭。想到这事,桓儇敛眸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这件事情她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自己总不能白白挡下这一箭。 昏迷几日的桓儇根本毫无睡意。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披衣趿鞋站在庑廊下,双手负于身后。目光望着裴重熙居所,凤眸重隐约透出几分犹豫来。 “大殿下,您怎么就起了?您这病才好,可不能吹风。”说着徐姑姑摆摆手示意一旁的知宁去殿内取披风,“您是要现在用膳,还是等会用膳。” 屈指拨弄着披风上的系带。桓儇垂眸,神色冷淡地开口,“先去看景思吧。我有事找他。” 闻言徐姑姑面露迟疑。看昨天熙公子的情形 只怕现在还没有醒来。而且以大殿下的性子,若是让她知道熙公子为她引蛊渡身,未必会想现在这样。 再三思虑后徐姑姑趁着桓儇背对着她们,悄悄扯了扯知宁的袖子。示意她赶快去寻,玄天他们。让他们先想办法挡下此事,一切等熙公子醒来再说也不迟。 桓儇还没到裴重熙居所的时候,玄天和幽天就迎了上来。单膝跪地朝桓儇行礼。 “景思呢?”拢袖立于原地,桓儇挑眉。声音冷淡地询问道。 虽然跟着裴重熙久了,知道桓儇没那么难相处,但是到底有事瞒着桓儇。玄天不免有些不惧意,“主子最近都没有睡好,眼下还没醒呢。您不如先去用膳?等主子醒了以后,属下就派人去通知您如何?” “不必……” 话没有说完。桓儇忽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宫宇,面上浮起些许笑意来。眼中如同添了煦色韶光一般,尤为温暖。 在玄天等人诧异的目光下,桓儇提裙缓步往前走去。 见她如此,玄天等人随之转过头。只见裴重熙披衣倚在门口,目光温和地看着提裙,拾级而上的桓儇。 在桓儇踏上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蓦地伸臂将她拥入怀中。眼中除去温和外,还杂糅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意。 “你总算醒了。”裴重熙嘴角弯起弧度,垂眸仔细看着她,“还没用膳吧?要不要一起,省得你又在回去一趟。” 说着也不管桓儇有没有意见,拉起桓儇就往内殿走去。对于裴重熙的举措,桓儇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 随她来的徐姑姑看着眼前这幕,长吁一声。好在熙公子出现的及时,不然她实在不知道要怎能和大殿下解释。 携了桓儇入内,二人相对而坐。徐姑姑在得了吩咐后就去准备早膳了。是以这会子殿内只闻更漏声,彼此眼中再无他人。 疑惑地看了裴重熙好一会,桓儇语调里含了担忧,“你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你睡了多久,我就陪了你多久。”面对桓儇的询问,裴重熙神色如常。挽唇一笑,“好不容易你醒了,这才有空回来歇一会。这不还没睡一会,我就听见你的声音。” 裴重熙言下之意,分明就是在告诉自己一件事。若不是自己大清早跑过来扰他清梦,他也不会这般。 唇际呷笑,桓儇挑眉睨他一眸。将垫子挪了过来,顺利成章地坐到了他身边。 “所以你这是在怨我,扰你清梦么?”说着话的时候,桓儇忽地往前凑近几寸。眉眼间的笑意尤为温柔,灿烂得如同从三月桃花中所偷而来。 “岂敢。不过……”话止的恰到好处,裴重熙弯了下唇角,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第一百七十七章旧忆 心知对方有意下套,等着自己落入其中。桓儇轻哼一声,目光骤然移向,眼前那色泽略微有些黯淡的薄唇。眼底滑过疑虑,不过一瞬又被笑意掩下。 伸手想要同上次一样,坏心思地摸一摸眼前人的薄唇。可是裴重熙却并没有向上次那样,仍由她撩拨自己。反倒是握住了她的手,含笑在指尖咬上一口。 见她吃疼皱眉,裴重熙反倒笑得越发肆意起来,“阿妩,你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了?你十三岁那年的上元节就忘了么?” 听他提起豆蔻年华的旧事,桓儇笑意微凝。思绪骤然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上元节。 那年裴重熙不过十五,却已经一甲登科。长安贵女心慕他者不再少数,但是从无人敢上裴府提亲。只因裴重熙背后有个跋扈的秦国公主。 那年上元夜长安花灯如昼,疑是白玉京坠人间。她在宴上偷偷喝了成帝的御酒,不小心喝得醉醺醺的,趁着徐姑姑不注意。偷偷溜出去找也在宴上的裴重熙。 原本裴重熙正陪着当时的家主四处交友,听仆役说她来了。当即寻了个理由离开,等裴重熙匆匆赶到的时候。只见她垂足状若无人地坐在栏杆上,凭栏而歌。在她脚下就是巍峨城门。 见裴重熙来了,她也不说话的意思。反倒是站起身,双手叉腰看着他。动作尤为嚣张跋扈。 可却面若霞飞,又透着醉态。羽睫在黯光的笼罩下投下一片光影。鼻翼翕动下,就连呼吸也带了些许醺意。 他耐着性子哄她下来。明明又急又怒,可又怕声音太大引来旁人。见他如此,她笑得颇为愉悦,最终扯着他的袍子,非要吻他一下她才肯下来。 少时的感情总有些琢磨不透。蓄积在心中的感情,除了让人莫名其妙以外,更多的是无处诉说。明明两个人想要靠得再近一些,可是又放不下身份上的束缚。更别说那些去处理那些懵懂无知下的渴望。 但是也有例外。于是在上元夜她就着满城的烟火,在灯轮和明月的映照之下。 她扬首吻了他。可是对方明显要比她更无师自通些,肆意地捕捉着她唇齿间杂糅在一块的馨香与甘甜,将她的醉意贪婪地吞入腹间。 原本自己是恼他与旁人家的小娘子说话。这会子怒气荡然无存。唯余温柔酒意和入腹中,直教人心颤。 后来不知哪个好事者,把她上元夜吻状元郎裴重熙一事传了出去。事情一出,成帝不免恼怒,当即罚她去太庙思过。另外又让裴家那边好好管教裴重熙。结果两个人,一个人在太庙静思己过,一个在祠堂罚抄家规。 思绪至此戛然而止。桓儇抬眸看他,“你还好意思说。当日要不是你非要送我回去,这件事又怎么会传出去。” 闻言裴重熙反而笑得越发灿烂。忽然学着她一样,凑近她些许。此时二人离得极近,几乎只要一抬头就能碰到对方的嘴唇。 “阿妩。行刺你的人是段氏余孽。”裴重熙敛了笑意正色望她,“你能确定当时柳家,真的没有留下任何活口么?” 话说耳际桓儇倏忽抬眸,眼露疑惑,“柳家行刑那日我去了,并无不妥之处。你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遇刺那夜我提审了段渐鸿和宋之岚。段渐鸿他说那铁面人自称木卯,宋之岚说那人断了一臂。”裴重熙伸手握住她的手沉声道。 垂首面露凝重的看着衣摆上的纹路。裴重熙这话分明就是这告诉自己,当年柳家有人逃脱一死,甚至既有可能会是柳綦。想到此处桓儇眸中浮起狠厉。 “我甚至担心当初成帝是不是故意摆了你一道。阿妩……”二人离得极近,裴重熙伸手将她拥在怀中,“我知你手中有自己的力量。回去以后好好查查这些事情。你莫忘了长安永远都是危机四伏之地。” 说完这些裴重熙忽然咳嗽起来。也不管桓儇眼中讶色,以手抵在她唇上。止住了她想要说的话。顺势往她腿上一躺,唇际呷笑。 “阿妩,我好累。让我歇一会。” 也不管桓儇有没有意见,直接恬不知耻地枕在了她腿上。 低头垂眸看向自己腿上的庞然大物,桓儇清浅地勾了勾唇。骤然见他皱起眉,似乎梦见了什么。桓儇倏忽伸手抚平,腿上人皱起的眉头。 领人端着早膳进来的徐姑姑,瞧见眼前这一幕。还没开口桓儇冲着她摇了摇头,以唇语告诉她先下去,早膳等会再上也不迟。 之后徐姑姑来了好几趟,裴重熙仍旧枕在桓儇腿上。而桓儇似是对此毫不介意,任凭裴重熙枕在她腿上。 “听说你醒了?” 闻得苏凤棠的声音忽然从殿外传来。桓儇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起身,结果反倒被裴重熙抓住了手,只能乖乖坐着。 似乎没有想到桓儇就在殿内,苏凤棠眼中露了诧异。而且裴重熙就枕在她腿上,二人双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掩了眸中讶然,苏凤棠含笑看着二人,“要不然我先回去。晚点再来。” 话落耳际裴重熙换了个姿势,仰面躺着。伸手把玩起桓儇垂下的青丝,唇际扬起弧度。 也不管裴重熙是不是醒着,苏凤棠将手中锦盒搁在案上,“不过大殿下您这才刚醒,可经不起折腾。还需节制一些。” 这话说得尤为怪异。惹得桓儇看了他好一会才品出其中意味来,瞪了苏凤棠一眼。又伸手去掐裴重熙,不曾想对方反倒顺势握住她的手,在腕上狠狠咬上一口。 被桌案挡住了视线,苏凤棠看不见二人的动作。只能看见桓儇腿上躺了个人,不用说他也知道那人是谁。敢把桓儇腿当枕头的人,恐怕也就只有裴重熙一个。 一时抽不出手来,桓儇也就只能任由裴重熙握着她的手。 “节不节制,想来大殿下自己心里有数。不劳苏大夫费心了。”裴重熙忽地支起身子,挑眉看向苏凤棠,“既然阿妩在此。苏大夫不如为她诊脉?” 第一百七十八章效忠 话里全无命令的意味。桓儇刚想说直接无事的时候,裴重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压低声音道了听话二字。 拗不过裴重熙,桓儇只能伸手由着苏凤棠为她诊脉。 不过一会功夫,苏凤棠松手含笑道:“大殿下已无大碍。不过仍然需要安心静养几日。反正大殿下也在这,我也懒得再跑一趟。药你们俩各自喝了吧。” 看了眼苏凤棠端到面前黑漆漆的药汁,桓儇皱眉端起药盏一饮而尽。 “草民听说裴中书府中美眷无数。难怪要喝这补肾固精的药。”察觉到裴重熙目光含刀,狠狠剜了自己一眼。苏凤棠不以为意地勾唇,“药物虽然有用,但是喝多了可就没那么有缘用。不打扰你们了,草民先行告退。” 望着苏凤棠离去的背影。裴重熙暗自咬牙,此人实在是可恶至极。若非自己还需要他瞒下引蛊一事,怎会让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正当裴重熙喟叹之际。隐约听见耳畔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声。 转头只见桓儇意味深长看着他。微微抿唇,好半响才道:“刚刚他还说是我不节制。这样一看分明是你……” 剩下的话桓儇没往下说。但是裴重熙仍旧感受到了藏在桓儇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嫌弃。想到这里裴重熙更是恨不得做些事情来,证明自己正当壮年。 不过想归想,但是真要身体力行的话。现在可不是什么好时候。 “崔皓快到了。”裴重熙低声道。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犹疑地看着他。启唇无声道了谢谢二字。 原本二人打算在中元节之后回去。可是桓儇遇刺后就一直呆在行宫内养伤,这样一来二去地就耽搁到,崔皓奉旨前来赴任的时候。 “臣崔皓叩见大殿下,大殿下万福金安。拜见摄政王殿下。”崔皓恭敬地朝着桓儇俯首作揖又朝裴重熙一拜。 主次分明,也不避讳裴重熙还在一旁。 “起来吧,你辞家远赴剑南一路辛苦。”桓儇示意崔皓起身,继而柔声道:“本宫已吩咐膳房备下宴席。晚些时候你与本宫一块用膳。” “臣多谢大殿下恩赐。” 桓儇莞尔一笑,并未回应。只是吩咐内侍先带崔皓下去好生休息一番。 “你这驭人之术倒是把握得极好,恐怕现在崔家已经对你忠心不二。”裴重熙笑眯眯地把药碗递给桓儇,挑眉笑道:“你眼光不错。崔皓确实是个好苗子。” “温氏打压崔氏太久,以至于埋没来不少人才。”桓儇皱眉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绝美的面容染上异色,咂舌之际。唇上一凉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唇上一掠而过,等回过神时。只觉蜜饯的酸甜,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阿妩,你今日口脂的味道不错。我很喜欢这个味道。”裴重熙凝眸瞧着眼前面染薄怒的桓儇,莞尔一笑,“也很衬你。” 话落耳际桓儇扫了眼裴重熙,嗔道:“你要是真喜欢这口脂。回去以后我让尚宫局的人给你送过去。” 闻言裴重熙挑眉浅笑,并未接话。以手抵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桓儇。 “好阿妩。” 声音幽微,近乎呓语。 似乎是听见了裴重熙的互呼唤,桓儇偏首看了他一眸。动作轻柔地将自己,被对方压住的袖子抽了出来。 “也就只有你会不厌其烦地唤我好阿妩。” 话落耳际,裴重熙仍旧保持着笑意。 算着时候差不多要到开宴的时候。裴重熙倏忽起身,理平衣摆,“你该去宴席了。我最近乏得很,就不陪你了。” 话音刚落在殿外侯着的徐姑姑,突然入内恭敬行礼。 “大殿下,崔皓在外求见您。奴婢已让他在偏殿侯着。”徐姑姑语气柔和地道。 “他来的倒是挺快。”裴重熙轻哼一声起身缓步离开,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止步,“朝中很多人都想要开闸引新水入内,但不是人人都能做成此事。” 讶然徒然一下从桓儇眼中蹿起,她抬眸神色莫名地看向裴重熙离去的背影。 等裴重熙离开后没多久,徐姑姑即刻领了崔皓入正殿拜见桓儇。桓儇含笑正坐背抵凭几,颔首免了崔皓的礼,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锦团示意崔皓坐下。 因着是私宴,所以在菜齐后。除了徐姑姑和白洛,其他人都相继叠步退出。 把玩着手中的翁盖。桓儇眼中亦呷了些许冷意,“本宫走后朝中可有异况?还有裴重熙到底何时离京的。” “您走后朝中一切安好。据臣所知裴中书的确是在您走后不久,亲自去温府登门拜访过与温太傅密谈一晚才离开京城的。”崔皓犹疑一会继续道:“至于内容臣不得而知。不过之后温仆射倒是挺安分的。” “温嵇可要比温行俭聪明多了。”似是想起裴重熙的话,桓儇放下手中茶盏轻嗤一声。 “但是在您把臣调任剑南节度使一事。温仆射对此异议颇多,屡次想要上表奏请陛下,严思此事。不过一次也没成功。” 闻言桓儇掀唇冷笑。她很清楚温行俭之所以要阻止自己,调任崔皓任剑南节度使一事是为的什么。 因自己的缘故让温氏失了晋阳刺史不说,还让晋阳落入裴重熙手中,即便如今温氏仍旧掌着河东一代,但是和晋阳相比,终究还是缺了点什么。 段氏有谋逆之心。如今大殿下和摄政王前后前往剑南铲除段氏,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温氏本来以为能借着此机会,掌握剑南节度使一职。只是可惜温嵇千算万算都没算到,桓儇居然会安排崔皓进来。不着急才奇怪呢。 “是裴重熙的人在帮你们?”桓儇屈指叩击着案几询问道。 闻问崔皓点点头,“虽然是高俭亲自递得折子,但是褚尚书却不太乐意。毕竟节度使执掌一方军政,牵涉甚多。若是落在庸才手中只会后患无穷。” “这个位置这么好,谁都想来分一杯羹。”话落桓儇目露厉色,语气里呷了哂意,“褚玄野是桓世烨的老师。当年成帝驾崩的时候,他就有意扶植桓世烨登基。” “您是说河间王?此人不是素来沉迷丹青,自号画痴么?”虽然也是出身世家,但是比之那些一等一的世家,崔家还是差了些。 更何况桓世烨此人在永宁之乱以后,就一直安居封地,甚少回京。是以崔皓对此人并无太深印象。 挑眉笑睨向崔皓,桓儇语调柔和,“那你觉得本宫呢?” 第一百七十九章警告 大殿下?崔皓眼中升起讶然,他在大理寺中摸爬打滚多年,自认练就了一身无人能及的识人本领。 可是当他在面对桓儇的时候,却什么也看不透。对于桓儇只有四个字深不可测。为什么觉得深不可测,因为其如海似渊,窥不见底。却又能一击致命。 “臣只觉得你深不可测。” 斟酌许久,崔皓才道了这么一句。 桓儇眼中神色如常。嘴角噙笑,“这朝中人人都戴着面具,本宫也不例外。此次选你任剑南节度使,亦是本宫的私心。朝廷中需要新人亦需权衡。” 庙堂最重制衡。可是反复维持制衡,最容易让人精疲力尽。前一秒还在你死我活,下一秒就有可能重归于风平浪静中。就算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可是只要没人点燃这颗爆竹,所有的一切都会相安无事。 而制衡的关键在于新。这新字还必须得有力量,能够激化矛盾,让矛头转向。并且在分不清楚敌我的情况下顽强地活下来,成为新的力量激荡四方。不被彻底吞噬。 究竟何种结局除了靠天意外,亦靠人为。 如今桓儇就是这漩涡中的引渡者。除了礼贤下士,给予足够的信任以外,还需要外力辅助。 “臣得大殿下您的赏识才能升任节度使。”崔皓从善如流,当即俯身叩首道:“崔家上下都愿为大殿下您马首是瞻。” 崔家遭温家打压多年,不得高位便是有人才也被外放做不得京官。幸得这代出了个崔皓,一直在温家面前伏低做小,这才能有机会蒙桓儇赏识,谴他平河东雪患,立下大功。 故此才有了升任剑南节度使的机会。崔皓是个聪慧之人,而崔家又懂得知恩图报,知道桓儇急需建立自己的力量来与裴、温抗衡。 崔家自然也愿意投桃报李,替桓儇效命。 “谢本宫做什么?机会给你,能不能把握是你的事。本宫先前也与你说过,若你不幸死在晋阳亦是你学艺不精。”桓儇挑眉,轻笑一声:“本宫向来自认眼光不错。你事情办的好,论功行赏自然要调任你。只是剑南路途遥远,而且段氏在剑南经营这么多年,少不得还有未拔除的暗桩,你初来此地小心为上。那位益州刺史徐朝慧是个不错的,能与之深交。” “但……徐家不是裴中书的人吗?”听见徐朝慧的名字,崔皓随之皱眉试探性地开口询问道。 “或许我们立场不同,但是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话止此处桓儇摇了摇头,“本宫无意徐家,但是也不想埋没人才。” 并非初涉庙堂之人。在权力下独行多年,她清楚朝堂之上哪有什么朋友,只要政见不合就是敌人。 即便如此,对于徐朝慧这样的人才若是因为几方博弈势力,将其埋没。不仅是朝堂之损,亦是百姓之损。 更何况与桓儇而言,徐朝慧不仅是人才,亦是一枚好用的棋子。既然是好棋子,就应该放在该放的位置上,才能成事。 崔皓也是听过徐朝慧名字的。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听多次提起过徐朝慧,称赞此人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他那篇策论实在精彩。 当年若非他年纪尚轻还需历练,留做京官也无不可。如今又听大殿下亦对此人赞赏有加,他越发想见见,这位新上任的益州刺史。 “大魏有大殿下您,实乃天下士子之福。”崔皓再度折膝叩拜桓儇。 见他如此,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行了。先回去歇着吧,晚些时候你记得出去转转熟悉一下政务。” “姑姑,去请苏凤棠来。本宫有话要问他。” 徐姑姑应诺离去。留下桓儇一人看着眼前的熏笼出神。那日苏凤棠给裴重熙送药的理由,她一点也不相信。裴重熙那苍白的面孔,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草民苏凤棠,叩见大殿下。” 不远处传来的声音,拉回了桓儇飘忽地思绪。她敛眸掩去了眼中的异样情绪,继而颔首免了苏凤棠的礼。 又吩咐徐姑姑派人去准备茶点。 跪坐在垫子上,苏凤棠抬首目光平静地看着桓儇。旋即一笑,“大殿下气色已经好多了。再过几日不用服药了。” “他呢?”不理会苏凤棠的话,桓儇直接询问道。 “您说的是谁?”苏凤棠诧异一声,“既然大殿下,身体已无大碍。草民也该回去了。” 拢在袖间的手,拨弄着腕上佛珠。桓儇眼中唯剩凝肃,“裴重熙到底怎么了?” 闻问苏凤棠眼底闪过迟疑。记着裴重熙当日的叮嘱,一时间想不好要如何回答桓儇。才能瞒下引蛊一事。 “裴中书无事。只是最近太辛苦了。”苏凤棠暗叹一声,沉眼揖手,“您亦如此。不过重担压身,谁又能比谁好呢?裴中书他身兼要职,自然也是如此。” 倏忽敛眼。至桓儇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屈指握住了案上茶盏,桓儇语气里呷了冷意,“本宫知道你和他有旧怨。当年一事本宫不知内情如何,更不可能替你雪冤。若你对他心存谋害之意,本宫容不得你。” 听得桓儇的话。苏凤棠不禁暗自感叹,这二人看似貌合神离,实则内里尤为记挂对方。 一个甘愿为对方引蛊上身,一个担心自己会因旧怨谋害对方。 一时间苏凤棠不由感慨万千,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年曲江池畔,对着郑氏卑躬屈膝的裴重熙。 谁又能想到当年卑躬屈膝的人,如今竟然已经成了当朝权臣。 “世事难料,当年一事真相到底如何草民也不知晓,更没兴趣去深究。”说着苏凤棠正色看向上首的桓儇,“草民还是知晓是非曲直的。裴中书一心为公,草民岂敢谋害他?” 抬眸看向下首的苏凤棠,桓儇眼中掠过度量。最终沉下眼帘,挥手示意苏凤棠退下。 片刻之后,桓儇赤足而出。立于廊庑下,望着殿前开得正好的一池荷花出神。 风拂过檐下铃铎,发出一阵轻灵悦耳的声音。 远处树上的栖鸟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后,振翅高飞而去,只留下尾羽的光影。 第一百八十章情浓 “大殿下,您让昙华查得事情已经查到了。”韦昙华怀中抱了一大叠书信,在离桓儇几步的时候止步,“您是要现在看吗?” 闻言桓儇伸手。见此韦昙华把手中的信递了过去。随着桓儇拆一封,她眉眼间怒意就重上一些。等拆完所有信的时候,桓儇眼中唯余冷意。 “桓世烨一心避世,却让自己的儿子插手科场舞弊。他有几个脑袋够本宫砍得。”桓儇掀眸冷哂一声,“当年的时候唯唯诺诺。如今欺幼主登基,就按捺不住么?” 品出桓儇话中意味,韦昙华目露讶然。大殿下这话分明是在告诉她,今年的科考有人趁着新帝刚刚登基,居然敢插手科考舞弊。 而此人居然是皇室宗亲。想到桓儇之前说得话,韦昙华目露凝肃。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桓儇已经赤足走了老远。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广袖曳过墙角时的影子。 赤足挟怒的桓儇走在长长的廊庑下。宫人遇见她的时候齐齐叩拜行礼,等她走远了又小心翼翼地探头去看。 漫无目的地行走中,桓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走去哪。到底是不屑于桓世烨的行径,却不得不顾及朝中权衡,堵住宗室非议,只能暂且忍下桓世烨的行径。 正当她准备转身步出廊庑的时候,忽然闻得一阵熟悉的香气。寻香望去,只见裴重熙站在不远处含怒看着她。见她停下步伐,大步走了过来。将她打横抱起,周身是挥之不去的怒意。 殿内白洛等人跪在不远处,一言不发的垂着首。 “我竟不知道阿妩你居然是钢筋铁骨。”伸手握住了她雪白细腻的脚踝,看着血迹从脚底蔓延下去,皱眉道:“不疼吗?踩了锐物也不知道。” 闻问桓儇迟钝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脚踝上沾染的血迹。没有说话反倒是扬唇笑了起来。 听得笑意裴重熙瞪她一眸,从水盆中绞了帕子。握住她的脚踝,垂首敛眸耐心十足地将脚上的血渍清理干净。 处理伤口的时候,动作也十分轻柔。桓儇踝上仍旧戴着那日他所赠的镯子。 见此裴重熙轻笑一声,最后松开手,抬眸很认真地看向她。 徐姑姑等人见此,互相看了眼。很默契地替二人拉下帘子,躬身退出。 “你去洛阳的时候,我很担心。后来发现我的担心,其实是多余的。以你的性子和手段,怎么可能受制于人。”裴重熙起身轻捧她的头,亲吻着她前额。那额头略微有些凉,让人很不舒服。轻叹一声又道:“庆幸的是洛阳一行,并未磨掉你的棱角,反倒让你更加坚韧。只是阿妩,我不希望你被任何感情所羁绊,包括我在内。” 说话间唇齿下移,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彼此间鼻尖相触,方寸可闻呼吸。热烈的亲吻中夹着深深的眷恋。此时的他就好比丧失理智的飞蛾,不停地扑向火烛。哪怕知道结局会是粉身碎骨,也甘之如饴。 在满室清冷的香气中,将她抵在自己臂弯方寸之间的地方。不断延续这个压抑了很多年,又格外热切的亲吻。 回应要比想象中还要热切。榻上的纱幔被劲风一扫缓缓垂落,遮住了外界的光影。二人的热情越发浓烈起来,喘息声萦绕在榻间。如同濒死的鱼儿,好不容易重归水中,迫不及待地沉入水中,想要重获生机。 指尖上的热度引起颤栗,桓儇肌肤泛起一片绯色,像是雪上落了新桃。二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掌心满溢潮湿黏腻。吻落到白皙脖颈上,衣带也随之散开。喘息声伴随着敲门声停了下来,唤回了二人近乎溃散的理智。 替桓儇将衣带系好。裴重熙长身而起,拾起落在地上的玉带。 看了眼仰面躺在榻上的桓儇,柔声道:“我去看看。” 站在门口的玄天见裴重熙出来。将手中的信递了过去。 将信拆开没一会裴重熙眼露厉色。旋即指间蓄力,将信碾得粉碎。 “主子?”玄天试探性地询问。 “让钧天好好盯着他们。若真有异动,直接除了吧。”说着裴重熙睇了眼远处,沉声道:“还有警告裴重锦,若他在胡言乱语。本王不介意拔了他舌头。” 听出裴重熙话语中的怒意,玄天当即领命离去。 折身回到殿内,裴重熙含笑迎上桓儇温和的目光。沉声道:“长安来了消息,吐蕃那边有异动。阿妩,我们该回去了。” “吐蕃?他们想做什么。”桓儇皱眉看着裴重熙,眼露疑惑。 “他们一直都野心勃勃。我想他们应该知道你我都在益州的事情。”扶了桓儇坐到床边,裴重熙语气微冷,“我已遣人前去吐蕃查探。你安心便是。” 闻言桓儇颔首。旋即看向裴重熙,“我想去趟洛阳,你先回长安如何?长安有你我才安心。” “你要去洛阳?桓世烨此人心思颇深。”裴重熙倾唇笑道:“洛阳世家惧你如虎,但是想要对付桓世烨,少不得要动用他们。” “我明白。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在长安等我回来。”桓儇舒眉,目光柔和地看着裴重熙。 二人正是情浓的时候。裴重熙含笑应了个好字。 崔皓来到益州已经有几日,这几日他都借着熟悉政务的名义,多次拜访徐朝慧。一来二去两人也逐渐熟络起来。 至于桓儇因着五日后就将动身离开,索性将手头上剩余的一应政务,全数交给了崔皓处理。自己则在行宫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金线缕缕透过屏风洒落在地,煦色韶光。碧塘间波光潋滟慢拢于菡萏之上。 桓儇命人在水榭中支了一张美人榻,枕水而卧。她一手扶着钓竿一手执着黑子,目光却落在碧塘上望着满池菡萏,神情惬意。虽然目光不曾望向棋盘,但是棋子仍旧准确无误地落在了棋盘上。可见桓儇早就将整个棋盘布局了然于心。 “大殿下,徐刺史来了。”水榭外传来徐姑姑温和的嗓音。 “宣他进来。” 将钓竿放置妥当后,桓儇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净手,又吩咐侍女去准备茶点。自己则负手立于栏边,凭栏远眺。 “臣益州刺史徐朝慧,叩见大殿下。” 第一百八十一章珍惜 听到徐朝慧的声音。桓儇转身面上笑意清浅,颔首示意徐朝慧起身。 抬头看向那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徐朝慧嘴唇翕动无声,鸾娘子三字化为喟叹从唇边溜去。敛眸掩去眼中痛苦挣扎,垂首不敢再看桓儇的的目光。 挣扎许久,徐朝慧再度开口,“臣听闻您遇刺。此乃臣失职,不知您可有好些。” “本宫已无大碍。这些日子辛苦你们几个。”桓儇挑眉瞧了眼徐朝慧,语气里呷了笑意,“干嘛一直低着头?本宫有那么可怕?” “大殿下言重,这是臣等分内之事。”徐朝慧语气尤为恭敬。虽然没有继续低头,但是目光却落在他处。 见徐朝慧如此,桓儇目光流眄于他身上,沉首低叹。她其实很清楚徐朝慧对自己的情愫,原本设想的是让赵鸾此人,就此消失在徐朝慧眼前不再出现。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中元夜她以赵鸾的身份与裴重熙一道出游会遇见徐朝慧,在裴重熙语言相击下让徐朝慧知晓,自己与赵鸾本就是同一人。可是桓儇与赵鸾身份天差地别,任凭徐朝慧再怎么聪慧,也想不到她们两人会是同一个人。 “你倒是实诚。虽然崔皓行事圆滑,但是他能力不错。”桓儇似是想起来什么,莞尔微笑:“有你帮衬着他,本宫自可高枕无忧。你替本宫做了这么多事,想要什么赏赐?” 徐朝慧闻言随之抬起头,双唇嗫喏,“臣……臣斗胆,敢问大殿下您为何要化名赵鸾。” 话落耳际桓儇静静凝视着徐朝慧,唇边呷笑。湘色襦裙随风拂动,连带着月白披帛也被风牵起,发间白茶半开隐带香气。 往前走了几步,步摇摇曳,桓儇答道:“本宫小字昭鸾。只因着母亲外祖家姓赵。故此化名赵鸾。” 心中疑惑得解。徐朝慧清楚自己应当认清现实,放下心头妄念。往昔种种皆是镜花水月,不可追以。自己得蒙大殿下赏识才能有今日的地位,为报大殿下知遇之恩,他理当肝脑涂地。 “徐朝慧,难道你就不好奇本宫找你来是为何事?”移步至榻前坐下,桓儇舒眉柔声道。 “臣不知,还请大殿下您为臣解惑。” 回答实诚,亦如其人。 挑眉瞧着徐朝慧,桓儇眼中掠过一丝无奈,语气和缓,“当日客栈初见,本宫就觉得你极有才华,裴重熙选你来益州委实没有选错人。如今看来放你到益州,反倒是屈才。” “臣愧不敢当……” “这样吧徐朝慧,本宫给你五年时间。若你能在益州干出一番事业,本宫调你回京任职,可好?” 话止徐朝慧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桓儇。眼中隐藏着喜悦和兴奋。虽然刺史已经是正四品的官员,但是和京官相比还有所不同。天子脚下出头的机会也多,而外放的官员,基本只能靠政绩达到升任的目的。 桓儇刚才的话,无非就是在告诉他。只要他收拾好段渐鸿留下来的烂摊子,让益州百姓重归于安居乐业,她可以破格调自己回京。 “臣自当竭尽全力……”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笑声。打断了二人间的对话,桓儇皱眉寻声而去。 只见裴重熙负手大步而来,含笑扫了眼徐朝慧,“哟,看来本王来得不是时候。” “你怎么来了?”虽然对裴重熙的出现有些意外,但是桓儇顷刻掩了疑惑,面色如常,“玄天,不是说你不在么?” 闻言裴重熙也答话,更不管徐朝慧还在,径直拉着桓儇的手。旋即坏心思地一笑。 趁着无人注意的工夫。裴重熙屈指一弹,指发劲气,挑断了桓儇颈间的璎珞。 珠玉坠地发出一阵泠泠声响。桓儇偏头瞪了眼罪魁祸首,嘟囔了一句。可裴重熙看着她,唇际扬起了一抹弧度。 “既然大殿下有事,那臣先行告退。”说着徐朝慧垂首作揖。 就在刚才璎珞坠地的一刹那,他清楚地看见了桓儇颈上的吻痕。之前为璎珞所挡,并没有瞧见。可如今一看到,许多思绪骤然明朗起来。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抬眸看向眼前面如冠玉的裴重熙,徐朝慧目光一黯。以前总听说,这天下只有裴重熙一人配得上大殿下。他本不屑于这种说法,哪有谁配得上谁的说法,感情不是讲究两情相悦么? 如今见到二人,才知道是自己想错了。这二人间从来不存在配得上的说法,也不会谁也离不开谁。但是于二人而言,对方都是无有代者。 似乎对徐朝慧的识趣很满意,裴重熙心情随之大好,“嗯。徐刺史明日再来吧。” 目送徐朝慧离去。桓儇看着一旁的裴重熙,不由皱眉。 “你同他吃什么醋。”桓儇斜眄裴重熙一眸,挽唇道:“他难道不是你一手提拔上来的么?” 闻问裴重熙轻哼一声,顺势将桓儇揽入怀中。刚刚步下石阶的徐朝慧正好瞧见眼前这一幕,二人相拥在一起。而裴重熙见他回头,面上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背对着他的桓儇自然不知道,裴重熙的这些小动作。 而裴重熙看着徐朝慧神色黯然地离去,挑眉得意一笑。 “政事归政事,你是你。难不成只允许你们俩私下见面,还不允许我吃他醋了?”面对桓儇的疑问,不甚在意地笑了起来,“再说他初次见你的时候,就敢说与你有婚约。是谁给他的胆子。” 听出话里浓浓的醋意,桓儇忍不住抿唇一笑。撇开裴重熙,仰面躺在榻上,以宽大袍袖遮住脸庞。 “我就说哪里来得醋味,原来是你。”桓儇转身侧躺在榻上,以手撑着下巴。含笑望着一旁的裴重熙,眼中揶揄意味难掩。 垂首看了眼还剩大半位置的软榻,裴重熙堂而皇之地躺了下去。丝毫不顾及万一有人瞧见这一幕,将此事传出去该怎么办。 “无礼。” 说完桓儇瞪了裴重熙一眸,当即翻身背对着他。夏季原本就十分燥热,这会子裴重熙躺在她身侧,二人离得极近。吐息落在她颈上,不一会就沁出细密汗珠来。 察觉到她的局促和不安。裴重熙伸手跨过她腰际,握住了她叠在腹前的手。力度适中,显然十分珍惜这难得时光。 “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了。”说着裴重熙挑开自己衣前系带,又伸手拿起一旁的团扇,含笑道:“你就该让徐姑姑她们准备冰鉴。” 看着躺在自己身侧为自己打扇的裴重熙,桓儇没再多言一句。闭目顺理成章地享受起,来自身边这位权倾朝野之人的伺候。 虽然平日裴重熙面上总是带了笑意,但是却很少显露温柔的一面。旁人只将裴重熙视为笑面虎,倘若让他们看见眼前这温柔执扇之人,怕不是要惊愕不已。 “阿妩,你觉得我这扇子打得如何?”裴重熙停下手中动作,柔声询问。 “很好。是应该赏,只不过本宫记得前些日子不是送了你个香囊么?”桓儇伸手从裴重熙手中抢过团扇,轻摇起来,“所以就不赏了。毕竟本宫没你富庶,好不容易攒下的钱财都捐到了河东。” 听得这话裴重熙面露喜悦。原来那个针脚丑陋的香囊,真的是出自桓儇之手。想到这里裴重熙嘴角不由上扬,那个香囊虽然是丑了些,但是也能勉强挂在身上。 眉眼间揉开温柔笑意,裴重熙垂眸看向桓儇,“那臣就多谢大殿下赏赐。不过大殿下以后还是不要绣了,怪难看的。一个就足矣。” 自知自己绣得香囊十分丑陋,桓儇并没有反驳裴重熙的话。反倒是看了裴重熙好一会,最终沉下眼帘。 “快回去了啊……真是舍不得益州。” 好半响桓儇唇边才溢出这么一句来。 “等有机会,再来益州也不迟。”明白了桓儇话中的意思,裴重熙眸露无奈,“届时你若不弃我愿意同你再回益州。只要你愿意,游遍天下亦无不可。” 闻言桓儇没有答话,只是转头目光深邃地看向,从荷塘中掠水而过的惊鸿。恰逢此时有风自南游来,吹皱了漫池碧色。 第一百八十二章拜别 不用为杂事所扰的日子,总是让人格外地流连。早就得了裴重熙嘱咐的谢长安,十分贴心的上门去寻崔皓。以此缠住崔皓,免得他带着徐朝慧上门叨唠到那二位。 当然谢长安也不敢动作太大,毕竟崔皓也是好糊弄的。不过裴重熙自然有他的法子,这几日都携了桓儇去城郊的庄子避暑。如此一来,免去了不少人的打扰。 手中拿着书信的徐朝慧站在石阶下,在原地踱步了好一会。最终深吸一口气,步上石阶,利落地叩门。 前来开门的仆役不识得徐朝慧,而且又得了吩咐,不允许让外人进来。正想将徐朝慧驱赶走的时候。 恰逢白洛从一旁经过,连忙拦下仆役。朝徐朝慧客气地敛衣福身,询问来意后,领人去内院拜见桓儇。 这庄子地势极佳,依山傍水,而且离益州城也不远。庄中枫叶连成一片,绕过影壁后,可见嶙峋怪石散步在各处,组成异景,十分有趣。再走一箭之地,只见碧色湖泊静卧眼前,另有游廊悬于碧湖上。 在廊庑下眺望可见湖上菡萏绽放,风送幽香入鼻间,隐约可闻飞珠溅玉之音。此园各色景致组合在一起,便是说不出的雅致来。 步上石桥,只见韦昙华带着高绛婷、荀鸢二人推舟而来。船破莲叶,露出躲在里面的荷花和莲蓬来。几人含笑将它们折入篮中,抬眼瞧见徐朝慧的时候,微微点头致意。 等船靠岸后,韦昙华当先跳了上来。将手中的竹篮递给婢女,“徐刺史,怎么找到这来了?” “嗯。听崔皓说得。”说着徐朝慧面露了和善笑意,“这地方风景真不错。” “可不是。想不到裴中书居然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啊。可惜长安城那么多贵女喜欢他,却从来没有人被他这么温柔对待过。”荀鸢环顾四周忍不住感慨起来。 “徐刺史是来找大殿下的吧?大殿下这会正在水榭里呢。”抬袖指了指不远处的廊桥,高绛婷挽唇笑了起来,“顺着廊庑就可以过去了。” 揖首谢过高绛婷之后,继续沿着廊庑往前而行。 步上最后一阶石阶,陡然间撞进眼中是一袭玄色龙纹锦衣。凤眸点漆,芝兰玉树。而他怀中还卧了一抹朱色。 步伐止于水榭外。徐朝慧不敢上前,也不敢退后,只能踌躇在原地。他的闯入,堪称不速之客。裴重熙挑眉扫他一眼,唇角浮起笑意来。 在他的位置只能看见,桓儇背对他静卧于裴重熙怀中,枕着裴重熙的臂弯。而裴重熙一手搭在桓儇肩上,空出来的手则紧紧地握住了桓儇的手。二人的衣摆也交叠在一块。 看着眼前亲昵无比的二人,徐朝慧往后退了一步。抓紧了手中的书信,犹豫着要不要快些离开这个地方。 却见在裴重熙开口之际,那抹朱色一动。继而起身转头看向他。 “朝慧来了啊。崔皓告诉你我在这的?”桓儇毫不避讳地扶了裴重熙的手,坐到榻上。看向裴重熙皱眉道:“怎么有人来了,你也不喊我。” 闻言裴重熙舒眉一笑,将手中的果盘递了过去,“我喊了。是你自己睡得太熟,没听见。” 听他一句话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习惯了裴重熙如此,桓儇也懒得再说什么。 “听闻大殿下后日便要返回京城。”压下心中的酸涩,徐朝慧朝桓儇拱手作揖,“臣十分感念您当日的救命之恩。特作赋一首,祝大殿下年年岁岁,长乐无极。” 当日剑州初见时,他便折服在桓儇的谈吐之下。后来一番为官之论,更是让他大为叹服。此后不觉间,已对桓儇蒙生了心慕之意。 奈何二人终究是身份有别。无论是赵鸾还是大殿下,都不是他所能触碰的存在。 看着徐朝慧手中所捧的木盒,桓儇抿唇沉声道:“你是明珠,不该为尘所蒙。你如今已经被磨炼的很好,本宫希望你不要辜负本宫对你的期望。那些该忘的事情,就忘了吧。” 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陡然变得冷然,又掺杂了命令的意味。 虽然感情一事极为复杂,但是若困于其中便是万劫不复。徐朝慧不同于她和裴重熙,他的仕途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有舍弃掉那些所历之事,才能走得更远。 “臣自当谨记大殿下教诲。”鼓起勇气和桓儇对视,徐朝慧语气平缓。 说完徐朝慧再度告礼,将手中的锦盒递给了一旁的白月。旋即也不再说一局话,仓惶地步下楼梯。 看着徐朝慧离去的背影,桓儇敛眸一叹。最终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我去看看。” 话音落下裴重熙起身顺着徐朝慧的背影追了过去。 斟酌少许,桓儇提裙走到栏边。只见裴重熙在廊庑下,拦住了徐朝慧。不由拧眉,小声嘟囔一句,这人怎么如此小气。 轻哼一声后,桓儇走到案边执了纨扇,往远处看去。自己还没因那个陆徵音,还有他府中那些个美眷生气呢。他倒好,一个徐朝慧就让他吃了好几回飞醋。这会子更是迫不及待地找人“谈心”去了。 虽然不担心裴重熙会以势压人,但是桓儇还是小声道了一句,“什么狐狸。我看分明就是千年醋精。” 看着将自己拦下的裴重熙,徐朝慧不免露了讶然。正想行礼的时候,裴重熙却伸手免了他的礼。 “不必客气。我与阿妩返京在即,如今还有一事尚未未查明。”说着裴重熙睇目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想法子查查段渐鸿身边那个铁面人究竟是何来历。他叫木卯,河东人士。” “木卯?您的意思是?” “纵然段氏覆灭,却仍有余孽尚存。你必须想法子从他们口中获知木卯的来历。”话落裴重熙伸手拍了拍徐朝慧的肩膀,又郑重其事地朝他作揖。 见他如此,徐朝慧连忙点头应诺。 等裴重熙转身回到水榭时,却见桓儇神色慵懒地倚着廊柱。看他的目光尤为怪异,凤眸中藏了揶揄之意。 第一百八十三章离去 “你回来了?刚才徐姑姑问我要不要买些醋回去。”桓儇冁然而笑,昂首触及他的视线,“说是府中的醋不知怎么少了一大坛,怪吓人的。” 闻言裴重熙轻笑一声,“是挺吓人的,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我刚刚想了许久。觉得应该去寻个道士回来,把那成了精的醋坛子给抓回来。好好盘问一下。” 她话里揶揄难掩,亦是十分坦然。满腔的坏心思布满眉眼,不见扭捏之态。让人心甚悦之。 “是该抓回来盘问。” 裴重熙顺着桓儇的话笑了起来。亦招来她一眼轻嗔。 笑视他一眸,桓儇握住了裴重熙骨节分明的右手。那手掌纤细白皙,落入手中便几乎是盈盈一握。 二人携手而行,恍若从前。 三日后,镇国大长公主桓儇凤辇至益州行宫启行,出发返回长安。不再同于往日那般装束雅致,发绾云鬓,发间钿钗花束俱在,另有两支凤形步摇簪在鬓边。一身紫色迤地襦裙,如云一般拂过石阶。自身除却温和外,只余威严。 而在她身旁站在的是同样是一袭紫袍的裴重熙。二人并肩而立,借着袍袖的遮挡,双手紧握在一起。 看着石阶下益州一众大小官员,桓儇止步,双手交叠在腹前。姿态雍容无比,眉间风华更是无人能及。 众人在崔皓的带领下,俯身叩拜桓儇。山呼千岁。 “诸位不必多礼。本宫即将返京,此后剑南诸事就交给诸位了。”说着桓儇伸手,一旁的婢女将茶盏递了过去,“今日本宫以茶代酒,愿剑南百姓能够安居乐业,愿我大魏国祚绵长。” 众人连忙捧起酒盏,举杯致意,“臣等自当竭尽全力。” 话落桓儇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与裴重熙一块步下石阶,也不去看跪在地上的徐朝慧。紫色的衣摆如同流水一般,从徐朝慧手上淌过。 那一瞬间,徐朝慧抬起头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触碰那袭衣角,然而还未触及,就已经从手中溜走。不带一丝留恋。 正准备踏上马车的桓儇,回头睇目四周。最终目光落在了徐朝慧身上,朝他颔首一笑。未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抹紫色就已经钻入了华丽帘幔后。 至于另外一袭紫色,驻足绕有兴致地看了他一会,最后也掀帘而入。 刚才错身的一瞬间,徐朝慧看见了在两人的腕上都戴着一串一模一样的佛珠。 “启辇。” 随着徐姑姑一身高呼,马车缓缓启行。彩衣云鬓的宫女,分列跟在马车后面。仪仗威仪无比。 “臣等恭送大殿下,恭送摄政王。” 待马车走远后,徐朝慧仍旧目光怔愣地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然而此时只见尘土,哪里还能瞧见人影。 看着在原地发呆的徐朝慧,一旁的崔皓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在发呆。” “没什么。只是我突然明白了,海市蜃楼果然皆是虚妄。”徐朝慧深吸一口气,目露怅惘地看着不远处,“天上仙,水中月。又岂是我等凡人能够触碰到的存在?” 见崔皓讶然。徐朝慧放缓了语调,“她如日月悬空,而我只是一介凡人。所处之境不同,她非实,而我是实。偶尔相触如何能不为其惊艳?说到底.....是我不该妄自肖想镜花水月。日月安能入我怀?这普天之下唯有那人能够与她并肩而行。” 闻言崔皓看了徐朝慧好一会,最终叹了口气。 马车内桓儇神态柔和地靠着车壁,对车外百姓高呼的千岁声。充耳不闻。 “看来他们都很喜欢你。”裴重熙舒眉一笑,“这样很好。” 闻言桓儇微挑帘望车外望去,唇角扬起,“什么好不好的,本宫只是做了本宫该做的。” “是。”裴重熙含笑应了一句。 随着马车驶出益州,百姓的呼喊声也随之远去。斟酌再三,桓儇侧目看向身旁的裴重熙,沉声道:“我有一事想要拜托你替我查查。” “何事?” 听见他问自己,桓儇随即将自己那日偶遇以铁面人的事情告知了裴重熙。 裴重熙听得话中的铁面人三字,眼中露了几分玩味。看来那人早就对阿妩有过接触,甚至还有想杀了阿妩的心思。 “你安心,我已经吩咐徐朝慧替我好好查此人来历。长安那边我也会去查。”说着裴重熙握住桓儇的手,放缓了语气,“若真是柳氏余孽,我不会放过他的。” 二人出了益州地界以后,在官道上盘桓几日。桓儇嘱咐白洛和白月等人先行返回长安,自己则携了韦昙华、徐姑姑以及知宁改乘船北上洛阳。随行的还有被裴重熙威逼留下来的谢长安以及荀鸢二人。 至于裴重熙和桓儇分开没多久,就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悄悄返回长安。 桓儇一行人则乘船入黄河,再沿黄河一路北上至洛阳。 一袭月白襦裙的桓儇负手立于船头,凭栏远眺。天空传来一声鸣叫,只见一只海东青稳当地落在了她肩上,蹭了蹭她的下巴。 从鸟腿上解下信函,看着纸上苍劲有力的字迹,桓儇唇角微勾。松手任凭风将其吹入水中,消失不见。 “殿下,我们离洛阳还有两日的路程。”说着徐姑姑看了眼天色,皱眉道:“这几日天色都不太好,恐怕要下雨。不如我们先上岸改乘马车如何?” 闻言桓儇往不远处看了眼。闻得惊涛拍岸声入耳,“姑姑,尽管安排吧。” “喏。” “大殿下,该用膳了。”韦昙华从船舱内走出,语气柔和,“谢郎君今日钓了一尾鲤鱼上来。听他说黄河鲤鱼最是鲜美。” 舱内几人各坐一边,听着荀鸢和谢长安的拌嘴,也没去干涉。一路而来她已经习惯了荀鸢的跳脱,面上一直挂着温和笑意。时不时也会打趣荀鸢和谢长安两人。 刚夹了块鱼肉入口,荀鸢就听见谢长安的一句低言。瞪了他一眼,连忙道:“大殿下,您可别听这家伙胡言乱语。” 第一百八十四章洛邑 话落耳际桓儇笑睨二人一眸,眼中满是促狭之意。伸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茶水,啜饮一口,看着茶水映出自己平静的面目。似有所感,唇边溢出一声喟叹。 “鸢娘子,这性子很好。本宫很喜欢。” 听闻桓儇夸自己,荀鸢扬眸得意洋洋地朝谢长安做了个鬼脸。满脸一副你看大殿下都夸我了,你奈我何的模样。见她如此谢长安轻哼一声,撇开目光懒得在理会荀鸢。 见二人如此,桓儇抬首看了韦昙华一眼。二人默契地点头,起身出了船舱。 “大殿下,我们到了洛阳先去哪?”陪着桓儇站在船头,韦昙华柔声询问道。 闻问桓儇挑眉轻笑一声,“河南王府。昙华等上了岸通知河南道各州府官员接驾吧。” “啊?您不怕打草惊蛇么?”想起之前桓儇让自己查得事情,韦昙华蹙眉,“难不成您是故意要让他们知道您来了。” 微微颔首,桓儇拢了拢披风,“桓世烨此人表面上纵情山水诗画,实则野心勃勃。当年成帝病重的时候,就有意入京借着勤王保驾的名义趁机夺位。本宫在洛阳的时候,跟他打过交道。与其瞒着他入洛阳,还不如正大光明的去。” 想要对付桓世烨绝非一蹴而就的事情。桓儇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让,桓世烨对她此行洛阳起疑。如此一来,她才能更好的揪出藏在桓世烨身边的人。 韦昙华本就聪慧,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跟桓儇在一起,已然长进不少。眼下又听桓儇这么一说,当即明白了桓儇要做什么。 翌日,桓儇嘱咐船夫将船靠岸,一行人换上马车。继续往洛阳进发。 按照桓儇的吩咐,谢长安一人先行去通知最近汝州府官员前来迎驾。汝州刺史在听说桓儇即将驾临所辖地时,面露讶然。连忙带人前去城门口迎驾。 时值炎夏,纵然有风也让人觉得无比炎热。汝州刺史看着一旁一脸镇定的谢长安,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拭去脸上的汗珠。 “刺史可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大殿下现在到哪里?但是想来应该快到了吧。”说着谢长安往前极目远眺,“节度使不妨派人去查探一下。” 知晓谢长安是尚书令谢安石家的郎君。纵然对他的态度多有不满,但是汝州刺史也不敢表明出来。 只能按照他的吩咐去派人查探一番。刚把人派去,没一会儿功夫。就听见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而来。 谢长安见此莞尔一笑,“哟,来了呢。” 看着策马而来,一脸冷然的桓儇,汝州刺史面露犹疑。正想着要如何开口的时候。 “微臣谢长安,恭迎大殿下!” 听谢长安这么一说,汝州刺史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桓儇来了。 连忙挥手示意身后一众大小官员和他一块折膝叩拜桓儇。 “臣等恭迎大殿下。” 闻言桓儇勒马,莞尔道:“诸位不必如此多礼,都起来吧。” 桓儇身手利落地从马上翻身而下,将马鞭丢给了一旁的谢长安。缓步走到汝州刺史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不知殿下您突然驾临汝州,所谓何事?”对桓儇算不上特别熟悉。汝州刺史只能斟酌着小心道。 “元刺史不必惊慌。本宫只是途经此地,并无叨唠之意,府上也不必备上宴席了,本宫今日就要前往洛阳探望去河南王。”说着桓儇舒眉一笑,语气柔昵,“让他们都回去吧。” “此去洛阳还有些距离。不如臣派人护送您过去。” 闻言桓儇转过头目含深意地看了一眼汝州刺史,“也好,那就有劳刺史安排了。 得了吩咐以后,汝州刺史也不敢耽搁,即刻安排人护送桓儇前往洛阳。在等待队伍整齐的时候,他邀了桓儇在家中稍作休息一番,等队伍整齐再前往洛阳。 趁着这个功夫,汝州刺史悄悄地往洛阳了一封信。等桓儇乘上马车离开以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马车内桓儇看着手中的信,轻哂一声,“这元善礼。本宫刚到一会,就迫不及待给他主子报信了吗?” “您都已经来了,难不成河南王知道了还能做什么?”将刚刚沏好的茶水推到桓儇眼前,韦昙华拧眉道:“总不至于他们两个想半路伏击您吧。”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以本宫对桓世烨了解。若上没有把握的的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桓儇倏忽敛眸,掩去了眼中闪过的厉色。 闻言韦昙华细细一想,又拧起眉头,“听您这么一说。如果他不动的话,才是最好。那万一他要是就非要有所举动呢?” “那就正中本宫下怀呀!” 话音刻意拉长,桓儇的眉眼中亦淬了零星笑意。言语如同深山巨蟒浮游在树干上,时不时吐信,让人不寒而栗。 桓儇一行人是在傍晚的时候抵达洛阳的。然而洛阳城门口并无太多人,除了负责迎驾的河南王府长史以及几个仆役以外,再无他人。 “微臣河南王府长史卢承恩叩见大殿下。” “卢长史起来吧。”桓儇掀帘睇了眼跪在地上的卢承恩,柔声道:“怎么只见你不见其他人?” 闻问卢承恩再度朝着桓儇一拱手,“回禀大殿下。河南王说您不喜欢别人叨唠。故此只让微臣一人来接您。” “这样啊,那有劳九皇叔费心了。九皇叔现在何处?”说这话的时候桓儇面上笑意温柔,只让人不由生出一股亲近之意来。 “河南王正在府门口恭候您呢。不如您先行前往河南王府如何?” “徐姑姑。” 话止桓儇放下帘子回到马车内。同时徐姑姑喊了一句走吧。 马车在卢承恩的带领下穿过朱雀大街。花了约摸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抵达了河南王府。 一身便服的河南王桓世烨领着府中,一干人等在门前恭候桓儇。 扶着徐姑姑的手步下马车,桓儇挑眉扫了眼不远处的桓世烨,唇角微勾,“九皇叔。” 九皇叔三字入耳。桓世烨抬头去看桓儇。看着面前这张婉丽无比的面容。眼中透出些许疑惑来。 “怎么才几年未见九皇叔你就不认识昭鸾了么?”话落桓儇又往前走了几步,含笑打压着桓世烨,“多年未见。不知九皇叔过得如何。” 第一百八十五章旧地 眼前女子含笑的面容和记忆中那女童哭泣的脸庞交叠在一块。拉回了桓世烨溃散的思绪。 “是小阿鸾啊。皇叔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居然一时间没认出你。”桓世烨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的桓儇。 含笑打量着面前的桓世烨。桓儇眼中浮出几分讥诮来。河南王桓世烨,自诩风流对政事毫无兴趣。 在成帝登基以后,便辞去一切事物,纵情于山水诗画中。可是实际上呢?趁着成帝肃清朝野之际。暗中将自己的人安插入朝,借机获利。 观量了桓世烨一会儿,桓儇柔声道:“皇叔我们走吧。外面风大,我们不如进去再聊。” 回过神来的桓世烨,温润一笑。携了家眷与桓儇一块并肩入内。 府内已经备好宴席,为了迎接桓儇所设的家宴。除了王妃以及几个郎君娘子以外,其他侍妾都不在场。 虽然桓儇和这些堂兄妹并不认识,但是初次见面仍旧吩咐徐姑姑给他们每人一件礼物。 “想不到这才几年没见面,阿鸾你就已经出落得这么漂亮。”王妃苏氏笑眯眯地打量着一旁的桓儇,“也不知道谁家郎君有这么好的福气。” 闻言桓儇屈指一弹衣袖,舒眉道:“淇栩刚刚登基,本宫无心此事。”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将众人好奇的目光,悉数堵了回去。知晓这个侄女看起来和气好相处,实则内里像极了忠武皇帝。桓世烨连忙对着王妃苏氏使眼色。 “阿鸾,你不是去了益州么?怎么突然想到来皇叔这。”桓世烨小心观察着桓儇,语气里含了关心,“你说你,要来也不派人提前通知皇叔一句。皇叔也好派人去接你。” “益州事毕。本宫返京路上突然想起来早些年在洛阳许的愿还没有还愿,便顺路来看看皇叔。您也知道,我素不喜欢叨唠人。”桓儇依依勾唇,柔声道。 听闻桓儇这话,桓世烨松了口气。面上随之浮起笑容来。但四肢百骸里仍旧存了警惕。 “你自小如此。阿鸾今夜打算歇着哪里?我也好让你皇婶去准备厢房。”看着桓儇,桓世烨满目都是长辈对晚辈的慈爱。 见他如此桓儇眼中讥意渐浓。若不是知道桓世烨如何,只怕外人见了他这模样都要被欺骗过去。 闻言桓儇摇了摇头,捧起手旁的茶盏,“本宫就不打扰皇叔了,还是歇在上阳宫吧。反正本宫也有很久没回过上阳宫了。” 听得这话桓世烨虽然想再劝,但是又恐惹恼桓儇。只是附和地点了点头,用过膳以后吩咐府卫护送桓儇前往上阳宫。 上阳宫内故景如旧。只是来迎驾的执事早已经换了一位,此前那位估摸着尸体已经被野狗分食了吧? 如今这位执事面露恭敬地站在门口。马车刚到,就领人叩拜桓儇。 “张执事起来吧。”桓儇掀眸柔声道:“本宫有很多年没来了。也不知道故景是否皆如旧。” 话落耳际张执事付之一笑,“请您放心,宫中景致奴婢们都有悉心照料。您今夜是歇在仙居殿还是?” “就仙居殿吧。” 转乘软轿步入上阳宫。随行的一众人皆是好奇地打量起四周景致。为了方便韦昙华和荀鸢陪着桓儇一块住在仙居殿,至于谢长安则被桓儇丢到了甘露殿那块。 殿内陈设被褥全部换了新的,各处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只见桓儇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侧,拂帘推开窗户后,一方小小的池塘出现在眼前。 “想不到这池子居然还没有干涸。”桓儇折膝坐下,声音柔和,“本宫还以为它干了。” 闻言韦昙华顺着桓儇的视线,看向那一方小小的池塘,“这池子……?” “本宫当初自己挖的。那时候呆在这里很无聊,反正也没人愿意陪本宫说话。索性就挖了个池子,在里面种些荷花。”说这话的时候,桓儇语气极为淡漠。仿佛刚刚她说得话只是一件与她无关的小事。 就在韦昙华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时。 “行了,奔波一天你也乏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本宫出去走走。” 说着桓儇接过徐姑姑递来的灯笼,移步往外走去。沿着脚下长长的廊庑一路往前而行,黑暗中只能瞧见一豆灯火移行。轻车熟路地避开了巡逻的侍卫,一直走到了双曜亭附近才停下脚步。 扫量四周后桓儇将灯笼搁在一旁,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来。蹲下身就着泥土挖掘起来。挖了好一会,露出来一个四尺见方的盒子。 桓儇小心翼翼地将盒子拿出。接着缓步走到亭中坐下将盒子打开。只见盒子内整齐摆放着一叠书信。大多数都泛着黄色,染了霉斑,显然已经是存放了很多年。 信上写着阿妩亲启。这些信都是裴重熙写给她的。她在洛阳待了多少年,裴重熙几乎月月都给她来信。刚开始的时候,信上只是问她过得好不好。到了后面裴重熙和她说的都是朝堂中的变故。比如近日成帝又贬谪了谁。 拆开盒中最后一封信,只见信上是写了五个字‘卿安我亦安’。摩挲着信上熟悉的字眼,桓儇叹了口气。近日长安的流言,她亦有听闻。想不到裴家哪些人,居然是竭尽所能的利用裴重熙,实在是叫人厌恶至极。 将信放回盒中,又把土给填回去。桓儇起身提起灯笼继续往前走去,一直到观风殿前才停下脚步。 趁着士卫正在打盹的功夫,桓儇悄悄地推门而入。看着空无一人的殿宇,眸中闪过思量。犹豫一会,走到一旁的案几前。摸了好一会才从案几下,翻出个玉坠来。 拂去玉坠上的灰尘,桓儇推开一旁的窗户翻了出去。 “您回来了。”徐姑姑迎了桓儇入内,扶她到镜前坐下,“奴婢让人去准备热水。” 桓儇闻言点了点头。 洗去一身疲惫后桓儇仰面躺在床上,皱眉思量良久后眼露厉色,旋即又阖眸睡去。 翌日,荀鸢刚醒就听见了屋外传来一阵喝彩声。 第一百八十六章争端 当等她出门的时候,只看见桓儇一身绯色劲装,持剑而动。身形矫若惊龙,剑气可动四方。 瞧见她来了,桓儇挑眉一笑携剑风掠至她眼前。倏忽抬腕,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往前看去只见桓儇剑上簪着她鬓上的牡丹。 “哎呀,大殿下这招借剑挑花真好看。”谢长安不知何时来了,展扇笑眯眯地道:“您这身手可真是一等一的好。” 桓儇挑了下眼角,伸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别呆这了,去一趟河南王府。告诉桓世烨本宫想见一见洛阳诸学子,让他去安排吧。” “微臣遵旨。” “慢着。”桓儇忽然出言叫住了准备离去的谢长安,沉声道:“你去完河南王府以后,再去一趟刺史府。就说汛期将至,本宫欲巡视河堤。” 话落谢长安面露诧异地看了眼桓儇。蹙眉思虑一番后,拉着荀鸢快步离去。 按例每年汛期的时候,天子朝廷都会派京官来黄河附近巡视。早在她来之前,崔皓就传来消息,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安排武攸宁担任此次巡河副使,协同温家二房的温行云一块来此。 她突然转道洛阳一为巡视河堤,二为摸清桓世烨暗中谋划。 “云翎,长安如何?”桓儇偏首瞧向不远处的桃树,询问道。 云翎从桃树上一跃而下,将手中书信递了过去,“昨夜主子就来了信。他已经回到长安,请您安心。” “知道了。昙华收拾一下,随本宫去趟白马寺。” 话落桓儇换了身高腰襦裙,以帷帽遮面。便携了韦昙华从丽景门出往白马寺而去。二人没有乘轿,策马而行。 二人转到坊市,桓儇嘱咐韦昙华下马。二人牵马行于街巷中。作为本朝西京洛阳的繁华向来不输于长安,坊市中热闹非凡。高鼻深目的胡人亦是随处可见。 “您怎么对这些巷子这么熟悉?”韦昙华跟在桓儇身侧走了许久忍不住问。 闻问桓儇舒眉一笑,“因为本宫曾经在这里呆了很久……” 她这话说的不假。比之长安她的确对洛阳大小坊市中的暗巷更加熟悉。她在洛阳三载,起初的半年颓废不堪,无半点外力可借。至于桓世烨更是对她视若无睹,任由洛阳世家欺辱她。 之后遭逢一事,她便明白想要复仇还是要依靠自己。在之后的两年半里,她为了建立属于自己的力量,时常游走于市井中。有的时候沏茶品茗,有的时候清粥小菜。 上与城中士人学子结交,下与坊中走卒贩夫交流。在他们口中探听朝堂中的消息,长安城中的变化。是以她对坊隅中的暗巷格外明澈。 “过了前面那条巷子就到了白马寺后门,我们从那边进去吧。”说着桓儇掀起帷帽下的纱幔往前看去,“说不定等会回来的时候可以看见拜火教的祭祀仪式。” “祆教?那大娘子我们快些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二人相携而行,果然如桓儇所说。走了一会功夫,只见庙前行人如织,香火鼎盛之景。提裙布上石阶,叩击门扉。 小沙弥推门而出,打量着面前的桓儇。行了 记僧礼,“娘子,您怎么来后门了?按照本寺惯例后门是不开的,若是您想上香的话,可以从前门进来。” “多谢小师傅提点。不过我今日是来贵寺还愿的,还望小师傅通融一下。”桓儇含笑柔声道了一句。 “啊,您是来还愿的啊?那我去告诉一下师父。还请娘子您再这里稍稍等一会。” 说完小沙弥再度朝桓儇一拜,往内跑去。 一旁的韦昙华不解地看着桓儇,“殿下,你为何好端端要来后门?” “因为本宫满身罪孽,佛祖应当是容不下本宫的。” 还未等韦昙华反应过来。那小沙弥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缓了一会才开口。 “娘子,师父在后山等您。我还要留下扫落叶,就不带您过去了。”话止小沙弥拿起地上的扫帚,回归到树下扫起落叶来。 二人前后踏进白马寺,沿着青石长阶而上。寺中随处可见丽衣贵女相携而行,或者是蹲在池边放生祈福。 梵音随风入耳。 二人止步于佛堂前。 睇目四周,桓儇面上浮起笑容,“昙华,你在这等我。我一个人进去就好了。” “好。” 说着桓儇转身步入佛堂。佛堂内一白须僧人正盘膝而坐,听见桓儇推门进来的声音。并没有抬头,只是指了指面前的蒲团。 “澄如禅师。”桓儇将帷帽搁在一旁后折膝坐下,语调柔和。 “刚刚清梵说有人来寺中还愿,老衲一猜便知是您。看您现在的样子,想来已得偿所愿。” 澄如禅师起身倒了盏茶推到桓儇眼前。 垂首看向眼前盈着香气的茶盏,桓儇唇角微勾,“这么多年来寺中茶香还是未变。只是景致和从前却不太一样。” “心境不同所见之景自然不同。”澄如禅师笑眯眯地看着桓儇,“您如今身居高位,想来定是杂事颇多,怎么还会有从前的心境。见到的景色自然也会不同。”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云来万里天。澄如禅师是打算告诉我这个?”抬首看向澄如禅师,桓儇眼中暗流没入暗处,旋即牵唇。 “是什么殿下心里明白就好。从您离开洛阳的那一刻开始起,所愿所求是什么只有您自己知道。又何必来寺中还愿呢?” 此言入耳桓儇面上浮起笑意,起身朝澄如禅师行了记僧礼。 “澄如禅师放心。本宫没有忘记当年许诺修葺白马寺一事。” 话落桓儇拿起一旁的帷帽往外走去。刚准备推门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佛堂门口传来一阵争吵声。 驻足细听了片刻,旋即推门而出。拢袖立于廊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面前一众争吵的丽衣贵女。 她戴着帷帽,旁人瞧不见她的模样。怎么可能知道她是谁。 那几名娘子闻声抬头,面露不屑地扫了眼桓儇,又见桓儇孤身一人。身边不见随行之人,眼中鄙夷更甚。 其中一藕荷襦裙的娘子,轻哂一声,“哪来的乡巴佬,敢管本娘子的事。” 话落耳际被她们拦住的韦昙华,当下怒斥一声。 第一百八十七章阴氏 “呵。佛门清净地,你们仗势欺负人家这位娘子。”说着韦昙华将地上那鹅黄襦裙的娘子扶了起来,“可曾有半点礼教可言?” “本娘子出身世家,岂是你们这些山野粗民可以比得?”那娘子拂袖轻哼,目光中鄙夷更甚。 见她如此,韦昙华莞尔轻笑,“你一口一个山野粗民。难不成你所用所穿皆是自己所造,从未取之于民?” “好利的一张嘴。本娘子今日就将你一块打了,看你能怎么办。”说着她偏首看向身旁的老嬷嬷,斥道:“嬷嬷还不快些教训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也贱民。” 贱民二字入耳,桓儇眸中陡然聚起怒意,接着身形一动。那两粗使仆役还未触碰到韦昙华等人衣角,便被桓儇踹到在地。 “你你你……这是佛门清净地,你难不成想杀人不成?我告诉你!我可是阴家的嫡小姐。”话音落下,桓儇亦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阴家娘子见桓儇停下动作,以为她是畏惧自己的身份。正想着要出言讥讽的时候,桓儇看着她,忽然挑眉讥笑起来。 “本宫封号镇国。你觉得阴家算得上什么?” 听得镇国二字,那阴家娘子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桓儇。旋即回过神来,“你说你是大长公主就是啊,我看你指不定是哪里来的冒牌货。” 闻言桓儇不怒反笑。示意韦昙华将那鹅黄襦裙的娘子扶过来。 “宛如,我们还是走吧。万一她真的是大殿下怎么办?”随行的女伴显然被桓儇的话,吓得不轻,扯着袖子,小声道:“别留在这了。” 纵然心有不甘,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女伴转身离去。 “民女陆徵音叩谢大殿下救命之恩。” “陆徵音?原来是你啊……”桓儇掀眸扫了眼跪在地上陆徵音,眼中浮起玩味,“起来吧。你怎么会在洛阳。” “回大殿下的话,民女随姑母来洛阳祈福。顺道为自己求姻缘。”说到这里陆徵音的声音越发小,面上也随之浮起红晕。 听得姻缘二字。想起此前听过裴家有意为裴重熙择一位正妻,其中放在第一位的娘子就是陆徵音。而且几人还在少时的时候,陆徵音就对裴重熙多有倾慕。可惜那个时候,自己和裴重熙呆在一块,旁人岂敢染指? 想到这里桓儇掩了玩味,轻哼一声,“天下人这般多,若是每个人都来佛祖面前求姻缘,岂不是要忙死?陆娘子姻缘可不是求来的,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该想的还是莫要想了。” 不等陆徵音回话,桓儇已经拉着韦昙华翩然而去。等韦昙华回过神的时候,唯见一抹飘远的水绿色。 “您刚才?” “本宫只是劝她不要肖想,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说着桓儇轻哼一声,“免得误入歧途。” 闻言韦昙华眼中疑惑更重。又瞧见桓儇已然走远,连忙提裙追了上去。顺着原路穿过坊中暗巷,桓儇带着她走到了其中的祆教祭祀场地。 场中除了高鼻深目的胡人,亦有不少中原百姓。所以她们俩站在里面并没有格外惹眼,再加上大家精力都聚集在中间,更无暇顾及她们。 随着一声琵琶乐音响起。几名胡女盛装踏乐入场,伴乐而舞。音止舞止,白袍祭司从角落走上祭台,和教中信徒互相行礼后,念起一大段祭文来。等他念完那段祭文的时候,祭祀仪式也接近尾声。 “真是稀奇。居然不见吐蕃人……”桓儇扫了眼四周,喃喃一句。 “吐蕃?您寻他们做什么?” “看看能不能知道些动向。”闻言桓儇舒眉莞尔,“算了,还是让谢长安来吧。本宫还不想暴露身份。” 这会子桓儇刚回到上阳宫。宫中执事就迎了上来,低声禀报了,阴家家主阴弘智携了嫡女前来请罪一事。 闻言桓儇止步看向执事,“请她们到观风殿来吧。” “喏。” 看着满头大汗跪在殿中的阴家父女二人,桓儇眼中掠过些许讥意来。继而捧起白瓷碗,饮了一口酸梅汁入喉。 “阴家主起来吧。” 只让阴弘智坐下。桓儇言下之意还是要让阴家嫡女跪着。 看了眼身旁的女儿,阴弘智面露不忍,但是惧于桓儇威严。独身一人,走到垫子上坐下,恭敬地看着桓儇。全然不理会女儿哀求的目光。 见他如此桓儇亦懒得理会。 “今年阴家郎君也去参加科考吧?本宫记得在榜上看到了他的名字。”桓儇笑眯眯地看着阴弘智,唇际上扬,“虽然只是二甲最后一名,但是已经实属不错。” 话落耳际,背上沁汗的阴弘智连忙顺着桓儇的话说了下去,“大殿下谬赞。那小子幸沐天恩才能够入国子监读书。若不能报效朝廷,岂不是辜负了天家的一片期待。” 这话说得极为讨巧,桓儇满意地点了点头。 “阴家郎君本宫甚为欣赏。只是你家这小娘子有些过于娇纵了。”桓儇转头冷睇眼向仍旧跪在地上的阴宛如。 “大殿下教训的是。小女顽劣,是某管教不严,您若是要罚她尽管罚。” “罚?本就是小娘子们间的玩乐,本宫不该插手的。”桓儇看着阴宛如,挽唇哂笑一声,“只是她动手打得那个人是陆徵音,裴重熙的表妹。若此事是闹到了长安,可不好收场。” “您的意思是?” 闻问桓儇笑而不答,转头嘱咐徐姑姑,“先派人送阴家小娘子回去吧。本宫几句想要跟阴家主说。” 等阴宛如离开以后,桓儇吩咐白洛换上新的茶水。 “此事本宫可以替阴家主解决。但是有个条件。”桓儇笑得尤为和善。 “您尽管开口。只要阴某能办到。” “不难。本宫只是想找个机会削去河南王的藩位而已。”目光掠过阴弘智的脸,沉声道:“阴家主不必着急回答本宫。回去好好思量一番再做也不迟。徐姑姑送客。” 言罢桓儇转身离去。回到仙居殿,等候多时的谢长安就迎了上来。 “事情办完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暗流 “微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旨意悉数传达给河南王以及洛阳刺史。”说着谢长安上前一步,将手中书信递给桓儇,“裴中书来了信,要您亲启。” 看着信上熟悉的亲启二字,桓儇伸手揉了揉额角。遂将信拆开,裴重熙在信上告诉她,已经按照她的吩咐,将段氏上下以及万氏一族悉数抄斩,其余参与人等除却重罪者外,皆被判流徙千里。 忽然觉得信中似乎还藏了一物,旋即将信封撕开。只见里面还放了一粒红豆。红豆甚新,似乎才刚刚摘下不久。 “他倒是有闲情逸致。”桓儇将小心地红豆收入袖中,转头看向谢长安,“谢长安你明日带上昙华,去城中寻寻吐蕃人的踪迹。” “啊?”谢长安哭丧着脸,望着桓儇远去的背影。开始在原地捶胸顿足。裴中书美名其曰让他跟着大殿下历练,实则他好像一直做些跑腿的事情。 他实在不知道祖父跟裴中书,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甚至还拉上荀鸢一块鞭策他,跟着大殿下做事。想到这里谢长安叹了口气。果然这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么? 当然比之洛阳的风平浪静。刚回到长安的裴重只来得及吩咐三司按律处置段渐鸿等人,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中书省,处理堆集的政务。连着几日都未曾回到裴园。 新帝初行科举,却惹出了科场舞弊一事。科场舞弊一事历来为帝王所忌讳,亦为朝堂所避。可是如今竟有人欺新帝年幼,做出此等大逆的事情来。 这几日中书省公房内的火烛彻夜未断。哪怕其他人已经是昏昏欲睡,但裴重熙仍旧是目光冷然地盯着堆叠在案上的书卷。 这些卷宗他看过,桓儇亦看过,另外阅卷的二人也看过。并无不妥之处。可偏偏是这些卷宗除了问题。有人早早地就将拟定好的试题泄了出去,再花重金售卖。 常人想博功名,这自然是靠自己努力。可是也有些人想着投机取巧,来博取功名。 想到这里裴重熙屈指叩击着案几,眼底划过玩味。这朝堂中总是有人不安分。 原本昏昏欲睡地四位中书舍人,皆被这声音惊醒。各个都强行瞪大了眼睛,面露恭敬地看着裴重熙。 “行了。诸位辛苦一日,想必都乏了。除了当值的留下,其他人都回去歇着吧。”扫量四人一眼,裴重熙淡淡道。 四人闻言原本想推辞一番,奈何他们实在困得很。只能离开公房,各自回去。 等他们一走裴重熙亦起身往外走去。负手立于廊庑下,睇向天际。此时天已微晞,一只白鸽子掠过重重屋脊扑棱着翅膀,落在了他肩膀上。裴重熙解下信筒,展开字条阅毕,唇角随之扬起一丝弧度。 “今日在中书外省当值的是谁?”裴重熙偏首看向一旁的内侍。 “回禀裴相公,今日当值的应当是中书郎温蔺。”内侍躬身回话,斟酌一会又道:“要不要小人先传膳,您用过膳再去寻温书郎?” 闻言裴重熙摇了摇头,“不必了。本王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独自行走在廊庑下,初升的朝阳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墙上。洒扫的内侍宫女瞧见裴重熙经过,纷纷叩首行礼。然而裴重熙并不理会他们,目不斜视地从他们眼前走过,慢慢消失在墙角。 今日是休沐,裴重熙离开皇城的时候,自然不会遇见其他同僚。他驻足在承天门外,回头望了眼身后,那看起来并不雄伟壮丽的建筑,却是整个朝廷政令处理的核心所在。 三省分布其内,处处暗流汹涌,同样也让人趋之若鹜。 此次负责主考的礼部尚书庾峻、左拾遗杨祯以及尚书左丞陆徵,这三人是他和温行俭一块举荐的人选。在益州的时候,他便接到从长安传来的消息。 说是此次科举策文题目早已被人泄露,甚至在长安黑市中高价售卖。接到消息之后,他即刻命令钧天暗中着人调查此事。然而一直到现在都毫无头绪。 若是消息传开,那些落榜的举子,少不得会借机抨击朝庭。 想到这里,裴重熙眼中掠过一丝厉色。 “主子,现在去哪?”一旁的钧天询问道。 “谢府。” 话止裴重熙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往谢安石府邸奔去。原本正打算出门的谢安石,在听闻仆役风禀报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旋即嘱咐仆役将裴重熙请到书房来。 “谢公。”裴重熙温声唤了一句。 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裴重熙,谢安石眼露深意,“今日裴相公怎么有空来老夫这里?” “谢公应当知道我为何事而来。”说着裴重熙走向谢安石,径直撩衣坐下,“前些日子,本王接到密报说。此次科举策文题目有外泄。” 话落耳际谢安石目含探究看向裴重熙,似乎是在揣测这番话里有多少可信之处。 “科举已经过去月余,大部分举子都已经分到各处亦或者成为藩王幕僚。这个时候传来这个消息,若查少不得动荡。”斟茶于案前,谢长安沉声道:“此事裴相公可有眉目?” 茶香盈满席间。望着袅袅升起的雾气,裴重熙勾唇。摇了摇头,“并无。谢公知道此次主考三人是我和温行俭一块举荐的,除却他三人阅卷外,我与大殿下都看过众士子所作之卷。” 谢安石霍地皱眉。裴重熙话里话外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一件事,那主考的三人有可能就是泄题之人。而按照惯例参与阅卷之人,除去主考官以外会另选三人参与阅卷。 这次阅卷的时候大殿下和裴重熙亦有参与其中,另外一人则是河间王桓世虞。 这几人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少不得会在阅卷的时候有偏颇之举。可是考题泄露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一旦传扬出去整个朝野都要为之动荡。 “所以裴相公是打算查此事?”思及此处谢安石目含疑惑睇向裴重熙。 闻问裴重熙搁下茶盏,轻哂一声,“朝中很多人希望我查此事。但是查了会怎么样,他们清楚,你我也清楚。若是不查,最多也就是杀一群愤慨的士子罢了。朝堂之上可从没有公平二字可言。” 第一百八十九章涌动 “若你真的这么想,以你的权势,又岂会来寻老夫?”谢安石挑眉看向对面含笑捧茶而饮的裴重熙,沉声道:“说说你的主意吧。” 虽然说三省设立之初,目的是为了相互制衡,但是这些年来随着裴重熙势力渐大,他所辖的中书省隐有超过尚书省的意思。 而裴重熙作为本朝最年轻的中书令,若是没有一些手段,如何也走不到如今的位置。更何况是裴重熙这样的权臣,自然也是耳目众多。 “查当然要查。但是不能查那么多,杀一儆百就够了。毕竟谢公也不想看见那些士子抨击朝政吧?所以有劳谢公捅出此事了。”裴重熙眼中斟满笑意,话中算计却毫不掩饰。 “容老夫再考虑考虑。” 话止裴重熙饶有深意地打量了眼谢安石,旋即转身离去。对于谢安石什么时候回复他,他一点也不着急。 步出谢安石府中,裴重熙抬头望向已经升起的太阳。眼下一片青黑,面上更是掩饰不住的倦怠。正当他想翻身上马的时候,忽然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挪开手指,看着其上血渍,眼中一片狠厉。 见裴重熙如此,玄天赶忙扶住他,“主子您先回府歇着吧。您都已经有两天未曾合眼了.....” 立于原地片刻,裴重熙深一口气。旋即翻身上马道了句回去吧。 事情和裴重熙预想的差不多,很快尚书令谢安石就上奏称,京中有人密报与他。说此次科举有人借用手中权势,趁机泄题于举子。 此奏在朝中炸开了锅,众臣议论纷纷。纷纷要求陛下下旨严查此事,以儆效尤。但是在众人眼中,本该参与进来的裴重熙,却在这个时刻称病在家中修养。全然不在乎会不会有人想要趁这个时候借机分权。 虽然说裴重熙不参与进来,但是不代表其他二省就将此事作罢。此事该查还是得查,至于怎么查,全然看谢安石想掀起多大的风浪来。 至于那些落第的学子,在听说科场有人舞弊一事后。二话不说当局上书抨击朝廷的亦不再少数,裴重熙府邸中此类的书信,更是堆积如山。 素来都是应举者不下千人,可是中举者却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有的时候还会酌情增减。而从应试者出身来看,既有世族门阀子弟,亦有寒门才子。 而那些世族门阀除去关陇一脉外,大多数集中着山东和江左三处。每年科举应试者占大头的不是关陇就是山东一买,江左只不过占了极小的一部分。可想而知,闹出这样的事情会引发何等后果。 太祖皇帝虽然起兵于晋阳,但却是出自关陇,素来和关陇一脉牵扯颇深。关陇一脉掌握着整个大魏军政体系,十分地强势。 饶是裴重熙和温嵇也不得避其锋芒行事,这些年关在陇一脉和他们互不干涉,倒也是算得上相安无事。 至于山东士族一派,在太宗皇帝下令修氏族志的因被列为第一等,远在皇室之前。太宗震怒之下令重修氏族志,此举让山东士族一脉大受打击,之后更是一蹶不振。 可到了忠武皇帝在位的时候,为了摆脱关陇集团的控制,重新启用山东士族,意在和关陇抗衡。 毕竟遭打压多年,纵然复用可是势力还是不能和关陇抗衡。再加上后来成帝为固权,山东士族更是日渐式微。 思虑片刻后裴重熙随意拿起面上一册书,翻阅起来。册上字迹苍劲有力,言词上更是句句在理。 看着所书内容,裴重熙倏忽沉下眼帘,唇际浮起一丝冷笑。若是换作以往深查此事,当然没有影响,可偏偏是在吐蕃蠢蠢欲动的时候。 正当他思付之际,钧天突然入内。立于案前躬身道:“主子,高侍郎和刘侍郎在外求见。” 闻言裴重熙沉寂一会,方才开口,“让他们进来吧。” 在二人进来之际,裴重熙已将学子所上书信悉数丢在一旁。又吩咐府中侍女换上新的茶水迎客。高、刘二人并肩入内,在距离案前几步地方停下脚步,行礼问安。 “刘侍郎,怎么突然来找本王了?”裴重熙捧茶含笑打量着下首的刘瑑。 闻问刘瑑叹了口气,朝着裴重熙的方向拱了拱手,“想必相公您也知道,最近长安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科举舞弊一事。此事事关重大,若没有确凿证据,下官也不好随意上门逮人。但是总有人等不及,非得逼着陛下给他们一个交代。” 一旁的高俭听了同窗好友的话,原本有意为其帮衬几句。突然察觉裴重熙瞥了自己一眼,赶忙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杨祯是皇室姻亲,陆家与裴氏有关系,至于庾峻则和关陇牵扯颇深。裴重熙低头饮了一口茶,抬眸睇向刘瑑,“刘侍郎为何不挑个最好下手的?只要证据确凿,就算有异议,也不能做什么。” 话里意味分明。刘瑑听得这话低下头去,似乎是陷入了沉思。悄悄抬头看了眼上首含笑饮茶的裴重熙,忍不住暗自腹诽起来。挑个最好下手的动手?说得轻松,可这三人有哪一个是好下手的,总不能让他直接上门逮人吧? 没有得到半点帮助的刘瑑不免坐立不安,直到屋中漏刻响过一轮。方才起身拜别裴重熙。 “相公,温家已经有所行动了呢。”高俭见刘瑑离开,当即拱手道:“在您称病这些日子,温蔺没少来吏部和褚尚书套近乎。不过自从大殿下回来以后,温家势力一度受挫,也难怪他们坐不住。” 瞥他一眼,裴重熙挽唇轻笑。似乎对他说得话毫不在意。 “相公,您当真不管这件事了?”见裴重熙不说话,高俭不免有些着急。 “急什么。”裴重熙垂眸看向腕上的佛珠,冷笑一声,“既然谢公插手了此事,本王还管他干嘛?温家想趟进浑水里就让他进来吧。反正本王也不会损失什么,本王倒是更期待关陇那边动手呢。” 裴重熙会对关陇表现出莫名的心思,是高俭没想到的。毕竟这么些年来,裴重熙对关陇的态度基本算不上特别亲近,但也没有故意疏远的意思。 第一百九十章拟赋 反倒是好几次暗中提拔了关陇一脉的士子。可是今日听他话里的意思,居然是想将整个关陇握入手中? 搁下茶盏,裴重熙轻扫他一眸,“武攸宁出任了此次巡河副使?顾峰和庾君集应当也在任上了吧。” “武攸宁是大殿下亲自安排的。其余二人也已经分别赴任扬州和洪州。”抬眸看向裴重熙,见其神色如常。高俭仍旧是挑着听起来顺心的话说。 “这样最好。” 留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裴重熙转身大步离去。站在原地一头雾水的高俭,摇了摇头。他怎么觉得裴相公从益州回来以后,整个人就跟变了个人似得。 不过说来也奇怪,不知怎么的大殿下居然又转道去了洛阳,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科考舞弊一事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千里之外的西京洛阳自然也是。抨击朝廷,上书恳求朝廷严惩此次涉案大臣的儒生不在少数。堆积在桓儇案头的书卷,更是日益增多。 但是桓儇却没有表现出理会他们的意思,反倒是毫不客气地作赋一首,批评其中一些儒生所著文章虽然文藻华美,也有见解,但是可惜实在不明白朝中局势以及国家运作,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一股酸腐的气息,不可堪大用。 此赋一出,暂且堵在了那些想要上书的人。 今日恰逢日头正好,桓儇遂携了韦昙华一块在双曜亭中对弈。 “自从您做了那赋以后,那些儒生再也不敢往您这里投卷了。”韦昙华含笑睇向桓儇。 闻言桓儇落下一子,挑起唇梢,“也不能怪他们,天下士子有哪一个不想入三省掌六部,位极人臣。换做本宫遇见这等事情,也会愤慨。只是洛阳这些儒生所著文章,只可为文学侍从之臣,想要治国理政还远远不够。可偏偏他们又盲目自信,以为自己所遇不公,皆是朝廷所为。”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眼中讥意难掩。入仕皆为儒生所愿,更别说位列三公九卿。可是哪里是人人都能入仕,又能封侯拜相呢?洛阳这些儒生,不少人自诩饱学之士,未将其他儒生反正眼中,文中所写内容更是狂放。 “可是其中也有不少人是真的遭受不公吧?”蹙眉思付些许,韦昙华落下一子后继续道:“您难道就舍得他们就此埋没么?” “舍不得又怎么样。天下不公的事情何其多,本宫岂能事事顾及?不过若真有才学又何必拘泥入仕二字,成为府中幕僚,来日举官入仕也未尝不可。”桓儇手中执着黑子,一子落下棋盘局势倏忽明朗。白子全军覆没。 青穹处卷来一层单薄云彩,恰好遮住了天光。光线随之黯淡下去。 “大殿下,河南王府来信了。说是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邀了城中儒生参加文会。”徐姑姑于亭外止步,朗声道。 “武攸宁快到了吧。刺史府那边可有消息传来?”桓儇起身踱步至栏边极目远眺,嗓音沉下去,“算了,去回桓世烨一句。后日本宫想见见那些儒生。至于巡河一事,等武攸宁到了再说也不迟。” “喏。大殿下这是您前日吩咐奴婢遣人造的簪子。” 说着徐姑姑从袖间取了一个锦盒递给桓儇。打开盒子,盒中躺着一支极为简单的银簪,仅仅在簪首镶了一颗红豆。 嘱咐徐姑姑退下后,桓儇随即将红豆簪插入发间。 三日后桓儇如约而至。今日的她打扮的极为素雅,绾了个罗髻,发间除了一支红豆簪以外再无其他饰物。便是如此,也难以掩饰她的美貌。 “臣等恭迎大殿下。” 再桓世烨的带领下,洛阳诸臣悉数敛衣叩拜于她。 “九皇叔,您是长辈。何须如此多礼,快些起来吧。”说着桓儇亲自把人扶了起来,面上笑意柔和,“倒是我来迟了,让九皇叔你久等了。” 闻言桓世烨温润一笑,“不碍事的。今日这么好的日子,你迟些也没关系。” 话落耳际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眼桓世烨,清浅勾唇。桓世烨居然以为自己想见,洛阳城的儒生是为了给自己择婿么? 一行人簇拥着桓儇步入设宴的园子。园子里除了儒生以外,还有不少高门贵女。抬首睇目四周,瞧见那几个面孔熟悉的人后,桓儇眼中掠过冷意,旋即没于黑暗中。 在徐姑姑的搀扶下,桓儇步上高阶。在主位上坐下,韦昙华和桓世烨分坐于她左右两旁。 那些人看见韦昙华的时候略有诧异。但是畏惧于桓儇权势,只能各个含笑叩拜桓儇。 “本宫有好多年没来洛阳了,想不到此园景色如旧。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有幸见到当年故人。”含笑弹去袖上所沾花瓣,桓儇眸中柔意盈盈。 闻言台下洛阳诸世家家主互相看了眼。似乎是在斟酌着要如何回话,才不会惹恼桓儇。毕竟当初这位主还在洛阳的时候他们可没少欺负她。 先帝登基后,也没少敲打他们。以致于他们皆对桓儇心存畏惧。 “好了,诸位都这么紧张做什么。”见气氛沉默,桓世烨连忙打圆场。含笑看向桓儇,“今日大殿下设宴是为了考校诸位儒生文采的。” 懒得拂桓世烨面子,桓儇点点头以示赞同。 见她如此,众人才松了口气。早先前他们听说桓儇来洛阳的时候,就心存担忧,生怕桓儇是来寻仇的。如今看来是他们虚惊一场。 考校儒生的方式,自然不能以平日里诗会那种玩法,但是又不能按照科考的形式。为了保证公正,桓儇当场出题来考校诸位儒生。 以她那日所作驳诸位儒生的赋为题,要诸位儒生再作赋一首以此反驳。众儒生本就对桓儇心存不满,这会子听说可以作赋反驳,自然是高兴不已。 看着众儒生脸上露出喜悦之情,桓儇唇角微勾。 屋上飞檐揽下一片韶光,檐铃轻动。一簇夹竹桃越墙而生,为风一拂簌簌落地。 抬首睇了眼台前正在奋笔疾书的儒生,桓儇转头同桓世烨说起话来。 “淇栩刚登基。底下这些人欺他年幼,越发没个章法。”耳上明珠耳坠微颤,桓儇语调里含了担忧,“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平息朝中流言和天下儒生的愤怒。” 第一百九十一章再临 知桓儇意有所指,更知他这位侄女的赫人手段。桓世烨面上也随之浮起担忧来,捋着胡须叹了口气,“可不是。皇叔听闻此事的时候也非常愤怒。” “那九皇叔可有办法?总不能真的让他们这样一直闹下去吧。”抿了口茶,桓儇笑眯眯地道。 “可皇叔听说三司已经在调查此事了,不知可有眉目?” “此人既然可以越过本宫和三省,可见其能力非同一般。”桓儇挑起唇梢,沉眸道:“长安那边少不得要忙碌一阵子咯。” 听出桓儇话里的哂意。桓世烨一时间想不到该如何回桓儇的话。斟酌一会后捋了捋胡须,面上浮起慈爱笑意来。 桓世烨温声道:“左右长安也有一帮人管着此事。阿鸾,你何不如在洛阳修养一会。” 闻言桓儇颔首,斟茶而饮。眸中笑意里杂糅了些许冷意,倏忽一瞬功夫又隐了下去。 她少时为了韬光养晦,试了许多种掩人耳目的法子。其中最有用处的还是主动示弱,顺上位者意而行。臂如成帝希望她是菟丝子,她便是菟丝子,希望她能有才,她便展露才华。 以此让狩猎者对猎物掉以轻心,在其大意之时再一举反击,变为捕食者。想到这里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眼桓世烨。 “此事容后再议吧。”桓儇挽唇柔声道了句。 “大殿下,诸位儒生的文章都已作完。请您过目。” 徐姑姑立于台下躬身禀报。 “承上来吧。” 闻言徐姑姑随即嘱咐随行的府兵,将儒生所作文章悉数搬来。洛阳儒生加起来数量不多,但是能入举者也有几十人。 扫了眼堆在案上的书卷。桓儇挽唇一笑,语调柔和,“诸位家主不妨同本宫一块看吧。免得有人说本宫不公正。” 此言一出,诸位家主面面相觑。不过还是领了桓儇的命令,同她一块看起这些儒生所作反驳她的文章来。 四下唯闻风拂铃铎时的声响,尤为轻灵。台上众人认真翻着手中文章,台下等候的儒生不免着急起来。趁着桓儇无暇顾及他们,互相认识的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私语声随风传入耳中,桓儇抬首扫了众人一眸。目露了然地点头,又低下头继续去看手中文章。一边看,一边在文章上做出批注。 两个时辰过去,桓儇搁笔捧茶而饮。冁然莞尔,“诸位看得怎么样了?其中可有好的文章让本宫也瞧瞧。” 起身回话的是独孤玖。他递给桓儇的文章算不上特别出彩,但是还算上佳。不过并没有入桓儇的眼,尽管如此仍旧派人赏了这位儒生。 “阴家主呢?令郎能入进士,向来阴家主也是文采不凡。”桓儇微微掀眸,神态柔和,“可有选出好文章来。” “这两位儒生文章尚好。还请大殿下过目。” 闻问桓儇颔首,“昙华。” 被点到名的韦昙华会意。起身缓步走到了阴弘智面前,微微福身。从他手中接过了两篇文章。 看着眼前皆有批注的两份文章,桓儇面上浮起些许笑意来。阴弘智所选的人,甚合她意。只是阴弘智似乎还没明白她更深的意思。 “是不错。召他们过来吧。”桓儇柔声道。 被徐姑姑领来的四名儒生,皆是一袭布衣。显然并不是世家出身,见到桓儇的时候亦没那么多拘谨。 睽睽之下,桓儇并没有对这四名儒生说过多的话。只是在众人面前象征性地夸赞了几句。旋即自称乏了,携了韦昙华返回上阳宫。 “昙华,辛苦你一趟。”桓儇扶着徐姑姑的手登上马车,压低了声音,“去打听一下那四位儒生住在哪里。不要声张,记下来就行。” “昙华明白。” 送走韦昙华以后,桓儇抬眸敛了笑意,“徐姑姑,去阴府。” 为了不引人耳目,桓儇刻意嘱咐车夫放慢了速度。在城中绕了足足三圈,确信没有人跟着以后,方才前往阴府。 此时阴弘智前脚刚回到府中,就听仆役进来禀报。说是外面有一个自称桓氏的娘子。听到桓字的时候,阴弘智当下奔了出去。亲自将桓儇迎到了府中书房。 原本在书房的仆役和婢女也被悉数遣走。只留了管家和徐姑姑在门口守着。 屋内二人先后落座。但是都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本宫记得少时,阴家主时常来往于外祖父家中。”桓儇眸中笑意盈盈,与阴弘智古井无波般的眸子对视,一句客套话推去。暗含试探的话接连而上,“只是不知本宫能否在阴家主手中再讨一杯旧岁酒水。” 闻言阴弘智眼中一阵愕然,半响也没接桓儇的话。 “殿下想要喝酒尽管开口。阴某自当亲自将酒送到长安。” 说这话的时候阴弘智垂首,语气恭敬无比。 “本宫早就说过不记得旧事,阴家主你又何必如此畏惧本宫。”桓儇舒眉一笑,语调柔和。 话落阴弘智仍旧未回答桓儇,只是起身嘱咐去取府中所藏的新丰酒。 在堂中坐了一会功夫。阴府管家端来了两坛新丰酒,启封的刹那间,酒香四溢席间。显然是埋了很多年。 门扉闭合。桓儇斟酒入盏,看着盏中琥珀色液体,浅抿一口,柔声道:“这酒还是当年那个味道。可是阴家主却不是当年的故人。” 桓儇懒得再和阴弘智绕圈子。直截了当地切入了话题。逼得阴弘智不得不,接着她的话说下去。 “当年萧公提携之恩,阴某没齿难忘。如今犬子幸沐天恩,得入仕途。阴某更是对您感激不尽。”话至此处,阴弘智撩衣跪了下去。 “阴家主。”桓儇施然起身,扶起了阴弘智。言谈里并不遮掩,“本宫邀阴家入麾下,是有私心的。” 这私心是什么,阴弘智多少也能猜到一点。当年桓儇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帝女,却深谙韬光养晦之道。 洛阳世家包括成帝都被她所蒙蔽,最后让她利用的一干二净。此间她又联合了裴、温二氏以至于两族势力坐大。 第一百九十二章折服 如今桓儇突然来洛阳,又招自己入麾下。只怕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为了扶持一股新的力量去和裴温二氏抗衡。以此达到她的目的,只是这条路一点也不好走。 当年永年之乱后不过半月,桓儇便已雷霆手段清洗了大半个洛阳世家。至此之后洛阳世家皆惧桓儇如虎,包括他在内。 “阴某明白。只是阴家势力大不如从前。”阴弘智低下头,叹了口气,“只怕不能让您得偿所愿,还望大殿下另择他人。” 裴、温二氏皆是手段狠厉之辈,他避其锋芒都来不及,如何能对上他们。更何况桓儇与裴重熙之间的关系更是说不清道不明。他怎么也不敢赌上阴氏一族的性命,为桓儇手中棋子。 “阴家主的苦楚本宫知道。只是阴家已经这个地步了,难道还要偏安一隅么?”桓儇含笑坐下,话锋急转而下,“桓世烨此人对朝廷多有不满,本宫也知道阴家主和他来往颇深。” 听闻此言阴弘智垂下首去,沉声道:“不瞒大殿下,河南王经常酒后失言。” 闻言桓儇扬唇轻哂一声?酒后失言,她看未必。当年桓世烨在争夺皇位失败后,便抱住成帝的腿痛哭流涕。之后更是为表忠心抛弃了一切职务,自愿回到封地。在封地上也是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来成帝猜忌。 可实际上却在暗中布置属于自己的力量。在永宁之乱的时候,也曾蠢蠢欲动。不过最终畏惧成帝没有动手,但是却暗中挑动风云。 “若阴家主真的不愿意,本宫不会为难你。只是令郎的仕途却不好说了。所以……”桓儇舒眉轻笑,语调里却是不容抗拒的意味,“本宫随时可以让他仕途终结。” 桓儇面上笑意款款,坦然威胁着阴弘智。既然阴弘智不愿意为自己所用,那么就可以利用他在意的来要挟他。阴家那个郎君,不过只是二甲之末,去除他以后还有大把的人顶上。 见阴弘智面色陡然一变,桓儇挑起唇梢。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保住阴家郎君的仕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阴家主自己掂量。” 轻巧地放开话中弓弦,一箭正中阴弘智最在乎之处。他当即折膝跪在地上,垂首一言不发,眉头蹙得更紧。 “大殿下,想要阴某做什么。阴某自当竭尽所能……”阴弘智沉声道:“还望大殿下看在阴某的面子上,不要为难犬子。” 闻言桓儇扬唇柔婉一笑。 “这是自然。本宫素来惜才,又怎么会为难阴小郎君。”桓儇抬首笑眯眯地看着阴弘智,“本宫需要阴家襄助本宫对付桓世烨。” 听得桓儇再度提及桓世烨二字,阴弘智不由再度皱眉。果然兜兜转转大殿下还是要对河南王动手,甚至不惜用自己儿子的性命来威胁自己为她所用。 可是自己跟桓世烨认识十余年,此人无论是在民间还是在宗室里都是口碑颇好。想要对付桓世烨,少不得要费一番心思。 “您也知道河南王无论是在宗室,还是在民间都是口碑颇好。”阴弘智目染忧虑,长叹一声,“阴某实在不知道该从何处下首。” 叹息声入耳,桓儇眼中笑意渐浓。 桓儇抬首,扶了扶摇摇欲坠的发簪。眉眼间最为柔和,“若非有确凿的证据,我又岂会来此?阴家主尽管放手施为,本会为你撑腰的。京中世家瞬息万变,事情办得妥帖。来日阴家入京......” 京中世家关系尤为复杂,不是和关陇有牵扯就是和山东士族有牵扯。无论用谁都会给他们以势挟持君王的机会。 对于他们既不能远之,又不能过于重用。毕竟朝局安稳上还要倚仗他们,所以有的时候京城外的世家,反倒是更好的助力。 桓儇话里意味昭然若揭,阴弘智也并非笨人。稍稍一想就明白过来,桓儇究竟想要什么。但是他还是有些犹豫。 京中有裴、温二氏把持朝政,而这两家又素来和关陇互不干扰。但是实际上也有牵扯,一文一武牵制着。 如今桓儇欲招揽京外世家入京,他不信这两家会任由桓儇行事。 “本宫既然敢邀阴家入京,如何会没有十足的把握。”桓儇睨他一眸,语气尤为笃定,“还请阴家主放心。入了本宫麾下,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只要本宫在一日,阴家飞黄腾达。” 话至此处所有的一切都明朗起来。原本事关利益阴弘智一直对桓儇的话心存疑虑,如今听桓儇这么一说,悬着的心陡然一松。 亲自将桓儇送到府门口,看着马车远去。深吸一口气,大步往府内走去。 “家主,您当真要掺和进这朝堂斗争么?”一旁的管家蹙眉询问道。 闻言阴弘智止步长叹一声,“桓儇并非善类。以她往日行事风格,既然敢以亮儿仕途为挟,那说明她绝非妄言。” 朝中人总说桓儇肖似忠武皇帝,哪里知道她根本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行事手段早就远胜于当年的忠武皇帝。 想到这里阴弘智又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终究还是要回到漩涡中去。为桓儇手中棋子和那些人争,和那些人斗。 “主子,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真和河南王对上吧,这些年河南王在此的民望一直不错。”管家垂手跟在阴弘智身旁走着,“要不然我们先搪塞一下大殿下?再做打算如何。” “不。我既然答应了为她所用,若轻易食言只怕亮儿的仕途也就没了。”阴弘智抬首睇目四周,沉声道:“老莫,你即刻派人去城中各处查访一下河南王在各处的经营。” 吩咐走老莫以后,阴弘智移步往书房的方向走去。忽地看见桌上还有两坛酒又想起之前桓儇说得话,即刻派人将府中存酒送往上阳宫交予桓儇。 书房内阴弘智一人静坐在案前,看着桌上自家儿子传来的书信。良久无言,这世间上果然儿孙与仕途最羁绊人。 第一百九十三章明晰 在上阳宫掌灯的时候,韦昙华总算回来了。由着侍女跟在一旁为她提灯而行。近日天气总是格外的闷热,桓儇索性命侍女在廊庑下支了张竹榻,就着案上烛光看书。 等韦昙华来的时候,她刚刚看完最后一页。 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桓儇没有抬头,只是柔声嘱咐徐姑姑去搬个胡凳来,让韦昙华坐在她跟前。 晚风带着热气拂到二人脸上。 桓儇为热气所扰,不由皱眉。将书本搁在一旁,柔声道:“查到了?” “昙华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摸清了这四位儒生现居何处。”说着韦昙华从袖中取出叠得整齐的信笺递给桓儇,“您瞧瞧。” 展信阅毕,桓儇随之舒眉。 “辛苦你了。等会替本宫拟个帖子,邀他们五日后来曲江楼赴宴。”将信收入袖中桓儇柔声道。 韦昙华点头应下此事。 眼见着天色渐暗,桓儇吩咐徐姑姑传膳。二人于灯下对坐,韦昙华时不时抬头看桓儇一眸。 搁下筷箸,桓儇挽唇而笑,“是不是想问本宫为什么不当众招揽他们?” 闻问韦昙华点点头,也不再掩饰眼中疑惑。 “古来儒生傲气者居多。若是本宫当场招揽他们,他们未必肯入本宫麾下。”桓儇唇际呷了丝莫名笑意,“礼贤下士,捧他们于高位。才能体现本宫求才若渴的心思。” 当场招揽那四人入麾下,一来免不了有以势压人的意思,二来容易招人误会。可若是自己亲自登门拜访他们,那背后的意义也就不一样。 行至窗前抬头眺望天边淡月。月色疏朗,放眼望去唯见萧瑟宫墙,耸立于黑暗中。借着廊下灯火,隐约可见起伏轮廓。 “您今日又去了阴家?”韦昙华在离桓儇半步的地方,停下脚步。问出一句,“招阴家入京城会不会引人不满?” 知晓韦昙华心思玲珑。桓儇也不瞒她,舒眉一笑。将发簪取下,任由满头青丝披散而下。偏首看着韦昙华,“哪又如何?京中局势本就是朝夕可变,你方唱罢我登场。谁有哪个心思就会扶持谁入京。否则如何制衡各方。” 京中局势变化素来在朝夕之间。明朝可能是你方掌权,后日局势陡转,又可以换另外一方掌权。所以想要维持平衡,少不得要他们双方互相牵制,如此他们才不会斗得你死我活,才能更好的为朝廷办事。 但是亦有例外,比如以武制朝的关陇一脉。关陇一脉自从跟着太祖皇帝在晋阳起兵以后,一直相伴左右,直到太祖皇帝登基,已经攒下累累战功。其一脉的势力更是渗透到大魏各处,京畿十二卫便有一半是出自关陇,更别说其他地方。 与之相反的是山东士族。如果说关陇是以武制朝,那朝中大半文臣皆是出自山东士族。比起山东士族之间互不待见,关陇一脉时常是同仇敌忾。但是如果没有太大问题,这两方基本上互不干涉。 可在忠武皇帝登基以后,山东士族和关陇一脉互相都有渗透。逐渐在朝中形成了互相掣肘之势。前人常说武将安世,文臣治世,可是纵观历朝历代,有哪任君王敢完全轻谁重谁? 这两者和江山的关系密不可分。 “听您这么一说,昙华越发觉得那个位置不好坐。”韦昙华蹙眉一叹,“世人总说君临天下多好多快乐。可是只有到了那个位置上,才明白什么叫孤家寡人。亦如您和裴中书,虽然已经是万人之上,但是实则却有很多说不出口的苦处。” 闻言桓儇敛眸低哂一声。 夜风撩起她及腰的青丝,晃动了屋中火烛。看着火烛投在窗上的影子,桓儇伸手去触碰跳动的火焰,“高处不胜寒,四下无人语。有些时候越是风光的位置,往往身不由己。” 她及笄之前基本上是受尽宠爱。她因着肖似皇祖母,自小为忠武皇帝所宠,接她入宫亲自教导她。长到八岁的时候,成帝登基,也是亲自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可以说方眼整个大魏,从未有过哪一位公主像她一样备受宠爱。甚至为两任帝王亲自教养。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些殊宠,反倒成了日后成帝憎恨她的源头之一。 幼时跟在忠武皇帝身边的时候,她最喜欢待得地方就是御案旁,看着忠武皇帝去处理那些繁杂的奏章。 起初忠武皇帝自当她觉得此事好玩,也由在的御案旁转悠。后来她无意间一言,引发了忠武皇帝的喜悦,随即开始教她如何去弄权,又如何掌控人心。 之后忠武皇帝更是对身边伺候的人说,若非她是女儿身称帝亦无不可,再后来又变成了本朝出个女帝,也算不上什么。 忠武皇帝未曾想到,此言到最后为成帝所知晓,成帝便对她十分忌惮。生怕自己的皇位会被女儿抢走一样。想到这里桓儇喟叹一声,拢袖而立。 “本宫所历种种于旁人不同。沉浮权力中多年,心境早已不似当年。只记得一句话。”桓儇微微垂眸,神态柔和至极。话音尤为平淡,仿佛所说的话与她无关一般,“纵为猎物,也可反击狩猎者,纵为棋子,亦可执棋布局。” “多谢大殿下赐教。昙华自当将您今日之年谨记于心。”闻言韦昙华躬身道。 桓儇柔声一笑,拍着韦昙华的肩膀,“不必记着。做你该做的,本宫这条路可不好走。等这次回长安以后,本宫会向陛下请旨让你入国子监学习。” “大殿下?”韦昙华抬首,目含喜悦地看着桓儇。身形颤抖着,周身笼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忘了本宫之前答应你的?行了,你也忙了一天。回去歇着吧。”桓儇扬眸笑视她。 送走韦昙华以后,桓儇敛裙坐到案前。看着桌上的纸笺,蹙起眉头,也不知再思量些什么。 沉默许久桓儇终于提笔在纸上,写了个阴字。又从一旁的暗格里取了朵并蒂莲,一并和写好的字塞入信中。 写完信后桓儇柔声唤了云翎,将信递给他。 第一百九十四章关陇 信送到长安的时候。长安的风雨非但没有停歇,反倒又愈演愈烈的架势。再加上主查科场舞弊案的三司那边也一直找不到任何证据,长安诸位儒生要求朝廷对此事大力施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而作为此事主导者的裴重熙,也终于再度出现在众人的视角中。领着他一党的诸臣披星戴月,就着大明宫中灯火,不慌不忙地从承天门入太极殿。迎面而来的是温行俭,经晋阳和益州一事后,他对裴重熙已经是恨之入骨。 “裴相公。”温行俭从一旁走到裴重熙面前,冷声唤了句。 闻言裴重熙转头扫他一眼,昂起头。语气里含了讥意,“呦,这不是我们的温仆射么?好些日子没见,你怎么比本王还要憔悴啊。莫不是精力不济?” 听得这话,温行俭一时气结。看着裴重熙好半响也没说出话来。 “行了。温仆射你消消气,气着了可不好。”见温行俭脸色又变。裴重熙勾起唇梢,语气微沉,“本王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望着裴重熙离去的背影,温行俭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裴重熙为大殿下私下前往益州的事情,他也知晓。当时自己曾经想趁和这个机会打压裴重熙手中的势力,以此巩固温氏手中的权力。未曾想到祖父,并不同意他的主意。甚至暂行收回了他手中家主的权力。 他因此和祖父大吵一架。祖父只对他说一句,裴重熙既然敢一人去益州,你以为长安他不会留有后手? 想到这里温行俭拢在袖中的手不禁握紧。祖父总是这般,瞻前顾后的。若非如此怎么会给裴重熙和大殿下重修旧好的机会?若是让他二人再度联手,他温家又岂能有出头的日子。 “温公,我们快些走吧。”一旁的御史大夫姚襄唤了句。 闻言温行俭敛了思绪,神色冰冷地往前太极殿的方向走去。等他走到太极殿的时候,裴重熙已经在和谢安石议论着什么,二人皆是面露肃色。他没能靠近二人,并没有听清二人在议论的内容。 内侍高唱一声后,桓淇栩在郑毅的陪同下步上石阶。挺直了身体坐在龙椅上。 群臣山呼万岁。唯独只有裴重熙一人含笑打量着一本正经坐在龙椅上的桓淇栩,微微勾唇。看来这孩子已经适应了帝王的生活。倏忽功夫,裴重熙眼中掠过一丝厉色。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年幼帝王才坐下没一会,自武将中站出一人来。 瞧着那站出来的武将,裴重熙眼中掠过深意。旋即含笑等着武将发话。 “陛下,不是臣要出来讨嫌。只是又到了该发军费的时候。”武将正色看着桓淇栩,拱了拱手,朗声道:“先帝去年发的军费还不够兄弟们吃。” 接过话茬的户部尚书薛文举,闻言轻哂一声,“卫国公,你这话说得。朝廷往年可有少过关陇四镇的军费。如今国库不景气,你这个时候开口问朝廷要军费,居心何在?” 咄咄逼人的质问声入耳,卫国公秦至玄懒得理会薛文举上前一步,目光却是看向裴重熙。仿佛是在等裴重熙发话一样。 “我们武人肚子里面,可没有你们文人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军支供用历朝都是重中之重,臣等只是想为关陇的弟兄们争一条活路。”辅国大将军斛斯顺瞪了眼一旁的薛文举,冷斥道。 “行了,吵吵闹闹像什么话。”裴重熙含笑看向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人,语气和缓,“支国度用哪有想的那么简单啊。总不能说给就给吧?” 话落满朝肃静。文官那派不少人鄙夷地看着那两人,就差没说出武人误国二字。国家开支哪有他们想象中简单,供国供御又得供军。官吏衙门,物运交通,兴造除害,水利屯田哪一处不是用钱的地方?供完了皇族,还得留出钱来供十三道驻军。 供国供御还好,大家只要勒紧裤腰带都能过日子。可事情到供军上就极为复杂。各地的府兵都需要国财来养,纵然有屯田可以自给自足。但是近些年各地的收成都不太好,更别说是关陇一带。 抛开这些不说,最重要的是该怎么给。给多少,才能堵住这些武人的嘴。户部上下官员,每每遇到武人来讨军费都是头疼不已。毕竟他们自持文人风骨,总不可能跟武人打起来吧。 “裴中书,我们是不懂。可是您也知道去岁夏天的时候陇西那边遭了旱,我们可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要是在这个时候再缺衣少粮的,诸位自己掂量一下后果。”秦至玄持着笏板一拱手,目含警告地看着裴重熙,“吐蕃野心愈盛,近日来都有骚扰举措。虽然说西北向来不太平,但是长此以往下去,只怕诸位都睡不安稳啊。” 闻言温行俭冷扫他一眸,扬唇斥道:“卫国公,关陇可都是你的兵。你难道还管不住你手下的人?再说了怎么不见其他人要军费,就见你关陇的来要军费。” 被温行俭这么一说,秦至玄更是愤慨。正当他想要出言同温行俭争辩的时候,一旁的斛斯德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见此秦至玄只能咬牙,站在一旁。 “王度支,你把去岁先帝拨的款念给大家听听。”裴重熙敛了眸光,语气仍旧淡淡。 被点到名的王琮朗声将先帝拨给关陇的军费数额逐一出。 听见王琮的声音,斛斯德微微皱眉。正当他抬首看向上首桓淇栩的时候,却发现裴重熙正神色冷淡地看着自己。见此他慌忙转头看向它处。 等到王琮念完,裴重熙扬眸冷哂一声,“卫国公,斛斯将军。王度支念得东西你们可听清楚了?先帝拨给你们的军费不少,本王也知道你们的难处。只是如今国库实在是揭不开锅,等今年的税收到了,本王保证不会少你们一个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至玄和斛斯德互相看了一眼。要是他们再这样咄咄逼人地问朝廷讨要军费,只怕会落人口实。旋即闭口不谈此事,各回各位。 这厢关陇的武人讨要军费不成。隶属关陇的文人,暗地里互相使了个眼色。 第一百九十五章三省 几人的小动作落在了裴重熙,只见他唇际挑起。却没有要做出任何表态的意思。上首的桓淇栩忽然小声唤了他一句。 听得桓淇栩的声音,裴重熙含笑缓步走了过去。俯下身仔细听着桓淇栩要说什么。 “姑……”原本桓淇栩想唤一声姑父,但是瞧见裴重熙敛眸瞧了自己一眼,又摇头。话到唇边又变成,“裴中书。” “臣在。陛下有何事吩咐?”裴重熙目光温和地道。 闻言桓淇栩犹疑片刻,方才开口,“朕听宫人说了科举舞弊一事。不知此案现在可有眉目?” 询问才落下没一会。只见谏议大夫元士信大步出列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只是事情已经过去整整五日了,三司还未传来任何消息。京中儒生已经是愤怒不堪,倘若找不出案犯。必至非议四起啊!” 元士信说得极为大声,似乎生怕诸朝臣听不见一般。 “三司那边已经有了眉目。约摸过几日就能找到案犯。届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绝不会纵容姑息此人。”温行俭抬首扫了眼帝王身边的裴重熙,沉声道:“只是臣希望裴中书能够从旁协助一二。” “责无旁贷。不过本王还是好奇,这卷子从御前出又是金吾卫连同监考官一同押至考场。究竟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够瞒过这么多双眼睛提提前获知考题,甚至将其暗中出售。”尽管裴重熙面上寡淡的要命,但话里却暗藏刀锋。 闻言温行俭不答却是抿了抿唇。 看了二人一眼。元士信便知道今日这科场舞弊的案子怕是不能再议论下去了,可是他看裴重熙的眼神,似乎已经对是谁提前拆卷有了眉目一样。 事情说得差不多,郑毅看了眼桓淇栩又看了眼裴重熙。见裴重熙允首后,方才吩咐散朝。 几日没去中书省,堆集事务不少。裴重熙似乎一点也不着急,缓步行走在廊庑下。走到翰林院附近时,几句闲言飘入耳中。 “某听友人说,他在洛阳见到了大殿下。大殿下对他说话温温柔柔的,甚至还亲自批阅了他的文章呢。” “那算什么啊?我赴考的时候,大殿下还在我旁边呆了好久呢!” 听得这声音的裴重熙,移步进了翰林院。站在门,饶有兴致地看着正在讨论桓儇的二人。眼中随之浮起冷意来。 “切?哪又怎么样,大殿下又不会看你。某那友人说,大殿下长得真好看啊,笑起来就更好看了。那满园贵女和她一比都黯然失色。” “也不知道谁能入大殿下的眼。要是……要是……”那学士挠了挠头,目露憧憬地道:“某能尚大殿下该多好。” 话音刚落忽然闻得一阵好闻的龙涎香。二人寻香而去,只见不远处站了个紫袍高官,目光冷锐地扫了二人一眼。虽然只有一眼,但是却给二人十足的压迫力,如同利刃一般狠狠扎进了二人身体中。 等二人回过神的时候,那袭紫衣早就已经飘远。 先头说话的那个举子,瞠目结舌地看了眼周围,“刚刚那个好像……好像是裴中书?” “那不然呢。这么年轻的紫袍高官除了他还有谁?”说着那个妄想尚大殿下的士子,一脸懊恼地叹了口气,“他应该没听到多少吧?某听人说他和大殿下关系匪浅……” 说着那人开始对着四方祷告起来,似乎是生怕自己得罪了裴重熙,仕途因此受阻。 由庶仆推开了政事堂的大门,扫量了其中几人。裴重熙微微勾唇,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裴相公,可算来了。”中书侍郎温蔺笑眯眯地看着他,“您要是再不来户部几位怕是要急哭咯。” 知晓温蔺也是个笑里藏刀的主。他这话里分明就没好意。 接过庶仆递来的茶水,裴重熙神色一如既往的寡淡,“温书郎,你身为中书省的副手。若是事事都要等我拿主意,这中书侍郎你还是趁早辞了吧。” “是这么个理,但是下官也不敢独断专行。” “行了。都是为陛下办差的,吵什么。”谢安石睇目瞧了二人一眼,沉声道:“你二人是中书省一正一副的长官,自当互相扶持。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 “谢公言之有理。”裴重熙从善如流地颔首。 沉寂一会话题又回到了今日朝堂上议论的两件事情上。政事堂内大小官员对这件事情,议论纷纷,各持己见。 有的人认为要拨军费给关陇的,还有人认为要不拨军费给关陇,以此锉锉他们锐气的。在科考一事上有的人为查出案犯以后,应当重新考试以正科场风气,还有的人则认为事已至此,重新考试已是无用。不如想想要怎么安抚儒生。 虽然前人常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但是儒生乃立国之本,自然不可以随意轻贱。此事要是没个妥善解决方法,这些儒生如何会善罢甘休。儒生一旦闹起来,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谢安石蹙眉看向裴重熙,“裴相公以为之后要如何解决,才能稳住那群儒生。” 见裴重熙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谢安石忍不住腹诽起来。此人把这事情捅到自己这里,他却跟个没事人一样,对此事毫不关心。 “重试已经不行。不过那些考生的卷子应当都封存在礼部吧?重新启卷……”话止于此处。裴重熙眼角酝起淡淡的笑意来。 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在座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如何不能明白裴重熙话里的意思,重新启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从里面抓出舞弊之人,捋夺其功名。 这个主意好就好在不需要重试,只要一旦抓到了案犯,再根据案犯供出的名单,重新启卷。但凡有考生的卷子雷同,便可以算作证据。 如此一来便不用重试,又能很大的程度安抚那群儒生。眼下的确没有比这更好的主意了,礼部几个纷纷向裴重熙投去感激的眼神。 面对几人的眼神,裴重熙微微颔首。以示接受了礼部的感激。 第一百九十六章商议 见裴重熙如此坦然,温行俭恨得牙痒。但最终只是敛眸冷哼一声,眼不见未净。他倒要看看裴重熙还能爬多高。 科考的事情结局了,但是让人为难的还是关陇请求拨军费的事情。拔了也不是,不拔全天下的官员都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眼下又值黄河汛期,加固河堤得拨银子。万一真有个什么灾祸,还能不拨银子下去?户部大小官员,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看了眼,又把目光转到了三省的几位身上去。 毕竟能拿主意的还是这几位。他们可无权定夺要不要拨款的事宜。 “谢公,去岁的时候朝廷拨了三百万贯钱给关陇。”温行俭皱眉看着户部刚拿来的账册,语气微沉,“关陇屯田共计五十六屯,若是按照每五十顷为一屯,如何不能自给自足?” 听得他这话,王琮刚想附和。却察觉裴重熙正看着自己,连忙改口,“温仆射,账可不是这么算得。要是按照每五十顷为一屯计算的话,则两千八百顷,共计二十八万亩。可本朝军费历来都是重中之重,去岁拨下去的军费除了要管马匹粮草,还得管牧监的俸禄,牧民们的衣食费。如何能够?” “户部到拔了多少军费给关陇,你们心里没个底?这个时候来找朝廷哭穷,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被王琮这话一顶,温行俭当即冷斥道。 “温仆射说得轻松。殊不知天下财富耗资之大者,唯有二事:最多者兵资,次多者官俸。这军队要军费,还得供养陛下,供养官员。”户部侍郎李彦安悠悠扫了眼温行俭,“可不是我们哭穷,户部眼下确实拿不出银子来。不过也不能不给关陇,否则如何安抚军心?” 眼见李彦安做出一副他们拿不出银子来,要朝廷自己想办法的模样来。温行俭额头青筋陡然暴起,显然是怒到极致。刚想要发作,却被叔叔温蔺及时扯住了袖子。 这个时候为难户部,可不是明智的选择。户部拿不出钱,意味着国库亏空。 “江南两淮的盐税快到了吧?”沉默许久的谢安石终于开口道。 凝视他一眸,裴重熙掀唇,“谢公记性不错,的确再过几日江南两淮的盐税就该到了。” “去年江南两淮盐税总共四百万贯钱,就拨了二百万给了关陇。总不能今年的盐税又全部拨给关陇吧?”捧起案上的茶盏压下心头怒火,温行俭斜眄裴重熙一眸,哂笑道:“裴相公刚刚在朝堂上可是答应过秦至玄,一个子也不会少他们。” “难不成温仆射还有更好的主意?我知道仆射是前任户部尚书,自然比我更清楚整个户部的运作。” 面对温行俭的有意挑衅,裴重熙始终都是保持着温和笑意。时不时低首去看腕上佛珠,似乎并不将旁下的议论声放在心上。 见他如此,谢长安动了动唇却没发声。这人倒好自己担着个中书令的名头,同尚书仆射互闹过后,又将这烫手山芋丢回自己身上。谁不知道和武人讲道理最是无用,关陇的武人要安抚,山东的武人要安抚,岂能偏颇。 思虑一番后,谢安石起身踱步到裴重熙身侧,“景思,你也知道此事根源不在户部上。” “谢公言之有理。此事的根源确实不在户部身上。去年朝廷的收入支出我也看了,朝中六部各有支出。”裴重熙斟酌,语言轻缓,“单单都是笔大账,偏颇谁都没理。秦至玄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吐蕃野心勃勃,一旦关陇有变谁也担不起整个责任。” 尚书、中书二省的官员再打太极。旁下看戏的门下侍中李元敬,目光从裴重熙和谢安石身上逐一掠过,继而又转到了李彦安身上。微微勾起唇角,却仍旧没有开口。 到底看戏的不嫌事情闹大。李元敬旋即闭目往凭几上靠去。 被一言反驳回来的温行俭,看了眼叔叔温蔺又看向裴、谢二人。微微皱起眉头,如今谢安石唤裴重熙亦由裴相公换作景思,为得什么不言而喻。 “李侍中,这是睡着了?”扫量四周一眸,温行俭的目光落在了打盹的李元敬身上。没好气地唤了一句。 虽然听见有人唤自己,但是李元敬压根没有要醒来的意思。见他如此裴重熙屈指,指发劲气惊醒了假意打盹中的李元敬。 揉了揉惺忪睡眼,李元敬探目四周。见政事堂内大小官员都在看着自己。面上浮起歉意,连忙拱手道:“对不住啊诸位。李某最近实在是乏得很,一不留神居然睡着了。” “好在不是御前失仪。”轻哼一声,温行俭沉声道:“李侍中,刚才所议之事您可听见了?您在朝中多年不如也给个主意。” “温仆射,素来都是中书省制定政策,草拟诏敕,门下省审核复奏。尚书省颁发执行。你们不如先拟个主意,我虽然在朝多年,但是到底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咯。”话落李元敬淡淡瞥了温行俭一眼,又饮下口茶。 听得他这么一说,三省其他官员以及六部官员互相看了眼,当下选择了闭口不言。眼下这个情况只要这三人不发话,旁人无论再怎么说都是无用。 两件事情只谈下来一件。最棘手的一件几方各持己见,谁也说不过谁。户部尚书薛文静原本还想再开口争一下此事,可是看见温行俭瞪了他一眼,旋即继续保持了沉默。 “行了,我在中书省还有要务处理。就不耽搁几位了。”说着裴重熙含笑起身往外走去,显然是不愿意在理会此事。 剩下的其他人互看了眼,也纷纷向谢安石辞行。偌大个政事堂内只剩下谢安石一人,看着四下无人的殿宇,喟叹一声。 经过刚才一事,他越发觉得裴重熙此人深不可测,温家那几人怎么看都不是他的对手。虽然说名为三省,但是实则绝大部分权力都在裴重熙手中。刚刚那个情况,谁敢拭其锋芒。 想到此处,谢安石久久未语后,方才起身离去。 第一百九十七章巡河 长安关陇一脉向朝廷讨要军费的事情,在一天后也传到了桓儇耳中。不过由于此时恰逢,武攸宁和温行云二人已至洛阳。桓儇并没有功夫深究此事。 武、温二人刚到城门口。就看见了在不远处凉棚下静坐品茶的桓儇,二人即刻弃马快步走向桓儇。在离桓儇几步的地方止步,折膝行礼。 扫量二人一眼,桓儇起身行至他们面前。柔声道:“二位郎君一路辛苦,都起来吧。” 二人闻言起身,恭谨地站着。 “敬敏。”桓儇含笑拍了拍温行云肩膀,语气 柔和,“许多年未见,你长进不少。” 听得桓儇夸赞自己,温行云面露喜色。随之又掩了下去,谦虚的回应了桓儇。眼角余光却不忘往一旁一脸云淡风轻的武攸宁瞟去。 身旁这武攸宁是今年的新科探花。自从入仕以来就颇得桓儇器重,前几个月的时候跟着崔皓在大理寺任职。如今崔皓上任剑南节度使,这新科探花就被委以巡河的重任。哪怕只是副使,也已经不容小觑。 这一路而来行事也是谨小慎微,自己实在抓不到此人的错处。只能由着他,时不时从旁指点一二,免得落人口舌。毕竟此人背后的武家可是忠武皇帝朝的重臣,如今虽然已经乞骸多年,但是仍旧不能轻视。 武攸宁似乎没有瞧见一旁,温行云算计的眼神。默默看了眼桓儇,微微蹙眉。 “走吧,本宫命人在上阳宫备了宴。等用过膳,我们再去河堤附近看看。”话落桓儇当即转身离去。 二人见她离开,也连忙骑马跟了上去。 马车内桓儇看着手中刚来的信,敛眸长叹一声。这个时候关陇一脉来要军费,可不是什么好时机。关陇给了,山东那边岂会善罢甘休。要是不给如何稳定军心? 只是裴重熙对此事仍未做出表态,她不免思量裴重熙到底想干什么?等江南以及两淮的盐税送入国库么?这也不像他的作风。 见桓儇如此,徐姑姑眸中浮起关切,柔声询问道:“您怎么了?可是有什么地方不适么?” 关切的话语落入耳中,桓儇摇了摇头。随即将信笺收入袖中,掀帘往外瞧去。 坊市中热闹无比,叫卖声不绝于耳。摊主忙碌在摊前招呼着往来路人,无人注意到她。只是时不时有路人向她这里投来好奇的眼神,亦有女童目含羡艳地看着她。 烦闷的放下帘子,拿起一旁的团扇在手中扇动着。企图以此驱散萦绕在周身的炎热。 二人随桓儇返回上阳宫。等到了观风殿的时候才发现,此次宴会除了他二人以外,洛阳大小官员一个没瞧见。 宴上桓儇既不问长安政事,也不提此行洛阳的安排。这二人摸不清桓儇的心思,也就只能各怀心思地默默坐在下首。 几人用完膳歇了一会,就往黄河河堤附近而去。到底是为了巡河,桓儇亦不想惊动百姓。胡服骑马至上阳宫而出。随行的除了温、武二人还有韦昙华、谢长安和荀鸢。 “啧啧,大殿下你这匹马可是难得一见的名马宝驹。”谢长安策马在一旁含笑道。 闻言桓儇伸手宽抚着坐下乌黑骏马,挽唇轻笑一声,“本宫五岁的时候便跟着忠武皇帝外出野猎。这马亦是当年忠武皇帝所赐,乃是太宗皇帝名驹白蹄乌的后代。” 大魏在马背上夺得江山,宗室上下皆善于骑射。更别说是自小就被忠武皇帝,带在身边的桓儇了。她说五岁能骑射,多半是真的。 “啧,竟然是白蹄乌?”荀鸢好奇地看了眼乌黑骏马,想要伸手去摸的时候。白蹄乌甫往前一步,惊得她身下那匹马往后退了几步。 “嗯。它一直呆在北邙山的青骓牧场。”说着桓儇伸手拍了拍马颈,示意它稍安勿躁。抬头望了眼天色,“走吧。洛阳刺史约摸快到了。” 白蹄乌的确是白蹄乌。当年太宗皇帝打天下的时候共有六骏,一骏飒露紫卒于围攻洛阳一役中,剩余五骏中太宗皇帝最为偏爱白蹄乌。 可惜白蹄乌已经年老体迈,太宗皇帝重情舍不得再让其奔波各地征战,便将其养在了青骓牧场。之后又将此名传了下去,如今这已经是它的第五代子孙。 桓儇策马疾行,随行几人竟无一人能够追上她。等她在黄河堤岸附近勒住马的时候,他们几人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闻得马蹄声,桓儇转头扫了几人一眼,“都到了?那就走吧。” 说着几人牵马一起往前走去。河堤附近站了一排官员,瞧见桓儇一行人的时候。为首那个紫袍官员迎了上来,几步外折膝叩拜。 剩下几人见他如此,也随之折膝叩拜桓儇。 “起来吧。今日事为巡视河堤而来,诸位不必如此拘礼。”说着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依言起身后,桓儇扫了眼面前的紫袍官员。 那紫袍官员见此思虑一番,“大娘子,您现在是要去河堤附近巡视吗?” “不急。”桓儇摆了摆手,指着身边的两人温声道:“这二位是朝廷巡河使武攸宁和温行云。” 互相寒暄过后,众人的目光转而落在桓儇身上。都在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独孤刺史,本宫让你安排的事情如何了?”桓儇舒眉将马鞭丢给衙卫,沉声询问。 “已经按照您的旨意安排妥当。”说着独孤刺史跟着桓儇一块往前走去,语气低缓,“只是眼下正值汛期许多百姓都在搬迁。” 闻言桓儇微微颔首。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村子附近,不少村民背着箩筐或推着木车从村庄里走出。经过她们身边的时候,不少人好奇地打量起桓儇一行人。 随行的其他官员本来想驱赶走这些流民,奈何桓儇不发话他们也不好越俎代庖。等走到村子里的以后,只见每户面前都站着男女老少,在他们身旁堆积着不少行礼。 “独孤刺史,每年到了汛期都是如此么?”桓儇转头看向一旁的独孤刺史。 第一百九十八章威压 “回禀大娘子确实如此。附近的百姓只要到了汛期,就又往高处搬迁的习惯。”独孤刺史跟在桓儇身边语气恭敬,“都是等水退了再回来。” 一旁的温行云听着这话,蹙起眉头,“年年搬迁,年年亏损。这黄河河堤每年都要修缮,难不成毫无作用?” 随行的官员听了这话面露诧异,似乎被这话逗乐,想笑又顾忌桓儇在场。只能忍下笑意,一脸严地的跟在后面走着。 “温郎君,虽然朝廷每年都会拨款修缮加固黄河河堤,但是此地百姓世代居于此处,观念一朝岂容改变?他们对黄河既畏如猛虎,又不得不倚仗它生活。”武攸宁沉声接过了话茬。 听了这话温行云面上不免挂不住,奈何桓儇在场。他不敢做什么,只能转头狠狠地瞪了眼武攸宁,暂且咽下这口气来。 将温行云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桓儇浅浅勾唇。 “谢长安,你和温行云去附近打听打听。”桓儇忽然止步柔声道。 一句吩咐下去,二人即刻领命离去。剩余几人也陪着桓儇进了不远处的草棚底下等候。青穹中日头尤为毒辣,连带着黄河拂来的风里也带了些许炎热,黏在他们身上。 实觉日头炎热,已经是汗流浃背的独孤刺史放缓了语调,“娘子,不如属下派人去农户家里讨些水来喝?” “去吧,不得惊扰百姓。” 得了许诺后独孤刺史面露喜色,派了洛阳长史带人去农户家中讨水喝。他们刚走没一会,之前出去的谢、温二人就领了一对神色拘谨的爷孙俩回来。 原本谢长安想领这爷孙俩直接进来拜见桓儇的,却没想到温行云想要讨好桓儇。没等爷孙俩进来,直接呵斥一声命令二人跪在棚外等候。 那爷孙俩本就惊惧,老者听得一声当即折膝伏跪于地。旁边的小孙女不知发生了什么,看见爷爷跪在地上,旋即也嚎嚎大哭起来。 听闻哭声桓儇抬头往前看去,看见温行云正在训斥那爷孙俩。皱眉轻咳了几声。 “进来吧。”桓儇轻笑一声,语气柔和。 闻言温行云颔首一脸得意地踏进草棚,然而他刚刚提步。就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嗤笑。 “棚中闷热,温郎君还是站在外面吧。”桓儇挽唇,倏忽挑起眉头。端了架子,冷声道:“谢长安你带那祖孙二人进来。” 轻声应了句。谢长安遂亲自迎了那爷孙俩进来拜见桓儇,在路过温行云的时候,不忘投去鄙夷的眼神。难怪祖父常说温家年轻的几个一点都不如裴中书,经此一事他倒是明白了为什么祖父会说这样的话。 上位者还没有开口,作为臣子的温行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替桓儇考虑好一切。如此越俎代庖的行径,也难怪桓儇会责罚他。 温行云这一跪,无疑是在打温家的脸。 “不知……不知,贵人您找老朽所为何事?”惊魂未定的老者看着桓儇,语气仍旧有些颤抖。 躲在他身后的女童探出个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坐在木箱上的桓儇。见桓儇含笑看向她,吓得她又往老者背后躲去。 对于眼前女童的孩子心性,桓儇唇角微勾。朝女童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来。其他官员见此,连忙让开一条道来。 “你叫什么名字?”桓儇柔声道。 话音落下女童只是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桓儇,似乎并没有听见桓儇说了什么。 见其如此桓儇抬首看向老者,“她这是?” “贵人见谅。这丫头从小就不会说话。”见桓儇态度和善,说话也是温声和气的。老者身上的惧怕也没之前那么浓郁。 得知答案后桓儇惋惜地点了点头,从袖中取了个镯子递给女童。看着桓儇手里的金灿灿的镯子,女童眼中露了几分喜悦,伸手想去拿镯子。 似乎又想起什么,收回手转头看向爷爷。见爷爷对自己摇头,又把手藏到背后。 “无碍,让她拿吧。”桓儇舒眉一笑,示意女童伸手过来。把镯子给她戴上。 看着腕上金光闪闪的镯子,女童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会功夫,她伸手扯了扯桓儇的袖子。解下身上的背篓递了过去,眼巴巴地望着桓儇。 接过女童递来的背篓,只见背篓里放了两尾鲜活的鲤鱼。桓儇知晓女童因为不会说话,又想感谢她,所以只能鱼送给她以作感谢。含笑摸了摸女童的头,桓儇将背篓递给了武攸宁。 对于孩童,她总是多了几分喜欢。旁下其他官员见桓儇如此,眼中各有深意。这位大殿下待民如子,就连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不免叫人对她增添了不少好感。 看向桓儇的眼神亦多了几分敬佩。 不愧是被忠武皇帝亲自教过的,无论行事还是气度都具有一国公主该有的风范。一番收拢人心后,桓儇的心思又回归到巡河一事上。 起身亲自请了老者坐下,桓儇柔声询问起黄河河堤一事。 眼前这老者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是因为世代都在黄河打鱼为生,自幼生长在黄河边上。对黄河极为熟悉,眼下听见桓儇问他,也是有问必答。 草棚外温行云仍旧站在烈日下。桓儇没喊他进来,其他人亦不敢发声。哪怕是洛阳长史已经带人抬了水回来,众人分水的时候,也没人去理会棚外的温行云。 到底是酷热难耐,温行云脚下一软。旋即跪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地看着桓儇。 为声音所扰,桓儇抬眸扫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武攸宁,压低声音嘱咐了几句。 最终在温行云快倒下的时候,武攸宁带人将他扶到里面坐下。又给他端了水过来,匆匆饮下水,他脸色才有所缓和。 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找桓儇请罪,却被武攸宁拉住。见他如此武攸宁对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免得惊扰桓儇。 “老人家,你们每年这样搬迁又搬回来。这消耗的物资可有人负责?”桓儇抬眸,莞尔一句。 还未等那老者开口,独孤刺史已揖手笑着回应道:“朝廷每年都会拨款安顿受灾的百姓。”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睇了独孤刺史一眸。尽管她的目光尤为平静,但是独孤刺史却觉得这一眼极具压迫力,慌忙低下头。 第一百九十九章听河 “这样啊。”倏忽敛了眸光,桓儇若有所思地看着独孤刺史。挽唇柔声道:“如此一来朝廷负担不少。老人家,抱歉耽搁你这么久。快些回去吧。” 遣人护送爷孙俩离开以后。桓儇转头目光落在了,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温行云身上。轻哂一声,缓步走了过去。 察觉到身上凝聚着极具压迫力的眼神,温行云整个人都伏跪在地上。以手抵额,身形微微颤抖着。 “想明白了?” 闻言温行云沉默一会,“微臣僭越行事,还望大殿下。” “本宫记得《春秋繁露》里有这么一句话,亲有尊卑,位有上下,各司其事,事不逾矩,执权而伐。”桓儇深深望他一眼,唇角染笑,“本宫今日之言望温二郎谨记在心。” “谢大殿下教诲。” 似乎对温行云的回答很满意,桓儇舒眉柔柔一笑。旋即移步往外而去,见她出来其他人亦跟了出来,一众人站在烈日下。 看着空荡荡的村落,桓儇皱眉喟叹一声。继而翻身上马,扬鞭往远处奔去。众人见此连忙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桓儇策马在黄河岸边停了下来,牵马而行。驻足在堤岸附近,目光冷锐地盯着眼前平缓而流的黄河。又往前几步伸手抚摸着河堤。 “大……” 独孤刺史才唤了个大字,桓儇忽然转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耳朵。示意众人随她一块去听黄河翻涌的涛声。 众人虽然不明白桓儇的意思,但是也只能照做。 半响之后,桓儇转头启唇,“听见了么?” 话落耳际。众人互看一眼,洛阳大小官员似乎是畏惧温行云的前车之鉴,竟无一人敢上前回话。 他们不答话,桓儇也不说话。四下寂寥,一时只闻黄河水击石声。 “微臣听见了天下百姓在哭。”武攸宁自人群中走出,一撩衣袍跪在地上。 “黄河年年泛滥,河堤年年修。此地百姓年年搬迁再搬回来。”桓儇倏忽扬起眉峰,冷扫一眼垂首的独孤刺史,“独孤尧,你觉得照这样子算下来国库每年需要拨多少款下来。” “臣……臣……” “行了,是本宫不是。突然这样问你。你如何能回答出来。”见他答不出,桓儇面上全无恼意。反倒是含笑将其扶了起来。 桓儇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独孤尧一怔。当他回过神的时候,桓儇已经翻身上马。 “今日辛苦诸位。天色已晚,本宫已在上阳宫设宴宴请诸位。” 话止桓儇当即策马离去。 是夜,月高悬,风轻拂,云缥缈。 上阳宫中灯火辉煌,正殿乾阳殿亦是明灯灼灼。殿内燃着御赐的浓梅香,乐伎隐于帘幕下奏乐和歌。 桓儇一身雪青襦裙高座于上首,自其座位而下。韦昙华居其于右首和桓世烨以及河南王妃苏氏相对而坐。几人相视一眼,互相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其余人皆按官员品级而坐。至于武攸宁、温行云以及谢、荀二人,前者品级不够。二者无官职在身,虽然出身不俗,但是也只能居于末位。 持酒眸中含笑看向殿中众人,桓儇挑起唇梢柔声道:“本宫有许多年没有尝过这洛阳水席。犹记得当年,城中人人独爱这道燕菜。” “这道燕菜是水席中头等佳品。大殿下若是喜欢改明儿来府上,皇婶亲自做给你吃。”说着苏氏笑眯眯地看着桓儇,轻嗔一声,“就怕大殿下不愿意赏脸。” “怎会?即是皇婶邀请,本宫怎会不愿。”桓儇面上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温和笑容。 “大殿下,你还有什么爱吃的。尽管和你皇婶说。”桓世烨接过话茬,话里无不充满慈爱之意。 闻言桓儇并不答话,只是颔首轻笑。 其他人见宗室和睦的模样,各个眼露深意互视一眼,随即低头饮酒。殿内觥筹交错,偶尔传来几声窃窃私语。 桓儇亦不拘着他们,只吩咐他们不必如此拘礼。一时亲朋尽欢,好不快乐。殿中只有武攸宁一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上首的桓儇。 “徐姑姑。”桓儇温言唤了句,“殿内太闷本宫出去走走,让武攸宁来。” “喏。” 话落桓儇起身往外走去,穿过偏门。负手立于廊庑下凭栏远眺,因着今日宫中有宴的缘故,是以宫中各处皆燃着明灯。往日里看不见的重檐屋脊,此时亦能窥见些许轮廓。 夜风撩起迤地披帛,桓儇屈掌握住了雕花石柱。 “微臣武攸宁叩见大殿下。”自殿中而出的武攸宁,作揖行礼。 闻言桓儇转头目光温和地打量着几步外的武攸宁,“来了?你很不错,知道本宫为何选你来出任巡河使而非留任京中么?” “您是想锻炼微臣?”斟酌一番后,武攸宁语调和缓,“您如此良苦用心,微臣实在是愧不敢当。” “有什么愧不敢当。陪本宫一块走走吧。” 话止桓儇移步沿石阶而下。夜风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铃铛声,武攸宁闻之不禁皱眉。睇目寻声而去,忽然发现这阵轻微的铃音,居然是从桓儇裙下传出。皱眉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他眼底划过诧异。 脚下游廊似蛇蜿蜒而下,阶前野草横生。飞檐悬灯,照亮了二人前行的路。夜风送来菡萏清香。睇目隐约可见一片灯火阑珊中,无数菡萏为风摇曳荡开碧波涟涟。清冷月光倾泻于其上,欲偷菡萏香。 在一处小亭前驻足。桓儇和武攸宁二人前后入了小亭。此时四下无人,唯闻碧塘中传来蛙语阵阵。扫量武攸宁一眼,二人沉默一会,都待各自开口。桓儇指了指身前的位置,示意武攸宁坐下。 “温行云在路上是不是对你多有为难。”桓儇掀眸含笑打量着武攸宁。 闻言武攸宁颔首。面上并无太多被她一言说中的窘迫,反倒是面露些许无谓,“他是巡河正使,又是温家二房嫡子。以他的身份要是为难我,反倒是落了下乘,而且还不自知。” 听的他话,桓儇眼中多了几分赞许。 第二百章暴雨 “你能想明白这点很好,不过你不必事事让他。他背后有温家撑腰。你身旁亦有本宫。”说着桓儇婉丽倾唇,抚着袖上牡丹纹样,“攸宁,长安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 “您说得是关陇讨要军费一事?” 听得他问自己,桓儇眼荡笑意,“关陇的军费历来都是朝廷拨一半,剩下的全靠他们自给自足。但是去年夏日关陇遭了旱,朝廷所拨军费勉强充饥。今年他们来讨军费,可惜朝廷因着河东雪患一时,亏空严重。” 话落桓儇转头看向天边那轮冷月,拢起迤地披帛。 细细琢磨着桓儇刚刚那番话,武攸宁眼露凝重。朝廷中名为裴、温两派,实则是关陇和山东两方之间的交锋。关陇他们想讨要军费,山东那边又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只是按照朝廷目前的意思,似乎并没有要给关陇拨军费的意思。但他听温行云说过裴中书当朝答应卫国公,一个子也不会少他们。这钱又该从何处来。 “国库亏空严重。他们户部既要俸上又要养下,真是为难人。虽然说浙江两淮的盐税快到了,但是黄河汛期在即,朝中对此有所顾忌,自然不会同意户部拨款给关陇。”武攸宁皱眉看向池中灯火,沉声道:“您现在也一定很为难吧?” 闻言桓儇未答,屈指叩击着石桌。虚眄他一眸,微微抿唇,转头移目看向他处。 “洛阳必须要起风要下雨,才能弥补国库的亏空。”桓儇翕动唇齿道了这么一句。 未能理解桓儇话里的含义,武攸宁眼中疑惑渐重。似乎在斟酌着桓儇话里话外,到底指的是什么。 此刻殿中宴会将歇。虽然桓世烨一早就瞥见桓儇离开,但是如今宴会将散,可桓儇居然还没有回来,甚至连武攸宁也不见影子。 不免引人多生出些想法来,一个是新科三甲,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大殿下。虽然说桓儇早些年与裴重熙情意匪浅,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是会变的,谁能保证桓儇会不会做出以色拢权的事情。 瞧见桓世烨眼中的晦昧,徐姑姑皱眉上前一步,“诸位。大殿下近日颇为操劳,已经回去歇着了。大殿下嘱咐奴婢宴毕后送诸位离开。” 话音刚刚落下。至偏门方向传来一阵温柔笑声,只见桓儇缓步而来归于座位上。 “本宫原本打算去歇着。可忽然想起诸位爱卿还在,总不能抛下你们。一个人去歇着。”说着桓儇捧酒而饮,“今日辛苦诸位。时候不早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依言举杯而饮。趁着这个功夫,桓世烨悄悄往后看了眼,不知何时武攸宁居然也回到了座位上。瞧见武攸宁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桓世烨邹眉,难不成是他想错了? 宴散。看着空荡荡的乾阳殿,桓儇喃喃自语一句要下雨了…… 雨是趁夜来的,来得尤为迅猛。滂沱大雨席卷而下,敲在瓦檐上,惊醒了原本就睡得极浅的桓儇。 披衣趿鞋,持着火烛推门而出。 立于廊下看着眼前肆意落下的大雨,桓儇微微皱眉。黄河汛期到底还是提前来了,甚至比她预想中还要早些。 檐下灯笼被狂风吹得瑟瑟发抖,庭前芳草繁花亦被压弯了腰。 巡夜是侍卫瞧见桓儇立于廊下,原本想上前见礼。但是看见桓儇对他们摆了摆手,又继续提灯巡夜。 “殿下,您怎么醒了?”闻声起夜的徐姑姑看着庭前的桓儇,沉声道:“眼下才三更天。” “徐姑姑,下雨了。”桓儇挡开了守夜宫女递来的披风沉声道。 闻言徐姑姑不解地看着桓儇。 沉默半响后,桓儇蓦地喟叹一声,“这雨太大。只怕黄河河水……传本宫命令招武攸宁和温行云入宫。” 传命的话一级级传下去。半个时辰过后武攸宁和温行云赶到乾阳殿,二人此时已经是浑身湿透。纵然二人都有披着雨蓑斗笠,但雨下得这么大,二人不免为雨所阻。 看着浑身湿透的二人,桓儇微微皱眉。吩咐内侍去寻些干净衣物来让二人换上,又搬来火盆帮二人烤干衣物。 “这雨来得太急了。”桓儇垂首看向案上茶盏语气低沉。 “雨势如此迅疾。以往年经验,用不了多久黄河河水就会暴涨。”谢过徐姑姑领人送来的姜茶,武攸宁感激似得看向桓儇,“好在朝廷年年都有修缮河堤,不至于出现河堤决口的情况。” 匆忙饮下口姜茶,温行云朗声道:“大殿下放心明天天一亮,我二人就亲自去查探。” 听得二人的话,桓儇没说话。反倒是吩咐徐姑姑派人去取山川图来。 看着眼前的山川图,桓儇眉头皱得更紧。随着黄河多次改道,河南道亦多了不少黄泛区。按照图上所示的位置,这些区域附近并没有山川阻隔。 “等不了明天。传令让独孤尧速来上阳宫,你二人就在此侯着。” 这会子独孤尧刚睡下没一会,便被仆役的敲门声惊醒。说是大殿下召见,要他即刻进宫。 又见屋外大雨如注。独孤尧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连滚带爬地奔出了刺史府。 雨丝疯狂地敲打在他身上,很快浸透身上的衣物。但是独孤尧根本不敢停下来,快马奔驰在长街上。在四更天梆子响起时到了上阳宫。 守门的侍卫早先前就得了旨意,一见独孤尧下马。行过礼后,即刻带人往乾阳殿内奔去。看着灯火通明的乾阳殿,独孤尧微微蹙眉。深吸一口,大步入内。 他一踏入殿内,看见上首神色冷淡的桓儇。心里不禁一咯噔,急忙上前折膝叩拜。 “行了,独孤尧。按照这个情况,黄河还有多久会发汛。”桓儇摆了摆手示意独孤尧坐下,又吩咐侍女奉上姜茶。 姜茶上的暖意驱散了周身的湿气。斟酌一番后,独孤尧方才出声。 “回禀大殿下。依照目前的雨势,最迟明日午时黄河便会涨潮。” 闻言桓儇皱眉看向武攸宁,“天一亮你们两个即刻赶赴河堤附近,遣散百姓。还有独孤尧你带人在城中设立粥棚接济灾民,人手不够就让都督府的人来。” “微臣领旨。” “本宫同你们一块去。” 听得这句原本领命离去的三人,即刻转身跪了下来,恳求桓儇收回成命。 第二百零一章询问 桓儇身份尊贵不说,到底是陛下的亲姑姑,而且又与裴重熙关系匪浅。 那日桓儇遇刺时,裴重熙赫人的眼神武攸宁历历在目。更何况如今桓儇在百姓中名望不小,如何也不能让她这个时候亲自去黄河附近。 劝解声如何,桓儇低首去看跪在阶下的几人。眉头随之蹙起,正当她犹豫之际。谢长安突然入内,折膝朗声叩拜她。 “大殿下,长安来信了。”谢长安晃了晃手中信函。 看着信函面上熟悉的亲启二字,桓儇睇了眼谢长安。提裙步下玉阶,自他手中拿过信笺,旋即往外走去。听见桓儇不再提要随他们一起去的事情,武攸宁等人松了口气。感激似得看向谢长安。 “别谢我。万一大殿下有个什么闪失。”说着谢长安往四周看了看,小声道:“那位保不准要把我给吃了。” 步出乾阳殿的桓儇并未回到仙居殿,反倒是登上了不远处的浴日楼凭栏远眺。天幕中大雨如注,桓儇似若无觉。拆开信函,只见信笺上只写四个字放手施为。摩挲着那苍劲有力的四字,将信笺拢于掌中,屈指微微用力。眨眼间化为碎屑散落于风雨中。 黑沉沉的天幕中,列缺猛击云尘,霹雳声不绝于耳。 极目眺望远处的屋脊,桓儇眼中一片沉寂。任凭暴雨敲打着头顶的瓦檐,寻着她来的韦昙华立于不远处,静静看着她。城中鼓楼报时的声音响起,桓儇俯身往下看去。只见奉命出行的三人,已经策马出了应天门。 天幕仍旧是黑沉沉,半点也窥不见光影。如同笼罩在她心头的巨大阴影一样,如何也挥之不去。 “大殿下,此处风大。您还是早些回去吧。”韦昙华缓步上前将手中的披风披在了桓儇身上。 “走吧。先去用膳。”说着桓儇转身往下走去,转头看了眼韦昙华,“昙华,你觉得本宫该如何做呢?” 闻问韦昙华目露诧异,正当她思索之际。桓儇已然走了老远,见此她连忙追了上去。 观风殿内桓儇静靠着凭几,案上的早膳纹丝不动。她不动筷子,随行的韦昙华、荀鸢以及谢长安也不敢动筷子,只能安静陪着桓儇。 恰逢此时不适宜传来一阵腹鸣,寻声而去。桓儇目光温和地看了眼一脸窘迫的荀鸢,蹙眉道:“用膳吧。” 众人这才开宴。唯独只有桓儇只匆匆吃了几口,就放下筷箸转身离去。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韦昙华眼中浮起担忧。正当她想起身去追桓儇的时候,却被谢长安拉住了袖子,对着她摇了摇头。 “大殿下与旁人不一样。眼下她这个时候最担心的还是洛阳百姓,让她去吧。”谢长安望了望韦昙华,沉声道:“裴中书吩咐过我。此次洛阳之行,大殿下是怀了目的来的,要我从旁协助。桓世烨此人老奸巨猾,而且一贯以逍遥王爷的形象笼络民心。” “我知道。只是心疼大殿下她,自己一人扛下了这么多事情,竟无一人能为她分忧。”说着韦昙华闭目唇边溢出一身喟叹。 到底是见过桓儇日夜操劳在政务的模样,韦昙华的语气中担心难掩。又看向谢长安见对方神色无奈地看着自己,旋即颔首起身离去。 缓步行走在廊庑中,韦昙华不禁想起之前在益州的时候。旁人眼中行事狠辣的裴中书,居然对大殿下会那般温和。 忆起二人那般亲密无间的样子,也难怪大殿下会那般信任裴中书。终究都是旁人不可替代的存在。 思付间已经行至仙居殿前。桓儇盘膝坐在阶前,目光深邃地望着不远处开得正好的菡萏。 见韦昙华来了,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她一块坐下。 “本宫刚才问过你,本宫要如何做。刚才本宫在这想了很久,黄河年年泛滥,朝廷年年拨款修河堤。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有朝一日,此地百姓不用再被黄河滋扰。”桓儇倏忽掀眸,眸中唯余厉色。 “昙华在书上见过。前朝的时候有官员。趁着修河堤的名义,借机贪墨钱财。以至于河堤根本无法抵抗洪水侵蚀。”韦昙华偏首看向一旁的桓儇,沉声道:“年年修河堤,但是年年修不到点子上,溃口反而越大。” 闻言桓儇目含赞许,迎上韦昙华的视线。挽唇道:“修河堤素来是无底洞,工部想要多少全凭他们一张嘴。无论如何户部都得给银子,如此一来,便有很多人借着修河堤的名义,实为贪墨银两。” “听你这么一说,昙华突然明白您昨日为何会有那么一问。您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些人做的手脚?” 话落耳际桓儇含笑允首。低首抚着裙角上细密花纹,沉眸掩住了眸中掠过的厉色。 天已微微透出些许光亮来,但是大雨仍未有减弱的趋势,反倒是下得越发大。狂风席卷下吹乱了满天银丝。 忽有一只雪白信鸽穿过雨幕,扑棱着翅膀落在了桓儇臂弯上。伸手取下脚上信筒,展信阅毕 桓儇眼中聚起些许笑意来。 “大殿下?”见她如此,韦昙华温声询问。 闻言桓儇长身而起,微微倾唇,“刚刚裴重熙来信。说是已经查到了,此次科举舞弊是何人在暗中指使。本宫就说桓世烨远在洛阳,如何能左右科举。原来还有他参与其中。” 听得这里韦昙华眼中疑惑更重。大殿下口中的这个他到底指的是谁?不过看大殿下如今的样子,似乎对此人十分熟识。 “昙华,你仔细想想此次科举都是何人参与阅卷监考。”一眼洞穿她的疑惑,桓儇蓦地扬唇一笑,“这些人啊各个都想坐那个位置。又欺负淇栩尚幼,做事也没个章程。” 话至此处,韦昙华蹙眉细思。品出桓儇话语里的哂意。她依稀记得桓儇提过阅卷中还有河间王,难不成大殿下口中那个他是河间王?若真的和她所猜想一样,只怕河南王和河间王早就已经暗中联手。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桓儇已经起身离去。 第二百零二章旧坊 奉命前去查探河堤的武攸宁和温行云,终于在未时回到了上阳宫。此时雨仍旧未停,二人浑身上下湿透,鬓发也凌乱不堪,许多地方甚至都沾满了泥浆。 宫中内侍不等桓儇吩咐,就将煮好的姜茶端了上来。 “如您所料河堤上意见出现了不少裂口,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涌水。”说着温行云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武攸宁,拱手道:“微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遣散了附近百姓。但是据微臣统计,光洛阳灾民就有数千人。” 话落耳际桓儇皱眉扫了眼二人,“此事本宫会协同刺史一块处理。你二人奔波一天回去歇着吧,本宫去刺史府。” 隐约猜到桓儇是想去刺史府询问昌平仓和通济仓存粮一事,好方便开仓放粮。思虑一番后武攸宁将话没于唇边,躬身目送桓儇离去。 此时独孤尧因开设粥厂一事,正忙得焦头烂额。听说桓儇来了,急急忙忙连着一众官员出去迎接。 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低声道了起身二字。桓儇就已经步入屋内,看着满桌的账册。她眼中掠过深意,旋即不动声色地隐了下去。又换上一副神色和缓的模样。 “本宫刚刚已经见过两位巡河使。据他们所说如今黄河河堤决口的情况很严重。”桓儇神色仍旧温和,手指持着瓮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滑过杯沿,“届时少不得要分洪。既然要分洪,就得想法子安抚百姓。本宫不想拿人命去填溃口。”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独孤尧,浑浊的眼瞳滑倒眼角。思付半响后,“大殿下,您是打算开仓放粮么?若是开仓放粮,只怕会分配不均啊。” “本宫知道这两仓的粮食,都是以备不时之需所用的。若是不开仓放粮的话,少不得要去找两淮的盐商募捐银子。”话至此处桓儇面上仍旧保持着温和,但是却似乎另有深意。 如今在坐的诸位大小官员,都是在朝堂中摸爬打滚多年的。更知道这么些年,无论是他们还是前任官员都假借着修缮河堤的名义,有过或大或小的贪墨。 眼下听桓儇的意思,分明是在告诉他们一件事。朝廷已经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但是如今朝廷为难,户部也为难。既要稳住关陇那边,又得为赈灾做好准备。朝廷眼下是拿不出银子来得。 想要救济这些灾民,少不得要他们自己想办法。想什么办法?按照大殿下的意思,是要他们自个去找城中富户或者两淮的盐商来募捐银两,赈济灾民。 诸臣互相看了眼,面露为难。又齐齐把目光投向站在最前面的独孤尧身上。 此时的独孤尧亦是心急如焚。他也隐约能猜到大殿下已经知道了修河堤上的猫腻。但是因为大殿下还要用他们,所以干脆暂且隐忍不发。可若是他们解决不了赈灾一事,就别怪她翻脸不认人。 “河南节度使桓世烨到。” 听得门口传来的通传声。桓儇倏忽掀眸,唇角噙笑,望向一身紫袍大步而来的桓世烨。眸中如同藏了一锋刃一样,尤为锐利。 “九皇叔,这么大的雨你来做什么。”桓儇抚弄着袖上的牡丹花样,沉声道。 对于桓儇的话,桓世烨毫无所查。径直走到最前面空出的胡凳上坐下,饮下一口热茶。徐徐开口,“阿鸾,瞧你说的。你忘了本王不仅是河南王还是河南节度使么?” “所以九皇叔是觉得本宫越俎代庖?擅自替你处理起洛阳的事务来。”杯盖清脆一声落在杯沿上,桓儇挑眉睇向桓世烨,“本宫倒是想问问九皇叔。你既身为河南节度使,为何此时才来。” 话落桓世烨眼中露了意味深长地笑意。唇角随之勾起。 旁下洛阳中其他官员见二人如此模样。不约而同皱眉,眼下这二人间隐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阿鸾,你误会九皇叔了。九皇叔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唉,实不相瞒全因你皇婶身子不适,离不开人。” 悠悠一句话将桓儇所有话挡了回去。 闻言桓儇舒眉敛了冷意,“原是如此。倒是我错过九皇叔了。只不过本宫是先帝亲封的的镇国大长公主九。九皇叔以后在外还是喊本宫大殿下吧。” 桓儇这句话竟然是丝毫面子也不愿意给桓世烨。 听得这话桓世烨面色微微一变,虽然他有亲王身份,但是和桓儇的镇国大长公主相比还是相差甚远。毕竟桓儇可是有先帝亲赐的掌政辅国之权。 “是皇叔倏忽。竟然忘了你还是先帝亲封的大长公主,不过你也别怪皇叔。这些年我都叫习惯了。” 话到此处。桓儇不由暗叹一声。桓世烨这番话摆明了是想跟她扯亲情,暗地里指责她以势压人,枉顾叔侄同宗情谊。自己身为忠武皇帝的儿子,却只能看她脸色行事。甚至还要屈尊唤一声大殿下,以示尊重。 思绪至此,桓儇唇角微勾。好笑似得看了眼阶下安心饮茶的桓世烨,眼中露了些许玩味。 “皇叔年事已高,健忘本宫也能理解。只不过眼下有一件棘手的事情,还望皇叔能为本宫解答一二。”柔声一笑,桓儇轻巧地放开了话中弓弦。 “何事?” “河堤已有决口,本宫想着开仓放粮也并非不可。只是一旦黄泛水淹,附近农田必然有所损失。本宫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由皇叔带头募捐银子最好不过。”桓儇眸光深邃,端视桓世烨好一会。莞尔一笑,“毕竟皇叔名声颇好,做此事最好不过。皇叔意下如何?” 询问声入耳。桓世烨眼波一动,继而又沉下眼帘。他未曾想不到桓儇居然会有让他向城中富商募捐银子的想法。箭已在他身上,若是他不同意,只怕桓儇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见桓世烨不答话,桓儇眼中笑意更深。屈指轻叹袍袖,喟叹一声。至于独孤尧则暗地里对桓世烨打了个眼色。 二人的小动作悉数落在了桓儇眼里。她屈指叩击着案几,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等着桓世烨回她话。这样的好差事,当然得交给身为河南节度使的桓世烨来办。 第二百零三章寻访 “你素来聪慧,这个主意甚好。皇叔愿意接这个差使。”桓世烨面上露了些许无奈。 见他如此,桓儇颔首感激地看着桓世烨。 这厢才施计逼迫桓世烨,接了找富商募捐钱款的差使。这会子桓儇忽然又看向独孤尧,眼底滑过雪亮。 被桓儇这么一看,原本就惶恐的独孤尧这会子更是心惊胆战。 “记有历年来修缮河堤所用钱财的账册在哪里?”捧起桌上还泛着热气茶水啜饮一口,桓儇掀眸柔声道:“拿来让本宫瞧瞧。” 闻言独孤尧抬首看了眼桓世烨,见对方似入禅定,对他毫不理会。略斟酌一番后,只能吩咐洛阳长史带人去府库取账册。 有人去取账册,其他人自然不可能闲下来。这会子桓儇也没开口说话,他们只好暂且继续去忙之前手头上的事务,免得触怒了桓儇。 屋内众人各怀心思。如同老僧入定一样的桓世烨终于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眼露焦急的独孤尧。 对着独孤尧微微摇首,示意他稍安勿躁。一会功夫洛阳长史等人带着几人捧了厚厚几叠账册而来。 扫量眼几人手上所捧的账册,桓儇指了指身前案几。示意他们把账册放下,随手拿起一本账册翻阅起来,神色漠然地看着手中账册。 屋内众臣噤若寒蝉。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仿若刀剑悬于众人头顶。一个时辰后,桓儇搁下手中账册,含笑看向众臣,微微挽唇。 “九皇叔,治下有方。本宫深感欣慰,这些账册明细都记得很好。”桓儇舒眉望着独孤尧,但是话却是对着桓世烨说,“这些年若非九皇叔,只怕洛阳已经怨声载道。” 闻言桓世烨摇了摇头,拱手道:“大殿下谬赞。左右都是食国之俸禄,自当为国分忧。”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却让人挑不出任何错误。其他臣子听见桓世烨这话,也纷纷附和起来。众臣的声音传入耳中,桓儇眼中露了些许深意。旋即长身而起,含笑朝着诸位臣子拱手作揖。 未曾料到桓儇会有这样的举措,桓世烨眼露错愕。旋即又领着诸臣俯身回礼。 “行了。本宫乏了,就不打扰诸位。” 待桓儇离开以后众人松了口气,纷纷凑到桓世烨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大多数人都围绕在桓儇要他们找商人,募捐钱财赈济灾民一事上。 闻得这些话桓世烨神色微凝。他开始再度思量起,桓儇此行洛阳到底为了什么。他也听人说过桓儇和裴重熙两人一明一暗,在益州的所作所为。只是未曾想过桓儇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布局夺下了剑南节度使一职。 “按照她说得去做。她是君我们是臣,哪有违抗君令的道理。”沉默半响,桓世烨忽然道了这么一句。 顶头上司的这么说了,诸臣只好各自领命离去。 而此时刺史府外,桓儇屏退了一众随行的侍卫。撑起伞独自一人往雨中而去。 因着大雨不止的缘故,街上行人甚少不说。就连沿街的商铺和小摊大多数都闭门或者是只留了几张桌椅。 踏雨前行,脚下泥泞绽开一朵朵雨花来。桓儇轻车熟路地绕过城中的坊隅暗巷,走到广利坊前停下了脚步。探目瞧向四周确定无人跟着,旋即从袖中取了块面纱覆于面上。 此处的房屋都是破败不堪,脚下所行的地方更是污水横流。随处可见腐烂的菜叶和动物的尸骨。时不时还可以看见妇人从屋内捧了盆水泼洒而出。亦有妇人蹲在地上借着雨水浆洗衣物,她们大多数都穿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衣裙。 生活上的琐事让她们根本无暇顾及路人。哪怕是眼角余光不经意瞧见桓儇的时候,也只是目露些许羡艳。又开始忙碌起自己手中的事务来。 桓儇驻足在一处屋舍前。这屋舍比之前路过的屋舍都要干净不少。在门前栽了两株牡丹,如今花期已过,只余绿叶犹在。门上还帖了一副对联,字迹颇有魏晋大家风骨。 轻轻叩击着门环。不一会,一年轻妇人从里面推门而出,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这位娘子你来我家是有什么事么?”年轻妇人目露警惕地打量起桓儇来。 见她如此桓儇不以为意地莞尔一笑,“不知你家郎君可在?” “郎君此时正在城中的同文书院教书。”年轻妇人眉目微舒,“娘子若是要寻他,不妨去城中的同文书院看看。” 闻言桓儇微微颔首。 “阿韵,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听得身后传来的声音,桓儇转头。只见一蓝衣男子怀抱了个油纸包,目露喜色地跑了过来。似是没看见桓儇,一把拥住了面前的年轻妇人。 “你又乱买什么?”年轻妇人瞪了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家里存下的钱都是给你来年赶考用的。你这才去书院教书多久,就买这么贵的东西。” “这不是快到你生辰么?我知道你最喜欢吃这个……”说着年轻人打开手中的油纸包。糕点的香气四溢而出。 “你呀!对了……咳咳。” 话还未说完年轻妇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了指身旁的桓儇。 “阿韵!” 缓了口气的年轻妇人,温声道:“郎君,不碍事的,我这是老毛病了。这位娘子好像是来找你的。” 这会子年轻书生才注意到,自家屋前还站了个衣着华丽的娘子。上下观量桓儇一眸,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人。眼中疑惑随之渐深。 “外面雨大。郎君还是先扶尊夫人进去,她这病受不得寒。”桓儇掀眸一笑,语气亦是十分柔和。 听得桓儇的话年轻书生点点头,扶起自家夫人往里走去。摆了摆手让桓儇也跟进来,等进了屋内,桓儇越发觉得此间主人心思玲珑。 虽然只是一方小小的宅院,却布置地颇为新颖。院角摘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虽然算不上名贵,但是各个都是生机盎然。 在等候年轻书生的时候,桓儇径直走到屋前的木凳上折膝坐下。 第二百零四章招揽 庭院内栽了株琼花树。树下小桌上摆了不少柳条,目之所及的地方堆了不少箩筐和竹篓。很显然是此家主人用此来补贴家用。 思付一番后,桓儇侧目往其他地方看去。正当她侧首沉思之际,那年轻书生从里屋走出,目含警惕地看着他。 “敢问娘子究竟是何人?”书生皱眉看着几步外眼中含笑的桓儇。 闻言桓儇舒眉一笑,解下面纱,“桓儇。” 话落耳际,那书生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桓儇。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素衣娘子,会是那日在园子里匆匆瞥见过一眼的大殿下——桓儇。 “您来此寻草民所谓何事?”他揖首邀了桓儇入座,面上仍旧保持着警惕。 “乐德珪。”桓儇含笑唤了句,“本宫看过你的文章。确实是上佳之作,只是还差些火候。” “您看过了?”乐德珪敛了警惕沉声发问。 听出乐德珪话里的不满。桓儇舒眉不以为意地一笑。 “本宫先前和人说过洛阳诸多儒生的文章都很好,可惜的是大多数人都是纸上谈兵。真要实干起来,却无一人可用。” 桓儇话里讥意难掩。乐德珪额角青筋微微抖动着,似乎是被她这番话挑起了怒意。到底还是儒生才子,总是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睇了眼面露怒色的乐德珪,桓儇掀眸,“不瞒先生,本宫欲意招先生入麾下为本宫效力。” 轻轻一句话,便是另外抛了一条明路给乐德珪。桓儇此中深意不得而知,但是却让人觉得颇为诱惑。 “入您麾下?然后成为您手中棋子,替您去搅弄风云么?哈哈哈哈……”乐德珪突然扬唇冷笑起来,面带不忿,“草民今年已经三十一了!连续考举却从未中举。我草莽出身,在长安投卷无门,更无钱去讨好考官。文章写得再好又如何?今年的科考仍旧有人舞弊,这便是我大魏么?” “本宫知道你怒从而来。朝堂中诸多事情并非你想象中那么简单,沉疴也非一朝能清。”面对乐德珪的愤慨,桓儇神色仍旧如常。 闻言乐德珪眼中哂意越盛,“你对所有人都是这个说法么?上位者为一己私欲,不修德政。下面的臣子为了敛财固权,更是卖官成风,毫不避讳。我大魏为此沉疴所累已有数载,再有利剑又如何?迟早锈在鞘中。” “先生这些年科考的文章本宫都有看过。几年前先生可知你为何名落榜外?”瞧出乐德珪眼中疑惑,桓儇挑眉轻哂,“先生自比利剑,意图斩断朝中污浊。可是先生却忘了一点,水至清则无鱼,污浊多则浑。庙堂内想要平衡各方,少不得要黑白同存。” 此话入耳,乐德珪一怔。倏忽抬首看向头顶落下的雨帘,神色变得无比寡淡。他忽然想起来几年前自己在写那文章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以为按照自己当时所写的文章,必然能收到上位者的青睐。 可是放榜的时候,他并不在榜中,甚至还排在老后。愤慨之下他花钱托人此处打听,为何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等了几日,那人只告诉他四个字狂妄自大。 如今听得桓儇再提起这桩旧事,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当日会名落榜外。一如桓儇所说,当时年轻气盛以为可以化身利剑,肃清沉疴。殊不知根本就是自视甚高。 心中到底还是怒意难平。乐德珪虽然回过味来,但是却没有要理会桓儇的意思。 顺着屋檐落下的雨帘俞密,天空中更是浓墨翻涌,时不时可以听见雷鸣霹雳声。二人间气氛比刚才还要沉闷。 “尊夫人病得很重吧?”桓儇蓦地偏首看了眼一脸茫然的乐德珪。 话落耳际乐德珪喟然长叹一声,“阿韵她自幼气疾缠身,如今更是加重了许多。可是她嫁给我这么多年,却从未享过一天福。每日都在给人浆洗缝补衣物或者编制竹筐来补贴家用。我只是一介书生,什么忙也帮不上她。她有的时候还会嫌我笨手笨脚的。” 提起夫人阿韵的时候,乐德珪眼中聚起笑意来。就连说话的语气也不由变得十分温和,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屋内的夫人。 见他如此,桓儇眼中掠过深意。 “先生年年科考除了为实现抱负,更多的还是为了尊夫人吧?”睨他一眸,桓儇语气里含了几分试探。 “阿韵一直想去长安,想去看曲江池。可是去长安一路花费不少,哪里是说去就去的。”说着乐德珪往内屋看了看,沉声道:“而且她身体不好,根本不适合长途跋涉。我便想着等我当了官,把阿韵风风光光地接进长安来。” 看着满眼温柔的乐德珪,桓儇唇角微勾。到底还是情之一字最为绊人。 双眸勾动,桓儇启唇柔声道:“以先生的资质想要达成所愿并不难。如今先生正值壮年,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路要走。可是尊夫人呢?她又还能等先生多久。” 似乎是被这话触动了心弦,乐德珪身形蓦地一颤。继而低下头无助地看着地面。恰逢此时有一只蚂蚁拖着食物,从他眼前慢慢地爬过。虽然那食物几乎快将它压垮,可是它仍旧努力爬着。 此时的乐德珪身上再无半点抗拒,全然像一个被食物压垮的蚂蚁。哪怕会遇见很多未知的危险,可是它不得不爬下去。 见他如此,桓儇也蹲下身去看地上那只蚂蚁。 “红尘碌碌,万物如蚁。先生所背负的,和本宫背负的大相径庭。这世间既然有公平,就会有不公。可先生所遇不公,本宫不能为你解决。但是……”话止此处戛然而止,桓儇起身负手望向庭中琼树,“尊夫人的病本宫却是有办法的。” 前面几句话乐德珪不为所动,可是当他听见桓儇提及他夫人的时候,眼中赫然聚起光亮。面露喜悦地看着桓儇,手有些颤抖。似乎急于从桓儇口中得到证实。 “您说得都是真的么?”乐德珪语气里有些颤抖。 闻言桓儇掀眸毫不在意地一笑,“自然。但是本宫的条件是要先生你入本宫麾下,为本宫效力。” 第二百零五章点拨 若换作以往乐德珪自然会拒绝这样的招揽。可是桓儇开出的条件,委实诱人。阿韵的病一直是他的心结,却从未有人愿意帮他。 这三十一年的生涯里他不是没被招揽过。他师从洛阳名士秦可祯,他从年少的时候就跟着师父游历天下,与人切磋学问。人人都说他才华横溢,颇有大家风范。邀他入麾下者从十六岁的时候便未曾断绝过。哪怕到后来师父病故,他成无所依之人,亦有人想方设法给他递信。 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接受过几人的邀约。然而那些人瞧他那时处境窘迫,不是以困苦理由轻贱于他。便是端着位者的姿态,同他高谈阔论一番,言语中不乏轻蔑之意。虽然其中亦有诚心诚意者,但是一谈及阿韵就变得支支吾吾。 这些年江湖豪强、商贾亦或者是官宦他都见过不少。可是像桓儇这样的天家贵胄,倒是第一次见。初次见面的时候,桓儇在他眼中和旁人眼中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比别的公主多了些弄权的手段,未必可能真的让他达成所愿。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刚刚二人一番谈话,他越发觉得是自己轻视了桓儇。 “先生不必着急回答本宫。若是先生真的愿意接受招揽,本宫随时欢迎先生。桓儇一眼洞穿乐德珪的疑虑,神色格外平静。 闻言乐德珪面上毫无犹疑,敛衣跪地,“草民愿意供您驱遣。只需治好阿韵的恶疾。” “这是自然。若是治不好,本宫也会以天下奇珍药材养着尊夫人。”说着桓儇伸手将乐德珪扶了起来,“先生如此大才,何必这般拘礼。长安繁华宜人,先生与夫人应当同看。” 这已经是极重的承诺。然诺重,君须记。桓儇眼波未动,语气却是诚恳无比。 听得桓儇这话,乐德珪面上喜色难抑。他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带着阿韵去长安么? “郎君,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去做饭吧,我今日买了你最爱吃的牛肉回来。” 阿韵倚在门边,含笑看着庭中的桓儇和乐德珪。在他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爱意。 闻得阿韵的声音传来,乐德珪连忙转身跑了过去,面带责备地看着阿韵,“你身子不好,怎么能在外面吹风?晚饭我去做吧。你就在屋里好好歇着。” “不碍事的。就你还做饭呢~哪一回不是笨手笨脚的。”阿韵笑睨了乐德珪一眸,嗔道:“上次放了那么多盐的事情,你难不成就忘了?” 话落耳际桓儇不禁一笑,神色温和地打量着门前恩爱的二人。 “啊!娘子你居然还在呀?您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饭?”阿韵这才注意到桓儇还在,面上泛绯。神色窘迫地看着桓儇。 “多谢夫人好意。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你们,告辞。” 说着桓儇朝二人微微颔首,旋即转身离去。 “我送您出去。” 见桓儇离开,乐德珪连忙移步相送。 “乐先生留步。我有一句话希望先生能够铭记于心,在这朝堂之上要和光同尘。” 话止也不管乐德珪是否心存疑惑,弯腰拾起门边的纸伞,飘然而去。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但是乐德珪耳边一直回荡着桓儇最后那句话。和光同尘,和其光,同其尘。他记得这句话出自老子的道德经,意思是与世无争…… 可桓儇看他的眼神却颇为玩味。并非只此一层含义。 “郎君,刚刚那娘子是谁啊。她长得可真好看……”阿韵目露羡艳地询问道。 阿韵的声音拉回了乐德珪飘忽的思绪。他叹了口气,“她是当朝的镇国大长公主……” “啊……那我应该没什么失礼的地方吧?”阿韵皱眉,语气也随之浮起担忧,“她不会因为我而对郎君你心存芥蒂吧?” “她不会的。阿韵你放心,很快我就能带你去长安。”话止乐德珪拉起阿韵往里屋走去,在他眼中写满了坚毅。 借着手中灯笼昏黄烛火独行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雨势小了不少,偶尔能瞧见路上的行人打着急匆匆地跑过。往日繁华的长街上只有零星的摊贩在叫卖,大多数都是老翁老妪。 他们的身形都有些颤抖。桓儇止步在一家兜售牛肉羹的小摊前,寻了个最里面的位置坐下。 “老人家,来碗牛肉羹。”桓儇温声唤了句。 “好勒,您稍等。” 一会功夫老翁端了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羹,放到了桌上。 “娘子,这么大的雨还不回去么?”老翁笑眯眯地看着桓儇,“你要是再来晚一步,老头我就要收摊了。” 闻问桓儇持勺,舒眉一笑,“看来我来得很及时。不过老人家,这么大的雨你还出来摆摊做什么?” “下雨了,田里收成不好。老头子我什么也不会,就只能卖卖牛肉羹,勉强糊口。”老翁放下手中粗布,坐到一旁,“唉,原本家中还有个儿子。可是前些年朝廷征兵,这孩子为了补贴家用。就报名去了,至今音讯全无。” “原是如此。老人家你能否告诉我令郎的姓名,也许我能帮你找找看。”桓儇目露歉疚地看着面前的老翁。 按照朝中征兵的规制,大多数入伍者都会有造册。朝廷论功行赏时也会家家户户上门通知喜讯,可是老翁刚才却说他儿子这些年来都没有音讯。想到这里桓儇叹了口气,或许等她找到老翁儿子的时候,只不过是一块小小的令牌。 “我儿叫周宁。”提起自家儿子的时候,老翁满眼都是骄傲。 “好。若是我找到了,会遣人来告诉您的。” 说着桓儇目光温和地瞧向老翁,在桌上放下一吊钱后起身朝老翁拱了拱手。 等桓儇离开后,老翁这才看见了桌上的那吊钱。他连忙放下手中粗布追了出去,然而却不见桓儇的踪影。 老翁用力揉了揉眼睛,似乎生怕刚才那一幕是自己的错觉。而手中那沉甸甸的一吊钱,却在告诉他刚才那一幕并不是错觉,是真正有人来过一趟,并且答应他,会替他找到多年无音讯的儿子。 想到这里老翁面露敬慕,朝着桓儇离去的方向拜了三拜。 第二百零六章笼络 洛阳风雨飘摇,黄河水泛。受此水患殃及的百姓不下万人,河南道上黄河沿岸各县的百姓为此流离失所者,更是难以估计。各地随处可见饿殍遍野的惨景。 城中的上阳宫几乎夜夜都是灯火通明,更别说是城中的府衙。身为刺史的独孤尧除了要忙碌在粥棚中,少不得要去上阳宫向桓儇禀报每日事务。 既要管城中存粮多少,还要去算富户募捐的钱财又有多少。一来二去独孤尧也对桓儇敬佩有加。这才不过短短几日时间桓儇就把整个赈灾体系,摸得比他还要透彻。 看着案前忙碌的桓儇,徐姑姑叹了口气。只晓自己劝不了桓儇,只能吩咐多准备些益气养血的药膳。 不过好在雨已经停了,水势亦有所缓解。如此一来负责照看受灾百姓的武、温二人,也轻松不少。他们轻松归轻松,但是仍旧有许多琐碎事务需要他们去处理。 臂如拨款修河堤一事。河堤决了口,朝廷不能不管此事,可现在最大的麻烦还是钱财。城中富户已经捐了不少钱,为了募捐钱财。武、温二人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可是那些富户都是闭门谢客。 百姓闭门谢客,朝廷自不可能强行登门。 对于此事桓儇居然毫无所觉,仍由这些富户闭门谢客。甚至不去寻桓世烨讨要说法,这让温行云不免着急。好几次都想要闯进河南王府,询问桓世烨到底什么意思 今日的天仍旧是灰蒙蒙的,可桓儇却突然携了韦昙华一块出门。在城中各处走访,城中大多数医馆和空置的宅院都该做了救治受伤百姓的地方。 城中各有两处粥棚。棚中皆有士兵守着,防止百姓中有人趁乱哄抢粮食。 “独孤尧办事不错。”桓儇站于不远处,温声赞了一句。 “有您在他怎敢办事不牢靠?”说着韦昙华往四周看了看,“不如我们去城外看看。” 闻言桓儇点点头,二人方才一道往城外去。 城中还算得上安宁,可是城外又是另一番景象。出了城几乎随处可见被草席所卷,扔在一旁的尸首。在尸体旁边还跪着不少衣衫褴褛,哭泣不止的百姓。 “天地不解生民苦。”桓儇神色漠然地从泥泞地中走过,语气微冷。 “大殿下……” “这河堤,呵呵。”哭闹声传入耳中,桓儇皱眉望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沉声道:“走,去看看怎么回事。” 二人一起往哭声方向走去。只见不远处围了许多人,大多数都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只有几人穿着质地较好的绸衣,趾高气昂地站在人群中。 “二十文钱把你这些字画都卖给老子。老子就把你一家老小全葬了。”那人语气不屑地道。 闻言跪在地上的年轻人摇了摇头,“这是家传之物,少于一百文我都不卖。” “不过就是些破烂纸片,算什么东西。”那人狠狠一脚踹向地上的年轻人。轻嗤一声,“小爷我可是河南王府的亲戚。就二十文,你不给也得给。” 话止那人挥手示意随行者一块去抢字画。 “干什么!你们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一旁传来。桓儇抬首看着乐德珪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推开那群打手,护在了年轻人面前。 “哟,我当是谁啊?原来是乐大状元。”看清面前的人是谁以后,那人语气中鄙夷更甚,“乐大状元今年还没高中么?居然有空跑出来管闲事。” “焦大!你平日仗着自己是王府管家的侄子便横行乡里,如今还想抢承耀家中的字画么?”乐德珪不理会那人语气中的讥意,冷斥道。 一旁的韦昙华听见二人名字的时候,刚想要出言提醒桓儇一句。却见桓儇摇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闻言那焦大冷哼一声,“怎么着你们两个落第状元是想和河南王抗衡么?梁承耀你这些破字画可是王爷点名要的东西,你若是不给这辈子都别想及第。” “及不及第,可不是你们说了算。”话落梁承耀抱紧了怀中字画。 “呵呵。书呆子就是书呆子,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岂是你们能知道的。”焦大失去了耐性扫了二人一眼,“既然你们不给,那就让你们吃些苦头。” 话音一落那些个打手蜂拥而上,将乐、梁二人包围住。 然而他们拳头并没有落下,就那么一瞬间功夫,桓儇突然跃了过去,袖中挡开一抹玄色扫开了些人。 “你……你是谁?”焦大捂着脸颊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闻问桓儇睨了他一眸,轻哂一声,“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所以也不用问了。” “大……”乐德珪感激地看着持剑而立的桓儇,语气里有些诧异。 “没事吧。”桓儇并不理会他的诧异,反倒是看向梁承耀,语气柔和,“受惊了吧?这钱你拿着回去好好安葬家里人吧。” “慢着!你到底是何人,竟然敢打伤老子。你不知道老子是谁么?”焦大从地上爬了起来目光狠毒地盯着桓儇。 话落耳际桓儇挑眉看向面前一脸凶神恶煞的焦大,微微牵唇。被桓儇这么一看,原本还是十分凶恶的焦大往后退了几步,似乎是被桓儇所震慑,面上多了几分惧色。 “微臣武攸宁叩见大殿下。” 原本正忙碌在不远处粥棚里的武攸宁。听闻了这里的吵闹声,急忙忙跑了过来。却不料桓儇也再此处,连忙上前来见礼。 “攸宁来了啊。”桓儇转身舒眉一笑,“这几日辛苦你了。” 听得大殿下三字,焦大面如死灰瘫倒在地。连同那些个打手也齐齐跪在了地上。周围围观的百姓也纷纷跪地行礼。 见百姓如此,桓儇启唇嘱咐他们起身。又把目光看向诧异中的梁承耀微微勾唇。 “原本本宫是想设宴请你们几个来一趟的。没想到在这遇见了。”桓儇语气柔和,并不理会瘫坐在地上的焦大二人。 闻言梁承耀长身作揖,“刚才多谢大殿下出手,草民感激不尽。” 话音落下桓儇并不开口。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梁承耀。岂料梁承耀说完这些话以后,抱起画卷转身离去。 望着梁承耀离去的背影,桓儇微微挽唇。 第二百零七章血溅 遣散了一众围观的百姓后,桓儇目光转而落在焦大身上。垂首而视,目光冰冷而锐利,好似眼中藏了弯利刃。 原本就惶恐的焦大被桓儇这么一看,头低得更低。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叨着大殿下恕罪一事。 然而桓儇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轻哂一声。唇际浮笑,“武攸宁,派人把他押到刺史府。说他冲撞皇族。” 柔柔一句话,俨然定死了焦大的结局。听得这话以后焦大连滚带爬的扑向桓儇,但是一旁的武攸宁见状,立刻吩咐随行的军士将焦大擒住。 “大殿下,您怎么突然来了?”武攸宁抬眸扫量四下,沉声询问,“城中情况可好?” 闻言桓儇颔首,“嗯。城中所设粥棚皆是按我大魏律而来。立筷不倒。” 此话入耳,武攸宁眼神微闪。眼中露了几分探究。 “事有不妥?”瞥见武攸宁眼中的迟疑,桓儇敛眸语气微冷。 “您请随臣来。” 话止武攸宁做了个请的姿势。 三人随即一块往粥棚而去。粥棚内的人皆在忙碌中,是以并未有人瞧见桓儇到来。武攸宁领着桓儇往一旁囤积粮食的棚子走去。 屏退守卫后,武攸宁以刀划开麻袋。看着粮食从麻袋里面漏出。桓儇目露疑惑看向武攸宁,微微抿唇。 “您请看。” 眼下武攸宁掌中握着一抔粮食,粮食面上如新然后实际上却是色泽暗黄,甚至还有不少已经开始发黑。很显然这些都是陈年积谷,被人收购而来,以新粮之名给百姓食用。 沉默半晌后,桓儇才道:“何时发现的?” “昨日奉命清点粮食的时候发现,”扫量四下一眼,武攸宁压低了声音道。 话音落下桓儇似乎陷入了沉默当中。盯着散落在地上的粮食一言不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开口,只能站在一旁。 “先扎好吧。”桓儇敛眸掩去眼中冷意,语气微冷,“这件事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闻问武攸宁摇了摇头。然后他眼中却透出些许诧异来,似乎是不敢相信。桓儇居然有压下此事的意思。 桓儇目光冷淡地看着武攸宁将破口重新捆扎后,微微拧眉。旋即轻叹一声,大步离去。走到一半她又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武攸宁。 “此事莫要传扬出去。该如何施粥便如何失施粥。昙华,你留下来帮武攸宁吧。” 吩咐完二人以后,桓儇转身快步离去。留下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思虑再三后,二人还是按照桓儇的吩咐继续施粥。 从灾民中间穿过,桓儇神色如常。似是听不见那些百姓的哭喊声。可却会时不时足足往四周看去。 目之所及,皆是形容枯槁亦或者是衣衫褴褛的百姓。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堆放着许多草席卷着的尸体。还有不少人坐在尸体面前痛哭。 “啧啧,可怜这小女娃死得这般早。到死手里还握着这个镯子。” “你怎么连死人身上的东西也要。” 一句闲谈传入耳中。黄轩顺着声音的方向寻了过去。只见两人正拖着一具女孩的尸体,往火堆上丢。嘴里还不听念叨着晦气二字。 想起前几日赠鱼的给她的女童来。桓儇足下一点当即奔了过去,拂袖扫开火苗露出了被草席遮挡的女童。那个紧闭双目的女童不是别人,正是前几日赠她鲤鱼的那个。 原本正在搬尸的二人,瞧见面前的桓儇,有些不解。正当他们想开口的时候,桓儇已经翩然离去,顺势抢走了他们手中的金镯子,塞回了女童手腕上。 疾步奔出营地的桓儇,并未回到洛阳城。反倒是寻了一处地方,负手远眺连绵青山。裴重熙那日在信上所写的放手施为四字,不断在她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大殿下,主子来信了。他说河间王与河南王借权谋私一事已经查明。”云翎顿了顿将手中信笺递了过去,“请您过目。” 闻言桓儇接过信笺,拆开阅毕。如她所料一般,河间王与河南王二人仗着自己手中权势和宗室身份,串通杨祯或者科考题目。在暗中以高价售卖答案,左右科考名次。 想起今日焦大对梁承耀所说的话,桓儇眼中厉色渐重,随即隐下了去。 “告诉裴重熙一句,长安那边他亦可放手施为。”桓儇倏忽挑眉,振剑出鞘,“他想要做的事我不会阻拦。以吏家财填补军饷是个好主意。” “属下明白。” 见云翎点头,桓儇眼中露了满意。旋即折身顺原路返回。大摇大摆地进了洛阳城,借着巡视的名义再度来到城中各处粥棚附近走访。 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粥棚附近依旧是人头攒动。隶属刺史府管辖的下吏和军士,有条不乱地维持秩序。以免出现灾民趁乱哄抢粮食的事情来。 然而越是如此,桓儇反而眼露疑惑。借着巡查的名义去往附近的粮铺转了转。只是在城中转了好一会,发现粮铺十有九空。显然是粮食都被朝廷收购而去。 当她逛到最后一家粮铺的时候。河南王府的仆役压着浑身是伤的焦大,跪到了桓儇面前。 扫量眼面前浑身血淋淋的焦大,桓儇微微蹙眉,“九皇叔这是什么意思?” “大殿下,我们王爷的意思是。焦大这等小人惊扰到了您,罪该万死。”说着负责押着焦大的仆役手中银光一闪,鲜血顷刻间喷涌而出。 或许是因为那人动作太大,焦大颈间喷出的血,恰到好处地落在了桓儇裙角。如同一朵朵艳丽的花儿。 低首扫了眼裙摆上的血渍,桓儇倏忽抬眸看向来人,唇际浮出玩味来。 那人丝毫是被她目光慑。折膝叩拜过后,旋即转身离去。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走出几步,一道银光透体而出,钉在不远处的廊柱上。他木讷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看着心口的血窟窿。 “既然冒犯了本宫,何必着急离开呢?”桓儇挑眉一笑,拔剑回鞘。 随行之人畏惧于她,并无人敢上前阻拦。 第二百零八章诛心 当日桓儇一剑夺去王府府卫性命一事,便传遍了整个洛阳城。同样接到消息的还有远在长安的裴重熙,看着手中云翎传来的急信。 他眼神越发温柔起来,桓世烨这蠢货到底还是没摸清阿妩的性子,想用焦大的死来震慑住桓儇,却不料此举反而惹恼了阿妩。 一旁的高俭、王琮以及中书舍人裴钦敏,皆是目露疑惑地看着上首的裴重熙。 察觉到一众人正在看着自己,裴重熙挽唇将手中信笺投入熏炉中燃尽。 “裴中书,既然河间王与杨祯所行之事证据确凿,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裴钦敏面露冷意,沉吟道:“眼下这个时候正是您收拢人心的好时候。” 闻言裴重熙低首看了眼案上的玉盏,微微勾唇,“那几日都招供了么?” “刑部来了消息,那几个书生和那商人都已经招了。”钧天沉声回答。 “把消息透给温氏。”屈指叩击着案几,裴重熙语气呷了几分厌恶。 话落耳际几人不免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裴重熙居然会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温氏。那些士子儒生不是正愁冤屈无处可诉,倘若有人能够替他们找到科场舞弊者,还他们公道。那人便是天下士子心之所向。 思虑一番后,高俭不解地看向裴重熙,“裴中书,这么难得的机会。您何必让给温家。” 话落耳际,裴重熙笑而不语。机会难得是难得,可是他意不在那些士子儒生身上。说到底那些人并无功名在身,除了擅于纸上谈兵和一些空谈道理以外,难堪所用。 朝堂之上的事情,有些时候可不是这些士子儒生三言两语可以左右的。更何况裴重熙目的并不在那些儒生身上。 “历来落榜者多,中举者少,更遑论能堪当重任之人。与其在他们身上博弈,还不如去赌关陇这场局的输赢。”裴重熙面色微沉,然而眼中去透露出张扬来。似乎是对关陇志在必得。 几人并不明白裴重熙为何对关陇一脉如此在意,毕竟关陇那群人中尚武者居多,文人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他皆非要职。那些个粗鄙武人如何能跟天下士子的推崇,相提并论呢? 看了周围同僚一眼,王珉忱微微点头,“文人哪有武人好掌控。裴中书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倘若真的要掌控住那些文人,未必会轻松。” 裴重熙闻言赞许似得看向王珉忱。到底是跟过自己一段时间,一言便猜中他的心思。那些个儒生可没关陇好掌控。只不过想要掌握关陇那群武人,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想到这里,裴重熙眼中掠过狠戾。 话落高俭、王琮和裴钦敏互看一眸,微微颔首。似乎明白了裴重熙的意思,既然温家有意当这个出头鸟,那便让他们和宗室去争。得罪宗室那群人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眼下关陇的局势混乱。吐蕃贼子蠢蠢欲动不说,李家那伙人把控不住局面。底下不臣之人已经按捺不住。”裴重熙挑眉冷声道。 “您的意思是要钳制李家,趁机夺下关陇兵权。”高俭闻言不由皱眉,语气迟疑,“秦家他们会同意么?” “他们会同意的。” 话止裴重熙挑起唇梢,眼中神色晦昧。 主意一打定。刑部那边便派人送此消息到温家。得知宗室两位亲王和杨家参与其中,温行俭二话不说,直接派温家死士盯死了这几人。等将此事上奏陛下后,再作决断。 此奏一经上奏,朝野哗然,请旨降罪捉拿着三人的不在少数。不过三省的几个高官都没有开口,而且这三人又都是皇亲国戚,贸然处置总归不好。 “陛下,河南王与河间王皆是您的长辈。若是贸然处置,只怕会引发宗室不满啊。而且杨祯又是长平公主的夫婿,如何随意能处置。”谏议大夫上官邈出列对着龙椅上的桓淇栩,手持笏板一拱手,“老臣以为陛下您要三思而行,免得惹来宗室不满。” 话落耳际裴重熙抬眸睨他一眼,唇际浮笑。 听得上官邈一言,温行俭瞥了眼御史中丞鲜于安,示意他开口。 得到暗示以后,鲜于安上前一步,“我大魏律上不避亲王,下不避大夫。这三人触犯魏律理应责罚,如何避之?更何况陛下是先帝所出,先帝的嫡亲妹妹只有大殿下一人。” “胡闹!虽说大殿下才是陛下唯一的嫡亲姑姑,但是这几人如何不是陛下的长辈。再说了仅凭几个书生、庶人的攀咬,就可以胡乱拿人问罪么?”上官邈仍旧做出一副维护模样来,他并不赞同温氏一党的话。 吵闹声蹿入耳中,裴重熙眼底滑过讥诮。宗室那些人果然还是不安分,宗室中获封大长公主的唯有桓儇一人。其余者皆是原封号,并未做出更改。 可是眼下上官邈居然借此事想压下温氏的行事,岂不是给温氏送把柄么? “上官邈,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可不是胡乱拿人问罪,那书生和庶人都是亲口承认与这三人有过来往。”说到这里温行俭轻哂一声,“到底有没有罪,请他们来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么?” “就怕是你们屈打成招。”上官邈冷哼一声,语气颇为不屑。 若非一早就得了温嵇嘱咐,温行俭恨不得上去撕了上官邈的嘴。眼下这个情况三省的其他几人全无要开口的意思,仿佛都在做壁上观。 “上官大夫,此事既然证据确凿。不如让三司提审三人,以作决断。”旁观了许久的桓淇栩温声开口。 到底还是年纪小,说这话的时候难免有些气势不足。不过还在能震慑住人。在桓淇栩开口之后,原本争执中的几人各自回位。 群臣共呼陛下英明。 然而在群臣的呼喊声中,却出现一道不合时宜的咳嗽声。 只见年过六旬的越国公李孝通步出人群,一撩衣袍跪了下去。他这一跪,群臣都转过头目露震惊地看着他。众臣神色各异。 第二百零九章水患 不觉众臣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李孝通俯身以额触地,叩首三下,每一下都非常重。眼中满溢泪水。 许是有好多年没见过有哪个臣子,在朝堂上露出这样的表情。众臣各个伸长了脖子往中间看去,生怕自己错过好戏一样。 被李孝通此举震住的桓淇栩,眨了眨眼睛。好半响才开口道:“越国公这是何意?” “老臣恳清陛下您看在我李家一门忠烈的份上,下旨拨军费给关陇。”说着李孝通语气越发哽咽起来,又朝桓淇栩重重叩首。 虽是帝王,但是登基不过数月,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桓淇栩看了看跪在下首老泪纵横的李孝通,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裴重熙。 察觉到桓淇栩的目光,裴重熙移步低声安慰起桓淇栩。 众臣一听见李孝通开口讨要军费,各个露了了然的神色。敢情关陇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连老臣也要不顾脸面的出来向陛下讨要军费。 不过说到底给不给还是陛下说了算,又不是你哭一两声就能给的。 “你们还不扶越国公起来。”裴重熙转身睇向一旁的内侍,示意他们赶紧把人扶起来。 越国公被内侍扶了起来,颤颤巍巍地站在原地。抬首却迎上裴重熙含笑的目光,在对方眼中察觉到一丝讥诮,连忙挪步看向桓淇栩。 “陛下……” 睇目四周,裴重熙挑眉一笑,“越国公,军费的事情陛下在想办法了,眼下河南黄泛。您也不能一直咄咄逼人啊。盐税快到了,不如再等一会?” 听得裴重熙的话,李孝通不免气结。到底还是关陇因为除了一个李元敬身居门下侍中外,再无高位者。竟然能够让裴重熙这等见风使舵的小人骑到头上,作威作福。 “前几日裴相公也是这么说的。”李孝通怒上心头,没好气地怒斥一声。 “越国公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接过话茬的薛文静转头瞪了眼李彦安,“李侍郎,你在户部这么多年。应当知晓户部底细如何,不如你同你伯父说说户部的情况。给关陇拨银子,让陛下去喝西北风。” 被点到名的李彦安看了看李孝通,转头朝着桓淇栩一拱手,“微臣以为拨款一事还是暂缓几日不见。总不能枉顾洛阳百姓。” 李家两房的内讧让温行俭面上露了喜悦。这个节骨眼上也就只有这群武人,还在想办法讨要军费。 “百姓饿不得苦不得。以命守着我大魏边关的将士就该饿肚子么?”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斛斯德趁此机会,怒视裴重熙一眸,“你们这些个文臣整天就知道勾心斗角,不顾他人死活。” “分明是你们不顾陛下,不顾百姓。” 人群中有人愤然怒斥一句。 闻言斛斯德啐了一口,“我们不顾百姓?吐蕃贼人滋扰我大魏边关的时候,你们又在干什么?” 吵闹声不绝,谢安石抬首看了眼上首似笑非笑的裴重熙。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观量。又看向郑毅,暗示他催促皇帝先行退朝。 眼见着桓淇栩退朝离开,斛斯德和李孝通等人互看了眼。只能暂且闭口不言,目送桓淇栩离去。 皇帝离去,今日并非休沐日。朝中官员各自回到公房继续完成各自的事务。温行俭和裴重熙各自领着自己一派的官员往政事堂而去。路上时不时和谢安石、李元敬搭上几句话。 不知是哪个明眼的,一眼瞅见了裴重熙玉带上系的玄色香囊,虽然布料看上去不错,但是做工实在是惨不忍睹。 “裴相公腰间这香囊甚是别致。”温行俭似乎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故作诧异地道。 闻言裴重熙低首看了眼腰间香囊,挽唇轻笑一声,“这香囊可是稀世之宝,温仆射怕是一辈子也得不到。” “自然。温某可不像裴相公一样处处与人留情,这香囊指不定是哪个相好所赠吧?对了,温某听说大殿下在益州的时候,似乎与新任益州刺史走得极近。”温行俭止步观量起裴重熙,眼中染了讥诮,“可惜裴相公费尽心思,还抵不上一个益州刺史。” 话落站得最近的高俭,明显感觉裴重熙周身气势骤冷。吓得他悄悄往后挪了几步,偏首悄悄打量起裴重熙来。 只见裴重熙抬眸扫了眼温行俭,声音里透着寒意,“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在温仆射面前胡言乱语。妄议皇族的罪名,温家担得起么?” 笑声里夹杂着哂意一同落尽了温行俭耳中。温行俭笼在袖中的手蓦地握紧,眼下还不是和裴重熙对上的时候。等他温家拿下了天下士子,何愁不能对付裴重熙。 将温行俭的表情尽收眼底,见他如此裴重熙唇际浮笑,转身大步离去。 “这裴重熙实在是嚣张。” 确认裴重熙走远后,人群中才有人不满地道了句。 “他现在爬的越高,以后摔下来越痛。”温蔺伸手拍了拍温行俭的肩膀,讥笑道:“当年他也不过是成帝养得一条狗罢了,如今得了势。就开始乱吠咬人。” 剩下的温氏一党几人闻言不由一笑。是了,裴重熙当初不就是一条狗么?要不是听话,如何能得到成帝青睐。 “熙公子,还请留步。”白洛从一旁的廊庑下步出,折膝一拜。 “何事?”裴重熙睇了白洛一眸,瞥见白洛手中所捧的锦盒,“阿妩让你来找我的?” 闻言白洛颔首,“大殿下去洛阳前特意吩咐奴婢将此物交给熙公子。” 拿起白洛手中的锦盒。只见锦盒内放了个玉牌,上面刻了个儇字。屈指摩挲着玉牌上的所刻儇字,裴重熙敛眸轻叹一声,他的阿妩到底还是信任他。居然愿意告知她手中的势力所在。 一回到政事堂众人对视一眼,又将话题转归到河南水患一事上。案上堆了不少有关河南水患的折子。虽然有桓儇坐镇洛阳,但是免不了还是会出状况。 眼下河南道最棘手的两件事,一是粮食,二是瘟疫。古来但凡遭逢大灾的时候,必有瘟疫之患。前日安阳刺史递来折子,说是安阳一带因黄河水患,死伤无数,无地埋葬亡者,故此引发瘟疫。 第二百一十章决意 听闻此事后桓儇原本打算亲自前往安阳,但是武攸宁等人以死相谏,绝不同意桓儇身涉险境中。最终由武攸宁协同韦昙华一块前往安阳,桓儇继续坐镇洛阳。 同时留下来的还有谢长安和温行云。 “不过大殿下也是聪慧,居然让桓世烨带人去城中富户家募捐钱粮。”说着王琮抬首看了眼裴重熙,面染赞赏,“不动城中的粮仓虽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是却能够保证以后都有粮食可吃。等水退苗也坏了,留存粮食冬日才能顺利地熬过去。” “大殿下自幼聪慧,何须你来称赞。”温蔺瞥了眼王琮,眼露不屑之意,“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太医署赶紧筹集草药送过去。一旦瘟疫扩散开来,后果严重。” 闻言谢安石偏首瞧了裴重熙一眸,又看向温行俭,“先安排太医署去筹集草药吧?诸位意下如何。” “甚好。不过本王还是以为关陇那边可以再缓一会,江浙两淮的盐税一旦到了,先行拨到洛阳去。该拨多少钱多少粮,一分都不能少。”凝视着手中奏折许久,裴重熙眼底滑过担忧。将其搁在一旁。 他知道桓儇决意临时改道去洛阳,为得是铲除桓世烨,以此震慑宗室。那封信送到桓儇手中的时候,他相信以桓儇的聪慧一定能够猜到他想要做什么。如今的洛阳陷入风雨中,想要破局而出唯有见血以慑四方。 温行俭听得裴重熙的打算,眸光如鹰,“万一关陇那边闹起来,裴相公你打算亲自披甲上阵么?” “有何不可?内患不解,怎平外扰。自古以来都是先安内后攘外。”裴重熙回了一句,凤眸中暗芒流转,“况且大殿下的意思,应当也是等着两淮盐税到了再行拨款。” 他与桓儇相识多年,也曾经一块长大。很多时候二人之间都是极为默契,如今二人便是不在一处,也能猜到对方的想法,从而联手制敌。 “那裴相公最好能稳住关陇那群武人。” 温行俭话里哂意难掩。然而眼下裴重熙全无理会他的意思,偏首看了眼谢安石。压低声音道了几句,谢安石面露迟疑最终还是颔首。 将二人间动作看得分明,温行俭眼中讥意更重。果然无论过了多久,裴重熙还是改不了与人结党以求自保的习惯。 等政事堂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以后,众人依次离开。就在谢安石准备回尚书省的时候,原本应当离开的裴重熙,却堂而皇之地再度出现在政事堂门口。 看见那些值守的金吾卫对裴重熙的到来视若无睹时,谢安石不由感慨万千。当初那个最不起眼,甚至人人都看不起的年轻人,已然成为这个帝国中掌控大权的人。 “裴相公,怎么突然回来了。”谢安石屏退了防阁沉声道。 闻言裴重熙折膝与谢安石相对而坐,“谢公应当已经猜到了我的想法吧?杨祯和那二人必须死,他们死了才能弥补国库亏空。” “他们是你用来搪塞温氏的借口。若是老夫猜的没错,你的目的在关陇。”鼻息微沉。谢安石稳住如钟,一眸扫向裴重熙。眉宇间露了庄严凝肃,“你比我清楚关陇那群武人其实没有那么好掌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只是关陇也是个变数,这样的变数握在手中,才能安心。”面对谢安石的质问裴重熙面露坦然,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想法会被泄露出去。 思付一会,谢安石喟叹一声,“我看你真的是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仕途。你就不怕关陇那群人另有心思么?” “我又何曾稀罕这仕途。” 极轻的一句话,很快就散落在空旷的政事堂内。若不是裴重熙就坐在眼前,谢安石差点就要以为刚才听见的那幽微一句,是自己的错觉。他张了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听你这意思是打算亲自去一趟关陇?”敛了眸中感慨,谢安石沉声发问。 “我在关陇的眼线传来了两个消息,一是关陇内乱,李家和秦家压不住那些人,二是吐蕃近来蠢蠢欲动,似是乱党中有人联络了他们。”裴重熙睇向案前熏炉,沉眸道:“这个时候关陇急需外援襄助,所以他们才会一直讨要军费。若我去关陇,朝局有劳谢公把握。” 闻得此言谢安石正色看着面前的裴重熙,蹙眉喟叹一声,“以你如今的权势何需把关陇放在眼中。温氏那几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谢公你这是在夸我么?”裴重熙捧起庶仆端来的茶水,吹散浮在眼前的雾气。啜饮一口,语调温柔。 “老夫只是感慨,你走到如今的位置并不容易。郑氏也好,成帝也罢都对你看走了眼。”睇他一眸,谢安石面露怅惘,“这么多人中还是萧公的眼光最好,未让你明珠蒙尘。” 话落耳际裴重熙手微颤,继而搁下杯盏。眉目一动,“往事已逝,成王败寇。若我不狠一点如何能达成所愿?再说……是她将我从泥潭中拽了出来。” 听得她字,又察觉到裴重熙语气里掺杂的晦昧。谢安石看他一眸,旋即沉下眼帘。缓声接过话头。 “成帝当初也太过心狠。” 倏忽一句撞入耳中,裴重熙长身而起踱步到窗前,倚窗远眺。 “自古以来帝王皆薄情,哪怕是亲生骨肉又如何?”裴重熙扬唇轻哂一声,“仅凭术士一言就能忌惮于人。不过如今的阿妩很好,她本就不是笼中雀。” 等谢安石回过神的时候,那紫袍玉带的年轻人已经缓步离去。徒留下谢安石一人,望着桌上燃烧的火烛发呆。 处置两位宗室亲王以及杨祯的旨意,经过三省的协作后,下达到了刑部手中。再由刑部协同大理寺、御史台共同审理科考舞弊一案。 河间王桓世虞和杨祯悉数被抓,那日当值的金吾卫杨攸嗣也被大理寺带走。 三人分别关押审问。只余下尚在洛阳的桓世烨未被带回长安。 但是缉拿桓世烨的旨意,却已经从长安出发,急送洛阳。 第二百一十一章自损 上阳宫内桓儇看着案上明黄圣旨,轻哂一声。伸手将其放入一边的暗格中。 同时执笔在案上书写了另一封信,又遣人将信送至阴家。搁笔的同时耳边传来滚滚惊雷声,缓步行至窗前,推窗倚在一旁远眺天际。墨色浓云聚在一块,正酝酿着一场暴雨。 “几时了。”桓儇偏首询问道。 立于帘外的碧衣宫女语气恭敬,“申时。大殿下可否要传膳?” “昙华回来了么?”拨弄着垂下的珠帘,桓儇蹙眉,眸色一深,“城中还是有流言说本宫独断专行,草菅人命吧。” 今日值守的宫女平日里甚少接触桓儇。今天算是第一次,这会子听见桓儇问她,不免有些害怕,折膝跪了下去。 扬首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宫女,桓儇移步掀帘而出,“起来吧。本宫只是随口问问,那么紧张做什么。下这么大的雨,家里可有遭灾?” 宫女闻言一愣起身,眸中含泪看着桓儇。唇齿嗫喏,半响无言。 “怎么了?”瞧见宫女眼睛红红的,桓儇放缓了语调,“若是有难处尽管说。本宫会帮你的。” “奴婢家就在黄河附近,前几日听说家里都被淹了。阿耶也被落石砸伤……”说着那宫女声音越来越小,随即掩面啜泣。 喟叹一声,桓儇伸手将宫女扶了起来,“回家看看吧,这些钱你拿着。” 话音才落那宫女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桓儇。按魏律入宫宫女除非逢恩典才能外放归家,亦或者是到老离宫。其他时候只允许家人前来探望,不得丽宫。 眼下桓儇突然同她说可以回家去看看。那宫女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借此来感激桓儇对她的恩典,不过她没有去接桓儇递来的钱财。 “拿着钱快些回去吧。其余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本宫会处理好。”桓儇含笑摆了摆手,示意宫女快些回去。 目送宫女离去以后,桓儇缓步而出。负手立在廊下,看着远处被风吹得打转的灯笼,微微拧眉。 “云翎,桓世烨有什么动静么?”沉默半响后桓儇方才开口。 “没有。” “云翎,去把囤积的粮食全部烧了吧。”桓儇忽然道了一句,语气微冷,“最好让人知道是本宫做得。” 闻言云翎怔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桓儇。似乎不敢相信做出这个决定的人会是大殿下。 “本宫自有打算,照我说的去做。” 冷冷一句打消了云翎所有想法。当即领命离去。 云翎一走,风声越发怒号,天边的云也越发浓烈。黑沉沉的,遮住了所有光芒。然而桓儇仍旧站在廊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盏茶后桓儇开口吩咐内侍去传旨,召洛阳官吏入上阳宫商议灾情上报一事。所召官员里包括河南王桓世烨。 原本一众人正在刺史府商讨善后是问题,忽然得知桓儇传召。急急忙忙地随传旨的人一块赶往上阳宫。 他们到的时候,桓儇正在埋首处理东西。在殿中摆了好几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各地灾情奏抄。 “都来了。”桓儇搁笔抬首看向阶下一众臣子以及人群中的桓世烨,微微勾唇,“这些都是各州府呈上来的灾情奏抄。本宫已经命人将他们整理好,都看看有没有纰漏一处。九皇叔,你也一块来瞧瞧。毕竟你是一道节度使,此事少不得有要你过目。” 按制大魏节度使既统领治地内各州府的兵马军械,同时也兼理民政。灾地受灾情况,也是由各州府长吏上报于节度使,最后再由节度使上报朝廷申请赈灾钱款。原本按列这些都是有专人负责,朝廷也会派人来复核情况是否属实。 可是如今桓儇在洛阳,她又有协理国事的权力。自然而然无论是申报还是复核都落在她一人手中,简而言之就是她想怎么给就怎么给,给多少也是她说了算。 “看就不必了。大殿下您有理政之权,何须我们这些臣子再复核呢?”冷睇眼上首含笑的桓儇,桓世烨语气微冷,“本王近日身体不适。先行告辞。” 然而桓世烨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负责戌卫宫城的侍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朗声道:“大殿下,出事了!粥棚内的粮仓悉数被烧毁……” 话音落下满殿臣子猛然站了起来,盯着地上的侍卫,各个满眼诧异。 “是何人纵火?”桓儇面露焦急,然而语调却颇为镇定。 “纵火之人逃得太快,微臣并未拿下他。不过微臣却拾到一块腰牌。”那侍卫话落抬头起头迟疑地看了眼桓儇,“还请大殿下过目。” 在徐姑姑接过牌子缓步走向桓儇的时候,众人清楚的看见。那腰牌上篆刻了一排小字,栖凤宫桓儇。 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腰牌。看着那排字,桓儇挑眉轻哂一声,“看来是有人在假冒本宫的旨意行事……” 哂笑声入耳,众臣目露思量。粥棚内的粮食可是灾民好几天的口粮,就这么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怪还怪在老天酝酿了这么久,却丝毫没有要下雨的意思,只是一个劲打闷雷。若是下雨,指不定还能挽回点。 “殿下不好了。城中灾民听说粮食被烧,全部聚到了上阳宫门口。要您给一个说法。” 侍卫的通报声蹿入耳中,桓儇看了眼独孤尧微微勾唇,“本宫乏了。独孤刺史你代本宫去安抚百姓吧……” 说完桓儇当即扶着徐姑姑的手缓步离去。 纵然独孤尧也不想面对那群灾民,但是桓儇竟然下了旨意,他也不敢违抗。只得硬着头皮去跟那群灾民解释。好说歹说暂且劝离了他们,又急忙赶回去善后。 哪里能想到他这刚刚安抚好百姓。到了第二日早上城中流言四起,要求桓儇认罪的声音亦不再少数。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原本一直冷眼旁观的河南王,在群情激奋下突然站了出来,上书指责桓儇仗势凌人,不顾百姓死活。 第二百一十二章蜚语 刹那间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然而处于风暴中心的桓儇,却似无所觉,甚至连露面的意思也没有。 屋外的倾盆大雨,隔绝了宫外的怒骂声。桓儇静坐于窗边,看着大雨席卷而下,兀自烹茶而饮。 “草民阴弘智叩见大殿下。”被内侍从侧门引进来的阴弘智,敛衣跪在几步外。 “起来吧。”桓儇未曾回头,指了指面前的位置,“阴家主请坐。” 一盏热气腾腾的茶推到眼前,茶香满溢。可是阴弘智却没有要隐藏的心思。反倒是目露忧虑的看着桓儇。 “阴家主,本宫交代你的事情办的如何?”启唇吹散腾起的白雾,桓儇语调微冷,“本宫不想看见桓世烨多蹦跶一日。” “草民已经查到了那批粮食的下落。皆在官仓和义仓内,请您过目。”话落阴弘智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了过去。 信笺上所录的事情和她猜想的差不多。那批从富商手里筹借来的粮食,悉数搬进了官仓和义仓。 而原本两仓都是空荡荡的,为了应付朝廷的检查。桓世烨又令人从富商手中以新粮的价格收购陈粮屯进仓中。但是没想到桓儇居然不开官仓和义仓,反倒是要他们找富商筹借粮食。如此只能把陈粮搬出来,新粮放进去。 这样一来无论桓儇做什么,河南百姓吃得到的还是陈粮。而新粮仍旧在桓世烨和富商手中,钱也是他们平分。 “本宫敢打赌现在官仓和义仓都是空的,又或许只有陈粮。”看着信笺上的字,桓儇神色莫名。一页页翻过去,蹙眉冷笑起来,“城中做钱粮还有漕运的是哪些人。” 闻问阴弘智思索一番,斟酌着道:“袁家和孙家。这两家都和桓世烨有姻亲关系,此次科考两家子嗣都有入围。” “说来说去,还是他们得利。粮食在他们手里,钱也在他们手里。”桓儇挑眉面露讥意。 一旁的阴弘智闻言却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头沉默看着眼前的茶盏,半响后喟叹一声。 “这火是烧起来了。可是草民担心桓世烨未必会轻易善罢甘休。您让人烧粮仓的举动,未免有些不妥。” 话落耳际桓儇手一倾,将茶泼了出去。眼中一片冷意。 “陈粮是能饱,百姓亦不在乎吃什么。”说着桓儇又给自己斟了盏茶,“但是朝廷却要被他们吸食血肉,阴家主觉得拨款下来最后分到百姓手中的又能有多少。” 听得这话阴弘智眼中浮起思虑。 一声惊雷过后,雨势比之前还要猛烈。亮银闪电至桓儇面上掠过,照得她的面目越发冰冷起来。 沉默少顷,阴弘智扬首叹息一声,“外面进来对您议论颇多。桓世烨本就深得民心,经此一事只怕是……” “所以本宫要把他捧得高高的,这样他摔下来的时候才会疼。”桓儇倏忽掀眸一笑,眼中满溢锐利锋芒。 眼露疑惑地看着面前的桓儇。阴弘智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眼中反倒是浮起赞赏来。桓儇所思所虑,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若是换做他亦或者是其他人,只怕更在乎名声。然而桓儇却敢摒弃名声,以此为刃迫桓世烨出来与她交锋。 鼓楼钟声响过一更,桓儇睇向天际。眼中浮起一丝担忧来。 “阴家主,你也辛苦几天了。回去吧。”话止桓儇摆摆手,示意宫女送阴弘智离开。 “大殿下,刚刚接到急信。”徐姑姑至外缓步而入,目光犹豫地看着案前的桓儇,“连日大雨引发了山洪,武郎君和昙华娘子所在的粥棚也被冲击,二人下落不明。” 话落桓儇猛然站起身,目光冰冷地盯着徐姑姑。半响后桓儇又坐了下去,深吸一口气。 “传本宫懿旨即刻派人救援,遣散安置好百姓。他们俩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说着桓儇再度起身,言语中呷了冷意。 “奴婢明白。” 徐姑姑这会子才应话。张执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躬身一拜。 “大殿下,宫外来了一自称姓乐的儒生。指名要见您。”斟酌一会张执事面露难色地看着桓儇,“不如奴婢派人去遣散他们。” 桓儇闻言摇了摇头,大步踏出。一旁的徐姑姑见状连忙拿起伞追了上来。 只见桓儇立在廊下,喟叹一声,“徐姑姑你安排人手到宣仁门等本宫。本宫处理好乐德珪再去找他们。” 原本徐姑姑想应诺的,但是听出桓儇话里的意思。竟然是要亲自去安阳寻找武攸宁他们。当即折膝跪了下去,目光关切地看着桓儇。 “姑姑不必相劝。无论如何本宫都该去找他们。”桓儇颔首示意张执事把徐姑姑扶起,“若本宫不去的话,只怕寝室难安。” “殿下,您身份尊贵如何能去的?万一有个闪失奴婢怎么向老夫人交代……” “徐姑姑,本宫此行不仅是为了武攸宁和昙华他们。更是为了安阳百姓。有本宫在他们才不敢造次。” 话止桓儇接过张执事递来的伞,往雨中疾步而去。见此徐姑姑只好尊令,先去传旨召集侍卫等桓儇到了,再出发前往安阳。 一路疾行至应天门前。桓儇驻足抬头望了眼耸立在眼前的城门,阖眸喟叹一声。吩咐守卫将城门打开。 眼瞅着紧闭的城门缓缓开启。跪在最前面的乐德珪探首望向城门的方向,眼中隐有期待。一袭绯色襦裙出现在他眼前,裙裾翻飞如蝶。 抬首对上桓儇的眼睛。那双黑白分明的眼中却是一片寂静,连波澜也不曾有。而桓儇面上更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漠然。 桓儇撑伞而立,目光从站在雨中的百姓身上掠过。看着那些含着期许又含着愤慨的眸子,微微抿唇。目光最终转回到,跪在最前面的乐德珪和梁承耀身上。 将伞交给随行的张执事,桓儇微微勾唇。凤眸中浮起讥诮,“乐德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带着这么多人聚在上阳宫门口,你想干什么?” “草民不想干什么”乐德珪深吸一口气,回头望了眼雨中挤在一团的百姓。咬了咬牙,“草民只是想替百姓讨一个公道。” 第二百一十三章训诫 “公道?何为公道?本宫听说城中近日有流言说是本宫指使人烧了粮仓。”轻轻一句落下,桓儇眼中的讥意越发浓烈起来。 听得这句一旁的梁承耀,猛然站起身来指着桓儇怒骂,“难道大殿下敢说不是你做得。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不仅不开仓放粮,甚至还要去向富商筹借粮食。这便是大殿下的算计么?” 话落桓儇挑眉轻哂一声。雪亮剑光乍然掠过眼前,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至桓儇袖中荡开一抹玄色。 眨眼功夫,只见桓儇持剑而立。剑锋直指梁承耀喉间。她的眼神也随之冰冷下去。 哪怕是被剑抵住喉咙,梁承耀仍旧是面无惧色。目光反倒变得更加坚定起来。望向桓儇的目光里,大有几分要为此献身的决意。 “大殿下!” 见此情形韦德珪连忙出言道。 桓儇闻言偏首扫了一眼韦德珪,目光锐利如刃,“你有话要韦德珪,本宫可以告诉你。的确是本宫派人烧了粥棚的粮仓,至于为何你不必知道。” 冰冷的话语刚刚抛下,百姓中立马有人骚动起来。谩骂声伴着哭喊声一并传入耳中,桓儇仍旧保持着持剑而立的姿势,目光亦是冷如冰雪。 天地间风雨大作,闪电含恨撕裂黑沉沉的天际。滚滚雷鸣声响彻在上阳宫之上。 “城中几万人的口粮,您说烧就烧。您此番举措,草民实在不敢苟同。”在桓儇目光的威压下,乐德珪仍旧保持着昂首的姿势看着她。 “果然还是书生意气。”桓儇唇角微勾,睇了眼骚乱的百姓,“你刚刚说你此行是想为百姓讨一个公道?可惜了你力量不够,如何讨回公道。” 满溢讥意的话语如同天际惊雷一样,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耳旁。乐德珪不禁一愣,天际雷声不绝,他亦避无可避。双唇不停嗫喏着,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刚刚桓儇轻飘飘一句话,已经将他退路全部堵死。 “分明是您枉顾百姓,何来这么多理由?大殿下你既然敢烧仓,为何不给百姓一个解释。”垂首望了眼颈上利刃,梁承耀继续道。 闻问桓儇掀眸一笑,“本宫所行之事,俯仰无愧于天,至下无愧于万民。乐德珪本宫赏识你的才华,可不代表本宫会纵容你。离开带着百姓们离开上阳宫,否则按律处置。” 话音落下,奉命驻守在附近的金吾卫即刻持刃而出。电光闪过的瞬间,照亮了他们手中的锐利兵刃。 咬牙看了眼面前凶神恶煞的金吾卫,乐德珪深吸一口气。折膝朝桓儇一拜,“草民恳求大殿下开仓赈济灾民,以慰万民。” “张执事。”收剑回鞘,桓儇偏首瞧了眼乐德珪,“再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若是他们再不离开,杀无赦。” “奴婢遵旨。” 话音落下,金吾卫踏上前一步。将乐德珪往后拽去,同时持刃拦在了那些百姓面前。全然一副如果再有人敢上前一步,就地诛杀的意味。 未曾想到桓儇居然会承认是她派人烧了粮仓,断了灾民的粮食。乐德珪不禁想起那日桓儇与他的对话,最终脚下一软,瘫坐在雨中。 听得身后百姓的呼喊声和痛骂声,桓儇却没有任何要回头的意思。反倒是加快了脚下步伐,往宣仁门的方向而去。 城门口的闹剧很快就传到了河南王府。正在窗旁品茗的桓世烨听得这个消息后,附掌笑了起来。 惊得一旁的青衣谋士一愣,目露疑惑地看着他。 “是本王小看了这个侄女啊。”桓世烨似是想起来什么,捧茶冷笑一声,“在干出火烧粮仓这样的事情之后,还能这般镇定。甚至敢承认此事是她所为。不过可惜她这招已经输了。” 闻言青衣谋士捋了捋胡须,“在下倒是觉得她此举只怕是故意而为。” “城中粮食皆在本王手里。她一把火将粮仓烧得干干净净,再想筹借粮食可就难了。”说着桓世烨忍不住笑了起来,眼中轻蔑难掩。到底只是个女子,眼界拿了能比得上男子开阔。 “虽说如此。可在下还是有些担心,您之前不是常说她智多近妖,需要小心提防么?” 摇了摇头。桓世烨站起身来望向窗外,“先生多虑了。智多近妖又如何,她已经不得民心拥护。此番为了对付本王,更是将名声糟蹋的一塌糊涂。失了民心,她的路只会更难。” 听得这话那青衣谋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城中流言再传得热闹一些。就说大殿下是为了党争,这才故意派人烧了粮仓。”桓世烨对着身后不远处的侍卫吩咐道。 “是。” 轻轻一声应诺后,那道影子径直从门口掠了出去。屋内又只剩下桓世烨和那青衣谋士,二人互看一眼。 只见桓世烨面上浮起担忧来,虽然暂且制住了桓儇,但是他却担心起长安那边来。毕竟朝廷还在查科场舞弊一事,可是这么久了长安那边居然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他送的去信虽然有回信,但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罢了,其他的一律不提。想到这里桓世烨忍不住叹息一声,希望那些人能咬紧牙关。 雨下得越发急切起来,桓儇纵马疾驰在官道上。马蹄落下,泥土四处飞溅。随行之人除了云翎外,还有金吾卫中的好手。 一行十余人皆扬鞭疾行在官道上。雨水顺着斗笠蓑衣滑落,形成一道细密的雨帘。然而桓儇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只是在云翎催马前来询问的时候。冷声回了一句。 桓儇不歇息,其他人亦不敢停下来。这一路而来,随处可见横在地上的树木以及落石。时不时还有滚石从山头落下。 经过几个时辰的奔袭后,一行人总算在戌时赶到了安阳。 闻讯而来的安阳刺史,还未来得及与桓儇行礼问安。就听见桓儇冷声问他,武攸宁以及韦昙华所去的粥棚在何方。 如今安阳有疫,刺史不敢怠慢。只得嘱咐好城中医馆大夫准备好朱砂、菖蒲那些防疫所用药物一行人这才出发前往粥棚。 第二百一十四章洞中 出了安阳城再走二里地,就是粥棚所在的地方。换作平时这二里地的路没那么难走,可偏偏是暴雨初歇的时候。 道路泥泞难行不说,随处可见野狗和乌鸦盘踞在尸体周围。啃噬尸体的声音传入耳中。 官道上一片死寂,毫无人气可言。一些大胆的野狗听得马蹄声,抬起头贪婪地注视着桓儇一行人,发出刺耳的嚎叫声。 一行人所骑的马为犬吠声所惊停在原地,不安地踢着前蹄。无论怎么驱赶都不肯上前。随行者面露担忧地看着那群不安分的野狗。 唯有桓儇面色如常。拔出湛卢屈指叩击着剑身,凤眸中浮起些许冷意来。 只见那领头的野狗扬首怒吼一声,接着朝他们冲了过来。龇牙咧嘴地将他们包围在一块,嘴边淌着涎水。 随行的金吾卫对视一眼,纷纷拔出了佩剑。 “畜生就是畜生。”说着桓儇在马鞍上一拍整个人凌空跃起,持剑冲向那群野狗。长剑一挥荡出道凌厉剑气,顷刻间夺去了那群野狗的性命。 不远处盘旋的乌鸦嗅到了血腥味,乌泱泱的扑了过来。分食着地上新鲜的血肉,见此桓儇挑眉轻哂一声。 折身回到马上,道了走吧二字。很快一行人就赶到了粥棚附近。 “微臣谢长安叩见大殿下。”一身狼狈的谢长安,面露愧疚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起来吧。”将蓑衣丢给云翎,桓儇大步踏入帐内,“此地情况如何?” 听闻桓儇问自己,斟酌一番后。谢长安将那日所发生的情况和现在的情况,逐一说出。 随着他的声音,桓儇眉头蹙得更紧。最后悉数化作一声轻叹。 接过军医端来的姜茶,谢长安将其递给桓儇,“您不必忧心。微臣已经安排人遣走了此地百姓,至于武郎君和昙华娘子他们,微臣也已经派人再全力搜寻。”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姜茶,桓儇却没有要饮下的心思。反倒是一直垂着首看向,盏中映出自己那双平静眸子。 “诸位一路辛苦,都先下去歇着吧。”桓儇叹息一声,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在众人离去的时候,桓儇又突然出言叫住了谢长安。 “长安那边裴重熙他已经动手了吧。”睇向不远处的谢长安,桓儇语气和缓,“本宫压下了捉拿桓世烨的旨意。此事还不能让他知道。” “微臣明白。可是微臣还听说您让云翎去把那些陈粮全部烧了?” 对于桓世烨用陈粮代替新粮分给百姓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想不到桓世烨居然这般大胆,在桓儇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不过最令他好奇的还是,桓儇为何不揭露此事,反而要一把火烧了呢? 闻问桓儇点了点头,“不烧逼不出桓世烨这条巨蠹。” “如此只怕您会不得民心……” “民心?谢长安你觉得本宫需要在乎这些东西么?比之这个本宫只想尽快解决桓世烨。只有如此才能弥补国库亏空。”屈指摩挲着案上的青瓷盏,桓儇目光微冷。 “您的决断微臣不敢妄言。您奔波一日,微臣就不打扰您休息,先行告退。” 因着桓儇和金吾卫的到来,再加上谢长安的方法。负责驻守在此地的军士和金吾卫一块趁着停雨的功夫,加快了搜寻的速度。 举目不见月,树林中只有火烛燃烧着。不停地有人在呼喊武攸宁和韦昙华。 此时在林中一处山洞中,武攸宁看了眼身旁一脸镇定的韦昙华,忍不住感慨一句。到底是大殿下看中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这么镇定。 “看着我做什么?”韦昙华转头瞪了一眼武攸宁,“想想办法,我们总不能等到大殿下来救我们吧。” 闻言武攸宁望四周扫了眼,最后回归到被巨石堵住的入口,“不如我们往里面走走?” 商量好之后二人持着火把往洞内走去。越往里面走,火苗越发黯淡起来。给人感觉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性。脚下的路也越发的崎岖起来,时不时有挂在壁上的蝙蝠,被惊得飞了起来。 “把火灭了吧?”韦昙华从袖中取了个玲珑剔透的夜明珠出来,“先前大殿下给我的。没想到居然还能派上用场。” 看了眼韦昙华手中正散发着幽微光芒的夜明珠,武攸宁眼中浮起疑虑。他实在是不相信这东西会比火把好用,不过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韦昙华已经他手中夺过火把,将其熄灭。 在火把熄灭的一刹那。原本幽微的光芒突然大盛,恰当好处的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那些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虫蚁,也纷纷往角落避让。 两人借着手中珠光摸索着往幽暗的石洞里面走去。 “此处有风,我想出口可能就在不远处。”武攸宁看了眼一望无际的石洞道。 接过话茬韦昙华放缓了预定,“先不管了那么多,回去是不可能的。按照你说的此处有风,那说明这附近一定会有进风的地方。” 然而等二人走到尽头的时候,才发现只在顶上有一处极细的裂缝。时不时有风从缝隙里灌入山体。尽头是一处空旷之地,旁边有条浅溪。 环顾四周只能看见摆地乱七八糟的巨石。和一些兽类的白骨,看着那些尸骸。韦昙华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 见她这个模样武攸宁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没想到。” “你得意思是我不能害怕么?我倒是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大殿下让我递信给你。你那诚惶诚恐是模样……”韦昙华虚睇武攸宁一眸,屈膝坐在了巨石上,“我在想这些兽类能够进来。说不定还有其他路可以出去呢?” 听得她这话,武攸宁抬起头很认真地看了眼头顶那道裂缝。世人称此裂缝为一线天,只有一线可窥天光,却无生路可言。虽然寻常小兽能进出,但是人不能出。 虽然二人在山体内,但是时不时还能听见头顶响过雷鸣。洞中溪水缓缓流动着,不知通往什么地方。在一片寂静声中,韦昙华从袖中翻出一把匕首来,在袖子上擦了擦。 第二百一十五章逃脱 见她如此武攸宁起身往溪流旁走去,蹲下身看了眼溪前那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问韦昙华借来夜明珠往缝隙内探去。 借着珠光隐约可以瞧见溪水缓缓流向未知的远方。 “昙华,我刚刚看过了。这条石缝应该可以通过去,我们不如往里面走?”武攸宁起身看着韦昙华,语气柔和。 韦昙华闻言颔首。从包中翻出干粮,以刀切成好几份,递给武攸宁,“先吃点东西吧。休息一晚我们在走。” 手中的饼子又冷又硬,换作平时与二人而言这是难以下咽的东西。但是如今被困在洞中,腹中早就饥肠辘辘,如何能嫌弃。 咬了口饼子,眼角余光瞥见韦昙华正艰难地咽下饼子。武攸宁将手中的水囊睇了过去。 “喝点水吧。”看着两颊鼓鼓的韦昙华,武攸宁忍不住一笑,“昙华,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闻问韦昙华疑惑地看向他,摇了摇头。 “活像一只偷食的松鼠。”武攸宁话里揶揄意味难掩。 “武攸宁,你何时话变得这么多?”韦昙华偏首瞪了眼武攸宁,“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时,你还问我大殿下是什么意思。” 听得韦昙华提及旧事,武攸宁牵唇,“我那个时候初到长安,自然会注意很多事情。况且我当时也不知道大殿下想做什么。” “我想大殿下图谋应当是希望陛下能坐稳皇位吧?”说着韦昙华不禁蹙眉看着手中匕首。想起临行前大殿下对她的叮嘱,轻叹一声。 本来昨日她和武攸宁一块来山中想采些草药回去。未曾想到突降大雨,引发了山洪。慌乱之下她和武攸宁躲进了这个山洞里。人亦被撞晕过去,等他们醒来的时候,发现洞口已经被巨石封死。 想到这里韦昙华似乎想起什么来,目含担忧地看向武攸宁。 “怎么了?”察觉韦昙华正看着自己,武攸宁语气柔和,“是有哪里不舒服么?” 闻问韦昙华摇摇头,“我记得昨天我们来这里的时候,你好像被落石砸到了。你没事吧?” “没有啊。你看我浑身上下好端端的。”话止武攸宁站起身来甩甩胳膊,示意自己无事。 然而武攸宁刚刚才站起来一会,他就捂着胳膊倒吸一口凉气。 见他如此韦昙华起身行至他身旁,拉着他坐下。又看他一眼,示意他把衣服解开来。武攸宁摇了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把衣服脱下。 “你胳膊上有伤,我得看看。” 话止韦昙华伸手按住武攸宁,以手中匕首划开他衣服。随着韦昙华的动作,露出了袖子下大片瘀青的胳膊,还有些地方甚至有些发紫。 “还好我带了药。你别动,我给你上药。” “昙华娘子!自古男女授受不亲……我。”武攸宁话止于唇边,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都这样子了还顾忌这些?大殿下赏识你的才华,可没让你不珍惜自己。”睨他一眸韦昙华将药粉均匀撒在受伤的胳膊上,“等出去以后记得找大夫再替你好好处理。” 武攸宁皱眉忍着痛意,任由韦昙华给自己上药,“你跟着大殿下很久了吗?教训起人的语气像极了大殿下。” “半年吧。大殿下她是不怒自威……”叹息一声,韦昙华眼中浮起怅惘。 恍惚间忆起,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大殿下时的场景。那日的大殿下就这样眼中含笑端坐在太后身侧。她与大殿下对视一眼,对方也只是冲着她微微一笑。最后在继母想要讨好的时候,也是欣然接受了自己,甚至将自己护在了羽翼下。 “这倒是。不过我第一眼瞧见大殿下时,只觉得她平易近人。没曾想她居然会是大殿下。” 提起初遇桓儇时,武攸宁语气里含了几分喜悦。酒楼中第一次遇见桓儇,她与人争辩的语气颇让人好感倍增。 等武攸宁回过神的时候,发现韦昙华已经倚在石壁小憩起来。见此他叹了口气,在洞中寻了些许枯枝点燃来驱散寒意。 韦昙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早上。她睁开眼看了眼一旁的沉睡中的武攸宁。正想着起身去打些水来时,突然听见耳边传来蛇类吐信的声音。 睇目四周只见不远处趴了条长虫。身子屈起以一副攻击姿态盯着二人,不停地吐着蛇信。对于蛇类的天生恐惧感,韦昙华不由惊呼一声。 被惊呼声惊醒的武攸宁,揉了揉惺忪睡眼。正想问韦昙华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嘶嘶声。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那条颜色艳丽的长虫,微微抿唇。 二人转过头对视一眼,互相靠近一步。警惕地盯着那条长虫。 “武郎君,你会打蛇么?” 韦昙华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武攸宁一愣。还未想好要怎么回答的时候,韦昙华忽然又凑近了他。 “小时候阿娘同我说过打蛇要打七寸。等会我去引诱它,你想法子擒住它。”说着韦昙华往前走了一步。抬首望向面前那条长虫。 那蛇见韦昙华上前已然摆出了攻击姿态。就在它扑上来的一瞬间,武攸宁搬起一旁的石头狠狠砸了过去。那蛇躲闪不及,被石头砸得血肉模糊。趴在地上剧烈地扭动起来。 二人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地上的蛇,深吸一口气连忙跑向,之前发现的石缝钻了进去。借着珠光二人涉水而行,溪水有些凉。随着二人越往里面走,水越发深逐渐二人没过膝盖。 “想不到这里居然还有条地下河。”武攸宁伸手扶住韦昙华,免得她栽倒在水中。 “既然有水,那证明应该能通往外面。”话落韦昙华往四周看去,“刚刚那蛇可真吓人。” 斟酌少许后,武攸宁道:“我也不喜欢那种东西。韦娘子,你会凫水么?” 闻问韦昙华摇了摇头。她自幼就不会凫水,再加上一直长于长安,更不会这东西。 话落耳际武攸宁若有所思地看着韦昙华。继而扯下一截衣服,系在了韦昙华手上。 “此处水流如此湍急,我想出口可能就在不远处。待会韦娘子你记得抓紧我,既然是我带你来的,总得将你平安带回去。” 第二百一十六章获救 话止武攸宁拉起韦昙华。二人背贴着石壁艰难地行走着,时不时还要提防着脚下。免得滑倒跌入水中。 随着眼前光线越来越亮,二人面露喜色。就在他们踏出山洞的一瞬间,还未来得及感受重见天日的喜悦。忽然从洞口涌出一股水来,将二人冲了下去,齐齐跌落湖中。 这会子天一亮,桓儇带着人开始亲自在山中搜寻武攸宁和韦昙华。 一身朱色圆领袍的桓儇,负手冷立于巨石之上,借高处之势睇目四周。至于其他随行之人则在林中各处搜寻。 终于林中出来一句呼喊声。没一会一金吾卫快步跑了过来,跪在桓儇面前朗声禀报。说是在林中湖边找到了一年轻男女。 话还未说完桓儇足下一点,朝声音来源的方向跃了过去。那金吾卫一脸诧异地看着桓儇的背影,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身姿飘逸的人,居然是大殿下。 其他守在湖边的金吾卫一见桓儇来了,连忙迎上来见礼。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蹲下身瞧了眼昏迷在岸边的武、韦二人。桓儇喟叹一声,嘱咐金吾卫将二人扶起来,将二人先行抬走。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寻总算找到了这二人。随行的金吾卫总算松了口气,抬着二人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山路上。 一回到营地桓儇立刻找来大夫为二人诊治。听得大夫说二人并无大碍,只是皆有不同程度的轻伤,休息几天就没事。 桓儇随之松了口气,嘱咐他们好好照顾武、韦二人。 等到了晚上二人才悠悠醒来。睁眼神色迷惘地打量起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伏在案上看书的桓儇身上。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不小心弄出声响。 “醒了?”桓儇搁笔转头看着二人,柔声道。 “您来了……”武攸宁捂着胸口,面带歉疚地看着桓儇,“是微臣失策,连带着韦娘子和微臣一块受罪。” 闻言桓儇摆了摆手,目光柔和地道:“你们俩怎么样了?本宫去唤大夫来。” 奉命值守的大夫一听说桓儇召见,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看着坐在榻上的二人,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水,随之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这二人可算醒了。 刚想要行礼的时候,桓儇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先去看看他们。” “喏。” 轮番诊治后,大夫走到桓儇跟前。将二人现在大致情况又说了一遍,嘱咐二人一定要好好养伤,切莫乱动。 桓儇闻言颔首,目光转回到二人身上。看了二人一会,挥手示意大夫先行去开药。这儿有她就够了。 “多谢大殿下挂念。”说着韦昙华朝桓儇垂首作揖,“您还好吧?” “本宫能有什么。倒是你身上这么多伤,等回到长安,之前允诺你的本宫会完成的。”桓儇偏首瞧了眼武攸宁,微微勾唇,“本宫昨日遣云翎烧了所有陈粮。”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砸在耳际,床上的二人目含诧异地看着几步外的桓儇。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得到是真的。 “此法虽然自损,但是若不舍弃名声,只怕很难揪出桓世烨的狐狸尾巴。”桓儇挽唇轻哂一声,满意讥诮。 话落耳际韦昙华叹息一声,“您在益州好不容易攒的名声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么?” “虚名而已。本宫何须在乎这些东西?再说了扳倒桓世烨,这些不都回来了么。”说着桓儇站起身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武攸宁。 和韦昙华担忧的不一样,武攸宁神色复杂地看着桓儇。眼中隐有深色,最后悉数化作一声叹息。 眸光掠过武攸宁,桓儇振袖。“攸宁,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本宫这没这么多规矩。” “陈粮被烧,百姓断粮。桓世烨必然会借此事对您发难。微臣觉得眼下还是要找出所藏的粮食,先赈济灾民,安抚民心。”武攸宁目露担忧地看着桓儇,语气里有些着急。 “百姓要安抚,但不是这个时候。本宫已经遣人去找桓世烨藏粮之地。”拂去衣角灰尘,桓儇挑眉,“拿到那批粮食,事情就好办多了。” 听得这话武攸宁看着桓儇,思绪倏忽明朗起来。他好像明白了桓儇火烧粮仓意欲何在,只怕现在桓世烨已经取走了粮仓内所有粮食,倘若开仓放粮,但是仓中无粮,只会引起更大的争端。 而今桓儇要做得就是逼桓世烨自己把粮食交出来。 “想不到大殿下也喜欢这等打家劫舍之事。” 听出武攸宁话里的揶揄之意,桓儇挑起唇角看向韦昙华,“行了,你们俩好好歇着吧。本宫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什么事喊句便是。” 说着桓儇大步离去。掀帘而出,侯在外面的谢长安迎了上来,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桓儇。拆信阅毕,桓儇眸中随之浮起凝重。 “吐蕃还是按捺不住。李家和秦家竟然无人可以应对叛军么?”轻哂一声,桓儇伸手将信笺丢入火中燃尽。 “陇西李家一支人丁并不兴旺,至于秦家在关陇的名望不如李家。安家有大功……”说着谢长安看向四周压低了声音,“此次便是他们想借机生事,挟住关陇。” 桓儇闻言止步偏首望向谢长安,“裴重熙已经有所行动了吧?他好像对关陇志在必得。” “这个微臣就不知道了。不过微臣听祖父说裴中书的确有这个意思,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谢长安斟酌着,小心回话。 锐利目光乍然凝在谢长安身上,被桓儇这么一看。谢长安当即止了笑意,收起之前笼在身上的玩世不恭,面露肃色地与桓儇对视。 “谢公那般严肃的人,怎么生得你这样一个性子。也难怪会丢你出来历练,谢家家大业大,可不好扛。”虚睇他一眸,桓儇语气里揶揄之意难掩。 等谢长安回过神时,桓儇已经走得老远。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谢长安仰天长叹一声。他也不想离家远游,若非裴中书和祖父私下密谋,他怎么可能出来。 第二百一十七章条件 洛阳风雨未歇,远在长安的裴重熙已经接到了桓儇在洛阳所作所为的消息。看着桌上送来的急信,忍不住感慨。果然不管过了多久阿妩自始至终都是心狠手辣的阿妩,只怕已经人都忘了当年的永宁之乱上流过的血了。 裴重熙起身踱步至窗前,月下桂花送来阵阵香气。倏忽一声清啸,一只海东青扑腾着翅膀落在了裴重熙臂上,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那只海东青伸着利喙想去啄裴重熙手腕,却被裴重熙伸手挡开。低斥了句胡闹,从爪上取下信筒。 阅毕裴重熙眼中浮起冷意,一挥宽大袍袖。大步往外走去,守在门口的钧天迎了上来,向他低声禀报着京城各家的动静以及关陇的动静。 随着钧天的声音,裴重熙眸色渐深。逐渐化为一缕讥意萦绕着乌色瞳中。 “去李孝通府里。他们应该都来了。”裴重熙挽唇一笑,旋即往外走去。 越国公府内灯火具亮,正厅内坐了不少人。各个都是面染忧虑,一听管家通传裴重熙来的事情,猛然站起身盯着上首的李孝通,面上不约而同闪过疑惑。还未等他们回过神,屋外传来一阵朗笑,随着笑声渐近,只见一身玄色龙纹锦衣的裴重熙以至门口。 裴重熙负手立于门外,目光从众人面上逐一掠过。最后又回到了上首的李孝通和秦至玄身上,挑唇哂笑一声。 哂笑声落在耳际,李孝通敛了面上不屑。沉声道:“裴相公,怎么有空驾临寒舍。” 在各异的目光注视下,裴重熙走到上首的位置前。十分大方的撩衣坐下,又嘱咐越国公府的管家去换一壶新茶来。 管家闻言看了眼一脸漠然的自己郎君。见郎君点点头,这才往外走去。 厅中有人被裴重熙这等无礼举措激怒,想要上前训斥一番。却被身旁的人扯住衣角,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眼角余光瞥见二人的小动作,裴重熙眼中浮起讥意。抬手做了个手势,刚刚那两人顷刻间被钧天提着领子拖了出去。 “裴相公这是何意。”见自己的人被裴重熙派人拖走,李孝通连忙吩咐府上侍卫将人拦下。 恰逢此时府中管家刚好带着侍女端上新的茶水。茶水滚烫,向上悠悠冒着氤氲雾气。垂首望了眼盏中茶汤,裴重熙挑起唇梢。持着杯盖慢条斯理地划过瓮盏,却没有任何要饮下的心思。 厅内众人看得裴重熙这副姿态,面上鄙夷更重。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一句,装腔作势。 话音才落下一会,那人脸上便多了一道口子。众人不禁一惊,抬首望向裴重熙。只见裴重熙手中的翁盖已经没了踪迹,但是在那人脚下多了一地碎瓷。不用想也能猜到那人脸上的痕迹是裴重熙所为。 呷茶入喉,裴重熙搁下茶盏。挑眉看向最前面的李孝通,“卫国公,让越国公和斛斯德留下吧。其余闲杂人等可以出去了。” 温和一句将李孝通原本想出言回斥的话,悉数堵回了喉间。畏惧于裴重熙的手段和身份,李孝通忍着怒意屏退了其他人,依言留下了秦至玄和斛斯德。门外只留了钧天带人守着。 半响寂静之后,斛斯德睇了眼上首尤自安然饮茶的裴重熙。忍不住怒道:“裴重熙,你留我们下来到底想干什么?上次你你说要给我们拨军费,这会子全忘了么?” “急什么。本王既然答应过你们,自然不会食言。”慢悠悠地搁下茶盏,裴重熙目光落在了李孝通身上,“只不过总得有酬劳吧?” “酬劳?按制拨军费给关陇不是应该的么。裴重熙你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怎么连这点都不知道。”听得裴重熙刚才那话,斛斯德一掌拍在桌上。语气中怒意难掩。 话落裴重熙并不理会斛斯德,反倒是挑唇轻哂一声,“武人还是武人。您二位应当知道本王指的是什么吧?” “老夫并不明白,您究竟想要什么。”李孝通望了眼不远处唇际呷笑的裴重熙,沉声道。 听出李孝通有意跟自己绕弯子,裴重熙敛了笑意。屈指叩击着案几,轻飘飘一句话。让原本阖着眸子的李孝通,赫然睁开眸。死死地盯着裴重熙。 “您是如何知晓的?”秦至玄蓦地出言道。 闻问裴重熙挽唇,“关陇并非刀枪不入,本王想要安插眼线很难么?李家和秦家压不住蠢蠢欲动的安家,才会给安家联合吐蕃的机会。” 听得这话李孝通蓦地叹息一声。看似铁桶一般的关陇,实则早已不合多年。安家武人发迹,当年凭借着军功被李家、秦家一路提携至今。早就生出了不臣之心,再加上这些年来秦、李两家大部分人将重心移到了长安。本人家无人,这才给了安家可趁之机。 “既然您都知道了,老夫也不瞒您了。安家的确和吐蕃联系上了,近日吐蕃都在滋扰沙洲、瓜州、玉门关等地。”李孝通目光平静地看着裴重熙,语气里染上忧虑,“城中布防图包括陇西一带城池中粮仓,军械所在地也被安家泄露给吐蕃。” 话止李孝通闭目坐在了椅子上,继而又无奈地叹息一声。 “安家这些贼子,迟早有一天老子要宰了他们。”听完李孝通的一番话,斛斯德面上的怒意更重。 对于关陇目前的情况,秦至玄知晓的并不如李孝通清楚。这会子面上也带了怒意,“安家狼子野心。若非你们一再打压关陇,如何会给他们可趁之机。” 含着怒意的话语落在耳际。裴重熙挑眉睇他一眼,并不说话。反倒是蹙起眉头,若有所思地望着面前跳动地烛,不知在想些什么。屋内刹那寂静下来,唯余呼吸声。 “以卫国公对吐蕃的了解。一旦吐蕃攻打我们,各城守军能撑多久。”沉默半响之后,裴重熙才出言道。 “三天左右吧。只是如今粮仓、军械都被泄露。老夫叶无法估计。”说着李孝通皱眉叹息一声,“这个时候若是贸然将其迁去它地,只怕也无济于事。” 第二百一十八章野心 话止裴重熙看了眼一脸怒容的秦至玄和李孝通,“此事本王来解决,但是条件是此后关陇必须听本王号令。” 此话一落屋内其他人皆是一愣。原本他们猜想裴重熙只是想借机,从他们身上讨得关陇的承诺。未曾想到裴重熙胃口居然这么大,竟然是要整个关陇一脉向他称臣,为其所用。 耐不住性子的斛斯德猛然站了起来,大步上前。想要一把拽住裴重熙的领子,却反被扣住了手腕。 只见裴重熙手上微微用力,斛斯德乍然间面色苍白,额角沁出汗来。 “裴重熙,你还不放开老子。”吃疼之下斛斯德已然顾不得礼仪,当即抬脚踢向裴重熙。想要借此挣脱束缚。 然而裴重熙看也不看他,空出来的一只手屈指一弹。他膝下一软整个人都跪在地上,被点住了穴道动弹不得。 “裴重熙,你这有娘生没爹养的。关陇一脉忠心耿耿,凭什么听你命令。”脸色苍白的斛斯德捂着手腕,咬牙看着裴重熙,“当初在成帝面前奴颜婢膝的样子,你全忘了么?” 话落裴重熙倏忽眯起眸子,扫了眼斛斯德。微微勾唇,周身笼着凌冽杀意。见势头不对的李孝通,连忙横臂拦在了裴重熙面前。 “裴相公,斛斯将军他一介武人。平日就是如此行事,一时冲动,才会出言不逊。”说着李孝通摆了摆手,示意斛斯德赶紧闭嘴。免得说了些不堪的话,惹怒了裴重熙。 抬眸扫了眼面前的李孝通,裴重熙轻哂一声。折身回到刚才的位置上,“卫国公,事不过三。不过斛斯将军如此性子,以后还是少来长安为妙。” 明明语调温和,然而落在李孝通耳中却如同掺杂了万千利刃一般。他只得冲忙应允,表示会严加看管斛斯德。 “关陇一脉牵涉甚广非老夫一人能做主。”李孝通半响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您帮我们的忙,何不是在帮大魏呢?想必裴相公也不想看见关陇一带被吐蕃掠夺。”接过话茬的秦至玄牢牢拽住斛斯德,唇际含笑,“再说您帮了我们这个忙。以后温氏想要做什么,我们都能帮上您。” “话虽如此,但是本王也可以选择不帮你们平定安氏之乱。扶持安氏入主关陇,也不是不可以。” 话落裴重熙捧茶啜饮一口。神色冷淡地坐在椅子上,拨弄着腕上佛珠。突然又从袖间翻出桓儇送他的那个香囊来,香囊里只放了些益气宁神的药材。他的阿妩……永远都是这般心细。 刚才斛斯德说得那句话,一直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纵然他已经掌握大权,然而往日刻在自己骨子里的一些东西,终究抹不去。 可阿妩她不一样,她自始至终都是如同太阳一般耀眼夺目。已经堕入泥潭中的他,如何能将阿妩也拉下来呢? 只愿他的阿妩,年年岁岁皆无忧。 见裴重熙身上怒意渐敛,李孝通随即放缓了语调,“安氏之乱实乃国祸,放任安氏做大于我大魏无益。眼下新帝登基,诸方未稳。倘若失了关陇,必将人心涣散。” “卫国公这是在威胁本王?”裴重熙姿态慵懒地靠着凭几,哂笑道。 “做卖卖也得讲究亏不亏本。您的胃口实在太大,我们很难答应。”虚眄裴重熙一脉,秦至玄出言道:“您出身河东裴氏,如今已经是朝中权臣,何必对关陇下手呢?” 闻问裴重熙眼中浮起讥意,面不改色地将话退了回去,“压不住关陇内乱,以至于安氏联络吐蕃窃走布防图。是你们两家失责,与本王可没任何关系。届时突厥再借机发难,你两家谁又能挡得住呢?” 听得这话饶是李孝通,已经在极力压制住自己的脾气。可额角跳动的青筋,还是暴露出他现在愤怒的情绪。 秦家、李家无人可用。留在关陇本家的几个人已然落入安氏之手,若不借助外力。只怕关陇一脉就此易主,纵然朝廷可以收复关陇,但是此后关陇再无他们的立锥之地。 想到这里李孝通忍不住叹息一声。 “此事事关重大。裴相公容我等商议商议再做打算如何?” 话落裴重熙欣然允首,转身拂袖离去。踏出卫国公府正厅的时候,抬眸扫了眼不远处聚在一起的人,轻哂一声。随即往门口走去。 等裴重熙一离开那些遣散的人,都涌进了屋内。站在李孝通身旁,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其中掺杂了不少对裴重熙的谩骂声。 一旁的秦至玄听见这些话,不由皱眉。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盯着。方才走到李孝通身边,目露忧虑。 “行了。都闭嘴,闹哄哄的给人看笑话吗!” 李孝通一掌拍在桌上,没好气地怒吼一声。 听得这声音众人当下止了议论,看着上首的李晓彤,垂下首去,不敢再多言一句。 “卫国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真的同意裴重熙的条件吧。他一个黄毛小儿,如何能。”其中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忍不住道。 “黄毛小儿?他如今还未到而立之年就已经是中书令,你再看看你,混得什么样。”李孝通瞪了眼说话的男子,冷声道:“他说的没错。此事与他确实毫无关系,若非我们不能,又岂会给安氏可乘之机。” 被裴重熙教训过的斛斯德捂着手腕,眼中恨意难掩,“那您说怎么办?” “我们能等,可是关陇那边等不了。谁知道安氏会不会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吐蕃人素来凶残……” 人群不知谁说了一句,紧接着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我觉得还得问问李元敬,再怎么说他也是关陇的人。他不来,我们只怕很难做决定。” 沉默半响后,秦至玄忽然道。 听得这话李孝通面露迟疑。思虑少顷同意了秦至玄的提议,派人去请门下侍中李元敬过府议事。 李元敬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睇了眼屋内焦急的人群。轻嗤一声缓步踏入。 第二百一十九章权衡 瞧见李元敬入内,众人止了议论。齐齐起身恭敬地朝门外作揖,唤了句李侍中。一改之前的担忧。 闻言李元敬摆了摆手,径直走到上首的位置上坐下。扫了眼桌上那盏茶,鼻息微动。龙涎香的味道蹿入鼻中。 “裴重熙已经来了?”李元敬抬首睇了一眼李孝通,语气微冷。 “一个时辰前离开的。他说要他去平安氏之乱可以,但是必须拿关陇来换。”说着李孝通摇头,喟叹一声,“他要观量从此听他号令。” 话止李元敬眼中浮起思量,“他并不是想要关陇听他号令。他想要的是我们为他所用,否则以他如今的权势,何须在乎一个关陇。” “李侍中,您的意思是要献出关陇么?”本就怒意未歇的斛斯德听见这话,瞪了眼李元敬。怒斥道。 “别以为老夫不知道关陇现在什么情况。一旦丢了关陇,你们谁担得起。”李元敬敛一敛衣袖,又看向眉头紧蹙的李孝通。倏忽沉眼,面染肃色,“斛斯德,此事祸在安氏身上。若不能了结安氏,关陇则永无宁日。老夫知道你瞧不起裴重熙,可是你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手段。” 不比秦、李、杨三家。斛斯德是鲜卑后裔,忠武皇帝在位的时候,斛斯一门因着有秦家的提拔,又有军功在身,才走到如今的位置。可是到底不是世家出身,自然不懂家族利益中的弯弯绕绕。 这些年来连遭打压,被收了兵权,以至于一直赋闲在长安。那些高门府邸举办的家宴,他素来不去。一来是和那些人不熟络,二来因为实在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话里有话。 不过他素来瞧不惯裴重熙行径。早年间就以裴重熙奴颜婢膝的行为为耻。见面的时候,讥讽的话说了不少。 后来裴重熙逐渐掌权后,他被暗中教训过好几回。吃过大亏的他,在李孝通的劝说下,逐渐对裴重熙敬而远之。 皱眉思付一番,李秦至玄看着李孝通,“李侍中是觉得我们该同意裴重熙的要求么。” “虽然说和裴重熙交易,无异与虎谋皮,但是温家不可信。”李孝通放缓了语调。 “温家可不可信,我不知道。但是若非侍中你放任安家做大,岂会给安家可趁之机。要我说我们不如杀回关陇,打他个措手不及。” 人群中响起一声不合时宜的话。众人转头,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斛斯德刚刚需要开口附和,却被一旁的秦至玄拉住。 接过话茬的秦至玄,目中含了无奈,“匹夫之勇。你能想到的,安氏会想不到?裴重熙若是去,约摸能打安氏一个措手不及。” 话到此处众人已经明白过来。这三人的意见基本一致,皆是答应裴重熙的要求。平定安氏之乱的同时,献出关陇一脉的力量。如此一来朝中还能有谁能与裴重熙抗衡。 众人互看一眼,眸中不由自主浮起惋惜来。这安氏实在是可恶至极,若非安氏为祸,他们何需献出关陇的力量。 主意打定之后。李孝通和秦至玄趁着第二日休沐的时候,亲自上门拜访裴重熙。至于几人到底商量出什么结来,除了三人外无人知晓。 温家安插在裴重熙府上探子传来的消息,也没说几人到底谈了什么。只是在那日过后,关陇传来消息,说是安氏一族叛乱,已经联合吐蕃攻下沙洲。 朝野闻之震惊。还来不及给温家反应的机会,以李元敬为首的关陇一脉,居然推举中书令裴重熙领兵平乱,携虎符入关陇。 原本温行俭对此十分反对,奈何谢安石连同李元敬都不反对此事。无奈之下,只得眼睁睁看着裴重熙领旨。 看着含笑大步走出的裴重熙,温行俭面浮郁色,“裴中书,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心现在爬得越高,后日跌得越痛。” “跌不跌下来可不关温仆射的是。不过科场舞弊一案,该罚的都罚了吧。此事干得好也是大功一件。”话止裴重熙挑眉睨了眼温行俭,唇际微勾,“说起来本王听说温行云在洛阳险些惹恼大殿下。此事要是办不好,温家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话里讥意难掩。扫量眼压着怒火的温行俭,裴重熙朗声一笑,负手大步离去。留下温行俭一人在原地,咬牙怒视。 “温仆射,太后殿下邀您入宫一叙。”一姑姑打扮的女子走到温行俭身边,躬身道。 闻言温行俭点点头,跟着来人一块离去。 长乐宫内温初月坐在窗边凭栏远眺。听见宫女通传的声音,转头看了眼来人。急忙下榻,想要拉着温行俭的手坐下,忽然动作一顿。忆起自己的身份,敛了喜悦。 “你好端端让我进来干什么?”温行俭接过宫女递来的茶水,没好气地道了句。 “我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待着,举目无亲。就练唯一的孩子也日渐疏远我。”挥手屏退了伺候的宫女,温初月缓了语调,“阿耶,他最近怎么样?” 听出妹妹语气里的怅惘,温行俭舒眉喟叹一声,“家中一切都好,不必挂念。淇栩怎么会同你疏远呢?” “虽然如今桓儇不在,但是有裴重熙管着。他们俩暗中掣肘我,我根本没办法。”话止温初月忍不住叹息一声。 “朝堂中我和阿耶会盯着,你不必忧心。等明日我派人送几个伶俐可靠的人进来。你自己多多注意身体,劳心劳神的可没好处。”说着温行俭睇了眼一旁的嬷嬷,斥道:“好好照顾太后殿下。这些糟心事不要让她知道。” 那嬷嬷闻言刚想应诺,却察觉温初月瞪了她一眼。当下闭口不言,安静站在一旁。 捧茶饮下一口,温初月敛了愁绪,“我听说裴重熙和关陇已经联手了,明日一早便会出发前往关陇。阿兄为什么不趁这个时候打压裴氏。听说那个裴重锦是个十足的草包。” “裴重锦不足为惧。裴重熙也没在意过他,不过若是能用他借机生事也不错。”说着温行俭看了看温初月,眼中浮起讥意来。 “我这倒是有个主意。”话落温初月挑起唇梢,柔柔一笑,“宫中设宴布局如何?挟刀入宫,可不是什么小罪。” 听得这话温行俭赞许似得看了眼温初月。兄妹商议一番后,天色渐晚,温行俭才起身离去。 第二百二十章细作 一回到府中仆役迎了上来。说是老家主已经等了很久,请您一回来就去议事。还未踏入门口只听见屋内传来嘈杂的议论声,所议论的话题是今日朝堂上关于裴重熙和关陇联手的事情。 驻足在门外听了一会,温行俭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地朝温嵇一拜,随即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回来了。听说你入宫见了初月?她过得怎么样。” 闻问温行俭搁下手中茶盏。想到之前自己在宫中与温初月商量的主意,思付一会决意暂且瞒下此事。毕竟以他对祖父的了解,未必会同意他们的想法。 “妹妹她很是挂念您。”温嵇含笑温声道。 说话的温家二房的一名小辈,语气里不屑难掩,“太后她怎么也不知道,让陛下多钳制裴重熙这厮。这下倒好,我们要面对宗室的指责。可他裴重熙却能去关陇。” “淇栩还小是最容易走偏的时候。初月这个时候得多教教他,免得让裴家有可乘之机。”说着温寅看向温行俭,“你记得多劝劝你妹妹。” “阿耶放心。改明儿我就让夫人带家中的娘子们入宫。” 听得这话温寅满意地点了点头。移目看向上首状若沉思中的温嵇。正想着开口询问的时候,温嵇突然转头看向他。 “没想到绕来绕去,他的主意还是打在了关陇身上。”温嵇轻哂一声,目光锐利,“大殿下意在河南,而他却直取关陇。这里面没有大殿下的默许,老夫可不信。” 话落耳际温行俭抬首迎上温嵇的目光,“祖父的意思是大殿下知道裴重熙的谋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目前大殿下还是十分信任裴重熙的。否则也不会任由裴重熙行事。”温嵇眼皮一掀,凝视着烛火许久。原本沧桑的眸子,此时更像藏了无波古井一样,瞧不出喜怒。 桓儇秘密离开长安没多久,裴重熙大张旗鼓地住到了慈恩寺。打着为母祈福的名义,留宿寺中。当时他便觉得裴重熙有所图谋,没想到当夜裴重熙就派人来府上送信。希望他来寺中一叙。 二人秉烛夜谈,直至三更。裴重熙十分大方地将计划合盘告诉他。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能够去益州襄助桓儇。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要是让段渐鸿借机生事,谁有能讨得好呢? 可他没有想到,更低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情谊。以为十几年过去了,桓儇怎么可能想当初那样信任裴重熙。 想到这里温嵇眼底划过厉色。 “裴重熙去了关陇也好。关陇那群武人素来看不起他,而且听说这次吐蕃的先锋是他们未来的可汗。他一介书生如何能比得上?”温蔺饮了口茶,目露不屑。 话落耳际温嵇摇了摇头,“他若死在关陇最好。但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科考一事。洛阳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桓世烨老奸巨猾,不好对付。”温行俭眼中浮起讥诮,“我们的人将密旨送到了洛阳,如今却迟迟没有动静。许是大殿下压下了此事,想要寻个更好的理由对付他。” “她押着此事是为了等我们动手。浙江两淮的盐税明日就会入京,迅速了结此事免得夜长梦多。宗正寺那边你督促他们,莫走漏风声。”温嵇凝眉望着不远处的黄铜兽首香炉,眼下炉中香已经燃尽,唯余一股清香尚存。 “孙儿明白。” 话落耳际温嵇颔首,“行了,传膳吧。” 比起温家的热闹,裴重熙的府中倒显得格外寂寥。 时值炎夏,一身单薄中衣的裴重熙慵懒地躺在竹榻上。胸前衣襟大敞,露出精壮的胸膛。腿边跪着一俏丽美姬,一脸温柔的为他捶着双腿。旁边站在的侍女正在为他打扇。 不远处的画屏前两年轻美姬,和乐而舞。最是温柔且令人沉醉的场景,然而裴重熙却对此不甚在意,手持酒壶,仰首饮下。 “爷,您明日便要走了么?”捶腿的美姬抬头看向裴重熙,挽唇娇媚一笑,“也不知道今夜您打算让谁侍寝。毕竟您要去这么久,奴婢怕相思成灾。” 柔柔一句传入耳中。裴重熙垂首迎上美姬娇中带怯的目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拽入怀中,“你就这么舍不得本王?那不如今夜你来伺候本王。” 话落耳际美姬面露喜色,神色娇羞地看着裴重熙。自打那位大殿下来过府中之后,爷就甚少来园子里,也不召见她们。夜夜空枕的日子实在难耐。 然而裴重熙只是这么看着她,却一句话也不说。目光转而间变得玩味起来,修长的手指下移到纤细脖颈上,摩挲着颈上细腻肌肤。眼神尤为迷离。 美姬闭目安然享受着裴重熙的抚弄,面染绯色。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丹唇轻咬,却挡不住唇边溢出的喘息声。好看的眼中泛起氤氲雾气,换作一旁当是惹人怜惜的模样。 可裴重熙瞧见她这模样,眼中浮起玩味。随即掐住了美姬纤细脖颈,哂笑一声。 “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偏偏要去做温家的细作。”裴重熙持刃在手,看着美姬冷声道。 没有期待中的柔情蜜意,唯余利刃横颈的恐惧。那美姬刚刚想要挣扎起来,却被从屋顶上翻身下来的钧天钳制住双臂,迫她跪在地上。 “爷,奴婢只是一时糊涂。”美姬声泪俱下看着面前的裴重熙,不停地磕着头,“您就饶了奴婢一回吧。” 娇声祈求的话语蹿入耳中,裴重熙垂首扫她一眼。长身而起,宽大的袍袖从美姬脸上拂过,负手缓步往外走去。受到惊吓的几人,惊恐地跪在地上。 看了眼地上的美姬,钧天敛眸。附掌自暗处跃出几人,将那美姬拖了下去。剩余的几人互相看了眼,躬身退出。 书房内裴重熙负手立于窗前。沉着一张脸听着身后钧天禀报。 “主子,她已经招供了。近日府中的消息都有传到温家。” “处理干净。阿妩那边让云翎好好跟着。”裴重熙冷冷道。 “喏。” 第二百二十一章趁夜 趁着天未晞,四周寂静的时候。裴重熙携了斛斯德一块离开长安,轻车简从地奔向关陇所辖之地。 夜幕渐散,星月退隐。裴重熙身形稳当地骑在马上,抬头睇了眼渐往西移的朗月。挽唇轻哂一声。 一声清啸声自天际而来。海东青振翅落在了裴重熙肩上,伸手熟练地从腿上取下信筒。阅毕转头看了眼后面策马跟随的斛斯德。 “明日一早便会有人押送军费来关陇。该怎么做斛斯将军不用本王提醒吧?”裴重熙勒马沉声道。 话落耳际斛斯德看了眼裴重熙,“知道。这不用你操心,前面不远就是甘州城。我也不知道安氏有没有在甘州埋下探子。” 等他把话说完,裴重熙也没回应的意思。反倒是一扬马鞭疾驰而去。饶是斛斯德自认在军中历练多年,也未能追上裴重熙。 一行人马不停蹄地总算在天亮过后没多久抵达了甘州城。早在离甘州城五里外的地方,他们已经换作了商人打扮,乔装而行。 勒马望了眼耸立在眼前的高大城门。裴重熙敛眸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玄天。自己则混入人群中,随着百姓一块入城。 如他所料城中戒备森严了不少。就连门口查看牒文的人也比先前仔细许多。安然接受了城门守卫对他们一行人的巡查,方才往城中的酒楼奔去。 彻底进入城中后,睇目四周。裴重熙已然嗅得其中紧张气氛。关陇内乱与吐蕃勾结,在暗中形成了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依照目前情形来看,只怕整个关陇都陷在了吐蕃的囚困中。 最是坐不住的斛斯德听得酒楼中,有人议论秦、李二家亲眷皆为安氏所囚。根本安分不下,好几次都想提刀去将安氏的贼子砍了。 “斛斯德,你若想去送死,我不会拦着。”裴重熙启唇吹散氤氲雾气,目光微冷,“可若是你坏了我的计划。杀你祭刀,谁敢阻拦?” 威胁的话语落在耳旁,斛斯德面泛怒意。想要提刀看向裴重熙,忽地想起临行前李孝通的叮嘱。只能压下怒意,冷着脸看向大街上来往的行人。 窗外吆喝声盘旋在耳边。裴重熙蹙眉思虑良久后,出言让玄天去拿他昨晚绘制的地图来。将地图在桌上摊开,若有所思地看着各处批注。 原本冷脸看向窗外的斛斯德,眼角余光瞥见裴重熙正在看地图。连忙快步走了过来,凑在一旁,垂首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这幅,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的地图。 地图上各处的批注都十分详细,也不知道是何人所绘。 “这地图画得不错。”半响后斛斯德忍不住出言赞道。 话止裴重熙扫了他一眼,“我等会就动身离开甘州,你留在甘州接应军费。等拿到军费再同我汇合。调动关陇军的令牌在你身上吧,也一并给我。” 闻言斛斯德面露犹豫。思量再三还是不情愿地从怀中取了块巴掌大小的令牌递给裴重熙。 二人别过。裴重熙携了玄天和幽天一块离开酒肆,其余人则留下来陪着斛斯德等朝廷所拨的军费。 离了甘州继续往西而行,可直入关陇核心所在。然而此地毗邻大漠,南与吐蕃窥视,北与突厥接壤,古其为河西要道。除了局势复杂外,更是东西往来贸易的重要关隘。 疾行在官道上,烈风拂起裴重熙的袍袖。两袖为风所灌,渐渐鼓起。此时的裴重熙已经脱下那身胡服,反倒是换了身袍袖宽大的衣服。又带了张半覆着脸的面具,掩住了些许情绪。 “主上,再走五里地就是肃州城。”玄天催马上前躬身道。 裴重熙闻言轻应了一句。转头淡淡瞥了眼满天黄沙中,张牙舞爪迎风而立的胡杨林。眼中透出些许玩味来。 忽然天际颜色骤变,不远处的黄沙扭曲地舞动着。见此裴重熙目露厉色,大喝一声快走。言罢扬鞭夹紧马肚,往前疾驰而去。随行的二人也连忙跟了上来。 身后是狂舞的黄沙。几人所骑的都是上好的良驹,却跑不过身后狂沙。瞥见不远处有一处废弃的坍塌的破庙,裴重熙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马栓在石柱上,一个鹞子翻身滚到了石壁后面。 玄天和幽天见此也滚了过去,以石壁为挡。 三人刚躲到石壁后面。那狂舞的黄沙就从她们头顶急掠而过,呼啸着往前奔去。四周只能闻到干涩沙子中特有的闷热感,几人身上覆满了黄沙。 半个时辰后黄沙尽歇,天际也重归清朗。几人方才探出首,抖尽身上的黄沙。 “呸,这沙暴来得快去得也快。”玄天连连将嘴里的黄沙吐出,心有余悸地瞪了眼四周。 “走吧。”裴重熙抹去面上所沾黄沙,俊朗的面孔上唯冷意。伸手戴起兜帽,“天色不早了。” 天幕斜阳揽尽最后一抹余晖,西北夜晚的寒凉也随之而来。黄沙随风而行,马蹄声逐渐急促起来。 肃州在望,然而却大门紧闭。可见城中局势是多么紧张。抚弄了下躁动的马驹,裴重熙翻身下马走进了一旁的邸店中。 邸店内聚了不少商人,皆是一脸愁容。小声议论着肃州城到底发生了变故,居然一下变得这般戒备森严。 安然站在窗口远眺不远处的肃州城。裴重熙眸中冷意未歇,安氏倒戈实在他意料之中。只不过短短几日就将肃州把控的如此严密,他不禁在想安氏为了这天究竟筹谋了多久。 歇息一晚后,晨光透过窗户倾洒在邸店中。一只白鸽逆着清晨刺眼的光线,飞入邸店落在了窗框上。在窗框上一边抖动尾羽,一边低声咕咕叫唤起来。仰面躺在榻上的裴重熙,偏首瞧了眼窗框上的白鸽。 起身走到窗框旁,抓住想要振翅离去的白鸽。从腿上去了信筒下来,一眼阅毕纸上所有内容,轻哂一声将鸽子放飞。 推门进来的玄天望了眼立于窗旁一身胡人打扮的裴重熙,沉声道:“主子,城门开了。” 闻言裴重熙颔首拿起桌上的斗笠踏出房门。 邸店外聚着不少客商,好奇地望了眼从殿内踏出的裴重熙。低头小声议论了几句后,各自收拾好行礼往肃州城而去。 第二百二十二章河西 裴重熙动作利落地跨上马,扬鞭疾行。按照自己早先前得到的消息李、秦二家的亲眷皆被反军挟持,李忠嗣和秦颐彦二人被逼无奈下不得不交出兵权,至今生死未卜。 刚刚那封信是他安插在城中的探子传出来的,只粗略说了城中目前情形如何,对于秦、李二家现在的处境却一字未提。 河西一道所统辖的赤水军、大斗军、建康军、宁寇军、玉门军等常年屯军于西北。本朝开国之处,将天下化为十三道,其中最重要的一道就是河西道。设立此道一来可以对抗野心勃勃的吐蕃和突厥,二来可以和陇右、朔方两道协防抵御外敌。 此次先是关陇内部不合,安氏借机生事。趁着李忠嗣手忙脚乱之际,挑唆吐蕃犯境。由南向北攻击沙、瓜二州,致使玉门关因此告急。而作为河西节度使的李忠嗣不得不遣兵支援,没想到他派去的人居然中了埋伏,断了音讯。 之后吐蕃攻陷城池、屠戮百姓的消息一经传开,肃州城又陷入了守外虚内的地步。城中流言四起,反军头目安思明设计擒获李忠嗣,并以其年迈母亲和妻子相挟,逼迫李忠嗣交出手中兵权。 在安思明控制住肃州以后,本该继续进犯的吐蕃却似乎和安氏达成了某种默契。不仅不在继续攻城,甚至于将大部分兵力撤出西移回吐蕃。只余少部分人守着玉门关,其他人皆数盘踞在沙洲。作为节度副使的安思明以李忠嗣病重,秦颐彦受伤为借口,称为了维持局势稳定,并没有攻打吐蕃将其彻底驱逐处境。反而是避而不战。 如今整个肃州乃至整个河西都在安思明的掌控之下,河西一支的守军在他的统领下,不仅全程戒严进行内部整肃,同样秦、李两家的消息也被封锁的严严实实。哪怕是自己安插在城中的探子也无法递出准确的消息来。 勒马在城门不远处,望了眼门口的守卫。裴重熙微微抿唇,翻身下马,牵马而行。 初升的太阳驱散大漠中的寒意,惊醒了沉睡了一夜的肃州城。越往前城门渐近,走近了裴重熙菜发现原本应该敞开的城门,却只露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路。守在门口的士兵战甲未脱,剑未归鞘。 门禁森严虽然一早就在意料之中,但是裴重熙没想到安思明居然这么谨慎。除了来往旅客皆要接受盘查以外,就连往来的僧侣道士也不例外。 为了方便出行,离开客栈前裴重熙已经易容一番。在加上他如今特意穿了身胡服,和往来客商无异。那士兵在问了他的去向,他如实回答后,那士兵叫他打开包袱检查一番。在包里翻了半天,发现只有些半旧的衣物,面上染了几分不屑。 就在那士兵要发怒的功夫,裴重熙从袖中取了一吊钱塞给那士兵。旋即颔首自顾自地收拾起包袱来。士兵得了银子瞬时眉开眼笑,再加上身后又有人催促,士兵便大方地放他离开。 进了城环顾四周,只见随处可见穿着重甲巡逻的士兵。 压下眼底疑虑,裴重熙放低了声音,“你二人留在肃州城。我先去玉门看看。” “主子您路上小心。” 离开肃州一路往西是瓜州,瓜州的晋昌县再往北去便可抵达玉门关。离开玉门关即是先下被吐蕃占领的沙洲,再往西便是安西都护府了。 疾驰在烈阳下,裴重熙眼含冷意。无论头顶骄阳多么炎热,但是裴重熙却没有要停下歇息的意思。早在他来的路上,就已经嘱咐李孝通务必要急信知会安西节度使梁道衍,务必要出兵驱逐吐蕃铁蹄。如此一来避过了安思明之手,吐蕃绝无知晓可能。 在裴重熙奔赴瓜州的路上,安西节度使已经收到李孝通发了的急件以及桓儇所赠的玉佩。原本听闻河西生变,梁道衍一直处于隔岸观火的状态,一直拿不定主意。说到底这都是关陇内部权力的更替,一旦他插手入局,若处理不当讨不得任何好处。 然而现在不一样他是奉大长公主懿旨,是中书令裴重熙请他驱逐外族。无论哪一种都是名正言顺,算不得插手关陇内部争斗。反倒是大义之举,忠君爱国。 更何况他早些年前在宫中受过大长公主的恩惠,亦和裴重熙有过交情。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帮这个忙,以还恩情。 有旨意在手的梁道衍从西洲调兵,一边往东围攻打沙洲,另一边则派兵往南佯攻吐蕃边境,迫使盘踞在沙洲的吐蕃不得不回兵救援。 等裴重熙抵达玉门关的时候,已经是月升时分。望了眼仍旧竖着大魏旗帜的,挽唇冷笑一声。趁着夜色四伏,黄沙起雾之际。悄然贴近城墙,足下一点往上急掠。眼看着贴近门楼,裴重熙突然发出一声尖啸。 “什么人。”城头上换作大魏军服的吐蕃士兵持刀吼道。 挥刀之际裴重熙突然从城下窜了出来。一刀斩去了士兵的性命,顺势将其踢下了城楼。趁夜从城楼上急掠而下,混进了城中。 此时玉门关中吐蕃军已经撤出不少,只留下少量换做大魏军服的士兵在城中巡逻。 匿在暗处睇了眼各处巡逻的守卫,裴重熙转身继续往黑暗处走去。 玉门关的府邸前,裴重熙四下望了眼。纵身跃了进去,缓缓推开主屋紧闭的房门。原本驻守在此地的大魏将领也未被俘,只是被假意囚禁。 看了眼床上呼呼大睡的将领,裴重熙微微勾唇。 床上那将领惊觉有人看着自己,四下看去只见床边坐在一人。一身玄色衣裳溶于暗中,唯独一双凤眸中泛着刺骨的寒意。 被这一眼看得胆战心惊地将领,揉了揉惺忪睡眼。正想要去摸手旁的兵器,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只余无尽的肃杀之意。 “关陇的规矩,即便是睡着了兵器也不会离身。”裴重熙哂笑一声,屈指叩着手中陌刀,“可惜了这把好刀跟错了主人。” 语调中掺杂了无尽惋惜。 第二百二十三章夺城 话音落在耳际,将领猛然坐起来。全被裴重熙以陌刀抵在了喉间。垂首看了眼泛着肃杀之意的利刃,将领咽了咽口水。 开始仔细打量起眼中的裴重熙来,自己应该是见过这个人的。可是他实在想不起来是谁。 “不必想了,以你的官职还见不到我。”裴重熙扔下陌刀以手擒在他喉间,“刚刚升任到这个位置吧?胆子就这么大。” 饱含讥意蹿入耳中。那将领抬起头依稀地辨认起面前这种俊朗的面孔。脑中忽然冒出个名字来,年纪这般轻的高官,只有那个人。从前他随人去长安的时候见过裴重熙一会,可惜那个时候他只是一名小兵,别说说上话,只怕连面也见不上。 他仿佛受到了极大惊吓一下。身形颤抖着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本王又不是鬼,抖那么厉害做什么?” 闻言那人抖得更加厉害起来。声音也有些结结巴巴的,“您……您怎么……怎么突然来了。” “我若不来的话。指不定过不了多少天,吐蕃就会到长安,届时长安失陷你焉有命在。”裴重熙眼中斟满冷意,却毫无波澜。冰冷的语调中透着巨大的压迫力,“河西各州悉数献于吐蕃……是谁的主意?” “没有这样的事!”那将领拼命地摇着头。 大抵是十分害怕亦或者是还未睡醒的缘故。他说起来的时候语无伦次,更无调理可言。一心只想将自己摘出去。 “属下并不想弃城,也想好好守住沙洲。都是那姓安的逼迫我们走的!他一心想要河西乱起来,就和吐蕃那王子串谋在一块,让吐蕃借机吞并大魏土地,而他掌控河西。明明知道沙洲孤立无援,也要将援军撤走。任由吐蕃军屠戮城中百姓,都是他默许的。我们知道沙洲惨状时,也想过出兵支援。可奈何势单力薄。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吐蕃再夺玉门,我们也只得听从安氏贼子的命令降了吐蕃。” 他的话里处处含着漏洞。明明知道安思明和吐蕃暗中勾结,言语中却不忘为自己开脱。甚至于将无视吐蕃屠城以及自己降敌一事,全部推到安思明身上,说自己是被逼无奈。让这样败类活着,对不起那些枉死的百姓。 只是眼下还不能让他死。 冷睇他一眼,裴重熙将他踹倒在地,“玉门兵力有多少。” 见裴重熙全然一副没有听见他置辩之言。将领往四周看了看。全被裴重熙再度扼住了咽喉,眸光中逐渐透出杀意来。 “不足八千。”那将领小声道。 闻言裴重熙蹙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的将领,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得以松了口气的将领,正琢磨要如何脱身的时候。突然被裴重熙一把拽了起来往外拖去,惊惧之下他高呼饶命。然而饶命未说完,裴重熙踹开门将他拖了出去。 无视府中吐蕃兵的弩箭,挟持着他出了府邸一路往兵营而去。为了不让大魏起疑,吐蕃兵在攻占玉门以后,并未处置玉门守军。反倒是将所有人都囚禁在营中。 这会子换了大魏军服的吐蕃士兵正在呼呼大睡。裴重熙和那将领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军营,摸到了关押人的地方。 掀开帐帘悍战时残留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帐中士兵见有人闯入,纷纷握住了兵刃。警惕地盯着来人,看见裴重熙身旁的将领时,眼中露了鄙夷和恨意。 裴重熙抬首看着那些蜷缩在一块,满身血污的大魏士兵。亮出了手中兵符。 “您是?”中间那个校尉打扮的人看着裴重熙警惕地询问道。 “裴重熙。卫国公拜托我来关陇的。”偏首睇了眼身旁脸色苍白的叛将,“这人罪大恶极,朝廷容不下他。” 温和一句却决定了叛将的杀死。 帐中那些河西军本就是铁血汉子,对这样的叛将从来都是深恶痛绝。此言一落,不等那叛将喊出救命二字。就扯下一块衣料堵住了他的嘴,顺带将其捆得扎扎实实。 那校尉打扮的人恭敬地朝裴重熙一拱手,躬身道:“不知裴相公还有其他纷纷么?” 那校尉打扮的人对裴重熙的话深信不疑。擒住叛将以后,也不管那群愤慨的士兵会如何处置叛将,将全部的心思放在了裴重熙身上。 轻笑一声将兵符收入怀中。裴重要面上笑意渐敛,逐渐化为凝肃。 “让所有人集合,随我重掌玉门。”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裴重熙当下不言。 闻言那些刚刚为国悍战,结果等待他们的却是上位者的残忍手段。家人亡于战火,家中再无待他们归来。 原本觉得此生无望的他们,突然看见裴重熙来了,又听见裴重熙的话,这会子齐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各个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和兴奋。 打跑那些吐蕃贼子,为死去的家人报仇。 在夜色的掩护下这群饱含仇恨的士兵于营中悍战,杀尽此地吐蕃守军以后,迫不及待地往城中出发。 此时的玉门关并无太多守军。再加上之前裴重熙的缘故,颇有几分草木皆兵的意味。很快他们一行人,在裴重熙的指挥下杀尽了玉门关的柿饼,重新夺回了玉门关。 至于那通敌叛国的将领,也被义愤填膺的士兵悬在了城楼上。等待着裴重熙的指令对他进行该有的惩治。这样无尽的等待最令人恐惧。那人在城楼上放声大哭,引得被惊醒的百姓,聚在下面对他指指点点。 玉门关中的府邸此刻也已经被大魏夺回。裴重沉默坐在上首的位置,听着那校尉同他禀报沙洲城的惨状。拢在杯盏上的手,蓦地握紧。 顷刻间那校尉听得一声碎瓷迸裂的声音,抬起头望向上首的裴重熙。案上只剩下片片碎瓷,而裴重熙身上冷意中包裹着无尽杀意。显然是奴到极致。 “裴相公?”校尉缓声询问道。 闻言裴重熙没有答话,反倒是眯着眸看向不远处摆放的河西道上十一州的图藉。冷笑一声后缓步走了出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下场 城中的火把具燃,连绵的火把照亮了整个夜空。裴重熙在众人的注视下,缓步登上城楼,迎风而立。 西北的寒凉驱散了心头的怒火。此时本该是天亮的时候,然而因为西北天亮的总要比长安晚上许多,此时天际还溶于夜色中。狂舞的风沙中隐约可以嗅得一股血腥味,不知是来自沙洲还是来自城中。 风狠狠地刮过城楼上的旌旗,黄沙敲打在脸上。数千名大魏的军士聚集在城楼下,保持着抬头仰望的姿势,看着城楼上。每个人都是精神奕奕的,没有一点疲惫,也没有一点害怕。 历经多次悍战的他们,以为等战火平息可以回到故园。没想到等待他们的却是家人的死讯,沙洲一城再无活口。他们亦被主将所弃,被吐蕃囚于营中。 直到中书令裴重熙的出现,给他们带来了新的希望。中书令至长安来到河西,为得就是将吐蕃驱逐出境,平定安氏之乱。 一声轻咳之后,裴重熙出现在众人眼前。身披玄色外袍,负手迎风而立。俊朗的面孔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冰冷起来。 众人在闻得这声咳嗽声后,纷纷打起精神。齐齐跪在地上,大喊一句拜见中书令。呼喊声响彻在整个玉门关中。城中百姓也随之欢呼起来。 听得将士们的呼喊声,裴重熙抬手示意一旁的校尉。派人去把那叛将押到处刑台上,自己也随之下了城楼。 那些士兵见裴重熙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 被吊了半宿的叛将,已经是虚弱至极。艰难地睁开眼,入目是连绵的火把还有闪着寒光的刀刃,叛将身形颤抖地看向裴重熙。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处罚,可他知道只有眼前的裴重熙才能让他活命。 求生的欲望一下冒了出来。他拼命地爬向裴重熙,却被人狠狠撂倒在地。 裴重熙垂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神色颇为玩味。河西之所以会有内乱,皆是因长期积弊所致。底下人心不齐,各有各的想法。早就如同一盘散沙,无怪吐蕃会有东进的机会。 甚至于出了安思明这样的败类。竟然为了一己私欲,枉顾国家疆土以及治下百姓性命。任由百姓被吐蕃屠戮,最后竟然还想将河西十一州拱手送给吐蕃。 想到这里裴重熙心知怒意更甚。这等愚蠢可恶之人,若是不诛族,实难平息怒火。 见裴重熙看着自己,那叛将忍不住大声痛哭起来。嚎叫着自己悔恨当初,为什么会听信安思明的话,枉顾百姓死活。说着自己上有老下有小的,自己死了他们怎么办。 随着东方即白,那人眼中惊恐更甚。然而裴重熙却仍旧神色冰冷地看着他。 “你家人的命是命?沙洲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助纣为虐,不知悔改。你不死谁死。”冷冷一句话落下,裴重熙抬手做了个手势。 就在这时场上有人擂起战鼓。士兵中响起催促的声音。杀了他的高喊声,一声高过一声。 为情势所吓叛将想要咬舌自尽,确保裴重熙伸手卸了下巴。 “让你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睨他一眸,裴重熙挽唇轻哂一声,“按律魏律,理当凌迟。不过我怕他们下手没请罪,让你死了。我听说关陇军中绞刑用得很有水平。” 话音刚落一旁的士兵已经捧来一捆绳子。利落地往一旁的刑架上抛去,打了好几个结。最后留下一个刚刚好可以让头过去的地方。 叛将在军中多年已然认出了,那是军中惯用拷问俘辱的手法。随着绳子拉紧那些活结只会越来越紧,但是人不会那么快死。只会一点点被夺去呼吸,最后在窒息中死去。 惊惧之下叛将再度哭喊起来。可是裴重熙眼中唯余无尽冷意。毫无半点人情味可言。 得了吩咐的士兵,粗暴地将他拽了起来。将绳子套在了叛将的脖颈上。扣住脖子,最后几人一起用力,将叛将拉了起来。高高地悬挂在刑架上。 呼吸烟顷刻被夺。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拼命舞动四肢,在空中费力地挣扎起来。然而他越动,那些结越紧。最后逐渐没了生息,在风中晃晃悠悠地如同纸张一样。 见此那些士兵才松手,仍由尸体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扫了眼地上的叛将,裴重熙神色如常。抬首示意一旁的士兵把人拖下去,自己则走到中间看向一脸喜悦的士兵。 “此贼裂我大魏国土,今奉命诛杀之。传我旨意此贼亲族无论男女老幼,杀无赦。” 含着怒意的话落下。士兵们互相看了眼,最终从人群中爆发出领命的声音。其他人也随之附和起来。 奔波了一宿的裴重熙,面上疲惫难掩。原本还想再清点一下城中伤亡情况,但是因为实在乏得很。索性将一应事务交给了那个校尉,自己则安然在府邸里像小憩。 只是他刚睡下吗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将他从梦中惊醒。起身推开门看了眼站在门口一脸喜悦的校尉,目光微沉。 “裴相公,好消息。”校尉咽了咽口水,朗声道:“沙洲那边有动静了。探子来报,说是安西节度使已驰援沙洲,眼下正在与吐蕃激战。” “知道了。你即刻领一千轻骑回援沙洲。”裴重熙面无表情的吐露着安排。 “喏。” 目送校尉离去裴重熙立在屋前,喟叹一声。此处安氏之乱,付出的代价实在是太多。半生玩弄于权术中,对他人可以狠下心肠对付。唯独对那些喋血悍战的将士,他不愿意用任何阴险毒辣的计谋去对付他们。 此次光复沙洲义不容辞。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沙洲再度传来捷报。安西节度使已经重新夺回沙洲城,正等着裴重熙前去。 闻得消息后裴重熙即刻出发前往沙洲。经过连番悍战的沙洲,随处可见倒塌的断壁残垣和燃烧的火焰。浓重的血腥味中掺杂着一股焦糊味,策马入城的裴重熙被这味道一熏,忍不住皱眉。 “裴相公。”听闻裴重熙来了,节度使梁道衍即刻带人迎了上来。在裴重熙面前撩衣跪下,叩拜行礼,“臣奉大殿下懿旨收复沙洲已毕,请您放心。” “节度使不必多礼。此战辛苦。”裴重熙翻身下马将跪在地上的梁道衍扶了起来。 抬首望向面前脸上沾血的将士,裴重熙面上露了些许笑意。拿回沙洲,也到了该算账的时候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震怒 伴着浓郁的血腥气和肃杀声中,玉门关和沙洲终于迎来了黎明后的骄阳。沙洲捷报的消息并未往长安而去,反倒是送往了千里之外的洛阳。比之河西的肃杀,水患刚刚褪去的河南道,却是格外的安宁。暴雨散尽后所带来的是炎夏的燥热。 这会晨曦初露,设在高处的粥棚外已经排起长队。 锅内的热粥沸腾着,食物的香气随着雾气四下蔓延开来。人群中不少人垫起脚望向锅中白粥。在另外一边的陶锅中散着药物的香气,煮的是防疫的药物。在粥棚外站了不少士兵维持着秩序,尽管百姓很多,但是一切都是井然有序。莫名叫人觉得安心。 如今支持安阳的粮草皆是桓儇命谢长安从富商手中所购。每日签发,核实。无论每一粒米,还是一两药,皆需要加盖今日发放者的手印,不得多领冒领。严格保证了灾粮落实到百姓手中,不会被人利用。同时也传召了温行云来安阳,和武攸宁一块组织当地百姓和士兵,着手通渠分流排水的事宜。免得因为工事懈怠,而耽误后期的播种与收成。 安阳的赈灾事宜在桓儇的把控下,一切皆按照流程进行着。当地刺史也不敢擅自主张,事事询问桓儇。原本笼罩在河南境内的萧条绝望,也因着暴雨停歇而逐渐扫去。 “身体好些了么?”桓儇站在树下偏首看向一旁的韦昙华。 闻问韦昙华面上浮起笑意,“劳殿下挂碍。昙华已经好多了。” 望着那些站在粥棚前翘首以盼的百姓,桓儇眼中透出寒意。 “两淮的盐税已经入长安了。河间王和杨祯的家产已经全部充作军费支援河西。”谢长安至二人身后而来,语气恭敬,“眼下只差河南王一家。” “长平公主如何了?”桓儇垂首看了眼透过叶间缝隙落在地上的金线。 听得桓儇问自己,谢长安皱眉斟酌着开口,“眼下正关在府中。听说她这些日子都是不吃不喝的。” “让她跟着杨祯一块去吧。”闭目喟叹一声后,桓儇放缓了语调,“让路上的人对杨祯他们多关照些。地方上的官员也不得为难他们夫妻。” “微臣明白。” 吩咐完谢长安之后,桓儇继续往前走去。时不时可以听见灾民对她的议论,皆是关于她遣人纵火烧粥棚粮仓一事。如今身为河南节度使的桓世烨正在想办法四处筹借粮食,甚至对于城中关于桓儇不利的流言,也是派人大力打压。以至于洛阳的百姓对桓儇十分厌恶,蜚语不绝于众。 “这么做值得么?”听得那些议论,韦昙华忍不住出言询问,“陈粮有何不能食的。为了对付一个桓世烨,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桓儇闻言止步睇目四周,挑起唇梢,“昙华,你不明白倘若本宫不遣人烧毁那些陈粮的话,桓世烨永远不会拿出新粮。或许等陈粮吃完了,混进去是石子谷皮。届时只会出现人人相食的场景。为此本宫牺牲点名声,算不上什么。” 柔声一句落下,桓儇移步继续往前走去。河风拂起她宽大的袍袖,说话间桓儇已经走到了黄河边。立于堤岸上负手远眺。 “前人常说黄河清,则圣人出。可是千百年来,黄河何时清过?”看着前面滚滚翻涌着的黄河,桓儇突然说了这一句。 “您是想说天下污浊和黄河无关?昙华听过一句话黄河浊,长江清,可岂能因水浊而不用,水清则偏用。”凝眸思量一会韦昙华眼中露了些许笑意出来,“世间黑白同源,然而总有人自诩高风亮节实则坏事做尽。” 话落桓儇赞许似得看向韦昙华,唇际浮笑。当初她果然没有看错韦昙华,韦昙华跟着她不过短短半年,已经颇有成效。此后只希望她的路越来越顺畅,逐渐成为自己的助力。 眨眼功夫从天际传来一声鸟鸣,继而见一只海东青从天际俯冲而下。稳当地落在了桓儇肩头,以首亲昵地蹭着桓儇的脸颊。时不时发出几声鸣叫。 “莫闹了。”桓儇伸手取了信筒下来。看着信笺上字迹不由舒眉。 尽管只有沙洲已回短短四字,却足以驱散笼罩在桓儇内心的忧愁。被吐蕃夺去的沙洲,在经过两日的酣战后终于重新回到了大魏手中。正想着要去给裴重熙回信的时候,忽然瞥见谢长安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在桓儇一步之遥的位置止步。谢长安面沉如水,四下扫量一眼。撩衣跪了下去,将手中信笺高举过头顶。信上内容半喜半忧,他实在不知道要如何禀报这信上的内容。只好请桓儇亲自阅信。 睇了眼跪在地上的谢长安。桓儇颔首示意韦昙华将信拿给自己。拆开信后,入目第一条是关于裴重熙夺回玉门关,又和安西节度使梁道衍共同拿回沙洲的事宜。 可是信看到后面,桓儇眼中徒然升起冷意。握紧了手中信笺,本就脆弱不堪的信笺,被她这么一抓,满是折痕。 “大殿下?”不明所以的韦昙华探首去看桓儇手中的信。信尾最后只写了一句,沙洲城百姓皆为吐蕃所屠,再无生人。 虽然只有寥寥数字,但是落在眼中。却如同夹杂了万钧之力,让人不忍再细看。韦昙华默默握紧了手,沉眸看向身旁一言不发的桓儇。 这一刹那她感受到无尽的杀气正笼罩在桓儇周围。韦昙华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些日子她从大殿下口中得知了,河西内乱一事。 一切皆是因为河西节度使副使安思明,不满势力被制,趁着关陇两族重心移向长安之际。送出消息给吐蕃,促使吐蕃出兵滋扰大魏边境。 可她没想到的是安思明此人,明知吐蕃已攻沙洲,却命援军撤回肃州。 从而给了吐蕃机会,能够一举拿下沙洲城。对沙洲城驻兵痛恨许久的吐蕃人,在吐蕃大王子的默许下,连夜屠杀了沙洲城所有百姓。 此等惊天血仇,皆是因为安思明为了一己私欲。放任吐蕃肆意而为所致。 第二百二十六章流言 再度转头却见桓儇已经移步前行。在她刚刚站的地方,唯独留下一地碎纸。眼下的桓儇显然是动了极大的怒意。 留在原地的谢长安和韦昙华对视一眼,连忙追着桓儇而去。 折身返回到营帐中,只见桓儇默不作声地坐在案前。在案上摆着一幅山河图,目光落在的地方正是河西十一州所在之地。 “大殿下?”问讯赶来的武攸宁看了另外二人一眼,试探性地出言询问。 “云翎,告诉裴重熙一句。安思明此人死不足惜,但是吐蕃也不能轻易放过。”桓儇抬起头看向云翎,目光冰冷,“安氏按律诛族,吐蕃亦当血债血偿。” 一句吩咐后,昭示了桓儇对河西内乱的所有心思。无论何种缘由安思明此人都必须死。否则将无法告慰死在吐蕃屠刀下的百姓。 在云翎领命的同时。阴家的使者亦来到了安阳,告知了桓儇桓世烨藏粮之所。就在离洛阳城外不远处的风雨镇中,那边还盘踞了一会山贼。 “大殿下,家主让属下转告您一句。河南王丝毫另有筹谋,如今城中情况对您很不利。”说完这话使者躬身退出。 帐内几人眼露讶然,最后目光齐齐落在了桓儇身上。然而桓儇在那人把话说话完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反倒是蹙起眉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帐外是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桓儇屈指摩挲着腕上佛珠,好半响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桓世烨的计划,只怕是想借用民意将本宫困住。他在洛阳经营这么多年,名望早就非同一般。”桓儇舒眉目光平静地看着面前几人,“眼下本宫利用焚毁粮仓一事,将自己困入绝境。正好给了他可乘之机。” 听得这话几人不约而同皱眉。武攸宁正想着要如何开口,突然闻得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当下止了话题。 帘子被人掀开。只见安阳录事参军从外面走了进来,恭敬地朝着桓儇作揖。朗声向桓儇禀报起今日赈灾的各项事宜。 帐内特意熏着防疫的药物,在虚虚渺渺的烟雾中。桓儇身姿慵懒地靠着椅背,侧目仔细听着来人的禀报。将案上的舆图和赈灾各项条程,收拾好。坐直身子,耐心地听着录事参军的禀报。 眼前这位录事参军是极其上道的。所禀报的情况皆是好情况,将每项事务以及账目都逐一念出。 “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 桓儇挽唇而笑,抬手示意录事参军可以先行退下。 “看样子情况不错。”说着桓儇将手中的奏章递给韦昙华,示意她传下去,“用不了多久河南水灾就该平息了。”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声音有些倦怠。韦昙华随声望去,只见桓儇眼底一片青灰。她知道这几日,桓儇都没有好好睡一个整觉。几乎日日都忙碌着赈灾一事上,能亲力亲为的,绝不假手于他人。 但是桓儇思的维却十分明朗。不论是哪一条指令都十分清楚,可见桓儇的思路并没有因此受到任何影响。 “等解决了河南水患,您便要回去了吧?”武攸宁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闻言桓儇颔首轻笑,“事情结束了。自然应该回去。本宫来安阳三日了,明日一早是该动身返回洛阳。” “风雨镇旁有一处风啸林,是个风景俱佳之地。您倒是可以在此游玩一番。”隐约猜到桓儇意图的谢长安,斟酌着开口,“正好如今洛阳的百姓对您深恶痛绝,不如暂避锋芒。” 一经商议后,桓儇传召了营中的秉笔书吏让他将安阳的情况告知桓世烨。顺道嘱咐桓世烨一定要把控好洛阳局势,自己明日便将返回洛阳。 桓儇刚刚吩咐秉笔书吏传旨给桓世烨,洛阳那边桓世烨就接到了安逸来的密报。早在武攸宁去的时候,他就安插了自己的人随行。 没想到这会子探子就给自己传来消息。说是桓儇对于洛阳最近的事情毫无所觉,不仅不理会洛阳民怨,而且还吩咐人去为安阳百姓向城中富商筹借粮草。 看完密报的桓世烨不由感慨起来。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这个侄女到底在暗中谋划什么。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民望,就这样毁于一旦。桓儇居然舍得? “王爷,有没有可能这是桓儇的诡计?”人群中站起一布衣男子,皱眉沉声道。 桓世烨闻言摇了摇头,“你是说桓儇故意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是为了迷惑本王的视线?可你应该明白,本王在洛阳的民望有多高。” “虽是如此,但是您别忘了桓儇的手段。”一褐衣束发的男子,朝桓世烨一拱手,“以属下之见,倒不如将手中粮食悉数屯入仓中。借此阻断桓儇的筹谋。” 话止桓世烨面露迟疑。那批粮食他屯在手中另有用处,一来可以防止旱灾缺粮,二来可以等到荒年的时候,可借机敛财。倘若把粮食屯入仓中,只要此事不上奏报,便无人可以查到这批粮食究竟从何而来。 “洛阳附近几仓皆是一空。如果我们真的屯粮就去,指不定没过几天就会被外物所扰。想要破局,或许得另外想办法。”桓世烨捧茶抿下一口。 “我猜大殿下会去风雨镇。我们不如在风雨镇设伏如何?如今洛阳中的百姓皆对桓儇深恶痛绝。若是您能一举诛杀大殿下,洛阳民心尽归于您手中。” 说话的仍旧是那位中年谋士。如今在此议事的都是河南王府所养的门客,换作往日都是各抒己见。然而这一回,却出奇一致地同意了中年谋士的发言。 诛杀桓儇已获民心,这样主意一打定。桓世烨即刻派人部署起来,不仅将城中各处守将换作心腹。更是中沿途设伏,打算伏击桓儇。 就连桓儇不日从安阳动身返回洛阳的消息,也在百姓中传扬看来。比起之前百姓对桓儇的称赞,现在洛阳城中更多的是桓儇的责骂。 那些本就痛恨桓儇的儒生,趁着百姓怨声载道的功夫,写了好几篇文稿来对抗桓儇。 第二百二十七章返程 当洛阳消息传到桓儇耳中的时候,她并不在意。依旧是带着韦、武、谢等三人,等天际初露晨光的时候,动身返回洛阳。 换了身绯红襦裙的桓儇,头戴白纱帷帽,檀色广袖上襦被风吹得烈烈生风。身姿最是飒爽不过。白蹄乌在她驱策下往前疾驰,身姿如风,望之不及。 “到底是太宗皇帝爱驹的后代。这白蹄乌的速度,不是普通马儿能及上的。”武攸宁看着前面的桓儇,似有所感的一叹。 似乎是听到武攸宁的声音,桓儇勒马转身。笑睨众人一眸,“白蹄乌是难得的良驹。不过你们可有人愿意与本宫一较高下?” 说这话的时候桓儇语气里呷了张狂之意。让人对她为之侧目,亦生出几分跃跃欲试的心思。 “大殿下您骑着白蹄乌欺负我们,实在是不公。”谢长安笑眯眯地看着桓儇,“不然您让我们先行一步如何?” “自然可以。”说着桓儇伸手拍了拍白蹄乌。含笑坐在马上任由另外三人先她往前行。 得了桓儇许可后几人对视一眼。扬鞭策马而出,逐渐没了影子。他们所骑的马,虽然不是名马良驹,但皆是随人四处征战的军马。 眼见几人逐渐看见踪迹,桓儇面上却无丝毫着急的表现。反倒是不紧不慢地走驱策起白蹄乌来,白蹄乌也慢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倏忽功夫桓儇猛地扬起马鞭。白蹄乌随之扬蹄往前疾驰而去。 正当三人还在疑惑,为何还没有看见桓儇的时候。忽见一骑携光而来,马上绯裙随风扬起。勒马在众人前,正是落后他们一步的桓儇。 “殿下的骑术果真不错。”谢长安看着面前的桓儇忍不住赞道。 话落耳际桓儇舒眉一笑,抚弄着马脖,“本宫五岁的时候就跟着忠武皇帝游猎。这些年也未敢懈怠。太祖皇帝马背得天下,本宫岂能忘本?” 众人闻言相视一笑。见桓儇扬鞭,也随之扬鞭跟了上去。一行人不紧不慢地往洛阳而去。 沿途所见流民甚多。时不时还能看见乌鸦盘旋在半空,伺机而动。 “殿下,前面不远处便是风啸林。”武攸宁策马至桓儇身侧,压低声音,“据说此处常有盗匪出没。您小心些。” “知道了。”轻应一声,桓儇敛眸压住了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诮。 等几人到风啸林附近时,日已西沉,月渐露影。睇目四周,入目的只有肆意生长的桉树。栖在树上的夜枭不知何时窜了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一行路过的人。 骑在马上到桓儇握住了手中湛卢,警惕地盯着四周。当月升上夜幕后,一声枭泣从树梢上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利刃破空的声音。 其余栖息的夜枭为声音所吓,在夜色中振翅而飞,围着高大树木盘旋,发出一声声诡异的鸣叫。 “小心。”素来敏锐的桓儇当下高喝一声。 话音刚落下,一尾羽箭携着万钧之势向她扑来。桓儇几乎是下意识地弯腰避开那一箭,然而羽箭堪堪擦过发髻,绾起的乌发不可避免地为箭势,所震散落下来。 偏首看了眼落在地上的羽箭,桓儇唇际微勾,“暗箭伤人可不是什么高明之举。” 与谢长安、云翎二人对视一眼,三人顿时持剑将武攸宁和韦昙华护在了身后。白蹄乌站在几人身侧,不停地踢着前蹄。 火光从林中亮起,一伙人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持刀或持斧将几人团团围住,看这些人的样子基本上都是些百姓。除了少数人是一身横肉以外,其他人大多数都是面黄肌瘦,警惕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扫量面前的那伙人一眼,桓儇的目光落在为首那个年轻女子身上。简单的梳了发髻,虽然是一身男子打扮,但是从眉眼间不难看出她是个女子。 桓儇挑眉一笑,负在身后的手朝武攸宁做了个手势。旋即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这群人。 “你笑什么笑。”为首的女子见桓儇笑她,扬眉瞪了过来,“不许笑!听见没有!看你们衣着光鲜,想来一定很有钱吧?” “你们是哪来的山贼。主意都敢打到我身上了么?”闻言桓儇敛了笑意,目光和缓。以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些人应当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听得桓儇问她,女子将手中大刀往地上一插。随即大马金刀地站着,“那你听好了。我叫阿水,是枫湖寨的大当家。今天老娘就是来劫富济贫的。” “阿水娘子。”桓儇舒眉柔柔唤了句。 见桓儇面无惧色。阿水看了看身后跟着自己 的一票人,想到他们已经饿了好一会。咬牙鼓足勇气道:“只要你们乖乖交出身上的钱财,我保证不会为难你们。” 话音刚落,谢长安忍不住笑出声。笑声落在阿水耳中,惹得阿水瞪了他好几眼。若不是有所顾忌,只怕要上前来收拾谢长安。 “倘若我们不交。阿水娘子难不成会把我们都杀了么?”从云翎背后探出脑袋的韦昙华,语气里呷了笑意,“这可是洛阳。难道在你们眼里没有王法二字。” “王法算什么?这个时候了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阿水老大和他们废话什么啊,抓住他们拿钱我们好去换吃的啊。” 人群中传来的一声吼声。让原本就躁动的人群,变得更加焦躁不安不起来。好几人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大有要拿下他们几人的意思。 “别吵了。”阿水转头瞪了眼急躁的手下,出言喝住了他们。 抚弄着剑身桓儇突然扬唇笑了起来。众人只见绯影如同惊鸿一般掠向他们,眨眼间一道劲风拂过不少人被撂倒在地。躺在地上痛呼起来。 唯有阿水一人还站着,然而桓儇已然在她面前站着。横在她颈上的是桓儇手中,那把通体玄色的长剑。在月光的映衬下散着冷锐光芒。 “你……你……”阿水如同见到鬼一样,不可思议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桓儇,“你怎么这么厉害呀!好快的身手,能不能教教我?” 第二百二十八章流民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桓儇不禁一愣。诧异地看着面前的阿水。 阿水似乎并不在意自己颈还横了一把随时可以夺去她性命的利刃。一脸崇拜地看着面前的桓儇,满眼羡艳。 其余山贼也被桓儇身手所震慑,不敢大声说话。只能躺在地上小声议论着,眼前这些人的身份。 “阿水娘子。”桓儇撤剑回鞘,语气柔和地唤了句。 听见桓儇喊她,阿水连忙摇头,“怎么了。我不是有意想打劫你们,只是大家都很久没吃饱饭了。寨子里还有很多老弱妇孺,等着我们回去吃饭。” 看着面前大部分面黄肌瘦的百姓,桓儇暗自喟叹一声。若非情势所逼,他们未必会落草为寇。 韦昙华从云翎身后走出,缓步行至桓儇身侧。恭敬地唤了声大殿下。刚一说完,人群随之躁动起来。 好多人扬起头质疑地看着面前的桓儇,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身手了得的女子,会是那个纵火焚烧粥棚粮仓的大殿下。 无视周围的目光,桓儇掀眸迎上阿水的视线。在阿水惊异的视线中,大方地点了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确就是那个纵火的大殿下。 “你……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呀。”阿水语调里带了哭腔。原本她的寨子里并没有这么多人,只是洛阳水患,很多没有饭吃的百姓,听说她这里囤积了很多粮食,就想办法来她这里谋求生路。 一来二去,她这人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人口众多,却供应不足的事情。她不得不时不时带人下来劫掠过往路人,以此养活一寨子的人。 “如果本宫说现在所为皆是为了河南百姓,你会信么?”望着面前眸中含泪的阿水,桓儇语气微冷。目光也随之冷了下来。 闻言阿水一怔。她生于草莽,并不理解这些达官显贵的心思。她只知道民以食为天,不吃饭是会饿死人的。是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名声那么好的桓儇会做出纵火烧仓一事。 思虑一番后阿水拼命地摇了摇头,随即捡起掉在地上的大刀。抱在怀里,很认真地看了桓儇一会,随即拔刀而先向。 “我知道你很厉害,我也打不过你。但是要不是因为你,不会有这么多人挨饿。我……”剩下的话阿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本来以为大殿下会是个好人,没想到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甚至还让自己遇见了她。 见阿水如此桓儇叹了口气,“这样吧阿水娘子。帮本宫一个忙,事成之后本宫保证你寨子里的人,人人都有饭吃。洛阳的百姓也有饭吃好不好?” 放缓了语调的桓儇,刹那间温和无比。一点都没有上位者该有的架子。仿佛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人。 桓儇提出的条件很诱人。枫湖寨的弟兄们现在最需要的是能够吃饱饭,可是她小时候听人说过,越是这种权力越大的人,说出来的话越不能相信。 看出阿水眼中的犹疑,桓儇伸手握住了阿水的手。另一只手高高举起,并指向天,“本宫指天为誓,今日借阿水娘子势力一用,他日事成必将解决民饥。倘若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大殿下!”听得这话韦昙华忍不住出言唤了句。这样发誓是不是太重了些。 然而桓儇并没有理会韦昙华的呼唤,反倒是目光凝肃地看向阿水。她的语气尤为诚恳,全然无半点玩笑的意思。 看着桓儇凝肃的目光,阿水点了点头。一行人随着阿水一齐去往枫湖寨,比起之前的兴奋。阿水变得十分沉默,只是时不时转头看眼身旁的桓儇,随即又瞥向其他地方。 头顶朗月高悬,林中火把连成龙形。在山林中穿行,在火光的映衬下本就如火的红枫,色泽越发艳丽起来。 睇了眼四周桓儇压下眼底闪过的无奈。攀上最后一层石阶,破旧寨门撞入眼中。门口聚了很多老者、幼童以及一些女子,各个目含期盼地看着来人。 阿水低着头走向门口,语气微沉,“对不住大家,我没能带回粮食。” 话音落下,人群并未如同预想中躁动起来。很多人都是无奈地互看一眼,转头离去。只有少数几个幼童看着面前一脸沮丧的阿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阿水姐姐没关系的。你收留我们就已经很好了。”其中一梳着丫髻的女童柔声道。 “小风乖,下次姐姐带你去城里买糖葫芦好不好。”阿水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到时候你吃几个,就给你买几个。” “好!那姐姐我先回去了哦。阿水姐姐一定要好好休息。” 遣散走众人以后,阿水转过头一脸歉疚地看着桓儇。张了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桓儇伸手拍着她的肩膀,宽慰道。 闻言阿水头低得更低了。思付一番后邀着桓儇她们和她一块离去。 几人在阿水的带领下往后面的茅草屋走去。睇目四周,只见眼前这排屋舍破烂不堪,许多地方都挂着蛛网,显然很久没人住了。 “对不住,寨里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只能先委屈你们呆在这里。” “无妨。阿水娘子能否借一步说话。”桓儇摆手示意谢长安等人进去先收拾,转头对着阿水柔声道。 “跟我来吧。” 二人在一路上亦十分沉默。阿水领着桓儇往一处小屋子走去,推门而入。阿水熟练地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油灯只剩下一点点,似乎已经用了许久。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被风一吹几欲熄灭。 见此桓儇伸手拢住了油灯,免得这盏油灯被风吹灭。 “大殿下希望我帮什么忙。”阿水递了盏冷茶给桓儇,自己亦饮下一口。 低头看了眼前冒着星点油光的茶盏。桓儇微微皱眉,沉声道:“我需要阿水娘子借我一些人去劫富济贫。” 闻言阿水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会从桓儇口中听到劫富济贫这样的字眼。 “不劫富济贫,哪里来的粮食呢?阿水娘子不也是在做这件事情么?” 第二百二十九章拉拢 呷着笑意的话落在耳际,阿水抬起头迎上桓儇那双斟满笑意的眸子。霎时在阿水的眼中有困惑,亦有喜悦。 被拢住的油灯,一息灭尽。正当阿水回过神准备去找火石重新点燃油灯的时候,桓儇忽然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站在屋外桓儇足下一点拉着阿水的手,轻而易举地跃到了屋顶上。久违的月光尽情的倾洒在茅草上,桓儇屈膝而坐,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阿水一块坐下。 望了眼衣着华贵的桓儇,阿水犹豫一会也学着桓儇折膝而坐。不过她并没有做得很近,保持了些距离,乌黑眼瞳一直在桓儇身上打转。 “阿水娘子一直都呆在这里么?”桓儇以手抵额,姿态慵懒地看着阿水。 阿水闻问点了点头,把玩着腰上系带,“上一任寨主是我阿耶,后来他病故了。是寨子里的叔叔婶婶把我拉扯大的。其实这次他们并不同意我,接纳这些灾民。可是我想着灾民也是一条命,为什么不能收留他们呢?” 满腹不满无处诉的阿水,这会子见桓儇平易近人,并没有上位者该有的架子。一股脑地把这些日子所遇见的事情悉数吐露出来,总比这样的事情闷在心里好。 说到动情处阿水声调有些哽咽,眼中亦滚下几点眼泪,打湿了衣襟。 见阿水如此,桓儇从袖中取了块帕子递了过去。又放缓了语调,“好端端地怎么哭起来了。” 闻言阿水连忙用手背抹了抹眼泪,不好意思地看着桓儇。目光有些踌躇。 “怎么了?若是想哭就哭吧,这里没人看得到。”桓儇的声音十分柔和。披散下来的乌发染上月华,在风中轻轻舞动着。 话止阿水刚刚收掉的眼泪,又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或许是许多年没有这样放肆的哭过,阿水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阿耶曾经告诉我,身为女子要坚强些,可不能随意掉眼泪。”阿水抹去泪水,不停地吸着鼻子,“不然会被人看不起的。所以自打阿耶走后,我就再也没哭过。” 敛眸喟叹一声,桓儇扬首目光温和地看向阿水,“想哭就哭。你又不是神仙,怎么不能哭泣了?若是有人瞧不起你,你就告诉他谁说女子不能哭的。” “大殿下您真好。您做那样的事情,是不是也有人逼迫你呀?”止了泪水的阿水偏首笑盈盈地望向桓儇。 闻问桓儇不答,却是仰面躺在屋顶上,手枕在头下。面上笑意温和,黑白分明的眼中唯余冷意。 “没有人可以逼迫本宫。不过本宫的所作所为日后你会明白的。” 沉默半响后桓儇突然开口道了这么一句。 瞧见桓儇神情恹恹的,阿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同着桓儇一样,仰面躺在屋顶上。目光投向头顶辽阔无垠的夜幕。夜幕上缀着点点星河。 四下寂寥,唯有虫语入耳。 和桓儇待了一会,阿水没了先前的惧怕,反倒越发喜欢起桓儇来。毕竟没有半点架子,说话也是温温柔柔,怎不叫人频生好感。 见桓儇和善,阿水一扫先前的顾忌,“大殿下,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嘿嘿,我喜欢山下听泉私塾的教书先生。他长得可真好看。” “有喜欢的人很好呀。”桓儇语气柔和。 “那大殿下您呢?您喜欢什么样的人呀。”阿水挽着桓儇臂弯贴近她,“他长得好看不好看?” 听得阿水这般问自己,桓儇垂下眼帘。沉默半响才反问一句,这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他们都说男女之间的感情最是美好不过,您难道就没有喜欢的人么?”阿水眼中含了疑惑,似乎并不相信桓儇没有喜欢的人。毕竟桓儇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厉害,一定会有人喜欢她,她也会喜欢人。 似乎被阿水的话勾起回忆,桓儇点头,“算有吧。他长得很好看,他也很厉害。本宫和他相识在少年,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 最后一句落下时话里掺杂了怅惘。桓儇睁眸看着天际冷月,久久未语。恍惚中她似乎又回到了破败冷宫中那一方断壁残垣中。 那时的裴重熙刚刚及第,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官。在京城那样的地方,区区七品官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家横遭灭族之祸,朝廷易储,贵妃萧氏饮鸩而亡。而自己也因故被成帝囚禁于冷宫,宫中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小人。 那日的雪下可得真大啊,她蜷缩在冷宫断壁下,想借此来躲避风雪。就在她被冻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恍惚间她看见了疾步跑向她的裴重熙,蹲在她身边声音焦急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最终裴重熙想尽一切办法救下了她。她记得那日裴重熙同她说,只要有他活一日必然竭尽所能往上爬,直到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忆及旧事桓儇唇边溢出一声叹息。事已至此终究是往事不可追。不过裴重熙的确长得十分好看,也甚得她意。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见桓儇眼中聚起些许珠光,阿水柔声问道。 闻问桓儇掩下眸中泪意,挽唇轻笑,“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罢了。不过本宫与那人休戚与共,无有代者。” 话止桓儇屈指摸索着腕上佛珠。半响后坐直了身子,震剑出袖。通体玄色的剑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淡淡光芒。 “这把剑可真好看。它有名字么?”阿水忍不住脱口赞道。 “此剑名曰湛卢。乃是春秋时期欧冶子属铸五剑之一,通体黑色,浑然无迹。”桓儇抚摸着剑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湛卢的映衬下,显得少了几分情味,“前人有诗云‘朝士兼戎服,君王按湛卢。’这亦是把帝王之剑。” “难怪它这么好看。那大殿下我可以摸摸它么?” 说这话的时候阿水眼中斟满期待。 闻问桓儇点了点头将湛卢递给了阿水。不忘出言嘱咐阿水要小心剑刃锋利,免得伤到自己。 阿水爱不释手地抚弄着湛卢剑身上的纹路。小心翼翼地叩击剑身,在耳边倾听起铮鸣声。 半响后阿水郑重其事地把湛卢还给了桓儇。 “大殿下,时候不早了。您快去睡觉吧,我也困了。明天我再来找你。”说完阿水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第二百三十章暗处 望了眼阿水离去的背影,桓儇摇了摇头无奈一笑。足下一点,踏尘而去。 刚回到破茅屋前,坐在门口的武攸宁和韦昙华迎了上来。见桓儇安然无恙,原本紧张的二人随之松了口气。 “您可算回来了。”听见动静的谢长安从屋内走出,朗声道:“看您的样子似乎收获颇丰。” 桓儇闻问颔首,移步进屋。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破破烂烂的草席,还有随风飘荡的蛛网。见此桓儇皱眉,下意识地退后几步。 瞧见桓儇看着自己,谢长安连忙拉过武攸宁挡住自己,“大殿下,您别看着我们啊。我们已经很努力地收拾过了。” 话音落耳际,桓儇冷眸睇了谢长安一会。哂笑一声嘱咐旁边看戏的云翎,把人丢到门口去喂蛇虫鼠蚁。 屋外是谢长安的哭喊声。武攸宁听了有些不忍,毕竟他和谢长安认识这么久。想着开口为谢长安求情的时候,桓儇掀眸望他一眼。 虽然桓儇没有开口说话,但是蕴着怒意的眼神,让武攸宁十分自觉地选择了闭嘴。半炷香后桓儇开口,让云翎把谢长安送进来。 桓儇也不看站在门旁的谢长安。倏忽挑起眉梢,“桓世烨屯粮的地方就在山下不远的风雨镇里。阴弘智已经遣人送来了此处的地图。明晚我们便去打劫桓世烨。” “您是故意来此地的吧?”蹙眉沉思地武攸宁蓦地开口询问,“否则以您的性子应该不会来这样的地方。” 话落武攸宁面露嫌弃地环顾布满灰尘蛛网的茅屋。他还是不理解,桓儇为什么愿意住在这样的鬼地方。 “阿水的性子十分有趣,虽然她看上去大大咧咧,但实际上她嫉恶如仇。利用她来为本宫谋事可以省去很多麻烦。更何况她这里聚集了不少流民,这些流民可以很好的对付桓世烨。”拂去杂物桓儇挑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 桓世烨此人最在乎的是民望,能利用的亦是民心。可是他却太过笃信于众,全然忘记了还有一句话叫做君舟民水,水载舟亦覆舟。 “看来您都已经准备好了?”武攸宁望向她柔声询问道。 “差一丝风。一丝能够吹皱一池死水的风。” 话里糅杂着无尽冷意,桓儇眉眼中逐渐透露出几分凌厉。关陇的火火汹汹燃烧着,洛阳的风亦在暗中蓄积力量,等待最后一击。 原本桓世烨是想在风啸林设局伏击桓儇一行人,可是未曾到派去的人毫无所获。甚至连他们的行踪都未找到,桓儇一行人如同蒸发一般,消失的很彻底。 换作平日桓世烨未必会理会此事。但是桓儇身份非比寻常,而且谁能保证桓儇的失踪是不是她另有图谋。一面安排人沿着风啸林暗中搜索桓儇,一面压下所有消息,免得走漏风声。 “王爷,如今洛阳城中的流言蜚语已经一声高过一声。您为何不趁这个机会,一举将桓儇从上面拉下来呢?”中年谋士皱眉看着桓世烨,眼中隐有不解。 虽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桓世烨会突然一改之前的态度,对桓儇这般顾忌,但在他看来眼下真是动手的好时候。 “你说得轻巧。却不知桓儇这小妮子手段阴险的很,本王不能保证她是不是另有图谋。”话止桓世烨踱步至窗前,推窗眺月,“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把那批粮食转移走。民怨四起时,桓儇拿不到粮食,还不是要来找本王。” 思付一番后,中年谋士附和道:“王爷所言极是。” “魏先生以为本王下一步该如何走呢?”桓世烨转头看向他询问道。 “乘胜追击,出其不意。”魏先生移步到桓世烨身侧站定,目含凝肃,“您说过桓儇此人深谙帝王之术,亦知民心的重要。眼下她一把火烧了粮仓,正是大失民心的时候。您大可以利用百姓对付桓儇,逼宗室向齐施压。” 听得魏先生的话桓世烨眉头蹙地更紧。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魏先生的提议。即刻修书入京,促使宗室出手对桓儇发难。 信鸽刚从王府院墙振翅飞出,还未飞出洛阳城的时候,羽箭从暗中射出。白鸽哀鸣一声坠在地上,很快就有人将白鸽拾起,信阅毕。扭头往黑暗中走去。 洛阳诸多城坊中灯火尽歇,唯独乐德珪家中还泛着幽微烛火。 “承耀兄,你说大殿下到底在想什么。”乐德珪皱眉看着面前的梁承耀,喟叹一声,“我实在不行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上位者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摸透的?不过要我说大殿下的手段过于残忍。”想起那日桓儇对自己施以援手时所说的话。梁承耀忍不住叹息。 原本他以为桓儇应该和其他掌权者不一样。没想到刻在他们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得。 在长安赴考的时候他曾经见过桓儇一面。那日在酒楼中,他有缘得见桓儇为其谈吐吸引,对其敬佩不已。哪怕名落榜外,也不曾忘记桓儇那日所言。总想着日后有机会一定要入朝为官。 听得此言乐德珪转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门后是他熟睡中的夫人,自从那日后。桓儇依言替他们请了大夫,并且每日都有专人来府中送上各种名贵药材。 桓儇那日的话,乐德珪铭记于心,亦不敢忘记恩典。但是困扰在他心头的,还是桓儇那日在上阳宫前所言。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 想到这里乐德珪握紧了拳头。 见好友如此,梁承耀身上拍了拍乐德珪的肩膀,劝慰道:“你何必一直挂念此事。倘若真的如她所言,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迟早有一日会得到证明的。” 闻言乐德珪朝好友拱手作揖,感谢他还能够理解自己。书院中的好友因大殿下所在所为,对大殿下非议甚多,在得知他得了大殿下的恩典以后,鄙夷之言比往日更甚。 书院山长也因流言颇多,对他甚为不满。但是顾虑大殿下的身份,除了他的克扣工钱外,也不敢再做什么。如今一干好友中,唯有梁承耀愿意理会他。 第二百三十一章窃取 晨曦窥破云层,倾洒在枫湖寨之上。昨夜瞧得不真切,现在才发现这山寨竟是背倚青山,抱水而建,除了门口一个入口外。想要入寨中只能从翻山越岭,从山顶攻下。 简单绾了灵蛇髻的桓儇沐浴在晨光下,凭风而立,任由山风拂起鬓边碎发。 伸手想要握住晨曦时,一只海东青逆光而下停在了不远处的栏杆上,抖动着尾羽,似乎想要唤来桓儇的主意。 取下信筒阅毕,桓儇眼中泛起笑意来。桓世烨果真还是坐不住了,想要借宗室的手来对付自己,只是这风还不够大。 “武攸宁你修书给卢世昭,让他看好宗室那几个闲散王爷。”桓儇含笑望了眼从屋内步出的武攸宁,特意加重了闲散王爷四字。 “微臣明白。” 趁着天色尚早的功夫,桓儇收拾一番。随即下山往风雨镇而去,为了不打草惊蛇,此行只有她一人。其他人则被留在了枫湖寨。 下到镇中,只见镇中之景颇为凋零。原本该喧闹的街市,大多数都是大门紧闭。就算是有开门的铺子,店内的客人也寥寥无几。 驻足还能听见铺内传来对她的议论声。大多数都是些鄙夷女子掌政,所带来的祸事。 话音落在耳际,桓儇扬唇讥笑一声。随即转头往另一条小路走去,要是她没记错的话。桓世烨似乎在这处有一座私宅。 凭着脑中的记忆桓儇漫步在林中小道。扮作游人的模样,时不时睇目四周。偶尔遇见坐在地上的流民,见到她时,伸出手有气无力地高喊岂料,奢望她能施以粮食。 穿过一片竹林,眼前景色越发开阔起来。只见一座不小的庭院耸立在不远处的地方,门上匾额书着‘’南天别苑‘’四字。 阶前站在四名刀斧手,满身横肉。目光警惕地盯着面前小路上的一举一动。 思量少顷,桓儇足下一点,借力在树杆上一踏。整个人都匿在了翠绿竹海中,一片竹叶随风落在了地上,转瞬淹没在厚厚落叶中。 四名刀斧手似乎看见了竹林中的动静,低首轻语几句。其中一人步下阶梯,准备想近前查看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鸟鸣。 只见一只褐色鸟儿从竹海中振翅离去。 “什么鬼东西,吓老子一跳。”见到鸟儿的时候,刀斧手松了口气。睇目四周,确认再无动静后,用力啐了一口。 桓儇屏息往下望去,只见那刀斧手又回归原位,继续守着府门。 “听说主子今日就要来这里把东西拿走。”其中一人感慨似得道:“那东西如今在洛阳可值不少钱。” “可不是。全倚仗主子神通鬼大,赶在大殿下面前把粮食转移走。不然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她的跋扈而受苦。”左边那人附和起来。:“” 听着几人的议论,桓儇不禁蹙眉。看样子桓世烨以为自己烧粮是为了对付百姓?想到这里她眼中掠过讥诮。 屈指弹出一物,惊醒议论中的几人。趁着他们奔向竹林之际,桓儇凌空跃起数丈。以竹林为掩,身形如同惊鸿一般稳当地落在青瓦上。 在袖角即将触碰到檐铃的功夫,桓儇折身窜了进去。顺势滚进了假山花堆间,藏在山石中打量起四周来。 看附近的陈设,她目前应该是在别苑中的花园里。耳边时不时能听见女子的嬉笑声。 “再推高些。”不知谁喊了一句。 “推高了有什么用?难不成你还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么。”一身娇笑声后,“好了。你别瞪我,给你推高点就是。” 细细辩听一会,桓儇起身从假山中走出。神色如常地漫步在青石路上,偶尔有侍女路过。好奇地打量她一眼,旋即低头快步离去。 “今天王爷要来,寝殿那边可得收拾好。”身旁路过的两名侍女柔声道。 闻言桓儇偏首瞧了二人一眼,旋即移步往另一侧走去。趁着二人说话之际,沿着庑廊往前而行。 跟着二人很快就走到一处华丽屋宇前。门口站着的侍卫,核实过二人身份以后,才放二人进去。 藏匿在花间桓儇打量起紧闭的屋门。借着廊柱为掩,思量片刻后含笑而出。提裙沿石阶缓步而下。 守在门口的侍卫狐疑地看了眼桓儇。虽然府中美姬众多,但是眼前这年轻女子,他们并没有见过。 “二位郎君。”桓儇扬唇柔柔一笑,嗓音尤为温和。 “这里是王爷的寝殿,平日不准擅入。”两人扫量桓儇一眼,沉声道:“你还是快些回去。免得让嬷嬷看见。” 虽然他们在府中见过不少美人,却是头一回见到桓儇这般美艳逼人的。忍不住偷偷抬眸看了好一会,嘴里的话亦是真心实意。 桓儇掀眸,点漆凤眸中雾气流转,“二位郎君,我只是想在里面放一个礼物。算作给王爷的惊喜,还望二位通融通融。” 说着桓儇从袖笼中取了两吊钱,塞给二人。咬着唇,目光呷了些许无奈。 见桓儇这副模样,二人心神为之一晃。互看一眼后,默不作声地收下了桓儇递来的钱财。催促桓儇快些进去,让人看见不好。 颔首谢过二人以后,桓儇闪身入内。 进去打扫的两个侍女见到桓儇时,刚说了个你字,便被桓儇一记手刀砍晕在地。 拉下纱幔桓儇在屋内翻找起来。好在屋内除了些书籍以外并无其他东西,是以没一会桓儇扭动架上的玉瓶后,一旁的墙上露出暗格。 只见暗格里面放了个木盒。扫量四周,桓儇广袖一卷将木盒带入袖中。算着时间差不多,桓儇推窗蹿了出去,整个人贴着墙壁,最后借力跃起,在屋檐上轻轻一踏,纵跃离开。 等那两名侍卫察觉不对,推门进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只看见那两个侍女昏倒在地上,窗户大开,而那个美艳女子早就没了踪迹。屋内的东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快去通知王爷!府里遭贼了。”最先缓过来的侍卫大声喊了起来。 侍女们被这一声怒吼吓得不清,惊恐地跪在地上。谁也不知道等待挑她们的会是什么。 第二百三十二章现身 达成目的后桓儇即刻返回了枫湖寨。在路上的时候她已经打开了那个木盒,木盒内装了本账册。 账册内清楚的记载了,这些日子桓世烨所获粮食的数目。和之前桓儇料想的差不多,这些粮食刚好够洛阳几个粮仓内屯粮的数目。 回到山寨后桓儇亲自去找了阿水。又嘱咐阿水去把寨子里会拳脚功夫的年轻人召集过来,自己有事要交代他们。 众人好奇地打量着桓儇。有好些人眼中露了怀疑,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个女子,能带他们做什么样的。毕竟平日见得最多的就是阿水老大。 由着人群议论一会。桓儇舒眉一笑,目光柔和地看着众人,“我知道你们饱受饥饿已经很多天了。眼下我这里有一笔大买卖,就是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 “什么买卖。” 人群中有人高喊了一句。 “劫河南王府库。河南王执掌一道,可比我要有钱多了。指不定还能找到粮食呢……”刻意拉长的尾音里参了笑意,“到时候府库的钱财我会分你们一半,怎么样。” “可是河南王不是个好人么?” 听得质疑声,桓儇眼中笑意越发柔和,“不必害怕。出了事我会担着。” 有了桓儇的话,又有阿水做保证。再加上过够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众人不在有异议。反倒是目含期待地看着桓儇。 见众人如此桓儇随即做了个安排。由她带人亲自攻入府库,其他人则负责骚扰守卫视线。 “大殿下,你要不要再多带几个人呀。”阿水疾步追上桓儇,“万一有个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我和云翎足矣。再说了外面还要有人盯着,这件事我想交给你来做。”话落桓儇目含期待拍了拍阿水肩膀。 武攸宁和韦昙华皆不善武。谢长安另外有安排,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把,外面的事交给阿水来做,毕竟那些人听惯了阿水的话。其他人的话未必管用。 一应事务安排好后,众人安心等着天黑。等天际为夜所覆,桓儇领着寨中精心挑选的几十人偷偷摸摸地从山上下来,遁入官道中。 得知府中失窃,快马赶来的桓世烨连着处置了那四人。蹙眉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木盒,眉头紧锁。 经过刚刚的拷问。那两个侍卫只说来了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以钱相贿得以入内。可是府中美姬竟无一人和那女子肖似,而且那女子生得一双十分好看的凤目。 好看凤目?细思之下桓世烨越发觉得那个闯入府中的人是桓儇。惊惧中他一掌拍碎了面前案几。 “王爷,时候不早。我们该出发了。”管家站在门口出言提醒道。 桓世烨闻言闭目。是该早点把那批粮食转移走,免得夜长梦多。 一行人趁夜离开府邸。桓世烨骑马走在队伍最前面,护在队伍周围的他从带来的好手,亦是他的私兵。如今队伍里全是空箱子,正准备去风雨镇附近装粮。 队伍刚刚进到风雨镇内,桓世烨抬头警惕地看了眼四周。他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这四周安静的有些过了头。 “注意戒备。”桓世烨勒马朗声喊了句。 就在队伍停在米铺前时,一只利箭至暗处飞出,正中马颈。马儿扬蹄哀鸣一声,旋即腿一软跪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马上的桓世烨被甩了下来,狼狈地在地上打了滚。 “王爷!” 随行的管家连忙将桓世烨扶起。同时扬手嘱咐侍卫持刀警戒。 一声哂笑不合时宜的响起,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可怖。幽微稀碎的铃声伴着马蹄声传入耳中。 桓世烨抬起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瞳孔猛然一缩。只见桓儇骑着马慢条斯理地走到了他面前,空出来的手正搭在弓弩上。 显然刚刚那箭出自她手中。 “九皇叔见到本宫很意外?”桓儇屈指抚摸着弓弦,挽唇轻笑,“看样子九皇叔这些年纵情山水太久,居然忘记了该怎么骑马。” 大魏以武定国,是以皇室内外皆需有一手好骑术。免得忘了祖宗基业从何而来。但是桓世烨这些年为了麻痹他人,甚少碰马术游猎。 桓儇话里讥意难掩。桓世烨闻言面色骤然一变,“桓儇!竖子尔敢放肆。” “桓世烨,谁给你胆子直呼本宫名讳的?”桓儇冷睇桓世烨一眸,眨眼她手中已然多了把通体黑色的剑。 “湛卢居然在你手中。怎么你是打算用湛卢砍了本王么?”桓世烨满眼诧异。想不到成帝搜寻多年,象征皇权的佩剑湛卢竟然桓儇手中。难不成忠武皇帝还真的有意扶持桓儇这妮子为帝? 不理会桓世烨的诧异,桓儇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杀你只会脏了湛卢。”轻抚剑身,桓儇挑眉哂笑起来,语气微冷,“桓世烨勾结河间王以及杨祯,三人合谋插手科考。借手中权势,从杨攸嗣手中盗走考卷。另外三人现已伏诛,本宫奉旨缉拿桓世烨。” 桓儇声音落下时,桓世烨眼底滑过惊惧。本来以为事情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 “你封锁了长安城中所有消息?”桓世烨突然想起什么来,咬牙切齿地看着桓儇,“我就说为什么长安半点消息也无。为了对付本王,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本宫奉旨辅政,自然有自己的门路。”话里满是笑意,桓儇虚眄桓世烨一眼,在她眼中唯有冷意。 观量四周。四周仍旧是无比寂静,桓世烨眼中闪过思量,一面不动声色地朝后方的属下做了个手势,一面警惕地盯着桓儇,防止桓儇突然动手。 瞥见桓世烨的动作,桓儇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抚弄着白蹄乌的鬃毛,原本就美艳无比的面孔,在笑意的衬托下越发地动人起来。 “你笑什么。”桓世烨目光落在桓儇面上,恶狠狠地道。 “我笑当年祖父要削藩的时候,九皇叔跪在祖父面前泣不成声,大喊儿子舍不得阿耶。之后成帝即位,为表忠心。甚至不惜装疯卖傻……”桓儇眉目越发柔和,“可惜了九皇叔如此舍得。” 第二百三十三章捉鳖 “舍得什么?”桓世烨疑惑看向桓儇,然而入眼的只有讥诮。 闻问桓儇不答,抬头看了眼天边冷月。眸中冷意迸现,再次挽弓搭箭,三箭启发。挟风扑向桓世烨,三箭分别穿透他身前护卫的心口。 三箭落下的瞬间,桓世烨怒喝一声。原版护卫在他附近的侍卫,纷纷持刀冲向桓儇。 可桓儇全无理会他们的意思。一剑挑开挥向自己的一刀,借力跃起在刀尖上一踏,跃起数丈往米铺的方向扑去。身形在半空中稍滞,发出一声尖啸。 原本漆黑的街市骤然亮起火光,有人持着火把从暗处蹿出,将桓世烨一行人包围住。为首的是个不过双十的女子,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眼见桓儇离米铺还有几步之遥,桓世烨眼中怒火腾地一下燃起。劈手夺过一旁弩手的箭,径直朝桓儇射出一箭。 闻得身后箭矢破空声,桓儇全然无回头的意思。仅仅反手挽剑扫落箭矢,顺势一脚踹向紧闭的大门。 大门轰然倒地惊醒了驻守在里面的黑衣人。见有生人闯入,二话不说持剑扑了过来。 见桓儇入内,桓世烨厉斥,“你想干什么。” “物归原主。云翎。” 话落云翎从房梁上翻下,拂剑扫开率先冲上来几人。 “快给本王拦住她。”顾不得太多的桓世烨,在侍卫的掩护下怒吼道:“能杀桓儇者,连升三级,赏钱万贯。” 瞧了眼冲向自己的黑衣人,桓儇挑唇一笑。挥剑荡出一道剑气,那些黑衣人被剑气所震,连着退后了好几步,捂着胸口不停喘息起来。 扫量四周一眼,桓儇眸中浮现冷意。与云翎对视一眼,做了个手势。二人分别扑向两边的黑衣人,比之云翎的剑法,桓儇出招更为狠厉。剑风所至唯有哀嚎。 眼看着桓儇离粮仓越来越近,桓世烨持剑冲了进去,意图拦下桓儇。可是他在离桓儇几步之外的地方被云翎横剑拦下,多年未修习武功的桓世烨,怎么会是云翎的对手。 二人还未过上几招,便被云翎以剑抵在喉咙上。 丢下一句看好他后,桓儇进入粮仓内。闷热的粮仓内,粮食整齐的倚墙堆放着。 撤剑回鞘,桓儇伸手在粮袋上一摸,确认是粮食以后。方才以匕首隔开一角,只见袋内的米粒各个大小合适,晶莹剔透。 将落在地上的米粒装回袋中,桓儇敛眸喟叹一声。 等她从粮仓内出来时,桓世烨瘫坐于地。垂首看着地上火把的倒影,神色沮丧。 “大殿下。”云翎见桓儇出来,恭敬道:“谢郎君来了,外面的人也被制服。您现在还有何打算?” 闻问桓儇移步走向桓世烨,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一脸沮丧的人,挑唇轻哂一声,“九皇叔,你是不是忘了,本宫才是最擅长韬光养晦的人。” “本王倒是忘了你才是豺狼。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名声。”才想明白的桓世烨,扬首询问道。 “看来你还不算笨。” 话止桓儇朝外喊了句谢长安。嘱咐他将仓内粮食数目清点对,趁夜送回洛阳城。置于桓世烨此人罪行累累,自然没有留他性命的道理。 “大殿下,您要回去了啊?”阿水抱刀看着马上的桓儇,目含不舍。 “嗯。”桓儇瞧见阿水不舍得看着自己,语气柔和,“阿水你放心,先前答应你的事情,本宫不会忘记。约莫明日就能给你送来。本宫该回去了,他日有缘再见。” 话音刚落,桓儇扬鞭疾驰而去。其余人也跟了上来,留下阿水一行人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发呆,她得好好攒银子,说不定以后有机会去长安看大殿下。 一行人在子时赶回了洛阳城。守门的士兵瞧见夜里有人疾行回城,刚刚想拦下几人盘问的时候,忽然见为首那年轻女子亮出手中令牌。令牌上刻着桓儇二字,惊得二人慌忙跪下行礼。 等队伍驶进城中时,二人这才发现。他们爱戴的河南王桓世烨被绑在车上,满身狼狈。 随着马蹄声渐远,终于有人唤了句。 “这洛阳要变天了么?” 刚刚睡下没多久的独孤玖,被管家急促的拍门声喊起。听管家讲到河南王被擒,独孤玖猛然睁眼,连忙放下茶杯。 “快伺候本官穿衣见驾。”丢下这么一句,独孤玖连忙往屋内跑去。 也不管衣服穿得如何,匆匆收拾一番。迫不及待地跑向前厅,还未踏入前厅,就听见前厅传来一阵哂笑。 “臣洛阳刺史独孤玖叩见大殿下。”独孤玖折膝叩拜桓儇,眼角余光配件跪在地上桓世烨。心里不禁咯噔一下,这发生了什么。 冷声掷下起来吧。桓儇目光再度转回到桓世烨身上,微微勾唇,“几万石粮食。桓世烨你好大的手笔。” “你一早就知道粮食有问题?所以你是故意烧毁粮仓的么……” “若不这么做,如何揪出你的狐狸尾巴。本宫刚刚让谢长安清点过仓内粮食的数目,和本宫烧的数目一样。本宫再猜猜,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些粮食放回官仓中?”看着手中的账册,桓儇玩味地笑了起来。 一言洞穿了桓世烨所有布局。 闻言桓世烨抬头迎上桓儇讥讽的目光,“不错。百姓已经饥饿许久,如今正是开仓放粮的好时机。你已在洛阳失了民心,如何能斗得过我?” “可惜棋差一招。昙华宣旨。”桓儇睇了眼一头雾水的独孤玖,浅浅勾唇,“天一亮独孤刺史亲自带人押粮送往各处吧。武攸宁会跟着你。” 听得桓儇的话,原本就满脸疑惑的独孤玖心头疑惑更重。未曾想桓儇深夜拜访居然是为了当自己的面处置河南王。 偏首看了眼面如死灰的桓世烨,独孤玖唇齿嗫喏无言,躬身领命。 望着被拖下去的桓世烨,桓儇敛眸长叹一声。虽说桓世烨已经被抓,但是桓世烨在洛阳经营多年,名望远超于宗室其他人。 段渐鸿她可以设局故意引其入局,可要对付桓世烨残余的势力,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 第二百三十四章兵临 桓儇面上并无半点事毕的轻松神色,眉头反倒蹙得更紧。她不仅要布局筹谋清扫桓世烨余部,还忍不住担心起远在关陇河西的裴重熙。 关陇的消息她知道的比裴重熙晚一日,彼时她心系洛阳诸事,无余力插手河西内乱。眼下河西局势乱如迷雾,诸多事情看不真切,裴重熙一人入此地,何尝不是危险重重。 在裴重熙和梁道衍的联手下,玉门守军和安西驻军分别从东北角和西边,气势汹汹地杀进了沙洲城,逼退了城中的吐蕃铁骑。 再加上安西的另一路人马,正趁势猛攻吐蕃边境,逼得负隅顽抗的吐蕃铁骑,不得不败逃,回援自家边境。 尽管沙洲一役大获全胜,可裴重熙仍旧蹙着眉。眼下在士气正盛,本该是乘胜追击吐蕃逃兵的好时机,然而裴重熙却明言拒绝了梁道衍的提议。 “属下真不明白,您为何不乘胜追击。”梁道衍看了眼迎风立在城头上的裴重熙沉声道。 裴重熙闻言抚摸着粗粝城砖,语气里呷了冷意,“穷寇莫追。再者如今关陇内乱未平,一旦让安思明夺下关陇势力。沙洲、玉门皆孤立无援。” 话落耳际梁道衍若有所思地看着裴重熙。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一只海东青落在了裴重熙肩头。见裴重熙取下信筒,看了片刻后转身离去,留下一地碎纸。 梁道衍好奇地拾起地上纸屑,信纸已经稀碎,只能依稀辨认出肃州二字。 趁着玉门守军余怒未消之际,裴重熙谢过梁道衍。又嘱咐梁道衍留下部分安西军,镇守玉门关和沙洲,防止吐蕃卷土重来,趁虚摘果。自己则带着玉门军中的精锐,一路东行往肃州而去。 肃州来了消息,安思明听闻自己已至玉门。舍去节度副使之名,以朝廷无德为由,在肃州起兵谋反,自称安天王。 将沙洲玉门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裴重熙已无后顾之忧,东行之路自然是顺利无比。 所领的数百铁骑星夜兼程,很快就到了肃州城附近。勒马望了眼近在咫尺的肃州城,裴重熙眼中掠过一抹讥诮。 数百铁骑兵临城下,沙漠中烟尘四起。驻守在城头的士兵,见夜色中沙城四起,连忙遣人去知会安思明。 虽然说安思明一早就收到消息,裴重熙已从沙洲出发,他也做好了防备,但是他没想到裴重熙动作居然这么快。铮铮铁骑兵临肃州城下时,简直杀了安思明个措手不及。 听闻消息后安思明急忙升帐登楼,看着城下不远处的黑甲士兵。安思明眼中闪过诧异,玉门关的守军居然这么听裴重熙的话。 这段日子他都是提心吊胆的,原本他以为裴重熙会先解决肃州之乱,再去镇压吐蕃。 没想到裴重熙却反其道尔,先解决吐蕃再回来对付自己。在一人率军夺下玉门的同时,还调动梁道衍的人滋扰吐蕃,夺回沙洲城。这个人的布局,远比自己想象中厉害。 作为关陇两姓一手提拔上来的家族,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全靠赫赫战功。他在军中多年,回京述职也已经好几回,可他对裴重熙并不熟悉,只是匆匆见过几面。 今日算是他第一次和裴重熙对上,二人虽然隔得甚远,但是仍旧能感受到裴重熙身上的压迫力。 忆起同僚和他说过的话,裴重熙此人年纪轻轻除了脾气莫测,做事深不可测以外,下起狠手来比谁都要狠毒,又既善于讨好成帝,难怪能深得成帝信赖。 想到当年永宁之乱,安思明重新审视起裴重熙来。当初成帝若非被这人哄骗太深,这天下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城下的裴重熙抬眸扫了眼安思明,眸光瞬然锐利。 “他带了多少人。”安思明转身压低声音询问起身旁的副将。 “他只带了九百骑兵。”副将鄙夷地看了眼城下不远处的黑甲人马,嗤道:“书生就是书生。哪有人就带九百骑兵出门的。” 话落耳际安思明转头瞪了眼他,“裴重熙此人心思颇多,不可小觑。盯紧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即刻禀报。” 多年征伐的经验告诉他,此事有猫腻。 四下寂静,唯闻风声。裴重熙睇了眼火光通明的肃州城,轻哂一声。随即吩咐此前那名校尉安排人就地安营扎寨,生火做饭。 安思明静坐在案前,盯着案上的舆图发呆。 “他们开始攻城了么?”安思明深吸口气出声询问。 士兵如实禀报:“还没有。不过他们在城下生火做饭。” 这个时候生火做饭?难不成他们后面还有援军。安思明又出言问道:“后面还有士兵么?” “没有。” 话落耳际安思明眉头紧蹙,沉吟不言。裴重熙到底在谋划什么。 “盯紧他们。另外让弓弩手也去城墙上侯着。”沉吟少顷后桓世烨方才开口。 “喏。末将倒觉得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如末将直接带人杀出去?”那士兵应诺,抬头看着安思明,“免得再给他们机会。” 闻言安思明并未理解答话,反倒是垂首看了眼案上舆图。半响后冷声开口,“李家和秦家人如何了?” “那几个老的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吃不喝的。年轻的动了刑,什么也没问出来。”士兵思付一会恭敬道:“小的另外关押着。要不要杀几个,震慑一下裴重熙?” “把那几个老的泼醒,全部拖到城楼上。小的和年轻的一样杀几个,震慑下那群老东西。”安思明霍地站起身来,语气冰冷。 “末将明白。” 本该寂静的牢狱,只因安思明的一句话。哀嚎声伴着痛哭声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响起,回荡在各处。 秦、李二家的长辈连同李忠嗣、秦颐彦在内的几人,被安思明派人泼醒后,把他们拖到了行刑的地方。 处刑台上跪着的五人瞧见他们来了,当下哭喊起来。挣扎着祈求饶命,却被侩子手一刀斩下头颅。 睁大双目,热血喷涌而出。绝食多日的李忠嗣抬头,虚弱地看了眼负责监斩的将领。一双沧桑的眸中,满是愤慨。 第二百三十五章攻城 “图谋叛国者按律当诛。” 话刚说完遭到一阵殴打。想起安思明的叮嘱,那人连忙安排手下把李忠嗣收拾干净。拖到了城楼上。 而就在此时一只黑鹰从暗处振翅飞起。飞过屋脊,从肃州城楼上飞下。借着黑夜掩护,落在了裴重熙肩头,腿上绑了个信筒。 城楼上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时黯时亮。在闪烁的火光中,肃州城已经进入了随时准备战斗的戒备状态。 一身黑衣的裴重熙屈膝跪在,膝上横剑。剑身上以小篆刻着‘纯钧’二字。抚弄着剑身,浓墨似得的凤目中是无尽的冷意。 那校尉见他如此,也沉默地站在一旁。等着他下一步的命令。 被关押多日的秦、李二家的族人被押上了城楼。除了李忠嗣和秦颐彦两人外,其他面上都带着惊恐,似乎还没有从刚才血腥残酷的一幕中缓过劲来。 他们没有想过,一向听话的安思明,居然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李忠嗣和秦颐彦虽然面沉铁,可却是奄奄一息。依靠着城墙,勉力才能站起身来。誓死都不能向安思明这样的乱臣贼子低头求饶。 在号角声响起的时候,裴重熙领铁骑出营直奔肃州城去。见裴重熙兵临城下,城楼上的士兵将李忠嗣和秦颐彦移到了城墙口,高举起手中的火把。 好让城下的人可以看清城楼上的情况,眼见裴重熙他们逐步靠近,怒吼起来。 “给老子往后撤,不然老子杀了他们。” 恶狠狠地声音砸在耳际。裴重熙抬头看向城楼上的李忠嗣,微微挑唇。 跟着裴重熙一路从玉门来到肃州的校尉,高声回斥,“让安思明那个乱臣贼子滚出来。有种就别当缩头乌龟,拿着人家老子娘当人质算个屁好汉。” 可任凭他怎么喊,城楼上始终看不见安思明。 “让安思明来见本王。”裴重熙目光冰冷地道。 听闻裴重熙的声音,已经几乎昏厥过去的秦、李二人这才费力地睁开了眼皮。嘈杂的呼喊声如同蚊语一般钻入耳中,搅得他头疼欲裂。 在跃动的火光下二人看见了骑在马上,目光冷然的裴重熙。眼中瞬间燃起一线希翼,没想到来得人居然是裴重熙。 李忠嗣忽然扬首朗声笑了起来,脑中依稀浮现的是家中晚辈被杀时恐惧的面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高声喊道:“裴中书,不必顾及我等的性命。一定要杀了安氏贼子,为那些枉死的百姓报仇。否则我纵然身死也难以瞑目。” 话音落下的时候,藏在烽火台后的安思明冲了出来。一把拽住李忠嗣,挥刀砍下李忠嗣的臂膀。 尽管被鲜血溅了一脸,但是安思明神色如常。扯着李忠嗣的领子,压着他往下看去。 城下火光连成一片。马上的裴重熙正抬头看着他们,目光冷锐如刃。 “安思明。”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李忠嗣,裴重熙挑眉冷笑,“你胆子挺大的。通敌叛国这样的事情你也敢做。” “分明是你们贪图享乐,不顾我们死活。幼主继位,权臣当政,肃清朝野,我有何错。”安思明将李忠嗣扔到一旁,转头刀挟着秦颐彦逼迫他和自己一块看向裴重熙。 听得这话裴重熙忍不住笑了起来,“区区武夫,也敢妄议朝政?” 知晓裴重熙有意讥讽自己,安思明压下心头暴怒。睇目四周见早先前安排的神箭手已经悉数就位,暗自松了口气。当即下令放箭,以箭逼得裴重熙持盾阻挡。 在一波箭雨过后,裴重熙忽地挑眉。这一眼让安思明背后寒意乍起,挟着秦颐彦怒骂起来。所骂之言皆是痛骂裴重熙当年为讨好成帝时的所为。 隼类的鸣叫声在夜空中响起。一股烟尘从不远处的沙海中滚滚而来,安思明往远处看去,眼中闪过疑惑。目光转回到裴重熙面上,只见裴重熙面上笑意款款,然而目光却无比锐利。周身蓄着的怒意,迫得安思明往后退了一步。 那股烟尘停在了裴重熙身旁不远处。为首的正是此前留在甘州的斛斯德。、 “末将斛斯德叩见摄政王。” 看着突然出现的斛斯德,安思明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裴重熙会只带九百骑就敢攻打肃州城,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城墙上的弓箭手已经蓄势待发,城下也亮起劲弩。惊恐之下的安思明顾不得其他,咆哮着快放箭。 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哀嚎在城墙上响起。安思明回头看去,不知何时城墙上突然多了两个黑衣人,起落的功夫剑光乍起。 安思明惊觉自己被背叛,往后退了一步。连忙高呼自己的亲卫队长,两方人在城头上厮杀交锋起来。 慌乱之余安思明不忘拉着秦颐彦往后退,以此作为人质。他知道裴重熙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对半是关陇几族达成了交易,如今李忠嗣已经半死不活。 若是再损一个秦颐彦,必然可以让双方就此失和。安思明一面想着,一面挥刀隔开不断飞来的箭矢。 这时忽然一只黑鹰穿透黑夜,俯冲而下。狠狠地啄向安思明眼珠,吃疼下他不得不放开秦颐彦,捂着眼睛痛呼起来。胡乱挥刀的功夫,为流矢射中了膝盖。 裴重熙挽弓眯眸看着城墙上挥刀四处乱窜的安思明,挽起唇梢。转头面无表情地对斛斯德道:“攻城吧。” 话落一夹马肚,迅速向前急奔而去。 随着队伍渐进城门乍然大开,里面拼杀声一齐蹿出,不绝于耳。 一边是眼馋安思明许下的高官厚禄,一边是痛恨安思明为一己私欲卖了一城百姓的愤怒。 笼罩在关陇内部许久,隐匿未发的矛盾,如同火山一样喷薄而出,彻底的蔓延开来。 跟裴重熙一路从玉门来到肃州,对安思明怀有极深恨意的士兵冲入城中,涌上城头和往日同袍厮杀起来。从他们跟随安思明的一刻开始,就不在是兄弟。 城楼只是安思明已经是遍体鳞伤,身上好几处都是流矢,哪还有半点刚才意气风发的样子。 那些安氏的贼子在失去头领之后,仍旧负隅顽抗。夜色中的肃州城楼,血腥伴着焦糊味在风中四散开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威慑 一路杀上城头的斛斯德,看见躺在血泊中的李忠嗣。眸中蓄起怒意,刚想要提刀去砍了安思明的时候,却见裴重熙横臂拦住了他。 浑身是血的安思明站在不远处,以刀撑地。瞧见面前含笑而立的裴重熙,发了疯似得持刀扑了上来。 斛斯德霍地出言想要提醒裴重熙小心的时候,然而裴重熙不以为意地挑眉一笑。在刀锋扑向他的一瞬,纯钧出鞘落在他手中,荡出一道锐利剑光。 已经力竭的安思明想要阻挡这一剑,然而却无力阻挡,一剑洞穿心口,直直地倒在地上。痛苦挣扎一番,很快就没了动静。 城楼上燃烧起的火舌逐渐聚成一条火龙,在夜幕下翻飞涌动。被人搀扶过来的秦颐彦看着面前的裴重熙,又看向抱着李忠嗣的斛斯德叹了口气。原本平静的眸子也被热火灼得发红,暴露出他的无奈与惋惜。 持剑睇目四周,裴重熙挥剑替三人挡开了奔向几人的士兵。尽管血珠不可避免地飞溅到身上,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出在意。反倒是袖拭去了剑上血渍,加入了战局中。 城内战况急转而下,形势也逐渐分明起来。原本气焰高涨的叛军已溃不成军,几个随着安思明一起反叛的将领,顾不上手下士兵的性命。从南门逃了出去,见他们逃走,斛斯德连忙带人追了过去。 “主上。”玄天踹开向偷袭裴重熙的叛军,躬身道。 闻言裴重熙转头,语气微冷“叛乱者皆杀之。” 丢下这么一句后,裴重熙率着一队骑兵从西北方向追了过去。那些人都是随着安思明一起叛国的安氏族人。 李忠嗣的尸体被安置在城下一处屋舍内,身上覆着大魏旗帜。提着叛将头颅回来的斛斯德,询问四下得知裴重熙已经率人去追另外一股叛军后,轻叹一声。蓦地敛神大步走向安置李忠嗣的屋舍,在门口折膝跪了下来。他是李忠嗣一手带出来的,如今李忠嗣死于叛贼安思明之手,他如何能平。 脚下是广漠无垠,头顶悬着星汉点点,冷眼看着尘世的肃杀纷争。在起伏的沙丘中,隐约可以看见胡杨木狰狞肆意地生长着,越往西北,四周也越来越荒凉。 在西北干燥却带着凉意的夜里,追击叛将的铁骑持着火把在沙漠中狂奔。惊动了夜里捕食的动物。 铁骑分为两路追赶着溃逃的叛军。一路跟着裴重熙的校尉,催促着身后的骑兵加快行进的速度,眸光紧盯着已经逃向两界山附近的叛军将领们。 身后的那位主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他们停下来无疑就是送死。这场毫无止境追逐让叛军已是精疲力尽,眼见就要逃入两界山。 忽有数百铁骑踏尘而来,呼喊声震碎了山谷中的宁静,一声盖过一声。 那数百骑兵出现的毫无预兆,似是从天而降。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过来,黑沉沉的看不见边际。倏忽间百弓齐张,箭矢如同骤雨席卷而下。在他们眼前形成一道紧密的箭网。 裴重熙勒马目光冰冷地审视着余下叛将,唇际勾起玩味笑意。 “裴相公,这些人您打算怎么处置?” 自知他们已无退路,唯一生路全系在裴重熙一言之间。其中一人率先丢下兵刃,下马跪地磕头求饶。 “是小的一时贪图富贵,错信了安思明,还请相公您饶了小的吧。将来小的一定为您鞍前马后的伺候您。” 话落耳际裴重熙哂笑一声,扬鞭挥向那人,斥道:“当日吐蕃进犯沙洲城时,你不仅丢弃一城百姓,还趁机打劫了城中富户。如此不忠不义,你说本王如何容得下你呢?” 那人一听裴重熙的话脸色乍然铁青,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多严一句,生怕惹怒了裴重熙。 旁边另外一人又跪了下去,哭喊起来,“相公明鉴。安思明以我家中老幼相挟,我等被逼无奈之下才和他一起叛国谋反。” “无可奈何便可通敌叛国?看来我大魏律在你们眼中等同儿戏,只怕平日里也从未将忠君爱国四字放在心中吧。”裴重熙声音冰冷。目光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在火光的映衬下反倒是显得无比恐怖,宽大的袍袖也被风灌得鼓了起来。 “还是觉得朝廷新君初立,朝廷灾难重重。无暇顾及关陇,你们就可以肆意妄为了?”从他入仕的那一天开始起,就清楚关陇内部的斗争从未有过停歇。多少无辜人命丧于权力斗争下,因此遭罪的百姓更是不计其数。 当年他也并非没有想过来关陇从戎,积攒军功用来抗衡成帝。然而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初的路。因为他明白光靠军功,没有实力是不够的。 可是少时听师父所说的一切他未曾忘记。关陇不能乱,更不该乱。朝廷需要的是上下一心的边军,不管是将来还是以来,想要国祚绵长,就得边境安宁。 随着裴重熙的声音落下,那几人哪里还敢再说话。低头一言不发地跪在地上。 狭长山谷中只能听见风声呼啸而过,吹起了地上黄沙。那几百铁骑持着弓箭,保持着一个姿势。只等着裴重熙一声令下。 低头看了眼腕上佛珠,裴重熙扬唇笑了起来。声音却如同初春时的溪水,带着刺骨的寒意,“本王是可以饶了你们。只是那些惨死在吐蕃铁骑下的沙洲百姓却不会放了你们,数千条人命都在等着你们,节度使李忠嗣也在等你们。放了你们,她会恼我的。所以你们还是死了吧。” 一声喟叹溃散于风中,裴重熙抬手做了个手势。明白他意图的校尉很快将命令传达下去。那数百骑挽弓搭箭,眨眼间一轮新的箭雨呼啸下。 一时间哀嚎声在整个山谷间响彻起来,血肉的滚烫驱散了箭矢上寒凉,很快这些叛国者皆会落入兽口。 四下看了眼,裴重熙沉默半响。他调转马头顺着来路离开,众人见他离开纷纷跟了上来。只留下少数几个人收拾残局。杂沓的马蹄声渐行渐远,逐渐消失。 披着夜色回到了肃州城内。虽然局势已经进入了收尾状态,但是城中还是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焦糊味。这一番权力变动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如同做梦一般,城中熟睡的百姓也未曾被惊醒。等他们醒来时将迎来崭新的一天。 “裴相公。”听闻裴重熙回来,斛斯德连忙去城门口迎接,躬身行礼。 “斛斯将军不必多礼。”裴重熙扬手免去了斛斯德的礼数,睇目四周,“尽快收拾残局吧。本王希望天亮前能看见肃州恢复如旧。本王乏了,先回去歇着。” 说着转身往节度使府的方向走去,然而裴重熙刚刚走出几步,突然捂着嘴咳嗽起来。看了眼掌心血渍,蹙眉无奈一笑。刚想继续前行的时候,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下意识地扶住了一旁的柱子,勉力稳住了身形。 见此玄天快步奔了上来,扫量四周一眼。不动神色地和幽天对视一眼,扶着裴重熙往节度使走去。 经过一番鏖战,节度使府内已经被清扫过,叛军的尸体也被清扫出去。 看了眼床榻上闭目养神的裴重熙,玄天忍不住道:“主子你这伤还没好全就到处乱跑。您为大殿下引蛊上身的事情,也不肯告诉她,您到底在想什么啊?您这么做又图什么呢。” “图什么?”听得玄天这么问自己,裴重熙忽然笑了起来,“我只图她能够长命百岁,岁岁无忧。行了你下去吧,本王无碍。约莫蛊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是太过劳累。” 知晓裴重熙在下逐客令,玄天无奈地躬身领命褪去。 伸手摸了摸腕上佛珠,裴重熙眼中浮起温柔来。只要桓儇无事,他便能安心。 第二百三十七章心安 在肃州内乱平息的时候。阔别了许久的暖阳再度笼罩在了洛阳城上,风中的潮气也被热焰驱散地一干二净,天际的阴霾雾气也无影无踪。与之而来的是喜讯,天大的喜讯。 就在城中非议四起的时候,桓儇突然带着粮食再度回归到百姓视野中。与之对应的是桓世烨借用权力,私自出售考题。官商勾结,以陈粮充当新粮给灾民食用的事情。 儒生一见势头不对,连忙将抨击桓儇的文章。全部变成了抨击桓世烨的,指责桓世烨道貌岸然的话在洛阳城流传开来。 看着桌上桓世烨所写的供词,桓儇揉了揉眉头,“桓世烨机关算尽,最后却反倒将自己算计进去。他借用民意和儒生抨击本宫,如今却栽在这上面。可真是有趣。” 轻哂一声,桓儇将供词收入了一旁暗格中。饮下一口酸梅汁,意图以此驱散了萦绕在周身的热气。移步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檐铃。 “也不知道裴重熙如何了。” 声音刚刚落下,谢长安忽然笑着走了进来。 “恭喜大殿下,肃州安氏内乱已平。”说着谢长安捧起一个木盒,恭敬地递给桓儇,“裴中书让人送来的。” 望了谢长安一眼,桓儇接过木盒打开。只见木盒内放了一束不知名的花,花色尤新,带着一股特殊的香气。花上还放了张信笺,上面写着我今安,卿安否? 摩挲着信笺上字迹桓儇蹙起的眉头,蓦地一舒。安氏之乱总算平息,接下来是该震慑下吐蕃了。 “您这下放心了吧?唉,我也可以带荀鸢好好出去转转了。每日给你们当青鸟传信,苦煞我也。”谢长安笑眯眯地道了句。 “若是西王母身旁婢女都同你一般,那也怪吓人。”桓儇将花小心翼翼地插入一旁的瓷瓶中,话语中满是笑意。 闻言谢长安朝桓儇躬身作揖,叠步退了出去。 “瞧把他高兴的。” 含笑入内的韦昙华望向谢长安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打趣起来。 “他和荀鸢确实般配。”将瓷瓶端到面前,桓儇伸手拂去其上灰尘,“这花开得可真好,也不知道他从哪摘得。” 听得桓儇话里的笑意,韦昙华看向案上娇艳欲滴的花朵。又见桓儇眼中笑意分明,倏忽间明白过来这花是谁送的。 不禁感慨起来,看似流连花丛的中书令裴重熙,只有对待大殿下的时候才会这般温柔。 韦昙华舒眉一笑折膝坐下将手中的礼单递了过去,“这是按照您的吩咐准备给阿水娘子的礼物,您看看又没用不妥的地方。我再去改。” “不必了,你办事素来妥帖。本宫很放心。”说着桓儇抬起头看向韦昙华,“长安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倒是有一件。听说那日太后设宴的时候,裴重锦携刀入宴,被金吾卫拿下。”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禀报给桓儇,蓦地瞧见桓儇眼色一变。 刚想询问桓儇怎么了的时候。那抹变化很快匿在了眼波中,只听得桓儇声音淡漠的开口,吩咐她修书卢世昭务必先和温氏暂且纠缠一会。这件事情或许是针对她,也有可能是针对裴重熙。但是眼下他们俩都没办法顾及此事,只能暂且先让卢世昭拖延会时间。 “先不管此事。今日会重新开仓赈济灾民,你随本宫出去看看。” 洛阳城内的粥棚远比之前有序不少。百姓们瞧见桓儇的时候,也是恭敬而视。城中各处的商铺,也逐渐往平日的生机恢复。 二人缓步行走在街中,时不时有百姓想要上来行礼。皆被桓儇免除了礼数,并且嘱咐他们不要声张出去。 “看来效果比本宫预期中要好。”桓儇负手看着不远处的粥棚沉声道。 “您这一计用得很好,先损民再得民。昙华想至此之后洛阳的百姓只会更信赖您。”韦昙华将伞往桓儇的方向偏了偏,“就是您这牺牲也太大了些。您是没听见,那些儒生之前批评您的话。” 桓儇闻言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本宫何须在乎这些虚名。只要能够拔除桓世烨,都算不得什么。” “是这个礼。”韦昙华似乎看见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伸手拍了拍桓儇。示意桓儇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 “是她啊。”扶正发髻上摇摇欲坠的步摇,桓儇挑起唇梢,“他这个表妹还是有些意思的。” 听得这句韦昙华不禁诧异,等她回过神时。桓儇已经移步走向了不远处的粥棚。 在百姓的山呼声中,桓儇含笑望向面前正忙碌在粥棚中的陆徵音。柔柔地唤了句陆娘子。 “大殿下......”陆徵音咬了咬唇,脸色窘迫地看着桓儇。搁在身侧的手,无措地绞着衣角。 看出陆徵音的窘迫,桓儇面上笑意反倒越发温婉起来。伸手拍了拍陆徵音的肩膀,语气柔和,“陆娘子你是来帮忙的么?” 闻言陆徵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见桓儇眼中疑惑更甚,连忙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裙角发呆。 每次见到大殿下的时候,她总会觉得自惭形秽。是不是真的只有大殿下配得上裴重熙呢? “好了。陆娘子不必紧张,你来帮本宫。本宫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怪你呢?”桓儇呷着笑意的话落在陆徵音耳中。 “您怎么来了?”陆徵音咬唇,不好意思地望向她,“对不起,我不知道您会来。” 见陆徵音如此,桓儇浅浅勾唇,“本宫只是随意出来转转。不打搅你了,你若是喜欢这些孩子可以去慈幼院看看,他们住那。” 说完桓儇转身缓步离去。 眼见桓儇快要离开,陆徵音连忙提裙追了上去,“大殿下,请您等等。那日多谢您解围,这是给您的香囊。我听说您经常睡不好……” 扫了眼陆徵音递来的香囊,桓儇伸手接过。道了多谢二字。 “我刚以为您是要去找她麻烦呢。没想到您只是过去和她说话的。”韦昙华目含揶揄地看着笑道。 话落桓儇摇了摇头,“找她麻烦做什么?本宫与她无冤无仇的。再说了陆家可用,本宫又岂会为难陆徵音。” 韦昙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来说去桓儇的心思还是在陆家身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招揽 两人刚刚走出几步。不远处传来乐德珪的声音, 寻声望去,恰好看见乐德珪和梁承耀站在不远处的巷口,神色恭敬地看着她。 还没等她走近,乐德珪已经先行撩衣跪了下去,“此前是草民不明白您的苦心,对您出言不逊。望您责罚。” “此前是草民失言顶撞……” 听着两人的话,桓儇掀眸一笑,“起来吧。本宫从未把那日的话放在心上。你们当时亦有你们的立场,不能理解本宫也正常。” 原本二人还担心桓儇会责罚他们,没曾想桓儇居然未记着此事。想到之前二人对桓儇还多有误会,乐德珪更是愧疚。 “还没用膳吧。”桓儇望着二人目光柔和,声音和缓,“一起随本宫去用膳如何?” 四人先后走近不远处的酒肆里。酒肆的掌柜瞧见桓儇来了,连忙迎上来。亲自领着她们往三楼的雅间而去。 “想吃什么自己点,不必拘礼。掌柜开门做生意不易,这单不用免了。”桓儇转头笑眯眯地对着掌柜道。 一听这话掌柜感动地看着桓儇,当即折膝跪了下来。不停地叩谢桓儇,原本他不想收桓儇的钱,不曾想桓儇居然会主动拒绝。想到这里掌柜抹去眼泪,正色朝桓儇一拜。 屋内重归寂静。桓儇起身推开窗,任由河风拂进屋内。 乐、梁二人看了桓儇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韦昙华。见韦昙华只是含笑饮茶,并不多言。 “梁先生的文章写得不错。”桓儇忽然出言赞了一句,“可惜太过于锋利。要是一直如此,与你之后的路毫无益处。” 话落耳中梁承耀讶然而视,躬身作揖,“多谢大殿下提点。草民定会加以改正。” 一炷香内菜已上齐,桓儇遂命令开席。 “梁先生可愿入本宫麾下?”桓儇放下筷箸道了这么一句。 梁承耀闻言一愣,转头看向乐德珪。虽然他一早就知道乐德珪被桓儇招揽一事,但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个机会。 他知道桓儇无论行事的手段,还是其他都远超旁人。跟着这样的明主,且不说前路遂顺,但是会平坦不少。 乐德珪犹豫的眼神落在桓儇眸中。她掀眸莞尔一笑,“不过梁先生若是能帮本宫邀到另外几人入麾下,这才是最好不过。” 说完桓儇以手沾了些许清水,在桌上写下几个名字。随着她手指的滑动,乐、梁二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深意。 二人相继起身离去,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桓儇浅浅勾唇,持着翁盖拨弄起茶水的浮沫,眼神尤为平静。 “看样子殿下您很快就能达成所愿了。”韦昙华笑眯眯看着桓儇,语气柔和。 闻言桓儇没说话,低头拨弄着腕上佛珠。原本她想得是设宴邀请那几人,未曾想这二人居然这样通透,寥寥数言,便能获知她所想的。 看来自己没有看错人,这二人稍加点拨,可堪大用。 正当她思付之际,离开的乐、梁二人已经带着另外三名儒生返回酒楼。望了眼先后进来的五人,桓儇唇际浮笑。 “草民拜见大殿下。”五人齐齐叩拜桓儇。 挥手免去几人的礼数,桓儇凝视着首位的梁承耀,柔柔开口,“刚才本宫问梁先生愿不愿意入本宫麾下。想必诸位都知道本宫所求为何。” 呷笑的话语落在耳中,五人互看一眼。齐齐躬身说了句,草民愿意入您麾下供您驱遣。 事情进展的要比她想象中顺利许多。本来她以为这些儒生没有那么容易收服,不想有桓世烨的干涉,反倒让她所行之事变得顺利。 想到此处,桓儇含笑起身作揖。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 原本那些儒生对桓儇多少有些鄙夷,经桓世烨一事虽然对桓儇印象大有改观,但还是心存芥蒂。如今瞧见桓儇如此,一扫之前的不屑。对桓儇尤为敬佩。 “本宫不日便会启程返回长安,届时你们一块来吧。”桓儇面色沉静,盯着几人,“本宫已经在长安为你们安排好住处,到了长安会有人带你们去的。” “草民多谢大殿下。” 待几人离去以后,桓儇又留下了乐德珪。端坐在上首,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乐德珪。 “本宫已经遣人查过当年一事,当年与你同科的儒生均已入朝为官多年。再替你正名已经是不可能,不过本宫想要提携你入仕,也不是什么难事。”桓儇神色如常。发间的东珠发簪揽下一尾韶光,落在地上。 这一句已然是极重的承诺。不以科举入仕,在本朝甚少有过先例。然而如今桓儇却愿意为他破例,特意恩准他入仕,已经是莫大是恩典。 “草民叩谢大殿下。” 闻言桓儇挽唇轻笑,“起来吧。到了长安记得先去翰林院。” 路已经铺好,至于要怎么走下去。就看乐德珪自己。 本朝虽然因前朝科举新制,有不少人得以入朝为官,但是对于世家还是免不了要重用。此前她来洛阳的时候,在市集中闲逛,偶尔会听见儒生们借用诗文,来表明的怀才不遇。 大魏即用寒族亦用世族,得以从科举走入朝堂的人,少不得要知世事,通人情。可不能仅凭一腔热血,自诩报国。殊不知他们根本就是不堪所用。 可以对朝廷满怀热血,但亦要学会变通。想要有水有鱼,需得学会两相权衡。 望着乐德珪离去的背影,桓儇眼中掠过一抹深意。希望这些好不容易才握于手中的人才,能够替她在朝中打开新的局面。 “昙华,你说若是换作你。受挫之时,会痛骂忠者愚忠,愤慨奸者过奸么?”敛了眸中异样情绪,桓儇目光转而落在韦昙华身上。 听闻桓儇这般问自己,韦昙华蹙眉思量。好一会才拱手作答,“昙华应当不会如此。世事所行,皆有其道。若一味怨怼他人,不过是徒劳无功。为何不能引刃而上?” 闻言桓儇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是个聪慧的。昙华,本宫亦为你铺了路,希望你不要辜负本宫对你的期望。” 第二百三十九章行动 在成功招揽先前看中的那五名儒生入麾下的第二日。桓儇同样以雷霆手段,再度震慑了不满她行事的洛阳世家。以阴家为刃,将那些不安分的人轮流敲打一番。和桓世烨有过牵扯的,有罪者惩,无罪者赏亦可如她麾下。 如此一来桓儇并没有以血腥手段清洗桓世烨的势力,反倒是换了法子。将这些不安分的势力悉数招揽到自己麾下。 与此同时关陇的捷报,连同洛阳水患已平的奏抄悉数送抵了长安。 关中的燥热早已消散,长安城内的桂子已经悄悄开放,迎候着秋季的到来。温嵇负手立于廊庑下,他手中握得正是关陇和洛阳两地传来的消息。 原以为关陇那群人未必会轻易被裴重熙所制,没想到数日功夫裴重熙就已经将整个河西握于手中,先是孤身奇袭玉门,甚至还调动安西军夺回沙洲,如今又铁腕平定安氏之乱,在关陇已经大有名望。而大殿下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一心全在对付桓世烨身上。 思及此处温嵇忍不住长叹一声。 “家主,查到了。宫中的事情是仆射和太后殿下安排的。”一灰衣男子躬身立于温嵇身后禀报。 话落耳际温嵇浑浊的眼中骤然聚起怒意,“胡闹。他们俩也不想想裴重锦此人虽然不堪大用,但却是大殿下亲自提拔的。他们俩以为给裴重锦安个携刀入宫的罪名,就可以伤到裴重熙了么?” 听出温嵇话里的怒意,那人连忙折膝跪下。 “洛阳事毕,大殿下不日返京。裴重锦那边又有卢世昭看着。”温嵇揉了揉额角,面上疲惫尽显,“我虽然老了,但是温家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灰衣男子闻言皱眉,“可现在裴重熙之前拿下了晋阳刺史,如今又掌握整个关陇。若不除掉他身边的人,只怕我们更难对付他吧?更何况如今大殿下对他的态度暧昧。” 温嵇拽紧了手中的信函,眼中一片寂静。桓儇对裴重熙的感情,终究是他们无法掌控的变数。 “让温行俭自己想法子如何不然裴重锦从大理寺出来。”温嵇敛眸冷声斥道。 话里意味分明。除去裴重锦无疑是在打桓儇的脸,可是一旦除去裴重熙亦是给裴重熙增添麻烦,让他同裴家生隙,未尝不是一个好主意。 这边温嵇正在为裴重熙获得关陇支持的时候,关陇那边却是刚刚从战火重缓过劲来。 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裴重熙不禁莞尔。果然和他所料想的一样,桓儇以雷霆手段先震慑住他们,等他们彻底折服后,才将这些人纳入麾下。不过为了对付桓世烨,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多。 “想不到大殿下手段居然这般厉害,已经拿下了洛阳。”笑呵呵走进来的斛斯德,看了眼正在处理公务的裴重熙,沉声道:“秦将军托末将来问问您,打算何时收拾吐蕃。” 闻言裴重熙搁笔抬起头看向斛斯德,“今晚出发去沙洲。” 丢下这么一句后,裴重熙起身往外走去。恰逢玄天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跑了进来,看了眼裴重熙,又看向斛斯德,似乎是顾忌还有外人在场,有些话他不敢明说。 “有什么事直说便是。”裴重熙睇他一眸,语气微冷,“裴重锦那边是温家设的局吧?由他们去,本王可不在意裴重锦。” “大殿下已经命令卢世昭压着此事。云翎来信说此前落榜的洛阳儒生,为首的五人已经悉数被大殿下招揽。”玄天小心翼翼地禀报。 “知道了。” 话落裴重熙继续往外走去。身后的两人互看一眼,跟着一块离去。 裴重熙神色格外平静,似乎对玄天刚才的话并不在意。沉声嘱咐斛斯德去清点好人手,该准备的都准备一下,趁夜出发前往沙洲。 关陇内乱初平,安思明的尸首一直被悬挂在城楼上威慑众人,不少人还对此事心有余悸。可眼下最棘手的还是远在沙洲城外的吐蕃,经安氏一事,只怕吐蕃已经将河西十一州摸了个透彻。 后续整顿起来的琐务,必须安排人来处理。斛斯德武人心粗,自然不在考虑范围。那只能从秦、李两家本家选。 想到这里裴重熙揉了揉眉心,眼中难得露了郁色。还是得先平了吐蕃,才能回来处理河西的事情。 “徐朝慧那边有没有消息?”沉默半响后,裴重熙突然出言询问。 闻问玄天摇了摇头,“没有。吐蕃那边我们已经再查了,并未查到那个铁面人。” “吩咐他们继续找。” “喏。” 将肃州一应事务和秦颐彦做了交接之后,裴重熙带人趁夜往沙洲而去。 沙洲的血腥经久未散,如今奉命暂时驻守在此地的将领是梁道衍麾下的冷天峰。见到裴重熙时,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象征性的行礼。 遂将城中大小事务悉数告知裴重熙,包括吐蕃如今的情况。 先前吐蕃被安西军攻打边境,逼得他们不得不回援。那日领兵攻打沙洲的大王子尚思罗在吃了败仗后,连招责骂。为一血前耻,再度请命出征攻打沙洲。 闻言裴重熙微微蹙眉,看向桌上的行军图。 “按照往日吐蕃的习惯。他们多半会兵分两合攻沙洲,如今沙洲经创,还未回复生息。”说着冷天峰伸手指向鸣沙山的方向,“末将以为在此设伏拦截吐蕃是最好不过。” “你带兵去鸣沙山拦截他们。我另外带人马先去格尔木拦截。”裴重熙目光落在了格尔木三字上。那是离吐蕃边境最近的一处地方,亦是最深入险境之处。 思付一番后,冷天峰拱手作答,“您常年在长安,只怕对路线不熟。末将不敢让您冒险。” “无妨。斛斯将军应当能够胜任吧?” 被点到名的斛斯德疑惑地看了眼裴重熙。虽然他也不明白裴重熙为何要亲身孤入前线,但是这一路而来,裴重熙种种所为委实不像一个文弱书生。 斛斯德稍作沉吟后朗声领命。 见二人如此,冷天峰也不好多说什么。 第二百四十章遇险 趁夜出沙洲往格尔木而去。裴重熙所领的这部分人皆是此前从沙洲跟着他前往肃州,平安氏之乱的士兵。 一听说裴重熙要带他们攻打吐蕃,各个都士气高涨。 不过裴重熙似乎并不急于拦截吐蕃,一面派斥候前去探听情况,一面刻意放缓了行军速度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斥候第三次传来消息,说是由大王子带领的吐蕃大军,已经接近格尔木。 含笑听着斥候禀报了所有情况。裴重熙眼中聚起冷意,旋即看向辽阔夜空。冷声吩咐斥候想法子,将自己带领一队人正前往格尔木的消息传出去。 闻言斛斯德甚是不解地看着裴重熙。一开始他就不明白裴重熙为何要带人来格尔木拦截吐蕃铁骑,如今居然还要告诉吐蕃来得人是谁。 他可不信吐蕃不会不知道裴重熙身份。要是吐蕃擒下了裴重熙,以此威胁朝廷该怎么办。 “不必疑惑。本王自有分寸。军中事务我不如你熟悉,你看着安排就行。”裴重熙转头看了眼斛斯德,沉声道。 “那您多加小心。” 话落耳际裴重熙眼底掠过深意。他倒真希望能够有个深入敌营的机会。 这厢吐蕃军中亦得知了,领军来袭格尔木的人居然会是魏廷的中书令裴重熙。身为大王子的尚思罗,自然是听过裴重熙名字的。可对方到底是个书生,那里比得上身经百战的自己。若能擒下他,必然能向父汗邀功。 想到这里尚思罗面上得意难掩。仿佛已经看到了裴重熙的结局。 然而他旁边一独臂年轻男子,神色诧异地看着他。沉声道:“殿下,裴重熙此人素来诡计多端。小心有诈。” “诶,木卯什么诈不诈的。我吐蕃铁骑岂会怕了他一个书生。”尚思罗笑着拍了拍木卯的肩膀,“你放心待我吐蕃攻入魏廷,必然会让你达成所愿。” 听得这话木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躬身退到了一旁。想不到裴重熙居然敢孤身来沙洲,他此行莫不是为了桓儇? 夜里的寒凉带着大漠特有的干燥,席卷在他们头顶。 “裴中书,前面不远就是格尔木。斥候来报说吐蕃铁骑也已经再附近了。”斛斯德皱着眉看向裴重熙。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裴重熙此举实在不妥。 只怕裴重熙根本不知道吐蕃手段又多狠毒。 听闻斛斯德的话,裴重熙点了点头。目光仍旧平静如水,毫无波澜。直到远处烟尘滚滚,铁骑声随之而入。 眼下他们所处的高地,居高临下。刚好可以看见席卷来的吐蕃骑兵,挥舞着刀剑和着晨光冲向他们。 一眼瞧见了为首的青年人,裴重熙勾唇。拢在袖中的手握住了纯钧。 “你就是裴重熙?细皮嫩肉的,你们中原王朝难道没人了么?怎么派你个书生来。”尚思罗鄙夷地看着裴重熙,嗤笑一声,“我劝你还是乖乖回去,免得到时候吓尿了裤子。” 他声音落下。身后的吐蕃铁骑也跟着他一块讥笑起来。 讥笑声入耳,裴重熙面上仍旧平静。抚弄了下马颈,“我们中原可没这么多规矩。文人亦可上阵杀敌。” “呸。那老子先杀了你祭旗。”懒得再同裴重熙废话,尚思罗一声令下发起了吗进攻的命令。 身后那群待战多时的肃州士兵,在裴重熙下达命令后,亦冲了上去。持刀含着满腔怒意和吐蕃铁骑拼杀起来,这一刻他们只想为死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杀声震天,金戈铁马下烟尘滚滚。斛斯德早就已经加入了战局中,只剩下裴重熙一人勒马在高地,目光平静地看着下面的厮杀。 几个吐蕃士兵瞧见裴重熙孤身一人,对视一眼。趁着无人主意的功夫,悄悄摸了上来。作势一刀砍向裴重熙,然而刀锋还未落下。一道剑气至裴重熙袖中荡出,顷刻间夺去了那人性命。 剩下的人怒吼一声,继续挥刀砍了过来。 裴重熙身形极快,面上却十分闲暇。借势一跃轻巧地落在了人群里,与围攻他的吐蕃士兵厮打在一块。 沙场之上到底和人对决不一样。饶是裴重熙武功不俗,可是在长枪、刀、戟之下,不免觉得心动有所掣肘。许多招式根本无法发挥出来。 见裴重熙身形有所停滞。杀红了眼的尚思罗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当即挽弓搭箭射向裴重熙。希望能够借此把人拿下,好扳回局面。 察觉身后利刃破空,裴重熙勾唇。全然没有要躲避的意思,任由那箭穿透自己的肩膀。 “裴中书!”察觉不对的斛斯德见状想要催马来救裴重熙,全被吐蕃兵拦住了去路。只能眼睁睁看着栽倒在地。 重伤敌方主将让吐蕃兵振奋不已,士气瞬时大涨。 一旁的尚思罗见裴重熙捂着肩膀倒在地上。当即擒下了他,怒斥道:“你们的中书令在老子手中,还不赶快投降。” 话落耳际斛斯德面露为难地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裴重熙。 “快走。”原本阖眸的裴重熙突然睁眸喝道。 话落的一瞬间裴重熙屈指弹出一物,以眼神暗示斛斯德赶紧离开。反应过来的斛斯德,面露不甘,在乱军中杀出条血路,仓惶离去。 “裴重熙,老子杀了你。”计划被破坏的尚思罗怒意大盛,以刀架在了裴重熙颈上。 轻咳几声后,裴重熙虚弱地挽唇一笑,“杀了我对大王子可没好处。不如拿我回去邀功,活人可比死人有用。” 呷着笑意的话语落在尚思罗耳中。他忍着怒意看向裴重熙,眸中闪过一丝疑惑。最终还是下令撤兵,吩咐士兵押着裴重熙返回营地。 身上有伤,又被绑着双手的裴重熙。在吐蕃士兵蛮横地拖拽下,右肩早已被血浸透。只因穿着玄色衣服,并不能被轻易看出。 尚思罗回头看了眼被他拽在马后牵行的裴重熙。眼中掠过得意,此次擒下了此人。何愁父汗不会嘉奖自己?不过总等给此人一点教训。 思绪至此尚思罗扬鞭疾驰而去。 第二百四十一章折辱 被拖行回吐蕃大营的裴重熙,可谓是狼狈不堪。尽管如此他神色如常,轻咳几声抬起头迎上尚思罗愤恨的目光。 “大王子。”一身灰衣的木卯瞧见坐在地上的裴重熙时,面露诧异。没想到尚思罗此去,居然把这人带回来了。 想起多年前的一幕,木卯心中怒意翻涌。目光如刃狠狠剜了眼裴重熙。 听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裴重熙挑唇,讥笑一声。想不到这人果真在尚思罗身边,不用他在费心思去找。 哪怕已经狼狈不堪,面上沾着不少灰土,但是仍旧无法掩饰裴重熙俊朗的面容,更无法遮盖住他那风光霁月的模样。 看见这样的裴重熙,木卯恭敬地朝尚思罗作揖。旋即勾唇哂笑起来,“恭喜殿下此战大获全胜。不过殿下您怎么带来条狗回来?” “狗?”闻言尚思罗疑惑地看了眼裴重熙。 “是啊,殿下有所不知。此人当年可是亲口在大魏成帝面前,承认他是成帝养得一条狗。”说着木卯移步走到裴重熙面前,笑眯眯地看着他。话里却是不怀好意,“裴重熙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讥讽的话语和旁人异样的眼神,悉数落在了裴重熙身上。他抬起头目光冷锐地注视着木卯,“折辱人可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本王是不是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如今位列三省。一时的屈辱又算得上什么。” “哪有如何?如今你还不是被擒,不若裴重熙你汪几声听听。说不定我能在大王子面前替你美言几句。”木卯一把拽住裴重熙的领子,强迫他跪在地上。顺势一脚踩在裴重熙侧脸上。 被按在地上的裴重熙眸中掠过冷意,然而他面上仍旧保持着笑意。对周围的起哄声更是充耳不闻,仿佛被嘲讽的人不是他一样。 越是如此越是激起了木卯的怒意,他目光憎恨地看着裴重熙。一时间也想不出来要这么折辱裴重熙,才能发泄多年的怒火。 似是想起来什么来,木卯蹲下身。附在裴重熙耳边,“这么些年你都没碰过桓儇吧?你可知她滋味如何?啧啧,那叫一个销魂蚀骨。你说我若是杀了你,她会不会心疼呢?” 心知木卯有意激怒自己,裴重熙并不理会木卯。反倒是抬起头看向尚思罗,“我听说大王子在吐蕃的日子并不好过。如果我有法子化解这个问题呢?” 听得这话,尚思罗狐疑地看了眼裴重熙。 刚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木卯霍地站起身开口,“殿下,此人素来诡计多端。您可千万不要被这样的小人蒙骗了啊。” “我此前和殿下说过,带我回去邀功比杀了我有用处。”裴重熙挽唇沉声道。 思付一会后尚思罗命令木卯退下,又请来军中医官为裴重熙看伤。他虽然暴戾,但是还不算笨,再加上又急于讨好父汗。 安静坐在木榻上的裴重熙,面沉如水。珠瞳却如同浓墨凝成的冰,涌着无尽寒意。一点点侵蚀着周遭。倘若此时有人进来,定会被眼前的裴重熙所震慑。 半响后裴重熙闭目掩去了眼中锋芒,他得想个法子查出那木卯的真实身份。 这裴重熙被俘的时候,一路回撤的斛斯德。怀里揣着信笺急匆匆进了沙洲城,告知了冷天峰裴重熙被俘一事。同样安排人已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洛阳。 得以达成所愿的桓儇,眼下正在宴请诸位儒生。在收到这封来自沙洲的急信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目光冰冷地盯着手中信笺。 “大殿下?”乐德珪诧异地出声询问。 闻问桓儇睇他一眸,深吸一口气。转头对着武攸宁道:“攸宁,宴上你替我盯着。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武攸宁不免诧异。如常失态的桓儇他是第一次见,甚至失态到忘记自称本宫……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 仙居殿内桓儇冷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下首的谢长安和韦昙华,互看一眼,没有一人敢开口询问。 “他到底在想什么。”沉默半响的桓儇忽然出声道。 思付一番,谢长安躬身道:“您不必如此忧心。微臣想以裴相公的能力,未必会轻易受制于人。指不定他是另有所谋呢?” “我当然信任他。只是吐蕃局势哪有那么简单,他孤身入敌营。倘若那些人……”桓儇闭目深吸一口气,“本宫担心那些人会以他为质,要挟我们割地让城。更何况朝中还有温家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桓儇话里焦急难掩。谢长安抬首打量起桓儇来,看大殿下的样子,若非两地相隔太远,只怕她都有可能亲自赶赴关陇。 “要不然微臣替你走一趟关陇?” 闻问桓儇摇了摇头,“不必。他既然让人送这封信来,就是不想让本宫忧心。更何况他的图谋本宫不知道,若本宫贸然前去指不定会坏了他的计划。” 她相信裴重熙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被吐蕃俘虏。一定有什么原因驱使裴重熙这么做。 “您这样想最好。您是不知道,刚才您那个样子实在是吓人的。”韦昙华含笑望着桓儇柔声道:“长安那边要不要让韦家准备一下?” “让他们盯着温氏。这样的消息温氏不会不知道,若是温氏有异动,杀无赦。”最后三字咬得极重。桓儇凤眸半敛下,一抹锐利从她眼中迸射而出。 “喏。” 桓儇蓦地抬首看向不远处的云翎,出言嘱咐道:“还有云翎你通知玄天他们。想法子混入吐蕃那边,一定要保护好裴重熙。” “属下明白。” 见桓儇这般忧心这家主子,云翎不免高兴。看来大殿下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嘛?她还是十分在乎自家主子的。 望着云翎离去的背影,桓儇眸中仍旧聚着化不开的冷意。最终阖眸喟叹一声,喃喃道若他真有个闪失,本宫自当荡平吐蕃。 最后一句极轻,还未等韦昙华听清。就已经散落的无影无踪,仿佛那句话只是桓儇的呓语。 第二百四十二章图谋 如同桓儇所料想的一样。温嵇亦收到了裴重熙孤军深入格尔木,却被尚思罗所擒的消息。这样的消息若换作平日,温嵇自然可以趁机打压裴重熙的势力。 但是裴重熙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谁能保证他是不是故意设局呢?更何况洛阳还有大殿下,他也不知道大殿下又在作何打算。 思来想去,温嵇还是决定暂且压下此事,静观其变。当然比他更坐不住的是关陇那支,毕竟裴重到底是因为他们才去河西的。 如今安氏之乱已平,但裴重熙却陷入吐蕃之手。洛阳那位大殿下态度不明,他们也不能保证桓儇会不会借机发难。 不过想归想,裴重熙被吐蕃所擒一事。在多方联手压制下,并未在长安激起风浪。除了少数几人外,就连温行俭也被温嵇令人瞒得死死的。 长安、洛阳皆是格外安宁,一切都井井有条地进行着。远在洛阳的桓儇,除了上次派人来长安说自己不日便将返京外,再无其他消息。 身在吐蕃大营的裴重熙却是难得的自在。如今尚思罗将他奉为座上宾,木卯明面上不敢对他如何。只能时不时过来言语羞辱一番,翻来覆去还是那么几句话。 瞥了眼挑帘进来的木卯,裴重熙勾唇,“木卯,你怎么来了。” 说着裴重熙慵懒地往椅背上一靠,语气中鄙夷难掩。慢悠悠地捧起茶水啜饮一口,眼底滑过讥诮。 见他如此木卯当即快步冲了过来,一把拽住裴重熙的领子。将他蛮横地从榻上拽了下来,狠狠一脚踢向裴重熙膝弯,以此迫使裴重熙跪在地上。他最厌恶的就是裴重熙这张永远都是含笑自若的脸。 “不过是成帝养得一条狗罢了。当年为了个女人就敢反咬主人,你也有脸坐着?”木卯面上厌恶难掩,持刀指着裴重熙,“裴重熙既然当了一回狗,你就该一辈子当狗。哪怕你位极人臣,难道就不是狗了么?我今日就把你废了,看你拿什么去取悦桓儇。” 话止木卯朝外怒喝一声。只见帐外的吐蕃士兵合力端进来一个木桶,木桶内不知是何物。颜色浑浊不堪不说,还散发着一股恶臭。 扑鼻而来的恶臭味熏地裴重熙连连皱眉。看了眼面前的木卯,眼中冷意骤现。倏忽勾唇笑了起来,越发衬托得他面如冠玉,无比俊朗。 本就极其厌恶裴重熙这张俊俏面容,木卯目含恨意地剜了裴重熙一眸。眼中闪过鄙夷。 抱着羞辱裴重熙意思而来的木卯,见对方仍旧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傲慢。哂笑一声命令左右抓住裴重熙,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似乎没有料到木卯会突然来这么一脚,裴重熙被踹倒在地,好半响才缓过劲。以手拭去嘴角沁出的血渍,抬眸目光冰冷地看着木卯。眼神颇为玩味。 不等木卯反应过来,只见原本跪在地上的身影极快的一闪。惨叫声迭起的时候,裴重熙已经站在他眼前。 持剑而立,目光冰冷地望着他。剑锋上尤自滴着血。 “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吐蕃大营。”木卯扫量四下忍不住怒道。 闻言裴重熙并不理会木卯的呼喊,以剑挑开木卯脸上的面具。 “果然是你。” 看着面前容貌尽毁的木卯,裴重熙挑唇哂笑起来。眼中讥意不掩,仿佛在他眼前的木卯已经等于一个死人。 “是我。裴重熙你和桓儇那……” 话还未说完便被裴重熙以剑鞘狠狠敲在了脊背上,打断了木卯的话。 “咳咳。怎么还忘不了桓儇啊?可惜了,她早就是我的人。你们一定想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吧?”还未从疼痛中缓过劲的木卯,目含挑衅扫了眼裴重熙。 “这不重要。反正与本王而言,你和死人有什么区别呢?”裴重熙撤剑回鞘,拾起落在地上的书籍,“木卯,你该回去了。” 扫了眼回到榻上的裴重熙,木卯勾唇讥笑起来,“裴重熙你怎么跟桓儇一样牙尖嘴利的。怎么当年在成帝面前学狗叫的时候就忘了?我听说当时你在成帝面前摇尾乞怜……那模样和现在一比。” “今非昔比。不过比起本王来说,柳綦你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吧?变得这般丑陋,可真是吓死个人。”睇了木卯一眼,裴重熙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相貌被毁是柳綦他最大的忌讳。如今被裴重熙提起,更是让他怒不可遏。见裴重熙安然端坐在榻上,深吸一口气。纵身扑了过去。 然而裴重熙屈指弹出一物,阻碍了的他进攻 不说。还让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险些栽倒那桶秽里面。 “何必自不量力呢?带上你的东西滚出去。” 对于裴重熙的话,木卯虽然十分恼火,但是顾忌裴重熙的手段。看了眼裴重熙以后,冷笑一声大步离去。顺道不忘让人把地上的东西抬走。 望着木卯离去的背影,裴重熙目光冷如冰雪。柳綦刚才的话,分明就是在告诉他当年朝中还有一波人在暗中插手此事,给了柳綦死里逃生的机会。那么此人会是谁呢? 膝弯处隐隐约约传来的疼痛,打断了裴重熙的思绪。他皱眉撩起衣摆看向膝弯上两处淤青,眼中杀意渐盛。 说来说去这些人还是喜欢用当年的事情折辱自己。可惜的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想要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代价。 回到自己帐中的柳綦面色阴沉的可怕。裴重熙此人还是这般令人厌恶,无论当年自己怎么挑衅于他,无动于衷。如今面对折辱,更是毫不在乎。 如今裴重熙又得尚思罗看重,这样的人若不能除掉,实在叫人寝食难安。 思及此处,柳綦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悬挂的女子小像上,画上女子的脸已经被划得面目全非,只能依稀看见左下角所写的昭鸾二字。 目光冷锐地盯着那幅画像,柳綦勾唇讥笑一声。既然自己百般折辱裴重熙他都能无所谓,那么这人总可以让裴重熙动容吧? 第二百四十三章识破 长安尚在风平浪静之下,裴重熙被吐蕃俘虏一事亦被压得严严实实。关陇一脉以李孝通为首的几人在商议过后,决定由李孝通亲自带人去洛阳求见桓儇。 一来表明自己的心意,二来探听一下桓儇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阳宫内灯如昼,几夜未歇。桓儇静立于浴日楼上,负手极目远眺。那双尤为好看的凤目中半点情味也无,静得仿佛一潭死水,容不下一点生机。 提裙步上石阶,韦昙华担忧地看了眼桓儇。自打那日收到消息之后,桓儇几乎日日在处理完琐事后,都会独登浴日楼,眺望西北方向一直到子时方才离去。虽然桓儇那日在短暂失态后,并未有其他表现,但是她却能感觉到大殿下隐藏在平静面容下的担忧。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城楼上的钟声再度敲响,日暮收尽最后一抹余晖,天边倦鸟伴月归巢。 “大殿下,该用膳了。”沉默半响后,韦昙华缓声开口。 桓儇闻言默默颔首,再无他言。目光亦未从西北方向移开,仿佛在那边可以看见什么一样。 “大殿下,昙华知道您现在忧心裴中书的处境。可是您这样……”见桓儇仍旧毫无动静,韦昙华深吸口气。走到桓儇身侧,折膝一拜,“可是您这样也不是办法。您自己也说过您信任裴相公,他让自己身陷险境一定是有原因的。昙华斗胆请您爱惜自己。” “本宫知道,昙华多谢你。本宫和他是一样的人,都是为了达成目的愿意让自己入局的人,只是在益州的时候,他刚刚同本宫说要本宫多为自己考虑,不要老是置身险境,可现在他却将自己推入险境。先不说吐蕃怎么样,光是朝中就有不少人记恨他。他不好,他们才高兴。如今他陷于吐蕃之手,只怕朝中又不少人盼着他死。”说着桓儇转过身目光淡漠地看着韦昙华,嘴角却不自觉地抿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刚刚桓儇转身的一刹那。韦昙华似乎看见了有一滴晶莹从桓儇眼角滑落,很快散落在风中。 韦昙华张了嘴望向桓儇,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一些朝野旧闻她有所耳闻,当年裴重熙为了固权,排除异己的手段,可谓残忍。但是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会这般痛恨裴重熙。 瞧出韦昙华的疑惑,桓儇勾唇轻笑,“朝廷那么多人,三省权力又这般大,可是位置只有三个。权力更替,从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试问有谁不想醒掌天下权呢?” 巡夜侍卫的踏步声顺着城墙爬了上来。他们似乎都习惯了这位尊贵无比的大殿下,每日都会出现在浴日楼上,一直待到到深夜方才离去,没人知道大殿下为何会来这里。 听说有几次他们巡夜的时候不小心撞见大殿下,也没遭到责罚。殿下只是声音很冷地道了句无妨,然后提着灯独行于长长的廊庑中。 在天边无声冷月的映照下,越发将大殿下的背影衬得孤寂无比。 小心睇了眼桓儇,韦昙华斟酌着道:“您其实很担心裴中书吧?日日眺望西北,又不忘让徐姑姑去白马寺祈福。” 话落耳际桓儇扬唇低笑起来,“本宫与他之间说不清也道不明。不过他好,本宫也高兴。” 话里杂糅了无尽怅惘,桓儇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红豆发簪,神色惘惘地喟叹一声。若神佛真能听到她的祈愿,最好能护裴重熙安好无恙。 “大殿下。” 呼喊声伴随着急切地脚步声一块传入耳中。二人转头寻声望去,看见气喘吁吁跑上来的云翎,桓儇微微皱眉又敛了眸中怅惘。 “出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桓儇言语中挟了丝不耐。 “不知道何人送来的。指名要您亲自打开。” 话落云翎将手中雕花精美的锦盒递到了桓儇面前。 看着眼前雕花精美的锦盒,桓儇眼神突然变得玩味起来。哪怕没有打开这盒子,又隔着木块。她也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似乎在里面放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 见桓儇接过盒子,准备打开。云翎和韦昙华连忙出声阻拦,桓儇身份尊贵,谁知道送盒子的人是什么心思。万一里面藏了机关毒粉怎么办? “无妨。”桓儇对着二人摇摇头,动作缓慢地打开了木盒。 盒内四周都用绫罗裹着,又放了块沉香。但是在中间却摆了一截手指和半截舌头。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在开盒的一瞬间,混着沉香味一块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饶是见惯了血的云翎也不由皱眉,更别说是韦昙华。唯独只有桓儇目光冰冷地望着那两样东西,嘴角噙了抹冷笑。 最后毫不避讳地以两指夹出了被压在最下面的信笺。信笺上的字迹倒是极为端正,但是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韦、云二人好奇地探首去看桓儇手中的信。只见信笺上写着,想要裴重熙有命活着见到你,就请来吐蕃与我相见。若如逾期,世上再无裴重熙此人。 坦然威胁。 看得信尾的时,桓儇扬唇讥笑起来。将信笺拢在掌中,蓄力于手。眨眼功夫那信笺化作粉末散落在风中。 “当初就该直接杀了他。”桓儇眼中冷意难掩。似乎已经料到是这封信是谁送来。 “大殿下,这东西......?”韦昙华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被桓儇搁在城楼上的木盒,“这到底怎么会是。” 似乎是想起什么,桓儇面露讥意,“没什么,不知道从哪割来的,那人想要借这东西来扰乱本宫心神,好达成他目的。可惜,本宫比他了解裴重熙。以裴重熙的性子,怎么会允许有人这般对他?” 听闻桓儇的话,云翎松了口气。幸好主子没事,不让他一定要去把那人砍了。不过看大殿下的样子,似乎已经知道是谁动的手? 等云翎回过神时桓儇已经走得老远。只在风中留下一句把东西处理干净。顺着城楼往下看,只能看见桓儇提着灯,步上廊庑。 第二百四十四章合谋 在吐蕃那位神秘人送来礼物想要震慑桓儇的当晚。从长安出发的李孝通,也顺利地抵达了洛阳,并于第二日天一亮亲自到上阳宫门口,请见桓儇。 李孝通的拜帖刚刚进去没一会,上阳宫那位张执事和徐姑姑亲自出宫将他迎进了双曜亭内。上阳宫内一切都无比寂静,仿佛没人知道西北的变故一般。 双曜亭内帘幕低垂,隐约可以窥见那个在案前奋笔疾书的身影。听见门外的通传声,帘后那身影温声道了句请他进来吧,来人奉茶。 轻轻一句落下后,侍立在亭外的侍女躬身为李孝通拂开帘幕。李孝通这才看见那位回京已有半年,风头颇盛的镇国大长公主。那双与故人极为相似的凤目,勾起了诸多回忆。 深吸一口气,李孝通缓步上前敛衣叩拜。 “国公不必多礼。赐座。”桓儇搁笔抬首,目光柔和地看着李孝通。 谢过桓儇后,李孝通看了眼搬来木凳的宫女。撩衣坐在了椅子上,不过权力在前,他只敢坐一小半。将呼吸控制地极低,免得惹恼了桓儇。 望了李孝通一眼,桓儇捧茶吹散腾起的氤氲白雾,“国公怎么突然想到来洛阳了。难不成关陇又有什么新的变故?” 听得桓儇这般询问。李孝通抬头迎上桓儇似笑非笑的目光,斟酌半响。朝桓儇拱了拱手。 “不瞒大殿下,老臣此行一是来向您请罪关陇一事的。二来是想同您说说吐蕃挑衅。”话止李孝通打量一眼桓儇,斟酌着开口,“冒昧前来洛阳,请您见谅。” “关陇一事?关陇一事难道不是你们驭下不严所致么。沙洲一城上下数千条人命,可不是什么小事。”桓儇面上笑意尤为温和。手中的红釉茶盏越发衬得她手指白皙如玉,似若葱削。 “老臣自知有罪,不敢求您饶恕,亦不敢去面对关陇百姓。只是吐蕃擒走裴中书一事,非我等所愿。” 话落桓儇搁下手中茶盏,挑眉望向下首的李孝通。眼中虽然没有半分冷意,甚至夹着笑意,但却让李孝通觉得背后冷汗直冒,嗫喏半天也没将话说下去。 半响后桓儇突然起身走到李孝通身侧,伸手拍了拍李孝通的肩膀。转头目光望向亭外随风摇曳的枫树上,亭外枫树艳丽如血。被风一吹,簌簌落了一地。 “安氏贼子虽已伏诛,但是本宫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有第二次。”桓儇仍旧保持着仰望亭角风铃的姿势,挑起唇梢,“该怎么改,不需要本宫教你吧?” “老臣明白,还请您放心。” 话刚说到一般,桓儇忽然转头看向李孝通。 又将话题转回了被吐蕃抓走的裴重熙身上,经过刚才一事,李孝通只敢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逐一告诉桓儇。 比如吐蕃现在的兵力如何,以及格尔木那边又是个什么情况。 立于栏边的桓儇,耐心十足地听着李孝通说话。最终眼中蓄满杀意。 等李孝通把话说完,桓儇轻哂一声,“昨日本宫收到一份东西。那人不知从砍了何人的手指和舌头,说是裴重熙的。以此要挟本宫去吐蕃见他。国公觉得本宫要不要去呢?” 听得桓儇这般问自己,李孝通目露探究。按照他对吐蕃的了解,虽然吐蕃大王子是暴戾,但是也知道轻重。 若是其他人杀就杀了,可是裴重熙此人身份特殊,非比寻常,而且又极具利用价值,留下裴重熙只会比杀了他更有用。 但大殿下这话,分明就是在告诉他。吐蕃有人想要谋害裴重熙,然后再引诱大殿下前去吐蕃。 檐下风铃叮叮作响。李孝通背后却不停沁着汗珠,裴重熙已经落在了吐蕃手中,他不敢想象若是桓儇也落在了吐蕃手中会怎么样。 这样的风险他不敢想,更不敢去冒这个险。 “老臣以为您不该去。吐蕃觊觎我大魏边城多年,此番必定会以裴中书为诱惑,逼迫大魏割让城池。若您再去吐蕃,万一吐蕃设下险境。老臣不敢让您再深入险境。”话落李孝通再度跪在地上,朝桓儇一拱手,“还请您三思而行,切莫中了吐蕃人的奸计。” “只要吐蕃贼心一日不死,我大魏河西如何能安宁?不过本宫倒是有个主意,就是不知道国公你以为如何。”话落桓儇挽唇目光柔和地看向李孝通。 “您但说无妨。” “即刻传旨秦颐彦,由他遣人去滋扰吐蕃边境,擒获尚思罗。”桓儇伸手抚摸着架子上的湛卢,眸中斟满杀意,“以此为挟,逼迫吐蕃向我朝称臣纳贡。” 未曾想到桓儇居然是这个主意,李孝通目光诧异地看着她。眼中所透出的意思,仿佛是在询问她这个计划到底有多少可行性。 “国公你觉得如何呢?”不理会李孝通的诧异眼神。桓儇温声道,目光却如鹰隼。 对于桓儇此人,李孝通算得上极为陌生,当年永宁之乱的时候他尚在河西,未能及时回京。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长安已经变了天。每每提及桓儇时,同僚只是告诉他一句,切莫招惹桓儇。再无他话。 檐下风铃被风吹动时虚虚渺渺的声音,透过帘幕飘了进来。搁在桌上的玉制狼毫笔随风滚落在地上,打破了亭内寂静。 正色迎上桓儇审视的目光,李孝通挺直了脊背,“您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若是两方合攻吐蕃自然能如您所愿。” “合攻吐蕃。国公指的是梁道衍他们?”桓儇端量起李孝通,眼中深邃稍纵即逝。 “是。”李孝通回答的笃定,“李守礼此人亦可用。” 话落耳际桓儇眸光忽敛,认真地看了会李孝通,唇际浮起些许笑意。 “徐姑姑,替本宫送李国公出去吧。” “喏。” 跟在徐姑姑身旁离开的李孝通,回头看了眼仍旧站在亭中的桓儇。不禁松了口气,看来自己这次来洛阳来对了。 虽然将整个关陇都押在了裴重熙身上,但是此来洛阳无疑是在向桓儇,表示自己的忠心,关陇的诚意。 第二百四十五章报复 送走李孝通后,桓儇即刻拟了道旨意。绕过三省的一系列审核复批,直接送到了沙洲城以及安西、陇右两地。 旨意送到的时候,刚好解了斛斯德和冷天峰的燃眉之急。虽然说二人先前都不怎么待见裴重熙,可是此人为平定安氏之乱和收复关陇,付出诸多行动。 如今裴重熙为吐蕃所擒,若他们贸然进攻吐蕃。指不定尚思罗一气之下会斩了裴重熙,届时他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朝廷交代。 好在桓儇今日送来这么一道旨意,给了他们行动的机会。 “冷将军,你说我们何时动手攻打吐蕃?”斛斯德摸了摸胡须沉声道。 “不急。先派探子去看看裴中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话落冷天峰转头对着一旁的亲兵吩咐道。毕竟他看大殿下的旨意,并不是要裴重熙身死,他们还是要小心谨慎些。 在吐蕃大营中安逸了几天的裴重熙,不知是木卯又同尚思罗说了什么。他直接被尚思罗派人丢进了奴隶营里,待遇一落千丈。 马粪味伴着其他恶臭味萦绕在奴隶营里,裴重熙仰面躺在草垛上,抬首仰望着辽阔无垠的夜空。不知在想什么,神色中透出些许寂寥来。 忽有一只黑鹰穿透黑夜落在了不远处的木架上,看着裴重熙小声鸣叫起来。 闻得鸟鸣声裴重熙从容不迫地起身,绕开身旁其他熟睡的奴隶。走到木架前,解下信筒。阅毕,眼中浮出些许笑意来。还是阿妩明白他。 天际还未亮的时候,含杂着不满的声音。已经萦绕在奴隶营里,假寐中的裴重熙睁眼环顾四周。在马鞭落到自己身上的前一刻,倏忽起身站到一旁,沐风而立。 持鞭的吐蕃士兵睇了眼裴重熙,想起木卯的嘱咐。大步走了过来,似乎想要将裴重熙一脚踹倒在地上,但是被裴重熙的冰冷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怂,一鞭打在了其他人身上。 “你们几个跟我来。”说着他指了指裴重熙在内的另外几人。 带着他们走到营中一处僻静地,指着散发恶臭的地方。看向裴重熙哂笑一声,“你把这里打扫干净,打扫不完不许吃饭。你们其他人谁敢帮他,老子打死你们。” 话落裴重熙睇了眼散发恶臭的地方,微微皱眉。不用多想他也猜到了这是谁的主意。除了柳綦,他想不到还有谁会这般做了。 眼见裴重熙丝毫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那吐蕃士兵目露凶光从背后抬脚踹向裴重熙。 可裴重熙身后却如同生了眼睛一样,灵活地一闪。吐蕃士兵脚下不稳,顿时栽倒在地。浑身沾满脏污。 平日里被欺压久了的奴隶,见此纷纷哄堂大笑。惹得那吐蕃士兵面色极为难堪,想要爬起来去挽回面子,可裴重熙屈指一弹,他再度摔在了地上。 闻讯赶来此处的柳綦,看了眼负手而立的裴重熙。眼中闪过讥讽,上前一步讥诮地看着裴重熙。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裴重熙转头上下扫量他一眸,“柳綦。” “裴重熙这可不是魏廷,容不得你撒野。”他偏首避开了裴重熙的目光,哂笑一声,“来人还不把这奸细给我拿下,上刑拷问。” 这些天积攒了一肚子怒火的柳綦,终于找到了可以一雪前耻的机会。随着他声音落下,几名吐蕃士兵冲了上来欲擒住裴重熙。 “柳綦,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本事不见长,还净学了些严刑逼供的手段。”裴重熙倏忽抬眸扫了眼围在他身侧的吐蕃士兵。眼中讥讽难掩,似乎并不把这几人放在眼中。 被一言戳到疼处的柳綦狠狠瞪了眼裴重熙。无论何时裴重熙都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甚至面对他的辱骂,也毫不在意。更是让柳綦恼火不已。 怒斥左右让他们去拿下裴重熙。原以为裴重熙会有所反抗,没想到竟然这般顺从地任由自己将他带走。 施刑的地方设在军中大牢内。为了不让裴重熙晕厥过去,柳綦特意给他灌了药,说是当年桓儇用过的手段,也得让他好好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如此才能解恨。镶了倒刺的鞭子狠狠在他身上抽过,柳綦一边对他用刑,一边不忘在言语上折辱他。 可无论柳綦说什么,裴重熙都是含笑自若。还极端配合柳綦,半分傲骨也无,反倒令柳綦窝火至极。 已经被冷水泼过好几回的裴重熙,艰难地睁开眼扫了眼柳綦,勾唇讥笑。更让柳綦对他这张脸反感不已。狠狠一鞭抽在了他身上,在脸上落下一道血痕。 当年二人就互相憎恨,更别说当年覆灭柳家一事裴重熙也参与其中。可裴重熙被擒这么久,丝毫没有阶下囚的觉悟,反倒是得意洋洋。若非自己苦劝尚思罗多日,只怕这人还被尚思罗奉为座上宾。 “滋味如何?”柳綦压下心头一撮怒火。吩咐左右将他放了下来,一脚踩在他的脊背上,迫使他整个脸都埋在污浊中。用占尽优势的口吻询问他。 忍着污泥中的恶臭味,裴重熙轻哂一声。 “好不好受,你试试不就知道么?”裴重熙抬首睇他一眸,唇角微勾。沉默半响竟然说教起柳綦来,“你想要以我胁迫桓儇,大可不必。她是什么性子,你不会不知道吧?虽然只要我一死,朝中局势必然大乱,但是两相权衡下我死了,朝中局势可以重新分屏,朝廷也有了出兵吐蕃的理由。柳綦,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你若是真的杀了我,只会惹怒吐蕃可汗。” 他俨然一副十分了解桓儇的模样,语气欠揍不说,讥诮的目光更是让人恼火。被戳中心事的柳綦一口啐在裴重熙脸上,刚刚裴重熙的话踩到了他的痛脚。 裴重熙话里话外分明都是在告诉自己,他的理由价值以及他对桓儇的的熟悉程度。 怒上心头的柳綦往裴重熙嘴里塞了团布。目光厌恶地扫了眼他。这团布不仅压下了柳綦心头的怒火,更让他找回了主导权。 第二百四十六章黄雀 “以你为挟,逼迫桓儇和亲吐蕃岂不是更好?吐蕃是个什么情况,你应当知道。不过是个和亲公主罢了和寻常妾室没有区别,届时我请王子将她赐予我,她还不是任我处置。” 说话间柳綦已经站起身,审视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裴重熙,“你放心,我不会让她轻易死去的。这么好看的女人,自然得让大家都知道,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她的美貌。我从未见过她落泪的模样,想来一定是美极了。她最好多哭几次,指不定我会怜香惜玉。” 裴重熙目光微闪没有再说话。之后他被柳綦令人吊在了营门上。 这厢柳綦刚刚动手没一会,仍在格尔木的尚思罗收到了探子的消息。魏廷指派陇右、安西两地节度使,兵分两路往吐蕃进发。 听闻此消息后,尚思罗即刻点齐人马去两方交界处,阻拦魏军,意图将魏军一举歼灭。柳綦亦随行在侧,偌大一个吐蕃营帐剩下不过百人。 仍旧被吊在营门上的裴重熙,艰难地抬起头睇了眼头顶烈日,微微皱眉。 “主子。”就在此时玄天的声音传到耳际。看了眼被吊在辕门上的裴重熙,沉声道:“属下这就救您下来。” 扶住遍体鳞伤的裴重熙,玄天微微皱眉。刚刚想开口的时候,裴重熙却摇了摇头。 “我没事。斛斯德快到了吧?”脸色苍白的裴重熙捂着疼处询问道。 闻问玄天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斛斯将军在附近了。您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为什么当日还要阻止我们救您。属下实在不明白,您让自己吃这么大的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现在的裴重熙哪有半点平日的玉树临风,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不说,还散发着浓郁的味道。可他本人却对此毫不在意。 “柳綦是尚思罗的人。如今本王伤成这个样子,阿妩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攻打吐蕃。届时尚思罗身死,吐蕃可汗纵然震怒,也自知理亏不会有所行动。”话至此处裴重熙敛眸掩去了眼中锋芒。他笃定若换作阿妩也会这么做。 裴重熙将情况分析得清清楚楚,可若仔细听他这些计划,似是完全没有将自己考虑进去。一切皆是为了给桓儇一个顺理成章出兵的理由。 “您为大殿下做到这样值得么?她在洛阳坐收渔利,您却在此处受苦。她得洛阳……” 话还未说话就被裴重熙出言打断。裴重熙眸露厉色睇他一眸,“你以为她就不会做了么?她只会比我更狠。不过我本就是为了调查那个神秘人才来的,不曾想她却是这个计划。她要吐蕃称臣纳贡,我自然要如她所愿。” 听裴重熙这么说,玄天喟叹一声。 负责在营中各处下药的幽天看着面前的裴重熙,连忙上来行礼。禀报了营中各处的情况,营中士兵皆陷入了沉睡。如今只要等着斛斯德前来将他们一锅端了。 在等待斛斯德的功夫裴重熙抽空写了封信给桓儇。信上只写了我安卿勿念以外再无他言。伤势极重的裴重熙安心蜷缩在吐蕃营中,闭目小憩起来。身上的那些伤口幽天已经为他处理过,索性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就在他刚刚歇下没一会的功夫。帐外震天的杀声将他从浅眠中惊醒。睁眸扫了眼帘外,裴重熙起身掀帘而出。 立于营前目光冰冷地望着和吐蕃士兵颤抖在一起的魏军,眼中浮现出些许笑意来。他就这样安静的站在营前,似乎对杀喊声充耳不闻。 半响后忽然扬唇冷笑起来,只见他身形一动很快就加入了战局中。随着他的加入,本就处于上风的魏军,更是占尽了风头。刀锋落下的地方只能瞧见无尽血色。 在最后一个吐蕃士兵倒在地上的时候,裴重熙面色从容地收剑回鞘。折身回到了刚才站的地方,目光冰冷地看四周吐蕃兵的尸体。 “末将来迟让您受罪。”斛斯德大步走到裴重熙面前折膝跪下行礼。 扫了眼斛斯德,裴重熙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说话,“你来得很及时,去准备吧。” 得了吩咐之后斛斯德领命离去,按照裴重熙之前的安排将地上的尸体处理干净。又吩咐自己带来的玉门军,换上吐蕃的服饰在营中站岗。营门上也挂了具尸体上去。 闭目倚着软枕,裴重熙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倦怠。见他如此,斛斯德思付半响后起身走到了帐外,甘心守着他。 率军突袭大魏的尚思罗,毫无意外的遭受到了痛击。在梁道衍和李守礼的联手下,尚思罗所率大军节节败退,最后溃不成军。慌乱中被流矢射瞎了左眼,至于柳綦也在乱军中离散,不见踪迹。 尚思罗领着残部一路往格尔木大营的方向逃窜,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营帐。尚思罗松了口气,他总算摆脱了身后的追兵。只要进了格尔木大营,他就可以向父汗请命借兵反攻魏廷。 骑在马上的梁道衍望着尚思罗逃跑的方向,眼中隐有深意。按照大殿下和裴中书的计划,这个时候吐蕃营中应该都是他们的人。 “也许我们该放猎物再跑一段路。”一旁的李守礼捋了捋胡须插言道。 “我正有此意。让尚思罗再跑一会吧,进了吐蕃大营咱们才算成功。”说着梁道衍朝背后做了个手势,“传令放慢行军速度。” 一层层的命令传达下去,很快拉开了两方见的距离。亦给了尚思罗喘息的机会。 可是尚思罗并不敢喘息,气喘吁吁地策马冲进大营。扫了眼仍旧被挂在木门上的‘裴重熙’微微皱眉。要不是木卯那家伙一意孤行,魏廷那些人怎么会好端端地来攻打自己。摆明了是想借用此事威胁吐蕃。 想到这里尚思罗烦躁地一挥马鞭,对着左右亲卫怒斥道:“去把那裴什么给我放下来。” 说完这一句尚思罗从马上一跃而下,大步往自己的大帐走去。刚刚掀开帘子,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场景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捕猎 原本应该被吊在木门上的裴重熙,此刻却坐在他的位置上。手里还端着银酒壶,动作十分闲暇。 听闻门口传来的异响,裴重熙抬眸望向门口方向。玩味一笑,“大王子。” “你怎么会?” 尚思罗刚刚呼喊出声,却被从背后伸出来的刀,抵住了脊背。逼迫他往里面走,走到中央的时候,背后那人却踢出一脚,逼迫他跪在地上。 “不用那么奇怪。我们中原有句话叫做兵不厌诈,本王只是将它换了个法子用罢了。”裴重熙屈指摩挲着酒壶上的花纹。浑身再无那日的冷锐,只让人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矜贵,仿佛天生如此。 “对你动刑的事情不是本王的授意。都是木卯那家伙,他现在已经逃了。”浑身上下散着疼痛感的尚思罗,呼喊起来,“裴重熙,当日是本王不对,你……” 放下酒壶裴重熙目光含笑打量了尚思罗好一会,突然起身移步走了过来。 被这目光一看,尚思罗面露惧色。原本想说的话,悉数凝于唇边。 “晚了。若你不死的话,本王拿什么回去和她交代呢?”说完最后一句时裴重熙眼中杀意大盛。抽出纯钧架在了尚思罗脖子上。 “裴重熙你要是杀了我。父汗因此震怒,届时吐蕃必定会兵犯沙洲。” 闻言裴重熙面露讶然,疑惑地看着尚思罗。嘴里反复嚼着这样啊三字。 沉寂半响后尚思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奋力睁开了身上的束缚,往帐外跑去。嘴里高喊着救命二字。 然而他刚刚跑出去,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落在了地上。惊恐未定的尚思罗抬头环顾四周,原本应该保护他的吐蕃士兵,无一例外的将手中兵器对准了他,目含恨意。 “尚思罗。”裴重熙挑帘而出看着尚思罗,哂笑道。 “你做了什么!”尚思罗转头怒目而视,“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闻言裴重熙挽唇笑了起来,“沙洲城数千条人命皆丧于你手。你觉得你还有命活下去么?” 未等尚思罗反应过来,雪亮剑光从他眼前一晃而过。滚烫的血液自他颈上喷涌而出,溅在一旁雪白的营帐上。在出剑的一瞬,裴重熙已然闪到一旁,是以血并没溅到他身上。 尚思罗高大的身躯仰面栽倒在地,血在他身下蔓延出来,染红了大片黄沙。他睁大眼睛,身体不停地抽搐起来。口中还念叨着父汗救我。然而却没有任何人理会,在场每个人都是目含恨意瞪着他。 若非顾及裴重熙还在,只怕尚思罗要被五马分尸。 剑归鞘中,裴重熙这才迈开修长双腿绕过尚思罗的尸体,走向梁道衍和李守礼。在离二人几步的距离,停下脚步。目光冷锐地盯着二人。 “见过裴中书。”二人齐齐朝裴重熙拱手道。端量着眼前面上尤带伤痕,明明最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却有种说不出的威严感。 话落耳际裴重熙挑唇一笑,“二位节度使不必多礼。是本王一时失察,让诸位忧心。尚思罗现已伏诛,沙洲血仇得报。接下来就看几位如何攻打吐蕃了。 在场几位都是久经沙场之人,哪怕只听了裴重熙一句话,能明白他的意思以及那位大殿下的意思。几位齐齐领命,在裴重熙转身上马离去的时候。斛斯德已经一刀斩下了尚思罗的头颅,他们会带着这个头颅去祭奠枉死的沙洲百姓。 骑在马上的裴重熙在骑马出去不远后,便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一路往肃州城而去。朱天已经在肃州城等候。 洗去血腥的肃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秦颐彦亲自在门口迎接裴重熙,将裴重熙带回了自己的府邸,又请来城中名医为裴重熙诊治。好在裴重熙身上基本都是皮肉伤,除了有几处颇深的伤到筋骨外,其他并无大碍。只需要安心养伤,切不可随意动武。 裴重熙一被救出,远在长安的温家已经接到了消息。被瞒了许久的温行俭,在听闻温嵇特意压下此事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冲入议事堂和温嵇争执起来。 “祖父,您怎么能这般糊涂。”温行俭跪在堂中,目光不解地看着温嵇,“孙子实在不明白,您为什么当日要放弃这个机会。裴重熙此人素来狡诈,如今他又掌控了关陇一脉。错过这个机会,只怕我们以后想要对付他更难。” 闻言温嵇扫了眼地上的碎瓷,又看向跪在地上的温家一众子嗣。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么。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裴重熙此去关陇或许另有目的?桓儇对他的态度素来暧昧不明,陇右、安西两地节度使皆是奉桓儇旨意前往。” “怎么可能。三省并未......”一旁的温蔺皱眉插言道。 “桓儇绕开了三省,直接对那两人下达了命令,恐怕这才是裴重熙最根本的目的。他是故意落入吐蕃手中的,只为给桓儇一个顺理成章攻打吐蕃的理由。”温嵇示意众人起身,鹰隼般地目光打量着温行俭,毫不留情的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还是毫无长进。朝堂中太过大意,可不是什么好事,经此一事你以后得多想想。” 丢下这么一句,温嵇当即转身离去。 留下温家一众小辈面面相觑,一旁的温行俭眼中浮现出一丝微不可闻的怒意。 远在洛阳的桓儇仍旧如同往常以往一样,负手站在浴日楼上,人员风拂起她额角的碎发。 一只海东青挟风而来落在她肩头,亲昵地蹭着她的下巴。伸手解下腿上的信筒,阅毕她扬唇笑了起来,如负释重地叹了口气。 “大殿下。”顺着楼梯急匆匆跑上来的云翎,单膝跪地,“主子已经安然脱险。” 闻言桓儇点了点头头,挽唇道:他还好么? 听得桓儇这般问他,云翎面上闪过犹疑。最终点了点头。 似乎是察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桓儇目光停在了他身上,端量了好一会。方才移目看向他处。他瞬时送了口气,没主子的允许他可不敢把主子如今的情况说出去。 “他好我也就放心了。他说了什么时候回长安么?”桓儇偏首看着云翎继续询问起来。 “这个没有。不如属下去信问问玄天?”悬着心好不容易才放下来,听桓儇这么一问又提了起来,斟酌着道:“尚思罗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善后。吐蕃那边也要人去盯着。” 一连串的话语落下,桓儇目光微凝。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了一样。沉默半响后绕过云翎,拾阶而下。 担忧桓儇许久的韦昙华和徐姑姑,总算在她脸上看到了些许笑容,也不由松了口气。看样子熙公子并无大碍,不然大殿下也决计不会如此。 “这些日子大殿下都是郁郁寡欢。如今总算可以放下担忧了。”韦昙华一面将手中甜汤递给桓儇,一面勾唇柔声道:“徐姑姑,也不用日日去白马寺为熙公子祈福了。” 话落耳际桓儇扬唇笑了起来。目光一瞬间变得温和无比,喃喃道了句。本宫总算可以谁个好觉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默契 在数次交锋后魏廷不仅大获全胜,甚至还斩下了吐蕃大王子尚思罗项上人头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吐蕃赞普可汗耳里。 正当吐蕃准备发兵攻打沙洲为王子报仇的时候,一封来自洛阳的急信也传到了吐蕃。写信的人正是桓儇,信上除了言明尚思罗死因外,还不忘敲打赞普可汗。 已当年情谊为嘲,毫不客气地讽刺吐蕃是背信弃义之辈。就在赞普可汗大为恼火的时候,之前奉命前往沙洲的吐蕃兵,又遭到了陇右和安西节度使两边的围剿,吐蕃节节败退,几乎被打到了兵临城下的地步。 最终气急攻心的赞普可汗在各方压力下,同意了魏廷的请求。不仅遣使入中原朝见唐廷的皇帝,还向魏廷称臣纳贡,奉上牛羊骏马数千匹来表达自己的诚意。就连尚思罗的幼子,也被当做质子送往魏廷。 得知这个消息后,在肃州城安心养伤的裴重熙松了口气。 “若不是裴中书舍己,只怕我们不能这么轻易逼赞普这老东西就范。”秦颐彦笑眯眯地看着裴重熙,沉声道。 闻言裴重熙扬唇低笑一声,“尚思罗必须得死,他不死。沙洲夜夜会有冤魂哭嚎。” “可惜了那些百姓。”一旁的斛斯德看了眼裴重熙关切道:“您身上的伤没事吧?谁这么恨您竟对您下这么狠的手。” “不知道。本王掌朝中大权,自然也树敌颇多。谁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想借他人之手谋害本王呢?”裴重熙唇际浮起讥笑,低头看了眼腕上紫檀佛珠,眼底滑过冷意。 “不日吐蕃使团将抵达肃州城,您要不要留下来等他们?” 闻问裴重熙摇了摇头,“不必了。本王也该回长安了。斛斯将军,秦副使拜托你们一件事。若是看见使团中有一独臂铁面人,请务必传信告知于本王。” “此人身份很特殊么?”斛斯德不解地看向裴重熙。 “不。只是此人必须得死。” 留下这么一句后裴重熙起身朝二人作揖,大步离去。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他只会玩弄权术,没想到他亦有颗赤子之心。”斛斯德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旁的秦颐彦,朗声笑道:“这次要不是他的话。安思明那家伙只怕已经将河西十一州拱手相让。” 秦颐彦听得他的话,附和地点了点头。 启程返回长安的裴重熙,除了必要的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马车上。等马车进了驿站,方才下马车去休息。 一路上都刻意放慢了行进速度,似乎在等着谁一样。重伤初愈的裴重熙看了眼镜中的自己,虽然这些日子都有用药,面上这道伤已经淡了不少,但是仔细一敲仍旧能发现。 想到这里裴重熙凤眸中闪过一丝戾气。柳綦这人必须得死。 在裴重熙返程的路上,离京已有半年之久的桓儇终于从洛阳动身返回长安。她此来洛阳不仅将水患控制得极好,甚至还拔除了桓世烨这跟毒刺。一时间在洛阳名头大盛,离开的时候城中百姓纷纷出门,在道路两旁夹道相送。 城中百姓皆山呼千岁。 不过桓儇对此似是没有太大感觉,静静坐在马车内,一言不发。在马车驶离洛阳城以后,她才出言让车夫停车。 “你们自己回去吧。本宫先行一步。”话落桓儇一扬马鞭,身下的白蹄乌如同箭矢一般飞驰而出,很快就没了踪迹。 望着地上的马蹄印,谢长安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大殿下是相思成疾啊……” “思什么思!”从马车里钻出来的荀鸢,睇了眼谢长安,“等回长安以后,你记得去同我阿耶好好解释。” 见状谢长安往外挪了挪,避开了荀鸢的攻击范围。十分诚恳地点了点头。 孤身返回长安的桓儇,策马从开远门出长安西至临皋驿。再由临皋驿西行往咸阳县陶化驿而去。 秋深草木黄。处于渭水畔的陶化驿仍旧是行人如织,随时可见到来此送迎友人的百姓。一身檀色襦裙,头戴帷帽的桓儇,策马踏尘而来。睇了眼静静流淌的渭水,眼中凝起些许笑意。 她刚勒马,正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顺着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不远处一辆华贵马车正缓缓驶来。 桓儇扬唇笑了起来。 负责驾车的人瞧见桓儇时,朗声道:“你是何人?” 桓儇闻言撩起帽前白纱,看着面前的马车。面上笑意温和,眼波流转,那一瞬间周围秋景皆黯然失色。 “你迟了一步。”桓儇一边安抚白蹄乌,一边笑道。 “长安至凉州共有南北两道,阿妩你怎么知道我会从此地回来。”闻得桓儇的声音,裴重熙掀帘而出笑眯眯地看着桓儇,“若我走其他路回来呢?” “凉州回长安的驿道南道先要经过兰凉二十驿,再经岷州八驿,最后再走二十驿,南道总程约两千里。从凉州驿道北道回长安,需途径十六驿,共一千八百里。虽然说北道比南道要少上二百里,路上也颇为富饶,但是风景还是要数南道最好,而且还能借机视察民情如何。”话止桓儇扬唇轻笑一声,任由秋风拂起她帽前白纱。 似火斜阳铺于渭水上,渔人驾舟而归,农人一路高唱归家。 话落裴重熙倏忽一笑,大步走到桓儇面前。朝她伸出手,借力飞跃上马。结实的双臂绕过她的腰肢,从她手中接过缰绳。 “走,我带你去夜游渭水。”说着裴重熙扬起马鞭,白蹄乌嘶鸣一声往前飞奔而去。“你我好久没有见面了。” 桓儇抬头睇了裴重熙一眸,任由他将自己圈在怀里。闭目依靠着对方的胸膛。熟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的倦怠。 “你受伤了?”闻得龙涎香里还夹杂着一股药味,桓儇蓦地睁眸道。 闻问裴重熙眸光略黯,伸手握住了桓儇的手,“小伤罢了,不必在意。” 二人再度陷入了沉默中。夕阳只余碎金撒在渭水上,在他们身后跟着的是还驾着马车的玄天等人。 第二百四十九章温情 远处的村庄已经燃起炊烟,村口古藤向上攀爬逐渐覆盖木栏,遮住了上面的名字。裴重熙当先翻身下马,又朝桓儇伸出了手。眼中堆满笑意与之相视。 看着眼前指骨修长的手,桓儇挑眉一笑。袖角拂过腕骨,轻巧地从马上跃下。将缰绳丢给了赶来的玄天,挽过裴重熙臂弯,二人相携入村。 见桓儇如此裴重熙眼中笑意更深。村庄户户燃着炊烟,家家灯火皆亮。二人衣角被风一吹,竟似纠缠在一块。 睇目四周,瞧见村中野猫慵懒地趴在井边舔爪。听得脚步声睁开眼,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句,旋即又闭上了眼睛。 二人止步在一家酒铺前,裴重熙偏首对着桓儇低语了几句,又转头吩咐玄天前去打点一切。酒铺的掌柜见有客人来,热切地迎了几人进来。把位置选在了离渭水最近的一处,凭窗可观渭水奔流之境,亦可见田野上舞动的夜萤。随意点了几个菜,便没再说话。 他们来得时候,酒铺掌柜一家正打算吃饭。这会子放下筷箸,打算把饭先撤到后院再吃。 “不用了。你们就在这里吃吧。”桓儇笑意温和,仍旧握着裴重熙的手,“反正左右也就我们这几个人。” 闻言掌柜朝桓儇拱手感谢,交代妻子照顾好一双儿女。自己转身往后厨的方向走去。 “许久没尝过新丰酒了。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桓儇扫了眼不远处的柜架道。 话落耳际裴重熙将手中茶盏递了过去,“酒最伤身,不可多饮。你一路舟车劳顿的,还是不要饮酒了。” 凤眸中流光游转,桓儇伸手摸了摸裴重熙的手。含笑点头。 等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酒铺掌柜端了个托盘走来。不忘招呼妻子和他一块去后厨把菜端过来。 扫了眼端上来的菜肴,桓儇微微挑眉。持筷夹了盘离自己最近的菜肴入口,细嚼几下,面上浮起些许笑意来。顺手夹起一块,递到裴重熙唇边,以眼神示意。 “味道不错。能比得上城中厨子的手艺。”裴重熙眼中笑意只增不减,望着桓儇。凤眸中徒升起温柔缱绻来。 “阿耶,等会我们去县里看灯吧?听说今天会放很多很多灯。” 掌柜的女儿拉着掌柜的袖子柔柔道。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么?”桓儇疑惑地看了眼裴重熙,柳眉微蹙,“怎么放起灯了。” 听见桓儇的声音,女童转过头目光兴奋,“是中秋节!他们说城里会放很多花灯,县里也会放花灯庆祝。” “居然就到中秋了么。”落下这么一句后,桓儇目光怅惘地望向天边朗月。 正当她怅惘时,裴重熙突然凑近她。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了句,等会我们也去县里看灯赏月。 似是想起在益州城所历一幕,桓儇偏首迎上裴重熙含笑的视线。乍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半响后才允首同意。 “不会再有第二次了。”仿若瞧出她的疑惑,裴重熙压低了声音道。 今日是中秋佳节,掌柜素来也是好客之人。自幼长于桃花村,不舍离家远去,守着这小酒铺送迎往来游人。 不过他却是头一回见到两个这般贵气的人同时出现在酒铺中,年轻的郎君面如冠玉,气度矜贵,而那位年轻的娘子只是简单挽了个髻,似是未施粉黛,但容貌为举手投足间优雅所衬,足以让人颇感惊艳。 “娘娘,他们俩好般配呀。”女童倚在掌柜妻子怀中,小声道:“你说他们俩为什么长得都这么好看呀。” 话落耳际桓儇转头迎上女童探究的视线,挽唇一笑,“小丫头,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叫般配了么?” 明明是故作严肃的话语,可桓儇面上却染着温和笑意。 “虽说童言无忌,但某也觉得郎君和您夫人感情甚笃。”见二人虽然举止贵气,但却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酒铺掌柜放下惧怕,揶揄起二人来。 听得掌柜和女童的话,桓儇转头瞪了裴重熙一眼。想着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情。谁曾想裴重熙趁机往她嘴里夹了块肉,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让掌柜一家,更是打趣似得看着二人。 身为罪魁祸首的裴重熙却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窗外流淌的渭水。对身旁含了刀子的目光仿若未知,唇角却不自觉向上扬起。 “小丫头你过来。”桓儇朝女童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这来。 女童转头看了眼阿娘和阿耶,在得到许可后。才小跑着走到桓儇身边,扬起头与桓儇含笑的凤眸相视。 伸手摸了摸女童的发髻,桓儇唇梢扬起,“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月月!阿娘说生我的时候,月亮可圆了,所以叫我月月。”话落月月的目光落在一直偏首看向窗外的裴重熙身上,嘟囔了一句,“阿兄是害羞了么?怎么不敢看阿姐你了呀。” 话音落下一旁的玄天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又顾忌裴重熙,只能努力憋着,不让自己笑声音来。 闻声裴重熙头也不回地说了四字,要笑便笑。见他如此,桓儇嘴角弯成一轮弧月。 伸手拉了拉裴重熙的袖子,桓儇凑在他耳边,“怎么了?难不成你又......” 话还未说完,裴重熙突然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指抵在她唇上,将她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唇边,倏忽笑弯了眼。 裴重熙拉着桓儇的手,二人一块起身往外走去。也不管身后玄天等人的呼喊声。 携手漫步在村中泥路上,跟在村民身后一块往县里走去。夜幕中似撒星河,田中流萤上下飞舞着。 等二人走到县里的时候,街上热闹无比,行人如织。鱼龙舞动下灯火璀璨,可接天河。桓儇不免疑心他们是不是误入了什么妖鬼之境,才能见到这样焕丽的场景。 二人的手紧握在一块,在拥挤的人潮中穿行。时不时在小摊前停下,买花灯在河边放灯,又或者是同猜灯谜。在喝彩声中悄然离去。 灯火盛宴散去的时候,已经时近子时。二人避过人群,往渭水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渭水静悄悄地,偶尔可以瞧见零星几盏花灯孤零零地飘在水面上,顺水流向未知的远方。 第二百五十章心疼 二人携手走到林中一块高坡前坐下,目光皆落在了渭水上。手仍旧握在一块,半响后裴重熙忽地伸手将桓儇揽入怀中,让她枕在自己膝上。 “你居然把这红豆做成了发簪?”裴重熙的目光落在了桓儇发间,借着月色依稀可以窥见银簪上所镶嵌一点朱色。 闻问桓儇点了点头,安然躺在裴重熙膝上。二人目光相触,眼中都可窥见彼此的影子。 沉寂片刻后,桓儇唇边溢出一身叹息。 “多谢你暗中替我周旋。若无你安排,我此行关陇未必会这么顺利。”垂眸看着她,裴重熙暗里屈指将二人发丝捆在一块,“裴重锦此人实在个麻烦。” 似乎是察觉到裴重熙的小动作,桓儇微微皱眉,“柳綦他还活着?” 二人话题虽然不在一块,且都有私心。不过这私心似乎并不能对二人造成什么印象,只是一个十分坦然,一个则暗含几分算计。 “嗯。不知道他当年为何人所救,但我觉得和成帝脱不开关系。”瞥见桓儇眼中闪过的担忧,裴重熙柔声道。 “你设计自己落入吐蕃手中,是不是为了找出柳綦?”桓儇眼波流转落在裴重熙面上那道淡到微不可闻的伤疤上,微微抿唇。“柳綦他不知道砍了谁的手指和舌头来威胁我,要我去吐蕃和他见面。我知道他恨你,但是不相信他能够伤到你。”桓儇声音蓦地一软,一滴晶莹顺着她眼角滚落,“可是之后我还是有些害怕,害怕你会出事。景思若你真的.....” 尽管剩下的话桓儇没有再说下去,可仍旧呷了无尽的歉疚。她不禁想起多年前的时候,她与裴重熙私下见了一会面,不料却被柳綦所知晓。 柳綦将她拦在了殿中,小声同她说了句让她永生难忘的话,阿鸾,你以为裴重熙是个好东西么?他不过是陛下养得狗罢了,忠心才得重用。 闻言她眼神蓦地一冷,无视她眼中的冷色。柳綦讥笑起来,继续道郑氏当着陛下的面讽刺他是陛下养得一条狗,他不仅没有反驳,反倒学犬吠承认他是陛下养得狗。你说这样的东西,你如何能把他当人看呢? 思绪至此戛然而止,桓儇看着裴重熙温和的目光。心中却泛起难以抑制的酸涩感。若非为了固权,将自己尽快护在羽翼下,他又何须舍弃尊严和骄傲呢? “若真的如此,我也会拉着柳綦陪葬。”唇角挑起,裴重熙凝目笑视桓儇,“到底在你我的情谊之前,你还是镇国大长公主。你应该有你的顾虑。” 言语颇为认真,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亦在认真地陈述事实。桓儇唇齿嗫喏许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来。看着面前的裴重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的确在撇开二人情谊的时候,她是镇国大长公主,是君权的代表,而他虽有摄政王的尊称,却依然是臣。君臣君臣,君有顾虑之时,臣如何能忤逆君意? 见她这般沉默着,裴重熙目光落在她腕上佛珠上,良久。将她的手伸向自己胸前触之可觉跳动地某一处,神色认真地看着她。 二人目光相触,桓儇似有所动。感受着裴重熙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扬起头。绛唇落在裴重熙唇上,与之轻轻相触。似若轻羽点水而过,瞬息无痕。 突如其来的吻,却带着无尽的缱绻。 那一瞬间四下虫鸣皆寂,只能窥见流萤在他们身边舞动着。风送来桂子的香气。 裴重熙目染讶色,看着面前的桓儇。不禁笑了起来,忽地吻了上去。唇上是他那日赞过的口脂香,此刻萦绕在他心头。 伸手拥住了桓儇,顺手取下她发髻上的红豆簪。镀上月华的乌发披散而下,修长的手指从发间穿过。一手托住后颈,一手环在她腰间。贪婪的品尝唇齿间的甘甜。 虽然秋夜寒冷,但是却格外撩人。漫长的深吻莫名令人耽溺沉醉,夜里的喘息声盖过风声。 看着眼神逐渐迷乱起来的桓儇,裴重熙叹了口气。温柔地拭去了她眼角沁出的泪珠,吻在了柔软的耳垂上。 “阿妩,我还是喜欢你杀伐决断的模样。”将她的手掌握在手中,手指扣在一块。裴重熙扫了眼面上泛绯的桓儇,与那双温和的凤眸相视,颇为无奈地一笑,“我可从旁护你和淇栩无虞,但是我在朝中亦自己的算计。你如今掌朝中大权行事有所顾忌也是理所应当,可我并不希望你为旧日情谊所困。你忘了忠武皇帝教你的一句话?想要掌朝中大权,那么在公事上必不能念一分一毫的情谊。虽然你已经做得很好,但是我希望你能再狠一些。” 最好连我一同算计进去。 他与其他男子不一样,不会一心只想让所爱之人从夫纲,一辈子困于后宅中与人相斗,亦不会将本该才振翅高飞的鸟儿求困于金丝笼中。 他的阿妩本就是朝阳之鸟,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应该栖于梧桐树上,振翅于苍穹中。他虽然爱重她,但却希望她能够前路坦荡,无人能够威胁到她。更不要对任何人怀有愧欠。 哪怕偶尔也会萌生出眷恋,但也被六年前日日所见的梦魇毫不留情地斩断。 “祖父所教从未忘记。”桓儇蓦地出言道。 掌心传来的温暖,驱散了秋夜的寒意。在长久对视中,桓儇忽然察觉到裴重熙眸中一闪而过的痛意,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希望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话落耳际裴重熙轻声笑了起来,反倒将桓儇抱得更紧。一直在她耳边唤着好阿妩三字。声音温和缱绻。 惹得桓儇连连抬头瞪他,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喃喃道只有你会不厌其烦地喊我好阿妩。 月已升至高处,裴重熙忽然从身后变了个酒坛出来。在桓儇面前晃了许久,指发劲气弹开酒瓮上的封泥,新丰酒的香气扑面而来。 “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你从哪里弄来得?”桓儇面露喜色,疑惑的看着裴重熙。作势伸手要去抢他手中的酒坛。 “顺手拿来的,知道你惦记着。”裴重熙挑眉将酒坛举得更高,扬唇笑了起来,“不过你先答应我。只饮几口,不可多饮。” 桓儇含笑点头,“好。我答应你。” 得了允诺后,裴重熙这才把酒坛递给她。看着举起酒坛仰头而饮的桓儇,凤眸中流溢暖色。 第二百五十一章梦呓 眼见桓儇面染醺色,裴重熙连忙伸手去夺桓儇手中的酒坛。却扑了个空,在他伸手过来的时候,桓儇足下一点,往旁边掠去避开了他。 “阿妩,别喝了。”裴重熙颇为无奈地看着不远处的桓儇。 听得裴重熙唤自己,扬眉一笑晃了晃手中酒坛。点足在树杆上借力一跃,似乎想要摆脱裴重熙的追逐。 见桓儇要走,裴重熙连忙去追。二人踏在月色在林间提气纵跃,互相追逐,终于在一处草地上停下。 来草地上觅食的小鹿被二人一惊,疯狂逃窜要离开此地。睇了眼逃走的小鹿,桓儇一笑。顺势将手中酒坛扔了出去,然后整个人倒向草地。仰面望向天际,屈指数着什么。 熟悉的龙涎香从身旁传来,桓儇唇际勾起。迷离凤眸中蕴着雾气。 “全被你喝完了?”晃了晃地上空空如也的酒坛,裴重熙支起身子,侧目看向桓儇。 闻言桓儇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流连在裴重熙身上,勾唇道:“景思……” 含着醉意的话语已是无比软糯,有意无意拉长的尾音,一点点从裴重熙心头碾过。他目光黯了黯,下意识地抱住了桓儇。 见裴重熙不理会自己,桓儇又连连唤了好几句景思,一声比一声娇柔。听得裴重熙神色一度黯淡下去。最终敛了眸中异色,眉目温和地扶住了醉醺醺的桓儇。 “传旨去河西之前,李孝通来了洛阳。他明里暗里告诉我,你用关陇的军权逼迫他们为你所用。”桓儇醉意醺醺地看着裴重熙,但她的话却没有一丝停顿,“关陇和山东两支斗了这么些年都没分出个胜负。你在选择关陇的时候,也意味着与山东背道而驰。只是我很好奇你费这么大功夫也要拿下关陇,不单单只是为了柳綦吧?” 迎上桓儇探究的目光,裴重熙掀唇,“剑南已在你手中,洛阳亦在你手中。总得让我也得到些什么吧?不然岂不是白白走这一趟。” 虽然他对桓儇在他对关陇出手的时候,睁一眼闭一眼颇感意外,但是细想也不觉得奇怪。毕竟以桓儇的手段,看上去不闻不问。实则亦在暗里谋划,借自己的手传递消息给梁道衍。 再用梁道衍,向整个关陇传递自己的威信。 想到这里裴重熙眸光微闪。话止于此是最好的选择。 目光停顿在裴重熙身上,桓儇眯起眸,唇边溢出一声轻哼。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你。有些事情你以你的立场来做,我并无怨言。但是下不为例。” 温和一句落下后再无他言。 见桓儇如此裴重熙忍不住勾唇一笑。探首在桓儇额上落下一吻,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二人能够永远留在此处,没有纷争和算计。也没有君臣之分。 可惜凡事没有如果。他只希望桓儇能够扶摇直上九万里。 “当年的事情其实我都知道。郑氏敢那样折辱你,我如何能放过他们呢?他们最在意什么,我便要踩碎什么。”说着桓儇伸手勾住裴重熙脖颈,娇笑起来,“柳綦我亦不会轻易饶过。” 话落后桓儇眼帘微颤,最终抱着裴重熙睡了过去。 望了眼在自己怀里沉睡的桓儇,积压多年的龌龊心思腾地一下蹿了出来。然而只有短暂功夫,便他被压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抱起桓儇,大步往外走去。 林外是等候多时的玄天,瞧见裴重熙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正想询问的时候,突然瞧见被裴重熙抱在怀里的桓儇。浓郁的酒香萦绕在二人身边,挥之不去。而桓儇睡得正香,双臂勾在裴重熙颈上。 抱着桓儇踏上马车,往县里的客栈而去。 刚把桓儇放在床上,原本应该睡着的她。突然睁开眼,神色迷惘地看着正欲离开的裴重熙。 “别走。” 娇声祈求入耳。裴重熙无奈一笑,只得依言坐在床边,任由桓儇欠着他的手。 说完这句后桓儇又陷入了睡梦中,时不时皱眉。似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好我不走。”说着裴重熙顺势躺在了桓儇身边,手绕过她腰际,“只要你愿意,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闻得龙涎香的香气,桓儇唇角微勾。往旁边挪了挪,整个人都贴近裴重熙,就着他的胸膛而眠。 二人离得极近,呼吸可闻。然而桓儇似是无所觉一样,时不时在裴重熙怀里转个身。衣前柔软无意从裴重熙身上拂过,惹得裴重熙呼吸声越发粗重起来。 脑中似是有什么在叫嚣。 怀里的桓儇又转了个身,似若无骨的手无意识的乱摆,恰好碰到每一处。 “阿妩……”裴重熙身子一颤,随之皱眉。语调微哑,目光黯然地看着桓儇。 桓儇摆了摆手,喃喃道:“嗯,不要闹。让我睡一会。” 听得这话裴重熙眉头皱得更紧。目露难色地扫了眼正对他的桓儇,喟叹一声。强压下心头欲念,闭目合衣而眠。 他头一次觉得夜格外漫长,却又格外不舍这慢慢长夜。因为只有在此时,他才可以忘记许多东西,才能安静地看着桓儇。 好几次在梦中醒来,确认一下桓儇还在自己身边未曾离去,又沉沉睡去。梦中之景亦是不断变化着,可怖的时候,也让他喜悦。 一夜在梦醒与梦中度过。 晨曦透过窗纱帐幔洒在二人身上。桓儇悠悠转醒,睡眼惺忪地打量起四周。 目光落在一旁含笑看着她的裴重熙脸上,眼露怔愣。唇齿嗫喏,半响也没说出来话来。 见桓儇如此,裴重熙微微勾唇,“醒了?阿妩,看来你在洛阳过的不错,重了不少。” 揶揄的话语落入耳中,桓儇挑眉睨了他一眸。 “昨晚我没有做什么吧?”桓儇的目光落在了地上光影上,唇际扬起,“你......” 听出桓儇话里的询问之意,裴重熙眼露笑意。 伸手摸了摸桓儇的乌发,裴重熙俯身在她耳旁落下轻轻一吻,声音温柔缱绻,“自然没有。好了,我去让玄天他们准备热水。” 目送裴重熙起身离去,桓儇目光转回身旁空空如也的位置上。闭目轻叹一声,昨夜的事情她记得并不清楚,只记得她与裴重熙同看花灯。 二人在林中坐了许久,她同裴重熙说了许多话,甚至亲吻了裴重熙。 垂眸摩挲着腕上佛珠,桓儇神色陡然间变得极为复杂起来。有些事情不可能,也永远不会成为她的羁绊。 第二百五十二章长安 思绪至此戛然而止,桓儇起身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户,任由秋日晨曦洒在她身上,此处离长安没有多远了。回到长安,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处理。 想到这里桓儇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娘子,主子让我们把热水给您送来。”门外玄天捧着热水恭敬道。 听见玄天的声音,桓儇缓步到门前。打开门接过玄天手中的铜盆,折身返回屋内梳洗打扮。 出来的时候仍旧是她同来得时候一样,一身檀色襦裙。重新戴上帷帽后,方才离开房间。 刚刚下楼撞入眼中的是,含笑立在门口等着她的裴重熙。客栈里安安静静的,除了他们一行人以外再无旁人。 很显然是裴重熙已经命人遣散了,所有不相干的人。把独特的宁静留给了他们。 “刚刚斛斯德来了信,柳綦也在使团中。阿妩要不要路上杀了他。”裴重熙舀了碗白粥推到桓儇眼前,柔声道。 桓儇闻言持勺拨弄着热粥,“不必了。在半路上杀他不如放他来长安,我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随你。你我离开长安已有半年,许多事情都需要处理。如果裴重锦你不想留着他,也不必顾及。”说着裴重熙挑眉笑了起来,“左右我才是裴家家主,要处置裴重锦亦不会有人反对。” “嗯。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快对裴重锦出手的。你别忘了,无论如何裴重锦都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温家此番行径,何尝不是再打本宫的脸呢?”话止桓儇眸中掠过厉色。 眉目一动,桓儇忽然抬起头。目含担忧沉声道:“提拔裴重锦的时候。我去过裴家,也见过裴济。他与我说愿意效忠我,若有一日我要对你动手,亦可成为我的助力。” “我知道。裴济素来不厌恶我,若非留着裴家还有用处,我是容不下他的。不过我很高兴阿妩你愿意告诉我这件事。” 纵然结局注定是他一人孤注一掷,那么在这些事情上,他也愿意信任桓儇。 “主子,马车已经备好该启程了。” 负责出去打点一切的玄天,躬身立在不远处道。 “日子过得真快。”桓儇看着裴重熙,似有所感。 二人仍旧坐在同一辆马车上,极通灵性的白蹄乌慢悠悠地跟在马车旁。 车内桓儇神色漠然地倚着车壁,抬眼看向裴重熙。目光在裴重熙身上打了个转,最后又转回到眼前的桌案上。 案上摆了两盏刚倒好的茶水,正向上冒着氤氲雾气。 虽然在陶化驿的时候,二人说了许多话,但是此时离长安俞近,反倒有许多话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最终桓儇在临下马车的时候,伸手再度拥抱了裴重熙。 “好好照顾自己。吐蕃我来处理,总不能让他们只付出那么点代价。” 呷着关心的话语落在耳中,裴重熙掀帘望向桓儇策马离去的背影。薄唇微抿,伸手捂住了心口,一闪而过的钝痛敢让他不禁皱眉。闭目,唇边溢出声叹息。 策马于林间奔行的桓儇,在醉蝶东林与徐姑姑等人碰面。短暂停留后,她重新梳妆绾发,身上的檀色襦裙也换做了酡颜上襦,配上一袭水色与月白相间的破裙,发绾成反绾髻。 看了眼搁在眼前的红豆发簪,桓儇伸手将它收入袖中。嘱咐徐姑姑换几只鎏金牡丹发簪,后鬓以流苏发叉压住。 “走吧。”端详眼镜中的自己,桓儇淡淡道。 桓儇和裴重熙几乎是同时抵达长安,只是一个至西北归从开远门入城,一个从明德门沿着朱雀大街直奔朱雀门。 得知二人回来的消息,温行俭在温嵇的安排一下陪着桓淇栩一块在城门口迎接二人。 桓儇搭着徐姑姑的手从容步下马车,此时裴重熙也从马车上下来,二人互视一眼,短暂交汇后又移目看向他处。 二人的举动落在温行俭眼中,他疑惑地看了眼二人。可二人皆是神色淡漠,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人群中间的桓淇栩身上。 “叩见陛下。”二人齐齐躬身作揖。 “姑姑,裴相公,不必多礼。”桓淇栩故作沉睡看着面前二人,“此行辛苦你们俩。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闻言桓儇舒眉一笑,和裴重熙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臣不想要任何赏赐,惟愿我大魏国祚绵长,千秋万代。 话音落下众臣也齐齐跪地高呼,愿我大魏国祚绵长,千秋万代。趁着群臣俯首叩拜时,离得极近的二人趁机拉了下手。 在群臣抬首的时候,又慌忙放开手。镇定自若地看着温行俭等人。 见二人如此温行俭眼中冷意渐重。可眼见着二人已经随桓淇栩往内城走去,睇了眼旁边的同僚,示意他们赶紧跟上。 二人一路无言,走到三省公房附近时方才分道扬镳。桓儇则带着桓淇栩返回内廷。 “姑姑,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些时候再和朕一块去母后那用膳。”见无人注意,桓淇栩扯了扯桓儇袖子小声道。 桓儇闻言点点头,“好。” 知晓桓儇今日回来,白洛等人已经在栖凤宫门口等候。按照以往她外出回来的习惯,内殿的温泉水已经备好。 挥手免去了白洛等人的礼,桓儇缓步踏入内殿。泉池上雾气氤氲,萦绕在屋内。水色纱幔垂落在地。 嘱咐徐姑姑先下去歇着,留了白月和白芷下来伺候她沐浴。 许是因为连着赶路的缘故,眼下被这热气一熏反倒更加疲惫。桓儇靠着水池墙壁小憩起来,由着白月为她用香夷擦洗每一寸肌肤。 等到完全沐浴完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白月这才出言唤醒桓儇。让白芷取了盒香膏和着玫瑰花露,先在手心晕热,才在肌肤上均匀抹开。 “大殿下,您今日打算穿哪件衣裳?”白芷又取了勺香膏,在桓儇脸上抹开。 “就那件雪青襦裙吧。”桓儇闭目由着二人伺候她,“不过只是家宴,妆容不必张扬。简单些吧。” 二人依言而行。只替桓儇绾了个螺髻,插了一支白玉流苏步摇外,再无其他饰物。 又在案前看了会书,只等桓淇栩派人来请。这才乘上肩與往长乐宫而去。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请大家收藏:()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第二百五十三章杖刑 她落轿的时候,桓淇栩也刚好到。 “姑姑。”桓淇栩温声唤了句。 “陛下。”桓儇舒眉微微折膝,柔声道:“我们进去吧。” 一踏进殿内,只见温初月坐在凤座上。在她下首的位置做了个年轻男子,神态恭敬和温初月说话。 门外的通传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那年轻男子连忙跪地迎驾。 “陛下来了。”温初月打量起桓儇来,轻笑一声,“阿鸾,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桓儇闻言微微颔首,并不答话。 见她如此温初月面上掠过一丝不虞。很快又浮起笑意,指了指年轻男子,“这是孤的表兄薛少渊,特意进宫来看望孤的。” “本宫原以为是家宴,没想到太后这里还有外人在。”桓儇掀眸唇际呷了冷意,冷冷道。 听了这话薛少渊面色一变,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温初月冷冷瞥他一眼,看得他将唇边的话悉数咽了回去。 “是孤的倏忽。不过时候不早,该开宴了。” 旨意传下后,一众宫女端着各色菜肴鱼贯而入。款步走到案前为几人布菜。 扫了眼面前菜肴,桓儇目光转落在了面前酒盏上,挽唇轻嗤一声。 不知是不是温初月刻意如此安排,桓淇栩坐在了她对侧,而在她旁边坐得,却是温初月那位表哥薛少渊。 薛少渊的目光时不时从桓儇身上掠过,眼中带了些许轻薄之意。 察觉到薛少渊的目光,桓儇蓦地转头瞪了他一眼。眼中冷意分明。 “本宫有那么好看么?”桓儇敛了冷意,扬唇笑了起来。 闻问温初月和薛少渊皆是一怔。 斟酌一会,薛少渊面上浮起笑容,“大殿下当然是极好看的。草民早就对您十分敬慕。” “这样啊。”桓儇不饮眼前美酒,反倒是挑起唇梢,“那你可愿意做本宫的面首?留在府中伺候本宫如何。” 话音落下温初月和薛少渊面色皆是一变。看着唇际含笑的桓儇,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原本他们是想借着家宴算计桓儇。酒中下了宫中秘药,只待桓儇饮下。届时她会让薛少渊带桓儇走,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会顺势逼嫁桓儇,让她成为温家助力。 可如今却被桓儇识破。甚至还提出那样无力的要求。 见薛少渊不答,桓儇掀眸冷哂一声。对着徐姑姑吩咐起来,“此人不敬本宫。拖下去杖责四十棍,以儆效尤。” 冰冷的声音落在耳中,薛少渊慌了神。连忙跪地磕头请罪,又看向温初月。想要温初月替他出言阻止桓儇。 “太后,说到底你和本宫才是一家人。”桓儇扬唇一笑,“何必为此人伤了和气呢?况且淇栩还在这,你也不想让他知道吧?” 听出桓儇话里的威胁之意,温初月当即闭口不言。 瞥了徐姑姑一眼随行的内侍已经入内,粗暴地将哭喊中的薛少渊拖了出去。 几名内侍只做看不见薛少渊的挣扎,直接把人架到了刑凳上,用麻绳捆住了手脚,口中还塞了块布团。 毕竟屋内还有贵人在用膳,自然不能让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惊扰到他们。 殿内寂静,偶尔能闻见桂子的香气。 桓儇神色如常的持着银筷箸用膳,时不时和桓淇栩说上几句话。神色柔和无比,却让温初月觉得遍体生寒。 “阿鸾……”斟酌半响,温初月出言唤道。 闻言桓儇就着宫女端来的茶盏,铜盆。漱口净手,以绢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渍。动作优雅至极,尤为赏心悦目。 “太后,刚刚唤本宫么?”说着桓儇含笑看了温初月一眼,又看向桓淇栩,“时候不早了,郑总管你送陛下回去吧。本宫还有几句话要同太后说。” “姑姑,朕不能留下来么?” 闻问桓儇看了眼温初月,含笑不语。 见此温初月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陛下听话回去吧,你明日还要上朝。孤与大殿下就说几句话。” 听得这话桓淇栩依依不舍地看了二人一眼,在郑毅的指引下离开了长乐宫。 行刑的地方就在长乐宫门口。如何薛少渊仍旧被绑在刑凳上,瞧见桓淇栩出来,连忙奋力挣扎起来,奈何被绑着四肢,什么也做不出来。只是不停呜咽着。 掌刑的内侍都是一等一的好手,知道该怎么下手最好,既不会伤人,却也能给人教训。持着三寸长的毛竹板,一下下砸在薛少渊身上。力道精准,看似没用什么力,实则却让人痛不欲生。 扫了眼行刑的几面内侍,郑毅轻咳几声。示意他们先暂且停下来,切莫惊扰到了桓淇栩。 哪里能想到桓淇栩,却是摆了摆手。扫了眼被脱到只剩下亵裤的薛少渊,沉声道:“给他点教训。既然敢对姑姑不敬,受罚也是应当的。” 话落继续往前走去。郑毅讶然地看着桓淇栩离去的背影,对着行刑的几人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继续。 长乐宫内的宴席已经悉数被撤走,茶水也重新换上新的。所有伺候的人,连同徐姑姑在内皆数撤到了内殿外。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打扰到里面的人。 看着面前新沏的茶水,桓儇舒眉一笑,“想来太后应当知道,本宫留下来是为了什么。” “孤不如你聪慧,如何能猜出你的想法。”四下无人,温初月挑眉没好气地斥道:“你掌朝中大权,孤不过是丧夫之人,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听出温初月话里的怨怼之意,桓儇神色如常。捧茶啜饮一口,又搁回案上。 “设局对付裴重锦是谁的主意。”桓儇抬眸看向温初月,语气中唯余冷意。 温初月扫量她一眼,斥道:“对付?大殿下可有证据。分明是裴重锦意图行刺陛下,若非温行轲发现此事。只怕淇栩早就......” 话落耳际,桓儇目光停顿在温初月身上。眸中泛起讥意,继而将目光转落到一旁的滴漏上。神色莫名,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太后,裴重锦纵然比不上裴重熙。但也不至于这般糊涂。还有司门侍郎是温家的人吧?按律臣子进宫前必须检查一番,不得携兵器入宫。”桓儇蓦地挑眉一笑,屈指叩击案几,“此事若真的要追究,第一个要问责的是温家,其次再是裴重锦。你们太着急拿下裴重锦,却忘了这件事。” 第二百五十四章夜访 听得这话温初月面露错愕,她并不知道那日守城的是谁。一切都是温行俭暗中安排所有事情,她只需要负责在必要的时候拿下裴重锦。 再给裴重锦安上一个携兵器入宫的罪名,其他的她没有过问过。可如今桓儇居然告诉她,温家也牵扯其内? 思及此处温初月坐直了身子,眼中疑惑更深。 将温初月眼中的变化尽收眼底,桓儇把玩起手中茶盏来。沉默半响才说了句,“不知道太后还记得嫁给兄长前一夜,本宫同你说得话么?” 她当然记得,每每想起来的时候都是不由一阵惧怕。那夜她满怀期待,因为她终于可以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 哪怕在这个男人最潦倒的时候,她也没有忘记过,只想抛下所有身份守他一辈子。 就在那夜她见到了自己的小姑子桓儇,那个美貌到无人可比的公主。桓儇对她说了很多祝福的话,只有最后一句她记得最清楚。 既然嫁给了兄长,那些往事就舍弃吧,以后我们才是一家人。兄长很在乎你,我希望你能好好辅佐兄长。但是倘若你有其他妄想,本宫会毫不留情的杀了你。 忆及此事温初月背上直冒冷汗。她只是想让温家更好,难道不是只有温家好。她和淇栩日子才能舒心么?淇栩才能更好的坐稳这个皇位。 “太后。别忘了裴重锦身后是裴家,纵然裴重熙与裴家不和,也不可能坐视不理。更何况裴重锦是本宫提拔上来的,对他出手与你无益,与温家更无益。”说着桓儇舒眉一笑,“只要本宫一日在,就无人能够伤到淇栩。同理若是太后您安分一点,本宫也能保你长寿无虞。” 说完桓儇起身离去。等她走到门口的时候,温初月突然叫住了她。 “那你和裴重熙呢?若有日他要造反,夺淇栩的皇位。你会不会杀了他。” 桓儇闻言蹙眉似乎在思索这个问题。沉默半响后说得却是另一番话,“太后我们才是一家人。不要被旁人所蛊惑,伤了自家和气。” 等她离开的时候对薛少渊的杖刑已经接近尾声,看了眼被打得血淋淋的人。若非能听见零星喘息声,她差点以为人已经被打死了。立于殿前看着受刑的薛少渊良久,桓儇轻哂一声。 缓步走到刑凳前,目光从薛少渊身上剜过。桓儇蓦地挑唇,“以后多长些记性。不然……兴许下次就躺在了乱坟堆里。” 既然桓儇没有停下来的旨意,内侍自然不会停手。说杖责四十那么一棍都不会少,少了贵人要问罪的,他们可担不起。 端坐在肩舆上桓儇以手抵额,望着不远处的太液池。目光冷如冰雪。刚才温初月问她,若有一日裴重熙要夺桓淇栩的皇位,她会杀了他么?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兴许自己真的会杀了他。毕竟除却往日情谊外,她还是大殿下。 “大殿下,已经打完四十棍。薛少渊已经昏迷过去。”施刑的内侍见桓儇还在连忙压低声音禀报。 闻言桓儇转头看了眼长乐宫的匾额,皱眉道:“把他送回去。还有记得把长乐宫的地打扫干净,不要惊扰了太后。” 内侍在宫中多年,一点就明。吩咐手下人找来个木担架,从侧门把薛少渊抬了出去。 “大殿下,您现在打算去哪?” “去本宫府里吧。梁承耀和乐德珪他们今天也应该到了。”说着桓儇摆了摆手示意内侍抬舆往宫门口去。 虽然说眼下这个时候到了快要关宫门的时辰,但桓儇是个特例。 守门的侍卫不知道桓儇出宫为何,反正他也管不着。恭敬地望着桓儇乘轿离宫,吩咐左右不得声张此事。 又将目光转回到其他地方。继续做着自己守卫宫门的任务。 在政事堂忙了一整天的裴重熙刚沿着廊庑出来。看见那辆驶离皇城的马车,挑唇一笑。 “裴中书,长乐宫前不久刚刚出了事。”一内侍压低了声音,立于裴重熙身旁道。 话落耳际裴重熙转头睇目四周,示意那内侍继续说下去。等那个内侍说到薛少渊被桓儇杖责的理由时,他突然觉得身边骤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只听得裴重熙哂笑一声,又说句是该给他些教训。 但是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裴重熙却已经不见了踪迹。 和桓儇所说一样,乐、梁一行人是今天下响抵达长安的。几人按照桓儇的吩咐拿了拜帖和公主府的令牌来府中求见,不过因为桓儇并未在府中,并没有见到人。 府中管家早先前就得了桓儇的旨意,将二人迎入府中,安置在客院中。 “殿下,那几位郎君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置妥当。”吕兴万在旁持灯为桓儇引路,语气十分恭敬。 “恩。之前让你寻得宅子也寻到了吧?”桓儇望了眼檐下风铃,声音极淡,“明日本宫的帖子去请太医来为乐娘子诊病。” 吕兴万颔首应了,却忍不住叹息一声,“您对这几个儒生真是不错。” “这是驭人之道。本宫给他们铺好了路,将来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得效忠本宫。”桓儇扬眉一笑,扯起迤地披帛继续往前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吕兴万总觉得离京半年的大殿下。似乎变得和以前不一样,在她身上仿佛压着什么东西,让她整个人都笼着一层淡淡的怅惘之意。 闻得客院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和争执声,桓儇舒眉一笑。示意吕兴万先行退下,自己一个人进去。 客院内几人并不知道她的到老,还在激烈的争辩。还是梁承耀先闻得一股幽香,移目望去的时候刚好看见桓儇站在不远处廊庑下。连忙咳嗽几声,提醒同窗好友,有人来了。 众人闻言转身的时候,瞧见桓儇。不禁一怔,回过神后连忙折膝问安。 “起来吧。不必多礼。”桓儇摆摆首示意众人起身,移步往屋内走去。 屋内有些凌乱,随处散落着书稿。桓儇皱眉避开脚下书稿,从可以落脚的地方,缓步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 第二百五十五章地牢 其他几人见此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蹲下身去收拾落在地上的书稿。几人通力合作,不一会功夫就把地上收拾的干干净净。 “本宫来得匆忙,不曾知会你们。”瞧出几人面上的羞恼,桓儇微微挑唇,“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本宫的确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你们。” 闻言乐德珪摇摇头,“不打紧的。是我们平日里每个章法才会如此,让您见笑了。” “无妨。在此住的有不习惯的地方尽管说。乐先生,你有夫人住在这里总归是不方便,本宫已经命人在城中为你寻了处宅子。每日都会有大夫上门为你夫人诊病。”桓儇柔柔道了句,目光十分温和。 今日来此并非单单只为了看望几人。她还有其他事情要交代他们去做,如今裴重锦困于狱中,虽然裴济不敢轻举妄动,她亦敲打过温初月,但她还是担忧,裴济会不会为了保住裴重锦从而将裴重熙也一块拉下水。她必须想个办法把裴家从这件事里摘出去。 听得桓儇把话说完,乐德珪诧异地看了眼桓儇。看来朝局中的弯弯绕绕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许多,这位大殿下所背负的东西更多。 眼见夜色渐深,顾及乐德珪还要回去照顾病妻。桓儇旋即起身离去,一个人提着灯笼沿着长长的廊庑往主院走去。主院内仍旧是灯火通明,一黑衣男子立在门口。似乎等了许久,时不时偏首焦急地望向青石路。 这会子瞧见路上出现桓儇的身影,上前折膝跪地,“主子,我们的人在吐蕃打探过了。熙公子在吐蕃手中的时候,连番受到木卯折辱。似乎还动了刑。” 话落耳际,桓儇神色微冷。虽然她知道柳綦十分憎恨裴重熙,但是她没想到柳綦居然敢对裴重熙动手。 而裴重熙却并未将此事告知于她。想到这里,拢在袖中的手被她握得咯咯作响。 那探子听见这个声音,抬头迎上桓儇布满寒霜的眸子。正当他疑惑之际,桓儇忽然挥手示意他退下。 四下寂寥,唯余夜枭时不时发出几声古怪叫声。桓儇面色显得十分疲惫,当初自己就应该将柳綦此人挫骨扬灰,否则也不会有如今这些麻烦。 “殿下,您今夜是歇在府里还是回宫?”徐姑姑为她披上披风,温声道。 偏首望了眼徐姑姑,桓儇摇首,“歇在府里吧。不过本宫要出去一趟。” 说着桓儇足下一点,身形灵巧地掠过层层屋脊,消失在夜色中。 漫无目的的桓儇避开巡逻的金吾卫,小心穿行在坊间。想到刚刚探子回报她的消息,她便怒不可遏,柳綦此人实在令她厌恶。 当日与她说起裴重熙时,那种讥讽鄙夷的眼神,一直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脚下步伐一顿,蓦地抬头扫了眼不远处的屋舍。绛唇微抿,没想到恍然间自己居然已经到了裴园门口。当年裴重熙遭受的折辱她未曾开口问过一句,是怕他因此难受,如今她更不知如何去开口,裴重熙既然不愿意说,自是有他的理由的。 桓儇没由来的心烦意乱起来。折身往太庙的方向奔去。 趁着太庙守卫正在换防,无暇顾及她之际,推开门借着一条缝,迅速蹿了进去。 殿内灯火俱亮,拂开帷幔。桓儇走到一排画像和牌位前,看着画像上的人。扬唇冷笑起来。 努力压下心头腾升起的怒火,目光冰冷地盯着面前成帝的画像。成帝于她而言她一直是说不清也道不明,曾经是这个男人给了自己和母亲、兄长无上的荣耀与宠爱,最后也是这个男人亲手赐死了母亲,处死了外祖一家。将兄长废黜,亦将自己作为质子送到了洛阳。 若不是晚年成帝沉迷寻仙问药,只怕自己不可能这么轻易地借助柳家来布局。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最后在用毒一点点侵蚀他的身体。 脑中最后一幕是摔下床的成帝瞪大眼睛,目光憎恨地看着自己。听着自己完整说出自己的谋划时,高声呼喊护驾二字。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原本在殿外伺候的人无一例外都被遣散了。不会有人知道这位帝王正在遭受怎样的折磨。 她笑得越发温和,成帝的咒骂也就越狠毒。最终成帝在不甘中闭上了眼,与之而来的是,高呼皇上驾崩的哭喊声。 而她则在混乱中悄然离去,在众目睽睽下从大门入殿内,假意伏在床前痛苦流涕。 想到这里桓儇目光冰冷地睇了眼成帝的画像,“桓重茂,你机关算尽还不是死了。就算你临死前还摆了我一道,可我也要将他们杀得干干净净。赢得人只会是我。” 话落的瞬间,耳边乍起一声惊雷。电光自她面前掠过。 秋日的雨寒凉无比,裴重熙静立在窗前看着雨帘,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身后传来玄天的声音,方才回过头看他一眼。 二人沿着庑廊一路前行,走到一处废弃的屋舍前推门而入。玄天熟练地开启墙上的机关,露出一道暗门后率先入内。 腐朽的气息搬着血腥味一块窜入鼻中,裴重熙皱眉扫了眼脚下石阶缓步而下。 负责守在此处的侍卫,见他来了单膝跪地,沉声道,“主子。那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您看......” “杀了吧。”裴重熙皱眉语气淡淡。 虽然说那人是薛家的子嗣,轻易杀了后患无穷,但若是让他带着这么重的伤回薛家,薛家未必会轻易善罢甘休。杀了就死无对证了。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看了眼被捆在架子上。浑身血淋淋的人,裴重熙唇际浮起一丝冷笑来,偏首瞧了眼玄天示意他去搬一把椅子来。 裴重熙敛衣神色冷然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把玩着一把玉骨折扇。四下打量那浑身都是伤口的人一眼,“把他泼醒。” “谁泼我。我错了,你们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水里放了粗盐,这会子落在伤口上更是疼痛不已。那人高声呼喊起来,祈求的声音响彻在地牢内。 第二百五十六章忍下 “宋之岚。”裴重熙抬眸冷声唤了句。 听得裴重熙的声音,宋之岚面露惊惧。那日挑断手筋和折断臂骨的痛苦仍旧让他无比恐惧,他原本以为他会跟着父亲和义父一样被处死。 未曾想到他居然被裴重熙带了回来,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日日受尽折磨。 新伤未愈时又添旧伤,双腿亦被打断。如今所受的折磨皆是因为他碰了桓儇,才会遭到裴重熙如此折磨。可是当初不是桓儇主动勾引自己的么?甚至还和自己有了鱼水之欢。 “你不能这样对我。桓儇是我的人,我是大魏驸马。”柳綦不顾一切地高喊起来。 “宋之岚,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日与你欢好的是青楼花魁。阿妩是什么样子,我最了解了。她怎么会允许你碰她?”话止裴重熙睇了眼身旁掌刑的侍卫,哂笑道:“看来教训还不够。得让他多长点记性,不必有所顾及。反正人世间的宋之岚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旁的侍卫颔首应诺拿起火钳,狠狠烙在宋之岚身上。惨叫声迭起,宋之岚面上苍白不已,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滚落,下身的也被浸湿,散发着一股怪味。 “宋之岚,我问你当初是不是木卯给你出的主意?”裴重熙抬眸目光冰冷地看向宋之岚。 “木卯?那个独臂的怪物么?”从疼中回过神来的宋之岚舔了舔唇角血渍,怪笑几声,“是他给我出的主意,怎么你要去找他么?就是他告诉我桓儇的弱点的,他还告诉我桓儇就是人尽可夫的贱人,要我拿下她,好好折磨她。” 话音落下毫无意外,宋之岚身上遭了狠狠一鞭。持鞭的裴重熙扫他一眼,眼中杀意难掩。在他张嘴想要咒骂时,银光一闪,他满嘴是血地吐出一物。 “你和柳綦二人皆把当她做玩物,一让你们颜面扫地便恨不得她堕入尘埃中。她越是跌入泥潭,你们恨不得让她折尽傲骨,成为他人亵玩之物。你二人的言语实在令人厌恶至极,不过宋之岚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说着裴重熙低头看了眼地上已经被踩得脏兮兮的东西,舒眉一笑。将手中的鞭子丢了回去。 不管身后的宋之岚如何拼命的晃动链子,也只当做没听见。 玄天转头看了眼浑身血污的宋之岚,当时救下桓儇时主子那可怖的眼神,他还记忆犹新。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头一回看见主子露出这样的眼神。 要怪还是只能怪宋之岚自己,谁让他不长眼偏偏要对大殿下动手。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一夜过去。 薛府早起的下人刚推开门,看见自家府门口那个沁着血的麻袋。不由一愣,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打开麻袋。看见麻袋里摆着的居然是薛少渊的尸首,惊叫出声。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连连往后退去。 他的惊呼声将薛府其他人一同惊醒,看见浑身沾血的薛少渊。连滚带爬地跑进去向自家阿郎通报此事。 薛谏之听闻这个消息,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足奔回府门口将亡子的尸体接了回去。 此时离上朝还剩下一个时辰,可薛家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年迈的薛崇德冷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自己刚刚折了个儿子没多久,如今又折了个孙子。 深吸一口气,薛崇德扫了眼薛谏之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不是入宫去看温太后了么?怎么会这么个情况。” “阿耶,儿也不知到底发了何事。”薛谏之眼神闪躲,目含泪意看着儿子冰冷的尸体。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还要瞒着我么?” 怒上心头的薛崇德抄起一旁的茶盏狠狠砸向薛谏之,薛谏之不敢躲。只能硬生生扛下。 眼见薛崇德发这么大的火,薛谏之和薛谏穆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薛谏之把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原来他们早就对桓儇动了心思。毕竟寻求桓儇作为强大靠山,可远比和其他人联姻来得可靠。在和温行俭商量过后,他们决定趁着桓儇回宫的时候对她动手。届时生米煮成熟饭,再联合宗室施压,何愁桓儇不会下嫁薛家。 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居然会白白搭上自家郎君。 看了眼浑身是血,下身筋骨尽断的薛少渊。薛崇德越发觉得头疼起来,用脚指头想他也能猜到这些伤是从何而来。 只怕还没有成功,就被桓儇发现。桓儇震怒之下,又令内侍对其施以杖刑,以儆效尤。 无论如何都是他们理亏在先。这件事情若真闹开了,以桓儇的手段。只怕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可若是白白损失一个子嗣,他实在是不甘心。 看着薛少渊的尸首,薛崇德叹了口气。嘱咐仆役先把尸首抬下去,其他事情容后再议。眼下他还是先得去早朝,和温家商议过后再做打算。 天色还未亮透。趁夜返回宫中的桓儇却已经醒来,梳洗一番后继续坐在案前处理政务。等更漏响过一轮后,方才动身前往太极殿而去。她来得早,廊庑下并没有多少人。 众臣见她来了,纷纷拱手行礼。桓儇颔首借此睇目四周,发现没瞧见裴重熙时。蹙眉摇了摇头,移步往一旁的廊庑走去。 此时距离开朝还有一段时间。朝中文武百官聚在太极殿门口高谈阔论,其中不乏年轻的面孔。 文官讨论的话题离不开百姓生息,而武将讨论最多的还是朝廷用兵以及与吐蕃和谈一事,毕竟和吐蕃斗了这么多年,武将可以说对吐蕃恨之入骨。 可如今居然能和吐蕃和谈,何尝不是一件惹事呢?剩下些清流官员,对着旁下的议论,只做充耳不闻,抱袖而立。 睇了眼走来走去的侍御史,桓儇蓦地扬眉。乘着无人注意的她,悄悄往一旁的偏殿走去。推门而入。她记得光禄寺会在这里备上廊餐,以供朝臣食用。 她来得时候内侍已经在收拾了,瞧见她进来。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躬身问安。询问她需要些什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处罚 桓儇闻问摇了摇头,柔声道:“不必那么麻烦。替本宫准备盏热茶。” “您稍等,婢子这就去准备。” 将宫女捧来的茶水捂于掌中,企图以此来驱散笼在周身的寒意。到底是落了秋雨的长安,温度比之前冷了不少。立于窗前的桓儇被秋风一拂,往后挪了几步。 “昨夜刚下了雨,你也不知道在添件披风。” 听得身后传来裴重熙的声音,桓儇转头含笑而视,“哪有上朝还披着披风的。本宫又不是去游园逛花会。” “怕什么。这些言官那个敢指责你。”说着裴重熙扬唇一笑,走近她。将她的手拢于自己掌中,语气柔和,“我这有块暖玉,是底下人送来的礼物。你戴着,能驱散不少寒意。” 话止裴重熙从袖间取了块玉坠。伸臂绕到桓儇脑后,将玉坠系在她颈脖上。带着薄茧的手指无意拂过细腻柔滑的肌肤,桓儇垂眸掩住了眼中闪过的异色。 “这东西你随身带着么?”低头看了眼脖上玉坠,桓儇抬首笑道。 闻言裴重熙仍旧握着她的手,眼中温柔如旧,“早就想给你了。戴着它,冬日可以少用些袖炉。我知道你怕冷,又不喜欢被袖炉熏得难过的。” 唇际抿唇一丝笑意,桓儇蓦地伸手捏了捏裴重熙脸颊。黑白分明的眼中斟满笑意。 似乎有话要对裴重熙说,可此事钟楼里钟声响起。二人倏忽松开手,各自敛了眼中温和笑意,先后从偏殿离开。 刚刚踏上石阶的温行俭迎面撞上了一身绛紫官服的裴重熙。止步上下扫量裴重熙一眼,刚刚他似乎看见了裴重熙和桓儇一块从偏殿出来?但是等他上来的时候,桓儇已经走进殿内,而他则遇见了裴重熙。 思索一番后,温行俭拱手冷冷唤了句,“裴中书。” “今日温仆射来得怎么比本王还迟。莫不是起晚了?”笑睨温行俭一眸,裴重熙讥诮道。 “不比裴中书家中无长辈,自然没那么多规矩。”温行俭面色略有不善,但是顾及温嵇的叮嘱。只得耐下性子,“听说裴中书此行吐蕃吃了不少苦头。要某说,要是没这个能力还是不要逞英雄。” 不理会温行俭话里的讥意,扫他一眸。裴重熙拂袖往殿内走去。 殿内诸臣已经按照品级站好,桓儇则坐于龙椅旁。随着内侍一声高唱,桓淇栩在郑毅的指引下缓步走到龙椅上坐下。 诸臣依礼山呼万岁。 三省六部诸事各自禀报自己所管辖的事情。最终话题转到了裴重锦携刀入宫之事上,尚且被关在牢中的裴重锦天天喊着自己冤枉。 把刑部尚书吵得无比头疼,若是换做其他人也就罢了。可偏偏这裴重锦是大殿下提拔的,又是裴重熙的兄长。处理不好,便会得罪这两位掌权者。 “按律司门侍郎在官员入宫前,必须每人检查。”说着桓儇目光落在温行俭身上,勾唇轻哂一声,“可如今却出了这样的纰漏。可见平日他们也没有认真执行此事。” 在桓儇的注视,温行俭硬着头皮回话,“按律的确如此。可是裴重锦携刀入宫,也是证据确凿。”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思考温行俭这话。 其他朝臣听见桓儇这话,不由觉得话里回护意味明显。各个面露疑虑,这位大殿下不是和裴重熙感情甚笃么?如今居然当那位的面回护起外人来,难道不担心那位趁机和她翻脸。 有些大胆的官员,悄悄打量起上首的裴重熙。只见裴重熙神色如常,不知是没有听明白桓儇话里的意思,还是根本就没有把裴重锦放在眼里。 “温仆射言之有理。如今这两方都有过错,是司门侍郎玩忽职守在先,才让裴重锦有机会携刀入宫。”话落桓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司门侍郎。 听得这话司门侍郎连忙跪了下来。赶在桓儇发怒前,先想办法平息怒火。 桓儇睇了眼裴重熙见他无动于衷的模样,便知他把决定权全部交给了自己。旋即挽唇轻笑起来,“侍郎跪什么?本宫还没问你罪呢。” “微臣惶恐。此事皆是因为微臣玩忽职守所致。”司门侍郎背上沁汗,斟酌着道:“还望殿下责罚微臣。” “责罚自然要责罚的。不过若光责罚也是无用。既然司门侍郎你无法胜任,那么便换个人吧。至于裴重锦携刀入宫本是死罪,念他曾有功绩的份上贬为黔州司马。” 短短几句就决定了几人的命运。司门侍郎虽不是什么重要职位,但是偶尔也有油水可捞。如今却从温家手上易主,可想而知温行俭此时有多愤怒。 裴重锦不仅没死,反倒被外放出京,任司马一职。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司马,但是好歹保住了性命,又有官职傍身。 见温行俭的愤怒尽收眼中,裴重熙忍不住勾唇。阿妩果然还是明白他,借着温家的手把裴重锦外放出京,以此断了其他人相用裴重锦算计自己的心思。 朝会散去后,诸臣皆按照职务返回各司处理政务。当然桓儇去的还是政事堂,毕竟了结裴重锦一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处理。 吐蕃和大魏斗了几十年,如今终于能够打破这个局面。让吐蕃来长安和谈,实在是件快事。 可此事最大的难点还是要如何接待吐蕃。 虽然说吐蕃是降方,但是在礼数上仍旧不可怠慢。免得让吐蕃抓住把柄,日后有借口再度攻打沙洲,最重要的是这次吐蕃还会送来质子。质子要如何安置也是个问题,既不能亏待这质子,也不能让这质子在大魏出现什么意外。 政事堂内议论声不休。桓儇却在空闲的功夫,趁机塞了张纸条给裴重熙。上面只写了谢长安三字,再无其他。 裴重熙抬头看向桓儇,又看了眼谢安石。启唇无声说了句你想用他在何处。 见他如此桓儇同样以嘴型回复了司门侍郎四字。 知晓桓儇意图后,裴重熙默默点头。又指了指一旁的谢安石,面露些许无奈之意。 第二百五十八章金明 “裴中书和大殿下以为这次要如何对待吐蕃呢?”眼角余光瞧见二人小动作的谢安石,捋了捋胡须正色道。 闻问桓儇敛了笑意,语气微沉:“尚思罗屠杀我沙洲百姓千余人,虽然已经偿命,但本宫觉得吐蕃只赔牛羊过于小气。再说一个质子罢了,谁能保证他是不是真的吐蕃王室呢?” “那您的意思是?” “本宫希望吐蕃能够拿城池来表现诚意。如此才能安慰沙洲亡魂。”说着话时桓儇语气中冷意昭昭,眸中似是凝了冰雪。 “大殿下说得轻巧。虽然这回是吐蕃算计我们在先,才会被抓住机会,但是您也知道吐蕃素来都是狼子野心。让他献降送上牛羊已经让赞普此人发怒,要是再让他割让城池于我们。”温行俭扬首轻嗤一声,“只怕您之前的努力全都会白费。” 听得温行俭的话,桓儇倏忽挑眉。眼底划过厉色。 “温仆射的意思是我大魏将士无法守住关陇一道么?”裴重熙蓦地冷声斥道。 悠悠一句话,却把矛盾全部丢到了温行俭身上。 河西十一州,乃至安西陇右三处的将士有多憎恨吐蕃,温行俭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那日沙洲所见惨景一直萦绕在心头。 斩杀尚思罗是他跟桓儇的主意,可这远远不够。数千条人命一夜之间皆数化为冤魂,他在河西数日,所见一切皆令他痛心疾首。若朝廷无作为,只以牛羊抹去此事。很难服众,亦很难压住当地百姓。 敛了怒意,温行俭沉声对着桓儇道:“大殿下,臣并无此意。只是吐蕃来访在即,若是这个时候,再提出割让城池一事,臣怕吐蕃未必会同意。不如等吐蕃到了长安再做打算。” “吐蕃天性凶残,杀尚思罗不过是为了震慑住赞普。如今吐蕃已遣使来和,臣以为还是先商讨好议和之事,再做其他打算。”李元敬看了眼裴重熙,放缓语调,“反正老臣是不打算放过吐蕃的。” “行了。那便依你二人之言。算着日子吐蕃使团约摸快到了,礼部和九寺那边也得做好准备。”说完桓儇转头看了眼裴重熙,一双眸子好看得仿若星辰一般灿烂。 政事堂的事务商讨的差不多,余下的事情需要分到九寺和礼部共同完成。剩下需要商量的细节,也得让两边拟好章程再送来政事堂过目。 这会子桓儇正往翰林院而去。回来那日桓儇顺势把韦昙华安进了翰林院,让武攸宁对她多照看些。虽然自己已经为她铺了路,但是翰林院也是什么清净之地。 “武攸宁和韦昙华此时并不在翰林院。只有乐德珪一人在。”裴重熙从她身后走来,牵起她的手,语气柔和。 狐疑看他一眼,桓儇皱眉道:“你不是走了么?” “阿妩,这里是三省地盘。我想来就来,谁会拦我。”裴重熙挑眉一笑,拉着她走向一头的廊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值守宫门的郎将,视若无睹地看着他们俩从他面前走过。桓儇压下心头冷意,虽然在宫中安插心腹,是本事亦是权臣善用的招数,但是她还是不喜欢。 察觉出桓儇一闪而过的不快,裴重熙握紧她的手,柔声道:“进了宫便是危机四伏。” 桓儇闻言抿唇。宫门开阖亦是危机四伏,谁也不能保证某一处会不会有陷阱等着。臂如当初她一手发动永宁之乱时,何尝不是借着守卫懈怠的时候,一举攻入城中。 二人沿着廊庑一路而行。行至拐角处时,秋风拂下一片枫叶落在桓儇肩上。 一阵惊雷过后,豆大的雨滴便突然落下。砸在屋脊上,又顺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道雨帘。 “下雨了。”睇了眼面前荒废的园子和落满枯叶的池塘,桓儇沉眸道:“金明池?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还以为打算带我去中书省公房。” “此处的银杏开得最好。你若想去中书省公房,晚点我带你去。” 如今下着雨,二人自然不可能走出廊庑去看金明池中的景象。更何况金明池早就已经荒废多年,积了厚厚落叶,无人打扫。除却池中枯荷随风摇摆着和头顶银杏迎风舞动外,风景实在是一般。 “你去洛阳时,我在此处种了一株牡丹。长势极好,可惜后来被郑氏毁了。”裴重熙语气淡淡,仿佛说得事情与他无关,“郑氏素来不耻于我行径,但是又想利用我。在他们眼里我不过只是趋炎附势之辈,除了听话外再无其他好处。他们不明白成帝为何器重我。” 听裴重熙主动同自己提起往事。桓儇心中不免泛起酸涩感,这些加在他身上的伤疤,她不想任何人提及亦不想听他自己提及。这些伤疤就该随着成帝和郑氏一块埋葬在土里。 “当年成帝是不是用我胁迫过你?” 闻言裴重熙点点头,虚揽着桓儇,“就算他不用你胁迫我,我迟早也会走上这条路的。除了获得权力外,我没有任何法子和皇权抗衡。” 桓儇一阵静默。秋日的雨没有夏日那般干净利落,只是由疏转密,由缓转急。汇集在一块的雨水如同流线一般顺着瓦檐飞落。 “以后不要说这样的事了。我不希望你自揭伤疤,你本就是霁月风光之人,这些事情应当让他随风远去。”言罢桓儇握住了裴重熙的手,神色极为认真地看着他。 “好。” 裴重熙眼中凝了笑意,语气柔和。 纵然已经处于泥沼中,但是他仍旧渴望生命中除却母亲外唯一的温暖。他爱桓儇,远远超过爱自己。在他眼中桓儇永远比他自己的命都要重要,只有桓儇一世安好无虞,他才能安心。 “不管未来如何,你的选择如何。我都希望你我二人间的情谊永远不会散去。”说着桓儇舒眉一笑,“至少在危机重重的朝堂里,你是我唯一的依靠。” 听得桓儇这话裴重熙一怔。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下巴顶在她头上。发间香气一个劲往鼻子里钻去,呼吸间皆是他贪恋的味道。 第二百五十九章中书 雨丝越发急切起来,吹得银杏叶簌簌而响,落满阶前廊下。 桓儇弯了弯唇伸手去接落下的雨丝,面上笑意浅浅。 “走吧,秋深雨寒,待久了容易着凉。我带你去中书省公房。” 言罢拉着桓儇的手往回走去。避开巡逻的金吾卫,裴重熙轻车熟路地带着她沿廊庑而行。耳房内值夜的庶仆听见门外的动静,推门看了眼。 瞧见是裴重熙时,又飞快地关上门。对裴重熙的到来视若无睹,更是不闻不问。 “他们似乎惧你如虎?”桓儇掀眸打量他,挽唇揶揄道。 “并非惧我,他们惧的是我手中权力。” 裴重熙舒眉一笑,拉着桓儇的手往东侧的楼梯而去。行到楼梯前时,桓儇抬首瞥了眼不远处廊庑下公房,公房内灯火通明,当值的官员正伏在案前忙碌。 此处是国家草拟和决策政令之地,事务繁重不说,同样也是极为机密。 打量眼屋内踱步的温蔺,桓儇目光转回到裴重熙身上。比之屋内那些人,身为中书令的裴重熙却是一脸轻松。 拉着她的手拾阶而上,狭窄的楼梯上漆黑一片。桓儇对此处并不熟悉,索性将脚下的路完全交给裴重熙。由他牵着自己一步步走着。 行到拐角处时在明灭光影中,睇见了裴重熙嘴角的揶揄。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幼时的某一天,她和裴重熙深更半夜,偷偷跑去宫中宝库寻宝。 因为怕惊扰到值夜的金吾卫,他们并不敢点灯。只能借月而行。携手走在黑暗的楼梯中亦如现在,也不像是去中书省的公房。 踏上最后一阶楼梯时,眼前徒然一亮。梦亦消散地无影无踪。 推开一旁的木门便是中书省的公房。按照太祖时规制中书令在内朝办公,中书侍郎在外朝办公。 可是到了本朝以后,无论中书令还是侍郎皆在此处办公,方便他们互相沟通。只是一个楼上一个楼下。 桓儇正欲往里走,却被裴重熙横臂拦下。再抬头的时候,裴重熙已经摸黑去里面翻找烛台。 等待的功夫桓儇往四周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奇特的地方。回神时裴重熙已经找出烛台点亮,继续拉起她的手往内而去。 原本她以为三省的公房应该都是一样的,不曾想裴重熙这间却是与众不同。光是屋内陈设就能提现出主人的品味。 拂开垂落的帘幔。屋内的窗户只开了半扇,透过窗户除了可以看见高耸的树木外,伸手还能触摸到湿漉漉的银杏叶。 如今正值秋浓时,这半扇窗并没有让人觉得冷,反倒是格外凉爽。若是等到夏日草木苍郁之时,坐于窗下,也当是无比惬意。 “你惯是会享受的。”桓儇屈膝坐到了榻前,顺手拿起案上的书册翻阅起来。 见她如此裴重熙也不说话,只是静坐于一旁看着她。 屋外淅沥沥的雨声不停传入耳中。桓儇放下手中书册去看裴重熙,却见裴重熙起身走到一旁的架子上不知在找什么。 借着这个机会桓儇睇目四周。越看她越发觉得裴重熙行事奢靡,一个本该简简单单的中书省公房,却被他布置的十分舒心。 “啧啧,难怪常有人说你奢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难不成你经常住这里?”桓儇伸手摸了摸一旁的瑞兽熏炉道。 “没有。除了当值以外,我并不住这。”裴重熙将手中的香块丢入熏炉中,驱散了屋内弥漫地潮气,“况且他们有的时候太过吵闹。” 刚刚说完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颇为嘈杂的议论声。虽然听得不真切,但是听上去就无比的热闹。 “他们在说什么?”桓儇往熏炉旁挪了挪。将袖子覆在了熏炉上。 “不知道。不过我想约摸是觉得公厨准备的饭食不好吃吧。”裴重熙面上笑意柔和,“反正今日当值的是温蔺,就让他头疼去。再说了我是特例,公厨从不管我的饭食。要不要留下来一块用膳?” 话里分明是在告诉桓儇,他在宫中势力究竟有多大。 闻问桓儇看了裴重熙许久,然后又沉下眼帘继续去看那些还未批阅完的奏书。纤细的手指滑过褚色奏书,更显得她的手指莹白如玉。 正当她沉首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裴重熙不禁皱眉。起身的时候不忘拂落挑起的帘幔,遮住了窗口透来的光影。推开门从庶仆手中接过食盒,没有多言一句,当即阖上门。 “当真不吃一点?”裴重熙舒眉轻笑起来。顺手打开了食盒,食物的香气猛然蹿出。 望了眼被刻意摆到案中的食盘,桓儇蓦地皱眉。目光在裴重熙脸上打转,接过裴重熙递来的筷子夹起烩肉咬下一口,微微点头。 二人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用膳的时候极为安静,只有裴重熙一人时不时抬起头含笑望向她。 放下筷箸后裴重熙抬手击掌,很快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紧接着庶仆推门而入对上首的桓儇视若无睹,埋头收拾碗筷。 等庶仆离开后,桓儇走到窗前伸手推开另外半扇窗户。此时屋外的雨已经小了许多,仔细看 才能看见细密的雨丝落下。 窗框上湿漉漉的。桓儇拿起一旁的绢布擦尽 水渍后坐了上去。神色慵懒地望着几步外的裴重熙,秋风从她背后拂过吹动了她身上的香气。 她素来喜欢坐在窗框上。一来这样赏景颇为有趣,二来风拂过的时候也十分舒服。她手旁是一株开得正好的盆栽,上面绽了许多零星的花朵正向外散着幽香。 “母亲素来喜欢此物。”裴重熙看着面前的盆栽,喟叹一声,“掌权后我便将它种在盆中,放在了中书省的公房里。” 话落耳际桓儇转头去看那盆盆栽,唇角微微勾起,“它很好看。” 说罢桓儇将盆栽往里挪了挪,免得它遭受风雨侵袭败了颜色。 “阿妩。”说着裴重熙又往前走了几步,虚揽住桓儇。 “嗯?” 若是此刻有人推门进来,亦或者是站在对面的城楼上,皆可以看见公房内这对相拥在一起的男女。 第二百六十章情谊 檐下风铃响过一声。裴重熙松手却将桓儇从窗框上拉下,拉着她走到案前一块坐下。从一旁的暗格中取了封信递给桓儇。 瞧着裴重熙手中的信,桓儇眸泛冷意。信上的徽记,于她而言不仅熟悉,而且十分眼熟。摩挲着徽记好一会,松开手。眼中滑过厌恶。 见她如此裴重熙将信投入一旁的熏炉中,静静望着火舌吞没信笺。 “昨夜刚刚截下来的。河间王和河南王连折于你手中,宗室已经对你多有不满。”话止沉默须臾,裴重熙扬唇道:“没多久便是淇栩生辰。虽然他如今年纪小,但是那些藩王总归是要来贺寿的。” 闻言桓儇凝眉看向裴重熙,语气极淡,“两件事情居然碰到一块。不过没关系,他们不敢拿本宫怎么样。” “看来你是有打算了。若是宗室想要借机对你发难,温氏可以利用一二。左右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淇栩,他们只能走谏君一条道。”裴重熙唇际浮起讥意。 听得谏君二字,桓儇倏忽轻嗤一声。似乎听见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凤眸微眯。并不愿意掩饰眼中嘲弄。 难怪当初是成帝争到了皇位,除了心狠手辣外,他确实比这些手足要强上许多。 将手中书册翻过一页,桓儇看向上面的内容微微挑眉。 “不说他们。说说谢长安吧,我想安插他为司门侍郎,你觉得谢安石会同意么?”桓儇兀自倒了两盏茶,一盏推到裴重熙面前,一盏自己饮下。 低头扫了眼案上的茶水,裴重熙捧茶啜饮一口,“虽然说现在谢长安官职不大,但是所涉的事务颇多,亦能学到不少。司门侍郎官大却并无实权,而且容易招惹是非。” 裴重熙这话说得不假。司门侍郎隶属于刑部所辖,从五品上。掌门关出入之籍及阑遗之物,可却并无实权。 “你把他放在我身边,难道不是想让我提拔他么?”睨了裴重熙一眸,桓儇挽唇,“他在洛阳尽心尽力地替我办事,总得给他回报吧。” “他自个要求的。他算得上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谢安石不希望他和荀家走太近,他没办法只能来寻我。说起来阿妩有一件事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把薛少渊杀了。”说这话时裴重熙眼底骤然聚起杀意来。 最后几字极轻,落在桓儇耳际却如同平地乍起惊雷。桓儇沉眸看向案上茶盏,一时间竟是无言。 睇他一眸,桓儇沉声发问,“你是要温、薛两家反目?” “薛崇德对此事毫不知情。若是薛少渊活着被送回薛家,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死无对证,薛家只能自认倒霉。首当其冲的还是温家,为了温家,薛家已经赔了一个儿子。”裴重熙面上笑意温柔,“如今又赔上一个孙子。温家要是再不给些诚意出来,两家也许就此反目。” 听得这话桓儇看了裴重熙好一会。突然皱眉神色怪异地看向桌上书简,似乎极力想掩饰住什么。 察觉出桓儇的不对劲,裴重熙凑近关切地看着她。柔声询问她怎么了。 “我……你能不能抱我去里面歇息一会。然后再唤徐姑姑来?”桓儇扯着裴重熙的袖子,几乎是用唇语柔声道。 裴重熙眸光盯着她,颇为担忧。最终绕过案几,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他袍服上熏着的龙涎香很快将她包围起来,这温柔而且有力的怀抱让她十分眷恋。伸手自然地环住裴重熙脖颈。 一脚踹开通往里间的门,刚刚把桓儇放到榻上。她扯过毯子将自己整个人都遮住,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裴重熙。 “阿妩,你……” “我没事,就是有些不舒服。你去把徐姑姑喊来吧,她知道怎么做的。”说完桓儇整个人都钻进了毯子里。 颇为无奈地看了眼桓儇。裴重熙转身离去,路过书案前的时候,眼角余光无意瞥见垫子上一抹暗红,似乎想起什么来。疾步走出门,停在了楼梯拐角处。 “好好看着这里,不要让任何人来。” 防阁沉声应诺。 徐姑姑震惊地看着站在面前的裴重熙。不待她开口询问,只听见裴重熙对她说,要她准备好干净的衣物还有汤婆子那些女子用的东西,一块去中书省公房。 听得这里徐姑姑反应过来,连忙进内殿收拾了些东西。跟着裴重熙一块去中书省公房,时不时询问下桓儇情况如何。 避开中书省当值官员,二人一前一后上楼。 守在门口的防阁见他回来,躬身作揖又退了下去。 进到里间徐姑姑一眼就看见了伏在榻上的桓儇。当下不免心疼。 思付一番,徐姑姑转头对着恭敬道:“熙公子您能不能回避一下。奴婢来替大殿下处理。” “徐姑姑来了。”听得关门的动静,桓儇这才抬起头脸色苍白地看向徐姑姑。 “您慢些。”见桓儇想要起身,徐姑姑连忙过去扶住她,“这些都是熙公子让奴婢带来的。他知道您不舒服。” 话落耳际桓儇面上不由露了羞赫,索性闭目由着徐姑姑伺候她更换衣物。 屋内时不时传来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裴重熙转身目光凝在了紧闭的房门上,面露担忧。眸光却十分黯淡。他差点就忘了这回事。 等桓儇出来时裴重熙正抱臂倚门而立。瞧见她,似笑非笑打量她一眼,浅浅勾唇。 “时候不早本宫也该回去了。”说完桓儇疾步往外而去。 见她如此,裴重熙唇边笑意渐深。未等她走出门口,追上她将她打横抱起。 裴重熙垂首看她,语气和缓,“你这样出去万一撞上其他人怎么办?总不能让人说大殿下与裴中书私会于中书省公房吧。徐姑姑你从另外一条路离开。” “喏。” 听得这话桓儇神色复杂地看着裴重熙。将首埋在他怀里,任由他带着自己拾阶而下,顺着原路返回。 路过下面的公房时不曾停留,反倒是以帕子遮住了桓儇容貌。免得让有心人瞧见,传出些流言蜚语来。 将桓儇送到了在他处等候的徐姑姑,裴重熙这才放心离去。 “大殿下?” “回去吧。”桓儇目光惘惘地看向裴重熙离去的背影,敛眸淡淡道。 第二百六十一章旧人 随着吐蕃使团离长安俞近,九寺和礼部皆是忙碌不已。连带着桓儇以及三省三人少不得跟着一块忙碌起来。 薛少渊的死如同滚石落入深谷中,没有引起任何动静。很快没了声音,亦无人再过此事。薛崇德一力压下此事不敢发丧,匆匆将人葬在薛家祖坟里。对外宣称此子往南求学。 消息传到桓儇手中时,她正忙着处理和吐蕃和谈的示意,无暇理会。信看过一眼,便被她投入熏炉中燃尽。 虽然此前桓儇也经常出现在政事堂,但是自打她从洛阳回来后,不是在政事堂,就是在中书省的公房内,与裴重熙商议朝政。 时间一长让人不禁联想起数日前中书省官员看见的一幕。中书令裴重熙抱着一个女子从公房楼梯下来,动作温柔至极。 美丽女子和这等香艳秘闻出现在帝国权力中心,本就匪夷所思。更何况裴重熙居然还能对其温柔至极,很显然女子身份非同一般。 光凭这些都足以让人浮想联翩。当然可没谁敢议论此事,这般香艳的事情还是听听就好了。议论多了,或许会招来杀身之祸。 宫中的桂子开得正好,为风一拂送来幽香阵阵。站在太液池边极目远眺,可见碧塘中浮着大把枯荷。时不时有水鸟,掠塘而过。 高髻襦裙的桓儇立于栏边,神色冷淡地望着池中枯荷。 “殿下,吐蕃使团已经抵达陶化驿。咸阳县令传来消息说他见到了您要找的人。”韦昙华躬身立于她身后沉声道。 桓儇闻言点了点头,“嗯。各藩王呢?” “基本都在来得路上。来得最快的是赵王桓璘。” 话止韦昙华手中信笺递给了桓儇。自洛阳回来她便被桓儇放进了翰林院,处理各地情报来往的事情也交到了她手里。除了和武攸宁一块在翰林院学习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公主府处理各地送来的情报。 挑眉轻笑一声,桓儇神色微冷,“来得最快的居然不是纪王。不过也应当不是他,毕竟长平是因本宫之故,才被流放黔州。” “昙华听闻近日郭太妃心情都不太好。宫中婢女皆不敢和她说话。”韦昙华敛眉道。 “本宫当年落魄时,她对本宫多有照拂。”桓儇抬头看了眼天边卷云,“走吧。昙华你随本宫去看看她。” “喏。” 当年先帝登基后念着郭太妃当年恩情,特准其留在宫中养老,不必随纪王前往封地。让其居于嘉寿殿,绕过太液池再穿过望云亭,既能到达此处。 宫门口的侍卫瞧见桓儇急忙上前见礼。 “起来吧。宫中掌事可在?”桓儇目光柔和地望着紧闭殿门。 “婢子叩见大殿下。” 睇了眼跪在跟前雀蓝襦裙的掌事姑姑,桓儇浅浅勾唇,伸手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穆姑姑不必多礼。”桓儇含笑看她,“您是宫中老人又伺候太妃这么多年,该有尊荣。” 穆姑姑闻言颔首,躬身引了桓儇入内。压低了声音告诉桓儇,郭太妃现在情况如何。话还没说完只听得殿内传来一阵东西砸地的声音。 一行人止步在殿外。穆姑姑抬首目光歉疚地看着桓儇。 “惊扰您了。自从长平公主随杨祯走后,太妃一直都是如此。望您见谅。”话落穆姑姑当即折膝想要跪下去。 见她如此韦昙华连忙将她拦下,放缓语气笑道:“穆姑姑,大殿下是来看望郭太妃的。你这样动不动就要跪拜她,才是让她为难。” 说话间桓儇已经伸手推开了门。扫了眼满地狼藉的地面,又看向正欲行礼的宫婢。摇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避开地上的杂物缓步入内。 越是靠近内殿的地方越是狼藉。桓儇才走到纱幔前,正想掀开时,一个青瓷唾壶被人丢了出来,刚好落在她脚边。咕噜滚动着。 见此桓儇挑眉深吸一口气,也不再前进。隔着帘子温声道:“郭太妃。” “滚。谁要你来的。” 话止时帘幕一动,只见一个彩绘茶盏被丢了出来,落地迸裂成碎瓷时。其中茶水飞溅而出,落在了桓儇裙摆上。 “我一个老太婆又什么好看的。还不给我滚远点。” 责骂声传入耳中,桓儇神色如常。在穆姑姑无奈目光注视下,掀帘而入。 身着中衣,披头散发的郭太妃跪坐在地上,怀里正抱着一件女子幼时的衣物,嘴里低喃不止。一见到桓儇进来,眼中乍然泛起怒意。 “郭太妃。”桓儇舒眉柔声唤了句,“听说你近日身体都不太好。” 话落耳际郭太妃怒斥道:“好?骨肉分离能好到哪里去。我老了比不得大殿下如日中天,就连手足宗亲也不肯放过。” 讥讽的话语传耳中,桓儇神色未变。黑潭一般的眸子,平静的毫无波澜。缓步走到尚是完好的案前坐下,想要给自己倒盏茶的时候,却发现摸了空。 瞬时收回手,目光淡漠地望向跪坐在地上的郭太妃。 天光透过窗上菱纹一半洒在地上,一半落在了桓儇身上。亦给她镀上一层淡色光芒。看着坐在案前的桓儇,郭太妃不由一阵恍惚。继而闭目掩去了眼中异色。 刚才她仿佛看见了很多年的某日,那时的她只是太子孺人,她被郑氏良娣罚跪在宫道上,顶着烈日炎炎已经在这跪了一个时辰。而郑氏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里享受鲜果。 就在她快要昏过去的时候,身怀六甲的太子妃萧氏从此地路过并且将她救下。也不顾郑良娣的阻拦,执意将她带了回去。之后她感念太子妃的恩情,常来屋中探望,陪其聊天解闷。 而太子妃也对她颇为照拂。亦是她陪着太子妃生产,看着当时还是太子的成帝,嫡长女的降生。 这个孩子一生下来就颇获宠爱。忠武皇帝对其十分喜爱,如同皇孙一般,亲自赐名,将她的名字由昭鸾改成了单字的儇。 如今坐在她眼前的桓儇除了容貌以外,其他地方并不像萧贵妃。那双极为好看的凤目平静无波,亦不带一丝感情,瞧上去只让人觉得格外的疏离。 第二百六十二章恩义 桓儇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很久。转头吩咐穆姑姑把她扶起来,两头为难的穆姑姑,踌躇了很久咬牙将她扶到了榻上,又令宫女进来打扫干净。 她安坐于榻上,而桓儇仍旧坐在案前。保持着最为端庄的姿势,唇际呷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淇栩生辰在即。纪王已经在来得路上,本宫知道您恨我不出手救长平,但是纪王您总该见见他。”说着桓儇睇了眼地上光影,倏忽挑唇一笑,“若是您想和纪王回封地养老,本宫也不会阻拦。” “你难道就不打算同我解释一二么?早知如此孤当初就不应该……”见桓儇如此,郭太妃的语气里不禁带了怒意。 桓儇闻言轻嗤一声,“解释?郭太妃希望本宫怎么解释。” “若你不处置杨祯,长平如何会如此难过?你知不知道她为了救杨祯的命,在你殿前跪了整整一日,滴水未进。”郭太妃秃然站起身指着桓儇怒斥道:“这是我唯一的女儿,如今却要流于苦寒之地,你让我这个做母亲的怎么办?” “郭太妃,本宫先是镇国大长公主,其次再是桓儇。杨祯以权谋私,乱我朝科举明制,此罪无可恕,当初流刑。至于长平,本宫虽然能护住她,但若她自己不愿意,本宫也无法。” 话止桓儇蓦地抽出被郭太妃拽住的衣带。负手冷立于一旁。 “所以你便忍心看着她去那样的地方?黔州多瘴疬,民生疾苦。芷青才那般小,如何能受得住啊。”说着郭太妃语调不由哽咽,“我不懂你在朝堂上的算计,也不明白杨祯做错了什么。只是长平自幼就仰慕你,在你落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要去害你。你的心当真就这样冷硬如铁?一点不干净也容不下么?” 桓儇驻足静静听着郭太妃的训斥。须臾长叹意思,抬首眼中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郭太妃。 “郭太妃,您若要骂就骂吧。这世上很多事情都绕在你我二字上,于公杨祯是朝臣,桓世烨他们亦是朝臣,于私一方是皇亲,一方是宗室。三者皆有罪,本宫若是不杀他们,无法平息儒生之怒,更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桓儇语气淡淡,仿佛于她而言,杀这三人只是为了平息怒火。 听得这话郭太妃忍不住大笑起来,看着桓儇的目光也变得极为讥讽。 朝堂平衡,这些人无论做什么都离开权衡二字。 不再看身后的郭太妃一眼,桓儇跨过门槛拂袖离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桓儇突然停下脚步,对着一旁的穆姑姑,温声道:“劳烦穆姑姑好好照顾太妃。若是宫里缺了什么,尽管来栖凤宫找徐姑姑或者何姑姑。” “奴婢多谢大殿下。” 在悠长稀碎的光影下桓儇步上肩與。怔怔地望了眼再度阖上的宫门,微微抿唇。转头对着内侍吩咐了句去翰林院。 再度走过太液池时,日渐偏斜。桓儇阖眸坐在肩與上,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能看见她屈指叩击着扶手,像是在想着什么。 见她如此韦昙华不禁凝目。或许连大殿下自己都不知道,在很多时候她都会有和裴中书一样的习惯。比如思考问题的时候。 秋风卷来,吹乱了一池枯荷,吹散了铺叠在地上的落叶。树梢上承受不住秋风吹拂的树叶,慢悠悠地落在了桓儇裙上。 看着裙上一尾落叶,桓儇捻起落叶。透过叶上蛀孔,抬头去看头顶阳光。蓦地松手,任由它坠在地上,被内侍踩得粉碎。 行到月华门时,桓儇抬手停轿。踩着内侍的背下地,沉声道:“不用轿辇了,都退下吧。昙华你陪本宫一块走走。” 月华门在甘露殿附近。此处离翰林院还有一段距离,需要再穿过肃章门才行。 二人沿着飞阁连廊而行。檐边古藤揽下一脉韶光落在脚下石砖上。路过的内侍遇见桓儇,连忙折膝跪拜,送桓儇远去。 “大殿下,昙华有一惑。你刚刚为何不向太妃解释清楚呢?”韦昙华沉声询问道。 桓儇闻问蓦地驻足看向韦昙华,挑唇轻笑一声,“你觉得本宫该如何解释?倘若杨祯没有攀上那二人,愿在朝中任个闲职。本宫可以保证长平和他能够一生安稳。人人都想往上爬,本宫能理解,只是他走错了路。这条路只有个死字。” “看样子太妃并不理解您的苦心。”韦昙华顿了顿又道:“分明是长平公主自己想要去找杨祯的,和您有什么关系。” “本宫不在乎她怎么想的,更不需要向她去解释什么。母亲同我说过,她入府的时候不受成帝待见,因母亲庇佑的缘故才多了些垂怜。她虽然有恩于本宫,但是这么些年也该偿完了。”说着桓儇望向不远处的木阶,摇了摇头。 当年母亲身亡,兄长被废后。失去所有倚仗的她,成为了所有人眼中的脚底泥。那些人恨不得把她踩进泥潭里,最好爬也爬不起来。呼来唤去地将她视作宫婢。 唯有郭太妃和长平不曾落井下石。反倒是在能力范围内悄悄托人照顾她,又让裴重熙入宫寻她,带她回去看病。 这样的恩情和她母亲有莫大的关系。她也一直记在心底,尽可能的回报郭太妃的恩情。兄长也因此故颇为照顾纪王桓峤,封地的盐务也交给了桓峤。 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用恩情来要挟自己。 沉默半响后,桓儇继续往前走去。秋风拂起她迤地的裙摆,像是铺散开的花朵。鬓上流珠熠熠生辉,尤为璀璨。发间那朵半开的牡丹绢花,也被风吹散,露出零星鹅黄花蕊。 步上木阶时,桓儇忽地止步看向身后几步外的韦昙华。 “昙华,你要记住没有任何人可以拿恩情来要挟本宫。” 那一瞬间,韦昙华不由觉得又回到了她第一眼瞧见桓儇的时候。 那日的桓儇端坐在主位上,目光漠然地审视着跪拜她的一众命妇宗亲。仿佛天生的掠食者一般,那些人皆是她眼中猎物。 第二百六十三章翰林 跨过肃章门即可看见耸立在不远处的中书省。抬首望了眼远处半掩着门的中书省公房,桓儇移步往另一头的翰林苑走去。路上遇见的庶仆亦或者内侍皆是恭敬地朝她行礼,不过桓儇似乎不想惊扰到翰林苑众人。 示意韦昙华跟着她从翰林苑的后门而进。看着桓儇轻车熟路地在廊庑中穿行,韦昙华不禁细思起来,看大殿下如此熟悉的模样,只怕以前经常从此进到翰林苑。以大殿下的身份这般避忌似乎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仔细脚下。他拿下状元没多久,在外祖的举荐下入了翰林苑。”桓儇拂开从假山上蜿蜒而下的细藤,神色柔和,“虽然是登科状元又有外祖的举荐,但是翰林苑中还是有人瞧不起他。觉得他是倚仗裙带关系才能夺得状元。本宫不想给他惹来非议,正门不好走,便时常从这来看他。” 说话间二人走到了池中的石板桥上,碧池中散布在嶙峋怪石,毫无章法的堆彻在一块既无美感,也无半点风雅。 从檐上垂下的紫藤无力地散在水中,在满池枯荷的映衬下更显得毫无生息。唯一可见生机的是,不远处那株二人合臂才能抱住的银杏树。 “难怪殿下这般轻车熟路的。”韦昙华提裙跟在桓儇身后,小心翼翼踩着石板上。 话落韦昙华揶揄看着桓儇的背影。大殿下口中那个他是谁不言而喻,只是她没想到大殿下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一面。算着年纪,大殿下那时才刚刚及笄。正是民间常说的郎骑竹马绕青梅的时候。也难怪大殿下会有顾及,若是传出去岂不是就成了大殿下仗权霸占状元郎? 桓儇转头看了眼韦昙华,舒眉轻笑,“走吧。穿过前面那片假山就到了。” 一路走来,韦昙华眼中惊艳颇重。虽然她来翰林苑也有一段日子,但是她从未发现此地居然还有这样风景秀丽的地方。沿着假山上的步道缓步而上,登临高处时可看见远处连片的高阁。她知道那里是前不久才看过的中书、门下二省所在之地。 “多谢大殿下带昙华走这样一条路。不然我还不知道此处风景这般好看。”韦昙华笑眯眯道了句。 闻言桓儇眼中笑意渐深,招呼她快些。免得耽误了时间。下到最后一阶石阶上,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惊呼声。 韦昙华抬起头往不远处看去,正好看见一脸错愕的武攸宁和乐德珪。二人似乎并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看见桓儇,半响也没能回过神。 “攸宁,乐先生。”桓儇似是瞧不见二人眼中错愕,神色如常地唤了句, 二人听得桓儇的声音这才回过神,连忙折膝行礼。 桓儇抬手示意二人起身,“起来吧。” “您怎么会在这?”武攸宁好奇看着桓儇。虽然他知道桓儇善武,但是他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看见桓儇,“这地方的路可不好走。” 见他如此桓儇忍不住一笑,“这条路本宫可比你们熟悉。” 话止不管几人眼中诧异,桓儇继续往前走去。惹得武攸宁悄悄拉住韦昙华,小声询问起。为何她们俩会出现在这里。 闻问韦昙华含笑不答。虽然她是知道理由,也知道以这二人品行,不会将此事说出去,但是大殿下既然没开口,她也不能妄言。 真正走到翰林苑正殿的时候,那些原本忙碌中的翰林学士皆上前见礼。 “行了,都去忙吧。本宫只是来此处转转。”说完桓儇移步往翰林苑内院走去。 到底是第一次瞧见这位颇负盛名的大殿下,虽然有刚才的话都各自去忙各自的,但不免还是有些慌乱。 正立在书架前的桓儇听得外面传来的声音,黛眉蓦地一皱。随即舒眉继续去看架上书籍,恰逢此时韦昙华和武、乐二人一块入内。 见过礼后等桓儇先坐下,另外几人各自敛衣坐下。 “攸宁,你现在习惯翰林苑的日子么?”桓儇一笑,顺手剥起手旁的橘子,“若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尽管和本宫说。” “多谢大殿下关心,哪有什么不习惯的。左右某能入这翰林,是承您的恩德。食君禄,担君忧。”瞧着上首正剥着橘子的桓儇,武攸宁沉声道。 桓儇颔首轻笑,转头看向乐德珪,“嗯,你是个明白的。乐先生家中一切都好?本宫最近杂物缠身,抽不出空去看望夫人。” 经洛阳一事本就对桓儇极具好感的乐德珪,得蒙桓儇照拂才能以白身入翰林。如今桓儇又派宫中太医来为他夫人看病,又将名贵药材源源不断送入府中,因此夫人的身体情况大有好转。连御医也时常在他面前称赞大殿下仁德。 这会子听见桓儇关心自己和夫人,心中更加感动。起身一撩衣袍朝桓儇跪了下去,“您的恩德乐某没齿难忘。往后无论您开不开口,某都愿意为您赴汤蹈火。” “行了,哪里会这么严重。你安心在翰林院当差,其他的事不用操心。”说着桓儇声音一顿,抬头睇了眼窗外翠竹,“不过眼下本宫这里有件事要交给你。你是洛阳人士,想来和阴家也熟识吧。不日阴家将抵长安,届时你替本宫多盯着他们。” 闻问武攸宁蹙眉沉声,“殿下您是想扶持阴家?” “京中几家皆有党羽。京外的阴家虽然也是滩浑水,但是没那么难对付。”桓儇浅浅勾唇,眼中浮起狡黠。 京中世家盘根错节,皆有联系。成帝穷尽半生只打压个萧氏,其余的他不敢大肆动手对付,只能借着郑氏的手一个个去打压。逼得他们自己放权亦或者是成为他手中的刀剑,去对付其他世家。 机关算尽的成帝最终还是亡于世家手中。仔细一想不免叫人觉得可笑。 裴、温二家斗得不可开交,但暗地里上却是势力平衡,两家手中皆握有忠心耿耿的朝臣。 不过自打河东一事后,被温家最为看好的姻亲薛家,日子一日坏过一日。先折了个儿子,如今又折了个孙子。这使得温家和他关系变得极为微妙。 而裴重熙则是如日中天,收了关陇一脉入手。 桓儇眼中掠过一丝暗芒。 第二百六十四章训诫 几人说话的功夫,忽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当下止了话题,桓儇目光冷锐地盯着几步外的翰林苑外苑。 “我去看看。”话止武攸宁起身往外走去。 桓儇闻言摇首,满目冷意,“走一块去瞧瞧。” 跨过二门,只见不远处里外围了个严实。从他们这并不能看见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听见争执声。 桓儇驻足在原地,其他几人也止步在原地。细细辩听着人群中的争执声,听了一会也只听见一个裴字,别的一概听不清。 站了半响,一旁日晷曲折细影渐渐随光褪去。桓儇蓦地勾唇,转头看了眼韦昙华冲其颔首。 “你们在做什么?”韦昙华上前一步适宜的出言道。 人群中此刻正在看热闹,哪有功夫理会韦昙华。再加上他们本就对韦昙华得大殿下青睐入翰林苑一事,颇为妒忌。平日里有武攸宁帮着,他们不敢过于放肆。可人在热闹中容易忘了先前害怕的事情,没好气地将一句话丢了出来。 “关你什么事。翰林苑本就不是女人来得地方。” 随行的武、乐二人听见那话时,脸色一变。转头恭敬地看向桓儇。 那话刚好砸在桓儇耳际,只见她唇际呷笑,“看来本宫也不能来。” 听得这声清冷的女声,翰林苑一众看戏的人这才如梦忽醒。齐齐转头,迎上桓儇含笑的目光。缓缓折膝跪下,头低得极低。从热闹变为噤若寒蝉。 斟满笑意的眼神从众人身上掠过,却让人觉得极具压迫力。他们不由将头低得更低,没办法眼前的这位虽然是女人,但却是手握大权的女人。 此时桓儇不说话,他们也不敢起身。终于他们看见一袭绣着凤纹的裙角在他们眼前划过,如同天上流云一般,空气中很快弥漫起一股梅花香。 桓儇抬手嘱咐苑中内侍搬张椅子来,就着椅子折膝坐下。她一坐下,那些跪在地上儒生才敢抬起头看她,目光中惧色渐淡,尽摆出一副文人傲骨的模样。 接过内侍递来的茶水,桓儇一手捧茶一手持着瓮盖拨弄起茶上浮沫。启唇吹散升起的白雾,饮下一口搁回了内侍手中。姿态极为优雅悦目,嘴角噙笑仿若一副新画的仕女图。 “有哪一位可以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什么事么?”桓儇笑眯眯地打量起众人,伸手指了指跪在最前面的翰林学士,“你来答。” 被点到名的学士看了眼四周同僚,咽了咽口水,“是裴济。此人最近因长子被贬黔洲一事日日饮酒,今日发酒疯和人起了冲突,不慎将那人打伤。” 闻言桓儇转头看向一旁的内侍,微微颔首。 一会功夫两名内侍押着酒气冲天的裴济跪到了桓儇面前。满脸通红的裴济,打了个酒嗝。神色迷惘地看向众人,扬首轻嗤。 “你们给爷小心些。迟早有天我要杀了你们。” “裴济。”见裴济毫无所觉,桓儇将手中茶水递给内侍,扬扬下巴示意二人上前去,“帮他醒醒酒。” 微热的茶水悉数泼在了裴济脸上,茶汤混着茶叶从他头顶流下打湿了官服前襟。已经让他醒了一半酒,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伸手抹去面上茶渍。 “是谁敢泼爷。不知道爷的儿子可是中书令么。仔细你们的脑袋。” 听得这话桓儇忍不住笑了起来,起身走到他身边,“你的儿子?本宫记得裴济你说过,你只有两个儿子,一个裴重锦,一个裴重慧。” 呷着笑意而且十分熟悉的声音落在裴济耳际,他抬起头刚好迎上桓儇那双讥诮的凤眸。慌忙折膝跪下,“微臣......微臣......” 见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看戏的人当即哄堂大笑。本就恐惧至极的裴济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把话说完。 “大魏律官员在任的时候,不可饮酒斗殴。难不成裴学士忘了这条?”桓儇移步回去继续坐下,语气里冷意昭然。 “微臣只是一时悲愤,才会在宫中失德。”听了裴济的话,裴济连忙膝行到桓儇跟前不远处磕头认罪,“望您看在景思的面子上,饶了微臣这一回吧。” 听他话里话外都在拿裴重熙要挟身旁的人,又想起他当年纵容裴重锦等人的所作所为。桓儇眼底划过冷意,扫他一眸又将目光转回到地上。 冷着一张脸,迟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她总觉得这里面似乎藏了什么阴谋一样,稍有不慎也许就会引来灾祸。 沉默半响桓儇掀眸沉声道:“你同那人为何起争执?在宫中斗殴,把陛下置于何处。” “是那人嘲讽微臣,见到儿子还要卑躬屈膝的行礼,长子还被二子排挤出宫。微臣一时心急才会跟他动起手来。” “可人家杜学士说得也没错啊。裴中书位高权重,你一小小学士不应当向他行礼么?” 人群中不知谁插了句嘴。让本就羞愤不已的裴济,更加无地自容起来。因为位高权重,所以他就得父跪子,在裴重熙面前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惹其不快,惹来灾祸。 桓儇顺着刚刚声音来源的方向看了许久,眼中浮现出玩味。 屈指弹去袖上所沾的落叶,桓儇敛眸哂笑起来。不说别的,一眼望去这地上乌压压跪着的所有人,又有哪几个是真心跪她的呢?只怕跪的都是她手中的权力,而不是桓儇。 日晷投下的细细长影又渐随光遗。 “行了。请黎院判去杜府那边看看。至于裴院士暂且罚奉一年。”桓儇扫了四周,冷睇裴济,“裴济你同本宫进来,本宫有话要吩咐你。” 说完桓儇移步往屋内走去。裴济见状连忙跟了上来。 听得身后传来开门声,桓儇转头看他一眼,语气冰冷至极,“裴济,看来本宫当日的话。你一点也不记得还是你从未放在心上?” “您说的是?”闻问裴济再度跪了下来。 “本宫再说一遍。裴济收了你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若是裴重熙不好的话,你裴家也别想好。” 等裴济再度抬头时。桓儇早就不见了踪迹。 第二百六十五章文人 原本韦昙华是想先送桓儇离开,再回来处理手头上的事务。 虽然说翰林院的人对她议论颇多,指责她以女子身份涉政的人亦不在少数,但是畏惧于桓儇,他们并不敢当面说,只敢背地里指责。 围在门口看戏的一众人,一见桓儇出来。连忙往起头地方走去,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忙手头上的事情。 桓儇扫量众人一眼,含笑握住韦昙华的手。柔声道:‘做你想做的事情,不必心存顾忌。左右你是本宫提拔进翰林苑,若是再有人在背后以你女子的身份议论你,尽管割了他的舌头。出了事本宫替你担着。为女子又如何,是他们眼界狭隘罢了。” 话里冷意和讥意杂糅在一块冲进了那群自诩饱学之士耳中。他们脸色瞬时变得煞为难堪,若是换做平日里有女子敢这样讥讽他们,铁定要找回面子。 可偏偏这般出言相讥的人,是镇国大长公主,他们可没那个胆量。只得听着,不敢出言。 见他们不语,桓儇伸手拍拍韦昙华肩膀,“去忙吧。若是晚了宫门落钥,派人传信。本宫让徐姑姑来接你。” “多谢大殿下。” 桓儇昂首从众人面前走过,亦如刚才那般。这群饱学之士不得不跪在地上,目送他离去。行到翰林苑门口时,她回头望了眼跪在地上的一群人,浅浅勾唇。 她记得忠武皇帝曾经教过她一句话,小阿妩,对付这些文人手段可不能强硬,你得以柔克刚,挫其风骨。你需记住这些人无论骨子里再怎么傲气,想要仕途遂顺必须向皇权折腰。 想到这里桓儇抬头看了眼天色,已经快进黄昏。日影偏西,金色余晖尽情地洒落在脚下青石步道上,刚落下来的叶子被风吹得打转亦在四周打旋。一切都显得无比萧瑟,甚至隐约透出几分凄凉哀婉之感。 桓儇抱臂往前走去。然而还未走出几步,肩上落了一袭披风。抬头刚好迎上裴重熙温柔的目光。 “你怎么来了?”桓儇抬首看着低眉为自己系上披风的裴重熙,微微勾唇。 温热的鼻息落在颈上,桓儇不禁敛眸掩去了眼中异色。 “翰林苑离中书省又不远。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我当然会知道。”伸手扶正桓儇发髻摇摇欲坠的步摇,拉着她一块往前走去。 如今二人皆换了秋衣。被宽大袍袖一遮,外人并不能看见二人牵在一块手。 随行的玄天落后几步跟在后面,警惕盯着四周。 眼见内廷将近,桓儇停下脚步看他,“裴济以你之名威压翰林苑。杜家那个素来与他不和,借机讥讽,两个人争执起来。他又喝了酒,失手将人打伤。” “他一直对父跪子一事不满,可又想依附我的权力。”裴重熙眉眼间仍旧温和,话却带了些自嘲之意,“不过他与我而言并不重要。若你想要责罚他不必顾及我。” “我知道你不认他,他亦不认你。但是按魏律父丧子需丁忧三年,倘若温氏想借此打压你。你避不开。”桓儇看他神色如常,微微沉眼。 秋风将裴重熙身上的龙涎香送到了鼻中。 在朝堂中摸爬打滚多年,裴重熙一下抓住了话中重点,“你是说温家从中作梗?” “我猜的。但是你知道杜家与温家关系匪浅,如今杜家的人被裴济所伤。我总觉得这是特意设的局,他们针对的是你。”桓儇眸中盈盈,与裴重熙平静双目对视,沉声道:“温行俭虽然不堪大用,但温嵇却是老狐狸。一旦裴济死了,首当其冲的是你。” 听得桓儇这话,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深。 扬手借着袍袖的遮挡,低头在桓儇耳上落下一吻,带着热气的呼吸洒在耳廓上,“阿妩,我会一直陪着你。但是你要走得更远的,永远不要回头。” 字字都颇为认真。 桓儇心中一怔抬起头去他,许多往事乍然在心头涌现而出。裴重熙蓦地松开手,神色柔和地看着她。 见裴重熙如此,她眼眶微红,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沉默半响,将所有旧事以及想要说得话悉数吞回了喉间。 “快回去吧。夜里凉,记得添衣。”话止裴重熙大步转身离去。 望着裴重熙离去的背影,桓儇低下头将身上染了香气的披风裹得更紧。 回到栖凤宫时,日头余晖已收。栖凤宫前燃了两盏珠灯,将整个栖凤宫衬得暖意浓浓,宝相花影洒在门前石阶上。 桓儇驻足,抬头看向那两盏珠灯,“谁送来的?” “熙公子令人送来的。其他礼物奴婢差人放在了殿内。”徐姑姑一面回应,以免扶着桓儇进殿。 殿前等候的知宁迎了上来,替她褪去了身上的披风。瞧见披风上龙纹时,不免讶然。看了眼何姑姑,在默许的眼神中将披风收好。 归宫褪去外袍,卸钗拆发。这是桓儇自小养成的规矩,在外时她或许不会如此。但是一旦回到了长安城,礼数规矩也就回来了。 桓儇走到榻上坐下。白洛端着铜盆走了过来将其高举过头顶,由徐姑姑伺候她净手。将右腕紫檀佛珠和左腕玉镯脱下,搁在一旁。以帕子温柔擦拭着手上每一处,抹上香膏后,再把东西戴回去。 卸去钗环后桓儇换了身干净、柔软的浅色襦裙。再度坐回了榻上,手中捻了杆白玉狼毫笔,在书上批注圈点。 何姑姑在银匣中舀了块西斋雅意香,添到一旁的薰笼里。又去剪下趴在蜡烛上的烛花,小心翼翼地将灯纱盖回去。 “差人去翰林院看看。若是韦昙华还在,让她来本宫这用膳。” “是。那等昙华娘子来了再传膳么?” “等她一会吧。”话止桓儇继续看自己手中的书,时不时拨弄一下右腕上的佛珠。 殿内的香熏得尤为好闻,驱散了萦绕在她身上的困倦。 韦昙华来得时候,白洛上前说桓儇仍旧坐在书案前看奏折。 闻言韦昙华抿唇,将外裳交给徐姑姑后缓步入内。睇目四周,只见原本摆放夜明珠的地方,皆换成了琉璃灯盏。 第二百六十六章权力 灯中燃烛,但是闻不到一丝烟火气。反倒能闻到一股幽香。 “熙公子送来的。殿下不喜烟火气,夜明珠是好,可光线总归还是黯了些,伤眼睛。” 踏入殿内只见桓儇倚着凭几,手中拿了本奏折。虽然奏折已经摞起一小半,但是案上还有不少没看的。 见桓儇如此徐姑姑叹了口气。 听得眼前传来的动静,桓儇抬首,“昙华来了。徐姑姑,传膳吧。” “喏。” “大殿下。”韦昙华上前几步扶了桓儇,往外殿走去。 静坐在案前的桓儇,垂首看着所绘的海棠纹路,面上隐约透出倦怠来。见她如此,韦昙华不免有些心疼。 正想开口时见徐姑姑领着侍女提了个食盒入内,将话吞回喉间。 “怎么了?看你样子似乎有心事。”桓儇放下筷箸,舒眉看向面前的韦昙华,“本宫走后翰林院那些人又议论你么?” 韦昙华闻问摇了摇头,“没有。平日里她们也只敢在背后议论我,何况是现在。只是您走的已经够艰辛,昙华不想您为我的事情伤神。” 话落耳际桓儇深深看她一眸,眼底滑过赞赏。伸手拍了拍韦昙华肩膀 “傻丫头,你是本宫提拔进翰林院的。你代表的是本宫,只要本宫在这位置上一日,他们便会盯着你。借你抨击本宫,所以你不必顾忌太多。”移目睇向琉璃灯盏。绸缎一般的乌发随意束在一块,桓儇唇际抿唇笑意。“他们想把本宫从这个位置上拽下来。” “就算您没有掌政之权,他们不是照样要跪您么?”韦昙华蹙眉不解地看向桓儇。 桓儇吐出一声轻哂,换了个姿势倚靠凭几。以手撑住下巴,宽大袍袖顺势滑落而下。露出一截雪白皓腕来,腕上紫檀佛珠正散着幽幽香气。 “不一样。” 话止韦昙华眼中疑惑更深。 “若是如此他们跪的是本宫的身份,并非跪本宫手中权力。” 带着冷意的声音在耳际响起,韦昙华抬首望向桓儇,还未开口便听得下一句。 “他们不想看见本宫掌权。” 声音里讥意难掩,连带着桓儇平和的目光中也带了些许厌倦。 恍惚间韦昙华似乎又想起了在翰林院所听见的话,那些人私下议论过桓儇,他们说若是有日大殿下不再拥有权力,只得嫁于朝臣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挫其锐气,免得被人嘲笑夫纲不振。有人插言道大殿下这么多年身边都没男人陪着,想来必定是空虚无比。说不定能在床第间降服她。又有人道就是不知道大殿下床第间的性子,是否温顺可人,又懂得放浪博君欢心。 那些人说这些话时,她恰好与武攸宁路过。将他们的话全部听入耳中,她原是想上前训斥这些人,但武攸宁拦下了她,不让她参和进去。 这会子忽然被勾起回忆,韦昙华敛了眸中疑惑。正色将自己说知晓的事情一应说出。却没有提及武攸宁阻止她的事情。 “本宫知道,随他们议论去,这种话本宫向来不放在心上。他们是文人,对付文人得换个手段。攸宁他拦下你,是希望你能在翰林院站稳脚跟。站稳了才能和那些人一较高下。”桓儇蓦地敛眸,掩去眼底滑过的杀意。 韦昙华闻言颔首。目光温和地看向侧倚着凭几的桓儇,姿态虽然看上去十分慵懒,但是却隐隐透出几分威严来。青色裙袂铺散在织锦地毯上,隐约可以瞧见其上以银线勾勒的海棠花纹。在琉璃灯盏的映衬下,透出几分脱俗感来。 沉默半响后桓儇叹息一声,扬眉道:“明日阴家会到长安,届时你同本宫一块去见阴弘智。乐德珪也会随行。” “是。时候不早了,昙华恳请您早些歇息。昙华听徐姑姑说,您进来都没好好休息过。”说着韦昙华站起身朝她长身作揖,“昙华知道您也为陛下好,但是也请您好好爱惜自己。” 目送韦昙华远去后,桓儇无奈摇头。起身返回内殿继续走到案前去批阅那些未看完的奏折,栖凤宫正殿的烛火一直到子时方才熄去。 翌日。 桓儇如同往常一样先去参朝,然后再去政事堂处理政务。一直到正午才返回栖凤宫,梳洗一番后换了身衣服,携了韦昙华一块出宫。二人并未乘轿,也没带上徐姑姑她们。 穿梭在拥挤的人潮中,二人行了半盏茶的时间。在梧桐楼前停下脚步,立在门口的乐德珪瞧见她,迎上前来,压低声音唤了句大殿下。 “在外面,不必这么多礼数。阴弘智到了么?”桓儇一面往里走,一面询问道。 乐德珪闻言颔首,语气恭敬,“已经到城郊了。要不然微臣去城门口等他们?” “嗯。” 为了不让外人听去不该听的,桓儇一早就安排韦昙华出宫转告楼中掌柜,今日她要在此处宴客,不希望有外人打扰。除了身边亲信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这梧桐楼是她名下的产业。她名下产业极多,除却她自己的封地和萧贵妃当年的嫁妆,她早年间亦有置办过宅子庄园商铺等。只不过平日里这些事情都交给旁人打理,她并不经手。 楼中掌柜不知她身份,只知是东家的友人。这会子见她来了,客气迎上来,亲自领着她们往后院雅间而去。 半盏茶的功夫,乐德珪带着阴弘智回到了梧桐楼。 阴弘智立于门前看着上座的桓儇,敛衣折膝,“草民阴弘智叩见大殿下。大殿下万福金安。” “阴家主。”桓儇舒眉一笑指了指身前的位置,“都坐吧。先用膳,等会再聊。” 借着吃饭的功夫,阴弘智往身旁两人看了眼。在洛阳的时候,他已经见过这个韦姓娘子好多回,至于身边的乐德珪,他也有过交集,曾经想招此人为幕僚,但是却被此人拒绝。没想到此人居然投了桓儇麾下。 膳毕。屋外等候的侍女将碟子撤走,为几人换上了新的茶水糕点。雕花木门闭合遮住了刚刚偷跑进来的光影。 “不知道您突然召见草民所为何事。”睇目四周,阴弘智放缓了声音道。 第二百六十七章糕点 端起茶水微微抿了一口,桓儇语气柔和,“自然是来践诺的。不然阴家主以为本宫请你来喝茶的么?” 呷着笑意的话语落入耳中。阴弘智抬首神色晦味地看向上首含笑的桓儇,心中涌起的万千诧异转圜不断。 虽然身在洛阳,但是他也知道这段时日朝中局势变化。按照目前的情形来看,现在的确是阴家趁机入主长安的好机会,更何况还有桓儇从旁协助他们,阴家想要融入其中并不难。只是局势越是平静,越是叫人心生惧意,谁能保证平静之下没有暗流藏匿期间呢? 这会子桓儇在此设宴,又提及此事,摆明是想将阴家困于手中。大好前程唾手可得,但他还是不敢放手一搏。 “大殿下的厚爱,草民铭记于心。只是草民家中并不大才之人,担不得您如此大用。还望大殿下收回成命。”阴弘智倏忽站起身,顺势折膝跪在地上。又朝上首的桓儇一拱手,语气颇为诚恳。 “阴家主,你避了这么多年有用么?”桓儇启唇,柔和目光凝在他背上,“从成帝开始你阴家一直避居洛阳,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你从未避开过。” 话落耳际阴弘智一怔,低首看着膝下大理石地面发呆。这些他一直都在避开和皇权、宗室交锋,可是无论他怎么去逃避,都无法从这个圈子里脱身而出。反倒是越陷越深。 一旁的乐德珪看了桓儇一眸,在她的允首下。蓦地出言,“在洛阳的时候,若非大殿下挺身而出,只怕洛阳水患至今未平。” 听得这话阴弘智仍旧未语。反倒是桓儇起身踱步到窗前,伸手推开窗。不知何时下了雨,黏腻的秋雨细密如银丝,敲打在湖面上绽开一圈圈涟漪。屋外竹林笼着一片雾气,放眼望去隐有几分缥缈之感。 桓儇屈指叩击着窗框。秋风趁着窗户打开的时候,溜进屋内拂起迤地帘幔。 见桓儇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阴弘智看了看乐德珪。见对方神色恭谨地看着桓儇背影,倏忽间明白过来,这位名满洛阳的名士,终究折服在桓儇的手腕和心计之下。或许自己也应该同他一样,将自己身家性命悉数交给桓儇? 疑惑之际,蓦地听见身边响起一道柔和女声。 “阴家主是怕有朝一日大殿下会退你出去么?”韦昙华笑眯眯看着他,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直戳阴弘智内心。 他的确害怕。 还未来得及回应,只听得韦昙华扬唇笑了起来。 “昙华以为您过于多虑。您要是好好跟着大殿下,大殿下又岂会亏待你?”韦昙华抬眸笑视,“你看看乐先生,再看看承耀兄他们,谁不是甘愿为大殿下效力呢。大殿下此前与昙华说过阴家主是个通透的,自然能明白她一片苦心。” 朝着桓儇背影一拱手,乐德珪沉声道:“以前某在洛阳的时候,听人说过阴家主行事利落,没想到却是这般畏首畏尾。” “从你答应本宫对付桓世烨的时候,阴家就已经入局了。”桓儇转身望他,眼中暗流涌动,唇际稍稍扬起,“莫非时至今日,阴家主以为自家还能逃出去么?” 此言一出,本就心存惧意的阴弘智转身抬起头迎上她冰冷的目光。桓儇缓步而来,离他越来越近。终于在一步外的地方停下脚步,垂首望向他。这一瞬间他在桓儇身上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威压感。 阴弘智浑浊的双眼中透出几分无奈,“您当真要将阴家拖入朝局中?为您手中刀刃,替您披荆斩棘么?” “阴家若是愿意为本宫所用,阴家郎君仕途遂顺。不然本宫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暗中陷害他。就当本宫和阴家做个交易吧。”桓儇敛了眸中暗流,放缓了声音道。 言罢桓儇摩挲着腕上紫檀佛珠,一百零八颗大小相等的珠子。在她指下一颗颗掐着,当她手指落在玛瑙母珠上时,阴弘智终于再度伏跪于地。不过桓儇并没有看他。 “草民愿意供大殿下驱遣,百死而不悔。” “昙华、乐先生还不快扶阴家主起来。”桓儇扬眉含笑而视,“无论怎么说是阴家主都算本宫半个长辈,只要阴家肯为本宫办事,本宫自然会保阴家郎君仕途无虞。时候不早,本宫就不留家主下来了。这个地契就当本宫送的礼物。” 话止桓儇颔首示意韦昙华将一旁的木盒递给阴弘智。 “多谢大殿下。”叩拜桓儇后阴弘智大步离去。 行到门外时,此时雨已经听了。阴弘智立于廊下打开盒子。只见盒内地契上写着崇化坊三进院子几字。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屋内的桓儇,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还是错。卷入这样风云诡谲的朝堂中,真的是他所愿么? “没想到阴弘智还是如此。” 闻言桓儇转头看向韦昙华,微微勾唇,“虽然世人常说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可是于博弈而言,斤斤计较则为必需的手段。阴弘智不愿意卷进来,但阴家郎君已经卷入朝中。他阴家避无可避。” “微臣还以为大殿下会威逼阴家呢。”一旁的乐德珪端量着神色温和的桓儇,忍不住道了句。 “人是逃不过子孙债的。”说完桓儇捧起桌上微凉的茶盏抿下一口,“难得本宫今日有空出宫,同你去看望下夫人。不然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乐德珪回来的时候,阿韵正坐在廊下就着天光刺绣。身旁的青衣婢女面露担忧地看着她。 一见乐德珪回来迎上来,小声道:“夫人今日又咳了几次。” 听得婢女的声音,阿韵刚想要回头的时候。忽然瞧见乐德珪和桓儇正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将手中鞋底搁在竹篮里,朝二人走了过来。屈膝行礼。 “大殿下。” 桓儇伸手拦下她,舒眉道:“这里没外人,不必如此拘礼。阿韵娘子身体可有好些?” “多谢大殿下关心,民女身子已经好多了。”阿韵语气柔柔回应道。 “这便好。住在这里还舒心么?”桓儇笑眯眯望向阿韵,声调和缓,“乐先生心不如你细,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尽管开口。” 第二百六十八章赠君 闻问阿韵摇了摇头。正想邀桓儇入内的时候,忽然想起厨房还蒸着糕点。连向桓儇告罪,移步欲往厨房而去。 “行了还是我去吧。你留着这里陪大殿下说会话。” 一旁的韦昙华见状忍不住一笑,“想不到素来文雅的乐先生居然还会下厨。” “他这个书呆子,会下什么厨呀。笨手笨脚的。”阿韵担忧地望向乐德珪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可别糟蹋了我新蒸的糕点。” 话落耳际桓儇唇角扬起一丝弧度来。 “大殿下您在这坐着,我去把鞋底纳好。”阿韵温声道了一句。 听阿韵这么一说,桓儇蓦地想起来。好像他们来得时候,她的确看见阿韵在屋檐下绣东西。没想到居然是在纳鞋底么? “阿韵娘子手艺不错。”桓儇笑了一声,“不过府中不是有婢女么?为何不交给她们来做。” 闻问阿韵舒眉一笑,手上动作不停,“鞋底这东西终归还是自己纳的舒心。更何况是纳给心爱的人,交予旁人我不放心。而且郎君也穿习惯了我纳的鞋底。” “乐先生福气不错。”韦昙华掩唇偷笑起来,揶揄看着阿韵。 旁下桓儇丝毫陷入了沉思中,目光灼灼地盯着院中开得正好的桂树。发间步摇,被风吹得泠泠作响,跌碎一片珠光。 “来咯,刚出锅的桂花糕。” 乐德珪的声音拉回了桓儇飘忽的思绪。 转头看向疾步走来的乐德珪,见他脸上沾满锅灰,桓儇不由挽唇。韦昙华也不由偷笑起来。 不明就里的乐德珪疑惑看向二人。在他眸光扫过来的时候,桓儇面上笑意渐敛。韦昙华亦敛容而立,不过眼中揶揄难掩。 “都说了叫你不要去了。你看你把自己脸上弄得脏兮兮的,还不快去洗把脸。”阿韵忍着笑意拿帕子替他拭去面上锅灰。 一旁的侍女接过他手中褚漆木盘。 “我去洗脸,你先带大殿下进去。”乐德珪不好意思地朝桓儇一拱手。旋即转头往内屋而去。 “啧啧,看来乐先生比谢长安还要……”揶揄睨了乐德珪一眼,韦昙华挑眉,“不过说起来大殿下您打算什么时候为荀鸢和谢长安做媒啊。我听说谢长安送荀鸢回去的时候,几乎是被荀鸢兄长赶出来的。” “不急。倒是你……” 说着桓儇目含深意看她一眸,唇际呷笑。 “昙华眼下并无此意……只想跟在您身边好好学东西,其他以后再说。” 说话的功夫乐德珪走了进来,朝桓儇一拱手。敛衣坐到了阿韵身边。 “大殿下,快尝尝我做得桂花糕。”说着阿韵持筷往桓儇碗里捻了块桂花糕。 扫了眼面前散发着香甜气息的桂花糕。桓儇 将其捻起,小咬一口,面上露了笑意。 “阿韵娘子手艺很好。”桓儇放下筷箸出言赞道。 散着温暖气息的糕点,最容易勾起人的口腹之欲。 “殿下喜欢就好。改明儿我多做几碟让郎君给您送过去。”话止阿韵又看向韦昙华,“昙华娘子您也尝尝。” 桓儇蓦地扬唇,“不用麻烦阿韵娘子。吃食送进宫,等待的功夫或许就变了味道。不知道阿韵娘子能不能教本宫做桂花糕?” 宫中的规矩,历来送进宫的东西都需要经过层层检查,才能端到主子面前。需要经过这么多人,桓儇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哪个环节出现问题,给乐德珪带来麻烦。 “您想学这个么?” 闻问桓儇点点头。 思付一番后,阿韵领着桓儇往后厨而去。韦昙华也跟了过来。 竹篮里还放着大把的桂花,正朝外散着幽幽香气。 在阿韵的指导下桓儇把藕粉、糯米粉、牛乳以及糖渍桂花放在一起搅拌到均匀。再锅上蒸半炷香的功夫,撒上些细碎桂花,又再蒸上一会。 桂花糕的香气顺着蒸笼飘了出来。阿韵招来侍女取下锅盖,看着盘里晶莹剔透的桂花糕,面上露了些许笑意。 “大殿下这糕点做得不错。色泽晶莹剔透。” 闻言桓儇颔首接过韦昙华递来的小刀,将桂花糕切成几份,装入准备好的食盒中。 “大殿下,您就要走么?”阿韵不舍地看着桓儇,“您要不要留下来多坐一会。我再教你几个告诉?” “多谢阿韵娘子好意。本宫还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就不留下来了。这糕点本宫很喜欢,改明日本宫让人给你送点东西。”说着桓儇颔首一笑,移步往外走去。 将二人送去府以后,乐德珪回头见阿韵还站在廊下,快步上前,柔声道:“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大殿下突然想学做桂花糕,是不是打算送给心上人。” 乐德珪闻问不由一愣。大殿下的心上人?他好像不曾听谁说过大殿下有心上人。如果非要说有的话,那可能只有那位裴中书。不过他觉得以大殿下的性子,实在不像是那种洗手作羹汤的女子。 “昙华,你在这等本宫一会。”话止桓儇移步往一旁的巷子拐去。 看着面前的裴园,桓儇微微抿唇。正犹豫着要如何把手里食盒送进去时,忽然瞧见钧天从外面策马而来。 “钧天。” 钧天听见有人唤自己,四下看了眼。瞧见桓儇立于不远处,不禁一愣。 “大殿下,您怎么来了?您是要进去么?” 在一连串的发问下桓儇摇了摇头,“本宫路过此地而已。这桂花糕你拿进去给他尝尝。” 还未等钧天反应过来桓儇已经将食盒塞到他手中。等他回过神时,桓儇已经不见了踪迹。钧天只好拿起食盒往府内走去。 “主子,大殿下亲自送来的。不过殿下她没进来,只让属下带来给您尝尝。”钧天将食盒放在桌案上,躬身行礼道。 “嗯。吐蕃什么时候进长安。” “最迟明日进城。按照惯例应该是先到四方馆歇息,第二日才会进宫。”话止钧天抬首瞧了眼立于窗下的裴重熙,“四方馆那边需要安排人手么?” 闻问裴重熙摇摇头,“暂且不必。下去歇着吧。” 裴重熙打开食盒看着白瓷盘上晶莹剔透的桂花糕,良久拿起一块品尝。入口除了糯米的香甜外,还夹杂着些许桂花。不像是宫里厨子的手艺,也不像酒楼。那么…… 想到这里裴重熙眼中浮笑。 第二百六十九章挨打 秋日的长安在寒凉中夹杂了几分萧瑟。鹿奔原上的草木皆浮着一层黄气,更显出衰败感来。 一行人正徐徐往开远门而来。为首的是个青年男子,高鼻深目。这些人皆是一身吐蕃服饰。 他们在离开远门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交流一番后,由那个年轻人先行过去禀明身份。出乎意料的是,城门口早就有人在等着他们。 站在城门下的绿袍官员迎了上来,朝年轻人一拱手,“在下通事舍人苏延硕,奉陛下旨意特意来此迎候默啜王子。” “苏舍人客气。”在一旁独臂铁面男子提醒下默啜亦拱手道。 睇了眼那独臂铁面男子,苏延硕眼中掠过鄙夷。正当默啜打算带人入城的时候,苏延硕蓦地伸手拦下了他。 “默啜王子,对不住。大殿下有旨意你们入城之前必须检查一番。”苏延硕笑眯眯看着一行人,“毕竟是天子脚下,某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心有怒火,但是如今他们是来和谈的,再有怒火也只能忍下来。由着苏延硕指挥着金吾卫对他们搜身,默啜面上保持着笑意。 “多谢默啜王子配合。”苏延硕语气恭敬。 进入长安城以后,属于上国的繁华富贵扑面而来。妆容艳丽的娘子从他们面前策马而过,亦或者是牵手而行,带来阵阵香风。 路上偶尔有胡姬会朝他们招招手。更多的是鄙夷地看他们一眼,又把目光移向他处。 那铁面人时不时往四周看去,行到一处富贵府门前时,突然停下脚步,“敢问苏舍人,秦国公主桓儇宅邸在何处?” “你问这个做什么?”苏延硕睇他一眸,目露不屑,“大殿下天潢贵胄,自然是居于皇宫附近的永兴坊里。还有大殿下名讳岂是你一个蛮夷能乱喊的。” 引着几人往四方馆而去。四方馆外其余三位通事舍人均站在门口等着默啜。这会子瞧见苏延硕回来,为首那年长些的官员客气迎上前来。 “默啜王子。四方馆内均已收拾妥当,不过恐怕要等到明日陛下才会召见你。”官员笑眯眯看了眼默啜,沉声道。 “有劳几位舍人。”默啜摆了摆手示意仆从把行礼悉数搬进去,又亲自到马车上把尚思罗之子延赞抱下来。 不过是才五六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这会子突然瞧见这么多人看他,忍不住嚎嚎大哭起来。 “哭什么。”默啜瞪他一眼,刚想出言训斥的时候。忽瞥见苏延硕等人正看着自己,连忙敛了怒意,“延赞,晚些时候二叔带你去长安城游玩可好?” 听得游玩二字,延赞止了眼泪点点头。乖巧地跟着默啜走进了四方馆。 四方馆内虽然陈设算不上繁华,但是仍旧可以看出大魏的国力雄厚。随行的成人皆是目露羡艳地看着周遭之景,更何况是延赞。这会子也是左看右看,时不时伸手摸一摸各处摆件。 “延赞,不可乱动。”默啜敛容呼斥一声。 “二王子,你何必拘着孩子呢?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皆是博贵人欢笑之物。若是小王子真的喜欢。某可以请旨将其赐给小王子。”说话的是一位褚姓绿袍官员。 闻言铁面人转头看了眼褚舍人,眼中闪过一丝疑虑。长安何时有了褚姓世家? 正当他疑惑之时,褚舍人睇他一眸,“这位是默啜王子的随从么?着实无力,还望默啜王子好好教导,免得冲撞了贵人。” “是我疏忽。木卯你还不向褚舍人道歉。”默啜朝褚舍人一拱手,“此人原先一直跟在亡兄身边,是亡兄的家臣。刚跟着我没几日,是有些不懂规矩。” “无妨。诸位住处到了,某还要回去向裴中书复命,就不打扰诸位歇息。” 话止褚舍人长身作揖和苏延硕一道离去。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木卯眼中闪过恨意。这二人果然是奉了裴重熙之命来的,当初就应该把他杀了,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后患无穷。 思绪之际突然膝弯处一阵巨疼,木卯吃疼之下屈膝跪在地上。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被踹到在地,脚亦踩在他背上。 “二王子。”木卯压下愤怒,沉声唤道。 “柳綦,别以为我不知道。尚思罗的死是你一手促成的。”默啜面露不屑看着脚下柳綦,“不过是条丧家之犬,本王看你可怜而且还算有几分用处,否则也不会留你下来。” 闻言柳綦目光一凛,随即顺着默啜的话低下头去,“多谢二王子恩德。微臣柳綦以后自当奉您马首是瞻。您要微臣死,微臣绝无怨言。” “柳綦,记住你今日的话。若再有下次,你自己去父汗面前请罪吧。”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柳綦,默啜沉声道:“若是此次能顺利议和,本王不会亏待你。” 确定默啜已经离去后,柳綦从地上缓缓爬起来。拂去身上灰尘望着默啜离去的背影,轻哂一声。迟早有一天他要把自己受到的屈辱从这些人身上讨回来。尤其是桓儇和裴重熙,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日影偏斜,映在四方馆的庭院上亦将他身影拉长。想到此前打听到的消息,柳綦深吸口气。绕过巡逻的守卫从四方馆后门离开,往永兴坊的方向而去。凭着模糊记忆在小巷中穿行。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箱子时,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群锦衣华服的年轻人。躲闪不及的他,迎面撞了上去。将为首那年轻人撞倒在地。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撞小爷我。”满身酒气的年轻人打了个酒嗝,睇了眼柳綦。见他独臂铁面后嗤笑一声,“原来是个独臂的怪物。怎么相貌丑陋不敢见人啊,白日还带什么面具。” 话音落下随行的年轻公子附和着大笑起来。柳綦目光微冷,拢在袖中的手咯咯作响。可想起默啜的话,只得忍下怒意。转身往来路走去。 “撞了小爷我,就想走?谁给小爷教训他一顿,小爷重重有赏。”那人鄙夷看他一眸,眼中满是不屑。 见此柳綦一怔,正想着要如何反击的时候。身上蓦地已经挨了一圈,紧接着拳头如同雨点般落在了身上。打得他不得不抱头蹲在地上。却不慎将面具打落在地。 “鬼啊。” 人堆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句,为首那公子凑上前来看他一眼,也被柳綦的模样吓了一跳,带着人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巷子,嘴里不停呼喊着有鬼呀。 得以脱身的柳綦眸中含恨,拾起地上的面具重新覆在脸上,移步往另一头走去。 第二百七十章做局 掌权者手中皆遍布耳目,何况是如同桓儇、裴重熙这般。 自从吐蕃使团进了长安城后基本就在二人掌控之下。 馆中仆役中有桓儇安插的人,馆中四位舍人亦是奉裴重熙之命前去查探情况。如今消息皆数传到二人手中。 接风宴是本朝接待外邦使臣的宴席,按照惯例一直以来都是户部和皇后操办。 可是如今皇帝年幼,太后温初月又借口推脱此事她做不来。是以此事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桓儇头上,先有镇国大长公主的尊位,又是皇帝亲姑姑。 在朝臣眼中由桓儇来准备接风宴一事是最好不过。 虽说吐蕃是来长安和他们议和的,但是礼数上还是不能怠慢。免得叫人笑话他们小气。 将手中书信投入炉中燃尽,桓儇抬眸望向身侧的裴重熙。唇际微勾,“我突然好奇殴打柳綦的人是谁。” “不知道,或许他就这么倒霉吧。”裴重熙扬唇一笑,正色看着桓儇,“不过我听说柳綦问过苏延硕你居于何处。虽然你不住在府中,但是还是小心些。他很恨你。” “他恨我才是应当的。不过这里是长安,本宫六年前可以杀他一次,六年后一样可以。”桓儇掀开翁盖饮下一口热茶,以帕拭去茶渍,“四方馆内皆有我耳目,他真想做什么也得掂量一二。” 说这话时桓儇眉眼间满是大局在握之意。 见她如此,裴重熙也不由放下心来,唇畔抿出些许笑意。 说话的功夫一只海东青扑腾着双翅落到了窗框上。裴重熙起身走到窗前,解下它腿上的细竹管,展开纸条借着幽微烛火看完。 凤眸乍敛,随后走到桓儇身边点亮烛台,将纸条递了过去。 “出事了?” “赵王桓璘秘密入京,现下已经进了四方馆。” 闻言桓儇蓦地敛眉,眼中笑意逐渐淡去,“你说桓璘是去见默啜的,还是去见柳綦的。” “尚不得知。不过默啜此人要比尚思罗有主见多了,不会轻易为人左右。”知晓桓儇聪慧,在她面前裴重熙鲜少拐弯抹角,“没几日其他藩王也快到长安了。这个时候你不该处置桓璘。“ “处置他干什么。桓毓和桓峤也快到了,届时让他们三个自个斗去。议和这事事关重大,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应对吐蕃。”桓儇抬眸看向裴重熙,询问道。 “我想利用默啜。吐蕃的规矩是父死子承,如今赞普正值壮年。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送亲孙来长安为质。但要是延赞死于长安......” 裴重熙话止于唇边,饶有深意地看着桓儇。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在裴重熙呷笑的目光下,桓儇蓦地挑眉。若是延赞身死,那么默啜可以顺理成章地继承可汗之位。若是延赞不死,即便他在长安为质也可以有机会回去继承可汗之位。 想到这里桓儇掀眸,眼中露了些许讥意。摩挲着腕上佛珠,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来后面没悠闲日子了。”睇了眼窗外天色。桓儇抬首迎上裴重熙含笑目光,语气微沉,“你说温家会趁机插手进来么?我不喜欢柳綦再活一次。” “也许会,也许不会。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柳綦活着回去的。” 自从知晓柳綦还活着的时候,柳綦便成了扎在桓儇心底的一根刺。她自认当年的布局天衣无缝,先借柳家之手逼宫篡位,再让柳家成为她的替罪羊的时候,根本没想过柳綦还能活下来。可是如今柳綦带着仇恨再度出现在眼前时,她开始疑心当年自己究竟算漏哪一步,才会给柳綦逃脱的机会。 毕竟......当年那个局中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人。 时隔六年,现金她已掌朝中大权,可是六年前那场叛乱仍旧在她梦里最深处盘桓着不肯散去。偶尔午夜梦回时,可以看见披头散发,红着一双眼的成帝。指着她破口大骂,最终吐血而亡。带着热气的鲜血喷溅在她裙上,尤为艳丽。 只是她并不知道成帝在临死前,到底走了步怎样的棋。以至于柳綦能够逃出生天,甚至能在暗中谋划一切。如今虽然淇栩已经登基,朝政皆在当年三人手中,但是暗中仍旧有人在伺机而动,她也不能保证这些人会不会成帝留下的棋子。 想到这里桓儇忍不住喟叹一声。若是六年前自己再狠一点,直接断送了成帝的性命。或许就不会留下这么多隐患。 “六年前我能和你并肩,六年后我亦能和你同行。”说着裴重熙伸手将桓儇的手拢在掌中,语气柔和,“信我。柳綦此来长安只有死路一条。” “我从来都信你,只是我有的计较,故......”桓儇低眼,未将剩下的话说完。 尽管后面的话未曾说完,但是裴重熙已然明白。眼底滑过一丝失落,但是仍旧握着桓儇的手。 目中神色仍旧温和,裴重熙浅浅勾唇,“该是如此。你愿意信我到什么程度就信到什么程度,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 听得这话桓儇抿唇,神色复杂地看向他,旋即颔首。未曾开口,只是以唇语说了谢你理解我。 拉着她出了中书省公房一路拾级而下。二人沿着廊庑而下,廊上悬挂的灯笼将二人身影拉长许多。路上偶遇中书省内值夜的官员,看见二人并肩而行时,略微诧异旋即折膝跪送二人离开。 “送到这里吧。在晚宫门就得落钥了,你总不能住在中书省公房吧。”桓儇将手中灯笼递给裴重熙,扬眸一笑,“昨日我让钧天带给你的桂花糕味道如何。” 裴重熙闻问眼中浮起笑意,“味道很好。不过不像是厨子的手艺。” “因为它千金难得啊,是本宫亲手所作。”最后五字声音极轻,饶是裴重熙离她极近,也没有听清。只是隐约听见了亲手二字。 等裴重熙回过神的时候,桓儇已经踩着内侍的背步上肩舆,转头朝他舒眉一笑,最后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只在风中留下一抹极淡的香味。 立于朱明门前半响,裴重熙方才转身离去。 第二百七十一章怨恨 皇城巍峨耸立于长安中轴线之上,太极宫被裹在其内,从外只可见飞檐一角。 默啜一行人在天还未亮的时候,便被四方馆内嘈杂的声音惊醒。 冷眼看着苏延硕和褚姓舍人,在他们面前宣读大魏皇帝的旨意,意思是陛下今日会在含元殿接见默啜,晚上宫中亦会有宴宴请吐蕃使团。 “默啜王子先休息一会。某去准备车马迎几位入宫见君。”苏延硕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 闻言默啜朝二人一拱手,“有劳两位。” 一盏茶的功夫后,馆中仆役赶来一辆大小合适的马车。见马车到了苏延硕看向默啜,嘱咐他抱着延赞登车前往皇宫。只余其他侍从则需跟在车后,步行入宫。 见默啜上了马车,苏延硕微微勾唇。朝一旁的褚舍人颔首,二人一块翻身上马。在金吾卫的护送下往皇城而去。 默啜坐在车上对外面的事情一概不知,只觉得路程格外漫长。掀帘询问的时候,褚舍人也只回答他,陛下的意思是时间尚早。他们可以乘车先游览长安风光,等时候到了,再入宫见驾也不迟。 虽然对于这样的安排心存疑惑,但是他实在找不到错处,只好作罢。反正坐在马车中的他感受不到一丝疲倦,反倒觉得长安繁华迷人。 随车一路步行的柳綦等人,却是苦不堪言。老是被人指指点点不说,走得极累。而去苏、褚二人带他们去的皆是长安繁华之地。 一声勒马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默啜掀帘往外看去,首先撞入眼中的是朱雀门三字。 “默啜王子,本朝规制除非有特例,否则大小官员皆需在朱雀门停轿下马,步行入宫。”看着一敛疑惑的默啜,苏延硕放缓了声音道。 知晓大魏规矩繁多,默啜并没有表现出太大意见。反倒是点点头,拉着延赞和他一块从马车上下来。 看着巍峨皇城,默啜不由感慨。至于侍立在一旁的柳綦,抬头望了眼这座阔别多年的皇城,眼中激动难掩。倏忽敛眸,掩去了眸中厉色。垂首站在默啜身边一言不发。 正当他们打算步行入城的时候,突然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呼斥声。众人齐齐回头看去,只见一匹黑色骏马飞驰而来,策马者是一个紫袍玉带的男子。 “下官拜见裴中书。” 苏延硕和褚舍人在来人勒马之前,齐齐敛衣作揖,态度尤为恭敬。 “默啜王子。”裴重熙朝默啜一拱手,目光转而看向苏、褚二人,“延硕、元嘉这几日你们辛苦了。” “裴中书,这是哪的话。此事是我等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闻言裴重熙颔首,眼露鄙夷地看向仍旧戴着铁面的柳綦,嘴角勾起玩味笑意。继而扬鞭在众人诧异目光下疾驰而去。 “此人……” 见默啜眼露疑惑,褚元嘉虚眄一眼柳綦,捋了捋胡须,“默啜王子,那位是本朝的中书令亦有摄政王之尊。先帝特许他可以骑马乘轿入皇城,参朝见君。” 一旁的柳綦听了面上愤慨更重,这些东西本该都是属于他的。都是裴重熙夺走了属于他的一切,包括桓儇在内。 延赞对周围景色好奇不已。不过还是畏惧地躲在默啜身旁,时不时探头出来看一看。 所行路上时不时可以瞧见各色袍服的官员从他们身旁步履匆匆的走过,偶尔会停下几个朝苏延硕和褚元嘉打招呼,大部分都是默不作声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这条路柳綦比默啜熟悉不少,偏首看了眼不远处的中书省公房。在他眼中掠过厉色。当年他也是在这条路上走过很多回的。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至承天门附近。 正在原地踱步的谢长安,看见苏延硕面露喜色。快步走向他们。 “苏舍人来了。那谢某今天总算有事情可以干了。”说着谢长安朝随行的南衙禁军一挥手,含笑点头,“宫中规矩。入宫之人皆得按例搜查一番。” “这是自然。不过谢公怎么舍得你来亲自来此啊?”打量眼谢长安,苏延硕笑着询问起来。 闻问谢长安面露无奈,“我也不想啊。可我初任司门侍郎,不来体验一下,日后要怎么办事呀。你们搜仔细点,可别在闹出上次那样的笑话来。” 听了谢长安的话后,禁军搜查的更加仔细起来。这样一来柳綦脸上的面具,变得颇为引人注目。毕竟谁会没事带个面具出门呢? “还不把面具摘了,若是你在里面藏了利器怎么办。”为首那个禁军看了眼默啜,对着柳綦怒斥道。 “在下相貌丑陋,唯恐吓到诸位。”柳綦在默啜冰冷的目光下,缓缓躬身,“还望几人将军莫要为难在下。” 为首那人听了面上鄙夷更重,“我呸。相貌丑陋可算不上什么,要是你包藏祸心怎么办?你要是自己不摘,咱们兄弟可就替你摘了。” 话落耳际苏延硕含笑不语,而褚元嘉更是没有要出手帮忙的意思。谢长安则抱臂看戏。 一时间所有目光都焦距在柳綦身上。在众人戏谑的眼神中,柳綦心中怒意腾起。拢在袖中的手握得咯咯作响。 分明是有人想要借机扯掉,他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把自己肮脏卑微的一面,赤果果地暴露于人前。让所有人都可以嗤笑他。 “真不动手啊。来兄弟们把这小子的面具摘了,仔细检查检查。” 默啜转头扫了眼柳綦,“慢着。木卯你自己把面具摘了。这既是魏廷规矩,你就得遵守。” 闻言柳綦一怔,显然没有想到默啜会有这样的命令。眼看着默啜的目光越来越冷,柳綦深吸一口气随即扯下来覆在脸上的面具。 面具后的脸皆是凹凸不平的口子,一道道的长满整个脸,遮住了本来的样貌。 忍受着神色各异的目光,柳綦冷眼看向围观的人,艰难地吐出字眼,“可以了么?” “恭请默啜王子入宫见君。”谢长安朝着默啜做了个请的姿势。 等待默啜进了承天门后,谢长安若有所思地望了眼,柳綦离去的背影。 他还是不明白为何大殿下要他这承天门拦下吐蕃使团,并且要他们想办法摘下柳綦的面具。难道就是为了让人看见柳綦那张脸么? 第二百七十二章议和 太极殿内桓儇端坐于上首,时不时和桓淇栩交流两句。眼角余光瞥见一内侍走向自己,内侍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桓儇闻之颔首,示意他退下。 “姑姑,什么事情让您这么开心。” 闻问桓儇颔首不答。当然是好事。 还未等桓淇栩同她说上话,太极殿外宣召的号角声响起。 “吐蕃使者默啜觐见——” 一声声传唱下去,桓儇面上笑意渐深。然而却在吐蕃使团踏进殿内的一瞬,四周帘幔垂落将她笼住,旁人看不清她面目,她却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吐蕃一行人是为议和而来,踏上太极殿石阶的时候已经变得忐忑不安,进了殿内为气氛一压不免有些寸步难行。 桓儇敛衣而坐,透过帘幔审视着进来的一行人,很快她就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见过的独臂铁面人。 殿内气氛庄重,在场官员皆是目不斜视。眼中似乎只有上首三人。 吐蕃既是前来受降的,自然不会被特别礼遇对待。 可是眼下这个时候,上首的魏廷皇帝没有开口,裴重熙没有开口,还有那帘幕后的人也没有开口。 终于默啜深吸口气,冷冷抿住唇角,他从怀中取出降书。 “吐蕃默啜携部入长安觐见陛下”说着默啜折膝跪地,将手中降书高举过头顶。声音里有些颤抖,“特献降书。” 默啜也不过才刚刚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是吐蕃王子。当初尚思罗要攻打沙洲时,他亦从旁献策过,想要挥师长安,从而夺得整个中原天下。 可如今吐蕃落败,尚思罗被斩,部落中但凡有地位且年长的都不愿意来受辱。赞普可汗便派了他来出使和谈。看着上首年幼的皇帝,默啜倍感屈辱,甚至是不服气,在他眼中本该是中原皇帝向他们白衣献降,下跪称臣。然而如今为了吐蕃能够安稳恢复元气,他只能忍下不甘。 鸿胪寺卿王致甫起身出列朝桓淇栩躬身施礼,随即走到殿中,从他手中接过降书细看。 这份降书上的内容是当日李守礼、梁道衍按照桓儇的旨意与吐蕃拟定的,停战投降并且从此向大魏称臣纳贡,百年内不得再进犯大魏边境。但是吐蕃素来诡计多端,为了保证不会因路途遥远产生变故,这份降书先由赞普可汗和吐蕃丞相共同签署,再由默啜亲自将其送到长安递交,盖上吐蕃王印,才是对吐蕃有约束力的百年降书。 王致甫将手中降书展开迎着烛光细阅起来,半响后对着上首三人颔首,转头看向一旁的礼部尚书庾峻,“庾尚书一块来看看。” 按照规制礼部主管科举和藩国往来,是以鸿胪寺虽然也管着邦交,但是在大事上还需要再和礼部商量一二,免得出差子。如今时任礼部尚书的庾峻,年近六十,是忠武皇帝时的旧臣,早年间曾经多次出使西域诸国,同吐蕃打过几回交道。 接过王致甫递来的降书,二人小声议论一会才向上首的桓淇栩拱手回话。 “降书上签名为真。还请陛下过目。” 降书由郑毅呈上去,不过桓淇栩只看了一会。就让郑毅把降书送到了帘幕前。 坐在帘幕后的桓儇浅浅勾唇,从郑毅手中接过降书,轻应一句,柔声道:“裴中书,你来看看。” 温和的嗓音在殿内响起,跪在下首的柳綦听得这个声音。身子一颤,抬起头目露恨意地盯着帘幔后的人,是她!桓儇!内心的恨意在这一瞬间疯狂滋长起来。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他隐约觉得帘幔后一道冰冷的目光凝在了他身上,带着无尽的讥意。 裴重熙含笑打量了眼跪在地上一众人,亲自走到帘幔前。掀起一角接过桓儇递来的降书,就站在帘幔前细阅起来。下首的一众朝臣见此不免有些诧异,虽然按照规定中书令降书并无不妥,但是桓儇的态度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温行俭和温蔺对视一眼,眼露探究。 “此次与吐蕃交战时,是你施计挫败吐蕃,生擒尚思罗。如今这降书到了,你看看和谈判时有没有出入。”桓儇嗓音柔和宛如春风拂过一般,十分舒服,“如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尽管提出来。” 话落裴重熙笑着颔首,看得十分认真。时不时掀起帘子一角,探首进去与桓儇交流一两句。 下首的柳綦看见眼前这一幕,眼中恨意渐重。然而才看了一会,又低下头去。眼下还不是他暴露的时候。 帘幕后的桓儇慢条斯理地拨弄了腕上紫檀佛珠,压低了声音,“你若觉得无异,不用再看了。我想先留吐蕃一会,再做打算。” “好。不过柳綦来者不善,我担忧他拿你做文章。”说着裴重熙握住桓儇的手,声音十分低沉,“我已经遣人去接触默啜,你且宽心。” 话落桓儇颔首。帘幕再度落下的时候,裴重熙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底下一众人。 御座上的桓淇栩看了眼摆在自己面前的降书,坐正了身子轻咳几声,按照桓儇所教一本正经地把他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降书上所说的退兵千里,百年内不得再犯我大魏边境。”裴重熙转身朝着桓淇栩拱手,“和臣当日在奉大殿下旨意所谈一致。愿我大魏从此百年安宁,与吐蕃共结兄弟之好。” 话音落下群臣跪地叩首行礼,附和着高呼起来。比起大魏群臣的喜悦,吐蕃这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诸位使臣辛苦了,先回四方馆歇着吧。晚些时候宫中有宴。”桓儇倏忽开口道,语气却不再似开始那般温和。 她这一开口柳綦怨毒的目光再度贴了上来,如同看见猎物的毒蛇一般在她眼前游走,一丝一毫也不肯离开。 隔着帘幕尚且能感受到柳綦的恨意,可想而知柳綦有多恨她。桓儇凤眸半敛,伸手做了个杀头的姿势,轻嗤一声。 看见帘幕后桓儇的动作,柳綦目光一滞旋即低下头去。这个女人似乎比他记忆里还要狠毒些。 当年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居然要向桓儇跪拜行礼,简直是可笑至极。甚至还要向裴重熙这样的人行礼。 将柳綦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裴重熙眼底划过讥诮,转瞬移目。似是对柳綦的目光毫无所觉。 第二百七十三章桓璘 将柳綦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裴重熙眼底划过讥诮,转瞬移目。似是对柳綦的目光毫无所觉。 在睽睽之下默啜犹豫许久才拿出王印盖在了降书上,再看着它呈到桓淇栩面前盖上大魏皇印,最后由鸿胪寺收入案册。 默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国从此成为大魏的附属国,心中愤恨不已,霎时心如刀绞。郁气翻涌之下,只觉得喉间涌起一股腥甜感,慌忙压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 深吸一口气躬身随着内侍退了出去。 等默啜一行人离开以后,殿中喧闹声再度响起。遮挡桓儇面目的帘幔,也被内侍拉起。众臣这才得以看见,眉眼中含着讥意的桓儇。 虽然他们也不明白大殿下为什么突然要隐于帘后,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吐蕃讥笑他们无人,竟要一女子辅政。 把玩着手中琉璃盏,桓儇敛眸侧耳听着殿中文武官员不满的议论声。眸中浮起些许讥意来。 “牛羊千匹算得上什么,我大魏可从来不缺这些东西。沙洲一战损失惨重,沙洲一城百姓皆丧于吐蕃刀下!应该再加百匹牛羊,再让他们赔上些钱财。” “可不是!赔些牛羊钱财,再送来幼子为质就可以算了么?依臣之见,应该让他们割让城池,好好锉锉他们的锐气!” 议论声入耳,桓儇眼中仍旧一片冷意。若是这般恐怖的局面,让默啜他们看到,只怕会吓他们一跳。 这厢处理完吐蕃献上的降书已经时近正午,在桓儇的授意郑毅宣布散朝。随即领着桓淇栩回去歇息,毕竟晚上还有宴会。需要好好准备一下,不能让吐蕃轻视于他们。 议和一事已经完成的差不多,后续的事情还得由礼部和鸿胪寺共同完成。但是要怎么才能让吐蕃心甘情愿的献上城池,成了大魏官员最为头疼的事情。他们在商量此事的时候,四方馆内也未能平静下来。 “今日殿内说话的那个女子是谁?”默啜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柳綦,沉声道。 “魏廷的大长公主桓儇。”柳綦斟酌一会,恭敬回话,“就是她指使裴重熙斩下了大王子的头颅,也是她下旨要我部向大魏称臣纳贡。” 听得柳綦的话,默啜面露讥意,“大魏男人无用么?竟然允许一个女人在他们面前指手画脚。” “她可不是一般女人。对吧,柳郎君。”屋外传来一道略有些沙哑的男音。 默啜抬头望向那个从门口走来,带着兜帽的灰衣男子。蓦地敛下眸子,眼底滑过疑虑。 “你们俩认识?”默啜看了眼柳綦询问道。 “何止认识。若要细算,柳綦还算本王半个姐夫呢。”男人哂笑一声摘下兜帽,打量眼跪在地上柳綦,“二王子有所不知。这柳郎君当年差点就尚了桓儇,成为本朝驸马呢。可惜了棋差一招,被一个女人玩得团团转。” 被人提前旧事,柳綦眸光一变抬首道:“赵王殿下,您何必提起这样的旧事呢。你我现在的目标不都是一样么?” 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默啜眸色渐深。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上首那个紫袍男子讥诮的眼神,想起帛书上自己亲笔所写的年贡,他碧绿铜仁中泛起冷意。深吸一口气,搁在扶手上的手蓦地屈指住了其上雕花。 屋内气氛一时沉寂。在地上跪了许久的柳綦,觉得膝盖有些发酸。想要站起来,奈何自己如今身份卑微,如何能同默啜开口乞求太多。 “之前你的主意,是要本王向魏廷求娶桓儇么?”默啜敛了思绪看向柳綦,眼中隐有不耐和疑惑。 听见默啜唤自己柳綦点点头,“不错。一来求娶桓儇能和魏廷结为秦晋之好,来日可掣肘住大魏,二来桓儇乃是大魏皇帝亲姑姑,若能求娶到桓儇您便是皇帝亲姑父。” 柳綦的话引起了默啜的兴趣。虽然眼下他并不知道桓儇样貌如何,但是想来应该不差。不然那些男人只怕也不会这般臣服于她。 “我这位皇姐啊,那可是一等一的美人。现在的中书令裴重熙,当年为了护住她。在我父皇面前那叫一个卑躬屈膝。”赵王桓璘捧茶啜饮一口,神色里含了讥诮,“柳郎君应当知道桓儇到底有多美吧?怎么这会子舍得割爱了。难不成是舍不得看人糟践她。” 柳綦闻言兀自皱眉。他巴不得把桓儇从现在的位置上狠狠拽下来,他非常想看到她跪在地上乞求自己原谅她的样子。想来那个样子一定颇为有趣。 知晓桓璘内心所想,柳綦并不理会他,反倒是恭敬看着默啜,毕竟眼前这位才是他正儿八经的主君。 “刚刚赵王说你当年被她耍的团团转。如今你要本王向魏廷求娶她,魏廷会答应么?”默啜扬首看向柳綦,语气中显然有几分不屑。 一直在坐壁上观的桓璘打量眼默啜。又看了眼柳綦,若有所思地望向柳綦那张千疮百孔的容貌。 看来自己点的这把火还不够旺。得让它烧得再旺一些。 “请二王子给微臣一个机会。微臣保证您可以达成所愿,携桓儇回吐蕃。”话止柳綦俯身叩首,“只要二王子答应之后将其交给微臣处置。” 听了柳綦的话,默啜并没有答话。反倒是目光如炬地盯着一旁看戏的桓璘,虽然说他也不屑于魏廷让女子插手朝政,但是同样对桓儇存了几分佩服。毕竟这样的强者向来都是值得尊敬的。 只是仇恨在前,若是能折去大魏一臂也不枉他此行吐蕃。 默啜摆了摆手,目光却是看向桓璘,“允你便是,左右一个女人罢了。本王不在乎他。也不知道赵王能否给本王子出个主意,如何才能求娶到桓儇。” “这个嘛……本王也不知道。不过桓儇颇为看重陛下,或许从他下手有用处?反正今日宫中也设有宴会,王子不如借机试探试探。”桓璘眼中含着笑意却是把主意推倒了默啜手中。想要求娶桓儇,可以试着给出相应条件。 讲桓璘的话记在心上,默啜认真看了他一会又看向柳綦嘱咐他替自己送客。 “柳郎君,逃亡的日子不好过吧?本王也希望郎君能早日达成所愿。” 说完桓璘大步离去。留下目光含恨的柳綦站在原地。 第二百七十四章夜宴 太极宫内灯火俱亮。桓儇端坐在镜前端详着镜中的自己,在尾指沾上一抹朱色,将眼尾刻意拉长,给原本的美艳的容貌上,又多添了几分艳丽无双。韦昙华看着镜中的桓儇,眸中露了几分惊艳。 一旁白洛、白芷、白月、知宁等人手中皆捧着彩衣襦裙,以供她挑选。目光从众人手术逐一掠过,最终选了条雪青色上襦,配上雀蓝色宝相缠枝莲纹的迤地襦裙,外罩鹅黄广袖衫衣。发间的垂下来珍珠流苏和耳垂上的明珠,交相辉映。 “大殿下今日这妆容实在是好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绢纱牡丹簪在了桓儇发间,韦昙华退后一步,扬唇轻笑,“昙华若是男子啊,巴不得日日都能看见大殿下这般妆容艳丽的出现在眼前。就是不知道殿下愿不愿意,收我做驸马。” 话落耳际桓儇睨她一眸,挽唇笑道:“看来本宫宠你宠坏了,越发没个章法。居然敢揶揄起本宫来。” 说这话时桓儇手上动作未停,自己在眉间添了朵精巧的花钿。 “昙华可不敢。您今日这般妆容是另有想法吧?”韦昙华舒眉一笑迎上桓儇柔和的目光。 桓儇搁笔站起身,展开双臂由着徐姑姑为她系上披帛。尾指滑过衣前系带,倏忽扬起唇梢,从她眼中掠过讥意。 “本宫要去捕猎。徐姑姑,摆驾吧。” “喏。” 在徐姑姑的搀扶下桓儇行出宫门,此时已至酉时一刻,天穹中余晖收尽前洒下一抹萧瑟暮光,光线至宫中所植的梧桐树上穿过,稀稀落落的在脚下宫道上,铺上一层斑驳光影。 桓儇在肩與前伫立许久,望向天际斜阳。敛眸搭着徐姑姑的手迈步踏上肩與,扬唇柔声道:“徐姑姑,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妥当。” 闻言桓儇颔首抬手示意内侍起辇。 当桓儇从栖凤宫出发的时候,默啜一行人也被苏延硕接入了皇城。仍旧是同白日一样步行入宫,不过等到了朱雀门前时,并没有像上午那样。所有一切皆和大魏朝臣一样按列检查过,便放他们进去。 踏入朱雀门后,迎面撞入眼中的是一架肩與。与此同时,一队归雁正从太极宫的金漆屋檐上掠过。它们所带来的秋风,吹得檐角所悬的檐铃微微响动起来。泠泠铃声从大殿的方向蔓延开来,传入云霄中。 在凤纹步辇从他们面前经过时,一同入宫的官员皆数停下脚步,跪在青砖上,俯下身去辇行。 肩與上设有纱帐,是以默啜等人未能看清肩與上的人是谁。直到秋风拂起帘幔的一瞬间,他们才瞥见肩與上那人的侧脸。虽然只有侧脸,但是隐约能感觉出几分极具侵略性的美艳来。 “大殿下,刚刚那位便是默啜王子吧?”随行的韦昙华望了眼后面的默啜,压低声音道:“他怎么一直盯着您看。” 闻问桓儇哂笑一声,“不知道。也许是听了什么话吧。” 轿辇停在了太极殿门口,桓儇驻足往身后石阶看去。似乎在等什么人一样,沉默半响才走进殿内。 殿内燃着水沉香,殿上正中设有九龙戏珠鎏金御案,坐南面北。左侧则设有凤藻玉案,做东面西,这是皇上与太后的席位。侧坐之下的左右两边各摆了一张桌子分别是蟠龙案和百鸟朝凤案。 殿前垂下的三重水晶帘和着纱幔,将外朝臣子,番邦使臣的宴桌和一众命妇的宴桌隔开。 桓儇缓步直入百鸟朝凤案前坐下,偏首对着韦昙华柔声道:“快开宴了。本宫将你同武攸宁按在一块,你如今是朝臣。不必和命妇她们坐一块。” “昙华明白。” “你来得比我早。”一身玄色龙纹锦衣的裴重熙含笑坐到了她身侧,“你今日这妆容比上次还要艳丽不少。怎么是想来挑个面首么?” 话落耳际惹得桓儇抬眸瞪他一眼,言语里却含了笑意,“净知道揶揄我。本宫今日是来捕猎的,自然得庄重些。桓璘今日又去了四方馆,不知和默啜聊了什么。” “桓璘在那日后,是第一个向你投诚的。这些年他在封地上也是庸碌无为。此次入京却和默啜多有走动,其心可诛。”裴重熙将身子一偏遮住了各方窥探的视线,扬眸勾唇道。 桓儇眉眼轻舒,蓦地颔首。 瞥见殿内人即将越来越多,桓儇伸手推了裴重熙一下。示意他赶快回到座位上,见她如此,裴重熙敛眸低笑。在人群进来的一瞬间,乍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敛衣落座。与桓儇分坐于御座两旁。 闻得两旁韶乐奏起,外臣命妇和默啜一行人皆数跪下来,以额触地,跪列两侧迎候君王驾临。 宝扇在前,华盖在后。煌煌天子仪仗在内侍的簇拥下踏入殿内。群臣山呼万岁,声音似可撼苍穹。 待皇帝落座以后,诸臣才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至于默啜等人虽是降国之臣,但是秉承大国风范,也没有怠慢几人。反倒是将他们的位置安插在一个十分惹眼的位置上。 桓儇含笑起身,敛衣垂首朝着上首的桓淇栩和温初月盈盈一拜。其余朝臣也在她的带领叩拜君王。下首的温行俭目光自桓儇身上掠过,又停在了裴重熙身上。 刚刚这二人并未叩拜君王,公然领受了万众朝觐。如今再拜君王,等同于再受一回万众朝觐。 “诸位爱卿平身。”桓淇栩坐直身子道了一句。 “开宴。” 随着郑毅一声开宴,彩衣宫女和朱衣内侍鱼贯而入,在诸臣面前搁下菜肴。 在灼灼明灯中,彩衣香风下。端坐于上首的桓儇成了整个殿中最耀眼的存在。 默啜的目光凝在了桓儇面上。一袭雀蓝襦裙在烛光的映衬下可见其上流光涌动,发间缀了朵半开的深红牡丹,以流苏步摇围于其旁,垂下的珍珠熠熠生辉。 颈上并未戴璎珞,反倒是坠了块暖玉。 妆似飞霞,眼尾以胭脂染红上挑,分外的妖媚。眼若秋水又似点漆,眸中却并无暖意。唯有嘴角噙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美极,艳极。 第二百七十五章和亲 跪坐在他身后的柳綦,却泛起莫名的惊惧感。这是他时隔六年后再度见到桓儇,这个女人已无当年娇弱无力的模样,仿若菟丝花一般依附在自己身旁。而今的桓儇像一朵怒放的牡丹,又像游走在自己领地中的猛兽,好似闲暇,实则蓄势待发。 又看向与她并列在席间的裴重熙,一身玄色龙纹锦衣,更将他衬托的面若冠玉,尊贵无比。 酒过几巡时,默啜乍然起身,朝着桓儇举杯而视。脑中响起的却是,昨日在殿中王致甫将帛书的内容逐一念出时魏廷群臣不满的议论声,想起来昨日赵王桓璘那些漫不经心的话语,以及柳綦对桓儇愤恨的辱骂。 鼻息一嗤。桓儇。 便是那和身陷困境的裴重熙合谋,设计吐蕃。最终杀死尚思罗,又将全部过错推到吐蕃身上,要吐蕃称臣纳贡的女人。 魏廷的镇国大长公主,魏廷这位幼帝的亲姑姑。 “默啜王子是打算敬本宫么?”桓儇目光停在了他身上,舒眉笑道。 闻问默啜一笑,随即顺势举杯笑道:“父汗在来前特意叮嘱默啜一定要向皇帝陛下请求一事,还望陛下您能够准许。” 大魏和吐蕃多年仇恨,而且吐蕃素来粗犷不羁,与大魏语言更是不相同。如今他这一口不伦不类的汉话出口,惹得在场众人都不禁低笑起来。满殿的目光更是悉数落在了他身上。 桓淇栩年幼,自然没有回他话的意思。 边上坐着的斛斯德却是忍不住讥笑起来,鼻间溢出一声轻嗤,“你家父汗想要什么?难不成想要我大魏派几个教书先生过去,教你们读书习字么?这种小事何须惊扰到陛下,我替你寻几个来。左右也是教一伙蛮夷,根本不需要什么大儒名士。” 他这话一落,在座的武将也跟着笑了起来。眸中鄙夷不掩。 “斛斯将军。”上首的裴重熙偏首睨他一眸,轻声唤道。 听得这一声,斛斯德当即收了声。 “不知赞普可汗想同我大魏求什么呢?”桓儇悠悠饮一口酒,笑着开口,“若是容易的话,本宫也能替陛下应允。” 默啜所想自然也不是他胡乱想出来的。他离开之际赞普可汗的确希望他能替吐蕃,带回一位魏廷公主来掣肘魏廷,但是也没有具体要求过是谁。 话落耳际默啜的目光停在了桓儇身上,俯身稽首,“可汗想同大魏结为秦晋之好,故而向陛下求娶镇国大长公主桓儇。” 满殿哗然。 在场的臣子皆是一脸诧异地看向默啜。吐蕃想同大魏示好,那结为秦晋之好是必然之事。如今皇帝年幼,没有子嗣。那么只能随便挑一个贵女,再以公主的名头嫁过去,此后两家便算是亲家。 可令人以外的是,默啜一开口就把主意打到了桓儇身上。桓儇对于大魏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要桓儇和亲吐蕃。别的不说那位恐怕就得直接派兵踏平吐蕃,更别说其他人了。 桓儇毕竟是皇帝亲姑姑。和亲吐蕃……不是将皇帝拉成了吐蕃可汗的侄儿么?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谁也没敢开口多言,目光反倒是齐刷刷落在了默啜身上。 反观众人一脸诧异,上首的桓儇唇际含笑自若,却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探究的目光落在了默啜身上。 此人莫不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求娶桓儇。莫不是嫌弃吐蕃死得不够快?谁不知道这位大殿下素来都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 求娶她?只怕人还没嫁到吐蕃,吐蕃已经成为了大魏的囊中之物。此后这世上哪还有什么吐蕃啊,皆是她大魏的土地。 桓儇自然是不可能嫁的,皇族中适龄的公主也几乎都嫁了人。要么就是没到年纪,谈不上和亲二字。如果不选皇族,那和亲的重责只能由各世家承担。 让自家掌上明珠和亲吐蕃,别说是不看中利益的家族不愿意,就是看中利益的家族也不愿意让女儿远嫁到吐蕃那样的蛮夷之地。 可当下又见桓儇摆出那样的眼神来,一众文武朝臣不禁有些忐忑不安。各个噤若寒蝉,生怕桓儇会看中他们家的女儿。 见桓儇不答话,默啜再度出言,“可汗他是真心实意地相同大魏结为秦晋之好。还望陛下会两国百姓的安宁考虑,同意可汗所求。将大殿下赐嫁吐蕃。” “蛮夷猖狂!”看了许久的温行俭出列冷哂一声,“谁人不知大殿下乃我朝陛下亲姑姑,掌朝中大权。除段氏逆党而且赈灾有功,你好大的胆子!” 桓儇当然不能和亲吐蕃,以桓儇的手段只怕用不了多久,整个吐蕃便会成为她囊中之物。 如今默啜居然要求娶桓儇,且不说不符合礼制。若真的同意这要求,以后其他藩国要如何看待桓淇栩。 话落耳际桓儇睇他一眸,掀唇轻笑起来。诸臣的目光皆扬眼开他,似乎不敢相信他会开口回绝此事。 “想要求娶本宫?”桓儇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看向默啜。 “默啜听说过大殿下出生时百鸟来朝,天云做凤。”默啜眼中掠过一丝狠厉来,迎上桓儇的视线,“不瞒陛下,默啜临行前族中巫师曾经为我部占卜过。默啜此行需要带回一位凤凰转世的女子助我吐蕃一族繁荣昌盛,才能应下先祖所言,得到凰鸟庇佑。听闻大殿下小字名唤昭鸾,不知可否属实。” 见桓儇眸色渐深,他唇角微微扬起,“默啜为吐蕃求娶大殿下。只因大殿下是凤凰转生,是拯救我部的天命之人。” 听得这话最先笑出声是裴重熙,冷锐地目光落在了默啜身上。但话却不是对着他说的。 “哪来的疯子说这样的话,默啜王子居然也信么?再说了你父汗年近花甲,而大殿下正值韶龄。莫不是你想喊其一声母后,然后认我朝陛下为舅。”裴重熙含笑吐出一言。 殿内众臣听得这话,各个大笑起来。得亏默啜说得意味不明,他要是奉赞普之命替他求娶王妃是贬低大魏,也就算了。 可要是替赞普求娶桓儇为妻,那性质也就不一样了。默啜需要认桓儇做母不说,还得认比他小上几十岁的桓淇栩为舅。 第二百七十六章代价 话止桓儇睇了眼裴重熙,唇梢扬起。吐蕃的规矩她还是略有耳闻的,但是视凤凰做先祖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且先不管真假与否,这个主意一看就是柳綦所想。希望吐蕃能够求娶到她,却忘记了吐蕃的规矩。 双唇抿得发白,默啜眼中似有猛兽张开了猩红口齿。 见他如此,桓儇挽唇一笑,“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得看默啜王子能不能付得起应有的代价,想要求娶本宫可没那么容易。” “大殿下尽管开口。凡事我们都可以商量。” 默啜越是拿中原的话来说,越是显得不伦不类。 “那不如拿吐蕃的疆土来换?”桓儇眼中笑意温和,然而说得话却如同利刃一般直刺默啜胸膛,“求娶本宫从此以后不仅向大魏年年称臣纳贡,更是要奉上逻些之前的所有土地,从此退往西羌之地,你可愿意。” 随着桓儇的声音落下,默啜怔愣在原地。而桓儇则是换了个姿势,慵懒地倚靠着凭几。 桓儇笑得越发温婉,越让默啜感到恐惧无比。温和的目光似是他在族中古籍中所见过的阿鼻地狱图,在那些图里遍布罗刹鬼面像极了眼前的桓儇。含笑饮血,万分骇人。 “你......”半响默啜自憋出个你字来。 见他如此桓儇挽唇哂笑,眼中似是藏有千万只饮血罗刹,“本宫怎么了?本宫说过想要求娶本宫,自然得付出代价。” 惧意混着寒意一块从尾椎处蹿出,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胸膛中泛起的血腥感,压得默啜越发头晕目眩起来。到底不过才二十岁,如何能和在朝堂中沉浮多年的桓儇相比。纵然有些心思,可也不是桓儇的对手。 “默啜王子可以回去再考虑考虑。”桓儇眼中罗刹游弋,挑唇轻笑,“王子若是能付得起这个代价,求娶本宫并非难事。若是付不起,本宫也可以考虑把条件放宽点,听说吐蕃擅长舞蹈,本宫倒是想见见可汗跳舞呢。” 话语里呷了笑意,桓儇以手抵额笑眯眯地看着默啜。如同戏耍猎物一般的眼神,看得默啜胸膛中气血翻涌,险些吐出口血来。 “大殿下这个主意甚好。听说前朝皇帝收复回鹘之时,曾经让他们的可汗入朝当众献舞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斛斯德顺势插言道。 众人听得斛斯德的话,也纷纷低头议论起来。不大不小的声音,恰好落尽默啜耳中。 默啜越发觉得手脚冰冷,眼前发黑,勉强站稳身形。转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柳綦,他实在不擅长应付这些手段颇多的文人。 见状柳綦连忙出列,躬身道:“大长公主此言未免不妥。你我二国既然已经交好,何故如此出言辱我吐蕃。” 上下扫量柳綦一眸,桓儇唇角勾起,“你是何人?贵国所选使臣难道不看的么,怎么选个残缺之人出使我朝,你吐蕃就这般不将我大魏放在眼中?” 咄咄逼人的语气落于耳中,默啜面色不好。可是他实在想不到要如何应对桓儇,只能将全部的希望交予柳綦,希望他能扳回局面。 “哼。我乃此次副使,分明是大长公主你欺人太甚。我吐蕃是真心实意求娶公主,你却刻意刁难。”说着柳綦鄙夷地看了眼桓儇,扬唇讥笑一声,“甚至还出言侮辱使臣,这便是你们天朝上邦的礼数么?” 桓儇啧了一声,凤眸微眯。好笑似得看着柳綦,摩挲起案前酒杯来。 “郭纯,郭尚书。你给念念大魏律。”桓儇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刑部尚书郭纯道。 被点到名的郭纯起身将魏律中,面君不敬这条律法详细内容悉数念出。柳綦未曾想到桓儇会有这般举措,不由一愣。 等郭纯念完的时候,桓儇目光再度落在了他身上。 “按魏律面君者不得佩戴面具。你既站在我大魏宫中,就该遵守魏律。”桓儇扬唇哂笑,“本宫就问你一句,这面具你摘还是不摘。不摘本宫可按魏律处罚你。” 闻言柳綦目光怨毒地看着桓儇。桓儇分明已经知道他是谁,却还要再当众羞辱他一遍。便是如同当初他当众羞辱裴重熙一样,那些事悉数要在他身上讨回来。他隐在面具下的脸越发难堪起来,唇梢抿得发白。 知晓柳綦和桓儇之间的恩怨,默啜不由感慨一句,桓儇果然生得一副蛇蝎心肠。 “说来本王在吐蕃营中的时候,有幸得见一会贵使容貌。”裴重熙睇了眼柳綦欲言又止,最后惋惜叹了一声,“实在是相貌丑陋,灯下所见十分骇人。如今这么多人要他摘下面具,惊了圣驾和太后凤驾怎么办?还是不要为难人了。” 裴重熙蓦地出言相帮,更是让柳綦愤慨不已。此人话里话外分明都在讥笑自己相貌丑陋。柳綦抬头狠狠剜了裴重熙,而裴重熙对此不甚在意,反倒是挑唇一笑。 闻言温初月面露惧色看向柳綦“阿鸾,还是不要看了。免得吓着大家。” “是啊姑姑,看他长得怎么样做什么。”桓淇栩打量眼柳綦,皱眉道:“姑姑刚才不说吐蕃擅舞么?不如让他跳舞赔罪如何。” “也是,是本宫的倏忽。不过这不敬君王之罪,可不能就这般轻易饶过他,不如让副使跳个舞如何?” 桓儇一抬手,殿内丝竹舞蹈俱停。众人看戏的目光悉数落在了柳綦身上。甚至有人在人群中小声说了句听说男子跳舞有何好看。 听得这话桓儇一眼望去,那人当下乖乖闭口不言。 默啜闻言当即喷出口血来,悉数洒在了地毯上。接着整个人都向后栽倒。 “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送默啜王子回去歇着。”说着裴重熙看向一脸慌乱地柳綦,哂笑道:“副使的舞也就不必跳了。先救你家主子要紧。” 接待吐蕃的宫宴,到最后却成了看吐蕃笑话的宴会。 柳綦扶着默啜大步出了殿门,吩咐车夫一路疾行往四方馆而去。然而刚刚走出皇城,便被拦住了去路。 第二百七十七章鞭笞 骑在马上的桓儇,神色冰冷地看着他,“柳綦。” 睇目四周瞧不见任何人,就连护送之人也恭敬站在一旁后。柳綦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握住了手中佩剑。 “六年前你不是我的对手,六年后你依然不会是是。”说着桓儇唇际乍然浮起冷意,挥鞭狠狠卷向他。将他从马车上拽了下来。又吩咐驾车之人继续赶车离开。 “桓儇,你这个贱......” 剩下的话未曾说出口,鞭影已至眼前。夹着劲风的鞭子,将他面具劈做两半。他吃疼之下,不得不伸手去护住自己。 见他如此,桓儇扬首刷刷又是几鞭落在他身上,每一鞭的力道极大。 从宴上出来的官员瞧见宫门口这一幕,不免一愣。正想看戏的时候,桓儇忽地抬眸一眼睇了过来,“夜以深,诸位还是早些回去吧。本宫在教训个不听话的奴才罢了,惊扰了诸位。” 闻言几位官员拔腿就跑,生怕惹怒了桓儇。 被桓儇连着抽了好几鞭的柳綦,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桓儇破口大骂,“你这人尽可夫的贱人,如今又攀上裴重熙这条狗了么?我倒要看看,你们俩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他骂得尤为难听,桓儇凤眸微微眯起,眼中露了杀意。伸手摸了摸身下白蹄乌的鬃毛,唇际浮笑。 一直提防着桓儇的柳綦,见她如此。不由心生惧意,打量四周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柳綦,你最好跑快些。不然本宫不会再让你活第二次。”说着桓儇扬起马鞭狠狠抽了过来。 见状柳綦掉头就跑,他一边跑,桓儇一边策马去追。最终桓儇只追了半路,就勒马往皇城的方向奔去。 “大殿下,您怎么就回来了。”韦昙华不解地看着桓儇。 话落耳际桓儇冁然莞尔,“等猎物跑得精疲力尽了再去抓他,岂不是更有趣。” “大殿下,熙公子在那边等您。”在宫门口侯着的徐姑姑迎上前,“您是要去见他还是。” 闻言桓儇颔首往徐姑姑所指的方向走去。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裴重熙。 “还不回去?”桓儇止步看他,语气柔和。 “知道你去追柳綦了。我不放心,所以留下来等你一会。”裴重熙扬眼,忽然瞥见桓儇颈下沾了抹血污,“以后这种事情让云翎动手。莫让那些人的血脏了你的手。” 露在外面的肌肤,被带着薄茧的手指拂过引起一阵奇异感。桓儇倏忽垂眸应了一句。 “宫门要落钥了,你……” “无妨,我又不是无处可去。算了不如我去你府上,我们得想想接下来要怎么走。”说着裴重熙舒眉轻叹一声,神色却是颇为认真,“我知道你想说不愿意和我为伍。但是这件事情不止关系你,也关系我。我也不希望看见柳綦活着。” 一眼看穿她所有心思,亦将她想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桓儇掀眸望着裴重熙,唇齿嗫喏。最终无奈地扬唇一笑,有些事情终究无法从身上抽剥走。 二人乘车离开。桓儇只带了韦昙华一人,将徐姑姑打发回去。 府中管事吕兴万不知桓儇今日会回来,看见她时不免诧异,看到她身旁的裴重熙时,更是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他所见一切。 “吕管事,让小厨房准备些热粥还有些养胃的吃食。阿妩宴上没吃什么。”裴重熙不管吕兴万诧异的目光,牵了桓儇的手,“走吧,我们去书房。” 由着裴重熙牵着自己的手往书房而去。二人走在一块,没有侍女掌灯。但是看着他熟练地穿过各处,她神色浮现出几分怪异来,她怎么觉得裴重熙比自己对这座府邸还熟悉? “梁承耀他们在西院么?”裴重熙蓦地出言询问,拉回了桓儇飘忽的思绪。 “嗯。”桓儇点点头,也不隐瞒,“除了乐德珪外,其他几人都暂居于府中。我在想要不要等明年搬出宫算了。” 闻言裴重熙扬唇轻笑,“也好。不过就怕淇栩舍不得你。你在宫中兴许还能制衡温初月。” “宫中规矩众多,哪有宫外自由。” 睨他一眸,低下头从他拂开的花枝下钻了过去。虽然已经有意避开,但还是被垂下来的花枝勾住了头发。 见此裴重熙神色尤为无奈。停下脚步了借着月光,替她弄开勾住头发的花枝。裴重熙动作极轻,二人又离得极近,龙涎香的味道萦绕在她周围。 “嘶。”桓儇吸了口气。 “忍一会。我保证下次不会弄疼你了。”裴重熙耐心替她解开那恼人的花枝,语气款柔。 听着这怪异至极的话语,桓儇忍不住低笑起来。她这一笑,发间步摇随之一颤,恰好从裴重熙腕上拂过。 “解开了。”睇了眼发间明珠,裴重熙扬唇一笑,“你该让她们好好修剪下花枝,肆意妄为地生长实在是恼人。” “那样不是挺好么?反正我现在又不住在府中,她们想什么时候修花枝便什么修。”二人前后步上石阶,桓儇面上笑意温婉。 闻言裴重熙笑而不答,携了桓儇沿着长长廊庑而行。 “其实我那日在洛阳遇见了陆徵音。她说她是去求求姻缘的。”桓儇似是想起什么来,浅浅勾唇,“我同她说姻缘是求不来的,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我还以为你要拿我做赌呢……只希望大殿下莫要将我输给他人。” 尾音刻意拉长,裴重熙促狭看她。 “谁要拿你做赌了。再说了本宫敢赌,她们敢应承么?”睨他一眸,桓儇拂袖径直步下石阶往书房而去。 步下石阶公主府的书房已在眼前。比之其他公主府邸的华丽来说,桓儇这座公主府虽然十分阔气,但是却极为雅致。 府中所种的植物肆意妄为地生长。屋前假山上攀了不少藤萝。一只夜猫步履从二人面前蹿了过去,跃上墙头,漫不经心地迈步离去。 推开门点燃屋中烛火,顺手往薰笼内添了块香丸。 二人才刚刚进门。吕兴万亲自领了侍女入内打开食盒,就准备好的热粥和吃食摆在桌上。躬身叠步退出。 第二百七十八章借刀 “你也吃点。”说着桓儇舀了碗热粥推到裴重熙眼前,“我知道你也没吃什么。” 等二人用完膳,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你是不是顺势让默啜出言求娶你的。”裴重熙倏忽皱眉,沉声道:“你该不会是想趁机拿捏住吐蕃吧?” 桓儇闻问颔首轻笑,“我一直觉得柳綦很有可能挑唆默啜求娶我。因为只有我去了吐蕃,他才能对付我。” “你这一开口便等同要了默啜的命。求娶你未必是赞普的主意,赞普或许只是想要一位公主。”裴重熙笑了笑,眼中暖意流溢,“来维系同我朝的关系。退往西羌之地,世上可就再无吐蕃一族。” “我在试探他们而已。默啜一心想取代延赞继任可汗,但是他又不能自己动手。”说着桓儇往裴重熙怀里一躺,枕在他膝上。伸手把玩着他垂落下来的头发。 由着她躺在自己怀里,裴重熙垂首下来看她,“你要杀延赞?” “不是我要杀延赞,而是默啜要杀。我只是持刀者,替他解决麻烦。”桓儇笑得颇为恣意,但眉眼间却布满冷意。 夜色未央且长,秋风绵绵,冷月凄清。屋内的薰笼中正往外散着好闻的香气。 “桓璘。” 听着裴重熙吐出的名字,桓儇眼中笑意渐深。二人离得极近,桓儇一转头便可抵到他胸膛,但是她面容却十分寡淡。她偏头看了眼桌上的糕点,又看向他搁在案上的手,倏忽扬唇道:“拿块栗粉糕来。” 裴重熙看她一眼移过玉盘,拿起一块尚是温热的栗粉糕。先咬上一口,才将余下来的喂给她。被揽在怀里的她,扬首将剩下的糕点吞入喉中。 低头瞥见她唇角沾了些许栗粉,裴重熙伸手将栗粉抹的一干二净。 “小花猫。”裴重熙促狭看她笑道。 不理会裴重熙眼中的促狭,桓儇唇角微勾,“桓璘既然想搭上吐蕃这条线,我当然得帮他一把。我甚至有些怀疑他当年是不是拿到了成帝的密旨。” 话落耳际裴重熙一怔,凤眸中冷意乍现。以成帝的心思和手段会另外留下密旨,也并非不可能。 当年成帝被他和桓儇联手挫败,为了不让成帝死得过于蹊跷。桓儇并没有对其下毒,只是加重了朱砂的份量,让本该无毒的药物多了几分毒性。 虽然那个时候整个宫闱皆在他二人把控中,但是他也不能保证有没有例外存在。 “密旨的事情我替你去查。你安心对付柳綦和桓璘。”裴重熙握在她的手,语气柔和,“我不会让密旨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桓儇望他一言,闭目颔首。 就在这时裴重熙突然将她抱起放在案上,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鼻尖与她相触,“我知道你厌恶柳綦,但是我希望你在对付他的时候,不要让自己身陷险境。他对你的恨意远比你想象中还多,我担心他会想和你共亡。这个代价我付不起。” 呼吸间尽是他身上龙涎香的味道。他低下头看着她,二人唇齿离得极近,却并没有碰上。 只是呼吸交融与耳鬓厮磨混杂在一块,和着屋内两股截然不同的香气,驱散了秋夜的寒凉,带来了奇异的迷乱感。 掺杂着无法说出口的真心,如同风中火烛。跳跃着最终又湮灭在风中。 桓儇忽地扬起头,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好。今年的年同我一块过吧。” 听着她突然转了话题的话,裴重熙弯了下唇角,颔首允应。 “大殿下已经宵禁了。您是歇在府上么?” 门外传来吕兴万的声音,拉回了二人近乎飘忽的思绪。 闻言桓儇看了眼裴重熙,正想着要如何回答时。裴重熙已经抢在她面前开口。 “阿妩今夜歇着府中。吕管事去吩咐婢子准备好被褥吧。” 听得裴重熙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吕兴万更是目瞪口呆。难不成今晚大殿下打算让熙公子留宿府中么?那他是准备两床被褥还是去命人收拾西院啊。西院本是驸马所居之地,可是如今已被桓儇改做客院,接待了那几位儒生,总不能让熙公子住哪吧。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屋内二人已经推门而出。看见吕兴万还站在原地,桓儇面露疑惑。 “吕管事还有什么事么?” 被点到名的吕兴万,思付一会沉声道:“您今夜打算把熙公子安排在哪?” 闻问桓儇神色怪异地看了眼裴重熙,见对方倚在门旁。抱臂含笑看着她,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挑眉睨他一眸,眼露嗔意。 “就安排在本宫院里的东厢吧。”桓儇扬首温声开口。 “是,小的这就去准备。” “大殿下放心,臣今夜一定会好好伺候您就寝的。”话落裴重熙牵起桓儇的手,挽唇轻笑,“希望大殿下嫌弃臣姿色不佳。” 闻言桓儇偏首,轻哼一声“油腔滑调的。实在是太会应付女子。” “可是至今为止臣只愿意应付大殿下,未曾应付过其他人。” 听得他的话,桓儇挑眉睨他片刻。将手从他掌中抽回,大步往前走去。 安眠一夜。 吐蕃二王子默啜在宴上吐血一事,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但是太医还是奉命在四方馆内守了一夜,直到其脉象有所好转,开药诊脉后才离开。 使团的主使默啜尚在病中,至于那位名义上的副使,不知被人鞭笞一番,身上带着伤。 也只能在馆中修养,担不了主事的职责。 只剩下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更是拿不出主意来的。 其他随行的使者只能耐心呆在四方馆内等着魏廷陛下再次召见。毕竟他们这回除了议和外,的确还想再迎一位公主回去。他们想的可不是那位金尊玉贵的大长公主桓儇,那位代价太高,他们一点付不起。 比起四方馆的愁云惨淡,大魏宫廷仍旧笼罩在一片祥和中。 幼帝生辰在即,刚刚处理完议和诸多事宜的礼部和九寺又投入崭新的忙碌中来。 不过好在之前他们就有所准备,是以并没有太多棘手之处。 一切皆有礼制可循,只因先帝刚刚驾崩半年,在许多大的地方需要有所削减修改外,其他细小之处并无改动。 第二百七十九章妯娌 诸位藩王已经悉数抵达长安住进了各自的府中,等待着皇帝的召见。但是在藩王等待召见之前,诸位王妃和已经外嫁的公主却悉数得了太后温初月的旨意,召她们一齐入宫叙话。 众人虽有诧异,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大妆入宫。一顶顶小轿由朱雀门入宫悉数停在了承天门外,宫中另外换上轿辇将她们迎进了宫中。 众人刚步下轿辇,便看见一顶九凤朝阳的华丽肩與正沿着不远处的宫道,徐徐而来。宫中并无皇后,高位妃嫔中只有一位太后,其余成帝留下来的妃嫔皆是只有太妃的尊称。而今太后又在宫中,那这顶的轿辇主人是谁不用想也能知道。 “镇国大长公主到。” 为首的内侍在肩與落地前,一甩拂栉高呼一句。 踩着内侍背步下肩與的桓儇,含笑扫量盛装入宫的王妃公主。唇际微勾,“诸位都来了。走吧,随本宫一块进去拜见太后。” 众人闻言对视一眼,恭敬随着桓儇一块步入殿内。 殿内温初月正襟坐于上首,瞧着为首那袭绯红从殿外一点点飘入殿内,微微抿唇。 “昭鸾来了。”温初月颔首笑视着率众进来的桓儇。 “太后殿下。”桓儇睇四周,神态温和地看向诸位太妃,“诸位太妃娘娘。” 说完这一句桓儇拂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折膝坐下。半点行礼的意思也没有,温初月和另外几位太妃似乎对桓儇的举动习以为常,并不做声。 随她一块进来的王妃公主对此场景不免有些诧异,却只能硬着头皮俯身叩拜,行稽首大礼。 “太后殿下长乐未央。” 话落耳际温初月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又各自赐座。吩咐宫女奉上茶水糕点。 借着喝茶的功夫温初月偏首睨了一旁低头饮茶的桓儇,喟叹一声。硬着头皮含笑去应对眼前这一群弟媳和小姑子,还有些许长辈。 众人皆在闲话家常,唯有桓儇唇际呷笑坐于上首。只有在极少的时候才会插言进来,大多数时候都是闭口不言。 瞧她如此,又知晓桓儇素来不是个好相处。是以在场几乎没人敢去触她眉头。当然这不代表,她会不会主动出击。 柔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最后转回到离她最近的那藕荷襦裙女子身上,“赵王妃。” 被点到名的赵王妃一愣,旋即含笑望向桓儇,“大殿下。” “本宫有许多年未曾见过王妃了。王妃似乎比以前清减不少。”桓儇唇际呷笑,捧茶啜饮一口,“这会来长安,王妃可得在长安多留几日。本宫也好同你叙叙旧。” 她这话说得怪异至极,场上其他人诧异望向她,又看向赵王妃。一时间也不明白桓儇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大殿下您能来瞧妾身,是妾身和王爷的荣幸。”赵王妃压下心底蹿出的寒意,斟酌着道。 闻言桓儇低笑一声,目光仍旧凝在赵王妃面上。 殿外鸟儿叫得十分欢快。可是屋内众人只觉得坐立不安,时不时抬起头看眼温初月,又看眼桓儇。 这一来而去的,众人似乎明白一件事。这宫里的主人看似是温初月,实则大部分权力还是在桓儇手中。 “今日也没别的事。只是孤与几位都没怎么见过面,便想拉着几位说会话。”温初月笑睨了身旁的桓儇,柔声道:“便拉了阿鸾一块。你们也知道她素来忙,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得空。我们一家人啊,待会一块用膳。” 比起性子冷清,又不近人情的桓儇来说。满脸和善笑意的温初月,似乎更容易让人对其产生好感。 这厢温初月的话刚说完。年长些的高平王妃梁氏,顺着温初月的话挽唇一笑,“太后殿下贯是个会疼爱人的。有您这个母亲照顾陛下啊,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能安心不少。只盼着陛下快些长大,好为皇室开枝散叶。” 话一落在场其他人也跟着一块笑了起来。殿内气氛霎时变得其乐融融。温初月面露不虞,淇栩不过才五六岁,这些人将想把手伸进来了么? 温初月挑眉看她,“高平王婶,瞧您这话说的。淇栩不过才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就算要娶妻至少也要十年后。孤现在只希望他能跟着阿鸾还有几位辅政大臣,好好学习为君之道。” “可不是。高平王婶家若是有适龄的女儿,本宫倒是可以为她做媒。”桓儇语气柔柔,手中所捧的红釉茶盏,越发衬得她肌肤如玉。 听得这话高平王妃面色不好,只得捧起茶水啜饮一口,掩下面上的慌乱和无奈。 见她如此桓儇唇际挑起。这些人果真没一个安好心的,这淇栩才不过六岁就想着要和皇室结亲拿下皇后之位。 想到这里桓儇抬眸望了眼众人,旋即看向温初月朝她颔首。 有了高平王妃的前车之鉴,场上没有谁敢再替起桓淇栩的事情。众人斟酌再三,只敢挑些二人爱听的话来说。 免得一句有失,给自家招了灾祸。本该是气氛融洽的亲戚聚会,一时间变得十分紧张起来。 在用过午膳后,温初月带着他们去游园。至于那几位太妃借口推脱,各自回去歇着了。 素来对游园不敢兴趣的桓儇,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居然愿意陪着一众宗亲命妇赏花游园。 那袭绯色襦裙在众命妇中显得十分惹眼,绯色翻飞如同盛开的牡丹一样。看着走在温初月身侧的桓儇,跟在后面的诸位命妇,脸上皆露了惊艳。 这位大殿下真是出落的越发艳丽起来。 似是听见身后的议论声,桓儇偏首往后看了眼,唇际微勾。 “阿鸾,怎么了?”见她如此,温初月脸上露了关切。 “没什么。”桓儇倏忽敛眸,柔声道:“本宫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便不留下来同诸位游园赏花了。” 话止桓儇朝着温初月颔首,旋即移步往另一条路上走去。众人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又看眼神色如常的温初月,不免诧异。 不过还是跟在温初月后面继续游园赏花。这会子身边没了极具压迫力的桓儇,众人走一会歇一会,有说有笑风,倒也颇为自在。 第二百八十章狩猎 桓儇一人漫步在宫道上,行了几步后。沿着木阶走上千步廊往翰林院的方向而去。 有了上次的一幕,翰林院那些人瞧见桓儇,即刻迎上了向她跪拜行礼。 不过桓儇并没有要理会他们的意思,反倒是大步绕开他们,走到一旁,目露担忧地看着脸色苍白倒在武攸宁怀里的韦昙华。 “怎么回事。”桓儇眸中乍然冷了下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微臣赶到的时候,昙华娘子已经倒在地上。”说着武攸宁将韦昙华放到了榻上,折膝跪地,“是微臣未能照顾好昙华娘子,以至于她昏迷受伤。” 听得武攸宁的话,桓儇轻哂一声。挑起眉梢,转身扫了眼几步外的翰林院一众人。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中,此刻冷意乍盛。 翰林院众人此刻皆噤若寒蝉。这韦昙华是大殿下亲自提拔进翰林院的,虽然他们平日里素来不喜欢和其共事,但是有的时候也着实佩服韦昙华。 论心智手段一点也不逊色于男子,反倒有隐胜之态。不喜欢归不喜欢,可他们胆子还没大到公然伤人的地步。 如今韦昙华昏倒在翰林院。万一桓儇震怒治罪,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想到这里翰林院编修小心翼翼抬首瞧了眼桓儇。却什么也瞧不出来,只能继续低头。 “宣太医。”沉默半响后桓儇才开口道。 跪在屋外的内侍得了吩咐赶忙完太医院跑去。 “起来吧。”桓儇扭头往屋内走去,冷声道:“武攸宁,让人守在外面。你进来本宫有话同你说。” 传达完桓儇的意思后,武攸宁跟在她身后一块进了内堂。顺道关上了门。 看着闭目躺在榻上,脸色苍白的韦昙华,桓儇闭目叹了口气。扯了张凳子坐在榻前。 这会子她不说话,武攸宁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目露焦急地看着韦昙华。 “攸宁,今日这事你当没发生过吧。”桓儇眼中冷意分明,摩挲着右腕上的紫檀佛珠,“有人想用昙华来对付本宫。宫中这么多人,你若要去查,未必能查到什么。” “那您就打算掲过此事么?”武攸宁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桓儇。 桓儇闻言抬起头,目光仿若凝结成冰的寒潭,声音也极淡,“本宫何时说要揭过过此事了?这笔债本宫会记着的,但现在不是找出凶手的时候。陛下生辰在即,你多盯着他们一些。若是事情办得好,之后本宫可以考虑提你入六部。” 一言落下,桓儇将凳子挪回了榻边,垂首瞧着韦昙华。绯色的裙摆垂在地上,发髻上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泠泠而响,揽下一脉韶光。 那一瞬间武攸宁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鞋履发呆。或许只有这样的桓儇,才是真的桓儇吧? 在她眼中最重要的还是事情的利益。只有不追究此事,才能钓出隐藏在背后的人。 “微臣遵旨。”深吸一口气,武攸宁折身作揖。 “大殿下,孙太医到了。” 听得内侍的声音,桓儇方才出言,让内侍把孙太医带了进来。 孙太医正要给桓儇见礼,却被她一把拦下,指了指榻上的韦昙华,示意他先去瞧瞧那位娘子。 孙太医坐在一旁耐心的替韦昙华诊脉,半响后站起身。 朝着桓儇一拱手,“回禀大殿下,这位娘子并无大碍。只是从高处跌落以至昏迷,需要静养几日。” “那她何时能醒?”听见韦昙华无碍,武攸宁松了口气。又见韦昙华仍旧闭着眼,不禁有些着急。 “这就不好说了。”话落太医看向桓儇躬身道:“微臣这就去替娘子开药。还请大殿下放心。” 睇了武攸宁一眸,桓儇语气和缓,“本宫会接昙华到栖凤宫修养,你且宽心。” 韦昙华在翰林院受伤昏迷一事,被桓儇一力压了下来。 嘱咐翰林院对外一律宣称,大殿下排她外出办事,暂时离开翰林院一段时间。 目送桓儇带着韦昙华远去后,站在原地的武攸宁叹了口气。移步往一条路上走去。 这厢桓儇带了韦昙华回去。一早得了消息的徐姑姑已经将偏殿收拾的干干净净,将韦昙华扶到榻上,小心掩上殿门。 瞧见桓儇站在不远处的廊庑下,负手而立。周身萦绕的冷意,让人不禁心生惧意。 她似乎有很多年没有见过大殿下这样的时候。 “徐姑姑,这人其实是冲着本宫来得。是昙华为本宫挡下了,这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桓儇语气里冷意昭昭,“此人藏得可真深啊。” “大殿下您的意思是?”徐姑姑蹙眉看向桓儇沉声道。 闻问桓儇眉间请蹙,望向前方,“有人想要本宫死,亦想要淇栩死。” 丢下这么一句后桓儇移步往正殿而去。徐姑姑见状立马跟了上来,殿内纱幔垂落,半开的窗户拂进来一阵秋风,撩起了垂下的纱幔。 “太后那边如何了?”走进正殿之前,桓儇突然驻足询问道。 “仍旧再和那些亲戚们闲话家常。”徐姑姑正为桓儇解下外袍,突然想起什么来似得抬头道:“不过赵王妃已经离开很久了,说是府中有事需要她去处理。” 话落耳中桓儇动作一顿,唇角浮起冷意来。 “让人去盯着赵王府的一举一动。” “喏。” 正当徐姑姑在为桓儇卸去钗环时,白洛忽然进来通传。说是几位公主前来殿中拜见大殿下,此刻正在殿外侯着。 闻言桓儇挥手示意徐姑姑暂且停下。瞧了面前的白洛好一会,桓儇方才颔首让白洛去请几人进来。 “徐姑姑,替本宫换个发髻吧。”桓儇沉下眼,声音极为柔和。 知晓桓儇用意的徐姑姑,当即将梳好的发髻悉数披散下来。重新挽了个坠马髻,仅仅在发髻上簪了几只珍珠梅花簪用来点缀。 桓儇一扫之前的艳丽无双,周身气质也随之柔和下来。 替桓儇披上披帛,徐姑姑语气呷笑,“您还是这模样好看。” “都是自家姐妹,需要那么庄重做什么。”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桓儇挑起唇梢,眼底滑过讥诮。 第二百八十一章姐妹 桓儇几乎是和那几位前来拜见叙旧的公主一块踏进前殿的,这厢白洛刚领了几位公主进来,桓儇搭着徐姑姑的手缓步而出,笑迎上几人探究的视线。 似是没有料到桓儇会和他们一块出现,为首的兴平公主桓灵月诧异片刻。快步走到桓儇跟前,柔声道:“皇姐,怎么亲自来接我们。” “即是自家姐妹,何须那么多礼数。”桓儇唇际呷笑不动神色地拂开兴平公主,“徐姑姑还不奉茶。” 跟着一旁的安平公主桓楚夕瞧见桓灵月扑了个空,不禁一笑。睨她一眸,绕开她径直走到桓儇身侧的椅子上落座。二人间的动作悉数落到了桓儇眼中,饶有兴致地端量二人一言,抿唇轻笑起来。 “怎么突然想到来本宫这了?”桓儇姿态端庄地看着二人。 姐妹闲话家常,自然不喜欢有旁人留在里面。待宫女奉上茶点后,徐姑姑命伺候的人都去殿外侯着。仔细听着殿内的吩咐便是。 “好些年未见皇姐。皇姐回来这么久,整日都在忙碌。只怕是没空见我们,我们也不敢擅自打扰。”桓灵月声音软糯,眼神柔柔。像极了外嫁归家同长姐撒娇的妹妹,“如今好不容易才能看见皇姐。” 听得桓灵月的话,桓儇挑唇睨她一眸,“你这丫头是在埋怨皇姐要赶你走么?” 话止桓儇眼底滑过冷意。这些人以为她都忘了么? 桓灵月的生母尹德妃,当年也曾依附过萧贵妃。后来在萧贵妃亡故后,郑氏一举封后而原本的尹婕妤,也一跃成为四妃之一。在尹德妃得势后,连带着原本怯懦的桓灵月也变了个人。时不时来冷宫中讥讽她一句,亦或者罚她跪在冰天雪地里。 不过桓儇对桓灵月如今的态度并不在乎。反正桓灵月已经对她毫无威胁,她手上已经添了太多人的血。 她现在手握大权,再去拿往日旧事去同他人计较,反倒令人贻笑大方。更何况她还想借着桓灵月的手,去探知下桓璘的态度。 “皇姐,您误会灵月的意思了。只是这么多年未见,十分想念您。”桓灵月柔柔一笑。 “可不是么。我们几个都已嫁做人妇,不像皇姐掌握朝中大权,好不威风。”桓楚夕轻哼一声,目光微冷,“莫说旁人了,只怕长平自己都十分羡慕皇姐吧。毕竟长安谁不知道,驸马最爱去外面拈花惹草。” 桓楚夕的话落在耳中,桓儇似乎明白了什么。眸含深意地看向桓灵月,“楚夕所言是真的?” “皇姐,哪有这事。您别听安平胡说。”桓灵月眸中滑过些许恨意,却是笑着道:“灵月哪敢和皇姐您比啊。” “本宫问的是驸马一事。你是本宫的妹妹,可不能轻易叫人欺负。”桓儇伸手拍了拍她的手,眸中满是关切。俨然一副友爱姊妹的长姐模样。 心知自己今日若是不将这件事告知桓儇,那么桓儇则有可能会抓住另外一点不放。桓儇向来都是个狠辣的,怎么会允许有人觊觎她手中的权力。犹豫再三,抬首狠睇一眼身旁讥笑看她的桓楚夕。 看着在自己面前折膝跪下的桓灵月,桓儇面露诧异。 “这些原本是家丑,您日理万机已经够忙了。灵月怎么舍得让您为此事烦恼。”说着桓灵月声音逐渐哽咽,眼中带泪,“您不知道,我那个驸马从小就被家里宠坏了。如今我虽然嫁于他多年,但是今年开春时他却在外面私自豢养外室,也不管我和孩子。我去劝他,他也不听。” 桓灵月那位驸马她有些许印象,是秦颐彦的侄儿,的确是出了名的纨绔。当年她尚在洛阳,听说成帝将桓灵月嫁于此人时,也颇为诧异。 后来才明白过来,成帝对于这些女儿并不在乎,他只是想用这些女儿来维持他的利益。思绪至此,桓儇眼中冷意淡了几分。 “起来吧。楚夕你也劝劝灵月,让她莫哭下去了。”将绣帕递了过去,桓儇目露怜惜看向桓灵月,蓦地轻叹一声。 以帕拭了眼角泪水,桓灵月望她一眼沉下首来,“让皇姐见笑了。是我不争气,才让人欺负到头上来。若不是安平妹妹,我是不敢提及此事。” 二人当着她的面互相使袢子,皆是在试探她的态度。 对二人的心思心知肚明,桓儇嘴角噙笑。打开翁盖,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静卧于盏中,雾气散尽后茶上映出她一双微寒的眉目来。含下一口茶,搁回案上。 “你们俩也真是的,都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还和从前那样你争我斗的。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笑话你们。”桓儇笑睨二人一眸,语气款柔,“灵月放心,这事本宫会替你做主。日后驸马要是再如此放肆,你与他和离也无不可。” 桓灵月笑意凝在面上,眉宇间赫然涌起惊骇霎时又变得极为阴沉。 秦家投了裴重熙门下她亦是知道的。只要裴重熙在一日,秦家自可辉煌无比。 然而如今桓儇却要她与驸马和离,一旦离了秦家,她只空有一个公主名头。届时如果桓儇想要对付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兄长之前的嘱托,桓灵月低眸压下了眼中闪过的慌乱。一面暗恼桓儇狠辣,一面又恨安平居然将自己推出去当靶子。 心中懊恼一阵,又见桓儇笑得颇为温和。桓灵月不免愤恨,要是当初是自己兄长夺得皇位。指不定现在朝中掌权的是她,何至于今天这般忍气吞声的。 可如今桓儇已经开口,她只能硬着头皮笑道:“多谢皇姐关爱。等来日皇姐得空,一定要我府上小坐。时候不早,我就不打扰皇姐歇息了。” “不留下来用膳么?”桓儇忽而勾起唇来,柔声道。 “不必了。家中还有孩子等着我呢。”说罢桓灵月又看向桓楚夕,“安平妹妹要留下来陪皇姐用膳的话,那我就先行告辞。” 话止耳旁可桓楚夕并不理会她。 “她跑得可真快,也许是惧怕皇姐吧。说来这么些年没见皇姐,皇姐倒是出落得越发美貌起来。”许久未出声的桓楚夕一眼睇到她身上,清浅勾唇。 清冷的嗓音落在耳际。桓儇似是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目光转瞬凝在了她身上。再次将她端详一番,冁然而笑,“安平妹妹何尝不是呢?本宫以前怎不知你也是个妙人儿。” 桓楚夕诧异片刻,只得回了句多谢皇姐抬爱。倏忽起身告辞,移步离去。 第二百八十二章 替桓儇送走二人后,徐姑姑折回殿内却见桓儇坐在窗框上,望着窗外。听得她的脚步声,转头看她轻叹一声。语气淡淡道了传膳二字。 无论是用膳还是什么时候,桓儇姿态永远都是最好最端庄的。作为成帝的第一个女儿,桓儇即受宠,同样所修习的也比旁人多上许多。 自打忠武皇帝驾崩后,继位的成帝对这位长女的教导可以用严苛二字来形容,拿成帝的话来说就是她既然是大魏的大殿下,理应接受更多的教习和规矩,否则如何成为其他姊妹的表率。 她要在朝廷臣民眼中树立下一个温和知礼的形象,如此天下人才会夸赞皇帝育女有方。大殿下堪为天下贵女的典范。 忆及旧事徐姑姑眼眶忍不住一红,布菜的手也随之一抖,“她们俩摆明了没安好心。当年兴平公主那般对您,您却对她既往不咎。还有那安平公主,当年也没少欺负过您,您又何必。” “徐姑姑。”桓儇搁下筷箸,语气里已有不虞。 自知失言的徐姑姑低下头告罪,却仍旧心疼桓儇。 她的大殿下忍受了从云端跌落到泥潭的苦楚,一个人在洛阳被人戏弄视作玩物,而那些人在成帝的庇佑下享受着公主的尊荣。 她的大殿下却要独自一人艰难地活下去。忍辱负重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夺取权力,再度回归锦绣繁华中。可那些人还想着要利用大殿下,获得他们想要的一切。 “奴婢心疼您。她们俩摆明了就是想把您拉进来,想要在您手中获得更多的东西。”徐姑姑替桓儇舀了碗奶白色鱼汤,目露忧虑地望向她,“您当初就应该杀了她们。” 持着银勺拨弄起碗中鱼汤,鱼类的鲜香窜入鼻中。桓儇神色如常,“那时兄长刚刚继位,已经添了太多人命了。宗室不满,兄长皇位便很难坐稳。况且杀不杀她们皆无碍于大局。” 听得这话徐姑姑动了动唇,越发心疼起桓儇来。她的大殿下从来都是这么通透。好在先帝疼爱大殿下,给了她无上的尊荣与权力,免得世上再有人能欺负他唯一的妹妹。最重要的是无论何时熙公子都是那般在乎大殿下,将她视若珍宝。 思绪至此,徐姑姑又想起在益州时裴重熙为桓儇渡蛊一事。有的时候她也想过,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大殿下。可想起当日熙公子的叮嘱,她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徐姑姑,本宫现在这样挺好的。”桓儇倏忽转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 “您过得舒心如意,奴婢也就放心了。奴婢现在就盼着陛下能够快些长大,您也好卸下这身重担。”接过白洛递来的茶水,徐姑姑挥手吩咐宫女前来撤膳,“也不用每日这样劳心劳神的。” 闻言桓儇笑而不答。由着徐姑姑扶她到榻前,替她按摩周身。随着徐姑姑的动作,她不由放松下来,阖眸时眼中却浮现出一幕,裴重熙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他,却在她追上去的时候,掉头离去,最终消失不见。 猛然惊醒的桓儇,抬眸目光怔忡地望向不远处向上飘散的薰笼。 “大殿下?”见她这副模样,徐姑姑垂首担忧望着她。 “无事,徐姑姑去歇着吧”桓儇倏忽坐起身,拂开徐姑姑的手往书案前走去,“本宫还有奏折没有看完呢。” “那您早些歇息,奴婢就在外殿侯着。” 说着徐姑姑走到书案前将琉璃灯悉数点亮,方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将桓儇一人留在了殿内。 殿内无声,只能偶尔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桓儇垂首翻阅着手中奏折,翻了许久。最终目光落在了益州二字上,摩挲着奏折落款处的徐朝慧三字,蓦地挑唇一笑。细阅起来,眼中笑意渐深。看来自己同裴重熙都没选错人,短短几月时间徐朝慧已经肃清了不少段氏留下来的沉疴。 将奏折理到一旁,桓儇换了只狼毫笔在信笺上写下,'徐刺史在益州所作所为,本宫已知晓,深感欣慰。剑南有你二人,本宫亦可宽心。只盼刺史同节度使上下一心,彻底肃清段氏遗祸。' 信尾落款处,桓儇不禁犹豫,最终还是落款了桓儇二字。 赵鸾此人终究都该葬于风中,随风而逝。 待信上墨迹全干后桓儇方才将它装好,搁入了一旁的抽屉里。继续去看那些堆集在案上的奏折。等她彻底批完桌上这些奏折已经时近子时,睇了眼殿角的更漏。 “徐姑姑。”桓儇缓声唤了句。 “您总算愿意歇息了。热水奴婢已经替您备着了,让她们现在进来伺候您洗漱?” 桓儇闻问颔首。已经在外侯着的白洛等人鱼贯而入,伺候她梳洗洗漱,更换寝衣。 将手从铜盆中取出,桓儇自己拿了帕子擦拭手上水渍。看着身边跟了自己多年的白洛等人,挽唇柔柔一笑,“过几日是陛下生辰,你们也有很多年没回去了吧?本宫允你们那日出宫和家人团聚,另外再从徐姑姑这支些银钱,买些礼物回去。若是家人不在京中亦或者因故而亡的,去徐姑姑那支点银钱,自己出去街上逛逛。” 虽然桓儇平日里待她们已经算极好,但是出宫和家人团聚这样的事情,只有到了一定年纪当上了姑姑才能有这个待遇,或者得逢特赦放归才行。 听说先朝文昭皇后在世时,曾经特赦放宫女出宫与家人团聚。 这会子众人听了桓儇的话,惊喜不已。在徐姑姑的代练下齐齐跪地叩谢恩典。 “都起来吧。”桓儇摆了摆手示意几人起身,“去告诉栖凤宫其他伺候的人吧。让她们自己知道就好,不必再来叩谢本宫。” “奴婢遵旨。” 栖凤宫内灯火在诸人退出时,也尽数熄灭。 躺在榻上的桓儇盯着帐顶金线勾勒出的鸾鸟纹路,凤眸中隐有深意。 半响自她唇边溢出一声叹息,“这宫墙中只怕又要起风了。” 最终阖眸往里转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二百八十三章天家 在太后召见完宗亲命妇的第二日。皇帝召见诸位藩王的旨意也终于传达到各府。虽然之前先帝在位的时候,他们也回过长安,但是并没有和先帝有过太深的联系。 如今先帝已经驾崩,幼帝即位仅仅半年,大权皆数落于外人手中。他们这些个叔伯长辈仍旧得进宫参拜新君,以示尊敬。 摸不清如今这位幼帝的脾气,又知当年那位大殿下已经回到这朝堂中,为了不遭灾祸。这天一亮诸位藩王便起了,换了朝服在府上用过早膳后往皇城而去。 最先到的是赵王桓璘。他刚刚翻身下马,便看见纪王桓峤从远处策马而来。 “纪王兄来得挺早。”桓璘拂袖笑眯眯地迎上前来。 睇他一眸后,桓峤将手中马鞭丢给随行的仆役,“你来得不也挺早。” “还是早些好。”桓璘扫量他一眼,目露惋惜,“听说长平这丫头在路上病了?得亏了杨祯路上照应,不然指不定就死在路上了。” “本王已经派人去黔州照料她。她若是愿意回来,我这个做兄长的随时欢迎她。”桓峤不在理会一旁的桓璘大步往内走去。 “那位来了。” 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桓峤回头看去,只见一顶由八人抬着的轿子,至朱雀大街而来停在了朱雀门门口。 但轿上的人并没有下轿,挑起帘子含笑看向他们。这张脸他们都认得。 当朝中书令裴重熙,亦是先帝亲自封的摄政王。纵观古今哪一朝的摄政王,不是出自于宗亲便是皇室,到了先帝手上,反倒让一外姓人担了这摄政王的头衔。 桓璘眼中闪过不虞,面上却浮起笑意。 不理会桓璘眼中的冷意,裴重熙含笑,“纪王殿下,赵王殿下。来得这么早啊。” “当然来早些。初次拜见新君,晚了岂不是有失礼数。”桓璘打量眼轿中的裴重熙。看他的样子全然没有下轿的打算,只怕这份特例离不开桓儇的授意。 “也是。”裴重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纪王殿下,散了朝以后记得去看看郭太妃。她很惦念您,前几日阿鸾去过一回。” 话止轿帘落下,那顶八人大轿在众人的注视下快步走进了朱雀门。 “纪王兄走吧。这种独一份的殊宠,你我还是不要想了。” 说着桓璘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他一块往皇城内而去。 裴重熙的轿子停在了承天门门口。殊宠归殊宠,但是进了皇城里面还是要守规矩的。 步行往太极殿而去的裴重熙,偏首听着高俭等人在他身旁禀报手头事务。时不时开口回应一下,但是声音极轻。也就只有附近的人能听见。 “咦,那不是大殿下么?”一旁的王珉忱诧异出言道。 裴重熙闻言抬头,只见桓儇正跟门下侍郎荀寒台走在一块。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惹得荀寒台一路吹胡子瞪眼的。又碍于她的身份,只能耐心听着。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桓儇转过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裴重熙,挑唇轻笑,“来了。” 免了其余几人拜见的动作,桓儇面上笑意盈盈。 “他们来了。” 话止桓儇凝眸越过裴重熙看向三个从远处走来,身着藩王服的男子。神色晦昧地笑了起来。 “哟,皇姐。纪王兄你看皇姐亲自来迎接我们。”第一个瞧见她的桓璘面露笑意,“臣弟请皇姐的安。” “是,小璘啊。许多年未见,皇姐险些认不出你了。”桓儇低眉轻笑,语气柔柔。 一旁的陈王桓毓看了眼二人,笑道:“皇姐眼里只有赵王兄,压根不理会我和纪王兄。看来还是赵王兄嘴甜讨人喜欢。” 桓儇闻言偏首睇他,眼中似有深意。桓毓这话说得颇有意思,看上去像是自己弟弟同长姐撒娇,实则不然。分明就是在刺她有意巴结赵王为她所用。 “桓毓你的意思是本王阿谀奉承皇姐?”桓璘面露不虞瞪向桓毓。 反观一旁沉默不语的桓峤,另外这二人实在是聒噪。桓儇的目光在他身上略有停顿,旋即勾唇轻笑起来。 阿谀之言,偏听偏信是两回事。桓毓,旁人说什么本宫只是听,并不需要全信。”说着桓儇舒眉一笑,“走吧,快上朝了。” “多谢皇姐赐教。”三人齐声喊道。 见桓儇离开,其余几人也追了上去。 殿内众人迎了桓淇栩,等到站起身时桓璘几人赫然发现桓儇坐在了桓淇栩身侧。如此便意味着刚刚桓儇同样也接受了他们的觐见。 桓璘眼底划过冷意。 “几位皇叔特意远道而来为朕贺生,朕甚感欣慰。”说着桓淇栩看了眼桓儇,见她点点头。继续道:“特赐珍宝,以做嘉奖。” 话音一落在旁侯着的郑毅,大步出列,“特赐珍珠十斛、南海红珊瑚四株、贡缎二十匹。” 天子赐礼,当跪谢皇恩。 桓璘睨了眼上首含笑的桓儇,眼露愤慨。不用想赐礼的这个主意,多半是出自她手。 虽然说如今桓淇栩承了桓俶的皇位,但到底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要他们这些长辈向他行三跪九叩之礼,实在是可笑至极。 当年明明他们也是有机会继承皇位的。全然因为桓儇的算计,如今只能做个藩王。 “臣叩谢陛下恩典。” 率先跪下的桓峤在桓儇的注视下,叩首行稽首大礼。其余二人也只能同他一样,行稽首大礼叩谢君恩。 这会子叩谢完君恩,三人各自回位。抬首瞧着上首的桓淇栩,询问朝政上的各项事宜。虽然是由他询问的,但是最终决策权还是在掌政的三人手中。 桓璘的目光从三人面上逐一掠过。最终转归到桓儇身上,见她嘴角上噙笑。似乎在看着自己又似乎在看着其他人,目光晦昧。 细思一会桓璘别开目光看向他处。 “如今默啜尚在病中,可他那日所提要我朝允一位公主给他吐蕃,本宫思来想去觉得……”桓儇目光落到了桓璘身上,挽唇道:“我朝在沙洲一战中损失惨重,若和亲能够掣肘吐蕃,本宫甘愿和亲。只是陛下仍旧想要逻些城之前的所有土地。” 话止于此处,众臣神色各异。 第二百八十四章母子 听得这话桓璘面上诧异渐重。虽然他对那日议和宴上的事情略有耳闻,但是他没想到桓儇胃口这么大,竟然想要逻些城之前的所有土地。也难怪默啜会被气得吐血晕倒。 大魏兵临逻些,驱吐蕃入西羌。这哪里叫称臣,分明就是要赶尽杀绝。 比之文臣的安静,各个若有所思的模样。武将这块已经如同炸开了锅,你言无一语的议论起来。 哪怕此次吐蕃求娶公主,是为了拉近两方的关系。但是在他们看来,本朝实力雄厚,为何需要牺牲女子来维护安宁。就算要维护两方安宁,也应该是吐蕃派王子入赘我朝。 斛斯德睇了眼上首神色冷淡的裴重熙,又看向李孝通,见对方蹙眉似有所思。上前一步躬身道:“大殿下,若要您和亲吐蕃。那朝廷养我们这帮武将有何用,依臣看臣等还是回去种地算了。再说了陛下您要是想要逻些城,臣替您打下来。” “打下来?”一旁的户部尚书薛文静瞥了他一眼,语气含讥,“打仗最是劳民伤财。大殿下好不容易才平了洛阳水患,才能把两淮的盐税充作军费拨给关陇。如今你又要打仗,咱这个家还要不要当了?山东那边可是来我户部好几回了。” “你的户部?薛文静你可得把话说清楚,户部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再有当家做主的不是陛下么?”捕捉到各种关键的卢舒瀚冷不丁地开口。 薛文静手持笏板朝桓淇栩一拱手,“卢将军莫要断章取义。户部自然是陛下的户部,某只是代为掌管。” “赵王,你有什么好主意?”桓儇掀唇一笑,语调柔柔,“不如给本宫出个主意。” “皇姐如何能去和亲呢?斛斯将军和薛尚书言之有理,眼下最适合休养生息。弟弟以为皇姐您不如选个可靠的人,替您和亲吐蕃。”桓璘面上浮起讨好的笑意,却有些许畏惧。似乎是担心自己答得不好。 桓璘在一旁听了许久,听得桓璘这话。目露讥意,“你这是什么馊主意。皇姐不能和亲,其他人就能和亲了么?天下女子谁不是家中父母的宝贝。” “本王只是想替皇姐分忧罢了。纪王兄不如你替皇姐拿个主意?”桓璘目光一转,落在了一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桓峤身上,“想来你也舍不得皇姐和亲吐蕃吧。” “此等大事,臣不敢妄言。”听见桓璘的话,桓峤神色如常地回话。 众臣目露赞许地看向他。上首的桓儇眼露深意,旋即挑起唇梢。她这位弟弟比她想象中似乎还要有意思些。 话至此处,再无继续下去的必要。反正看样子大殿下似乎对吐蕃的土地志在必得。将话题扯开又讨论一会方才散朝。 心中记挂着郭太妃的桓峤,再与另外两人告别以后。往郭太妃所居的嘉寿殿而去。刚走到太液池附近时,蓦地驻足往望向站在池边的绯衣女子。 二人目光相触。 “二弟,这是不打算认我这个皇姐了?”桓儇唇边呷笑朝他走了过来,却停在了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看了眼面前的桓儇,桓峤抿唇折膝,“臣桓峤叩见大殿下。” “这些年未见,你反倒是越发见外起来。”桓儇伸手扶了他起来,手掌在他肩上抚了抚,“走吧。本宫随你一块去看看郭太妃。” 听得这话桓峤颔首。跟在桓儇身后一块往嘉寿殿而去。 得知桓峤今日进宫的消息,黎姑姑一早就侯在了嘉寿殿门口。这会子瞧见又两道人影沿着宫道并肩而来,只当做是纪王携了王妃一块入宫来嘉寿殿看望太妃。 直到二人走近时,黎姑姑眼中笑意顿时散去不少。来得人是大殿下桓儇和纪王。 压下眼中诧异,黎姑姑迎上前来行礼,“叩见大殿下,叩见纪王爷。大殿下您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太妃了?” “本宫在太液池散心时恰好遇见二弟,这不我俩就一块来了。本宫想着二弟今日回来,郭太妃多半会做红豆糕吃。”桓儇勾唇无奈一笑,“黎姑姑就当是本宫馋了吧。” 这话落在耳中,黎姑姑一时无言。只好躬身迎了二人入内。 原本郭太妃是站在门口等着桓峤回来。瞧见桓儇和桓峤同时进来,脸色蓦地一变。 “郭太妃。”桓儇扬唇柔声唤道。 “孩儿叩见母妃。”也不管桓儇是否还在,桓峤一撩衣袍跪地叩首,“愿母妃您福寿安康。孩儿是在路上遇见皇姐的,想着您今日会做红豆糕便邀皇姐一块来了。” 听得桓峤的话,桓儇饶有兴致地挑唇一笑。 郭太妃转头看了眼桓儇,“你回来就好,一块进来吧。” 言罢几人一块步入嘉寿殿内。这次的嘉寿殿打扫的干干净净,一点也瞧不见上次的杂乱。 虽然说桓儇位高权重,但她素来都视郭太妃为长辈。这会子桓峤坐在了郭太妃身侧,而她则坐在下首的位置上悠闲品茶。 对上首母慈子孝的场景,十分不关心。只是在偶尔必要的时候才会插言进来。 嘉寿殿内的一派安宁。时不时可以听见殿外洒扫宫女手中扫帚拂过落叶的声音。 “这茶是太妃自己泡的吧?”桓儇手持瓮盖拨弄着茶上抚摸,“今年秋日的桂子加上去岁梅上雪水,用来煮茶,味道实在不错。” 正在一旁奉茶的黎姑姑听了这话,扬唇轻笑,“果真只有大殿下能品出其中门道来。难怪太妃常说再好的茶水让奴婢们吃啊,也和普通的茶水没区别。” “茶中想要有梅香,需得拾梅拢雪入罐,在土里埋上一年。本宫今日是沾了二弟的福气,才有机会尝这旧岁梅中雪所煮的茶水。”桓儇凤眸中幽光流转,好似在笑,又好似不在笑。一眼望去只觉得幽深无比,望而不见底却诱人前行。 “皇姐若是想喝,改明日可以让母妃赠您几坛。” 说着桓峤往前坐了些许,以身体挡住了桓儇的视线。他实在是不喜欢桓儇这般看着郭太妃,这看似平淡的一眼中,也不知道里面掺杂了多少算计。 无情的终究还是帝王家。踏着尸山血海走过来的桓儇从来都不是善类。 见他如此,桓儇移目看向他处。移眼的刹那至她眼中滑过无奈。上首母子二人仍旧在闲唠家常,仿若全当她不存在一般。 第二百八十五章高处 远处钟楼上传来一阵悠远钟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太妃娘娘,现在需要传膳么?”黎姑姑站在帘后语气恭敬。 “嗯。孤先去小厨房看看锅上蒸的红豆糕如何了。”说着郭太妃含笑看向桓峤,“好孩子你现先在这里等一会。” 待郭太妃一走,桓峤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含笑饮茶的桓儇,眼中闪过探究。在他的印象里这位皇姐素来心思深沉,而且手段也非寻常人所能及。她之所以出现在太液池旁,必然是故意为之。 思虑半响后桓峤蓦地出言问道:“皇姐,你想做什么?” “多年未见二弟你,想叙旧也不行么。”桓儇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殷红绛唇扬起一尾淡漠弧度,“难不成二弟现在不愿意同我说话了?” 她未自称本宫。声线温和犹如春风,话里却意味深长,似是掺杂了千钧之力砸在心头。令他不由心神一凛。 “我没有。”桓峤动了动唇只说了这三字。 听得他是说没有而并非不敢,桓儇眼中笑意渐深。 桓儇倏忽起身往外走去,看他一眼,“随我出去走走?反正郭太妃约莫也没那么快回来。” 二人前后出了嘉寿殿往殿中花圃而去。圃内洒扫宫女瞧见二人来了,慌忙折膝行礼。 不过桓儇似是未瞧见她们,径直走到朱栏边凭栏远眺。最后还是桓峤摆手让洒扫宫女先行退下,免得让人听去不该听的。 花圃里金菊开得正是当令,远观可闻浅浅香气。 “坐吧。杵在哪干什么?皇姐难不成还能把你吃了不成。”桓儇眉眼带笑,指了指身侧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斟酌片刻后,桓峤走到了桓儇对侧坐下。仍旧和之前一样沉着一张脸。 打量桓儇一会,桓峤语气平和,“母亲那日并非有意。希望皇姐您不要同母亲计较,您若还有怒气可以冲着我来。” 听得桓峤的话,桓儇浅浅勾唇。神色随之一肃。 “桓峤,本宫犯不着为难郭太妃。”桓儇似乎了然了身边人所想,原本平静如同无波古井般的眸子,此刻却明亮的像能直照到对方心底,“本宫知晓这些年你在封地的所为,单凭这点本宫也不会为难郭太妃。只不过……凡事都有个度,你我如今先为朝臣,再是姐弟。” 此言已是颇重。桓儇周身温和悉数褪去,唯余冷意。 “皇姐果然还是如从前那般精于算计。” 话止桓儇不理会桓峤话中讥意,径直把玩起手旁的越窑青瓷盏。 “桓璘许了你什么条件?”桓儇移目看他,语气似若寒冰塞川。那双犹如嵌了黑曜石的双瞳中更是喜怒莫辨。 闻问桓峤一怔,迎上那双平静眸子,“朝中人人畏惧皇姐,我只是想活着而已。” “所以……桓璘许诺你,他能保你和郭太妃富贵无虞么?”桓儇淡淡瞥他一眸,眼中浮起锐利审视的光芒来,“峤弟,你犯了糊涂,这并不是一个明智选择。你以为温家是吃素的?纵然本宫不在了,可是还有温家,你们奈何不了淇栩。” 仿若初春时随风而来浮冰般的声线,骤然冷厉下来。似携了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起来。 桓峤蓦地一凛,低下头看着脚下青砖上的纹路一言不发。也许是他想错了,这位皇姐从来都是精于算计的存在。那落在耳中听上去尤为淡漠的声线,实则在冰面下隐藏了无尽杀意。 可是他还能回头么? 思虑半响后,桓峤起身折膝称罪,“皇姐若是肯给我们留条活路。我们也不会如此。你连长平都能当做棋子利用,更何况是我们?我们不如皇姐你,被皇祖父和父皇先后教导过,处事手段皆有帝王风范。父皇说过那个位置那么好,有欲者皆会心动。难道皇姐你就没有一点想法?” “皇祖父与本宫讲过一句话,居高位者,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你们以为这个位置有这么好么?在那个位置上,需要考虑很多问题。”桓儇的声音倏忽一冷,隐约有万钧雷霆隐没在亘古不化的冰川之下。 “你们只看到了一面。” 纵然他有数年未见桓儇。此刻后背细密冷汗仍旧浸湿了身上衣裳。听上去平静下的声线却如同钢刃过身,杂糅了冷厉威慑。那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却藏着山崩地裂的压迫力。 弹指间万物湮灭皆于前。 “皇姐是觉得我们配不上那个位置么?” “不,你错了。”桓儇妆容艳丽的面容上浮现出清晰可见的讥诮来,“若换做以前或许你们还可以争一争,但是现在朝政已有人把控。无论你们做什么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真当朝中那些大臣都是吃素的么?” 青色龙纹锦衣的桓峤笑意寡淡,仿佛笼在月上的薄雾,“皇姐是在说温家和裴重熙么?若是皇祖父知道皇姐纵容温家和权臣做大,只怕会很生气吧。” 话落耳际桓儇唇际浮笑,扬唇轻叹一声。六年不过弹指须臾,当年那些被压下的势力,又开始在暗中蠢蠢欲动。望了眼面前这位面目温和的弟弟,她眼中掠过一丝锋芒。 “这问题本宫不需要回答你。成帝昔年也未曾教过你什么叫均衡之道吧……”哂笑一声,桓儇抬手拂去额前乱发,“不过本宫记得昔年成帝曾让你们在两仪殿听政过,倘若让他知晓你仍然问得出这样的问题,只怕要气得跳脚。” 话止桓儇掀眸睇他一眼。旋即伸手去接半空中悠悠落下的一片枯叶。并不理会身后桓峤面上变化如何。 “听本宫一句劝。桓璘封地在燕赵,你与他为伍,只会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倘若你想保郭太妃无虞,还是不要卷进这些是非里。否则你只会尸骨无存,朝廷容不下里。” 听得这话桓峤目光一怔,旋即去看桓儇。然而对方去没有要再回答她的意思。 正当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黎姑姑忽然过来传话。说是郭太妃那边已经开始传膳了,请二人一块过去用膳。 话止桓儇偏首含笑看了眼桓峤,移步往正殿而去。 第二百八十六章同根 一见二人回来,原本坐在榻上手捻佛珠的郭太妃手上动作一顿。抬眸打量眼先一步进来的桓儇,又移目看向跟在她身后的桓峤。见桓峤神色如常,郭太妃松了口气。含笑朝二人招招手。 见她如此桓儇挑唇轻笑。在嘉寿殿中宫女伺候下净手,旋即折膝坐到了桓峤对侧的位置。原本母子间好不容易才能小聚一会,这下子桓儇突然进来。母子二人也只好陪着她一块。 瞅了眼下首安静用膳的桓儇,郭太妃蹙眉斟酌着开口,“孤能否像大殿下讨个恩典?” “母妃。”一听这话,桓峤连忙出言道。 “太妃但讲无妨。”放下筷箸,桓儇语气柔和,“淇栩生辰在即。无论如何您也算是他的长辈,答应您也无妨。” 看了眼欲言又止的桓峤,郭太妃鼓足勇气道:“孤希望大殿下能够留阿峤下来,在朝中任个一官半职的。如今长平已经不在长安,留他下来孤也好有个寄挂。” 话止耳旁,满殿刹那寂静。只余风送铃音。 桓儇嘴角噙笑望向上首的郭太妃,黛眉蓦地蹙起。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答应郭太妃的这个请求。摩挲着腕上佛珠,她抿了下唇。 “若是峤弟能领会本宫今日话里的意思,留他下来也无妨。”说着桓儇一敛衣襟,腕上紫檀佛珠垂落。莞尔轻笑,“时候不早,本宫还得回去处理政务。不打扰太妃和峤弟了,告辞。” 望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桓峤眸中闪过急切,又察觉到郭太妃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连忙起身走了过去。 “阿峤,大殿下话里什么意思。她同你说了什么,她素来心思颇深。你可不要被她......”一把握住桓峤的手,郭太妃面上焦急和关心难掩。仿佛是担心他一不小心就被桓儇给骗了。 “母亲,儿臣知道您关心我。今日皇姐同我说了许多。”桓峤握住了郭太妃因慌乱而冒着冷汗的手,不停抚摸着以此安慰。语气柔和,“您放心儿臣只是想活命而已,儿臣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听了这话,郭太妃稍松了口气。拉起桓峤坐到自己身边。她的女儿已经牺牲在权力争斗之下,被迫去往岭南,母女再无相见之日。 未能护住长平已经让她深感自责。剩下的桓峤,自己无论如何都得将他护住。哪怕死后与萧贵妃相见时,她怨怼自己。也得和桓儇作对来护住桓峤。 尽管有桓峤的安抚,但是郭太妃内心担忧仍未有所减轻,“你要护好自己,不该想的千万不要去想。母亲听说你最近同桓璘走得很近,他是个心狠的。母亲担心你为他利用,最终走错了路。” “儿臣明白。母亲宫规深严,儿臣不能随时入宫探望您,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保重身体。”说着桓峤对一旁的黎姑姑招了招手,“黎姑姑劳您替我多多照看母亲。” “纪王殿下客气,这是奴婢应该做得。如今太妃只盼着您能早日让她抱上孙子呢。”黎姑姑目露揶揄看向桓峤。 话落耳中,桓峤一怔。含糊回应了一句。郭太妃忽然催促说宫门快落钥了,要他快些回去,免得明日招言官弹劾。 这会子桓峤刚刚走到甘露门时,一身深青襦裙站在不远处的妇人出言叫住了他,似乎是在此等候多时。 随着妇人走近,桓峤认出来此人是谁。是桓儇身边掌事的何姑姑。 “纪王殿下,留步。”何姑姑折膝福身,语气和缓,“这是大殿下让我转交给您的。说是希望您能明白她的心意,若是明白了大可派人去公主府传个信。” 看了眼捧到眼前的木盒,盒上不知雕着什么,但是十分精致。接过木盒桓峤朝何姑姑颔首,旋即拂袖大步离去。 等上了马车桓峤这才仔细打量起木盒来,盒上刻了一幅图。刻得正是前时文帝曹丕与其弟曹植的故事,想到这里桓峤端起盒子往四面看去。果然不出他所料,四面分别刻了曹植那首七步诗。 摩挲着盒上凸起的字体,桓峤沉眸将盒子打开。盒内并无他所想的东西,只是放了一捆普通的筷子,以细绳捆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皇姐您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么?”手掌扣在了木盒上,桓峤闭目掩去了眼中异样。 栖凤宫内桓儇负手立于窗前。窗外一株桂子开得正是时候,散着幽幽香气。白洛等人正在摘桂子,打算拿桂花去泡茶亦或者是放入香囊里,挂在宫中各处。 “大殿下,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东西送给纪王。”何姑姑立于她身后,语气恭敬。 “嗯。”闻言桓儇转头看向何姑姑,“他可说了什么?” 闻问何姑姑思量一会,斟酌着道:“没有。不过他似乎很诧异您会送东西给他。” “知道了。昙华那边如何了?” “尚未苏醒。不过武郎君托人来问了好几回。”想到这里何姑姑不禁一笑,“您别看武郎君平时不爱说话,没想到居然这般在乎昙华娘子。” “行了。本宫去看看昙华。” 说着桓儇移步往外偏殿走去。自从她将韦昙华带回此处以后,徐姑姑便遣了知宁和另外一名宫女前来照顾韦昙华。 桓儇来的时候二人正在煎药,听见推门声。连忙起身相迎。 “起来吧。”桓儇摆手示意二人起身,“你们忙去吧。本宫自己去瞧瞧昙华。” 偏殿内垂着帘幔,光线皆黯。拂开帘幔,桓儇放缓了脚步进了内殿。 韦昙华紧闭双目躺在榻上,面色比前天稍有好转。不过仍旧有些苍白,偶尔会蹙起眉头,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 见她如此,桓儇敛衣坐到榻边叹了口气。伸手抚平韦昙华皱起的眉头,神色十分温和。 “大殿下快走,他们要害你。”恍惚间桓儇忽然听到这么一句,垂首去看仍旧闭目而眠的韦昙华,自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看来那日昙华在翰林院所见到的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第二百八十七章四方 自打那日之后桓儇也未曾再见过桓峤。全身心投入了桓淇栩生辰的准备中,但是到底是新帝登基,许多事情自然不可能和以往那样。不过该有的还是得有。 除了细节上的事情桓儇会过问以外。大多数都交给了九寺处理。 扫了眼探子新送来的情报,桓儇眼中掠过讥诮。顺手将其丢入熏炉中,看着火舌逐渐吞没信笺上字迹,眸中浮出冷意来。 换了身雪青卷草纹高腰襦裙,桓儇便离宫往四方馆而去。守在四方馆的将士瞧见她的时候颇为诧异,刚上前问安。 桓儇扬手将马鞭丢了过去,自己则大步踏进馆内。 对于这位魏廷尊贵的大殿下,吐蕃使团本就颇为畏惧。这会子突然瞧见的时候,更是各个面露诧异。正想着要去喊谁来迎接时,却见副使木卯正从一侧走出。 瞧见木卯时,那几人连忙迎了上去。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 柳綦也看到了站在庭中的桓儇。雪青色高腰襦裙,越发显得她身姿曼妙。想起前几日自己所遭受的一切,仅存的一只手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桓儇虽美,但却尤为狠毒。 “不知大殿下来此有何贵干。”柳綦深吸一口气,神色冷淡地看着桓儇。 桓儇抬眸上下打量眼柳綦,倏忽挑唇,“怎么你还打算这样子同本宫说话?到底是番邦蛮夷出身,见到本宫也不知道行礼。好没礼数。” “魏律中可没这一条。大殿下莫不是想以权谋私,欺我吐蕃无人么?倘若如此,我大可传信可汗!”话音刚落下,膝上突然一疼接着柳綦折膝跪在了地上。 吃疼下的柳綦抬首狠狠剜了眼桓儇,虽然他一直有提防她,但是没想到还是遭了暗算。 未曾想到自家副使会突然跪下,站在一旁的 几人皆是一愣。 “副使,你好端端地怎么就跪下了?”桓儇勾唇讥诮地望向跪在地上的柳綦,上前几步,俯下身,语气尤为柔和,“看来你家主子没有将你教好,竟敢乱吠贵客。看来本宫得给他提个醒。” “桓儇,你这样是打算为裴重熙报仇么?他那样的人,就该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被……” 话还未说完桓儇忽然指发劲气,狠狠弹在了柳綦腹间。 “大殿下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句。此人是小王的下人,您何必同他计较。”默啜含笑走了过来,扫了眼仍旧跪在地上的柳綦,“不过您刚刚说的,小王会考虑的。” 桓儇转头迎上默啜视线,“默啜王子。” “外面凉,大殿下何不随本王进来一叙。”经上次一事,默啜对桓儇极为畏惧。这会子语气也是恭敬无比。 “正有此意。” 二人前后入内,相对而坐。馆中仆役在二人坐下未多久,便奉上茶水。 风倦檐铃碎,日慵秋正浓。 桓儇垂首望了眼案上正冒着热气的茶水,面上笑意温和。与日前在太极殿初见的模样,判若两人。纤细修长的手指抚过杯沿,无意间露出右腕上的鎏金碎玉手串和紫檀佛珠缠在一块,两者混在一起多添了几分美感。 默啜悄悄打量着对侧的桓儇,眼中不禁浮现出惊艳来。这是他入长安以来,头一回这么近距离瞧见桓儇。 “前几日的事情,本宫很抱歉。”见他如此桓儇挑眉一笑,声线柔如春风拂面,“今日特意从宫中带了株千年人参来赠予默啜王子你。权当本宫的一点心意。” 话止桓儇将手中的木盒推到了默啜前面,面上笑容和煦。 虽然默啜不明白为何这些魏人肚子里总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但是此刻看到桓儇突然向自己示好,还是颇为诧异。毕竟自小父汗就告诉他,中原文人狡诈者居多,话里总是充满陷阱。与他们交谈的时候,一定要处处小心。 忆及此处,默啜目含警惕看向桓儇。蹙眉道:“大殿下这是何意?小王不明白。” “没什么。王子何必这般提防本宫呢?本宫刚才也说过了,只是本宫的一点心意罢了。”姿态端庄优雅的桓儇意味深长地扫他一眼,继而垂下了眼帘。 “小王担不起大殿下这般照顾。” 思付一会后,默啜落下这么一句。 瞧上去温和至极的襦裙丽人深深看他一眸,忽然挑唇轻笑起来,“也是。你我始终都隔着国仇,王子不信任本宫也是应当的。只不过本宫很担心王子所托非人。” 徒然落下得一句话,让默啜瞪大了眼睛。深蓝眸中斟满震惊,最终沉下首去。盯着脚下富丽的地毯发呆。 屋内熏着二苏旧局,驱散了秋日的寒凉和干燥。桓儇屈指叩击着案几,神色温和地望着仍旧垂首不语的默啜。眼底隐约划过讥诮。 默啜此人她有些了解,虽然颇有才华,也深得人心,但因不是吐蕃王妃所出,这些年在吐蕃一直不受重用。积攒下来的功劳也悉数被尚思罗所夺。 虽然如今尚思罗身死,但是他的幼子能继承可汗之位。有幼子在前,更是让默啜竞争可汗之位无望。 据她得知的消息,默啜虽然对此颇为不满,但是碍于吐蕃祖制在前,他也不好违背。只能暗中积攒实力,等待时机。 “大殿下若是能应允小王那日的要求。其他的事情才能有商量的余地。”面孔尚显稚嫩的默啜轻轻一哂,嘲弄之色无意掩藏,“柳綦一早就告诉过小王大殿下自幼为帝王所教,远比寻常女子狠辣。对上你的时候需要小心谨慎,免得落入死局。连自己的未婚夫婿都能谋害,小王实在不敢与你结交。” “柳綦么?不过是本宫的手下败将罢了。默啜王子你与他自然是不一样的,本宫可以给你更丰厚的报酬。”桓儇仿佛浑然不觉对面的嘲讽,语气淡漠疏离。然而面上笑意和煦如春风过面。 那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又让默啜想到了初次瞧见她的时候。如出一辙的口吻。 “那大殿下能给小王什么报酬?将河西十一州尽数割让于吐蕃么?” 第二百八十八章条件 闻言桓儇抬首睇向他,原本叩击着案几的手指蓦地一顿。转瞬收回,就在默啜眨眼的一瞬。她手中多了把寒光冷锐的匕首,摩挲着锋刃。唇际浮起些许笑意来。 “祖宗社稷不可随意予人。不过本宫倒是可以借把刀给王子你。”雪青襦裙的桓儇,仿佛白玉雕成的面颊上沾着温和笑意,然而声调和眼底却皆为霜雪所覆,寒气逼人,“一把可以替你斩去所有烦恼的刀。” 讶然而视,默啜冷声道:“我的烦恼?你是打算杀了我么?” “不。”桓儇突然凑近他,压低了声音。目光也在刹那变得十分缱绻起来,二人间宛若同情人耳语一般,十分亲昵。 随着桓儇的声音一点点的灌入耳中,默啜眼中讶然渐重。 “前路无阻,你走的路岂不是更加顺畅?” 话止桓儇折身回到椅子上,捧茶饮下一口。发间流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着,在跃动的火烛中偷下一片细碎珠光,洒在地毯上。 视线可及之处,桓儇屈指挑弄起腕上紫檀佛珠。散着香气的佛珠一颗颗浮在皓腕上,映出她莹白如玉的肌肤。那把匕首就插在她眼前的案几上,折射出万千冷光来。 这般温和宁静的模样。默啜有一瞬的恍神,他想到了幼时所见过族中所供奉雪山神女的模样,神女一面善一面恶,右手拈花可救世,左手持剑可灭世。 对于敌人桓儇素来不会心慈手软。她可自行允嫁,但是要她割让河西十一州与吐蕃,这样的交易决然不可能去做。所以她得另外走一条路,与吐蕃达成协议。保河西一带百年无虞,边民就此安宁生活。 睇了眼默啜,桓儇沉眸一笑,“眼下时辰尚早,王子可以仔细考虑。不过想来以王子的才华也不愿屈居人下。就算将来王子想做什么,难免会遭人诟病。” 心中所想被桓儇一言戳穿,默啜搁在腿上的手蓦地握紧。他也想能够名正言顺地继承可汗之位,可是总有人挡在他前面,挡住他去路。他自然是不愿意屈居人下,更不愿意此生遭人诟病。 他还有许多抱负要去实现。怎么能背上骂名呢? 虽然和默啜只有几次接触,但是桓儇已经大概知晓默啜是个怎么样的人。此人出身比不上尚思罗,但却心怀抱负,不愿意偏安一隅。 比之尚思罗主张大力扩张吐蕃土地,施行暴政来说,默啜行事手段相对要温和些,这也是他颇得民心的由来。可他越是如此,反倒容易陷于桎梏中,身不得脱。 望了眼匕首上映出自己清冷的眉目来,桓儇神色微动。眼中逐渐浮现出几分嘲弄来,屈指摩挲着裙上鸾鸟绣花来。 皇祖父常与她说的话便是,虽然天家从无手足,朝堂也只有君臣。但生长在万民之上的,并非君臣,而是江山社稷。君可为社稷死,不可为社稷折腰献民于敌。你既然受万民供养,自当爱护他们。 “你当真能达成我愿?”默啜的目光凝在桓儇面上,“以你的心思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我。你有什么条件?” 桓儇白皙面容上笑得越发温婉柔和,从容有度。居上位者的自矜与对使者的尊敬,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本宫的条件还是要你吐蕃献上之前所掠夺的中原土地。你我以银沙石林为界,从此互不侵犯,共守两国安宁如何?” 雪青襦裙女子的声音温和如风,却因隐挟风雷撼天之势,仿佛谈笑间可扶摇踏云破九霄,亦可仗剑乘风断沧海。 默啜抬首望她一眼,倏忽启唇,“这怎么可以。你大魏不可割让土地,我吐蕃自然也不能献地于你们。银沙石林难道就没我吐蕃的百姓么?大殿下胃口实在是太大了些。” “非也。银沙石林一带百年前何尝不是中土所有,如今只是物归原主。”桓儇唇际仍旧呷着笑,“本朝忠武皇帝每每提及吐蕃所占之地,都颇为遗憾。本宫虽然不似忠武皇帝谈笑间可翻云覆雨,但自幼承蒙他的教导,知收复易主之地为我朝君王毕生心愿。以我朝如今的实力想要武夺逻些并非难事,只是如此并非本宫所愿。想必王子也不愿见百姓流离吧?” 最后一句落下,桓儇语气由温和突然转为冷厉。仿佛陡然雪山崩塌,冰霜塞川。 听得这话默啜蓦地抿唇,连忙摇头。吐蕃连连征战除了滋扰沙洲外,也滋扰周边小国,以求能够扩张土地。朝中不少人主张征战扩地,但是他却不完全赞成,毕竟修养生息对吐蕃才是重中之重。 如今桓儇提出的条件实在是过于诱人。他不由暗自揣测起来,他昔年从未和这位大殿下接触过,也未曾听任何人提起过此人。还是在来长安的时候,听柳綦反复提及过。他的言语中除了憎恨外,还有害怕。 虽然二人不过寥寥数面之缘,但是这位颇负盛名的大殿下却对他了如指掌。 而今她对自己先是敲打一番后,又抛出利诱后来看。这位看上去温和有礼,疏阔从容的大殿下实则比柳綦所言还要狠辣不少。说她是蛇蝎美人都有些贬低。这般女子应当是盘踞在山林的猛兽,可令天吴怵栗。 想到这里默啜压下眼中浮出的惊惧。再度扬首看向桓儇,只见对方正把玩着那把匕首。匕首为烛光所衬,光芒冷锐中掺杂了无尽的寒意,一点点沁入他的骨髓中。 极具耐心的桓儇抬头看他,浅浅勾唇。日影窥破窗柩洒在她侧脸上,覆上一层浅淡光泽,顺势偷下她发上珠光藏于手中。 屋内仍旧沉在一片寂静中。二人间呼吸可闻,时不时可以听见屋外传来孩子的欢笑声。 桓儇保持着极为疏漠的神色,往窗外看了眼,蓦地挑起唇梢。 “本宫前几日听人说默啜王子似乎与赵王桓璘走得很近?王子该不会指望他,能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吧。”桓儇偏首将匕首收回袖中,语气柔和至极。 第二百八十九章联手 听出桓儇话中讥诮,默啜眼底滑过无奈。思付起要如何能避开这个问题,毕竟当初桓璘找上他是寻了柳綦这条路。可他也不明白这二人是如何搭上的,甚至都想对付桓儇。 瑞兽香炉倾吐烟雾。 “大殿下误会了。小王和赵王不过是萍水相逢,并无结交之意。”默啜面上嘲弄不掩,“只是天下熙攘皆为利,赵王提出的条件要比大殿下的诱人些。” 桓儇闻言蓦地挑眉,“所以王子这是打算继续和赵王合作么?” “你太过于危险。” 六字入耳桓儇眯眸打量起默啜来。旋即挽唇轻哂一声。 “也是,有几人愿意与虎谋皮呢。本宫只怕王子不能活着离开长安……毕竟走错了一步就没有退路了。”桓儇笑得温婉至极,然而眸中却唯余冷意。 话里坦然威胁,委实让默啜觉得坐如针毡。或许自己就不应该同桓儇说话。 “你条件只是以银沙石林为界,两国互不侵犯么?”敛眸相视,默啜眼中斟满疑虑,“若我同意你的要求,你真的能帮我杀了延赞?” 桓儇含笑颔首,“王子爱惜名声,可本宫一点也不在乎。左右只是杀一个孩子罢了,宫中秘药那般多……不会有人看出原因来。” 话里意味分明。无疑是给陷于困境中的默啜丢出了橄榄枝,只要二人合作便能各取所需。听至此处默啜对于桓儇的话,不由产生几分信任。 的确只有杀死延赞,他才能成为可汗之位的继承人。而且日后就算有人借机生事,他也可以将事情推到桓儇身上,如此一来还能有理由收复失地。 “你打算何时动手。”沉默半响后默啜蓦地出言问道。 “不会很久。不过本宫得好好准备一下,才能让延赞死得悄无声息。希望王子能记住你我的约定,否则本宫也不能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桓儇声音柔和,望了眼一旁跳跃的烛火。唇际浮起莫名笑意来。 见着日头渐偏桓儇旋即起身告辞。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站在不远处一脸冷意的柳綦,见对方目含愤恨,她眼中浮现出些许讥诮来。旋即转头看了眼默啜,低语几句。 “大殿下放心,小王自然会好好管教他。若是大殿下想要做什么,小王也不会阻拦。”说着默啜朝桓儇一拱手,眼中满溢敬佩。 庭中的柳綦看了眼谈笑自若的二人。虽然他并没听见二人谈了什么,但是以他对桓儇的了解,只怕这二人已经达成了什么交易,才会如此。 “行了。王子的心意本王明白,只不过此人是王子的仆从,轮不到本宫管教。”说着桓儇移步从容离去。 刚刚踏出四方馆正门时,正好遇见策马而来的桓璘。对方似乎并没有料到她会出现在此,眼中闪过疑惑,最终翻身下马,含笑迎了上来。 “皇姐,您怎么也来了?” 闻问桓儇舒眉轻笑,目光冰冷地看着桓璘,“本宫身为掌政公主,如何不能来了。倒是三弟你屡次来四方馆,所谓何事呢?总不至于是要告诉皇姐,你也想要皇位吧?” 接过馆外将士递来的缰绳。桓儇负手上下扫量起桓璘来,最终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马车上。黑曜石般的凤眸中,突然生出些许讥诮来。 “皇姐,您这就冤枉弟弟了。”桓璘面露怔然朝她揖手,站在原地,“您知道我素来闲散惯了,对那个位置从来没兴趣。不然父皇在的时候,我就下手了。” 听得这话桓儇蓦地扬唇,唇边溢出一丝哂笑。从街角拂来的秋风吹起她身上的披帛,纱幔飘动。桓儇伸手摸了摸马鞭,温和的面上仿佛沉了一层霜雪似得,叫人心生寒意。那黝黑的眸中,更是辨不出喜怒来。 “呵,就凭你么?”桓儇仰头傲然一笑,声线较于之前多了些许嘲弄来,“你未免有点过于异想天开。以你的身份注定了和皇位无缘,你连成帝和桓偃都斗不过,如何斗得过本宫?当年是谁在殿前面对先皇询问的时候,瑟瑟跪在地上说自己甘心臣服的.....难道不是赵王你么?” 眼前桓儇笑得温柔,然而桓璘面色却是一僵一白。他没想到桓儇居然将这件事情记得这般清楚。更没想到那日在殿中的居然还有桓儇。 “皇姐居然记得这么清楚么?不过您也说了我没这个胆子......” 话落耳际桓儇轻哂起来,凤眸随着一眯。饶有兴致地打量起眼前的桓璘,似乎是在考虑这话的寒意。又似察觉到背后有人狠狠瞪着他,顺势将马鞭甩在了地上。一声锐响后,只见脚下青砖蓦地裂开一条缝来。 “本宫可没兴趣同你绕弯子。想要坐到那个位置,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桓儇扬首望了眼一旁的马车,轻嗤一声。声音宛若春来雪消时风送冰来,“别以为拿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就能把朝局搅得天翻地覆,好如你所愿。桓璘,本宫今日便告诉你一句,你手里那些东西对本宫来说毫无用处。想要夺权,换个新鲜花样吧。你敢算计本宫的人,来日只有死路一条。” 此刻的桓儇如同修罗持刀而立,银光起落可杀人。 “啧啧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皇姐还是这般自信。你以为你能护住所有人么?” 一句未了,有鞭影破光而来。在四方馆门口惊起一声哀嚎。 马鞭堪堪擦着脸颊而过,落下一道血痕。桓璘头顶用来束发的玉冠亦被打得四分五裂,在地上落下一地碎光。血珠顺着桓璘的脸颊渗出。 桓儇持鞭而立,眸含冷意与桓璘相视。馆外将士目露怔然,却装作没看见此事。毕竟眼前这位才是他们正儿八经的主子,另外一个只是个不得势的藩王罢了。 “放心本宫现在不会杀你,不过你得看好你的项上人头。”话止桓儇长袖一翻径直夺了守卫手中刀刃,语气冷淡,“等来日必将亲自取你性命。” 震怒之下的桓儇足以令五岳颤动。 第二百九十章争端 “大殿下何时也变得这般目无王法?”车帘被修长的手指挑开,裴重熙掀帘含笑看着她。语气里意味难明。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桓儇抬眸对上那双好似闲暇的凤眸,“本宫怎么不知裴中书竟然和赵王这般熟识。赵王身为宗室也要为你护卫么?” 听出桓儇话里的讥意,裴重熙不以为意地一笑。 “非也。只是我与赵王殿下恰好兴趣相投罢了,不过大殿下实在不该当街殴打亲王。”裴重熙面上笑意越发清隽疏阔,挑眉看她,“虽然大殿下如今势大,但是也不能叫御史台弹劾不是?大殿下自幼聪慧,希望大殿下能够明白我的苦心。” “本宫在教训自家弟弟,御史台也要参一脚进来?”桓儇沉首漫不经心地拾起滑落的披帛。 见桓儇如此,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深,“可赵王殿下也是我朝亲王,大殿下此举实在过于凶悍。难免落人口实。” 话落耳际桓儇扬唇哂笑一声。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那袭雪青襦裙如同惊鸿一般直扑向马车中那人,雪青落下的瞬间。桓儇已然站在了车辕上,在她手中握了把明晃晃的匕首,锋刃直指裴重熙喉间。 随行的护卫皆持刀指向桓儇。 “裴中书,本宫是君你是朝臣,君臣不可逾矩。本宫行事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教。”说着桓儇狠狠瞪了他一眼,旋即跃下马车大步离去。 眼见桓儇离去,桓璘这才松了口气。见裴重熙目光漠然地看着自己,心中浮起疑惑。其实早在裴重熙那日突然来拜访他的时候,他就倍感疑惑。毕竟朝中谁人不知他与桓儇关系极好,怎么可能又互相背离的一天。 但是裴重熙告诉他的一些事情,却让他觉得无论坚固的关系在利益面前也不堪一击。如今这位权臣居然愿意暗中站在自己身边,无疑是给他提供了莫大的帮助。 “本王今日在江月楼备了酒席,裴中书可愿意一道?”敛了疑惑,桓璘笑眯眯地看向眸色疏漠的裴重熙。 “既然是赵王相邀,某怎么会拒绝呢?”裴重熙眸中神色如常,挽唇道:“不过某俸禄微薄。希望殿下多备些美酒佳肴。” 听得这话桓璘险些要吐出口血来,若其他人说俸禄微薄,他也许会信上几分。可裴重熙这般说,那朝中其他大臣岂不是食不果腹?别得不说就他那座裴园,已经算得上奢靡至极,更何况其他呢? 不过二人既然已经有相同利益,他自然不会在这般事情上小气。当下含笑应允。 一行人这才出发往江月楼而去。 马车内的裴重熙眸中笑意渐散,随之而来的是懒得掩饰的讥讽。 从袖中取了张纸条出来。这是刚刚桓儇塞给他的,纸上只写了四字笙磬同音。 垂眸看着那笔锋苍劲有力的四字,他唇际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将纸条拢于掌中碾得粉碎以后,丢入了一旁的香炉中。 骑在马上的桓璘时不时同裴重熙说几句话,言语中大有试探之意。 “裴中书明日会有人弹劾皇姐么?不过也不能怪皇姐,是我自己惹恼了皇姐。”桓璘无奈叹息一声,“皇姐自幼和我们这些弟弟不亲,唯一能得她青睐的只有桓峤。” 洞察到桓璘语气中的试探之意,裴重熙挑眉轻笑,“赵王殿下何必在意呢?” “也是。是本王多言了。” 二人到了江月楼以后,一块往后院的雅间而去。前楼的雅座是用来招待那些寻常官吏和富商的,二人身份特殊自然不会去。 雅间内已经备好各色菜肴,亦有歌舞乐伎助兴。见到二人进来连忙上前行礼问安,裴重熙扫量他们一眼,移步绕开走到了中间的位置坐下。 随行的王府侍卫看见这一幕,不由一怔。偏首看向自家主子,见自家主子神色如常,只得躬身退到一旁。 对于裴重熙这般举措,桓璘浅浅勾唇。旋即抬首示意舞乐皆起。 桓璘拿起案上的越窑秘色瓷瓜棱刻花执壶,亲自为裴重熙斟了盏酒,推了过去,“昨日刚到的白堕春醪,裴中书不尝尝?” 捧起酒盏细嗅,裴重熙眸中掠过赞许。 “想不到赵王殿下居然也这般好酒。”裴重熙饮下一口酒,语气温和,“不过某还是更喜欢新丰酒。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 “诶,裴中书在朝中可谓是如日中天,如何还会有烦恼呢?当初父皇其实对你赞赏有加,本王少时常听父皇夸赞你才华横溢。”把玩着手中青瓷酒盏,桓璘笑眯眯地道句。 听得桓璘的话,裴重熙俊朗的面容上有淡到极致的嘲弄之意,却未达眼底。其实桓璘说得那些话,他已经在旁人口中听过无数遍。成帝夸赞他无非是因为他是把顺心又称手的快刀罢了。 “高处不胜寒。某如今站得高,虎视眈眈的人也多。朝中有温家还有大殿下盯着某。”裴重熙眯了眯那双眼尾修长的黑曜眸子,面上浮出几分无奈,“他们都巴不得某跌下来,他们好取而代之。” 无奈的语气落在桓璘耳里,他伸手拍了拍裴重熙肩膀,“本王可是十分同情裴中书,这些为我大魏尽心尽力,却还要这般遭人猜忌。本王觉得以你的贡献自当入凌烟阁。” “殿下抬举某了。某只是世人眼中的奸臣罢了,如何能入得那种地方。”裴重熙扫了眼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语气略有些不快。 “谁敢说裴中书是奸臣,本王第一个饶不了他。不过这么些年裴中书似乎还是对皇姐念念不忘呢?”桓璘饶有深意地看了眼裴重熙,放缓了声音,“刚巧本王最近得了个新鲜物。留她在身边本王也觉得无趣,不如赠给裴中书如何?” 话止桓璘抬手击掌,只见一彤裙女子推门而入。恭敬地折膝叩拜二人,声音柔如黄莺出谷。 “行了,不必行礼。还不把头抬起头,让裴中书好好瞧瞧你。”说着桓璘扬了扬下巴,声音里有几分不容抗拒的意味。 第二百九十一章肖似 闻言那女子依言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向上首二人。 发绾翻刀鬓,在发间缀了朵半开的白牡丹,又簪了几只珍珠簪。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明明是一袭彤裙,妆容却十分素雅。最重要的是眉眼间竟然与桓儇十分相似,但却没有桓儇那种盛气凌人之态。 跪在地上的她宛若一只蜷缩在笼中的白鹭。 端量起跪在地上的女子,裴重熙眸色渐深。自他眸中划过微不可见的讥诮。 “裴中书也觉得像吧。本王头一回瞧见的时候,也疑心自己看见了皇姐呢。”说着桓璘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眸,“不过仔细看还是不像的。皇姐素来傲气凌然,哪有她这般温柔知意。你放心她是个干净的,本王把她赠给裴中书如何?好一解你相思之苦。” 听得这话那女子眸中露了怯意,黑白分明的眼中逐渐沁出泪意来。她知道眼前这位玄色龙纹锦衣的俊朗男子将决定她的命运走向。想到这里她折下腰肢,欲语还羞,眼中是说不尽的风情。 “是个好相貌。只是某不明白赵王殿下这是何意。”裴重熙扬眼如同狐狸一般笑了起来。 闻问桓璘朝地上的女子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斟酒,挑眉笑道:“温柔解颐的解语花,裴中书也不喜欢么?还是说裴中书还是忘不了皇姐呢。也是皇姐样貌出众,谁不喜欢呢。” 听出他语气里的轻贱之意,裴重熙抬眸仔细看向正在为自己斟酒的彤裙女子。虽然眉眼极为相似,但是举手投足间却不见端庄,只有刻意为之的风情妩媚。 形像骨却不像,如同画皮厉鬼一般。只有貌相似,但是缺少神韵。 “赵王殿下好生糊涂。”裴重熙伸手挡开面前那只莹白如玉的手,语气里有些许讥诮。 被他推开的女子,咬唇望他一眸。最终只得退到一旁垂首而立。 “糊涂?本王不明白你的意思,还望裴中书赐教。” 虽然对于裴重熙说他糊涂,不甚服气,但是也知此人行事手段如何。当下故作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来。 那双如同落了霜雪一般,深邃黝黑的凤目中隐透出几分哂意来。他挑弄下腕上佛珠,“殿下以为皇室最看重的是什么?” “自当是手中权力。”桓璘沉声道。 “权力?这只是其次罢了。殿下有没有想过赠她与某,宗室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裴重熙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如剑薄唇勾起一尾弧度,“此女出身教坊,却与大殿下样貌相似。某带她回去便是对皇室不敬,倘若让人知晓她是您相赠,御史台大可参你一本。” “怎会这般严重!不过就是一……” “赵王殿下!” 裴重熙声线陡然一冷。 “你赠美姬一事并无大碍,只是错在她的样貌上。皇室向来最重名誉,他们怎么能容忍此人的存在。大殿下若想要追究此事,首当其冲的便是赵王殿下你。”裴重熙眸中神色淡漠,嘴角溢出些许讥意来。 “原是如此。本王还以为裴中书不会轻易舍下皇姐呢。”一身竹青圆领袍的桓璘攀着桌子站了起来,放声大笑。眉眼中野心昭然若揭,“其实皇姐对我们也不差。不若本王同裴中书做个交易,等事成后本王自会将皇姐赐嫁于你。你看如何。” 桓璘声线里的笑意一寸寸淡下去。目光落在裴重熙俊朗面容上,似乎想在这张辨不出喜怒的脸上找到一丝变化。 他可不信裴重熙会轻易舍弃桓儇。虽然现在的裴重熙看上去更看重手中权力,但是若二者能够兼得岂不是更好。 闻问裴重熙自己斟了一盏酒,嗓音里满是冷意,“某和赵王殿下之前的交易不会变。至于大殿下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你我只需要好好合作就行。” “有裴中书的话,本王自然放心。”桓璘突然凑近他,刻意压低声音,“不过裴中书一定想知道父皇留下的密旨是什么。等本王成事后自会亲自将其送给裴中书……毕竟当年父皇其实有意将皇姐赐嫁你的。可惜的是裴中书自己不知道开口求娶。” 话止裴重熙神色如常,抬眸打量眼桓璘。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彤裙女子,见其面露惊惧,扬唇轻哂一声。 蓦地敛眸起身,从他袖中荡出一道剑光。顷刻间夺了那女子的性命。动作迅速且毫无留恋之意。 看着仰面倒地的彤裙女子,桓璘不免错愕。虽然他知道裴重熙行事是有些跋扈,但是他没想到裴重熙居然敢当面杀人。 血色沿着脖颈蔓延在地毯上。 屋内伎者被这一幕所赫,皆面露惧色跪在地上。生怕下一个横遭不测的就是自己。毕竟刚刚那个彤裙女子还与她们说过话,刚刚也活蹦乱跳的站在她们面前,转眼却被人杀死。 “裴中书你这是何意?”压下愕然,桓璘皱眉询问道。 “自然是在替赵王殿下斩除祸源,留她下来殿下容易招人弹劾。”裴重熙从袖间取了块帕子慢条斯理擦拭着剑上血渍,面上温和从容。语气里呷了笑,全然不像杀过人,“殿下如今刚入长安。各处都有人盯着,还是小心些为妙。” “本王明白。多谢裴中书指教,他日事成本王保证必会如你所愿。权力与美人共得。” 原本正打算往外走去的裴重熙,步伐一顿转头扫了眼桓璘。随即移步跨过地上那具尸体往外而去,眼中逐渐浮出讥诮。 他今日存心要试探出裴重熙的底线。可是裴重熙早在朝中沉浮多年,以非当初那个初入朝堂的青涩少年,如何会被三言两语挑动情绪。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下脚步,审视眼桓璘,“若是赵王殿下还是不信任某。不必如此试探,尽管说出来。” 留下这么一句后裴重熙推门离去。屋内的桓璘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又看向那群伎者,最终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面露倦意的桓璘往椅背上一靠。半响沉眸吩咐侍卫把那具尸首拖下去埋了,放在这里实在是碍眼。 第二百九十二章示好 也不知是长安各家耳目众多,还是有人故意为之。这会子桓儇刚刚在四方馆门口鞭笞赵王桓璘,不一会已经是人尽皆知。 只不过议论归议论,但是众人明白这些话绝对不会从御史台出去。那些个弹劾的奏章约莫线下已经化成灰烬和香味一块散了出去。 作为议论源头的桓儇,却对此事显得毫不在意。反倒是在东市闲逛了好一会,才骑马慢悠悠沿着朱雀大街回了永兴坊的宅邸。 刚到宅邸前便看见门口停了辆马车,马车外站着两个身形熟悉的人。挑眉扫量二人一眼,桓儇眼底滑过讥诮。 白蹄乌扬蹄发出一声嘶鸣,拉回了门口二人的思绪。双双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的桓儇。 最先开口说话的是桓毓,一瞧见桓儇他面上当即露了喜色。再加上他身形本就有些圆润,此时一笑只让人觉得他十分友善,且挑不出错来。 “皇姐可算回来了,今日可玩得尽兴?”桓毓满脸笑意,偏首睇了眼沉着脸的桓峤,“我跟二哥今日去郊外秋猎,打了些好东西回来给皇姐你尝尝。” 桓儇闻言扬起下巴,声线柔和,“难得你记挂皇姐。走吧,进去坐坐。” 话止桓儇将缰绳丢给仆役,自己移步先进了府中。 眼瞅着桓峤还愣在原地,桓毓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低语几句示意他跟自己一块进去。 察觉到身后二人还未进来,桓儇驻足往身后看了一眼。瞧见二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含笑颔首,眼中露了赞许。 桓峤瞥了眼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肩上用力将其甩开,随即大步进了府中。留下桓毓一人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追上二人脚步一块进府。 府中管事吕兴万迎了上来,向几人行礼。 “吕管事不必多礼。”桓毓摆摆手,笑嘻嘻地道。 睇他一眸,桓儇眸色渐深,“吕管事安排人把碧城阁收拾出来,本宫今日在那用晚膳。” “喏。”吕兴万往桓毓身后看去,见仆役手中提了个木箱,疑惑道:“陈王殿下这是带了个宝贝来么?怎么裹得这么严实。” “那是本王刚猎的幼鹿,吕管事可得让人好好烹制它。”说着桓毓偏首示意那仆役跟着吕兴万一块离开,去处理幼鹿。 雪青襦裙的桓儇沿廊而行。此时正值暮野四合时,天际流云如卷草舒展,又仿佛浸下一抹淡紫衣角。府邸隐约可窥见皇城飞檐廊角,侧耳似可听见慈恩寺的虚渺钟音。 斜阳揽秋色,白霜沾衣湿。 绕过垂花门几人沿着抄手游廊而行。一侧连水,一侧则倚墙栽着千竿森森翠竹。斜阳渡在汉白玉栏杆上,不免显出几分萧瑟来。 比之一路上安静之际的桓峤来说。桓毓实在是聒噪,时不时发出几声赞叹,又亦或者是拉着桓峤更他一块品鉴园中佳景。 他越是如此,桓儇眼中凝肃也随之而深。比之看上去就野心勃勃的桓璘来说,这位无论对谁都是谦和有礼的桓毓才跟让人头疼。 想到这里桓儇唇角溢出一声轻笑。 听见这声笑,桓毓当下一怔。旋即试探性地开口,“皇姐,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太过聒噪。”桓儇转头饶有深意看他一眼,“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养了只雀儿呢。你说你,你姐姐是个温和娴静的主,怎么你就这般跳脱。真个比话本里的猴儿还烦。” 话里揶揄难掩。这话落在耳中,桓毓面露羞赫,挠了挠头。 “我这不好久没看见皇姐了么?皇姐知道我自小就是个跳脱的人……不过皇姐放心,以后我保证不这样了。” 若换作旁人遇见这情况早就相信眼前的桓毓的确纯良无害,一心只想和自家姐姐亲近。可桓儇是踏着尸山血海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心性早就于旁人不同。 桓毓越是如此,她越发觉得可笑。 她这几个弟弟,哪怕是死了多年的桓偃也从来不是个安分的主。至于剩下的桓璘也是个野心勃勃之人,以前这桓毓看上去十分友善,实则也是心存反骨。唯余一个桓峤性子周正聪慧,也不见他主动争抢什么。 想到这里桓儇挑眉看了眼桓峤。虽值秋日但是眼尾染上几分艳色,瞧上去只觉温和,“也不用可以改正,你这性子谁不喜欢呢?不过啊你已经束冠了,往后可得同你二哥多学学。被整日疯疯癫癫没个正经。” “是皇姐教训的是。皇姐可不许嫌我性子跳脱哦……” 桓毓对她的话从善如流。只让人觉得好,这幅尊敬嫡姐的模样,让人挑不出错来。 “怎会?” 待客的锦瑟堂已在不远处。周遭之景也骤然开阔起来,更显得建园者手艺精妙高超。 引活水入园的技艺算不上什么高超之术。但是妙就妙在酾引脉分,引带左右,皆为活水可筑山穿池。周遭皆栽以翠竹丛萃笼郁,又点两株红枫,为风一拂枫叶顺水而下。 “啧,看了这么多府邸还是皇姐的府邸最好看。”桓毓摸着下巴打量起面前临水的轩宇来。 “你要是喜欢可以请工匠翻修府邸。”睇他一眸桓儇挑唇,“照你喜欢的样子来造园岂不是更好?” 话落耳际桓毓连忙摇头,苦着一张脸,“好虽好,可是皇姐也知道我封地贫瘠。我可不敢这般奢靡,万一言官弹劾怎么办。” 听得这话桓儇眼中哂意渐浓。走过白玉九曲桥,推开雕花木门,率先入内。 三人一坐下,府中婢女鱼贯而入奉上茶点。又往熏笼中添了块西斋雅意香,用以驱散秋寒。 “我就说吗,喝茶还是要来皇姐这儿。皇姐看在弟弟今个儿给您送了头幼鹿来的份上,能不能把这茶送我些?”说到这里桓毓眼中露了几分祈求之色,仿佛真的是贪食好茶的模样。 桓儇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持着越窑青瓷盏拨弄着茶上浮沫。尚冒着热气的茶汤映出一双辨不清喜怒的凤目来,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不易察觉的讥诮。 第二百九十三章戏中 见桓儇未说话,桓毓探首望四周看去。眼中时不时露出惊叹,似乎真的是头一回瞧见屋内精致的陈设。屈指摩挲着杯沿,桓儇眼中泛过讥诮。 正当桓毓准备开口之际忽然瞧见门口站了一灰衣男子,毕恭毕敬地行过礼。得了桓儇许可后方才入内,似乎是没有料到屋子里还有外人在,诧异看他们一眼又把目光转回到桓儇身上。 将他的疑惑收在眼中,桓儇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殿下,裴中书随着赵王殿下一块去了江月楼。” 话落耳际桓儇神色如常,微微眯眸。仿若两团浓墨的双瞳喜怒莫辨,只是在嘴角噙了冷意。端起茶盏抿下一口,旋即屈指叩击着手旁的红酸木枝案几来。示意属下把今天查到的事情逐一说出。 “既然皇姐有事情要处理,那我和大哥先去园子里逛逛如何?”面上略显不自在的桓毓小声问道。 闻问桓儇转头看他,摇了摇头。转而移目示意愣在原地的属下继续汇报今日江月楼中的情况,一点也不避讳还有外人在场。虽然桓毓也知道自己这个皇姐,行事手段一贯远胜于人,但是他没想到居然一点也不避讳外人。 想到这里桓毓目光凝在桓儇神色。他十分好奇这个皇姐打算如何。 对桓毓的目光,她仿若未觉。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只是神色偶尔有些许变化。 待属下禀报完告退以后。桓儇垂下眼帘,周身笼着一层倦怠。一声轻响动后,二人齐齐抬头看向桓儇。只见那以沉冷著称的紫檀木座上的雕花云纹扶手在外力的驱使下,出现一道道裂纹,最终化为木屑砸落于地。 而桓儇搁在其上的手,也被毛刺扎入掌心。正往外沁着血珠,染在了雪青襦裙上。 “皇姐,你这是怎么了?”一见桓儇手上染血,桓毓面露担忧对着门外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请大夫来。” 正当门外婢女踌躇时,桓儇掀眸摇了摇头,“行了,本宫无碍。这点伤算不上什么。” “那皇姐可得小心些。毕竟现在朝中不少人嫉恨皇姐你,弟弟可是十分担心皇姐你呢。”桓毓仍旧一副十分关心她的模样,言语中所流露的几乎全是对这位皇姐的敬慕。 接过侍女递来的绢帕,桓儇动作轻缓地擦去掌心血渍。 “皇姐,回头记得让太医给你瞧瞧。” 桓峤的声音落在耳际,桓儇含笑看他,眼中难得浮出赞许。比之瞧上去温和有礼的桓毓来说,还是桓峤能让她舒心不少。 “我就说皇姐今儿怎么气色好。原来是气恼裴中书和璘哥联手么?”桓璘昂首冲着桓儇舒眉一笑,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来,“他们二人实在是可恶。没想到皇姐对他们这么好,居然也能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闻言桓儇手上动作一顿,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黑曜凤眸中掠过讥诮。一时间他她竟然有些分辨不出,桓毓到底是这个怎样的人。 看着他眸中露出的真情切意,桓儇眸中渐透出深意来,面上笑意也越发清隽温和起来。 “大殿下,碧城阁那边已经备好宴席。”吕兴万立于门外语气恭敬。 桓儇敛了眸中异色,含笑颔首,“走吧。” 碧城阁离锦瑟堂不远。不过景致却和碧城阁不大一样,尽管这会子月已悄升,周遭只余灯火照亮各处。 附近景致皆是影影绰绰的,瞧不真切。不过隐约能窥见个轮廓,单是如此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进了屋内后,只见屋内陈设十分华丽,但却没有半分俗气。反倒让人觉得,此间主人品味极高将此处装点得当。 “坐吧。自家人不必客气。”桓儇敛裙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她一坐下即刻有侍女捧着清水上前,供她净手。这是她自小养成的规矩,哪怕不在宫中用膳的时候也会先净手,洗去手上脏污。 待她净手后,吕兴万轻轻击掌三下。便有婢女端着菜肴鱼贯而入,随后进来的是两名端着碳炉的厨子。 “老奴想来许久,觉得还是把鹿肉切了在碳火上烤好吃些。”说着吕兴万嘱咐婢女把切好的鹿肉放到火上炙烤。不一会诱人的香气弥漫在屋内。 “真香。吕管事这个主意好,省得我们自个切肉。”桓毓伸长了脖子往碳炉上看去,大有跃跃欲试的意思。朝着桓儇一拱手,“皇姐,弟弟想自己烤。您不会觉得弟弟没个正经吧?” 他这话问的奇怪。 桓儇闻言放下手中筷箸,“不会,你想吃便吃。都说了是家宴,你还怕皇姐把你吃了不成?” 得了允诺以后按耐不住的桓毓,非要拉起桓峤和他一块去烤鹿肉。 极不情愿的桓峤抬首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只得跟着桓毓一块去炙烤鹿肉。 桓毓玩得不亦乐乎,但桓峤却被碳火熏得连连叹气。尽管府中已经另换了碳火,不会那般熏人。可难免还是有些烟火气。 端坐在上首的桓儇扫了眼,盘中散着热气鹿肉,微微皱眉。持起一块蘸了些许调料,才咬下一口。这般烤的鹿肉味道果然要比她前些年所食的要好上不少。 不过她到底不喜食鹿肉,只尝了几口便换作其他菜肴。 “原来皇姐不喜欢鹿肉啊。我今天本来可以猎到兔子的,可惜那兔子跑得快。”正在烤鹿肉的桓毓瞥见侍女撤走了桓儇盘里的鹿肉,连忙凑上前来笑道。 看着面前笑语晏晏的桓毓,桓儇挽唇,“你有这份心就好了。皇姐不喜野味,更不喜欢随意杀生,毕竟它们好端端的也没招惹你不是么?” “这样啊……”原本一脸笑意的桓毓,面色突然一变。眸中露了几分胆怯,小心翼翼地看向桓儇沉声道:“弟弟没想到皇姐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这实在不像皇姐往日的作风。” 一旁的吕兴万眉头一跳。这位陈王殿下怎么跟话里有话似得? 想到这里他悄悄偏首打量了眼,神色自若的桓儇。 他们家殿下好像早就看穿了陈王的心思? 第二百九十四章棋局 桓儇的目光停在了桓毓身上。那宛若无波古井般的眸子,此刻却十分明亮。仿佛一眼能洞彻对方心中所想。屋内珠帘被溜进来的秋风拂动,散落满地潋滟碎光来。 扬了扬下巴示意一旁的侍女给她斟了盏酒。白玉酒中盛了琥珀色的液体,正往外散着浅浅香气。抿下一口酒,桓儇嘴角笑意散去。 “桓毓,你想说什么?”桓儇不咸不淡地询问道。 “皇姐别误会,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桓毓眨了眨眼,似乎是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弟弟只是觉得刚刚那话不像是皇姐会说得。毕竟今天皇姐还当街鞭笞了璘哥呢。虽说璘哥的确不对,但是皇姐实在不该。” 听得这话桓儇搁下酒盏,不怒反笑,“不该什么呢?桓毓,本宫先前可不知道你也有颗玲珑心。今日来本宫府上,不单只是为了示好吧。” “皇姐放心,我跟璘兄可不一样。”桓毓仍旧在笑。只是那笑落在桓儇眼中,却是含义重重。 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吕兴万连忙带着一众婢女退了出去。顺手将门掩上,自己则守在门口。 “是么?” 又饮下一杯后,桓儇柔柔开口。绝艳的面容上有清晰可见的冷笑,发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撞在了一旁的桓峤眼中。 屋内似是掺杂了零星杀意。察觉气氛不对的桓峤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桓儇看到。抬眸睨他一眼,硬生生让他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没想到这么些未见。桓毓你本事见长呢。”桓儇唇角挽起一丝弧度,目光反倒越发悠远起来,“怎么也想学皇姐从前那样韬光养晦么?” “皇姐你这就冤枉我了。皇姐乃是人中龙凤,如何是我能比的。”话止桓毓当即折膝跪在了地上,目光凄凄地看着她。仿佛真的是受了委屈一般。 见桓毓这副模样,桓儇眯了眯眸。她大概有些明白为何成帝当初对桓毓偏爱有加,这副伏低做小姿态的确不是任何人能轻易学来的。 思绪至此桓儇换了个姿势倚着椅背,扫量眼跪在地上认错的桓毓。眸色深深,面上却无半点情绪流露。 琢磨不出她心思的桓峤,只得站在一旁。 半响后桓儇倏忽扬唇柔声道:“起来吧。秋深露重,地上凉。可别病了。” “多谢皇姐。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了话呀?”爬起来的桓毓一面拂去身上灰尘,一面笑着看她,却无半点刚才的姿态,“皇姐您别见怪。我素来跳脱惯了,以前父皇在世的时候就经常为这个数落我。” “无碍。本宫岂会同你计较这些,只是......”将目光移到堂中碳炉上,桓儇声音波澜不惊。亦停在恰当好处的地方。 大约未曾料到桓儇会说这样的话,桓毓蓦地一愣。她这样反倒让他哑口无言。那双黑雾般的珠瞳,如同生了根一般黏在了他身上,甩脱不得。他喉头微动,在极具威压的目光中低下了头。 “行错走错,可回不了头。”绛唇开合下,只教人觉得锋芒在身。 桓毓对于桓儇的印象皆数来自旁人口中,对桓儇的记忆悉数停留在六年前永年之乱的时候,但也知道桓儇的可怕之处。只是六年韶光匆匆,有些事情终究消散在记忆深处。此时突然瞧见这样的桓儇,无疑激起了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 轻柔的嗓音如同冰川掉入耳中,一双无波双眸更是看得他直冒冷汗。 “谢皇姐指教,臣弟先行告退。” 话止也不等桓儇回应,甚至不顾桓峤还在。桓毓起身逃一般地出了碧城阁。 望着桓毓离去的背影,桓儇敛眸掩去了眸中闪过的情绪。 “皇姐其实一早就知道桓毓的心思吧?”一旁的桓峤深深看了眼她,语气里呷了怅惘,“你也知道我们会来?” 闻问桓儇摇了摇头,示意侍女进来撤膳。只留下一坛秋露白。起身走到一旁的红木架上取了个定窑白釉刻划花内海水双鱼外莲瓣纹温酒碗中的同色注壶来,又另外捡了两个海棠冻石蕉叶杯,抬手替二人各自斟了盏酒。 “本宫可没神机妙算的本事。只是眼线颇多罢了。”桓儇抿下一口酒,神色如常。 望了眼盏中琥珀色的液体,桓峤微微一哂,“我们府中都有您的眼线吧。您其实从未信任过我们任何一人。” “本该如此不是么。怎么生气皇姐不信任你们?” 对于桓峤的心思她十分了然,可眼下却仍旧装作毫不知情。耐着性子同他说话。 “不,您老辣无情是应该的。否则也不可能走到如今的位置。”桓峤神色冷峻地看着桓儇,冷笑出声,“您赠我的东西不就是为了告诉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么?可是您却迫不及待要对付赵王他们。” 话落耳际桓儇嘴角扬起浅淡笑意来,“是。若他们安分守己,本宫不会与他们为难。毕竟都是淇栩的亲叔叔,无论死了谁都足以让宗室诟病。” “皇姐要杀的人包括我在内?” “杀你做什么?桓峤,你若是和本宫一块对付他们,事毕你可带着郭太妃回去安享晚年。”桓儇抬眸饶有深意地看着他。在朱唇一开一合下把利益再度抛到他面前,诱使他和自己合作清楚这些不安分的势力。 屋内刹那沉寂下来,唯有秋风拂动珠帘时的响动。 迎上那双幽深黝黑的珠瞳,桓峤垂下了首。 他也不是没想过请旨接母亲到自己的封地上去,只是因为种种原因终究搁下了此事。 毕竟先帝对他已经算得上极好,他亦不想因此事让先帝为难。 如今桓儇开口一语便点明他心思,他如何能不心动?只是一旦答应此事,便意味着他手上将沾满兄弟的血才能达成所愿。 虽然和那二人算不上特别亲厚,但也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他有些做不到桓儇那般心狠手辣。可他也想与母亲团聚......好好照料母亲。 “希望皇姐不会忘记答应过我的话。” 闻言桓儇挽唇轻笑,“自然。” “臣弟愿皇姐得偿所愿,愿朝野安宁。”话止桓峤朝皇城的方向折膝伏跪,语气颇为恭敬。 第二百九十五章夜访 交易达成。有桓峤替她暂且盯着那二人,自然轻松不少。此时宫门已经落钥,虽说她有特权可以随时回宫,不过想着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处理。遣了吕兴万去知会徐姑姑她们一声,说她今夜歇在公主府。 沐浴后桓儇换了身月白襦裙,沿着青石路散起步来。手中捻了朵不知从何处折来的花儿,锦鞋踏破疏朗月色,伴着秋风而行。月白襦裙上沾了秋露,故而色泽深了些许。 穿过汉白玉九曲桥,桓儇到了府中的水阁内。 眼下已是暮秋尾声,还有几天便要入冬。虽然桓儇不怎么在府中居住,但是府中各处的帘幔悉数换成了厚重的竹帘。 刚想伸手拂开帘幔,忽然察觉到背后传来被刻意压轻的脚步声。桓儇动作一顿,蓦地转身挥掌劈了过去。来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反击,横臂拦住了她。言笑晏晏看她一眸,风眸中流溢暖色。 见到来得是裴重熙,桓儇收了动作。由着裴重熙把面前的帘子掀开,二人一块入内。 原本她是想找个靠风地方坐下,但被裴重熙拉着坐到避风处。又见她穿得单薄,旋即脱下外裳披在了她身上。 “秋深寒凉,刚刚沐浴完也不知道加件披风再出来。”裴重熙含笑将她的手拢在掌中,语气如同三月的春风带来的暖意,“你呀,总是这般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将带着湿意的头发拨到一旁,桓儇眸色温和,“在屋里闷得慌,我索性出来走走,哪里会考虑这么多。倒是你怎么突然来我府上了,之前不是还出言教训本宫么?” “我在府中等了几个时辰,也没见你来。所以啊我只好亲自来,省得你又把我给忘了。”裴重熙凤眸里呷了笑意,语气里满是揶揄意味。 桓儇闻言睨他一眸,嗔笑起来,“油腔滑调的。” 话落耳际裴重熙笑而不答,眸中笑意只添未减。二人之间到底是情深意浓,眼下又是在自己府中,更无太多顾忌之处。桓儇索性靠在了裴重熙肩膀上,望向不远处开得正浓的秋海棠上。 “你何时同桓璘搭上的?”拂开被风吹到脸上发丝,桓儇眼瞳微微一动。 “没多久。虽然他看上去是不好糊弄,但到底只处理过封地的政务,青涩得很。”裴重熙语气里满是笑意,将她手握得更紧,“稍加点拨一番,他总会信上几分。” 睇他一眸,桓儇挑起唇梢,“你这是在同我炫耀你的手段高明么?不过桓璘虽然没有涉身朝局,但是成帝当年可以将密旨托付于他,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 “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同你十分相似的女子。说是要送给我,一解我相思之苦。”把玩起桓儇散落的发丝,裴重熙眼色温和,嘴角染上零星的笑意。 “只有他想得出来这般主意。”桓儇突然坐直了身体,沉声道:“他还同你说了什么?你我如今故意做出心存隔阂的模样,你要是……” 裴重熙无奈一笑,语气柔和,“我杀了那女子。桓璘不敢怎么样,这件事是他不对。若真要闹到宗亲面前,他路不好走。” 听得这话桓儇动了动唇。往裴重熙身上又靠了些许。最后索性干脆整个人躺在了他腿上,墨发披散开来。 “还是小心些。他野心勃勃的,连我也不知道成帝到底留了什么旨意给他。我知道你走到如今的位置,势力已是今非昔比。只是我仍旧希望你能给自己留下余地。”向来如同无波古井般的眸子此刻却沁了水光,仿佛一夕会有珠光滚出。 想起梦中所见场景,裴重熙心头一窒。如剑薄唇,抿出些许弧度来。最终和腿上的人十指紧扣,无论如何他都会护住阿妩的。 “好。你放心,那二人奈何不了我。”随着桓儇动作,裴重熙蓦地皱眉沉声道:“你又饮酒了吗么?以后还是少饮为妙。今日你去了四方馆,我想一定是达成目的了吧。” 如今二人到底是处在同一阵线。而且她做得事情也没什么好瞒着裴重熙的,更何况裴重熙也没瞒着她。 此刻听得裴重熙问自己,桓儇点了点头。 掀眸一笑,黑曜石造就的珠瞳中嘲讽无溢于表,“我调查过默啜,他因为和尚思罗向来政见不同,故此备受打压。起初他惜名不同意我的请求。不过后来还是可汗的位置过于诱人。有人替他除去绊脚石,他何乐不为呢?” 踏着尸山血海而过的桓儇,比旁人更加清楚什么叫骨肉相残。连天朝皇室甚少有兄友弟恭的情况,何况是寻常百姓和异域番邦呢? 无论是权力还是财富,从古至今都是极为诱人的存在。此番利益摆在前头,若说有人不会对此生出心思,只怕少之又少。毕竟一非圣贤,二非太上,如何能逃出这欲望囚笼中。 “你能挑动默啜改变主意,是最好不过。但是最重要的还是柳綦此人,他与桓璘来往颇深,二人手里只怕都握着成帝当年留下的局。”裴重熙伸手将桓儇身上的外裳往上拢了拢,带着薄茧的手指无意擦过肌肤,眸色一黯,“萧姨留给你的那些香膏,的确把你照顾的极好。” 这话颇为怪异,桓儇蹙眉。正巧看见裴重熙手停了颈下,稍微下挪便可触及玉色。她抬眸瞪了裴重熙一眸,起身裹紧外裳往旁边坐了些。 “我没别的意思,这是夸你呢。”见她面露不虞,裴重熙勾唇柔声道。 “我没有恼。今儿桓毓来了,一直拐弯抹角的同我说话,还送了鹿来,说是自个猎来的。那鹿肉的气味我实在受不了,好在吕兴万把那些鹿血处理干净了。不然的话……”话到唇边书倏忽一止,桓儇敛眸喃喃自语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男子总喜欢食鹿血。也不觉得腥么?” 听得这话裴重熙眸色渐深,凑到耳边低语了一句。惹得桓儇挥掌劈向他,眉眼中带了怒意。 “裴重熙!你是不是觉得本宫压不住你?” 第二百九十六章偶遇 见掌风袭来裴重熙也不躲,任由桓儇一掌挥在他身上。眉眼中杂糅笑意,安然受了这极轻的一掌。 垂下的竹帘被风吹响,岸边所值的树叶亦被吹得簌簌作响,吹碎了满池月色。 “想打你我何不出去打个痛快?”说着裴重熙挑眉轻笑起来。 桓儇闻言欣然颔首。 两个人急掠出亭,负手立于水上枯荷上。风拂起二人衣袖,凭添几分仙姿。手中皆未持兵器一声轻笑后,赤手空拳的交起手来。 原本就已经被吹碎的满池月色,此刻更是分崩的不成样子。 桓儇身姿犹如惊鸿,掌风恰到好处的拍在裴重熙衣角上。见她一掌挥来,裴重熙横臂一拦指发劲气化开了落在身上的力道。随即反手一掌拍向她。 眼瞅掌风袭来,桓儇并不着急。在掌风即将触碰到衣角的瞬间猛然向后急掠,避开了掌风。 漫天流霜被二人搅得粉碎。 在她暂退一步,裴重熙纵身追了过来。二人再度对掌,她折身踢出一脚。见此裴重熙也不甘示弱,同样踢来一脚。 此次相击后,桓儇借力在残荷上一点往岸上急掠而去。见她离开裴重熙轻笑一声,亦在残荷上一点。 二人先后向岸边奔去,在半空中几度交手。 桓儇身影如同虚烟,身形飘忽空灵,乘月踏风。 “瞧好了。” 轻喝一声,桓儇乘风而行,整个人轻飘飘地如同纸人儿般飞出,曼妙不可方物。在她身形凌空之时,蓦地轻挥长袖,自她袖中荡开道劲风。 虽然二人手中无剑,但是仿佛拿了把无形之剑般,交手的瞬间可觉剑意。才在半空中交换了招,身形却未因此停滞。反倒是并肩向前急奔而去,先后踏在水榭的琉璃瓦上。 月白与玄色并立于瓦上,短暂停歇后。闻得一声极轻的笑声,二人再度奔出。 不过这回桓儇却比裴重熙快了一步。但是很快这半步距离,被他追了上来。二人速度均是极快,迎着秋风奔行在寒塘上。 在并肩奔行的路上二人如同电光火石般已经交手了好几回,难分上下。每次交手的时候,都可以听见绵长金铁相鸣声,似有无形的剑气笼在二人周围。 “我要赢了。”桓儇挑眉笑道。 “那可未必。”说着裴重熙振袖拂开桓儇,逼得她向后退去,同时折身往水榭方向奔去,“阿妩看来这次赢的人又是我。” 夜风拂起二人的长发,桓儇看向裴重熙,眼里满是笑意,“你要是赢了的话。今年年节的时候,得送我一样礼物。” “好。”裴重熙扬眉笑应了句。 尽管如此二人仍旧是同时返回了水榭,衣袂交错的刹那,一阵凉风也趁机溜进水榭内。 “延赞你打算怎么处理他?”将搁在一旁的外裳重新披在她身上,裴重熙眉眼柔和,“他是吐蕃可汗爱孙,若是不明不白死在大魏,不好收场。而且以默啜的心思,指不定日后会拿此事做文章。” 桓儇闻言颔首,唇角微微扬了点笑,“宫中有秘药名曰洛川神韵,此药从秦岭深处而来。根据典籍记载凡中此毒者,经脉寸断而亡,死时却无任何异态,犹如生时。此毒早已绝迹江湖,不会有人怀疑到本宫头上。” “你素来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不会干涉。不过你可想好何时动手?”裴重熙偏首与她相视。许久后倾唇,“为了不让他人怀疑,这件事最好能推到其他人身上。只怕你已经想好了让柳綦他们去做替罪羔羊吧?” “不。我另有主意。比起柳綦来说,借机除去桓璘岂不是更好?”桓儇凤眸半敛,藏在眸中的暗流也随之沉入深处。 裴重熙柔和地挑起唇梢,“你既有主意,不必再去顾忌太多。” 有裴重熙作为盟友,她也安心不少。哪怕如今的局势是敌暗我明,内里还藏着无数沟壑深涧,但是她全然没有一丝惧怕。从她决意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再无回头之路。无论结局是好是坏她都必须走下去。 立在湖中的莲花石灯在风中摇曳,烛火忽明忽暗。垂在廊下的檐铃发出泠泠一阵轻响,中间还杂糅了零星细碎铃声。 裴重熙的目光碾过四周,最终落到了桓儇裙下。月白裙角被水浸湿,其上还沾了一片枯荷。那细碎的铃声似乎来自桓儇脚上。他似是想起什么来,眼中霎时浸满笑意。 察觉到身旁人笑得愉悦,桓儇扬眼看他。眼中染了疑惑,正想着开口询问的时候。忽然听见帘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滔滔不绝的议论声。 那几人似乎未料到桓儇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水榭内,更没想到的是中书令裴重熙居然也在此处。怔愣在原地,随行而来的几人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人。 被掀起的帘子顿在了半空。 “臣等叩见大殿下,裴相公。”最终还是乐德珪先过神来,敛衣折膝行礼,“我们不知您二人会在此处......” 话落耳际桓儇唇际含笑,摇了摇头,“无碍。府中这般大,你们不知道本宫在此,也不足为奇。” 对于被外人撞见他与桓儇私下见面一事,裴重熙显得毫不在意。但是面上笑意却有所收敛,目光亦变得十分疏漠起来。冷冷地睨了进来的几人一眸,旋即又将目光转回到桓儇身上,眸色渐深。 “都坐吧。”对于幕僚眼中的疑惑,桓儇没有解释的意思,反倒是指了指对侧位置,示意几人坐下。 几人中除了乐德珪外,剩下几人皆无官职在身,如今只是在桓儇府中充任幕僚。平日里并没有见到权贵的机会,更何况是裴重熙这样的权臣。 但对于裴重熙的事迹还是有所听闻的。十五岁便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几年过去,等到他及冠的时候已经是六部要员。 如此履历实在让人既羡慕又敬畏。 这会子头一回瞧见这位年纪轻轻便能权倾朝野的中书令,不免好奇起来。 但是又碍于对方身份尊贵,不敢细细打量对方,只是在眼中流露出些许羡慕来。 第二百九十七章考校 将几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裴重熙眼底掠过不悦。虽然说眼前这几日的确都是人才,但是在这个时候在府中高声议不说。最重要的还是打扰了桓儇的休息。 他刚刚也瞧见了拢在桓儇眼底的青黑。白日时为脂粉所掩看不清,晚间未施粉黛为烛光一映,他便知道这些日子桓儇未曾睡过好觉。 借着袍袖的覆盖裴重熙伸手握住了桓儇的手,悄悄在她掌心写下两字。不顾忌桓儇转头瞪他,露出一副要把桓儇劝回去歇息的意思。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虽然不清楚这二人关系到底如何,但是此刻也觉得这二人关系匪浅。内心不免有些懊恼,他们好端端来着干什么。指不定他们的到来打断了什么不该打断的事情。 裴重熙似无所觉,沉着一张脸坐在桓儇身侧。耐心十足地听着桓儇不避讳他还在场,对那一众幕僚例行问话。几人间的对话几乎都是围绕在吐蕃一事上,不过让裴重熙感到意外是,这几人和桓儇的意见出奇的一致。 比之那群朝臣来说,眼前这群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在将来似乎都能很好的融进旋涡中。成为上位者手中最为有利的棋子。 眸中掠过深意,裴重熙瞬间起了试探的意思,眼前这群年轻人来日究竟是棋子还是棋手,尚未可知。只是一旦入了这朝局无论是棋手还棋子,皆头顶悬剑。假使行错一步,则无路可退。 “想法是不错,可惜稚嫩了些。” 裴重熙蓦地插言进来,将众人思绪搅得一团乱。 扫了眼递到桓儇手中的信笺,裴重熙的目光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可是语调却意味深长,“大殿下真要和亲吐蕃其实并无坏处,已大殿下的能力迟早掌控吐蕃。只是这件事情根源悉数在沙洲一战上,终究还是吐蕃犯境在先。” 知晓这位裴相公亲自去了趟沙洲,并且再平定安氏之乱的同时,夺回了叛乱中丢失的沙洲。此时听见他开口,各个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沙洲一城百姓皆丧于吐蕃刀下。本宫若真的和亲吐蕃,只怕死了也无颜面对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桓儇清浅哂笑一声,“前几日默啜在朝上被本宫的话气得吐血,可见他并不敢做主割让土地。所以本宫觉得吐蕃可汗未必是让他来求娶本宫的。是他擅作主张。” “您的意思是。吐蕃和亲还是要派人去,但是必须付出等同的代价?”年逾不惑的乐德珪皱眉,目露思虑。 裴重熙闻问含笑接过话茬,“大殿下素来精于算计,只怕心中早有决定。不过某倒是好奇诸位觉得该如何做才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被吐蕃掠走的土地呢?” 听得裴重熙问他们,众人抬头望了眼上首的桓儇。见其神色如常,并无要阻拦的意思。乐德珪起身请示后,得了许可方才小声讨论起来。 几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无暇顾及桓儇。 见他们陷入议论中,裴重熙悄悄拉起桓儇的手。又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夜深了。先回去歇着好不好?反正他们一时半会也讨论不出结果。” “我难得和他们见上面……”桓儇抬眸望了眼蹙眉思量的乐德珪,语气里有些无奈。 “听话。”裴重熙嗓音里呷了冷意,伸手将桓儇衣前襟带系紧,“明天还得早朝。我知道你这些天都没睡过好觉。” 心知自己拗不过裴重熙,桓儇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望向面前一众幕僚。 到底还是乐德珪聪慧一眼瞧出二人间不同寻常的气氛。 恰到好处的开口劝桓儇要保重身体,先行回去歇着。等他们商讨出结果,自然会去禀报。 闻言裴重熙看了眼不远处垂首恭送二人离去的乐德珪,眼底划过赞许的颜色,“嗯。某也不着急知道答案。夜深了,诸位也请早些回去歇着吧。” 话止拉着桓儇出了水榭。走过九曲桥步上廊庑往桓儇的居所而去,带着寒意的夜风拂起二人的衣袖。龙涎香的味道四散开来。 “你刚才有意试探他们的吧?”桓儇蓦地停下脚步,神色认真地看向裴重熙。沉声道:“那你觉得他们如何?” “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很好。这几人虽然皆是落第者,但他们并不缺少心思。尤其是那位乐德珪,他的文章我读过,的确很好。当年若非得罪郑氏,否则也不会被考官除名。”将桓儇推廊庑到内侧,自己则站于外侧挡住了游来的秋风。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打转,投在地上的光影也随之四分五裂。肆意生长的茂密植物,张牙舞爪的姿态投在廊上。 玩心大起的桓儇松开裴重熙的手,以着灵巧的步伐去踏落在地上的树影。原本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树影,此刻更是没了形,时隐时现。 “你今日倒是有闲心。”看着桓儇步伐灵巧而行,时不时可以听见细碎铃声从她裙下传来。裴重熙忍不住扬唇轻笑。 “反正这是在本宫府中。有谁敢指责本宫有失身份的?”桓儇弯了下唇,眉眼间沁出温和笑意来,“总不至于裴中书会去指使御史台那群人弹劾本宫吧?” “难道阿妩在御史台没有眼线?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是该让御史台弹劾你。免得桓璘对我起疑。” 裴重熙跟在她身后而行,面上笑意流溢。 桓儇闻言掀眸,眉峰微挑。黝黑幽深的眼眸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潭,其间似乎沉着极为疏淡的笑意。最后淹没在潭中。 步伐一滞,抬眸望向距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裴重熙,“你看着办便好。你知道我素来不在意名声这些。爱惜名声,难免身陷桎梏。” 话落耳际裴重熙点点头,不再说话。陪着桓儇一块穿行在廊庑下,偶尔已经巡夜的侍卫。瞧见二人时提灯退到一旁,恭敬目送二人离去。 眼瞅着桓儇居所在近。裴重熙突然停下脚步目光温和地望着她,沉声道:“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马上要宵禁,我得回去了。” “好。你……小心些。”说完桓儇转身往自己我屋子走去。 走到一半时,裴重熙突然唤了句阿妩。 桓儇转头疑惑地看了眼仍旧站在原地的裴重熙。 可裴重熙却什么也没说,原本温和的目光隐隐透出些许晦涩来。 只听得极轻一句你要长命百岁,瞬时散落于夜色中。等她回过神时,裴重熙已经大步离去。 见此桓儇摸了摸腕上佛珠,敛眸喟叹一声。 第二百九十八章争锋 夜色散尽。泛红的初升旭日透过窗柩上的缝隙一点点蔓延在屋内,一截玉臂自内拂开纱幔。 桓儇披发坐于床头,深吸一口气后对着屋外唤了句。已经侯在门口的侍女这才鱼贯而入伺候她洗漱更衣。 眼尖的侍女看见挂在木桁上的玄色龙纹锦衣,沉声道:“殿下这件衣服要怎么处理?” “暂且放那,不必理会。”说着桓儇搁下手中眉笔,“吩咐吕管事传膳吧。” “喏。” 用过膳后,桓儇乘轿入宫。她一掀开帘子便见裴重熙和桓璘有说有笑的从不远处相携而来。 二人也瞧见了一身藕荷襦裙的桓儇。裴重熙敛了面上笑意,神色冷淡地看着几步之外的桓儇。 最先含笑走来的还是桓璘,他面上全无半点恼意。 “皇姐,今日起得可真早。”桓璘恭敬地朝她作揖,语气呷笑,“昨日是弟弟言语有失,惹恼了皇姐。皇姐生气鞭笞我也是情理之中。” 听得桓璘的话,桓儇眸中浮过讥意。挑起唇梢扫他一眸,“昨日?昨日发生了什么,本宫一点也不记得。不过你既然知道有错,这很好。” 拢袖立于朱雀门前,桓儇语气里尤带了训诫之意。路过上朝的官员瞧见眼前这一幕不免好奇,胆子大些的驻足下来看戏。 毕竟一大早就有这么精彩的一出戏,不看白不看。 不过那位中书令,在前些日子的时候不是与大殿下关系极好么?怎么一眨眼二人就跟不认识一样。 围观的好事者探首打量了眼,唇际呷笑的裴重熙。见他抱袖而立,一副看戏的模样。 众人皆明白一件事情,只怕这二人又因为什么事情分道扬镳了。 目光在裴重熙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又转回到桓儇身上。 还是这出戏有意思。毕竟天家无情,不是说说而已。 此话一落,桓璘仍旧保持着恭敬的模样。眼底却隐有暗芒流动,在对视中他察觉到桓儇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旋即勾唇。 “皇姐教训的是,是弟弟行事狂妄。不过皇姐怎么会突然去四方馆呢?”桓璘目含深意地睇她一眸,未说完的话里藏了几分试探。 眸中斟笑,桓儇与之相视,拨弄下发间步摇。“本宫是奉旨前去探望默啜王子。人既然来了,总不能让他病着回去吧?” 眼瞅着前来参朝的朝臣越来越多,她懒得再理会桓璘。 正欲移步离开的时候,瞧见温行俭一行人正缓步而来,讥诮扫了眼桓璘。 在温行俭他们走到身边时,忽然出言叫住了他们。 原本温行俭听人说起来朱雀门前有好戏看,未曾想居然是这二人生隙的一幕。 还来不及暗中高兴,忽地听见耳边传来微冷的语调。 “臣温行俭叩见大殿下。”温行俭眉开眼笑地看着桓儇,语气里隐有有些兴奋。 “温仆射不必多礼。”桓儇亲自伸手扶了温行俭起身,笑意盈盈,“难得有机会遇见温仆射,不如同本宫一道进宫吧。” 二人虽然是正儿八经的姻亲,但是因着桓儇才回来半年,先去益州再去洛阳。 他们二人除了平常政务方面有接触外,其他时候甚少接触。 这会子被桓儇相邀入宫,温行俭不免有些喜悦。碍于城门口人多眼杂,只得暂且压下喜悦。 “臣也正愁没机会和大殿下您交谈呢。你先请。”说着温行俭折膝坐了个请的姿势,做足了姿态和礼数。 见他如此桓儇颔首轻笑,伴着众人异样的视线移步踏入朱雀门。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裴重熙眼中露了讥诮。 一旁的桓璘瞧见他眼中浮出的讥诮,伸手惋惜似得拍了拍他的肩膀,“裴相公,我们也快些进去吧。你也知道皇姐行事素来没有章法,她此番行径也不足为奇。别太难过了。” 劝慰的话语落在耳中,裴重熙点了点头。眸中笑意流露,一扫之前的讥诮。变化速度之快,令一旁的桓璘瞠目结舌。 桓璘目光好奇地扫量眼裴重熙,一时间他也分不清。此人到底是在做戏还是却是要有和桓儇决裂的意思。 即是进了太极殿后,那二人仍旧一副剑拔弩张的意味,谁也不曾理会谁。 见二人如此众人不免目露惋惜,这二人到底还是生于权欲中,即便之前有所缓和。可是时间一长终究还是会分道扬镳。 在群臣山呼千岁后,御史中丞鲜于安手持笏板出列。恭敬地朝桓淇栩行礼。 “鲜于中丞可是有事要想朕禀报?”经过半年的时光,桓淇栩已经隐有帝王的模样。即便没有桓儇的提醒,也能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出来。 鲜于安闻言颔首,正色沉声道:“老臣斗胆敢问大殿下一句。我大魏律中当街殴打亲王该当何罪。” “鲜于中丞你什么意思?姑姑她怎么会。”说着桓淇栩转头看向一旁座位上,笑得温婉至极的桓儇,语气疑惑,“你最好把话说清楚。如果敢有一句欺瞒,朕唯你是问。” “殴打亲王?呵,鲜于中丞指的是昨日本宫在四方馆面前所行的事么?”桓儇睨眸看向玉阶下的鲜于安,墨染珠瞳微眯,威压尽显。 “正是此事。老臣要弹劾大殿下,目无律法,仗势欺人。” 朝参时太极殿内向来极静。鲜于安的声音一经落下,即刻在殿内回想起来。众臣屏气敛息,同情地看向昂首立于阶前的鲜于安。无论结党与否,此时都生出些许同情来。 毕竟自打桓儇回来以后,鲜于安还是第一个敢弹劾她的人。 桓儇那以秋水为神,玉塑雪雕的绝艳面容上终于有了些许烟火气,藏在其下的雷霆之意倾泻而出,珠瞳中笑意退去,威压比之前更烈,“就因这个要弹劾本宫?御史台最近莫不是都很清闲,所以想尽办法在陛下面前邀功么?” “大殿下何必污蔑老臣!老臣身为御史大夫,司掌以刑法典章纠正百官之罪恶。您所行不正,老臣只是指出错误而已。”不理会桓儇眼中的冷意,鲜于安目露肃色看向上首的桓淇栩。 话止桓儇扬唇嗤笑一声。 第二百九十九章律法 众臣听得这话哪敢在多言一句。除了那几位权重者,其他皆数低头看着脚下大理石地面。黑色大理石地面模模糊糊映出他们的影子来。殿内寂静,似乎可闻彼此间的呼吸声。 桓儇含着威压之势的目光凝在了鲜于安背上。而鲜于安仍旧保持着昂首相视的模样,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对方是掌政公主而有所胆怯。 忠臣行径却又像孤臣。 “鲜于中丞,觉得本宫在污蔑你?”桓儇敛了眸中威压不减,声线冷淡清冽如同覆了霜雪的河道一般,“可本宫是在代替成帝管教幼帝罢了。成帝仙去多年,留下的子嗣若是无人管教岂不有损威名。” 御史台的弹劾在她的意料之中。哪怕没有裴重熙暗中收益,那些不安分的人也会借此机会弹劾她,好从中获利。 一语落下,鲜于安微愕。此事以魏律来定,桓儇所犯便是目无律法。可要是拿管教幼弟来说,魏律在她身上起不到任何作用。 在沉寂半响后从人群中走出一人,先后施礼方才开口,“鲜于中丞此言有失偏颇。下官并不赞同您的意见。” 说话这人声音有些稚嫩,眼中却是亮晶晶的。并未同其他朝臣一样,眼中晦味寻不见半分光亮所在。 桓儇敛眸轻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说话的年轻朝臣。 听得这话鲜于安面露不忿,怒斥一声,“黄口小儿,陛下面前岂容你放肆!” “鲜于中丞,朕也想听听他的看法。朕觉得皇姑姑应当是没有做错的。您是知道的姑姑素来待人和善,这些日子皆为朝局奔波,没有片刻停息。”桓淇栩张了张嘴,眼中盛满明光。 待人和善四字落在耳中,众人诧异。若陛下夸赞其他人待人和善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夸赞桓儇待人和善。放眼京中还有谁不知道他们这位大殿下一直都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至少在推行朝政方面绝非善类。 此时听闻这话有些朝臣面上绷不住的,露了些许笑意出来。在桓儇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时,又瞬间敛了笑意。正色看向上首的桓儇。 “微臣遵旨。” 得了许可后,那位年轻的朝臣就着魏律和鲜于安讨论起来。将其指责桓儇的观点,悉数反驳回去。他讲得条理清晰,字字迫人。原本觉得他资历年轻,未必能争得过在朝中摸爬打滚多年的鲜于安,目露了赞赏。 那些家中有待字女儿打量着他,琢磨起他的身份。毕竟像这样优秀的才俊,可是不多见。万一晚了一步,指不定就是别人家的东床快婿。 等他讲完,鲜于安已经是脸色苍白。他没想到自己在朝中多年,居然会被一个刚入朝没多久的年轻人击溃。 “讲得不错。”桓儇含笑鼓起掌来。她鼓掌的方式也与旁人不一样,十分轻巧,亦十分优雅。在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沁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掌声落于耳中,裴重熙眸中疏漠,“阴御史果然能言善辩,难怪褚晏行对你多有夸赞。是个不错的。” 这话听在耳中略有些怪异。众臣听得这话也不知裴重熙到底是在夸此人,还是在贬低此人。抬头向上望去,见裴重熙眸中一片冷意。瞬间了然过来,只怕裴重熙是在借机讥讽此人呢,说此人有媚上的潜质。 “朕也觉得。”说着桓淇栩看了眼鲜于安,沉下眼帘,“鲜于中丞,朕念在你也是一心为朝,不与你计较。只是朕希望下不为例,姑姑在朝政上功劳赫赫,绝非旁人可以随意诋毁的。” 此言亦是极重。 鲜于安动了动唇还想要说些什么。耳边传来一声轻咳,回头只见御史大夫姚襄对他摇了摇头。以唇语暗示他不要再多严,免得惹恼桓儇。 有人偃旗息鼓,可有的人却乘胜追击。 刚刚回归朝臣队伍中的鲜于安,只听得前方传来一声讥诮笑意。 “不过本宫倒是好奇赵王出现在四方馆所谓何事呢?难不成赵王殿下同默啜相识,故而也同本宫一样登门探望么?” 一出接一出的好戏看得众人目不暇接。原以为在朱雀门前的好戏已经结束,没想到到了朝堂上又再度被翻了出来。 昨日桓儇在四方馆门口鞭笞桓璘之事他们也略有耳闻。今日在朝上听见鲜于安借此事弹劾桓儇时,颇为诧异。毕竟再如何说桓儇都是桓璘长姐。民间不是常说长兄为父么?桓儇作为成帝的嫡长女,训斥一下弟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是这事一经桓儇的口说出来,便有些耐人寻味。默啜是吐蕃二王子,奉旨前来大魏献降,而赵王桓璘却在私下与他接触,怎不会令人多想。 听得这话众人反应过来。只怕桓儇鞭笞桓璘,是因为桓璘暗中接触默啜。若是这样一来也难怪桓儇会动怒,要知道桓璘除了个王爷的名头并无官职在身。私下接触外邦使臣实在是有失妥当。 “大殿下莫不是以为臣私下接触默啜王子是别有所图?”深吸一口气后,桓璘出列目露不解地望向她。 “是不是本宫不知道。只是以赵王的身份私下接触外邦使臣,难道不该给陛下一个解释么?”话语是冷漠到极处的毫无情绪。嘲弄与冷冽在眸中一目了然,扬唇冷嗤,“赵王莫不是已经忘了祖宗律法?亲王若无实职者不可随意接触外邦使臣。” 桓璘目光一滞。本朝太祖建朝之处,的确下过这样的旨意。只是随着时间久远,朝中已无多少人再记得这样的旨意,君王也几乎不再刻意拘泥于此旨。毕竟亲王和不和外邦使臣接触,都无太大影响。 可是如今桓儇再度提出,怎不令人深思。她究竟意欲何为。 瞧出桓璘眼中的疑惑,温行俭朝桓儇一拱手,“太祖高皇帝的确下过这样的旨意。是为了杜绝本朝同前朝一样出了个背叛社稷,卖国求荣的亲王。赵王殿下久居燕赵忘记这样的旨意也不奇怪。” “就算是祖宗律法,也得讲究真凭实据。皇姐可有证据,可证明本王与默啜勾结,意图夺权呢?” 第三百章交手 话音一落满殿寂静。众人的目光凝在了桓璘身上,各个目露深色。 若是此事不提及祖宗律法也就罢了,可偏偏桓儇一张口便拿祖宗律法来压桓璘。 身为宗亲的桓璘虽然有亲王的身份,但自始至终都只是位闲散王爷,并无实职在身。 如今他却反问桓儇没有真凭实据,拿什么认定他与默啜勾结。 殿内的空气随着桓璘的声音凝滞冷涩下来,像是搁在高阁中闲置数载的旧琴,弦上爬满铜锈,又积着厚厚的灰尘。颇为晦涩。 众臣皆是寂然无语,冷眼看着一切。皆不敢在这位大殿下面前多言一句,暴露出不该有的心思。遭了池鱼之祸。 “赵王何必如此呢?本宫没有其他意思,只是给你提个醒罢了。”桓儇面上寒意尽散唯余暖意,含笑睇了桓璘一眸,“本宫知道你素来对陛下都是忠心耿耿的。” 一言落下,众人目露佩服。虽然这个法子算不上高超,但却能把赵王堵得哑口无言。又见桓儇眉眼含笑,将上位者的姿态拿捏的炉火纯青。不免有些庆幸自己没同桓儇为敌,否则与她对上,只怕随时都有可能丧命。 桓儇的话是桓璘没想到。不过好在他反应过来,顺着桓儇的话笑起来。 “大殿下所言极是。”拱手作揖,态度恭敬无比。一扫之前的态度。殊不知其背上却沁着冷汗,若桓儇再提此事,只怕自己未必能活着走出皇城。 屡次交锋,皆未暂的上风,反倒是吃了好几次暗亏。整不叫人心生惧意。 睇了眼上首含笑自若的桓儇。桓璘的目光又转落到裴重熙身上,见对方目光晦味对着自己摇了摇头,这才敛了思绪安静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贸然进攻,只会一败涂地。 他虽然移开了目光,但是桓儇的目光始终的落在他身上。目中讥诮毫不掩饰,在他察觉之际又倏忽移目,往复不断反倒让他感到不安。 可桓儇居然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任何话。眼中一直斟着嘲弄讥刺,仿佛于她而言自己不过是她手中一颗棋子罢了。 朝会散去后,桓儇并未折返内廷。反倒是跟着一众朝臣出了太极殿,在行经他身边时蓦地扬唇轻嗤一声,目含深意地睇他一眸。 猩红唇齿开合,落下一句。 “往后可得小心些。” 声音幽微,即便未立即散落于风中,他也听不真切。 “今日赵王殿下行事过于莽撞。”望了眼桓儇离去的背影,裴重熙目光微寒看向身旁缄默不言的桓璘,“御史台虽然是把利刃,但是里面不乏有当权者的眼线。殿下驱使御史台弹劾大殿下,不是明智之举。” 听得这话桓璘一愣,他并没有指使御史台弹劾桓儇。原先听见鲜于安为自己说话的时候,只当做是朝中忠臣看不过桓儇行事跋扈,故此出言相帮。但可惜的是那些话并未伤到桓儇,自己反倒差点栽进去。 如今裴重熙居然对自己说,是他指使御史台弹劾桓儇? 思付一会,桓璘摇了摇头,“裴中书你说笑了。本王哪里能请得动御史台那群人。” “可那日只有你同大殿下起了争执。就算某信你,其他人只会觉得是您指使鲜于安行事的。况且大殿下是什么样的人,您比某清楚。”裴重熙笑得温婉至极,浓墨般的眸子隐约沁着淡淡讥诮。 “即便如此也是她先……” 往四周看了眼,裴重熙压低了声音,“赵王殿下,君臣有别。她奉君令便是当街斩杀你,也无人能拦。不过赵王殿下不如小心陈王,毕竟他也是成帝子嗣。某还要赶去政事堂处理政务,先行告辞一步。” 听着裴重熙临走前落下的最后一句话,桓璘眸中渐露深色。 到底是谁在背后刻意设计他呢?难不成真如裴重熙所言,是桓毓那家伙在暗地里搞鬼。不过似乎也就只有他素来与自己不对付。 思绪至此,桓璘理了理衣襟移步往外走去。 桓儇沿着千步廊在宫中转了一会,绕到三省六部办公之所。立于远处瞧着正往御史台去的年轻朝臣,眉眼含笑。 “去请他来此。说是本宫有事相邀。”桓儇偏首对着一旁的内侍吩咐道。 内侍领命离去没多久。将那年轻朝臣引到了此处后,躬身退下。 “微臣阴登楼叩见大殿下。”在几步外的地方停下脚步,敛衣行礼。声音和缓如风。 话落耳际桓儇转过头扬首示意他起身。 “今日你在朝堂上讲得很不错,本宫十分欣赏。”桓儇扬眉轻笑起来,远山眉里如同杂糅春色般,驱散了秋日的寒凉,“只是你的文章本宫还尚未看过,尚不能做出评断。” 阴登楼闻言恭敬颔首,“多谢殿下夸赞。阿耶说是您提拔微臣的,亦是您让阴家有了回长安的机会。按理来说应该是微臣谢您提拔之恩。” “你既有真才才学,本宫提拔你又如何?不过你初入朝堂还是小心些为妙。”伸手挽起垂下的披帛,桓儇目含深意睇向他,“你如今在御史台中任职,自当做好你该做的。其余的事情不必去管,本宫自会照顾好阴家。” “微臣明白。不过大殿下微臣昨日听见御史台有人对您议论纷纷,似乎是不满您当街鞭笞赵王一事。”端量眼不远处的桓儇,阴登楼斟酌着开口。 看着勉强尚显稚嫩的阴登楼,桓儇唇角微微勾起,“无妨,监察百官也是御史台的职责。鲜于安此人行事端正,虽然是有些死板,但是敢于直言上谏实属难得。你若是有空,不如多跟着他学学。你如今还年轻,可以跟在他旁边多多历练一二,对你有好处。” 听了她的话之后,阴登楼点了点头。他从阿耶口中听过对这位大殿下的评价,他自己也是十分佩服大殿下的心思和行事手段。 如今突然得了指点,面上不免染上喜悦。沉首应了桓儇的话。 “行了,想必御史台还有事情等着你。先去忙吧。本宫也得去政事堂了。” “微臣恭送大殿下。” 第三百零一章清点 回廊宛转,廊庑旁所植的树木萧瑟尽显,长安越发寒凉起来。悬于枝头的枯叶,被初冬的风一拂,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后坠于宫道上。很快便被一旁的宫人扫入泥土中,零落成泥。 藕荷色衣袂拂过白玉栏杆,睇目可见庭前草木皆衰。桓儇步下最后一级石阶时,迎面撞上碧色官服的武攸宁。 “微臣武攸宁叩见大殿下。” 扫量武攸宁一眸,桓儇示意他跟着自己一块过来。二人驻足在廊桥前,原本在此地洒扫的宫人见二人来了,连忙敛衣退向他处。 “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本宫了?”桓儇负手立于朱栏前,如墨珠瞳中未斟半点温度。 “刚刚忙完手头上的事,想着您这个时候会去政事堂。微臣便在此等着。”说着武攸宁看了眼桓儇,沉声道:“敢问大殿下昙华娘子现在如何了?” 闻言桓儇神色如常,拍了拍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心,她是本宫一手栽培的。无论如何本宫也不会让她有事,太医说她脉象比之前好了不少。兴许过不了几日就醒了。” 听得这话武攸宁松了口气。自从韦昙华昏迷之后,他日日都很担心她。尽管每天桓儇都会遣人来告诉他韦昙华现在的情况,可到底见不到人如何能安下心来。他虽然不怎么笃信神佛,但是也希望老天能够庇佑韦昙华。 如今从桓儇口中听了韦昙华的近况,武攸宁这才如负释重。 “如此臣也就放心了。您之前安排臣查得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话落武攸宁从袖间取了一沓纸出来递给桓儇。 接过纸笺,粗略扫了一眼。桓儇将其搁入袖中,“辛苦了。赵王那边你得多留些心眼。” “微臣明白。” 满意的点了点头桓儇转身移步离去。 等桓儇到政事堂时,政务已经议论了一半。并未因为她没到有所延误,与裴重熙互相视一眸后,她移眼看向另外几人。 从案上拿起整理好的奏章翻阅起来。众人见她如此也不多说什么,继续他们的议论。 议论声不绝于耳,桓儇时不时抬头扫量几人一眼。 “这个今个户部和太常寺递上来的帖子。”瞥了眼裴重熙,温行俭将手中两本褚红奏章睇了过去,“您要不要先看看。” 对方的话里似是别有意味,桓儇掀唇示意温行俭将奏章摊开。自己逐字细阅起来,目光落到银钱上时蓦地一黯,旋即化为晦味。 “这笔账又是从何而来呢?”桓儇指了指奏章上被朱笔刻意圈出的一处,幽深黝黑的珠瞳中却有几乎微不可见的寡淡讥意。 “时近年关,又到了该清账的时候。老话说得好啊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不曾想这一查便查出怎么个缺漏来。”说着温行俭看了看谢安石,叹道:“薛尚书拿不准这多出来得一笔账从何而来,只好来请示臣。臣不好妄下断论,只能拿来让大家一起商讨些。” 按照规矩几乎都是历年这个时候,来核对户部今年所支出的款项。以此来划拨明年国库的预算如何。 被点到名户部尚书看了看温行俭。得到许可后,从位置上站起来,恭敬行礼。 “大殿下恕罪。账上的缺漏是臣疏忽未能及时查出,如今才查出是臣的错。”垂下首避开了桓儇的目光,语气里呷了几分忧虑。 裴重熙闻言轻嗤一声,眼中蕴了讥诮,“薛尚书这殿下还未给你定罪呢。你怎么就开始请罪了,莫不是做贼心虚?” “裴中书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下官查账时发现不妥之处,难道也得瞒着?”薛文静思虑一番,语气里呷了哂意。 二人的声音入耳,桓儇没说话。继续看着手中奏章。半响才抬起头。 睨了二人一眸,桓儇翕动唇齿,毫不拖泥带水,“争什么。让人去拿户部的账册来瞧瞧,我们一块来看看这问题出在何处。” 奏章落地的声音伴着嗤意一块响起。薛文静唇齿嗫喏无言,终是闭合。 等待薛文静去取账册的时候。政事堂中庶仆已经入内为屋内几人奉上茶水。 庶仆走到案前将茶盏摆下,看着热水注入盏中,所带来的氤氲热气霎时蔓延直冲眼前,温润茶香盈满室内。 奉上茶水后,庶仆悉数退下。离开前往熏炉里添了块新香,又将屋内的碳火拨了拨。 日影偏斜透过窗柩落于地上,铺上一层朦胧光影。 众人互相看了眼,小声低语起来。 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桓儇抬眸透过殿中半开的轩窗往外看去。神情疏漠,旁人看着却不禁揣测起她的心思来。 殿内燃着碳火不免口干舌燥。这才看了半响桓儇的目光,又移回到热气滚滚的茶汤上。茶水安静卧于青瓷盏中,映出一双带着讥讽的眸子。 “许久未回长安,想不到才入冬就已经这般冷了。”说着桓儇挑唇一笑,身子往薰笼的方向移了少许,神情亦透出几分倦怠来。 谢安石闻言捋了捋花白胡须,笑眯眯地看向桓儇,“可不是么。还是大殿下身体好,老臣这把老骨头可就扛不住了。” 似乎是为了应证他的话,殿外的风刮得更加迅猛起来。吹得窗上所糊的碧云纱簌簌作响。檐铃的声音在风中稀碎又毫无节制。 “谢公,总不会现在就想致仕吧?谢长安那家伙还不能独挡一面,需得历练一二。”睨他一眸,桓儇蓦地挑眉,“就算本宫和陛下同意你离去。只怕朝中其他人也不会答应。” “大殿下折煞老臣了。不过大殿下您若是真想历练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尽管放他出去历练。这些年老臣把他宠坏了。” 见过话茬的温行俭,饶有深意地看了眼裴重熙,“诶,谢公您这话说得。要知道比起其他人来说,您家郎君已经是各种翘楚。也不是人人都同裴中书一样是少年英才。” 被扯进来的裴重熙勾唇不语。 推门声响起后,众人齐齐抬头往门口看去。 “来了。”桓儇唇际浮笑。 第三百零二章理账 只见薛文静领着几名庶仆捧了账册入内。随着他的脚步声渐近,桓儇的目光反倒愈发得玩味起来。 桓儇捧起茶盏啜饮一口,施施然看向折膝叩拜的薛文静。示意他把账册放下。 “本宫要得账册都在这了?”桓儇舒眉一笑,语气柔和。 “回禀大殿下,这些都是今年的账册。”薛文静将手中账册悉数推给桓儇,语气和缓,“支出都有详细极力,还请大殿下过目。” 话落耳际桓儇摆了摆手,挑起唇梢,“和诸位也和本宫一块看看吧。本宫远离朝政多年,这种查漏补缺的事情,本宫不如你们擅长。各司衙门各自领自个的账去看看,再和你们自己记得账对对。” 众臣闻言一怔。虽然说各司的支出都会另有记账,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却极少会有这般核对账款的时候。如今桓儇这么吩咐下来,他们也只好奉旨行事。 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呢? 各司的尚书各自领了账册,回到座位上去仔细翻阅起来。根据他们所记的逐一核对,又不妥的则先记下来。 看了眼埋头查账册的各位朝臣。桓儇自己提前小炉上沸腾的茶水,斟了盏茶。 捧起一翁新茶,温热茶水捂暖掌心。桓儇扫量眼面前账册,轻笑一声,呷茶于唇间。 满室寂静。 只能闻得书页翻动的声音,几位尚书侍郎的议论声。毕竟核查账目这件事事关重大,万一没查出纰漏,无疑是给对手送把柄。 而且六部长官的交椅总共就那么几把。自然是人人都想来分一杯羹,又岂会放过这难得的机会。 垂首瞧着案上账册,桓儇神色自若。翻开一页,目光落在了一处用朱笔披红,却隐约能看见些许墨迹的地方。 桓儇唇际露了讥诮,却如同没事人一般继续翻到下一页。先帝生性节俭,在位的时候从未大兴土木过,便是寿辰这一类的活动,也是按照祖制来办,从未有过更改或者是过分的逾矩。 她手中的这本账册,便是先帝时内廷的支出记载。除了刚刚那一处以外,桓儇并没有发现其他问题,提笔在纸笺上做了记载。 “去年可有亏空?”桓儇搁笔沉声问道。 闻问薛文静摇了摇头,斟酌着开口,“去年夏时,河南许多地方遭了灾,关陇那边军费也因此有所欠。之后年末河东又适逢雪灾,国库钱悉数用来赈灾济民。又因灾祸,导致赋税减免。” 应了一句后桓儇又继续拿起一旁另外一本账册翻阅起来。 察觉到裴重熙正在看着自己,桓儇偏首睇了过去,目光隐露探究。趁所有人都在查阅账册,无人注意他们的功夫,二人彼此做了个手势。 “去年户部是怎么拨款给工部的。这户部是你薛家开得么?”扬了扬手中账册,裴重熙将其递给了一旁的工部尚书温蔺,示意他自个瞧瞧。 原本温蔺正在与户部侍郎韩允忠一块查对手中账册,甫得听见裴重熙提到自己。极不情愿地抬起头恭敬地看了过去。 正犹豫着要怎么回答时,一旁的薛文静却抢在他面前开口。 “裴中书,你这一口一个你们户部的到底什么意思?还有这户部可不是我们薛家开得,户部拨给工部的账册皆有明细记录。您若是有疑问,大可以让温尚调账册来。”薛文静的语气里夹杂了些许不悦。 “只怕温蔺自己都不清楚这账册有没有问题吧?问他不如让陛下亲自来查。”裴重熙面染不虞,声调冰冷,“还有某可没说什么你们我们的户部。某只是想好好理清账册罢了,总不能先帝朝亏损,陛下这又亏损吧?” 听着几人的争吵声,桓儇皱起眉头。极轻地叹了口气,将手搁到碳火旁,想要借此机会将手熏暖。 她不说话,旁人只能继续去看手中账册。至于温蔺和裴重熙二人颇有剑拔弩张的意味。 “去年亏损是因灾所致。” 身为兵部尚书的杨弘法,望了眼桓儇,“难道今年没遭灾么?薛尚书,你莫不是忘了,前些时日关陇来讨要军费的事情吧?这次要不是大殿下和裴中书,只怕把你薛家家底掏空来都不能弥补空缺。” 听了这话薛文静不由恼怒。果然无论过了多久这些武人满脑子都只有军费二字,从来不会考虑陛下的难处,朝廷的难处。 “抱歉……是我的疏忽才让你沦落此地。我会想法子救你出去的,这伤药你拿着若是不想残废还是照顾好自己吧。告辞” “滚,谁要你来可怜我了。” 确定斐然殊走后,傅窈之艰难的挪动身子将药瓶捡了回来。抬头望了眼洒在地上的月光,闭目掩住了眼中情绪。 立政殿门口 “柔贵妃您可算来了,陛下已经等您很久了。不过陛下此刻正在处理一个不听话的手下,奴才觉得为了不冲撞您,您不如等奴才知会陛下一句,你再进去?” “有劳公公。” “柔贵妃,陛下让您进去呢。” 傅窈之含笑踏入殿内,耳边传来一声巨响抬头望向殿中那个跪得笔挺但是背后一片血肉模糊的人,不禁握拳。面上含笑大步走了进去,裙摆至地上的那滩艳丽上滑过,不曾停留连眼神也没给过然殊。 折膝盈盈一拜,傅窈之语气柔和,“臣妾拜见陛下。” “爱妃来了,快到朕这来。是朕的不是,让爱妃等了这么久。”皇帝含笑将傅窈之揽入怀中下巴搁在她肩上,“爱妃你没被吓得吧?实在是这厮气人得很,交给他办的事情办成那个样子,朕不得不罚他。又不想让爱妃继续等着只好让你先进来……” 乖顺地任由皇帝抱着自己,傅窈之心知皇帝这是有意试探娇笑一声,“嘻,陛下放心臣妾胆子大着呢!又怎么会被这样的场面吓到呢?不过这人犯了什么错,陛下会这么生气。” 皇帝也不说话只是让傅窈之调了个位置从背后拥住她,而她的目光却正好落在承影面上。身后是皇帝意味深长地目光,皇帝的手不安分地在她背上摩挲下巴枕在她肩上,从后颈一路啃咬到耳垂。 第三百零三章旧债 众人互看一眼,又开始各自低头核对起手中账册来。各家账册虽然都有明账,但是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纰漏。 如今薛文静将账算得分明,去年年初预计收的三千六百万钱,到头来只收了二千万钱。不过这也好算,从去年的旱灾和雪灾上一抵,也能说得过去。 可眼下难得却是今年的账。这今年还未过去就已查出了纰漏,有纰漏不说,已经十一月账上还有那么大的空缺。若是不把亏空的钱补上,谁都别想过个好年。 殿内陷于沉寂中。红泥炉上茶水小心翼翼地沸腾着。 炉中火焰灼目,映在桓儇眼中尤显凄清。 桓儇扬唇轻哂一声,声线俞冷,“行了,本宫刚刚只是顺口说说而已。反正离年末还有段日子,想来薛尚书有法子。总不能今年还像去年那样亏空,若是如此明年我们一块去龙首原上喝西北风吧。” “殿下这话严重了。”思量片刻,薛文静沉声道:“不瞒殿下,今年有的州县已经比去年多加了两层的赋税,如此才能勉强维持国库。” “江浙两淮么?” “是。今年江浙两淮的赋税总共收入八百万贯钱,已经悉数拨给关陇。所查抄的两位亲王和段氏的家产总共加起来一千万贯钱,还有各地的赋税才勉强能够维持国库的运行。”在裴重熙的示意下户部度支王琮接过了话茬。 他这样一讲众人思绪豁然明朗起来,国库的钱皆来源于赋税。在不得已的时候,加重赋税能免去很多麻烦。 凝目仔细听了,桓儇眼底滑过探究。 “若是按照这样算。算上之前支给关陇的钱还剩下一千万钱,还有哪些州府的赋税没有上缴的?” 闻问一直在旁看着的李彦安叹了口气,“那些稍微贫弱的省,微臣已经命人去追缴。年末的时候必能收归国库。” “嗯。” 听得桓儇这声轻允,众人松了口气。正当他们放下心的时候,忽然听见耳旁传来一阵轻嗤。 只见裴重熙目光讥诮地扫他们一眸,“到底是诸位健忘还是本王健忘呢?” 此言落下,犹如平地乍起惊雷。 桓儇抬眸疑惑地看了过去,在对方眼中读到安心二字,倏忽敛眸。 “不知裴中书所指何事。”温行俭的语气里呷了些许讥意。 “朝臣欠国库的钱是不打算还了?户部也打算一直将此事瞒下去么?”裴重熙语气的中的讥诮与嘲弄分毫不掩,将手中的账册递给桓儇,“大殿下兴许不知道。去年先帝曾从国库拨了银子给朝臣,免得他们连年也没办法过。” 知晓兄长性子如何的桓儇听了此话,面上并未流露出疑惑。只是移目看向薛文静,眸中露了探究。环顾四周,只见诸位朝臣神色各异。 桓儇眸色淡淡,沉吟片刻后,抬眼挑眉望向薛文静,“此事户部可有账册记录?若是有按照账上所记的去追讨欠款吧。先帝可以借钱给他们,可是不代表他们能不还。” 话落耳际薛文静一怔,虽然说户部追缴欠款是理所应当,但是那些人不少都手握大权。不说别人就光薛家和温家,就有好些个族亲从户部这边支了钱去补贴家用。 以前先帝在的时候,他们还会装模作样还些钱回来。可现在先帝驾崩,新皇登基还不到一年这些人便开始装起傻来,看见他就绕道走。 “大殿下,并非臣等不想追回欠款。只是此事臣等不知该如何下手,还请大殿下明示。”王琮硬着头皮迎上桓儇的目光,沉声道。 “这是个难事。不过总得有人去办对吧?”含了深意地目光从众人身上逐一掠过,最终转回到面前的红泥炉上,“诸位觉得谁来办此事最为合适呢?” 询问的语气落入耳中,裴重熙目染深意。睇了桓儇一眸,见她眸中含了些许讥意。只消一眼便明白她已然有了算计。 只是不知道谁这般倒霉,得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众人面面相觑,往后挪了挪尽可能地远离桓儇的视线。免得自己被挑中,去做这自己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那一班子向户部借款的朝臣,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炉中的银丝碳烧得噼里啪啦,桓儇神色慵懒地望了眼裴重熙。倏忽挑起唇梢,趁着温行俭转头的功夫,抬手丢了个纸团过去。 裴重熙拢袖而坐,将纸团收在掌中。正欲展开的时候,一旁的温行俭忽然移目看了过来。振袖将信笺压到了袖子底下,对着他勾了勾唇。 见他如此,温行俭又去看桓儇。 桓儇神色疏漠的看着底下一众朝臣,察觉温行俭正看着自己,“怎么。温仆射这会打算毛遂自荐么?恐怕也只有尚书仆射压得住他们了。” “殿下谬赞。臣哪有这个本事,不过臣倒是有个人选。”温行俭看了看裴重熙,笑道:“试问朝中又谁不惧怕裴中书的。由他出面做这件事情不是更好?也省去了您的烦恼。” 话止桓儇皱眉,神色晦味。旁人辨不出她墨瞳中到底藏着什么情绪,只能望向温行俭。这个主意似乎很好,指不定真的只有裴重熙能够压住那群人。 看不出分毫情绪的墨染珠眸中,逐渐酿出讥意来,“本王?也不是不行,只怕本王一去长安城怕是要血流成河咯。不愿意交换借款,斩了便是。用得着跟他们废话那么多么?” “惧怕他有何用。本宫担心追回来的欠款到国库里的还不到三分之一,倘若要裴重熙去。倒不如本宫亲自去他们府上,他们总得给本宫面子吧。”鎏金步摇在发髻间摇晃,扫过额前碎发。 此话入耳,群臣哪敢接话。只能各个安静地看向他处。毕竟要是这几位不去的话,他们实在想不到让谁去合适了。 “行了,今天这事议到这吧。想必大殿下心里已经有自个的主意了,本王府中还有事,先行离去。”接过话茬的裴重熙语气极淡。 说完也不管其他人如何,裴重熙转身移步离去。 第三百零四章阙楼 裴重熙一经离去,众人随即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突然离去的行径。 桓儇扫了眼四周。看向皱眉脸露不悦的温行俭,舒眉沉声道:“半月后本宫会在府上办个花宴。温仆射记得让薛夫人带卿妍一块来,她是个不错的。” “臣领旨。”温行俭面上露了喜悦,微微躬身领旨。 “行了,都各自去忙吧。” 摆手示意众人离开后,桓儇亦起身离去。刚走到廊庑拐角处时,褐衣庶仆径直走了过来。似乎是没瞧见她,迎面撞上。却在无两人衣袖交错的功夫,塞了个纸团到她手中。 拢紧手中的纸团,桓儇昂首继续往前。在行到一处凉亭时,扫量四周走了过去。趁着四下无人展开了手中纸团。 纸团的字迹龙飞凤舞,而且十分张扬。粗略扫了眼字体上的内容,桓儇移步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行到半路时,避开沿路的宫人沿着宫墙的石阶,拾阶而上。守于此地的金吾卫目不斜视也不行礼,全当做没看见她似得。 “来了。”温和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闻声桓儇抬首往上看去,迎着裴重熙的目光绛唇挑起,“你怎么突然想到这个地方。难不成你已经……” “如你所想。这的确都是我的人。”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牵着她往城墙上而去,裴重熙眸中了含笑意,“宫中各处皆有他人的耳目,只有这最安全。” 眸中滑过深色,桓儇抿唇,“你的眼线又何尝不是遍布宫中呢?连金吾卫中也有你的人。” 听出她话里的不满,裴重熙笑了笑。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二人并行于城楼上,极目远眺可见皇城外一排排屋舍。 风拂过天际,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待二人缓步入了阙楼内,跟在身后的金吾卫将门扉合上,守在了附近。 “就连金吾卫都听你命令。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桓儇伸手去端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刚递到唇边被裴重熙夺下。 抬首望向他,桓儇眼底略有疑惑。 “他们那几个都在长安,尽管这茶是我亲手所泡。但是保不齐其他地方有毒。”重新斟了盏茶递给桓儇,“阿妩,答应我以后就算有人替你试过入口之物,但还是得小心。谁又知道他会不会为了杀你,而舍命设局呢?” 接过裴重熙递来的茶水,桓儇眸色如常。氤氲的雾气熏得她那双黑曜石造就的眸中,点漆盈盈。 “好。” 见她应允,裴重熙言语轻缓,“瞒你的其实没有很多,如果你想知道我随时可以告诉你。” 言语里的意思分明,似乎并不介意将自己的所有势力暴露于桓儇眼中。他越是如此,反倒是让桓儇心里五味成杂,拢于袖中的手蓦地握紧。 “你邀我来此,是不是想问我决定让谁去做个差使?”蹙眉长长凝他一眸,桓儇放缓了语调。 “你有主意了对吧?” “嗯。你觉得桓璘和桓峤谁更合适呢?”桓儇眼波微动,眸中幽光流转,“这件事让其他朝臣去是压不住的,需要一个身份足够的。” 裴重熙闻问垂首看向案几上的茶盏,“桓璘野心勃勃,尤为狠辣,让他去看不到你想要的场面。至于桓峤他在封地时,虽然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但是做事又会留有余地。他身份足够,而且外祖家又是太原郭氏。他出面应当是最好不过。” 寥寥数语,已经将利弊分析清楚。 的确。她最中意的人选是桓峤,封地远在山东一带的桓峤这些年所作所为,她有所耳闻。知晓他是个不会徇私,但亦会有留转圜机会。用这样的人前打那群硬钉子才行。 “本宫同他说。只要他愿意为本宫所用,他可以带着郭太妃返回封地。”桓儇面露笑意,声线亦有所和缓。 给出的条件虽然算不上丰厚,但是却足以抓住桓峤心中所念。比起其他二人来说,桓峤的确更为重情,也十分好拿捏。 “你还是想用太原郭氏?阴家也入了长安,武攸宁亦在朝中站稳了脚跟。”裴重熙语调里扬了笑意,“你手中势力隐有超过我的势头。” 把玩起手中的越窑青瓷盏,桓儇声线如春风过身,“郭氏能不能用也得看他们诚意如何。我所念的是当年郭太妃的恩情。攸宁他一直不错,至于阴家……能当把好刀用。” 等她话止裴重熙忽地凑了过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与她相视片刻,眸中暗流倏忽没入黑暗中,浅浅勾唇。 见他如此,桓儇唇际染笑,“景思,你这般盯着我做什么?” “没什么。”裴重熙凝视着她,笑道:“只是今日看见阴登楼出言反驳鲜于安时有些恼怒。好在你知道丢纸团给我,安抚我。” 话落一股浓浓的醋意,惹得桓儇睇他。伸手作势去摸他含笑的唇。 “又来。你这副模样像极了少时,我那年刚入国子监。你便是这般……欺压良家郎君。”裴重熙也不躲,任由桓儇温暖的手指拂过自己面颊。 手上动作一顿,桓儇抬眸瞪着他。手指恰好停在了鼻尖,呼吸间可觉温暖吐息。 扬手在他鼻尖一刮,迅速将手收入袖中。好笑似得看着他,眸中神色柔和。 二人一时无言,四下极静。 在彼此的目光,裴重熙反倒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不需多言,却能察觉缱绻。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就是这双柔软的手将他从黑暗的泥潭中牵了出来。 “没想到这一晃已经二十年。那年你还不及我一半高,如今却已经怎么大了。”将她腕上的佛珠往上挪了些许,“这佛珠你还带着?” “习惯了。在洛阳时我看着它会想到你和母亲他们,如此我才有动力去做一切。不过之前的绳子断过一会,我请白马寺的主持教我重新串了绳。”桓儇目光柔和地看着腕上佛珠,笑意染上唇角。 “谢你珍惜它。时候不早回去吧。我让太医送了药到栖凤宫,你可以让韦昙华服下。” “多谢。” 留下二字后,桓儇起身离去。 见裙角拂过门槛,裴重熙蓦地挑唇。等桓儇离开后,亦从另一边离开此处。 第三百零五章教诲 酉时回到温府,侯着门口的仆役告诉他。温嵇在府内不系舟上侯着,等他回府便过去寻他。温行俭颔首回应,又摘了披风丢给小厮。大步往后院的不系舟走去。 不系舟临水而设。守在门口的侍卫瞧见他来了,拱手行礼。虽然此时天还有余色,但是府中各处烛火已经点亮,照得不系舟融于暖色中。 瞧见案上堆着的信笺,只怕祖父这会还没看完各地下臣送来的信笺。 “回来了。”半倚在竹榻上的温嵇睁眼,睇他一眸指了指面前的位置,“坐吧。” 在案前跪坐,温行俭一敛袍袖,“祖父。” 抬首示意温行俭将案上未看完的信笺递给自己,翻动着信笺。下颌一点,疲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今天的情况如何了。” “裴重熙不知为何突然搭上了桓璘,因此大殿下似乎与他生了嫌隙。今日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政事堂,都有些争锋相对。薛文静今日拿了户部账册上的纰漏出来,原本孙儿是想借此推裴重熙出去的。”温行俭顿了顿抿了口茶水,继续道:“但是没想到大殿下另有主意。这样也好,省了我们的麻烦。不过祖父,我觉得他二人生隙是我们的机会。” 闻言温嵇眼皮一掀,目光凝在了案前跳跃的烛火上。 不论往日如何,前些时日那二人还是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生了嫌隙?便是裴重熙再怎么搭上桓璘,他的地位也不会改变。更何况以他如今的地位权力,还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除非他搭上桓璘是另有所图。 那么桓儇又是怎么想的?会纵容他么,要知道这二人皆是七窍玲珑,而且又是一贯的狠辣。 “祖父?孙儿派人调查过,那日后桓璘又带着裴重熙去了江月楼,二人没聊一会裴重熙便出来了。但是据探子传来的消息,有女子的尸首被抬了出来。模样与大殿下有几分相似,您说我们是不是可借这个机会抨击裴重熙。”说着温行俭抬首看向温嵇,眼中含了几分试探。 没有立即回答温行俭,书页翻动的声音亦戛然而止。温嵇皱着眉,如同无波古井般沧桑的眸子,其中情绪一点点隐没。最终只剩下幽深黝黑。 将手中信笺搁回案上,温嵇叹了口气,“你觉得这里面会不会另有文章?” 虽然他对桓璘并无太深印象,但是他知道桓璘的生母尹德妃却是极具手段。在萧贵妃面前伏低做小,萧氏一倒台,尹德妃连同其家族一齐投靠了郑氏。成为郑氏最得意的一颗棋子,为郑氏作恶。 他生母已经算得上手段毒辣,又何况本就有帝王血脉的桓璘呢。只怕这故意献美的背后也另有所图。 蹙眉思虑半响,温行俭斟酌着开口,“祖父是说裴重熙和桓璘其实互不信任?” “非也。以裴重熙的手段想要糊弄桓璘,简直是易如反掌。”温嵇眼底划过惋惜,但声音掺了严肃,“你真的相信大殿下和裴重熙会因一人而生隙?” 温行俭闻问再度陷入沉默中。虽然他也觉得那二人关系是时好时坏的,但是要真的只因桓璘一人生隙反倒令人觉得奇怪。可是今日在朱雀门瞧见的景象,又让他相信这二人生了嫌隙。 “祖父,并非孙子不信。只是这机会难得,今日大殿下还同我说,半月后会举办花宴,邀请卿妍来赴宴。”话止此处,温行俭眼中露了几分期许。 到底和长辈关念不同,在他看来。如今大殿下和裴重熙既然生了嫌隙,就是他们和大殿下联手的好机会。且不管真假与否,这个机会都难得。 “糊涂。你怎知二人此举并非故意设局引人上钩?”深吸一口气,温嵇一眼睇向他,语气颇为沉重,“你在朝中数载,不当再如同从前那样任性行事。上次的事情大殿下不同你计较,已经是看着淇栩的面子上。这事你先在一旁看着。” 温行俭闻言赫然站起身,颇为不甘地看着他,“祖父!” “小心驶得万年船,温家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就算有,你也记住了这朝中能够呼风唤雨的也只有陛下,他才是天子。”瞥见孙子眼中闪过的不甘,温嵇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含关切,“祖父知道你也是希望温家能够繁荣,只是凡事欲速则不达。你我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 看似温柔谦和的青衣老者意味深长扫了他一眼,仿佛话里有未尽之意。 “多谢祖父教诲。”略一沉吟后,温行俭沉声回话。 “行了,去用膳吧。”扫了眼天际暮色,温嵇抬步往外走去。 至于栖凤宫内,等桓儇一回来。徐姑姑便向她禀告了裴重熙遣人送药一事,看着搁在手旁的木匣,木匣虽然素雅,仅在面上刻了朵牡丹,但是却散着幽幽香气。 眉波微敛,桓儇摩挲着木匣上雕刻的牡丹。思虑少顷后垂眼将木匣打开。 匣内摆了个白玉瓶以及一张纸笺,纸上书了几字。此药或许对韦昙华的病有帮助。将药瓶握在手中,半响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徐姑姑,拿着药去给昙华服下吧。不管如何,不试试怎么知道。”把药瓶递给了徐姑姑后,桓儇起身往内殿走去。 白洛等人已经备好热水,供她洗去疲惫。殿内珠灯具燃,帘幔轻垂。屏退了一众伺候的宫女,桓儇褪衣独自踏入水中,仍由氤氲雾气淹没自己。 揉了揉额角,桓儇面上疲惫难掩。这回来不过一年的时间,她便觉得无比疲惫。匆匆赶往益州,又从益州前往洛邑。这一来二去的,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会觉得劳累。 在水中呆了半响只后,桓儇捧起热水泼在面上。仍由水珠顺着脸颊话下,眸色变得极为复杂起来。 不知道何时她才能离开这样的桎梏,归隐山林,从此过上闲云野鹤的生活。采菊东篱,带月荷锄,想来也颇有滋味。 最终桓儇还是轻叹一声,目光怅惘地望着池上腾升的水雾。或许只是自己的幻想罢了,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哪里还有回头路可言? 第三百零六章苏醒 徐姑姑按照桓儇的吩咐,将药和水给韦昙华服下。又亲自收到下半夜,白洛前来唤她。方才离去,临走前不忘盯着白洛要好好照顾韦昙华。 也不知道是裴重熙送的药有用,还是韦昙华体内的淤血散了。翌日清早,昏迷多日的韦昙华终于醒了过来。 看着在殿内打扫的白洛,韦昙华一怔好半响才缓过劲来,“白洛,你怎么在此?大殿下呢!大殿下她怎么样了?” 一连串急切的话语蹿入耳中,白洛放下手上的活,面露欣喜地朝她走来。 “昙华娘子你放心。大殿下好着呢。”说完白洛往她背后塞了个软枕,“知宁你快去请大殿下来,记得告诉她一句。昙华娘子醒了。” 原本桓儇正在殿内处理昨日留下的奏折。一听说韦昙华醒了,连忙搁下手中朱笔,往偏殿步来。 半坐在床上的韦昙华忧心忡忡地看着被上的海棠纹,拢在被子下的手摩挲起绸缎亵衣来。她不知道该不该把那日的事情告诉大殿下。 正当她思索之际,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是熟悉而温和的声音。 “你总算醒过来了。”桓儇从殿外含笑入内,目光温和地望着她。 “大殿下。”一瞧见桓儇,韦昙华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抱歉让您担心那么久。” 见她要起身,桓儇伸手将她按了下去。转头嘱咐白洛等人将暖炉搬来,“你大病初愈,行这么多礼做什么?再说了若非本宫,你也不会遭这样大得罪。” “大殿下有人要害你。”接过徐姑姑递来的手炉,韦昙华眼中盈满担忧。 可桓儇却如同没听见一眼,只是目光柔柔地看着她。倏忽阖眸喟叹一声。 “本宫知道。出事那日武攸宁要本宫彻查此事,本宫没有答应他。你可知道为何?”饮下一口热茶,桓儇持着火钳去拨弄碳火,“宫中势力错综复杂,针对你,和针对本宫没有区别。但是本宫不能查,不然查不出幕后之人。” 韦昙华闻言轻叹一声,沉眸看她,“昙华明白您的想法。您看昙华如今不是平安无事么?这次就当昙华趁机偷懒。” “你呀。这次你还愿意回翰林苑么?”桓儇笑睨她一眸,声线凝肃。 翰林苑虽然是个好地方,但同样也是危机重重。期间暗流涌动不必朝堂中少,让韦昙华待在那里,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哪怕有武攸宁和乐德珪在里面,但仍旧属是非之地。 不过这事她还是尊重韦昙华自己的意愿。 韦昙华那张因病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绽开笑容,“多谢您的好意。可是昙华还是想留在翰林苑,在翰林苑这段日子,昙华明白了很多从前疑惑的道理,也学了很多东西。更知为女子者想要在朝中站稳脚跟,少不得要付出代价。昙华学不来您的杀伐决断,但也想成为您的得力助手。” 似是很少听见这样的话,桓儇眼中浮起不禁赞许来。 “很好。既然如此本宫也不会勉强你。不过昙华你以后的路只会更难走,没有人能够时时刻刻地护着你。包括本宫在内。”桓儇声线十分柔和,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中满溢化不开的暖色。 “昙华不会让您失望的。” 眼瞅着她又要揖礼,桓儇伸手拦下了她。正逢此时何姑姑端了碗黑漆漆的药汁入内。 想起这些天自己几乎都是在浓郁的药味中渡过,韦昙华皱眉。目露抗拒地看着何姑姑手中那碗黑漆漆的药汁。她眉头皱得更紧。 “先把药喝了,好不容易才醒。你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养好身体,再说其他的事情也不迟。” 虽然知道药对自己的病大有好处,但是她还是不想喝。 眼角余光瞥见桓儇正在打量自己,深吸一口气后韦昙华只能硬着头皮,一口饮下药汁。 熟悉的苦涩感在舌尖炸开,瞬间盈满唇齿。 “好了,本宫知道你怕苦。这是徐姑姑自己做得梅子。”桓儇从一旁的瓷盘中取了一粒乌梅来,“不过你只许吃一颗。剩下的就算再苦你也得忍着,毕竟良药苦口。” 韦昙华闻言连忙点头,迫不及待地接过乌梅,企图以此驱散口中的苦味。 “你先好好养病。剩下的事情等你病好了再说。哦,本宫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情。”话至此处桓儇的声音蓦地一顿,凤眸中透了揶揄。 不明所以地韦昙华,疑惑地看向她。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总算醒了,武攸宁也能松口气。你要是再不醒,本宫担心他会闯进内廷。”桓儇挑眉一笑,将手炉重新塞给韦昙华,“届时本宫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心知是桓儇在揶揄自己。可是一想起自己在昏迷前,见到武攸宁那模糊的面孔,还有他那关切着急的声音,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个书呆子……说起来我是应该好好谢谢他,要不是他的话,只怕昙华已经丧命。”韦昙华摩挲着添了新碳的手炉,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顺其自然。本宫已经遣徐姑姑去通知攸宁你苏醒的事情。你好好养病,本宫不打扰你歇息了。” “好。那您也多多保重。” 桓儇离开偏殿后没有立即回去。反倒是驻足站在廊庑下,神色倦怠地望着花圃中的银杏树。日影洒在了她身上。 “这多天实在是冷。” 她这才站了一会功夫,整个人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一旁的白洛见她如此,连忙伸手扶住她。目光尤为关切。 “大殿下?”白洛担忧地问她。 一语才尽,桓儇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想要抬袖掩唇挡住翻涌的甜腥感,可还是有血顺着指缝溢了出来。 她眼前倏忽一黑,就在她想要扶住白洛都手臂时,全身力道骤然一卸,整个人都往后栽倒。 此时白洛彻底慌了神,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惊呼声伴着各种嘈杂的声音传入耳中,可她却没有任何回应的力气。只是在她神思溃散之际,从她唇边溢出极轻的景思二字来。 第三百零七章担忧 一见桓儇昏倒。徐姑姑即刻命白洛前往太医院赶紧将太医请来为桓儇诊脉。 这病来势汹汹,让他们不知所措。看着躺在榻上的桓儇,徐姑姑叹了口气。 转身吩咐一旁的白月,让她速去裴园。告诉熙公子,大殿下病倒的事情。 听得门口传来的声音,徐姑姑起身相迎。瞧见来人是桓淇栩和温初月时,徐姑姑倏忽沉首。 “徐姑姑,不用多礼。”说完桓淇栩探首往帘幔后看去,皱眉道:“太医来了么?姑姑她现在怎么样了。” 闻问徐姑姑沉首,语气恭敬,“回陛下,白洛已经去请太医。” “孤相信阿鸾吉人自有天相,她会没事。陛下尽管放心。”温初月面上笑意淡淡,眸中也露了几分着急。 话音刚落,白洛领了院正疾步入内。 看见殿内的桓淇栩和温初月时,白洛一愣。身旁的孙院正连忙上前行礼拜见。 “行了,都这个时候还这么多礼数做什么。”桓淇栩摆了摆手,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还不赶快去看看姑姑。” 孙太医闻言领旨进了内殿,随同他一块进来的还有太后温初月。虽然天家向来是假意者居多,但是他在太医院这么些年。偶尔也见过天家温情的时候,比如这位大殿下与先帝关系极好,又是一母所生。先帝在驾崩前不顾宗法,破格册封其为镇国大长公主,赐其掌政之权。故此连带着新帝也颇为敬重她。 “有劳孙院正。”徐姑姑起身让出位置给他,目光却仍旧落在桓儇身上。 一块进来的温初月打量眼床上闭目二敏的桓儇,眼露深色。最终沉眸,至少在这个时候她并不希望桓儇有事。许多事情正如同桓儇所言一样,只有他们站在统一战线,才不会给对手可乘之机。 淇栩未来的路还长,谁有保证温家没有其他心思呢? 想到这里温初月叹了口气,柳眉蹙起,“孙院正,你仔细替阿鸾瞧瞧。宫里有什么珍稀药材尽管拿。陛下很担心阿鸾。” “太后殿下放心。大殿下为国为民做了那么多事,微臣自当竭尽所能。”孙院正一面为桓儇诊脉,一面沉声回话,时不时蹙起眉头。 见孙院正如此,徐姑姑面上担忧渐重。 “敢问徐姑姑大殿下此前可是受过伤么?”孙院正松开手,目露疑惑地望向徐姑姑。 听见孙院正的询问声,徐姑姑看了看同样面染疑虑的温初月,斟酌着开口,“大殿下此前在益州的时候,遭到逆党伏击。” 此事事关大殿下与裴重熙,徐姑姑不敢妄言太多。只能挑些重点来说,免得有心人得知此事,顺势查到不该知道的事情。 “竟有此事?阿鸾怎么也不告诉孤和陛下。”温初月示意一旁的宫女搬来张椅子,敛衣坐下。 话落耳际徐姑姑仍旧保持着恭敬,“大殿下说她无大碍,不用惊扰您和陛下。孙院正,大殿下这次突然吐血的原因,可否与此事有关?” “有是有些,不过影响不大。大殿下这是因为长期劳心劳神,又没好好休息过所致的。微臣这就去给大殿下开几服温阳补心的药,记得每日都要按时服下。”孙院正起身朝温初月躬身作揖,“太后殿下,请您放心。微臣会好好照顾大殿下的。以后每日微臣都来给大殿下请平安脉。” “有孙院正在,孤也就放心了。既然阿鸾要好生修养,孤和陛下先行回去。改日再来探望阿妩。有劳徐姑姑替我们照顾阿鸾。”温初月倏忽站起身,目光温和。全然一副长嫂关心幼妹的模样。 徐姑姑亲自送走桓淇栩和温初月,又按照孙院正的嘱咐去给桓儇煎药。把照顾桓儇的任务交给了白月,这边才刚醒的韦昙华听说了桓儇吐血昏倒的消息,在知宁的搀扶下疾步走了过来。 “哎呀,昙华娘子你怎么起来了?”白月正在拨弄薰笼中的碳火,瞧见韦昙华来了。直接丢下火钳,“大殿下不是说你要好好静养么?” “大殿下她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病倒了。”韦昙华拂开知宁的手,走到床旁。目露担忧地望着桓儇。 “这段时间大殿下哪有好好休息过。孙院正说之前益州的伤有些影响,但是影响最大的还是这段日子劳心劳神的做事。再加上又入了冬,大殿下这不就病了么。”白月无奈地喟叹一声,“大殿下素来如此......我只盼着老夫人在天之灵能够庇佑大殿下。” 话音刚落下,殿内垂下的帘幔蓦地一动。随之而来的一阵沁人的龙涎香,只见一袭玄色衣裳乍然出现在眼前。 “熙公子?”白月瞧见来人时,手中动作一顿,“您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 裴重熙闻言倏忽抬眸,却不理会她。径直走到桓儇身旁坐下,伸手握住了露在外面的玉腕,周身凌厉气息亦变得十分柔和。 “阿妩,她怎么样了?”半响后,裴重熙蓦地出言询问道。 “孙院正来过了。说大殿下是劳心劳神所致,徐姑姑已经在煎药。” 白月素来对裴重熙有几分惧怕,眼下听见他问自己。不由生了几分胆怯,只能硬着头皮将徐姑姑交代的话,逐一告诉裴重熙。 话落裴重熙颔首,挥了挥手示意她二人退下。见此白月颔首,扶了韦昙华一块退出殿内。 把内殿留给二人,同时也嘱咐其他伺候的宫人,没有允许的话不得擅自进入内殿,以免打扰大殿下休息。 殿内裴重熙神色温和,将桓儇的手握于手中。唇际浮起无奈笑意,“前几日才说你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这才没一会你便病了。我的好阿妩,你这样让我如何能下放心呢?” 或许是声音落入了桓儇耳中。被他握住的手,动了动与他的手交叠在一块。于她唇边溢出一声,景思,你在哪? 听得这话裴重熙不禁一笑,垂下首附在桓儇耳边低语,“我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殿外的二人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殿门,对视一眼。 “或许在这长安城唯有熙公子是真心实意在乎大殿下。”韦昙华唇际浮起笑意来。 第三百零八章笙磬 对于裴重熙的到来,徐姑姑已经知晓。将药送进去后并未留下。继续将殿内留给二人。 天色渐晚后,白洛进来点燃了内殿的几盏珠灯,又将屋内的熏香换上宁心安神的。四周帘幔也悉数放下。 等碗中药汁稍微凉了些,裴重熙舀起一勺于唇边吹凉后。递到桓儇唇边,动作轻柔地撬开绛唇,见药汁悉数被桓儇吞下。神色随之一松,幸好阿妩还知道喝药。 耐心喂了桓儇一碗药后,裴重熙扬唇轻笑,“还好你知道把药咽下去。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学那话本里一样,以嘴渡药吧?” 话里满是揶揄,裴重熙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桓儇。将她的手搁在自己手中,垂眸看着掌心的薄茧,眼中溢满怜惜。虽然他爱阿妩这双手上马可挽弓搭箭,下马能谋善断,可运筹帷幄千里外,但是他亦希望无人能伤到阿妩。 思绪至此,裴重熙原本如同无波古井般的眸子乍然浮现深色。他从益州回来后,第一时间去的便是慈恩寺。那老和尚的话语犹在耳际,梦中所见非真亦非幻,人生一世所历一切皆有定数。施主机缘巧合得未来之景,应当冷眼旁观,若是强加干涉易遭反噬。 初闻此言的时候,他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又闻此言,他更不会在乎。他只想护住阿妩,哪怕万劫不复。 “景思,对不起。”床榻上的桓儇动了动唇,“你不要和我一起堕入其间。” 眼见桓儇眉头蹙得更紧,裴重熙伸手欲抚平她眉间皱褶。然而手指刚刚触碰到白玉般的脸颊时,原本闭目的桓儇蓦地睁开眸,一双蕴着氤氲雾气的凤眸直勾勾盯着他。眸中满是疑惑。 “醒了?”裴重熙收回手,柔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桓儇闻言眸中疑惑渐退,想要从床上起来。又想起自己似乎还穿着中衣,愣在原地。仓惶地往锦杯内钻去,最终只露出一双黑曜珠瞳望向裴重熙。 缓过劲来的桓儇,皱起眉头,“你怎么会在这?” “白洛说你病了。”裴重熙眸中斟满暖色,语气亦是十分温和。 “我就是太累了。不打紧的。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议事么?”深吸口气桓儇从被窝内钻了出来,半坐在床上,“桓璘那边怎么样了?” 话落耳际裴重熙扬起唇梢,将软枕塞到她背后,“昏迷了一日。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我让徐姑姑他们去准备。” 听得这话,桓儇颔首也不反驳。她的确有些饿。知晓裴重熙明白自己的习惯,桓儇也不多言,由着他去吩咐徐姑姑。 等裴重熙回来的时候,桓儇已经披衣起身。神色倦怠地坐在案前。 在桓儇手中还拿了一张信笺,屈指摩挲着信笺上的字迹。听见裴重熙的脚步声,伸手将信笺投入熏炉中。 “难怪徐姑姑他们老是说你片刻也不知道歇息。”裴重熙走到她身旁,伸手斟了盏热茶递了过去,“瞧你这才刚醒就急着处理事情。先喝口茶吧。” 接过裴重熙递来的茶水,桓儇扬眸蓦地一叹,“我如何不想好好歇几日呢?只是在如今群敌环伺的情况下,我不能有一丝松懈。” 听得这话,裴重熙乍然无言。横臂将她拥入怀中,缓缓牵唇,“成帝那封圣旨我已经有些眉目了。再给我几天,我想我能获知内容。” “嗯。此事交给你,我很放心。”桓儇凤眸微敛,探首去看裴重熙搁在案上的手,“好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不用担心。” 睨她一眸,裴重熙没说话。神色温和的望着她,在桓儇垂下首的时候。自他眼中滑过苦涩。 他如何能安心,又如何能放心呢? 正说着敲门声传入耳中。二人对视一眼,温声唤了徐姑姑入内。 “大殿下,熙公子吩咐过我们。您如今病着不能吃那些带发带燥之物.。故此奴婢让小厨房做了些温阳安神的药膳。”徐姑姑一面将食盒中的东西摆下,一面柔声道。 看着徐姑姑掀开瓷盖,桓儇浅浅勾唇,“姑姑下去歇着吧。本宫这里不需要人。” 徐姑姑闻言颔首叠步退出。 “在益州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你的主意?”拨弄着碗中米粒,桓儇语气轻柔,“难怪那日徐姑姑欲言又止的。” “是我的主意。徐姑姑也是担心你。”裴重熙并不掩饰,柔和地挑起唇。 长长凝视他一眸,桓儇没有多言。低下头安心用着碗中药膳,到底是饿了一天。不觉间多食了一碗。膳毕吩咐白洛进来撤膳。 以帕子拭了唇,将裴重熙以手抵额,眸中呷笑望着自己。桓儇偏首与其相视,柳眉蹙起。 “你该不会今晚打算住在栖凤宫吧?” 裴重熙闻言染笑,“有何不可?阿妩,你难不成忍心让我露宿街头。” 若非二人彼此熟知,不会轻易被骗过去。换作其他人恐怕早就被裴重熙这副温文儒雅,对外翩翩俊朗的模样给勾了魂,从而忘记他外表下的野心浩浩和心思深沉。 “我只怕明日会那些倾慕你的女子,会用醋把我淹死。”敛了眸中异样,桓儇挑唇,“毕竟在长安谁不知道摄政王妃的位置空悬了好久。” 话落耳际裴重熙扬唇轻嗤一声,“那只是虚名而已。但是你不一样,只有你,也唯有你是我的无有代者。” 听得这话桓儇伸手以手沾茶,在他掌心写下了笙磬同音四字。带着薄茧的指尖滑过掌心,裴重熙眸中笑意渐浓。 无有代者,笙磬同音。如此或许是最好。 “今夜你歇在外殿好不好?”似乎是思虑了许久,桓儇掀眸看他,“偏殿住着昙华。我思来想去好像只能委屈你住在外殿。” 对此裴重熙显得毫不在意,“无碍。反正阿妩你总不至于会欺负我吧?有我在徐姑姑他们也能少进来几趟。正好明日休沐,今晚我陪你聊天好不好?” 斜眄他一眸,桓儇摇摇头。 “还是睡觉吧。哪有那么多话可以说的,明日一早你得离开。这里终究不安全。” 见她如此,裴重熙一笑。也不多言一句,目送桓儇步入内殿。 第三百零九章起热 难怪老话常说病来如山倒。桓儇这才醒没一会,深夜时又发起了高热。烧得口渴,只能强撑着起身自己去倒水,脚下一软径直栽倒在地。 殿内的动静惊动了裴重熙,起身站在门口唤了几声,也没人回应他。思虑片刻他推开门大步入内,拂开帘幔。 见桓儇倒在地上,急切迅速攀上眼中。顾不得其他,打横抱起桓儇往床旁而去。手指触到桓儇额头时,额上的热度让他一愣。 “白洛。”裴重熙偏首对着殿外喊道。 在殿外值夜的白洛闻声连忙跑了进来,见裴重熙抱着桓儇,眸露诧异。 扫她一眸,裴重熙语气里急切不掩,“去准备些冰水,还有热酒。” 听得这里白洛明白过了,只怕是她们家大殿下半夜发起了烧。当即应诺离去。 高热烧得人五脏六腑都十分难受,仰面躺在裴重熙腿上的桓儇,脸颊通红不说,身体亦十分滚烫。 见桓儇如此,裴重熙眼中担忧更重。接过徐姑姑手中递来的帕子拭去桓儇额上沁出的汗珠。身体热得惊人,连带着呼吸也越发急促起来。 “去请太医,切莫惊动其他人。”裴重熙敛眸沉声道。 徐姑姑哪里还敢耽搁,连忙往外走去。进接替她的白洛将冰块换了好几拨,不停地绞干帕子递过去。 一声声极轻的景思不停地窜入耳中,惹得裴重熙连连皱眉。 “阿妩,莫怕我在。”将桓儇拥入怀中,裴重熙声音柔和地宛如春风拂面。 见惯了平日里待人狠辣的裴重熙,头一回瞧见露出这般温和的神色。白洛手上动作不由一顿,斟酌着道:“熙公子稍等,奴婢再去准备些冰块。” 裴重熙闻言颔首,目光如同凝在了桓儇身上一样。一刻也未曾离开过。 随着徐姑姑一块来的孙院正看见裴重熙时不由一愣。虽然他听同僚说过这二人私下关系极好,但是他实在想不到这个时间居然能在内殿看见裴重熙。而且大殿下就这样躺在裴重熙怀里,即使听见脚步声他也未曾抬头。 “熙公子,孙院正来了。”斟酌些许徐姑姑温声道。 话落耳际裴重熙,语气微冷,“嗯。有劳孙院正了。” 不过裴重熙并未放开桓儇,反倒是让怀中人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示意他上前来替桓儇诊脉。兴许是头一回瞧见这样的场景,孙院正有些心惊胆战的。垂首小心翼翼地替桓儇诊脉。 白日尚且有些害怕,这会子又是单独面对这位权倾朝野的中书令,孙院正内心更是害怕不已。连带着诊脉的手也有些颤抖。 “好生替阿妩看看,我不会为难你的。”见桓儇又在唤自己,裴重熙低头神色柔和,语气亦十分耐心,“好了。我在,我不走。” 有了裴重熙的话,孙院正松了口气,聚精会神地替桓儇诊脉。 “白日不是说没事么。怎么晚上就......”见孙院正松开手,裴重熙沉声询问。 闻问孙院正起身拱手,“大殿下这些日子劳累过多,甚少休息。病中遭了风,这才夜里起热。” “那要如何?”裴重熙扫量眼徐姑姑,示意她去取纸笔来。 “微臣会替大殿下再开几服退热的药。”说着孙院正抬头看了眼裴重熙,“还需要有人不停地替大殿下以温酒擦拭身体,以此来降温。若是明早能退热,大殿下则安然无恙。若是不能.....” 眼瞅着裴重熙的目光骤然一冷,孙院正连忙解释道:“还请裴中书放心,微臣自当全力以赴,绝不会让大殿下又任何闪失。” 可话落裴重熙却不理会他,反倒是嘱咐徐姑姑领他去外面开药。又嘱咐白洛去准备浴桶,温酒那些要替桓儇以温酒擦拭。 有徐姑姑亲自煎药,裴重熙十分放心。看着白洛、何姑姑连同宫女抬了浴桶入内,神色随之柔和下来。 “熙公子让奴婢来吧。您先去歇着如何。”斟酌半响何姑姑柔声道。 “不必。我不放心。”裴重熙摇头抱起桓儇将其身上中衣褪去,动作极轻。似是生怕惊醒桓儇一般。望她许久叹了口气,才小心翼翼把她放入浴桶中。 接过何姑姑递来的帕子,耐心地擦拭着莹白如玉的肌肤。动作轻容不夹一丝情欲,仿若对待珍宝一般,生怕自己一个动作不小心会弄伤了桓儇。足足擦了一个时辰,桓儇身上的温度总算有所缓解。 徐姑姑此时正好端了药回来,见裴重熙正替桓儇穿上中衣。脚步不由一滞,眸中神色略有变化。 “徐姑姑,把药放下吧。你们都去歇着,这有我。”将滑下的被子往上挪了挪,裴重熙沉声道。 “好。奴婢就在殿外侯着,您若是有事喊一句便是。” 话止徐姑姑躬身退出。 此时桓儇仍旧倚在裴重熙怀里,脸色相较之前好了不少。将桓儇的手拢于掌中,下巴枕在桓儇发上。眸中暖意流露。 “阿妩,若你有事我当如何?我不愿意我同梦中一样,无能为力。更不愿同九年前那般,只能眼睁睁看你离开。” 九年前所见一切历历在目,牢牢刻于他脑中。因为无能为力,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阻止。 思绪至此裴重熙将桓儇拥入怀中,低头轻吻她的墨发。似乎想将怀里的人,镶进自己的骨髓里。 然而躺在他怀中的桓儇紧闭数目。唯一让他松口气的是,桓儇呼吸越发平缓起来。连带着身体的热度也降了下来。 怜惜地抚去桓儇额上汗珠。裴重熙敛眸喟叹一声,折腾一晚上他也觉得疲惫不堪。闭目倚着软枕而眠。 殊不知沉睡中的桓儇,堕于黑暗中,身不得脱。眼前的光亮亦愈发黯淡起来,眼瞅着裴重熙即将消失在自己眼前,于桓儇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你要我如何下手杀你呢?景思……” 被桓儇动作惊喜的裴重熙,垂首看着眼角有泪水滚落的她。最终扬唇无奈地苦笑起来。 前方路远,他惟愿他的阿妩平安遂顺。想到这里裴重熙伸手拭去了眼角桓儇沁出的泪珠。 压低声音道了莫哭二字。 第三百一十章柔情 朦胧天光窥破重重帘幕,悄入殿中。躺在裴重熙腿上的桓儇,眉目微动。半响才睁开眼来,闻得耳旁的呼吸声和那熟悉的龙涎香,桓儇眸露讶然。 可是高热退去的身子不免疲倦,只得仰面而躺努力回想自己所历一切。脑海中只剩下最后那身急切的呼喊声。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廊庑外灯火俱歇。殿内更是寂静到可以听见外面的虫鸟鸣叫声。鼻息微动,隐约闻到了一股湿漉漉的酒气。像是在梦中嗅得一样。 退烧后的身体不仅冰冷而且四肢乏力,整个人都如同得了痢疾一般,面色无华。仿佛有人在她怀里塞了块冰,让她忍不住往热度来源而去。 即使身上盖着厚重的棉被,但是也抵不过温暖的怀抱。她的动作惊醒了裴重熙。 裴重熙也不与她说话,反倒是伸手去试她额头的温度。额头上是退烧后的凉意,那掩饰不住的疲惫挂在她脸上。 看着她裴重熙神色一缓,浅浅勾唇,“幸好总算退烧了,也不枉我折腾那么久。” 眼见桓儇想要起来,裴重熙横臂将她拦下。用棉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面露凝肃看着他。 “孙院正说了你不能再着凉。你想要什么和我就行。”往她背后塞了个软枕,眸中含柔,“渴不渴?我去给你倒杯茶好不好。” 桓儇闻言没有拒绝,咬唇坐在床上。两团浓墨似得眼睛却盈满了水光,似有脉脉情谁诉。 手贴于杯旁试过茶水温度后,裴重熙将茶盏递了过去,“来先喝口水。我去唤徐姑姑她们进来伺候你洗漱。还得再让孙永恒来一趟。” 垂首望向手中冒着热气的茶盏,桓儇手贴于两旁汲取着茶中温度。半响后敛眸喟叹,抿下一口茶水,掩去眼中水光盈盈。 听说桓儇已经退烧,徐姑姑领了宫女进来伺候洗漱。 看着桓儇神色惘惘地坐在床上,徐姑姑挥手示意白洛等人先侯着。自己则上前敛衣行礼。 “徐姑姑。”因着烧了一宿桓儇的声音不免有些哑,尽管已经喝水润喉,可嗓音里还是呷了炎热。 “奴婢在。何姑姑已经去请太医了。”往后悄然做了个手势,徐姑姑走到床边扶起桓儇,“您感觉好点了么?” 闻问桓儇颔首。环顾殿内,未曾瞧见裴重熙时,她眼中染上忧虑。 “景思守了我一宿?”搭着徐姑姑的手走到软榻前坐下,桓儇蹙起了眉头。 “是。熙公子说不放心旁人,坚持要亲自照顾您。”将搁了银丝碳的袖炉塞到桓儇手中,徐姑姑嘱咐宫女多准备几个暖炉。 看着身旁热气腾腾的暖炉,桓儇深吸口气。正想说什么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有人逆光站在门口。 “你这是在躲着我?”桓儇扬唇柔声道。 那身影走近几步掀帘含笑看她,目光中缱绻分明。 “没有。我都敢留在你宫中,还怕那些?”说着裴重熙上前一步拥住桓儇,也不顾还有旁人在场,“我什么都不怕,唯独怕你死。” 二人难得剖心,可偏偏这一句让桓儇动容。忽有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裴重熙衣襟。 感受到有泪水滚落在肩头,裴重熙忙松开桓儇。瞧见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自己,“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 “没有。只是这突然一病让我在梦见了许多事情,梦见你次次离我而去。”潸然泪下的桓儇轻咬着绛唇。 “难怪你一直拽着我不让我离开,原来是因为这个。”裴重熙温柔地替她抹去眼角泪珠,舒眉淡笑一声。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桓儇详做恼怒。偏首不再理会他。 周身冷厉全无的桓儇,自是惹人喜爱。将煎好的药递给桓儇,裴重熙温润含笑。 见她不接,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深,“怕苦?你之前昏迷的时候可是一点也不怕,我喂你便咽下去。总不至于要我再喂你一次吧?” “本宫像怕苦的人么?”桓儇睨她一眸,伸手去拿裴重熙手中药碗。 拂开她的手,裴重熙将药碗举得老高。挑起唇梢。 “好了,我喂你。省得你怕苦。” 说着裴重熙在唇边吹凉了药汁方才递给桓儇让她喝下。二人正是情意最浓的时候,徐姑姑等人对视眼后,相继躬身退出。 桓儇倚着凭几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本朝中书令的伺候,顺势将脚架在了裴重熙腿上。低头扫了眼搁在自己腿上的雪足,唇际呷笑。 “朝廷上下恐怕只有你敢如此。”好不容易将药喂完,眼见桓儇皱眉。裴重熙将盘中蜜饯递了过去,“喏,给你准备的蜜饯。” 看着裴重熙递来的蜜饯,桓儇挽唇,“可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个镇国大长公主桓儇。其他人哪里敢如此呢?” “这倒是。”说完这句以后裴重熙没再开口。 炭盆中的银丝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这厢二人相对无言,可何姑姑已经领了孙院正来替桓儇诊脉。 几乎一宿没合眼的孙院正见裴重熙还坐在桓儇身边,而且目光比昨晚还要缱绻。不由心生感慨。 不过碍于二人身份,只得勉力压制情绪。行过礼后上前为桓儇诊脉。 “大殿下您觉得还有哪不舒服么”松开手孙院正抬眸询问道。 闻问桓儇摇摇头,“已经好多了。只是偶尔会觉得有些冷。” “烧退了就好。不过大殿下还是要记得按时喝药,这几日辛辣刺激的食物还是别吃。”捋了捋胡须,孙院正轻笑一声,“大殿下若是不嫌麻烦,最近几日可洗药浴。” “需要什么让徐姑姑他们准备去。这几日孙院正记得多来栖凤宫几趟。” 在裴重熙清平的语调中温和满溢。此话落在孙院正耳中,他不禁抬起头去看裴重熙。 若非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只怕他要以为眼前的裴重熙是大殿下新得的面首,只因其与裴重熙相似,故而颇得殊宠。 忽然察觉到有凌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孙院正连忙别目。 “孙院正,若是有人问起你就当从未见过我。你明白么?” 在宫中多年,孙院正深知生存之道当下点点头。 “去告诉徐姑姑需要那些药材来泡药浴吧。” “喏。” 第三百一十一章筹谋 见桓儇神色倦怠。裴重熙起身走到窗旁推开一半窗户,让夹着初冬寒意的风随光线一块蹿进屋内。 “孙院正不是说不能见风么?”桓儇拢紧了身上披风含笑望了过去。 “屋里沉闷,对你的身体更不好。”说完裴重熙并未回来,反倒是站在窗旁。唇际呷笑,“你这样冷不冷?” 桓儇闻问摇了摇头,敛眸看他,“所以你站着那是打算替我挡风么?好了快些回来。你如今可不能病倒。我让徐姑姑传膳。” 裴重熙含笑朝桓儇走来。敛衣坐下时瞧见她身上披风将要顺着肩头滑落,伸手挡住了快要滑下去的披风,沉眸看她。 瞥了眼近在咫尺的裴重熙。桓儇垂下眼帘从案几下的暗格中取了封信函递过去。颔首示意他将其打开。 递到眼前的信封上书大殿下亲启五字,看样子还没被拆开过。摩挲着信上自己,裴重熙眸中掠过异色。 “这是?”思虑一会裴重熙询问道。 “前几日得来的消息。不过我那时忙着应付桓璘他们,没空理会。”桓儇扬眉,眸中遍布冷厉,“我手下的人说这封信和赵王妃有关,我隐约记得她娘家亦在河东。” 在桓儇温和的语调中,裴重熙已然将信拆开,“赵王妃霍莞筝?” “河东的铁矿在谁手上?是你还是温家。”拨弄了一旁盆中的碳火,桓儇语气中沁了些许犹疑。 随着桓儇的声音落下,裴重熙动作一顿。好半响也没说话。 顺着半开窗户溜进殿内的寒风拂动了珠帘。二人间氛围霎时变得极为寂静,桓儇屈指顺着案上的纹路勾勒起来。 沉寂良久后裴重熙敛眸叹息一声,将手中的信还了回去。神色无奈地扬起了唇梢,眼中温柔却一如往昔。 “我手中占了五成,温家手里二成。武家、王家、薛家手里各有一成。” 有些事情在面对桓儇时,他不知该如何隐瞒。以桓儇的聪慧和玲珑心思,只怕一眼便能洞穿他眼中所想和所为之事。如此的话,还不如不要隐瞒。二人如今关系好不容易才有所和缓,正是他借机布局的时候。他如何也不愿再与桓儇生出任何嫌隙。 虽然知晓在某些事情上裴重熙不会隐瞒自己,但是眼底仍旧滑过讶然。手上动作蓦地一顿,倏忽斟了盏茶推了过去。 新沏的茶水向上散着热气,氤氲腾升在眼前。话里凌厉的质询似乎还在耳边未曾散去,又仿佛连同水雾一块凝在了二人周围,挥之不去。 乍然抬眼看向面前的裴重熙,桓儇唇齿嗫喏。似是在心中揣摩了数次,将语气里的疑惑尽数散去,“抱歉,我并非有意如此。只是那封信上说霍家也有所涉猎河东矿产,桓璘的封地在燕赵。对于此我不得不多留些心眼。” 心知自己刚才所问不佳,而且也无法再做出弥补。裴重熙因少年所历心思格外玲珑,多年沉浮与官场中让他比旁人更懂得何为察言观色。此下听了她的话,面上仍旧含着笑意,似乎对于这一切都不甚在乎。 “我知道。阿妩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如此见外,那些该有的猜忌你都不必掩饰。”裴重熙伸手拂去她额前碎发,眉梢中似藏着零星苦涩,在笑意涌上来时沉入眼中暗流里。 同处在这样的旋涡中,便是父子也可能心存猜忌。更何况是他们呢?有猜忌才好,没有猜忌反倒让旁人又可趁之机。 “这样的话,你同我说过好多回。可有的时候我忍不住对你心存猜忌,毕竟说到底你我终究都隔着皇权与世家。”知晓他已明朗自己的心思。桓儇沉下眼帘,望着裙上的花鸟纹,言词婉柔,“这样的猜忌我不能保证会不会又下次。但是至少在其他地方我愿意相信你。” 此话正如她不久说得一样,虽然她无法对裴重熙做到全心全意的信任,但他至少是唯一值得自己相信的人,亦是可以放心将背后交予的存在。十几年的相视,纵然彼此没有依赖彼此而生存,但是在这久远的年岁中,二人同枝生长的树一般并肩而行。 可二人间所隔沟壑,却让她难免会心存猜忌。 “我从不会怪你。”她宽慰的话语落在耳旁。裴重熙不甚在意地轻笑起来,而后声音随之一沉,“桓璘在封地的时候我已经遣人盯着他。若要说桓峤是勤勤恳恳,桓毓是油腔滑调。那么桓璘则是心思颇多。” 桓儇闻言随之蹙眉,见徐姑姑领着白洛端了茶盏入内。语气忽地一沉,“我还以为你会说他阴险狡诈。不过看样子你似乎对他很了解。” “知己知彼,不是很好么?他手里握着的内容尚未可知,你我还是得小心些。”伸手试了下药粥的温度,裴重熙舀了碗热粥推到她眼前,“宗室中对你不满的人不少。以桓璘的心思指不定会利用他们对你发难。延赞那边你准备得如何?” “嗯。洛川神韵我已经拿到了手。还有五日便是淇栩生辰,按照惯了第一日会在含元殿接受百官以及番邦朝贺,后面回去行宫举行马球。若是天气不错,秋猎也会有。”小口品尝着碗中热粥,桓儇神色无比惬意。 “你想在行宫里动手?”手上动作一顿,裴重熙扬眉凝视着她。 桓儇闻问蓦地掀眸,轻哼一声,“骊山行宫,地势孤绝。而且四周皆是高山密林,深渊石涧。能在此动手最好不过。我已安排好心腹潜入四方馆中。” “好。我会在行宫附近埋伏人盯着柳綦他们,你且安心。” 对于桓儇欲行之事他已能猜到几分。桓璘与桓毓几人虽然不像桓峤那般同桓儇十分亲近,但是在许多事情上还是对桓儇心存畏惧。 这二人只怕一旦动起手来,是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只有利用宗室对桓儇的厌恶,才能将她从帝王身边剪除。 如此一来他们才能有夺下皇位的机会。所以不论如何他都在能力范围内替桓儇扫平一切障碍。 第三百一十二章诱敌 二人用完膳,刚吩咐徐姑姑派人进来撤膳。正准备唤韦昙华进来吩咐之后的事宜,守在门口的白洛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面露忧虑看着二人,斟酌些许才开口。 “他们来了。”桓儇扫了眼身旁的裴重熙,挑唇轻笑,“有人不安好心上门探望我。你要不要先去里面避一避?” 话落耳际裴重熙含笑睇她一眸,从席上从容起身。身躯欣长,风姿俊朗。在徐姑姑准备领他离开的时候,倏忽俯下身在桓儇唇角如同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趁她愣神之际随徐姑姑一块离开。 回过神来的桓儇摸了摸刚刚被裴重熙吻过的地方,眼中浮现暖意。却又乍然淹没在墨染珠瞳中,扶了徐姑姑的手起身。随意选了件外裳披在身上,移步出了内殿去外同那二人见面。 二人皆是一袭同色圆领袍,见到桓儇来了连忙起身作揖。 对于来人是谁桓儇并不意外,眼中笑意渐浓。未施粉黛的面上是掩饰不住的苍白,才刚刚坐下没一会便以帕掩唇咳嗽起来。 一旁的徐姑姑连忙将热茶递过来,小心翼翼拍着桓儇的背为其顺气。 行过礼后桓毓担忧望向她,“皇姐病得很重么?可曾请过太医,弟弟前些时日刚好得了株千年灵芝。” “千年灵芝?桓毓你是猪脑子么?”扫他一眸,桓璘扬唇轻哼,“皇姐身子才刚好。灵芝这般的药物对其他人来说是有好处,可是对皇姐则是大忌。你怎么连这都不明白。” 持着瓮盖一点点拨弄起茶上浮沫,桓儇神色柔和地好似一汪春水。仿佛没有听见二人的争辩一般,时不时偏首与徐姑姑低语几句。 等待徐姑姑领命离去后,桓儇目光倏忽转落到他们身上。明明只是轻描淡写地一眼,可二人只觉得犹如千钧之力碾身而过,教他们不由止住了话锋。 “说完了?你们俩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拌嘴。”又抿了口茶水,笑意杂糅在眉眼间。桓儇声线轻柔,“本宫记得你二人五岁的时候在成帝寿宴上闹得人仰马翻。气得他差点就准备罚你二人去太庙反省。” “可不是。要不是先帝替我们求情,我们日子怕是不好过。”虽然不明白桓儇这句话用意何在,不过桓毓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 短暂交锋后二人局势未曾明朗。可桓毓却从心底不停地寒意来,桓儇的打算到底是什么?他可不像桓璘一般封地在燕赵,身边还有个强大的妻族作倚靠。封地远在岭南的他算得上无依无靠。 想起耳目传来的消息,说是桓儇已经请旨要户部向这些借债的官员讨债。听说桓儇已经选好了人,只是还未下旨。 眼角余光扫了眼桓毓,桓璘眸中关切难掩,“皇姐怎么好端端突然病了?” “入冬了。这一不留神不就病了么。”桓儇挑唇饶有深意地看着二人。 “那皇姐可得好好养病。您是不知道,您这一病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压在裴中书身上。”桓璘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不瞒皇姐,王妃家有一位侄女,年纪正好合适而且是霍家的嫡女,身份又能配得上裴中书。弟弟想……” “想什么?”桓儇垂首抚平衣上皱褶,语气尤为寡淡。 桓毓闻问讥诮一声,“三哥是想让皇姐您给裴中书指婚吧?只不过霍家嫡女算得上什么,和皇姐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心知桓璘有意试探自己,桓儇神色如常。黑白分明的眸中仍旧辨不出喜怒,或许是因为病了桓儇整个人都是神情恹恹的。往日萦绕在周身的凌厉也悉数散去。 “裴中书已经这般年纪,可他的正妻之位却是空悬多年。这民间不是常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弟弟也只是为皇姐考虑,免得以后有人说是皇姐您霸着裴中书不放。”桓璘愉悦倾唇。目光往他处看去。他记得在进来前听见屋内有男子的轻笑声。 字字句句听上去十分诚恳,一副为桓儇考虑的模样。可桓璘越是如此,她唇际笑意愈深。 “这事可轮不到本宫做主。”幽深沉冷的目光顺着裙摆滑落到地上,嘲弄从她眼中闪过,“本宫可还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不过本宫记得阿璘你最近不是同裴中书走得挺近么?裴中书十五岁便高中状元,你跟着他学学什么叫理政之道也不是坏事。” 躲在殿内的裴重熙此时正姿态慵懒地倚在软榻上,听见桓儇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想起之前桓璘说是桓儇霸着他,他眼中笑意渐深。若非顾忌外面有人,只怕他得笑出声来。 试探的话被桓儇轻飘飘地堵了回去,桓璘面色有些不太好。可尽管刚才一番试探,他能肯定裴重熙真的与桓儇生了龌龊。眸中笑意渐深。 殊不知高坐上首是桓儇将他的眼神尽收眼底,唇际扬起。 在几人说话的功夫此前离去的徐姑姑同韦昙华一块而来。依次朝几人恭敬行礼。 “事情如何?”桓儇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韦昙华坐下。 韦昙华闻言扬唇轻笑。此前徐姑姑已经将桓儇的意思转达给她,这会子看见那二人又在,思绪瞬时明朗。 “回禀大殿下,昙华已经找到您要的祥瑞。” “嗯。此行辛苦你了,回头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桓儇笑意温柔看她,又转头看向另外二人,“淇栩生辰在即。你们可不能同之前那般破费,到底只是个孩子。” 在听了桓儇的话后,桓毓连忙摇头,“皇姐这是什么话。陛下年纪是小,但好歹也是天下之主。弟弟知道国库如今不景气,说什么也不能委屈了陛下。” “礼物这东西重在意义。皇姐不是正好得了祥瑞么?陛下想来更喜欢皇姐所送的祥瑞。”桓璘扬唇轻笑道。 毕竟古来为君者谁不好祥瑞。将此视作上天的恩赐。 “这事自然有九寺操心。不过眼下有件事情让本宫焦头烂额。若是处理不好,本宫怕是吃不下饭。” 第三百一十三章对弈 听得桓儇的询问。二人眼中皆掠过诧异,能让桓儇如此忧虑的恐怕只有户部一事。先帝在位的最后一年先是关中等多地大旱,年尾燕赵又是雪患,直到桓淇栩继位仍未将此事解决。 最终还是桓儇迫得温家舍去薛靖衡,换得安宁。接二连三的灾患让国库变得无比空虚,便是连着查抄几位高官,也未曾让国库有所缓解。 桓儇的目光再度从二人身上碾过,未染胭脂的唇色泽极淡。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等既食君禄,自当为君分忧。皇姐不如与我们说说,您再为何事烦恼。”桓毓笑着望向他,眸中隐有试探之意。 “前日户部查账,发现账目有所亏损。”桓儇面上笑容淡漠稀薄,甚至不能与墨染珠瞳化为一体,“这一查才知道原来这些年一直有官员从国库里借债。聚少成多便是这个道理。” 话音止下,桓毓长身而起。一掌拍在桌上,面露愤慨。 “岂有此理。这些人分明就是欺负淇栩年幼,皇姐你又......”说着桓毓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桓璘,扬首看向她沉声道:“皇姐可想好了选谁去。总不能让这些人一直欠债不换吧?” 听得桓毓询问自己,桓儇扬唇一笑。朱唇轻启,“桓峤。” 柔柔的声音落在耳际,二人皆抬首望向她。桓峤此人行事古板,以他的手段如何能对付那群极善于见风使舵的朝臣。只怕他参与此事,是永远不可能追回欠款。 “二哥?皇姐怎么突然选他。”桓璘敛了眸中异色,疑惑看他。 凝视着桓璘含笑的面容。忆及在信上看到的事情,桓儇蓦地挑眉。屈指拨弄起腕上的紫檀佛珠,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在旁伺候的徐姑姑瞧见她这个动作,不动神色地退后了几步。 “你二人年纪到底还小,恐怕镇不住他们。所以只能是他。”桓儇伸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袖炉。炉外裹着石榴色宝相纹锦缎缝制的布袋,其上还系着一尾同色流苏。艳丽的色泽衬得她手指莹白如玉,“你们可别说皇姐偏心。” 在话音落下时,桓璘眸色转归平静。扬首着笑了起来,“岂敢。皇姐如此自然是有您的考虑。臣弟还是喜欢当个闲云野鹤。” 至于桓毓在听闻他的话以后,也连忙附和起来。转变之快难免让人瞠目结舌。 可桓儇毕竟是桓儇,所历种种岂会轻易被二人蒙骗过去。端量二人几眼,倏忽沉下眼帘。以袖掩唇再度咳嗽起来,她咳得越急,二人齐齐探首望向她。似乎皆被她这几声咳嗽吓得不轻。 “皇姐,您没事吧?”最后还是桓璘出声询问。 好不容易才缓过气的桓儇,以帕子擦了擦唇。在她挪开帕子的一瞬间,那二人清楚地看见有血色浸染了绢帕。似是没有看见二人眼中的异样,桓儇若无其事地将帕子搁到了一旁的案几上。 “殿下,孙院正都说了您要好好静养。奴婢这就扶您回去歇息。”说着徐姑姑不满地瞪了眼二人,沉声道:“您这身子还未好,可不能瞎胡闹。” 桓儇在咳嗽几声后脸色变得苍白无比,无奈地看了眼二人,摇摇头,“你们瞧瞧本宫这好不容易才能出来透口气,还得回去歇息。行了你们能来,本宫就已经很高兴了。都回去歇着吧,本宫无事。” 话里逐客令意味分明。二人对视一眼,从善如流地起身告辞。遣韦昙华替她送二人离开,桓儇立于窗边冷眼看着二人渐行渐远,唇侧浮起冷笑。 “走了?” 听着裴重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是桓儇并未回头。反倒是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向上冒着轻烟袅袅的香炉,沉首喟叹。 “他们俩就没安好心,只怕是来看看本宫病得怎样。”桓儇拢了拢松开的披风,再度咳嗽两声。转头看他,“不过你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霍家嫡女一事?陆家盯着你,霍家也盯着你。本宫若是不下旨为你赐婚,岂不是要被弹劾仗权欺男霸女。” 笑意里含着揶揄,未曾绾起的墨发随风而动。 裴重熙拢袖作揖,倾声含笑,“臣向大殿下保证。若真是如此,弹劾的奏章只会变成一堆纸灰。绝不会让殿下看见这些不敬的东西。” “好。要是本宫看见了,唯你是问。”桓儇睇他一眸,凤眸中笑意清浅。一眼却望不见底。 言罢二人相视一笑。又见时辰尚早,索性命徐姑姑在窗下支了棋局。二人就着日光对弈互搏,留了韦昙华在一旁观棋。深知自当观棋不语的韦昙华,看着棋局上势均力敌的场面忍不住咂舌。不为别得只为这二人几乎默契到一致的路数。 在裴重熙落子之前,桓儇已经落子封堵了他的退路。至于裴重熙同样也是如此,二人在步步紧逼下,俨然透出几分殊途同归之感。她对围棋也有所涉猎,可却是头一回看见有人能默契至此。也难怪在益州的时候,大殿下会说那样的话。 “本宫棋艺和他同出一人。自然对彼此知根知底。” 白玉棋盘上黑白棋子错落有致,互相撕咬在一块。扫了眼棋局,桓儇伸手落下一子。可她这步棋刚刚落下没多久,裴重熙又捻着棋子左右细瞧了一会,在最偏僻的地方落下一子。 原本晦涩的棋子因着这一子刹那变了风云,局势瞬时明朗起来。一子定论输赢。 “阿妩,下棋最忌分心。”裴重熙低眉一笑,“不过要真说起来你还是只输了半子。如今益州和洛阳皆在你手中,无论谁都要畏你几分。” 桓儇闻言唇侧倾笑。随着她的动作本就绾得松松垮垮的青丝,倏忽披散下来。拂过肩头。垂首望向输赢已定的棋局,她眼中逐渐浮出讥诮。 有的时候棋手与棋子并无区别,便是对弈者也不知自己不也是棋盘上一枚棋子罢了。身于棋局中以至于孤穷无援,危在旦夕而不自知,大命将泛而不晓。行止皆在局外人眼中,看似有路可寻,实则翻覆皆在鼓掌之间。 第三百一十四章幕后 二人间言语晦涩难猜。话中深意一重盖过一重,一旁的韦昙华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二人似乎在故意打哑谜。 就在她思付之际,二人又重启了棋局。这一会棋局形势远比上一局明朗,桓儇起手优先落下一子已然占尽上风,对着裴重熙亦没有上局那般有所保留。 二人的棋局如同战场一般,落子似有金戈铁马之音。闻鼓则吞敌一子,鸣金则退兵守城。 棋子在手指间绕动,桓儇又落下一子。此子落下瞬时吞了敌方大片山河,逼得对方不得滞于原地,捍卫孤城。 “你这步棋可真狠。”裴重熙扬唇一笑,目含揶揄望向他。 桓儇闻言不以为意地扬眸一笑,“这是处事的手段,亦是生存之道。” 比起其他人下棋时的温润谦和,这二人棋风算得上杀伐果断。假使稍不留神有所走神,都有可能错过竞相吞并的场面。 沉眼望向被黑子占据大半江山的棋盘。桓儇挑唇,神色晦味。眼下这局她是看过的,亦是裴重熙十分熟悉的棋局。 居于高位者往往极善于利用人心做谋。先选出棋子,再来诛杀棋子,最后又来安抚棋子的家人。并且许以高官厚禄,让继续为其所用。 如此循环往复下去,弈者不知自己亦是局中棋子,棋子不知四周危机四伏。 “这些棋子皆有用处和相应的才干。不过即便是算计,也并非不能破解。”裴重熙执子叩击着案几,冷笑一声,“局是人步的,自然有破解之道。” 二人眼中笑意渐深,最终是桓儇以最后一子将整片山河尽数归于自己手中。 “承让。”桓儇柔柔一笑,神色温和。 “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只是阿妩我刚刚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病得蹊跷。让徐姑姑好查查。便是莫须有,也可借势而为。”裴重熙含笑望她一眸,目光中犹有未尽之意。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唇际露了笑意。起身亲自将裴重熙送到殿外,望了眼逐渐远去的玄色背影。桓儇面上浮起清晰可见的冷笑。 “徐姑姑,该查的都查一遍。” 言语中虽未指名查什么,但徐姑姑在宫中多年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领命离去,只留了韦昙华陪着桓儇一块在殿内坐着。 到底还是不愿意闲下来,桓儇起身从一旁的案几上抱了一大堆折子出来批阅。书页翻动的声音不绝于耳,偶尔可以听闻殿外传来几声鸟鸣。 韦昙华静静坐在一旁,手里正捧着一本书。这是桓儇刚给她的,要她好好领会书里的意思。 低头扫了眼书封,只见封面上写着臣轨内范四字。这本书相传是前朝文昭皇后所著,内容是为臣者辅君之道,为君者治国驭臣之术。 提起这位文昭皇后只能用可惜来形容。生于姑苏名门巨族,少时遭逢巨变不得流落于外。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却沉疴缠身。最终以一己之力为家族平冤昭雪,可惜还是英年早逝。 在她逝世后登基未有多久的前朝武帝,不仅筑台望陵,甚至时常哭着与朝臣说,“朕今失佳偶良佐,如失双臂。再不闻善言以补朕阙,此令人哀耳。” 想到这里韦昙华忍不住轻叹一声。到底还是天妒红颜,这般优秀的女子却英年早逝。 “怎么了?”听得那声叹息,桓儇抬首疑惑望向韦昙华。 “没什么。”将手中书册搁回桌上,韦昙华抬头迎上桓儇的眸子,“只是想起文昭皇后,难免觉得可惜。” “我们觉得可惜,或许她无悔所作所为。” 正说着此前奉命去揪出眼线的徐姑姑,已经回来复命。立在门外将事情清清楚楚的讲述了一遍,遂等着桓儇开口。 听完徐姑姑的话,桓儇眼中笑意渐深。利落起身拾起搭在凭几上的披风,携了韦昙华一块出门去。 “她身后还有人么?”桓儇偏首去问徐姑姑。 徐姑姑闻问摇首,“似乎是没有。大殿下恕罪。此事全怪奴婢,那人是尚宫局新派来的宫女,奴婢并未仔细查明她的来历。” “宫中那么多人,又岂能各个都知根知底。” 说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关押那人的地方。在宫中一处偏僻废弃的殿宇中。 推门而入,腐朽的烟尘气扑面而来。桓儇下意识的屏息,等烟尘散尽后方才入内。 拂开破烂的帘幔只见一女子被两名内侍压着跪在地上,衣裳沾血显然是动了刑。听闻脚步声传来,那女子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来人。 她抬头的一瞬间,桓儇眼中掠过错愕。乍然隐没于黑暗中。 “元灵犀。”桓儇启唇唤了句。 听得这个名字女子面上错愕难掩,似乎是很久没听见有人这般唤她。女子好半响才得以回过神,“居然还有人记得我叫这个名字。真好啊可以在临死前听见有人喊我原本的名字。大殿下我没有奉任何人的命令谋害你。我只是想替舅舅和家人报仇罢了。” 说完元灵犀痴痴笑了起来。望着透过破瓦洒在地上的光泽,伸手试图要去抓住那一束光。 看着面前的元灵犀,桓儇喟叹一声。没有任何人的指使,单纯只是想凭着一腔孤勇为家人报仇。哪怕知道是蚍蜉撼树,也无怨无悔。 “杀了吧。记得给她葬个好地方。”落下这么一句后,桓儇移步往外走去。似乎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多留一会。 在桓儇离去后内侍门互相看了眼,持起早已准备好的白绫从两个方向各自拉紧。没一会功夫跪在地上的元灵犀便停止了挣扎,睁大眼睛躺在地上,唇际带笑。 对此早就见怪不怪的内侍,迅速将元灵犀的尸首抬了出去。按照桓儇的吩咐选了个好地方将她葬下。 离开废宫的桓儇并没有再远。负手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目光中透出倦怠。 “您似乎认识她?”追上来的韦昙华沉声道。 桓儇摇摇头,伸手去接飘下的枯叶,“不算认识,只是在剑州时有过一面之缘。她舅父是剑州刺史方乾,方乾因改农为桑一事获罪。家人悉数被斩她亦被关入掖庭,她恨本宫也正常。” 桓儇声音里的怅惘之意难掩。但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愤怒来,甚至不愿意再动刑去揪出元灵犀背后的人。 第三百一十五章旨意 宫墙深深从不会因为一人的失踪,而停下所有事情,更何况只是一位寂寂无名的掖庭罪人呢?失踪了。尚宫局大可重新拨一人顶替她的位置。 栖凤宫上下都融在一片喜悦中,全然没有察觉到灵犀的失踪,当然更不会在意。反正尚宫局又重新拨了一位宫女下来顶替她的位置。 这回拨下来的人是徐姑姑亲自看过,才同意尚宫局送进栖凤宫的。 随着新帝生辰渐近众人各自忙碌起来。在寒意侵袭下,徐姑姑领着宫人将窗纱重新更换。一为抵御寒风,二为迎接新帝生辰。 “大殿下这是太常寺和礼部送来的单子。请您过目。”徐姑姑至外而入将手中的册子递给桓儇。 桓儇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册子随手翻阅起来,唇际浮出笑意。 她如今在栖凤宫中养病,许多事情不能亲力亲为。只能由各部官员转交到徐姑姑手中,再由她批阅决策。 “徐姑姑转告他们一句。往年如何,今年便如何吧。”提笔在册上写了个准字,桓儇眼中笑意如同松烟墨一般疏淡,“让何姑姑备轿。本宫要去纪王府。” “喏。” 将沏好的茶水递给桓儇,韦昙华沉眸轻笑起来,“大殿下您这是打算去纪王那宣旨么?” 桓儇闻言颔首,眼中滑过讥诮。 一行人轻车简地从东门离宫,往东市的亲仁坊而去。如今离桓淇栩生辰已经没有几日,各番邦已经遣使来长安朝贺拜见。 大魏自太祖开始便包罗万象与先武力平定各方,再与其建交。才能有如今的,“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世太平之景。 与桓儇同坐在马车中,韦昙华时不时掀帘往外看去。路上能够看见好几个个高鼻深目的胡人从马车旁走过。 “昙华何其有幸,能得见这般盛世。” “千秋节那日长安城中会有灯轮。你若是愿意可以上街观灯。”桓儇把玩着手中绢花,柔声笑道:“本宫怕是没那个功夫。” 韦昙华闻言沉眸看向她,“听您的意思除了第一日会在长安城?其余的时候,我们都要去骊山行宫?” “规矩如此。不过也给了本宫动手的机会。” 行了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徐姑姑敛容叩击着车壁。 “大殿下,到了。” 搭着徐姑姑的手,桓儇从容不下马车。门口的仆役看见桓儇时不免一怔,好半响也没反应过来。最后还是身边另外一人推了推他,他才如梦初醒。 “请问您是?”来人上前一步斟酌着问道。 “桓峤呢?”桓儇神色温和地望向他们,“进去通传一句,说是桓儇来了。” 听得桓儇的名字二人这才明白来人是谁,连忙迎了她入府。又去通知府中执事快去请纪王殿下来迎接桓儇。 桓峤此时原本在府中侍弄花草。听完执事的禀报后,眼中浮起冷笑。将花泥放到一旁,拍了拍身上灰尘。 “该来的总会来。”落下这么一句后桓峤大步离去。也不管身后执事的呼喊他如此去面见桓儇无异于不敬君王。 桓峤眸中噙着冷意,望向上首含笑饮茶的桓儇。敛衣唤了句,“皇姐。” “来了?”呷茶于唇间,桓儇抬首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看你的样子似乎知道本宫来是做什么。” 知晓桓儇不可能闲来无事特意出宫来寻自己 一趟。又想起来听人说大殿下尚在病中,这会子凝目细瞧起桓儇来,脸上施着脂粉。他一时也无法判定桓儇之前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 洞穿他心中所想,桓儇眸中盈笑,“本宫前几日病了没法出宫来宣旨。这不今日就亲自来了么。” 话里满是笑意。 一旁的徐姑姑见桓儇扫她一眸,捧着圣旨上前,将桓淇栩的旨意悉数传达给桓峤。 虽然桓峤也知晓户部一事,但是没想过这样的差事会落到自己身上。毕竟在旁人眼中这可是得罪人的事情,弄不好长安那些世家皆要视他为敌。 “臣领旨谢恩。” 看着神色恭敬的桓峤,桓儇浅浅勾唇,“你若是不愿意,本宫可以让陛下收回旨意。” 话里无疑是在告诉桓峤她在朝中势力究竟如何。 “皇姐之所以会选臣,自然是有您的想法。臣怎敢抗旨不遵。”沉下首去桓峤神色寡淡,亦辨不出喜怒来。 手中捧着越窑青瓷茶盏,桓儇掀眸打量了他好一会,扬唇笑道:“你放心本宫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当然还得看你的诚意如何。还有桓璘他们已经知道是由你主理此事,长安世家自会想尽法子对你施压,你好自为之。” “弟弟多谢皇姐提点。不知皇姐的身子可有好些?”思虑少顷,桓峤温声道:“朝中诸事都离不开皇姐,望皇姐好好保重身体。” 和另外二人含着试探的关切不一样,桓峤的语气里多少能听出几分真情实意的关切来。深深凝视他一眸,桓儇蓦地挑唇。 “既然承下此事,就得明白好后果。此事若是做得好,陛下自然会大大奖赏。若是做得不好,你未必能活着离开。”敛了眸中笑意,桓儇冷冷落下一句。 听得这话桓峤忍不住哂笑一声,“所以从一开始皇姐就打算隔山观虎斗么?只希望皇姐能够得偿所愿。” 心中所想被获悉。桓儇也不忸怩,明明已经知晓桓峤话里有话。可她神色仍旧如常,扬唇轻笑,“骊山行宫风景秀丽。本宫希望峤弟不要让本宫失望,更不要辜负此等盛景。毕竟猎物机敏,上钩不易。” 桓峤的担忧,她已然知晓。可尽管如此在朝中她仍旧能布局将其一网打尽。 舒眉轻笑一声在桓峤的注视下,对着韦昙华颔首携了她一块离去。 踏出府门时恰逢鸟雀展翅高飞于天际。 桓儇抬眸睇了眼日影,半响后沉下眼帘头也不回的踏上了马车。 在马车途径某处府邸时,桓儇蓦地出言吩咐停车。掀帘看向眼前那所破旧府邸,喟叹一声。 “这是本宫外祖的府邸。昔年也曾显赫,如今却是衰草枯扬。” 第三百一十六章许诺 原以为自己可以听见桓儇讲讲昔年旧事。可只说了一句,帘子落下遮住了外面的一切景象。 伴在耳边的是车轱辘声和小贩的吆喝声。 旧日笏满床,今朝衰草扬。关于大殿下的外祖家萧氏,她亦有耳闻。当年曾经是长安一等一的显赫世家,女儿羲禾深受宠爱。诞下的一双儿女也颇获盛宠。 这就是这样显赫的府邸,终究还是输在了与皇权的博弈中,沦为输家。 拨弄着鬓边垂下的流苏步摇,桓儇转头看向她,语气寡淡,“这是成帝的手段。将外祖他们捧得高高的,动起手来也能有理由。本宫只是为母亲感到不值。” “老夫人一定要很爱您吧?”斟酌少许韦昙华沉声问道。跟在桓儇身边也有一段时日,她知道桓儇并不喜欢身边的人以谥号称呼萧贵妃。故此在她身边的人皆以老夫人称呼萧贵妃。 提及母亲的时候桓儇神色蓦地一柔。捧起茶盏啜饮一口,呷茶于舌尖。 “是啊。母亲她真的很爱我们。”看着茶上腾升起的白雾,桓儇眸色温和。仿佛透过氤氲雾气看见了另外一个人,“本宫记得那日的雨下得很大。你说冬日的雨能有多冷呢?” 能有多冷呢?能到冰冷刺骨。可是冬雨再冷也抵不过鸩酒的苦涩冰冷,比不过成帝的心。 桓儇蓦地伸手用力握住了茶盏。可神色仍旧浸着温柔。她声音柔和将旧事娓娓而叙。仿佛她才是局外人一样。 那日的冬雨寒凉。她记得在听闻外祖家巨变的时候,她与兄长不顾一切跑到蓬莱宫妃去找母亲,试图保护母亲。可惜她们刚到蓬莱,成帝就来了。跟在他身后的内侍手里还端了杯酒,酒香甘甜醇厚。 母亲望着成帝,没有说话。可是伴随着这个男人多年,她已经看到了成帝平静面容背后的怒意与喜悦。 将她与兄长挡在了身后,母亲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成帝冰冷的目光。 “陛下这是来为臣妾送行的么?”望着成帝母亲柔和笑道。 成帝闻言颔首语气冷厉,“萧家串通广平王涉嫌谋逆,现已伏诛。朕念你为朕生儿育女有功,特赐你鸩酒一杯保留全尸。” 即便是枕边相伴多年,可成帝动起手来还是毫不留情。家族谋逆,悉数被斩。因嫁入皇室虽免去斩首,却被赐鸩酒。可是母亲还得感谢皇恩浩荡。 听得这话母亲眼中苦涩渐重。空气中隐约弥漫着极淡的血腥气,不用想也知道成帝做了什么又去了哪里。 “要臣妾饮鸩自尽可以。可是陛下必须答应臣妾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俶儿和阿妩。臣妾不求他们有滔天富贵,能够平安到老就行。若陛下不答应,臣妾自当与您鱼死网破。”母亲折膝敛衣以额触地,朗声道。 成帝没有说话,目光死死看着母亲。殿内陷入寂静中,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气。而兄长则拉着她的手,不停安抚她。 最终成帝还是同意了母亲的要求。只要母亲愿意饮鸩自尽他不会为难其他人。 得了成帝允诺后,母亲叩首谢恩。转头目光缱绻地看着她与兄长,最终在二人脸上分别落下一吻。嘱咐王姑姑将她们带走,自己则返回内殿整装梳发。 姿容绝艳的母妃再度以一身华服出现在成帝面前,再拜君恩。在微笑中捧酒扬头饮下。鸩酒发作速度很快。 刚刚还是姿容绝艳的母亲一瞬神色大变,最终仰面倒在地上。有血顺着唇角溢出。弥留之际的母亲转头望了眼她与兄长,唇齿嗫喏吐出了好好活下去,不要恨他几字,终于闭上了眼睛。 望了眼已经毫无生息的母亲,成帝眼中波澜散去。落下葬了吧三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蓬莱宫。 留下的内侍看了眼,正准备把母亲的尸体抬走。想这样获罪的宫妃是没有资格葬入皇陵,不过宫中为显人性,会将其葬在皇陵外的偏僻处。立碑建坟,可一年两祭也无人祭祀。 不顾王姑姑的阻拦,她和兄长冲了出来拦下两名内侍。即便母亲获罪,她与兄长仍旧是皇子和公主,内侍自然不敢为难他们。由着他二人抱着母亲的尸体不肯撒手。 最终成帝又来了一道圣旨。如此内侍才能带着母亲的尸首离开。 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桓儇语气越来越轻最终她眼角泪意沁出,原本握在手中的茶盏四分五裂的散落在桌上,掌中也不停地有血沁出。 “大殿下?”见此韦昙华连忙出言唤道。 可桓儇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神色惘惘地望着满桌碎瓷,喃喃自语起来,“母亲鸩酒入喉的滋味一定不好吧?阿妩知道您一定很疼。可那人并没有践行诺言,他对我们不管不顾不说,仍旧将我们视作棋子。不过母亲您放心好了,他不会再有下辈子……” 说完这话桓儇神色转瞬回复日如常。若无其事地看了眼还在留着血的手掌,拂去血中的些许碎瓷,舒眉轻笑。 用帕子将手上伤口缠住,抬眸神色冰冷地望向车帘,“成帝入葬时本宫请风水术士将他的魂魄永远囚困于棺中。母亲要我不恨他,可是怎能不恨呢?” 弑母之仇如何能忘?怎能忘?即使是成帝赋予自己一半骨血与生命,但是她仍旧要杀成帝为母亲报仇,请风水术士断其轮回。哪怕将来受万人唾骂,也无怨无悔。 意思到自己的失态,桓儇面上冷意尽散。含笑打量起韦昙华,沉声道:“你若再能为朝廷建功立业。本宫可以为你母亲请旨讨一个一品国夫人的尊号,让继室得时时祭拜你母亲。” 听得桓儇的话,韦昙华面露喜色。若她能为母亲挣得一个国夫人的尊号,想必母亲一定会为此感到高兴。 “昙华多谢大殿下恩典。自当全心全意为您效力。” “我相信你。”桓儇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眸中似有赞赏,“此行骊山若是顺利,本宫亦会再度提拔你们。能不能为你母亲争来一个国夫人的尊号,全在你。” “昙华明白。” 第三百一十七章宴始 天子寿辰八方来贺,四夷来朝,正是帝国繁盛最好的证明。所有的权力争锋似乎都在这一刻暂停下来,与百姓一块期待着盛会这几日,长安解除宵禁,迎来热闹沸腾的不夜长安。 这场百姓期待已久的盛会,终于随着晨曦一块来临。在长安高耸的城门前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以及胡商,他们皆扬起头看向城门。等待并且期盼着天子诏令从传达下去。 终于在朝阳完全升起后,鸣鼓声从城楼上传来。身着绯红圆领袍的官员手持诏令大步登上城楼,身后跟着朱色袍服内侍。在众人期盼目光中,那绯红袍服的官员朗声将手中的诏令念出。 圣人的旨意皆由中书省起草,最终由门下颁布执行。官员的声音落下,众人皆数欢呼起来。长安城大门在欢呼声中缓缓开启。胡商和百姓如同潮水一般涌入长安城中。 皇城亦笼罩在一片喜悦中。宫女内侍在宫中各处忙碌着,尚工局连同内侍监一同检查着还有何纰漏处。 “大殿下,今晚的宴会您打算穿哪件礼服?”徐姑姑将散着热气的药盏递给桓儇,柔声问道。 接过药盏一口饮下,桓儇神色如,“那条朱色的牡丹裙即可。届时徐姑姑替本宫梳个高髻。” “喏。” 虽然说今日才是新帝寿辰,但是朝中许多官员从昨日便已开始休沐。宴会的序幕也在昨日缓缓拉开,是以整个皇城内只剩下礼部、太常寺、鸿胪寺等衙署的官员还在忙碌。 街鼓坊门未响未闭,东西二市俱未歇。在月亮升起的时候,百姓离家呼朋唤友的往承天门赶去。 桓儇端坐于镜前望了眼镜中的自己,唇际浮笑。由着徐姑姑将金丝九凤钗插于发髻正中,凤嘴上所衔的流苏恰好落在眉心,将眉心的牡丹花钿稍稍遮住,多添几分美感。又以六支金色牡丹穿凤钗围住,末尾两支垂下两尾长长流苏。再将手中的深红牡丹绢花别在脑后,今日这妆便成了。 “大殿下您瞧瞧可还有不满意的地方?”徐姑姑将香膏抹了桓儇腕上,目光柔和。 “这样很好。走吧,时辰快到了。” 桓儇搭着徐姑姑的手起了身,一旁的白洛将手中的郁金色披帛递了过来。再由徐姑姑替她理好。 一行人移步出宫。在暮色的笼罩下桓儇踏着内侍的背从容上了肩與。 “起辇。” 栖凤宫内侍一声高呼后,内侍抬起肩與启行往太极殿而去。 今夜皇城宫内的灯火比往日还要明亮几分,百官连同外邦使臣早早就到了太极殿前,此刻相熟的正聚在一块说话。听闻内侍高呼大长公主的名号时齐齐转过头,敛衣作揖高呼千岁。 那袭朱色襦裙在高呼声中步下肩與,往玉阶而来。在她踏上玉阶前随行的宫女已经持灯为其引路,在睽睽之下缓步踏上玉阶的桓儇,十分耀眼。 站在不远处的默啜看着桓儇,只想到了一个词倾国倾城。 步上最后的玉阶桓儇睇目四周,启唇说了个免字。最终目光又落到了默啜身上,浅浅勾唇。 “默啜王子。”桓儇拢袖温声唤了一句。 想起日前听人说桓儇病了一事。可是他如今怎么看也不觉得桓儇像是大病初愈,难不成她是装病在谋划什么? 见默啜须臾没有理会自己,桓儇挑唇再度唤了一句。 “大殿下。”默啜朝桓儇拱了拱手,“听闻大殿下前几日病了。不知现在可有好些?” “多谢默啜王子关心,本宫只是偶感风寒已无大碍。”轻眄默啜,桓儇眉眼中挽开丝丝笑意来。 众臣见二人如此不免觉得诧异。毕竟这二人前些时日还是剑拔弩张,默啜还被大殿下的话气得当场吐血。如今居然能这么好? 这些大人物的想法真不是他们能够随意揣测的。 睇目四周,桓儇手指拂过鬓边流苏。颔首轻笑,“时辰尚早,默啜王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默啜闻言点头。二人避开人群一块往一旁的廊庑走去。随行的韦昙华、徐姑姑和白洛止步在廊庑外。 “树欲静而风不止。默啜王子感受到长安的风了么?”桓儇偏首望向默啜,唇际呷笑。日暮西沉恰好落到桓儇裙边,发间步摇揽下的夕影给她覆上了层金纱。 “风?何处有风……”话至此处戛然而止,默啜看了看桓儇。见对方眸染神色,思绪一转,沉声开口,“大殿下是欲借风行事么?” 话落耳际桓儇面上笑意愈发深邃,“好风凭借力。本宫能达成所愿,王子又何尝不能呢?只是这风要如何起,还得看王子你。” “大殿下只要遵守诺言。默啜自然也不会食言……不过殿下行事前能否告诉我一句。”思付一番后,默啜斟酌着道。 “自然。还望王子记住你我的约定,若有其他心思。本宫不会轻饶你。” 说完这话后桓儇当即转身离去,留下默啜一个人在原地。神色讪讪地摸了摸脑袋,若真能将这位大殿下娶回去似乎也不错。以她的聪明才智如何不能助自己成事。 等他回过神时看见柳綦也站在不远处。桓儇恰好从他面前走过,没有驻足。只是偏首神色极为冷漠地望了眼柳綦。 桓儇朱唇轻启,哂笑一声,“本宫说过柳綦仔细好你的脑袋,本宫会亲自取了它。” “那得看大殿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柳綦闻言目露讥意,“可别自说空话。” 目光温和的桓儇,饶有深意地看向柳綦。见对方身形略微有些颤抖,眼中讥诮浮现。启唇吐出猖狂二字,大步离去。 步出廊庑后迎面瞧见裴重熙正和桓璘一块而来,桓儇含笑望向二人。 “皇姐。”桓璘笑眯眯地唤了句。 “既然来了就一块进去吧。”桓儇拂袖免了桓璘的礼,神色疏漠,“怎么不见赵王妃?” “她呀正在和陆夫人说话呢。对了皇姐,明日霍家那位娘子也会来。您不妨见见她?弟弟觉得您一定喜欢她的。” 呷着笑意的话落下。桓儇神色疏漠如初,一旁的裴重熙则是讥诮地看着他。 “那本宫是该见见她。” 咬牙切齿地落下一句后,桓儇拂袖离去。 第三百一十八章宴中 鼓声响过三声后,月升宴始。身着帝王冕服的桓淇栩在郑毅的陪伴下,昂首入殿。身后的帝王倚仗,各个都是精神饱满。 在他踏入殿内前众臣已经随着内侍监的声音齐齐折膝叩拜,山呼万岁声不绝于耳。直到桓淇栩落座,拂袖念了个免字,众臣这才起身归座。 今日的日子特殊,上首两旁并没有另置桌案。只留了太后温初月和桓淇栩的位置。 不过仍旧是由桓儇和裴重熙各自占了左右首座,跟着下来的是皇室宗亲。其余官员按照大小品级安排在裴重熙身旁的位置。 郑毅望了眼桓儇见她点点头,这才一挥拂栉朗声唱了开宴二字。 乐声响起后有舞者百四十人自殿外入内。头戴金色铜冠,身着五色画衣。在殿中站定折膝叩拜后和乐而舞。 殿内觥筹交错,灯影下舞者腕上踝间金钏和颈上璎珞相称,被灯影一照熠熠生辉。鬓上珠缨炫转似是星宿悄入人间,青丝和腰肢轻舒似若龙蛇舞动。 殿内众人饮下一口酒又鼓掌喝彩。 桓儇招来宫女为自己斟酒,望了眼那毫无酒香的杯盏。抬眸看向对侧的裴重熙,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启唇无声相示。 心知自己今日是不可能饮酒的桓儇,喟叹一声。转头聚精会神地欣赏起宴上舞蹈来。 只见那些舞者每次行列必成字,到十六而变最后又毕。所行有,“圣超千古,道泰百王,皇帝万年,宝祚弥昌”字。 “好!” 等到一舞毕,桓毓率先鼓起掌来。听得鼓掌声众人也连忙鼓掌喝彩。 “孤是头一回见到陈王这般性子的亲王。不过这样也挺好,孤喜欢。”上首的温初月见桓毓如此,不禁扬唇一笑。 被点到名的桓毓面露羞赫,连忙拱手请罪,“皇嫂见笑。臣弟也只是一时激动才会如此失礼。您还是不要夸臣弟了,臣弟怕御史台弹劾我目无礼法。” 话音落下众臣皆是一笑,桓儇偏首看向桓毓,凤眸中的隐隐流露出讥诮来。捧起酒盏正欲饮下一口,忽然嗅得药味,眼底划过异色。 一旁的宫女俯身压低声音道:“熙公子命奴婢给您换得。公子说您身体还未痊愈,此药茶最适合您。” 敛了眸中异色,从容饮下杯中药茶。药茶入喉并无想象中的苦涩反而品出些许甘甜来。 “奴婢就在一旁侯着。大殿下若是要有什么尽管知会奴婢。”宫女面上保持着柔和的笑容。 这厢侍女刚刚退下,桓璘的声音响起,“臣等愿陛下万寿恒昌,愿我大魏国祚万年绵长。” 此言落下众臣皆跟着他一同举杯高呼。一时间殿内只闻觥筹交错之音。可这推杯换盏的背后又藏了多少汹涌暗流,却是无人可知。 搁下酒盏桓儇眯了眯眸,以袖掩唇低声咳嗽起来。 在满殿的乐声中桓儇这声轻咳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桓儇身份不同于常人。便是咳嗽几声也无人多言。 “姑姑,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听得咳嗽声桓淇栩连忙移目询问道。 关切的询问声落入耳中,桓儇摇摇头,“无碍。只是酒有些烈罢了。再过一会还得去承天门上与民同乐,陛下还是少饮为妙。” 言罢桓儇收回目光端坐于位上。听着内侍宣读各方进献的寿礼,随后各国使臣也依次上前觐见参拜。除却先来长安的吐蕃,其余使节的面孔都尤为陌生。 按照惯例使节的位置会依据寿礼大小来排序。吐蕃这次送得礼极大虽然是输家,但是桓儇仍旧指示礼部、鸿胪寺四方馆将他们安排在前面。以示她大魏的诚意如何。使节不服安排的消息她亦有所耳闻,不过彼时她在病中,再加上有意为桓淇栩立威,并未同意礼部他们请求更改的提议。 这会子桓儇神色漠然地望着上前的各国使节,搁在膝上的手屈指摩挲着右腕上佛珠。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等到使臣拜见完,寿宴上的仪官在得到许可后高唱宣朝臣同进万寿酒。一众朝臣在桓儇和裴重熙的带领下齐齐折膝伏地叩拜上首的皇帝。此时太常寺的乐人也将礼乐换做《寿和》 发间步摇随着桓儇的动作发出泠泠响声。在众臣再度叩拜过后,桓淇栩在温初月的示意下挥袖,“诸位免礼。今日乃朕寿辰。得见诸方来朝的盛景,朕实感欣慰。朕愿大魏国祚万年绵长,与诸位番国永结秦晋之好。” 虽然这声音听上去十分稚嫩,但是此刻的桓淇栩的神态却无比威严。原本还心存鄙夷的使节,这会子连忙敛了眸中鄙夷,齐声附和起桓淇栩的话来。 一语说完桓淇栩暗自吸了口气。这些都是皇姑姑教他说得。完成嘱托后桓淇栩迫不及待地看向桓儇,见她目露赞赏地朝自己点点头,随之松了口气。 在朗月完全倾洒在长安城上空时。望楼上的鼓声再度响起,鼓鸣三声闭。帝王乘玉辇启行前往承天门与万民同乐,共贺这盛世太平下的繁华盛景。 身为大长公主的桓儇与太后温初月一块跟在桓淇栩身后,紧随其后是帝王仪架。仪架之后还有皇室宗亲以及文武百官,之后是各国使节。声势浩大的队伍在礼花声中一路往承天门而去。 不过并非人人都能等上承天门,站在帝王身边。享受万民朝贺。除却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宗亲外,其余人只能同百姓还有诸国使臣站在承天门外享受君王恩赐。 此时虽然还没有步上最高处,但是仍旧能够感受到长安城中百姓的喜悦。今夜几乎无人在眠,解除宵禁的长安显得无比兴奋。人群中欢呼声连同喜悦一块透过巍峨传入众人耳中。 借着人多的功夫,裴重熙不知何时挤到了桓儇身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裴重熙扬唇不以为意地对她一笑。 此时二人挨得极近,又有袍袖遮挡,再加上人实在多,并没有人瞧见二人宽大袍袖下紧握在一块的双手。 “你也不怕桓璘有所察觉。”桓儇睨他一眸,压低声音道。 “有人缠着他。他可没机会管我。”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深,“你不心疼我被桓璘当做筹码去巴结霍家么?” 呷着笑意的声音落在耳中,桓儇勾唇,“那也得看霍家有没有本事拿捏住你。” 裴重熙闻言笑而不答,反倒将桓儇的手握得更紧。 第三百一十九章承天 承天门上彩漆描金的大鼓奏响,鼓声一声高过一声,虽慢却有节奏。太乐署的乐人奏乐迎接帝王驾临。 在步上最后一阶石阶前,裴重熙悄然松开手返回了朝臣中。 察觉到身边人的离去,桓儇敛眸掩去了眼中情绪。转瞬神色如常地步上石阶。 登楼与君王共同俯瞰笼于璀璨中的长安城。 城下翘首以盼的百姓看见那袭柘黄衣角出现在城头时,无人不兴奋。 这可是他们头一回瞧见这位刚刚登基的年幼君王,皇家果然与寻常百姓不一样,这不过六岁的孩子就有这般气势。 喧闹中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鼓掌喝彩。 极目远眺坊市间盏盏明灯,桓儇神色中透出些许怅惘来。似乎在许多年前她以秦国公主的身份登于承天门上,享受万民拜见。 恍惚间似乎又看见多年前,母亲脸带笑意站在成帝身边。二人相识与潜邸中,并肩同行多年是夫妻亦是盟友。 本应该如同这世间所有夫妻一样,相互扶持到老,然后顺利成章地葬在一块。 可惜世事无常难预料。 这夜的圆月清朗而明亮,在冬夜顺着顶上的琉璃瓦流淌而下,沁出些许冷意来。 城楼上的一行人衣袂环佩皆为月光所覆,寒风游来吹动各人的衣裳。 桓淇栩昂首将桓儇教他的话逐一念出。底下的百姓欢贺声越发激烈,响彻于长安城上。 夜幕清,不见云。仿佛是被这一声声欢贺声惊散一般。 一旁的礼部仪官也将准备好的贺词念出。因着桓淇栩到底年幼,贺词自然不能同其他帝王一样。 如今这份是再三修改,温初月和桓儇都满意才念出的。 底下的喧闹声随着仪官音正清越的声音响起戛然而止。 桓儇神色温柔地望向天际,挑唇轻笑。夜幕里万里无云,月光温润。这般明净的夜空在长安实在难得。 众人都忙着陪帝王一块与民同欢。无人注意到桓儇的离去。避开人群悄悄走到另一侧的望楼处。 在这里有道长长的飞廊,可以避开很多人的视线,亦可避开喧嚣尽赏繁华。 似乎是心有灵犀。步上飞廊的时候,一袭紫色衣角撞入眼中。看着面前那袭紫色,桓儇挑唇一笑。 “许久未曾见过这般明净的天空。要是长安的天能一直这样明净下去有多好。”由着裴重熙握住她的手,桓儇眼中含笑。 二人并肩立于飞廊上,谁也没有开口。繁华满眼,喧嚣声却极为模糊。 他们头顶这片天空见证过这座城池里的权力更替,也曾被外族铁蹄践踏的面目全非,其间的繁华喧嚣亦被战火烧成灰烬过。 鹿奔原上,渭水之旁的白骨磷磷曾惹得它痛哭过,城中的盛世繁华也将它逗笑,让它醉溺于温柔声色中。 一夕盛一夕衰,霍如风雨,时晴时晦。如今的它没有见证帝王的衰老,反而会见证这座帝国新主人的成长。 夜月清朗。却隐约让人觉得在暗处有什么生机勃勃的物事中暗中生根发芽,它或许将带来崭新的生命力。 “水清则无鱼,天清无云未必是好事。清浊同源,缺一不可。”裴重熙含笑望她,言语中似有未尽之意。 桓儇闻言面露苦涩,转头看向人群里年幼的帝王。 年幼的帝王身着柘黄色常服在一众朝臣中显得格格不入,可稚嫩的面孔上,却有一双眼神坚毅的眸子。 在一声声祝贺声中透出了些许不符合他那个年龄的镇定自若。 “淇栩他已经做得很好。”看着桓淇栩面上维持着体面的笑容,游刃有余的和民众欢庆。桓儇眼露感慨,“他比我想象中成长的还要快。” 这场盛会中所呈现出来的事物无关个人。关乎整个帝国上下,还有这背后的权力。 话落耳际裴重熙眼底划过悲痛,上前一步将桓儇拥入怀中,“如此盛世离不开你的周旋。阿妩这江山应当由你独赏。”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在二人头顶炸开。顺着声音望去,只见色彩绚丽的烟花在夜幕中竞相绽开,烟花的光芒映在二人身上。 万千盏明灯于人群缓缓中升起,将整个天际映得亮如白昼。扬首去看天际明灯,桓儇神色逐渐变得柔和起来。与裴重熙并肩而立,享受着难得的片刻宁静。 人群中的喧嚣声随着明灯升起,越发欢快起来。至少在此刻不会有人来此打扰他们,亦不会有人知晓他们在一起。 “阿妩。”裴重熙忽地揽住桓儇的腰,眸色深深地看着她,“年节我同你一起,上元我亦同你一起。这长安城的烟火我会与你同赏。” 而后裴重熙在满天烟火和明灯的映衬下垂首轻吻桓儇。发间步摇随风碰撞在一块,泠泠作响。周围的喧嚣仿若在这一刻停歇下来,喧嚣不闻。此刻二人眼中只有彼此,再无旁人能够打扰。 桓儇垂眸安然享受着裴重熙的亲吻,伸手拥在了他的脖颈上。一股若有若无的酒气萦绕在鼻息间,促使他将她抱得更紧。 烟火灿似星河,二人间柔情缱绻。忽有风游来,吹落了桓儇身上的披帛。而二人毫无所觉,由着披帛吹向不知名的远方。 “景思。”桓儇从温柔睁开眸柔声唤道。 抬眸望向眼前姿容艳丽的桓儇,裴重熙眼中笑意更深,“怎么了?” “没什么。我记得那年你刚刚登科高中,你我也是在漫天烟火中亲吻。”桓儇挑唇眼中笑意温和,“记得那时你还是春风得意的状元郎。” 听闻桓儇提起旧事,裴重熙唇际浮笑,“是啊。那时你仗着权势地位非得要我吻你。当真是蛮横霸道,不过这样很好。” 最后一句近乎沉声低喃,二人十指交扣在一块。烟火映着二人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眸中,眸中仿佛生了光辉般,直教人沉醉不知归。 “可惜了我们俩是没空去街上欣赏烟花。不过你答应我的,年节同上元要同本宫一起。”桓儇笑睨他一眸,唇梢不自觉地扬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臣怎敢忤逆您的旨意。” 桓儇闻言很认真地看向裴重熙。鲜少见过这般庄重出场的他,那袭紫色为烟火一衬极为的耀眼。是权力的象征,亦是士子趋之若鹜的存在。 “你说你怎么能够生得这么好看。”极轻的一句落下,桓儇忽然挣脱被裴重熙握住的手,扬唇笑了起来,“走吧,该回去了。宴上还需要我们。” 第三百二十章宴毕 二人离去时无人知晓,回来时也无人发觉。桓儇神色如常的站在桓淇栩身旁,时不时偏首于一旁的宗亲命妇低语几句。面上带着柔和笑意。 承天门上的欢庆在灯火和喧嚣声中落幕。当然整个宴会还没有结束,桓淇栩虽然是一国君王,但是到底年幼。没一会便觉得有些困倦,在告知桓儇后由郑毅编了个理由,返回寝宫内歇息。太后温初月也启行返回长乐宫。 而桓儇贵为先帝亲封的辅政公主,接待外邦使臣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她头上。即便从前未曾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但她处理起来也游刃有余。含笑回应各方使臣的询问,偶尔也会与默啜说上几句话。 番邦使臣瞧见桓儇对默啜这般态度。不由想起来长安前听闻的事情,默啜向魏廷求娶大长公主桓儇。可桓儇却提出条件要吐蕃从此退往逻些城之后,并且向魏廷永世称臣。如今看这二人,难不成默啜贪图美色答应了请求?还是说另有主意呢? 两双含着笑意的眸子不约而同地从使臣身上掠过。被这两道视线所吸引,皆抬头望去。 上首那二人是眼下这殿中最尊贵的人。一个是尊贵的大长公主,一个是权倾朝野的中书令,身上还加着摄政王的尊称。可是眼下这二人坐在一起确实无比的和谐,丝毫也没有剑拔弩张的感觉。 殿内的更漏响过一重。 桓儇抬眸望向众人,“天色渐晚。还请诸位使臣回四方馆歇着,明早还得前往骊山行宫。在那还有精彩等着诸位。” 留下这么一句后,桓儇起身扶着徐姑姑的手转身离去。只给众人留下个衣着华丽的背影。 “行了诸位使臣都回去吧,明天还要早起随陛下出游呢。”说着裴重熙也移步往殿外走去。 主持宴会的两人都已经离去,其他人也互相招呼着一块离开。 比起宫外的热闹,宫内显得极为寂静。桓儇漫步在宫道上,身旁除了徐姑姑外只有韦昙华跟着。宫内灯火俱亮。除了当值的人,其余皆数在欢庆中。 “姑姑,先回去吧。本宫同昙华一块走走。”桓儇止步对着徐姑姑柔声道。 徐姑姑闻言躬身作揖,“喏,那您小心些。” 待徐姑姑离去后,宫道上只剩下二人。桓儇不说话缓步前行,跟在她身旁的韦昙华也不知说什么,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 “到了骊山行宫,本宫有任务交给你。”说着桓儇示意韦昙华跟自己一块步上太液池上的白玉栏桥,“想法子接近赵王妃。从她口里探知霍家矿产的事情。” “霍莞筝?您是打算动霍家么?”韦昙华扬眉询问道。 桓儇的手原本随意搭在玉栏上,听得韦昙华问自己。转而屈指扣在了栏上所雕的莲花上,“霍家是桓璘的助力。若霍家出事,本宫要对付桓璘省了很多麻烦。” 太液池上的石灯被风吹得频频摇曳。而桓儇眼中冷意分明。 “昙华明白。大殿下今日在宴上时霍韵之曾向许多人打听过您。”思付一番后,韦昙华眼中浮起忧虑沉声道。 那日桓璘在殿中说的话,她也听见了。不过实在没想到霍家居然真的有这心思,想要借机攀附到裴中书身上。今日居然还让霍韵之来试探,也不知他们家到底有几条命够人砍得。 抚弄着衣上纹路桓儇不以为意地舒眉,珠瞳滑倒衣角,“霍家想要在长安占得一席之地,需要一个后盾。除却裴重熙外,他们的确没有其他选择。不过他们胃口实在太大,舍不得赵王,又想另攀高枝。也不怕摔下来。” 言语中讥意难掩,眼中亦满是讥诮。无论是对桓璘还是霍家,她都看不上眼。唯一能吸引她的只有,霍家背后的矿产。能够将其握在手中,日后所行亦能轻松不少。 韦昙华点点头,沉声道:“那需要昙华替您留意霍韵之么?” “不必。本宫没那个功夫管她,她喜欢干什么由她去便是。”无论是此前的陆徵音还是如今霍韵之,她都不在意。在这些事情上她还是信任裴重熙的。说二人皆是彼此的无有代者,便是无有代者。 “行了,回去歇息吧。明早还要早起前往骊山行宫。届时本宫脱不开身,许多事情少不得要你去应付。”桓儇眉眼间挽开笑意,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 陪着桓儇一块往栖凤宫走去,韦昙华偏首打量着她,“大殿下似乎近日都有些心不在焉?” “母亲祭日在即,本宫不免徒添伤感。”手随意垂在身体两侧,桓儇神色疏漠,“从骊山行宫回来后本宫会闭宫斋戒为母祈福。那时无论何事都不得打扰本宫。” “昙华明白。” 栖凤宫内灯火通明。守在门口的宫女瞧见二人回来,快步迎上前扶了桓儇踏入宫门。内殿前的白洛上前为她解下身上的披风。 “泉池那边已经备好。”白洛扶着桓儇到镜前卸却钗环,声调恭敬。 桓儇闻言颔首将腕上玉镯脱下,“昙华你回去歇着吧。本宫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昙华告退。还请您早些休息。” 待韦昙华离开没多久。徐姑姑从殿外入内躬身行礼,在她手里还拿了一个白玉瓶。 “都准备好了?” 闻问徐姑姑沉声回话,“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妥当。这是您要的东西。” 示意白洛去拿徐姑姑手中的青玉瓶。启开盖子一股清香蹿入鼻间,和书上所记载的味道一模一样。桓儇眼中掠过神色,将其放进了一旁的锦盒中。 “让人盯紧四方馆。”丢下一句话桓儇挥手示意白洛等人不必跟着,自己一个人独自进了偏殿内的泉池。 忙碌了一天不免疲惫,这会子被泉水洗涤一番后疲惫散去不少。在水中舒臂,桓儇睁眸望着水面上腾升的氤氲雾气,眼底滑过讥诮。 未曾唤人进来伺候,桓儇拿起搭在一旁的中衣,披发步出偏殿。坐在案前由着徐姑姑为她绞干头发,顺手拿起一旁的奏章批阅起来。 “殿下当真片刻也不愿歇息。” 抿下一口热茶,桓儇扬唇,“明日便可以清闲几日,姑姑不必担心。” 坐在灯下看了半大奏折。实在觉得困倦后桓儇才回到内殿歇息。 第三百二十一章出行 翌日卯时帝王銮驾自长安出发,除却宗亲命妇外,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皆可以携家眷一道前往骊山行宫,共庆盛世。 帝王銮驾在前,紧跟其后的是太后凤驾,再后面的则是大长公主的玉驾。其余人皆按照各自品阶排列。 桓儇屈膝跪坐,神态慵懒地倚在软枕。一手抵额撑在桌上,一手拿了本书。旁边坐着的韦昙华也同她一样安静看书。 马车外的喧嚣声不绝于耳。全长安的百姓似乎都在这一刻蜂拥到朱雀大街上,争先一睹皇室风采如何。 即便昨天在承天门上与民同乐,今日朱雀大街上还是设有彩色围障,想要一睹风采还得登上街旁的酒肆茶楼。 这样一来许多商客借此出售店中位置,让人有机会一睹皇室风采如何。浩浩荡荡的队伍缓慢行驶在大街上,威严且尊贵。 “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到骊山行宫。你要是觉得无趣,可以让崔殊欢来此。”桓儇偏首对着韦昙华柔柔道。 “您素来喜静。”说着韦昙华含笑斟了盏茶递给她,“昙华还是陪您看书吧。” 桓儇闻言将书卷搁回案上,不禁扬唇轻笑一声,“行了。在宫里的时候,你也天天如此。难得出宫不必如此拘束。白洛你去请她来吧。” 马车外的白洛应诺离去。 半盏茶的功夫,一身湘色襦裙的崔殊欢掀帘而入。瞧见上首含笑看她的桓儇,眉眼不由自主杂糅出些许笑意来。一行礼拜见后,大方敛衣坐到了韦昙华身旁。 “半年未见你还是这般可爱。”桓儇颔首示意徐姑姑给斟了盏茶递给崔殊欢,挽唇柔声道:“在弘文馆里过得如何?本宫将你带进来,却没空照顾你。” 崔殊欢闻言摇摇头,饮下口茶水。徐徐开口,“大殿下只是哪的话。阿娘听说我要来见您,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好好感谢您。” 摩挲着杯上所绘的牡丹纹样,桓儇眼中晕开笑意。崔家在长安任职的官员只有位刚好从四品的,恰好能在受邀者之列。如今自己让徐姑姑邀崔殊欢来銮驾上,无疑是在彰显自己对崔家的宠爱。不过好在崔家是个知恩图报的。 目光停在了崔殊欢身上,桓儇凤眸微微扬起,“你兄长很不错。前几日他递了折子回来,短短几月已经做得不错。” “要不是您赏识兄长,他未必能有今天呀。说到底全赖您慧眼识珠。”崔殊欢眼波一顿,起身朝桓儇恭敬一拜,声音温柔软糯,“这一拜是殊欢替阿爹阿娘拜您的,谢您对崔家的照拂。若是没有您只怕我们现在还得被温家打压。” 虽然之前已经听崔皓转达过崔家的诚意,但是这会听见崔殊欢说出这话。她品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绕有深意地看着崔殊欢。桓儇唇际沁出些许笑意来。 “起来吧。崔皓很和本宫心意,崔家日后必将前途无量。”鬓后的银叶牡丹上的流苏垂下拂过肩上,桓儇舒眉轻笑,“希望崔国公切莫辜负本宫的一番心意。” 崔殊欢心思细腻,听得这一言立马明白桓儇的意思。她虽出身世家名门,可是到失势多年,这些年她亦甚少出席贵女的聚会。如今桓儇看似无意之举,却无疑给了她极大的帮助。 “殊欢会将您的话转给爹娘,您尽管放心。”说着崔殊欢掩唇笑了起来,从袖笼中取了个油纸包递过去。 睇了眼崔殊欢手中的油纸包,韦昙华唇梢扬起,“你这小馋猫又带了什么吃的来。我猜是西市的赵记胡饼?” “嘻嘻,还是昙华阿姐聪慧一猜就中。大殿下要不要尝尝这家胡饼可好吃了。” 油纸包被崔殊欢打开,芝麻混合着猪油的香气一块传入鼻中。原本正转头看着窗外的桓儇,亦被食物的香气所吸引。回头正好迎上崔殊欢满怀期待的眸子。 懒得拂了崔殊欢的好意,示意徐姑姑接过胡饼。咬下一口,酥脆的口感混着芝麻的香气一块在舌尖上绽开。 “怎么样?”崔殊欢期许地看向她。 桓儇闻问含笑点头,“很香。不过本宫病才好,太医叮嘱本宫不能吃这些东西。怕是要浪费你的好意了。” “没关系您若是喜欢,下次殊欢给您带进宫。”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宫中规矩众多,尤其在吃食上尤为主意。之前乐德珪要给她带桂花糕进宫的事情都没同意,更何况是她一手提拔上来崔家。送食物入宫并无不妥,可若是有心人在此上做手脚,与崔家无益,与她更无益。 “无妨。难不成崔国公还能不欢迎本宫?”桓儇笑着回应一句。 听出桓儇话里的揶揄之意,崔殊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见她如此桓儇也不多言,闭目倚着软枕小憩起来。昨天忙碌了一夜,还没睡够几个时辰就得起来梳妆准备出行骊山行宫。虽说她们所乘的马车内皆垫了兽皮以及软垫,感受不到太大的颠簸。 可这会实在困乏的桓儇逐渐坠入梦中,呼吸也逐渐平缓起来。见此徐姑姑对韦昙华做了个眼神,示意她同崔殊欢声音小些,切莫惊扰了大殿下。毕竟这位大殿下平日里歇息甚少,不是忙碌在政事堂就是忙着批阅奏折。 当马车驶入林中时,车帘蓦地被人掀开,探进一双手。徐姑姑顿时警惕心大起,刚想要出言训斥。 “姑姑勿恼。熙公子让奴婢送来的,有宁心安神的功效。”掀帘宫女目含恭敬地望着徐姑姑,在她手里正捧了个香囊。 将香囊搁在案上,徐姑姑语气和缓,“好。大殿下此刻正在歇息,熙公子的心意我会转告的。” 一旁的韦昙华听着不禁扬唇,顺手拿起案上的香囊,“这香气闻起来莫名的舒心。熙公子实在有心。” “熙公子?我怎么不知道长安何时还有这号人物?好阿姐,能不能同我讲讲。”崔殊欢探首看向韦昙华手中香囊,眼露疑惑。 闻言韦、徐二人相视一笑,并不答话。有些事不是他们能多言的,哪怕崔家诚心投靠大殿下,但并非所有秘密都能让人知晓。 第三百二十二章行宫 在二人口中求不到疑惑,崔殊欢只好看向小憩中的桓儇。可平稳的呼吸传入耳中,可见桓儇睡得很熟。只能压下疑惑同韦昙华小声说起话来。 每回崔殊欢刻意将话题引到刚才一幕上时,都会被韦昙华巧妙绕开。这样一来二去的崔殊欢彻底没了兴致,再加上探知他人的秘密并不是她所喜。 更何况阿娘常与她说每个人都会有秘密,盘根问底只会招人厌恶。身居高位者,往往秘密最多。 大殿下于他们崔家有恩。无论如何他们都得站在大殿下这边,不能忘记这天大的恩德。 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最终在正午时分抵达了骊山行宫。等候多时的宫正领着一众内侍侍女跪在石阶前迎候圣驾。 敛裙步下马车扫了眼迎接他们的人,桓儇神色如常,唇际浮笑。站于桓淇栩身后半步的位置和温初月一块步上石阶,往行宫而去。 眼下他们站得地方只是行宫外围罢了,还需要步上石阶才能抵达行宫。太祖皇帝修建骊山行宫的时候,将它当做消夏避暑,冬狩休憩之地。 为了让后代子孙不忘祖宗创业艰辛,特意下了道旨。此后君王来骊山行宫游玩时,必须下轿入宫。 对于这样的旨意桓儇自然没有意见,神色如常地跟在桓淇栩身后。时不时伸手在背后搀扶下他,免得他步伐不稳摔倒,在众臣面前闹笑话。 一旁的温初月虽然也觉得脚酸,但是碍于身份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不满来。 这样一来反倒是苦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众朝臣。年轻的还好,那些个年长些的这才走了一半石阶,就已经气喘吁吁。全赖身旁同僚互相搀扶着,免得摔倒惹恼了帝王。 相比于其他人来说桓峤反倒是十分镇定。明明已经步伐不稳,可也不要人搀扶。自个昂首走在石阶上。 听得徐姑姑在身旁禀报,桓儇唇角浮笑。偏首嘱咐起来。 一炷香的功夫终于真正抵达了行宫门口。望着耸立在眼前这座连成一片的华丽宫宇,桓儇蓦地挑眉,顺手挽起迤地披帛。 身为君王的桓淇栩自然是居于行宫正殿。剩下的宫殿如何分配对于宫中而言即是难题,也不是难题。 毕竟新帝还小,不需要考虑妃子的安排。温太后可以安排在永安宫中,大殿下可安排在甘泉宫。剩下的皇室宗亲要如何安排,委实让他们觉得困扰。 毕竟那几位皇叔都不是省油,从前也是皇位的继承人。可谁知先帝还能置死地而后生,让他们和皇位无缘不说,如今还得在一个半大的孩子面前称臣。 说他们没有异心,只怕没人会信。问题就难在这里,安排的好来日也多条出路,安排的不好往后的路只怕要难走许多。毕竟事事难料,谁又能保证会不会一朝天子一朝臣呢? “黎宫正。”桓儇站在假山池畔温声唤了句。 黎宫正琢磨要如何安排此时,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唤他。寻声望去瞧见桓儇含笑望他,连忙上前行礼拜见,“微臣叩见大殿下。” “起来吧。本宫之前已将行宫各处事务安排理好,不曾想一时忙碌忘了派人交予宫正。”说着桓儇偏首看向徐姑姑冲其颔首,“宫正看看有没有不妥之处。” 听了这话黎宫正松了口气。有大人物担下此时,他就不怕有人找他麻烦。要斗也是他们这些高位者去斗,与他无关。 将黎宫正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桓儇敛眸轻呵一声。 “谢大殿下,微臣这就安排下去。”再三谢过桓儇后,黎宫正方才离去。 “走吧。” 待黎宫正离去后桓儇从另外一条路返回行宫正殿。那边还有事情等着她去处理。 得了桓儇指点的黎宫正按照纸上所示悉数安排下去。桓峤得了风景和地势俱佳的临渊殿,此处离主殿极近不说,离内院也不算远。而剩下二人一个在夕颜阁,一个在停云楼内,虽然占地极大,可是真正的居所还不如临渊殿一半。 听完黎宫正的话,桓毓面上笑容一僵。若说桓儇的甘泉宫是仅次于昭明宫的地方,那临渊殿则可以与永安宫媲美。四处皆是景致非凡,入则宁,出则繁。 “二哥真是好福气。能得陛下另眼相看,得了这么个好居所。”桓毓阴郁的目光落在桓峤身上,声音不大恰好能让附近的听见。 此时聚在附近的皆是皇室宗亲。他们虽然身份地位不输于这三人,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眼下听桓峤得了这般厚待,其中心怀不满的人已然将目光转到了桓峤身上。 丝毫不理会桓毓的挑衅,桓峤柔声道:“你若是想来随时可以来。不过是一处居所罢了,本王还没那么小气。” “二哥误会,我可没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陛下不懂礼法也就算了,二哥可不能糊涂。”桓毓饶有深意地睇他一眸,“二哥眼里总不能没有长辈吧?” 在桓毓看来,这样的宫殿无论如何都轮不到桓峤来住。不说其他的,他那几位皇叔还尚在人世,有长辈在此,桓峤凭什么住在这里。 如今这样一安排,明眼人一看便知谁更得皇帝信任。 被刻意挑起的战火,怎会轻易平息。 心知桓毓所想。桓璘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最终走到一旁捧茶而饮。这世间上没什么比看戏更有趣。 思付一番后桓峤哂笑道:“陛下安排如此。难不成陈王兄要本王抗旨不成。” “本王可没这个意思。只是提醒二哥切莫给人落下把柄,毕竟你如今揽着户部的差使。路可不是那么好走得。”桓毓面上自始至终挂着温和笑意,全然一副关心兄长的模样。 “阿峤居然揽了户部的差使?”接过话茬的清河王笑眯眯地道:“这可是好事。来告诉皇叔是哪一件?” “追缴欠款。” 虽然只有四字,但却掷地有声。 那些原本做壁上观的人齐齐看向他。有探究,有惊讶……那一刻种种目光皆汇聚在他身上。 第三百二十三章手足 一旁看戏的桓璘听得这话,也把目光看了过来。此前他还觉得桓峤性子木讷,如今这么一看似乎并非如此。 思绪至此桓璘耐下性子,打算看看桓峤要如何与这些人周旋。若是能够利用拉拢他最好,若不能,这样的对手潜在旁边,还是要尽早除去。 “是个好差使,阿峤好好干。”清河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话不知是夸赞还是其他什么。 “说到底我还是羡慕二哥。又有皇姐给了好差使,还能分得这么好的地方。”瞥见桓璘正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桓毓眼底划过讥诮。却是含笑道:“也就三哥对此毫不关心。” 闻言桓璘并没有睁开眼,勾唇轻笑,“二哥能得此也是应该的。毕竟他功劳最大。” 什么功劳桓璘不曾言明。可身边这几位也是见证过多夺嫡血腥,好不容易才苟活下来,对皇位已经没有兴趣。可这几个年轻小辈都是年华正好的时候,这言语间说不定就暗藏玄机。 几位皇叔眯眸打量着几人,渐渐透出几分看戏的意思。 “没有什么功劳不功劳。你我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也是理所应当。”桓峤仍旧保持着一番神色疏漠的表情。 目含挑衅。桓毓走到六皇叔汝阳王桓子仁身边,声音温和,“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二哥你也知道,六皇叔素来身体不好。他住的地方虽然也不错,但是地势崎岖,多有不变。弟弟想向您讨要临渊殿如何?” 大魏崇尚孝道,他们不好拿孝字压陛下,只能从旁人身上下手。以孝相逼,他不信桓峤真能无所顾忌到这个地步。 “无妨无妨。”桓子仁连忙摆手,“我这把老骨头可不能登高望远。阿毓的好意我心领了。” 一旁的桓璘听见这话,弯了弯唇。这些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精明。 桓峤抬眸锐利的目光从桓毓身上碾过,语气微冷,“五弟若想要临渊阁,大可去找黎宫正问问陛下为何如此安排。何必在此愤慨不平呢?” 其余皇亲听出了二人话里剑拔弩张的意味连忙出来打圆场。如今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要是借机生事,难免会惹恼人。 本就有意挑起争端的桓毓听得这话,神色陡然一转。看了桓峤好一会,嘴角沁出冷笑。又转头望向不远处的宫人。 那宫人见桓毓看着自己,小声道:“回禀陈王殿下,这是大殿下的旨意。” 听得大殿下三字,桓毓神色一变。所有的话悉数哑在喉间,一字也没吐出。 而桓璘也在这一刻睁开眼饶有兴致地望着回话的宫人。没想到这事居然是出自桓儇的授意,那么她为何要这样安排呢? 忆及桓儇,一种没由来的惊惧从桓璘内心深处涌起。他急忙敛眸掩去了眸中异色。 “那皇姐为何如此安排呢?我知道皇姐素来英明,怎么会如此糊涂。”桓毓一脸疑惑地道。 “陈王是对本宫的安排有意见么?” 柔和的嗓音至殿外传来。紧接着一道月白至殿外入内,含笑望向一众皇室宗亲。 在各异的目光中桓儇踏入殿中,大大方方地走到主位上坐下。象征性地对几位皇叔颔首致意权当做行礼。 当然这几位皇叔也不敢去受她的礼。毕竟这位大殿下可不是什么寻常的大长公主。纵使知道受她的礼也是应当,可孝字于她而言并不管用。 “皇姐,您怎么来了?”看着面前的桓儇,桓毓目露关切,“看皇姐您的气色比前几日好了不少。朝政虽然离不开您,但您也不能这般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万一再病了淇栩怎么办。” 话里满是关切。桓璘眸中浮起讥诮,深深看了眼上首嘴角噙笑的桓儇。 殿外冬日光泽正好,垂下的厚重帘幔挡住了寒风。 殿内温暖而寂静,桓儇抬眸凝视着桓毓,良久后拿起案上新沏的茶水,挽唇笑道:“本宫无碍。不过本宫进来前听你们聊得很热闹,似乎是对本宫这样的安排不满?” 话音落下殿内更加寂静。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多言一句。似乎连呼吸都在此刻放轻了不少。 桓儇持着翁盖一下下拨弄起茶上浮沫,原本就黝黑幽深的凤眸此刻更是辨不出喜怒来。好半响才喟叹一声。 “都是自家人,这么见外做什么?”将茶搁回案上,桓儇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目光温柔,“是本宫将临渊殿指给纪王的。想必诸位也知道是纪王得了为国库追缴欠款一事。本宫此举意在为其撑腰。” 解释得合情合理。桓毓被这一言堵得说不出话来,唇齿翕动。想要说什么时,忽瞥见桓儇含着笑意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皇姐所言极是,是弟弟的错。”话至此处桓毓面露愧疚朝桓峤拱手,“希望二哥不要同我计较。弟弟也只是不想二哥和皇姐被言官弹劾。” 听得这话桓峤神色如常,只是默默颔首。侧身避开了桓毓的礼。 将二人的动作看在眼中,桓儇忽地挑唇。转而抬首看向一旁同样是嘴角噙笑的桓璘,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眸中各自含了深意。 “好了。是本宫考虑不周,居然忘了六皇叔身体不好。”桓儇捧茶啜饮一口,看向桓子仁唇梢挑起,“本宫记得回心苑风景不错。而且宫中还设有汤池,不若六皇叔搬去那居住可好?” 被牵扯进来的桓子仁错愕地看着不远处含笑望他的侄女。一时也无法从那黑曜珠瞳中辨出此举意欲何为。可桓儇的话已经落到了他身上,他要是不同意的话。别的不说,只怕另外几个兄弟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蹙眉思付一番,桓子仁捋了捋胡须含笑道:“多谢秦国还惦记着皇叔这把老骨头。皇叔虽然年纪大了不如这些晚辈有用,但亦能为朝廷分忧。” 桓儇闻言眯了眯眸,桓子仁没有和其他皇亲一样直呼她小字,而是以她的封号相称。这样一来只让人觉得他对自己心存恭敬,又不会显得生分。 “皇叔客气。您就安心在府中养老便是,昭鸾可不敢再让您操劳。”桓儇舒眉轻笑,眉眼间笑意柔婉。 话至此处众人哪里敢在聊下去。纷纷说赶了半日的路不免觉得困乏,还是回去歇着好参加晚上的宫宴。 望着众人离去的背影,桓儇目光转落到剩下的几位弟弟身上,“都是这么大的人。怎么伎俩还是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幼稚。六年过去,半点长进也没有。” 嗤笑一声后,桓儇起身缓步离去。 第三百二十四章山中 “皇姐性子真是十年如一日。”心有余悸的桓毓摸了摸下巴,不禁感慨,“我们怕是一辈子都比不过皇姐。三哥也瞧见了刚刚皇姐的眼神吧?” 被点到名的桓璘睨他一眸,哂笑道:“你自个蠢钝要和她作对,拉上我做什么。依我看我们不如学学二哥,当个逍遥宗亲为妙。” 看了二人一眼,桓峤移步离去。也不会理会身后二人的呼喊声,步子走得极快。似乎一刻也不想呆在这。 踏出殿门扑面而来的山风让桓峤不由止步。忽然察觉不远处有人看着他,顺着视线方向寻去,只见桓儇站在不远处耐人寻味地看他一眸后,扶着徐姑姑的手缓步离去。 收回思绪,桓峤深吸一口气。移步沿着另一边的廊庑上离开。 刚刚还是闹哄哄的殿内此刻只剩下桓璘和桓毓,二人互看一眼。谁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半响后桓毓扬唇轻嗤一声,“三哥手里也有父皇的密旨吧?” “这很重要么?她是踏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走上来的,想要把她拉下来,我们只能比她更狠。”说着桓璘走到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五弟你以后还是别玩这种幼稚伎俩,实在是可笑。” 说完这个一句话后,桓璘负手摇头大步离开。剩下的桓毓眸中浮起阴郁,拢在袖中的手攥紧成拳。这些人从来都看不起他,各个以为他好欺负。就连父皇也将他和妹妹视作博弈的棋子,一旦失去作用就会抛弃的一干二净。 思绪至此,桓毓眸中厉色渐重。六年前他输了一次,六年后他一定要让所有人臣服他。 从刚刚的宫殿离开后桓儇并没有返回甘泉宫。反倒是在徐姑姑的陪同下,沿着廊庑缓步而行。 廊庑依山而建,极目远眺可见笼在云雾中翠郁青山和连片的红枫。时不时有山风游来拂起袖角披帛,驻足在某处长亭前。缓步入内倚着凭栏眺望不远处的山脉,桓儇神色逐渐和缓下来。 “此处风大,奴婢去为您取衣裳来。”徐姑姑躬身柔声道。 桓儇闻言颔首,独自一人望向不远处的红枫。屈指叩击着案几,朱唇轻启唱起了一首西洲曲。来得时候四下无人,此情此景总能引人情绪。 “坐在风口上也不知道冷。” 呷了薄怒的嗓音从背后传来,还未等她回过头。带着龙涎香味道的披风已经落在肩头。不用转头她也知道是谁来了,仍由修长的手指在颈前为自己系好披风。 “徐姑姑去取披风了。”桓儇低头望了眼停在系带上修长的手指,扬唇轻笑,“你怎么突然来了?” 睨了桓儇一眸,裴重熙将她拉到避风的地方,“半路上遇见徐姑姑。她说你在此处我便来寻你了。你说你病才好,就不知道怜惜自己。手这般冷,若是再病了如何是好?” 由着裴重熙握住自己的手,桓儇面上浮起倦怠。伸手揉了揉眉心,扬唇喟叹一声。 “这几天本来就忙个不停。还得抽出精力去应付桓璘他们,这天下来本宫实在是心力憔悴。”桓儇阖眸倚着他的臂弯,声音极轻,“刚才桓毓还想借宗室的手打压桓峤,可惜伎俩实在幼稚。好了本宫困得很,快让我睡一会。” 未等他回应,桓儇已然靠着他闭目而眠,似乎真的是非常困倦。 见桓儇如此,裴重熙不禁扬唇一笑,任由她靠在自己怀里。神色温柔而缱绻。道不尽的柔情此刻尽数于眸中流露而出,他的阿妩撒娇时的模样,委实是可爱至极。 等桓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 睁眸诧异地看着坐在床边含笑望着自己的裴重熙,桓儇蹙眉道:“我记得我不是在亭子里么。怎么回甘泉宫了?” “那里风景虽好,但入冬风凉。我还是将你抱了回来,谁知道你拽着我的袖子不肯放我离开。”裴重熙揶揄看她,挽唇轻笑,“臣只好留下来陪着大殿下,免得落下个抗旨不遵的罪名。” “油嘴滑舌的。现在几时了?” “离开宴还有两个时辰,不急。在你歇息的时候,你那两个妹妹来了。不过被徐姑姑和韦昙华以你在歇息的名义挡了回去。她们似乎很失望。”将徐姑姑递来的茶水递给她,裴重熙声调里满是笑意。 知道他口中指的妹妹是谁。桓儇皱眉看向手中雾气腾升的茶盏,抿下一口茶。黑白分明的眸中唯余冷意。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难缠。当初若非不想跟兄长惹来麻烦,真应该将他们悉数杀了。”揉了揉眉心,桓儇面上仍有倦怠。 敛眸看她,裴重熙语气中满是关切,“要不要再睡一会?” “不必了。山雨欲来风满楼,想要风起也得有人入局。”避开裴重熙的手,桓儇独自起身赤足踏在地毯上走到妆台前坐下。 守在殿外的徐姑姑听见殿内的呼喊声,领了白洛等人进来伺候桓儇洗漱。 眼瞅着裴重熙还站在原地,白洛望了望桓儇欲言又止。转头看向徐姑姑,见徐姑姑对着她摇摇头。只能当做裴重熙不在此,开始伺候桓儇洗手净面。 裴重熙索性扯了个凳子坐到一旁,耐心十足地看着白洛她们在桓儇洗手净面后,开始为她梳妆描眉。 螺子黛、口脂依次在眼前排开。色泽极好。 正当白月欲为桓儇描眉时,一双骨节分明且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接过了她手中用来画眉的笔。又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显然是第一次握着眉笔,裴重熙的动作十分生疏。又似乎怕惊扰到桓儇,又将动作放得极轻。尽管如此裴重熙还是能够描出眉形来。 不一会功夫笔下含烟眉已成。察觉到笔锋离开肌肤,桓儇睁开眸。 恰好瞧见一双含着笑意的凤眸映入眼中。 “你会画眉?”端详着镜中的自己,桓儇疑惑道。 裴重熙闻言眉眼间揉开笑意,“不会。不过还不允许我现学么?阿妩,你觉得我画得如何。” “还算不错。幸亏没画丑了,不然还得让白月重画。”将珍珠簪别在发间,桓儇扬唇轻笑,“既然画得含烟眉。那晚上家宴还是得雅致些。” “时辰不早,你得赴宴。我先回去了。” 送走裴重熙后,桓儇回到内殿换了件水绿襦裙方才离开甘泉宫。 第三百二十五章芍药 行宫内的居所全数分给了皇室宗亲。剩下的朝臣和番邦使臣,又各自分在了行宫外苑的居所内。 虽然相隔距离不远,但是各处皆有金吾卫和南、北两衙禁军值守。 外围还驻派了京畿营的守卫将整个骊山保护起来。防止有人借帝王出巡的时候生事。 桓儇到重明殿时,桓淇栩还未来。不过却遇见了另外一行人,为首是赵王妃霍莞筝。 她身边只有一位鹅黄襦裙的女子不认识,其余皆是相熟的面孔。 “大殿下。”霍莞筝笑眯眯地看着她,折膝行了个万福礼,“愿大殿下万福金安。” 话落耳际桓儇摆了摆手,示意她起身,“自家人这么多礼数干什么。” “皇姐好。” 桓灵月和桓楚汐同时出言唤道。 桓儇闻言轻笑一声,邀了众人一块入偏殿等候桓淇栩。 此间的宫人见着一行人踏入偏殿,端来茶水糕点伺候。摸不清桓儇脾气,又不敢随意乱坐只得按照各自的品阶,依次坐下。 这样一来那鹅黄襦裙的女子反倒成了众人焦点的视线。桓儇温和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吹散笼在茶水的雾气,嘴角上扬。 鹅黄色的八破团花襦裙,上着浅绿卷草纹上襦,肩上拢了件藕色海棠藤萝披风。螺黛将眉做远山,目似桃花映秋波,绛唇若丹樱染就。虽然是怯生生看着她,但是眸中隐有傲气。 “这位小娘子生得好标志。”柔声赞叹一句。桓儇目光转落在霍莞筝身上,唇际多了一丝温和笑意,“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娘子。” 听得桓儇唤自己,那鹅黄襦裙的女子刚想要起身回话。却察觉到霍莞筝正看着自己,连忙将话止于喉头。 “回禀大殿下。这是我幼妹霍韵之。”说着霍莞筝朝其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回话。 踌躇许久,霍韵之不情不愿地起身缓步上前在桓儇温和目光注视下,行了个极为煞为好看的万福礼。动作优雅到位不说,其神态更是端庄无比。 将目光从霍韵之身上移开,桓儇掀眸,“霍家的娘子果然都是美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大殿下谬赞。这天底下谁不知道您才是一等一的美人,如同牡丹那般国色天香。我们陋姿如何能同您相提并论。”稍纳下腰,霍莞筝莞尔笑道。 抚弄着腕上佛珠,桓儇没有接话目光凝在了霍韵之身上。在她摩挲裙袂的动作上察觉到一丝藏得很深的敌意。 思绪至此桓儇唇梢挑起。暗自腹诽起来,啧啧男子要是生得好看同漂亮女子没有区别,皆能当做祸水。 “霍二娘子,可有喜欢的花?”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茶水饮下一口,桓儇语气柔和。 迎上桓儇桓儇的视线,霍韵之沉声道:“我独爱芍药。” “芍药?”理平袖上皱褶,桓儇语调轻缓,“此花素有花相之称,难得你喜欢这样的花。恰好本宫前些年得了株极品芍药,等长安后将其赏赐与你。” 话止众人皆是一怔。 但凡宗亲命妇有哪一个人,不知晓桓儇独爱牡丹。所居的栖凤宫内更是汇聚了天下各种珍奇的牡丹,其中属青龙卧墨池和御衣黄最为珍贵。 “多谢大殿下好意。只是韵之不敢受您的恩典。韵之独爱芍药的清绝艳丽,虽不能和牡丹的雍容华贵一较高下,但亦有其独特风采,不似牡丹那般满身俗气。”说完霍韵之折腰落落大方地拜谢桓儇,语气更是不卑不亢。 桓儇挑唇笑而不语。 可其他人这是神色紧张地看着霍韵之。似乎是十分担心,桓儇再度开口霍韵之小命就没了。毕竟还没谁敢当着桓儇的面说目的俗气。 出人意料的是桓儇并没有责骂霍韵之。 桓儇眼中笑意渐深,挥手示意徐姑姑将人扶起来,声调柔呢,“想不到霍二娘子还能说出这般话来,实在叫本宫刮目相看。只是这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花开得再好还是会凋零,以世俗眼光论断它们委实可笑。” 话里丝毫没有半点夸赞之意。桓儇眼中更是透出讥诮来,嘴角却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仿佛刚才那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霍韵之闻言倏忽垂首,手指绞着衣角。她已经听出刚才大殿下话里的讥讽。可她对于这样的讥讽却毫无办法。 上首那位金尊玉贵的大殿下是随时都有可能决定她命运的人,亦是可以在顷刻间杀了她的存在。 想到这里霍韵之慌忙将求助的眼神投给霍莞筝。期盼自己姐姐能够出言相救,可是已经有人抢先一步开口。 “霍娘子坐着吧,本宫刚刚并无它意。”捻起块糕点小咬一口,桓儇言语寡淡。 “韵之明白。” 霍韵之在听得这话后如蒙大赦一般,急匆匆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浑身哪还有半点的礼数可言。 不过桓儇对此甚不在意。在她敲打了霍韵之的同时,又狠狠地在霍莞筝心头落下一刀。 有了刚才的事情哪还有人敢去触桓儇霉头只能斟酌着回话。 这样一来有些人聊着聊着又止了声。木讷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是低头饮茶,或是品尝糕点期盼着赶紧开宴,他们好逃离这地方。 一来二去是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兴平公主桓灵月和其驸马身上。 听着桓儇的询问,桓灵月眼露苦涩。自打那日从宫中回去后,驸马虽然与自己的关系有所和缓,但是还是喜欢留恋于红香处,甚少归家。 “多谢皇姐牵挂。灵月与驸马关系比从前好多了。” 好半响后桓灵月才回了这么一句。 “那本宫便放心了。灵月你我既然都是自家姐妹,以后要是有什么过得不顺心的地方尽管告诉皇姐。皇姐不会让人欺负你的。”桓儇掀眸关切地看着她,语气柔和,“出了事本宫亦会为你做主。” 说完这话桓儇也没再开口。同众人一块耐心等着帝王驾临,只是她的目光时不时从众人身上掠过,又转归到殿角摆得博山炉上。 在更漏响过一轮后,殿外终于传来郑毅的声音。 第三百二十六章夜宴 睇了众人一眸,桓儇含笑起身扶着徐姑姑的手优先步出偏殿,迎接桓淇栩。她的身份别于他人,只是微颔首以做行礼。这是她身为大长公主的特权。 其余人没她的身份特殊,又无先帝特旨。只得从容叩迎桓淇栩。 不过毕竟是家宴,礼数不会过于繁琐。但是宴上的位置还是遵循长幼有序的原则,居于前面的是几位长辈,后面的才是桓儇他们。 安然坐在软垫上,桓儇神色疏漠。面前的白玉酒盏上盛了琥珀色的液体,往外散着清冽的酒香。 刚来时还斗志昂扬的霍韵之,此刻却如同打了霜的茄子一样,神色郁郁地坐在位置上。听得周围人的询问,也是在点点头。 居于上首的温初月将霍韵之看在眼中。她对此人并无印象,也不知谁将一个陌生人带到家宴上,平白恼人兴致。 察觉到温初月的视线,桓儇挑唇轻笑。却没有要解释的打算。 “这位小娘子是谁带来的?孤怎么以前都没见过她。”温初月饶有深意地看向居于末位的霍韵之,眼中满溢笑意。 看了眼桓璘,赵王妃霍莞筝沉声回话,“回禀太后她是妾身的嫡妹。将她带来宴上,没提前知会您,是妾身的过错。” “无妨。孤还是挺喜欢二娘子的。”温初月摆手笑道:“今日在宴上的都是自家人。二娘子不必这么拘束。” 柔柔的一句话落在耳际。霍韵之目含感激地看了眼温初月。又恢复了之前端庄知礼的模样,举手投足间皆有贵气流露。 噙笑望向霍韵之,桓儇目光转落到案上酒盏上。盏中仍旧无酒,反倒是盛着药汁。不用说也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抿下口茶水,桓儇倏忽笑了起来。笑声不大不小刚好能落在众人耳中。原本殿中正在推杯换盏,听得这声笑,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了她身上。 “姑姑,你这是怎么了?”桓淇栩搁下筷子好奇地看向她。 桓儇将酒盏拢于掌中,眉眼微动。摆了摆手眸中讶然掩去,“没什么。只是想到件有趣的事情,一时控制不住自己。这才御前失礼。” 听得这话,众人眼中诧异更重。可又恐惧是不是桓儇故步陷阱,将疑惑悉数吞回腹中。继续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可桓儇的目光却从未离开过桓璘。桓璘越是有意避让,她反而追得更紧。一时间桓璘也不知道该如何避开,只能视若无睹。 殿中歌舞声犹存。桓儇忽地举起酒盏朝桓璘和桓毓遥遥致意。 “皇姐,您怎么好端端的要敬我们酒。”最先反应过来的桓璘,举杯沉声道:“难不成皇姐有什么喜事要告诉我们?” 桓儇闻问摇摇头。 “非也。只是旧地重游,不免忆起往事。有所感悟罢了,特意敬你们一杯。总不至于你们连我这个姐姐的酒也不敢喝了?”水绿襦裙的桓儇唇角眼周犹带着温柔笑意,仿若是真的在关心兄弟手足。 但是几人对彼此间的算计心知肚明,纵然心机手段不如对方,可也不会被这话哄骗过去。含笑应下后,二人皆扬首饮下杯中酒。 “怎会怎会。就怕皇姐您还记着白日发生的事情,不肯理会我们。”桓毓笑眯眯看向她,言语中颇有讨好的意思,“其实弟弟一直一来都很想和皇姐亲近,就怕皇姐嫌我蠢钝。” 他这一笑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显得朝气蓬勃而有十分讨喜,桓儇目光凝在了他脸上。目露深意似乎是在斟酌要如何回话。 桓儇这会没开口。一旁的高平王妃梁氏反倒是扬唇轻笑,“陈王这话说的。谁不知道我们阿鸾是出了名的和善,从来都是爱护手足的人。你要是觉得大殿下不好啊。我这皇婶第一个不同意你。” 高平王妃的话落中耳中。桓儇眯了眯眸,并没有开口。目光仍旧停留在面前的酒盏上,倏忽挑唇。 “七皇叔能有您这样的妻子实在是幸事。”桓儇淡眄高平王妃片刻,昂首讶然道:“以前怎么不知道您口才这般好。” 见一众宗亲诧异看她。桓儇抬袖扬唇轻咳几声,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茶水。神态柔和,“不过本宫与几位弟弟的手足之情如何,还轮不到旁人指点。高平王妃若是觉得无趣,不如去慈恩寺呆呆,省得您心浮气躁下胡乱开口。” “阿鸾,你皇婶也只是关心你。” 一旁的汝阳王桓子仁忍不住开口道。 闻此桓儇睇了汝阳王一眼,讥诮道:“六皇叔,本宫也只是在关心皇婶。今日在本宫面前胡乱开口也就算了,总不能百年后在见了先祖也胡言乱语吧?” 桓儇面上笑意真切。可高平王妃面色瞬时一黑,心内乍时浮起惊惧。 听了这话以后众人哪里还敢多言。一场难得的家宴终于还是在各人的虚情假意中落下帷幕。 最先离开宫殿的桓儇,就着宫人所提灯笼的暖光而行。只行了几步,听得身后传来桓峤的呼喊声。 “皇姐。”立于几步外的桓峤躬身作揖。 按照规制以桓峤的身份原本不必对桓儇行如此礼数。可无论如何桓儇身上都担了个长字。如此一来除去本身的权力和地位外,长幼有序四字压在了他们身上。见到桓儇他们都得行礼拜见。 “众矢之的滋味如何。”桓儇示意徐姑姑去不远处守着。声线清冽犹如冰消雪融时浮冰飘荡湖面,“不过今早你的表现还算不错。看样子桓璘有意与你结交。” 睇目四周,桓峤敏锐地发现不知何时起周围变得极为寂静。仿佛一夕间所有生命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只余下他们。 “不必紧张这没有人。” 听得这句桓峤松了口气,眸露深色看向桓儇沉声道:“刚到长安第一日,他就来寻了我。试图拉拢我,不过我没答应他。” “他是不是问你手里有没有成帝的旨意?” “是。”面对桓儇时,他不知道如何隐瞒。只能如实说出所有事情来。 “果然。不过他想不到你手里并没有成帝的密旨。啧,本宫实在是好奇成帝那份密旨里,到底写了什么。” 柔和的声线落下,桓峤神色一怔。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 第三百二十七章秘见 夜里山雾弥漫,云层厚重遮住了夜幕上的星子。有寒风渡来吹灭了廊上悬挂的灯笼,周遭之境比之前黯了不少。 桓儇眸含深意望向桓峤,拢袖而立,“这般看着本宫做什么?成帝的密旨里写了什么,本宫的确不知道。不过成帝已经是个死人了,死人写得东西能耐本宫如何。” 话止桓儇挑唇轻笑,眼中讥诮不掩。 一旁的桓峤似乎听出她口吻里的讥诮,皱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尽管他也不甚喜欢成帝,可那人到底是赋予自己骨血的存在,如何能被人这般对待。 “夜里山风寒凉,阿峤早些回去休息。别忘了明早还得狩猎。”桓儇舒眉看他一眸后,搭着徐姑姑的手转身移步离去。 有宫女在前为她引路,不过片刻返回了甘泉宫。不过桓儇并未歇息,在甘泉宫待了片刻功夫,换了身雀蓝襦裙后又披上兜帽,沿着宫道往行宫外去。借着夜色掩护沿着小道而行,避开了巡逻的侍卫。 走到外使院落中的一处居所前,桓儇眸露凝肃。睇目四周确定无人跟着,方才叩击起房门。 在屋内踱步的默啜听到敲门声,眼中浮起警惕悄然走到门旁。沉声问了句是谁。听见桓儇的声音,将门半开让她入内。旋即又快速的将门关上。 “大殿下,你为何来了。”默啜似乎十分害怕,将声音压得极低。 桓儇闻言睇向案上烛台,伸手去触碰跳跃的火烛。语气柔和,“本宫来是为了知会王子一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明日狩猎时会有风起。” “真的么?”默啜眼中乍然涌现喜悦,“可需要本王做什么。您尽管开口,本王一定鼎力相助。” “不必着急。到时候本宫自会来寻你。只是明日狩猎宴上或许变故颇多,本宫要问王子借吐蕃印信一用。”桓儇语气疏漠,面上笑意温和。 似是没想到桓儇会开口问自己借吐蕃印信。这东西虽然算不上贵重,但对于他而言却是十分重要。倘若真的将此物借给桓儇,万一桓儇借此生事背后将他一军,他应当如何防备? 见默啜不答,桓儇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反倒是是起身走到一旁的矮柜上,取了个白釉茶罐将茶叶捻进官窑月白提梁壶中,注入热水。等到满室盈香后,又捡了两枚同色茶盏回到位置上坐下。 为各自斟了盏茶,将茶盏推过去。又拿起手旁的银剪剔去烛花,微垂着首桓儇眼中神色莫名。现在的她因着绾了螺髻的缘故,发间除了红豆簪外再无他物。这样一来反倒将她周身气息变得十分温和。 持着银剪耐心地将烛花剔下,也不抬眸看默啜。眼瞅着案上堆积的烛花越多,默啜越发紧张起来。 当桓儇剔下最后一朵烛花,将银剪搁回原处。那双含着冰霜的凤眸再度落到了默啜身上。 “默啜王子还没考虑好么?”桓儇朱唇微启吹散腾起的白雾,语调平静疏漠。似若冬来时的湖面,无波无澜。 似乎是听出她话里藏着的冷峻彻骨,默啜僵在了原地。仿佛是被人用深井水兜头浇下,刹那寒意游走全身。 默啜擦了擦额角沁出的冷汗,满脸堆笑,“大殿下说笑。印信乃我吐蕃重要之物,本王不敢将它外借。您看不如换个东西,本王保证一定双手奉上。” 唇间溢出一声轻哂。桓儇唇际染了不屑的笑意。屈指叩击月白茶盏,神色漠然地看着默啜。 “总不能让延赞死得不明不白吧。”桓儇指发劲气弹去一只想扑向火烛的飞蛾,言辞冰冷,“我们中原有个词叫借刀杀人。本宫欲借王子的印信达成一件事情。” 如今二人是盟友关系。同在一条船上,有些没必要瞒的事情,她也不会瞒着默啜。毕竟利来利往的,追讲究的还是坦诚二字。 被桓儇的话吸引住,默啜眸中惧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大殿下是打算用我的印信来杀延赞?” 桓儇闻言摇摇头。 “非也。此事得让另外一人来,你我等着坐收渔利不好?”轻巧地放开话中弓弦。箭矢恰好落在默啜心上。 默啜睁大眼睛,眸中讶然更重。他想不出来桓儇会找谁来做替罪羊,难不成是桓璘?他和桓璘打过交道,知道桓璘也是善茬。 又往茶盏里倒了半杯热水,桓儇浅浅哂笑,“王子大可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此事与你有关。只希望你能遵守你我的约定,以银沙石林为界用不犯我大魏。”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殿下尽管放心,你我自当同舟共济。”默啜松了口气,朝桓儇拱了拱手。又从袖中取了枚金令递过去。 扫了眼默啜手中的金令,桓儇目光随之一深。将其收入袖中,恰好露出了腕上的紫檀佛珠。 “大殿下居然信佛。”默啜诧异地看向那串紫檀佛珠。 闻问桓儇一敛眸,唇际轻弯,“知己所赠。本宫可不信佛,像本宫这样双手沾满罪孽的人,想必佛祖也不会待见。” 话尽于此。桓儇起身将兜帽戴好,提起搁在一旁的灯笼,缓步出了门。 还未行出几步听得背后传来的脚步声。桓儇蓦地止步,一道凌厉剑气从她袖中荡开。直接扫向黑暗中的某处。 暗处传来一声闷哼后一人从暗处走出。借着月色桓儇瞧见了那人的模样,铁面独臂。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谁。 “让我猜猜是不是桓璘派你来的?”桓儇挑眉手中湛卢挽了多剑花,抡剑而立。 遭了桓儇凌厉一击的柳綦,面色极为难堪不说。目光更是冰冷地盯着桓儇,“桓儇当年你自以为机关算尽。结果还不是被摆了一道,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猖狂多久。” “本宫当然会长命百岁。”桓儇挑眉眼露冷厉,“你六年前让你侥幸逃了出去。现在可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未等柳綦反应过来,湛卢再度荡出一道凌厉剑气。一剑劈开他脸上的面具。 看着面具摔在地上,桓儇振剑回鞘,“别以为手里拿了成帝的密旨就能对本宫如何。” 说着桓儇睇了天边冷月一眼,拂袖大步离去。 第三百二十八章围猎 暖阳从云层中缓缓探出,洒在骊山行宫的琉璃瓦上。一身朱色胡服的桓儇从甘泉宫内步出,随行的韦昙华穿了身檀色胡服。 立于廊庑下睇了眼天边,桓儇唇际浮笑。倏忽敛眸踩着内侍的背,步上肩與。日影跟着她们的步伐逐渐露出,最终高悬于空中。 约莫走了小半时辰,轿辇停在了行宫外的北邙围场内。有说话声和笑声透过围栏传入耳中,桓儇抬眼望向不远处的牌楼。 “昙华,可知此地为何名为北邙围场?”桓儇负手缓步前行,行了几步后偏首看向韦昙华。 闻问韦昙华眼中浮起思量。半响后斟酌着开口,“可是因为太宗皇帝之故?” “不错。”桓儇看向远处的彩幔围帐,眼底有赞许掠过,“此地乃是前朝昭宗所设原名羽猎大营。后来本朝太祖皇帝继位后,感念立朝之初在虎牢关悍战三日,才得以攻下洛阳。为纪念此战中阵亡的将士,故而将此地改名为北邙围场。” 不过时间一长也没多少人知道此名由来。反正洛阳有个北邙山,长安有个北邙围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如今这围场只作为天家围猎之用。鲜少会举行其他活动。 喧闹声渐近。 守在门口的内侍瞧见桓儇来了,连忙迎上前躬身道:“小的恭迎大殿下。陛下他们也刚到。” 在内侍的指引下绕过围帐。睇目四周,刚好瞧见裴重熙看向自己,桓儇浅浅勾唇走向了上首的桓淇栩。 还未等她行礼。满目期许的桓淇栩已经开口唤她。 “姑姑快坐。”桓淇栩兴奋地指了指身旁的位置,“姑姑今日实在是英姿飒爽。” 桓淇栩话音一落,一旁的温初月将茶水递给他。柔声笑道:“淇栩,你是不知道。你这位皇姑姑箭法和骑术都是一等一的好。” 原本就敬佩桓儇的桓淇栩听得这话更是兴奋地鼓起掌来。 “以前本宫敢这么说。不过本宫有许多年没有握过箭,指不定今天就会输给其他人。”桓儇倾唇含笑,眉眼间有暖意流露。 自谦的恰到好处。桓儇低首望向搁着案上的茶盏,又抬起头对着郑毅点点头。 白日是狩猎的最佳时机。在郑毅宣读完旨意后,那些朝臣和各家郎君,都是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 “还请诸位抽签分列。” 众人依次上前从内侍手中抽签。等到众人抽完后,郑毅派人上前询问结果如何。他好回去禀报皇帝。 裴重熙带领蓝队,其下有桓璘、霍韵之还有王、高、荀几家的郎君娘子,荀鸢亦在他那一队中。 至于桓儇出人意料地抽到了赤队的队长,桓峤和桓毓分到了她这,武攸宁、谢长安和韦昙华也在她这边,温家和薛家的几位郎君娘子亦在她队里。 剩下的番邦使臣也被安进了各人的队伍中。 “郑总管去回禀太后吧。”望了眼裴重熙,桓儇神色如常。 “想不到阿鸾你居然和裴中书做了对手。”温初月笑眯眯地看着桓淇栩手里的纸笺,“卿妍你得好好跟着大殿下,可不能输给其他人。” “太后殿下放心,卿妍定不辱命。” 负责擂鼓的内侍在得了命令后,开始擂鼓助威。激烈的鼓声传入耳中,桓儇掀眸抚弄了下手中马鞭。随即翻身上马等着下一步喝令。 一时间场上喧嚣不止。不过热闹归热闹,上场的大多数都是各府的郎君,只有少数朝臣。而且大部分是武将。 其余不是在小声议论,就是围在温行俭身边献殷勤。 这回帝王出行骊山行宫。留了尚书令谢安石下来处理以及代管朝政,不当值的或者是五品以上的皆随帝出行。 裴、桓二人皆上场参赛。决裁的任务也就落到了温行俭身上,他一声令下后那一众郎君娘子扬鞭策马而出,不一会便没了影。 北邙围场的风景极好。桓儇持着缰绳不紧不慢地走着。 “皇姐,弟弟先去玩了。你小心些。”说着桓毓扬鞭疾驰而出。 知晓桓毓是蹴鞠马球的好手,桓儇没拦着他顺势让身边这些人也各自玩去。自己则领了韦昙华和武攸宁往另一边而去。 林内时不时可以听见马蹄声。 “攸宁,你带着昙华去其他地方看看。”睇目四周桓儇压低声音道:“林中情况到底如何,尚未可知。你们记得护好自己。” “喏。那大殿下你也小心点。” 二人一离开,四周变得更加寂静起来。桓儇眯眸搭弓射箭,箭矢破空而出。不一会草堆里响起一声哀嚎,一只幼小野猪从里面飞快蹿出。 桓儇坐下的马儿看见野猪冲出来,扬蹄狠狠踹向小野猪。那小野猪被这一脚踢得老远,好不容易才能靠住树干,勉强站稳。 小野猪前爪不停地刨地,目光凶狠地盯着桓儇,发出一声声怪叫。 “果然畜牲便是畜牲。还没长大就敢龇牙咧嘴对着人。”抚弄着身下马儿的鬃毛。桓儇眼中沁出讥诮,“听说野猪肉味道不错。” 话落桓儇再度搭弓挽箭,这一箭掺杂凌厉劲气,将那野猪前爪牢牢订着地上。 懒得再耽搁桓儇,将野猪栓在了马后。继续往前走去。 越往密林深处走去,脚下的落叶越发厚实起来。马蹄踏过的地方落叶飞扬,头顶暖阳透过叶间缝隙随意铺散开来。 桓儇骑在马上走得极慢。偶尔也会遇见其他朝臣郎君,朝她拱手作揖。笑着回应几句后,桓儇又绕到了正门前。 狩猎的过程中总是能遇见很多预想不到的事情。刚刚才猎下一头野兔,又不知道从哪里蹿出一只獐子。 桓儇眯眸挽弓搭箭,又是一箭射出,直接夺去了獐子的性命。 “大殿下好箭法。”身后传来陌生的赞叹声。 “温行轲?”看了眼面前的青袍郎君,桓儇疑惑道:“你现在的收获如何?” 温行轲闻问摇摇头,“某的箭法还不如您一半。我这些东西还是卿妍给的。” “卿妍箭法不错。看样子我们胜利只旺呢。”桓儇的声线里含了些许赞叹。 第三百二十九章挑衅 被点到名的温卿妍从不远处策马而来。看了看温行轲,二人对视一眼。见温行轲对她摇摇头,将到唇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瞧见了温卿妍的异态,桓儇眯了眯眸。但是并没有开口,反倒是垂首安抚着坐下的白蹄乌。 “大殿下,您要不要同我们一路?”想起临行前祖父的叮嘱,温卿妍呵腰柔声问道。 “不必了。本宫想自己一个人转转。”说着桓儇睇目四周,压低声音,“路上若是遇见其他人,跟他们说一句时辰到了可在林外集合。不愿意等的可以自行回去。” 说完也不等二人回话,桓儇调转马头从另一侧奔了出去。如今正值寒冬,为了保证自己能够顺利度过寒冬,那些个猛兽已经开始在山中捕猎,等着冬天到来。 这不她刚走了不远,耳旁传来两阵不同的嘶吼声。桓儇挑唇拉紧了缰绳,身下白蹄乌亦放缓了脚步。在她的驱使下慢慢靠近嘶吼声来源的方向。 入目是两只扭打在一起的老虎,在它们旁边还躺了只奄奄一息的鹿。无力的哀鸣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远处打马而来的桓儇。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四肢尽断的它,只能躺在地上。 桓儇勾唇轻笑,放轻了呼吸。目光冰冷地盯着那扭打在一起的老虎,将弓箭握于手中耐心等着最后一击。 那两只猛虎谁也不肯放开谁,身上那些口子正往外冒着血。最终体型健壮的那只,一个躲闪不及被瘦弱的那只硬生生咬断了喉咙。躺在地上低声呜咽起来。 看准时机桓儇挽弓搭箭。可她还未松开弓弦,身后忽有利刃破空声传来。硬生生贴着手臂擦过,与此同时桓儇也松开手,弦松箭出。那一箭直接将前面那箭从中破开,落在了猛虎身上。一箭封喉,毫不留情。 懒得上前查看情况,桓儇转头望向来人。原本就幽深的凤眸中此刻沁出冷意,“霍韵之。” 话落耳际,霍韵之觉得自己如同跌进寒潭中。恰逢初春时冰雪消融,四周浮冰遍布。而桓儇的声线却好像沁了冰水的瓷器,不带一丝感情。却能直照她心中所想。思绪至此霍韵之身形有些颤抖,努力压下恐惧握住了弓弩。 “大殿下,你好不讲理。明明是我先射下那猛虎。”霍韵之扬起首,面露不屑,“可您却仗着身份地位,不顾规矩。您实在是蛮横无理。” “呵。”桓儇轻哂一声,催马缓缓靠近霍韵之。未等霍韵之反应过来拂袖一掌挥向她身下的马。 掌风来得突然。霍韵之避让不开,从马上跌落于地。目光怔怔地望向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俯视她的桓儇,惊惧霎时布满全身。 桓儇闻言扬眸看她,眼中流露讥诮,“你胆子不小。”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霍韵之慌了神。目光凄楚地看着桓儇,唇齿翕动。 “韵之只是实话实说。难不成大殿下您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如今听不得别人说真话?还是说是大殿下你根本就实力不济。”见桓儇没有要惩罚她的意思,霍韵之一扫胆怯又回到了之前的大胆。 一连串的话窜入耳中,桓儇凤目微眯。原以为霍家是个知趣的,没想到居然有霍韵之这般胆大妄为之人。这些人莫不是以为她去皇陵为母祈福六年,已将所有棱角都磨得一干二净?只是个手段寻常,徒以威势压人的公主罢了。 “实话实说是好事,只是于本宫而言毫无用处。至于阿谀奉承的话,偏听偏信是两回事。霍二娘子,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轻轻落下的一句里掺杂了无尽冷意,桓儇唇际微微上扬。 话止桓儇翻身下马也不管身后霍韵之,一剑了却了还在挣扎中的猛兽。在霍韵之不甘的目光下,将猛虎的尸体拴在了马后。虎口犹自往下滴着血,血溅在桓儇脚下。很快汇成一滩冒着腥气的血。 正当桓儇打算离去时,目光微沉。不远处正站着桓璘还有裴重熙,二人似乎都瞧见了刚才那一幕,笑意玩味地盯着不远处一脸冷意的桓儇。 “皇姐,您这是怎么了。”桓璘翻身下马扶起倒在地上的霍韵之,语气温和,“可是韵之这丫头惹恼了皇姐?不过弟弟觉得以皇姐的身份,也不会同小丫头置气吧。” 桓儇的目光落在了霍韵之身上,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裴重熙。挽唇轻哂一声,目光霎时冷厉下去。 利落地翻身上马,桓儇含笑望向霍韵之,“没什么。只是本宫狩猎时,霍二娘子有意与本宫抢夺不说。还说是本宫抢了她的猎物,本宫不过是给她个教训罢了。” “也是。我就说以皇姐的身份怎么会同小丫头置气呢。韵之,你还不和大殿下赔礼道歉。”桓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示意身旁的霍韵之上前行礼致歉。 霍韵之回过神,目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裴重熙转归到桓儇身上。眼中露了不甘,垂下的手绞着衣角。最终在桓璘的催促下,折膝对着桓儇盈盈一拜,言语中满是胆怯。但是身形又跪的笔挺,只让人觉得她心存不甘。 “本宫还得去其他地方转转,你们自便。” 说完策马绕开跪在地上的霍韵之。在路过裴重熙时,坐下的白蹄乌不知何故发出一声轻嗤,接着轻呵一声扬鞭离去。 等桓儇一走,原本跪在地上的霍韵之当下止了泪意。眼含笑意转头看向还骑在马上的裴重熙,咬着绛唇。原本这模样应当是令人欢喜,又令人见之忘俗的存在。可裴重熙眼中却斟了讥诮。 “裴中书。这就是小王同你说过的霍家二娘子。数年前一面之缘,这丫头就一直念叨着你呢。”桓璘面上浮起笑意,把霍韵之推前几步。温声道:“今日狩猎我们居然能分到一组,您说这算不算缘分?” 一身玄色胡服的裴重熙唇际微勾,上下打量起霍韵之来。若换做常人这般看她,她只觉得这样的眼神极端不礼貌,而且还十分轻贱。可偏偏这般看着她的是人裴重熙,是那个不少女子都芳心暗许的中书令。 “模样是不错,可惜了身材不行。不然本王还是很喜欢的。” 话止霍韵之脸色一阵惨白,唇齿翕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她头一回被人这样轻贱。眸中泪意浮动,但身为霍家女儿的骄傲又让她硬生生忍住泪意,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似是没看见霍韵之神色的变化。裴重熙不以为意地挑眉轻笑起来,又将目光看向桓璘,眼中露了深意。 第三百三十章密谈 似是没看见霍韵之神色的变化。裴重熙不以为意地挑眉轻笑,又将目光看向桓璘,眼中露了深意。 这些日子见惯了裴重熙温润如玉的模样,桓璘头一回听见他说这样的话,不免诧异。又想起长安中其他人对裴重熙的评价,蓦地皱眉。 这裴重熙到底对桓儇什么心思。若是当真喜欢,怎么又会府中美姬无数,要是不喜欢,又怎会接二连三的轻贱自己送上来的两位美人。 男人间的心思大抵是相同的,都喜爱美人。真有人放着美人在眼前不要的,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洁身自好,二来是真的不行,三来是见惯不惊。以他收到的消息,裴重熙只可能是第三种。 思绪至此桓璘眼中浮起笑意。朝他拱了拱手,“是本王思虑不周。才让韵之这丫头冒犯了您。等改日我和王妃自当亲自登门拜谢。” 语气中讨好的意味明显。按理来说二人一个是皇室亲王,一个是中书令,隔着君臣有别,桓璘本不应该如此讨好。 可偏偏裴重熙身上还担着摄政王的名头,这样一来他无论如何都越不过这摄政的名头。 奉承的话落在耳际。裴重熙凤眸微眯,玩味地看向霍韵之。 原以为他会说写什么,岂料裴重熙眸中讥诮只增不减。看得原本就目含泪意的霍韵之,面色更是难看。绞着一角,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登门拜谢就不必了。不过霍二娘子举止实在是轻浮,难不成霍家都是这样教女儿的?”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深,勾唇讥笑,“第一眼瞧见霍二娘子时,本王还以为是那家的姬妾。没想到是霍二娘子。” 听得这话桓璘面色极为难看。转头狠狠瞪了一眼霍韵之,霍家想攀上裴重熙的事情他乐见其成,也愿意帮忙促成好事。 但是没想到霍韵之居然是这般行径,让他在裴重熙面前颜面尽失。可 他目前还不想同裴重熙交恶,只能忍下怒意训斥起霍韵之。 故意演给他看的戏,自然是没有兴趣去欣赏的。玩味一笑,裴重熙在二人的注视下策马离去。 “姐夫,他怎么能。”等待裴重熙离去,霍韵之终是忍不住啜泣起来。 泪水顺着霍韵之那姣好的面庞滑落。她自认美貌不属于任何一人,几年前某家宴会上惊鸿一瞥。让她记下了裴重熙的容貌,芳心暗许。 又听说裴重熙正妻之位空悬多年,更是心动不已。只盼着自己能够嫁入裴家,伴君共欢。 好不容易等到赵王开口有意结识裴重熙,希望霍家能够借他一位女儿来巴结。 阿娘不耻于卖女求荣的行径,并不同意阿耶。最终是她自己自告奋勇要为家族谋利,这才能来到京城见见自己的心上人。 可没想到心上人没见上几面。见到了也被其狠狠轻贱。 哭声传入耳中,桓璘面露不满,斥道:“哭什么。几句话你便如此?你在霍家素有女诸葛之称,要是因为一句话就失了斗志,你还是趁早给我滚回去。本王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霍韵之闻言连忙抹尽眼泪。折腰柔声开口,“韵之自然不会让姐夫失望的。我就不信我拿不下他。” “这样最好。” 桓儇骑在马上刻意放缓了行进速度。直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她才扬鞭疾驰而出。 她身下的白蹄乌是难得的名马良驹,可身后那人坐骑似乎也是稀罕之物。明明她快那人几步,如今那人隐有要追上她的架势。 最终在一处山涧前,桓儇驱使着白蹄乌,扬蹄跃了过去。站定后眼中浮笑盯着对岸的人。 “你骑术还是不如我。”桓儇扬唇傲然一笑,翻身下马。将白蹄乌系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学着她一样将马系在了稀便的树干上。裴重熙仗着他腿长直接跨了过来,抱袖含笑望她。 “你甩开了桓璘?”将水囊丢了过去,桓儇屈膝坐在溪边,“他如今可是十分巴结你。” 望了眼手中水囊,裴重熙仰头饮下一口,“那封密旨我已经探知到一二。大抵是成帝有意借用宗室的手处死你。” “果然。”说着桓儇以手枕在脑后,仰面躺下,“不过借用宗室的手处死本宫。成帝是打算告知天下是我毒害了他么?” 话落耳际裴重熙没有立即回答。反倒是走到她身边,让她枕在自己膝上。 “你做事素来滴水不漏。朝臣皆知成帝是服用丹药过量而死,纵然有人怀疑你。可他们也没那个胆子把成帝开棺验尸。”伸手拂去沾在她发上的落叶,裴重熙视线略微深邃,眼中满溢温柔。 带着笑意的凤眸落在眼中,桓儇忆及霍韵之刚刚的眼神。伸手狠狠在他面上掐了一把,又挑衅似得看向他。 虽然动作不重,但裴重熙还是不禁抽气。面上全无恼意,只垂眼看着膝上的桓儇,同她笑道:“臣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惹恼了大殿下么?” “本宫只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披着人皮的狐妖,成天在外拈花惹草的。”睇他一眸,桓儇唇梢扬起,眸中满是揶揄。 “臣怎敢在外勾引他人呢?分明是那些人见我俊朗对我意图不轨,还望大殿下能够庇佑我。”说着裴重熙将桓儇抱得更紧,垂下首贴在她耳边,“可别让那些人把我抢去了。再说了阿妩分明是你不讲理,一个徐朝慧,一个武攸宁皆对你有意。我吃醋还要说我.....” 听得裴重熙越说越委屈,桓儇赶忙伸手抵在他唇上。免得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带着凉意和香气手指抵在唇上,裴重熙垂首将桓儇另外一只手握在手中。蹙眉眸色随之淡了几分。 “她说数年前见过我一面,可我对她之并无印象。不过霍家有意借桓璘攀上我却是真的,这倒是个机会。”裴重熙沉眼低笑,眼中略有哂意。 “行了。本宫还没大方到要你以美色套取情报的份上。”倚在裴重熙怀里,桓儇眸色冷厉,“一个霍韵之而已,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再说我已有主意,何须你亲力亲为。” 看着她在眼中嬉笑忧怒,裴重熙眼中墨色一重深过一重。在桓儇看不见的瞬息中微微翻腾,最终又不动声色沉于原点,回归平静。 第三百三十一章担忧 未曾看到他眼中的变化,桓儇从他怀里坐起。忽地一声抽气,桓儇皱眉看向自己的右臂。眼中露了疑惑。 “你受伤了?”裴重熙眼中浮起关切看向她右臂,“我看看。” 说着裴重熙伸手解开她衣前扣子,小心翼翼将袖子脱下。尽管动作轻柔,可血液已经干涸和袖子黏在一块,他这一脱。桓儇还是忍不住皱眉抽气。 偏首看向自己露在外面的雪色肌肤。入目是道不浅的伤口,虽然没有达到筋骨,血也凝固在周围,但看上去还是叫人心疼无比。 “以你的谨慎不应当如此。”从袖中取了金疮药出来洒在伤口上,裴重熙语气微冷,“是不是霍韵之弄得?” 任由裴重熙撕下衣角绑在伤口上,桓儇眸色疏漠地点点头,“应当是她。我等那两头猛虎自斗的功夫,她从背后射了一箭,那箭刚好和我擦肩而过。” 言语在似有未尽之意。裴重熙正色看着她。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将她抱得更紧。避开了她受伤的右臂,缱绻地声音落在耳际。 “你是不是知道自己身上有伤。所以想借着这个机会对桓璘动手。”说这话时裴重熙声音极轻,然而话里遍布冷意。 即使心中所想被裴重熙看出,桓儇面上全无恼意。珠瞳微微一动,落在了不远处跳跃的小鹿上。她不说话,裴重熙也不会开口。 二人相拥而坐目光落在了铺在溪上的嶙峋日光上。携着寒意的山风拂过二人衣袂,纠缠在一块。 “桓璘狡诈你我皆知,旁边还有个柳綦。只有我亲自入局,他们才会动手。”桓儇拢了拢衣裳,语调柔软温和,“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的。今夜我安排了击鞠,我会趁机动手。” “好。钧天已经带人埋伏在周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凝视着桓儇的侧脸,裴重熙目光晦味瞬时又有暖意流露。 闻得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二人对视一眼倏忽站起身避到了不远处的巨石后,悄悄望着声音来源的方向。 见到来人时武攸宁他们几个时,桓儇松了口气。拉着裴重熙缓步而出,因着是自己人两人都没那么多顾忌。 反倒是那四人,各个都是一脸吃惊地看着对岸的二人。 “怎么了?”桓儇含笑问道。 “您和裴中书怎么……”谢长安疑惑地看向抱臂倚着树干一副看戏模样的裴重熙,“我们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话落耳际裴重熙挑眉,大步上前牵起桓儇的手,“当然没有。不过他们两个在一块没事,你和荀鸢怎么在一块了?你这是打算借机献好。” 一旁的荀鸢听了这话狠狠瞪了眼谢长安。又抬脚重重在他靴上踩下。可怜谢长安正全心全意应对着裴重熙,这突如其来的一脚让他险些尖叫出声。 反应过来后,在原地不停蹦跶,一脸懵逼地看着荀鸢。 “大殿下,您听我说。分明是这家伙一直缠着我,非要和我一块。”荀鸢挽着韦昙华的臂弯同谢长安做了个鬼脸,“我猎来东西,可比他多多了。” “嗯。谢长安你正事不做,净在这同荀鸢示好。本宫看你是别想进荀家的门了。”桓儇款款轻笑,眼中似有揶揄。 看了眼闹做一团的二人。桓儇掀眸望向武攸宁沉声道:“交代你的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都安排好了。不过大殿下有件事……”目露犹豫,武攸宁似在深思半响才道:“离京前微臣曾经看到桓毓出现在裴府。” 话落耳际桓儇皱眉望向裴重熙。裴重熙与裴家的事情外人不如她知道的清楚,只知道两者交恶。可她却是知道的,当日她亲赴裴府时裴济说的话犹在耳际。 兀自握紧了裴重熙的手。察觉到桓儇的异态裴重熙压低声音道了安心二字。可桓儇眼中冷意渐深。 裴重熙偏首看她,柔声细语,“裴济眼下恨急了我,会寻求庇护也在我意料之中。” “需要你时便极尽利用,不需要你时就将你一脚踹开。”桓儇眼中目露鄙夷,“如今裴重锦遭我贬谪,大房剩下的重慧尚未有功名。二房那个重烨又是个无能之辈,裴济不想着好好对你,反倒是不停的算计你,实在是令人厌恶。” 对岸的几人听见桓儇的话,纷纷低下头。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他们只知裴重熙是裴家弃子,与裴家水火不容。可他们不知道是裴重熙在襁褓中就被裴济丢弃,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子。莫说是族中子弟,就连家中仆役也可以随意欺辱他。 在遇见桓儇之前,他的日子一直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从来不知道温暖为何物,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说。 就这样一直到八岁前他都是裴家那些人撒气的存在。在八岁那年遇见了桓儇,将他从泥潭中拽了出来。 可尽管如此。那些人碍于桓儇的存在,明面上对他极好,背地里使绊子的事情没少做。旁支的孩子中节上拿掺了毒粉的药喂给他吃,他没有拒绝。最终毒在宴上发作,他全身长满了溃脓。 亦是桓儇带人寸步不离守着他。又请来宫中太医为他诊治,好在裴重熙最终并无大碍。因此故裴重熙恨极了裴家,而她也极为厌恶裴家。 “不必担心,裴济算不上什么。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裴重熙凤眸半敛,眼中温柔如旧。 桓儇闻言喟叹一声,“我相信你。只是我实在不喜裴济行径。你得势的时候拼命利用你。幸亏你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不然我担心你迟早会被他们所害。” 二人正是情意绵绵的时候。哪知道河对岸的谢长安突然不合时宜地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个人飘忽的思绪。几道目光悉数落在了谢长安身上。 “您二位身为这次的带队人,难不成是不打算继续狩猎了么?”见几人看着自己,谢长安抬首清了清嗓子,“总不能让其他人比你们打得多吧?” “走吧。”桓儇睇了谢长安一眸后开口。 第三百三十二章做戏 桓儇一离开,裴重熙策马也跟了上去。二人并驾齐驱,其他人不敢逾矩只能跟在他们后面,放缓了行进的速度。狩猎时最讲究猎者手上箭矢的准头,发现猎物时动作要轻。不能将猎物惊走。 不远处传来一阵猛兽的嘶吼声,桓儇挑眉望向拦在他们面前的黑熊,眼中露了讥诮。 黑熊这东西十分难驯,故此甚少放入猎场中。而如今竟然会出现一头,瞧它的样子似乎饿了许久,涎水直流不说,目光还十分凶狠。 抚弄着弓上所雕刻的花纹,桓儇眼露讥诮。与裴重熙对视一眼,各自颔首。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二人在马首上一拍借力跃起。双双跃向那拦路的黑熊,各自持剑扑了上去。 那黑熊不知是饿了几日,还是为畜类看见食物在眼前,忘记了还有危险可言。见到剑风袭来也不躲闪,硬生生挥爪拍向二人。 利爪带着腥气扑向二人,二人似是心有灵犀在利爪扑来的刹那。灵活的转身几乎是贴着黑熊飞向后侧,长剑携着内力贯穿了黑熊整个身躯。 在长剑贯穿的一瞬间,两个人再度折身回到前方,接住了各自的剑。 本就饥饿的黑熊遭此重创后,再无力气挣扎,栽倒在地张着血口。 扫了眼倒地上的黑熊,桓儇撤剑回鞘,“你说这黑熊是谁故意放进来的。” “你心里有答案不是么?”裴重挽唇一笑从袖里取了块帕子拭去沾在桓儇耳上的血珠,“你这沾了血,下次小心些。” 二人间举止暧昧。见惯不惊的谢长安笑着拉过荀鸢别过首去,至于武攸宁和韦昙华也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桓儇颔首轻应了一句,又吩咐谢长安把这黑熊处理妥当。放黑熊进来的人,她多少能猜到七八分,不过眼下她还不想将此事传出去。 日头正中,狩猎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但是桓儇这边已经是收获颇丰,接二连三地猎下了猛虎、野猪、獐子……如今又猎到了黑熊。 虽然说黑熊是她与裴重熙共同斩杀,但是是她先发现的。 嘱咐谢长安和武攸宁共同清点所获猎物,桓儇懒洋洋地往巨石上一靠,目不转睛地盯着裴重熙,唇际微勾不在想些什么。 “大殿下,您饿不饿。不如我们把这獐子烤了如何?”荀鸢看了眼被捆在一旁的幼鹿柔声道。 “让谢长安去处理吧。”桓儇皱眉往旁边挪了挪,她实在不喜鹿血的腥气。“记得把鹿血处理干净。” 得了吩咐的谢长安刚将鹿血放完,正准备生火烤肉时。 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几人。疯狂地策马奔向他们,嘴里呼喊着救命。在那几人身后还跟着几头野狼,各个目露凶光。 那些狼见他们人多,急忙往后撤去。 “呵。”桓儇睨了眼来人,唇角溢出轻笑。 一旁的裴重熙在那几人冲过来时,伸手将桓儇拉到了身后,目露冷意。 “裴中书救命,有狼。”为首那个雀蓝胡服的女子跌倒在地上,眼含泪意,“大……大殿下。” 挣脱裴重熙的手,桓儇看了眼恰好跌倒在鹿血中的霍韵之。蹙眉掩鼻退后了几步,“霍二娘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慌张。” “皇姐见笑,我们几个不知为何遇见了野狼被他们一路追赶至此。不甚冲撞了皇姐,还望皇姐见谅。”桓璘面上笑意款款,话也说得恰到好处。 “行了,霍二娘子没有受惊吧?” 呷着笑意的声音落在耳中,霍韵之从震惊中回过神,望了望裴重熙又看向桓儇,乖巧地屈膝行礼。 “无事便好。峤弟你怎么样了。”说着桓儇移目看向一旁的桓峤,满目担忧,“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宫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郭太妃。” 桓峤闻言沉首回话,“有劳皇姐挂碍,只是轻伤而已。” 见他如此桓儇没多少什么,只是招呼着众人一块坐下。至于裙上沾满鹿血的霍韵之被隔绝在外,心有不甘地看着最上首的二人。 有外人在裴重熙与桓儇又恢复了之前陌路的模样。他们戏演得极好,桓璘寻不出破绽。只能安慰自己,刚才裴重熙护住桓儇的举动只是无心之举。 鹿肉一烤好,又引来了好几个不速之客。 “皇姐好偏心自个烤鹿肉,也不喊我。”桓毓朝桓儇一拱手,挤到了谢长安身旁,“咦,你们都在呀。” “你鼻子挺灵的。”接过谢长安递来的鹿肉,桓儇冷冷道了一句。 桓毓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皇姐就当弟弟肚子里有条馋虫。再说了民以食为天,想必皇姐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就可怜可怜弟弟。” “就你嘴馋。” 笑着嗔他一句。桓儇眉眼间满是笑意无半点 怒气。她如此众人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一时间气氛无比欢快,各自述说起自己猎到了多少猎物,准备回去领赏。一番盘点下来居然是桓儇他们猎的最多,裴重熙那边还差几个。 “我就说皇姐箭法好。默啜王子还非得和我打赌,他才不信皇姐箭法好呢。”桓毓一脸仰慕地看着桓儇,朗声道:“你们是不知道。皇姐的箭法可是皇祖父亲手教的。就连皇都对她赞不绝口。” 被点到名的默啜,张了嘴却没说话。反倒是无奈地摇摇头。 桓儇闻言凤目微眯,摇了摇头,“寻常玩乐箭法罢了。本宫如何都不能和忠武皇帝比较。” 枝头雀鸟叫得欢快。 她的自谦让桓毓无法将话说下去,眼中暗流兀自沉了下去。又看向裴重熙,见他神色疏漠地看着不远处的霍韵之。 “行了。时候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桓儇漠然起身,目光转到桓璘身上,“小璘,你我许久未一块击鞠了吧。今晚一较高下如何。” “既然皇姐您有这个兴致。弟弟怎么拒绝您的邀请。”桓璘呵腰目光温和地看向桓儇。 桓毓闻言高高举起手,“那我也要一起。” “都来吧。我们一家人好好热闹热闹。”话落桓儇扬鞭策马而出。 其余几人也不甘示弱,策马追了上来。可桓儇拿匹白蹄乌尤其是寻常马能够追上的,没一会就被拉开了距离。 第三百三十三章思量 返回猎场已经是日暮时分。等候多时的郑毅迎上来,领着众人去桓淇栩面前复命。身为主裁的温行俭,欢喜宣布了这次狩猎的赢家。 这次的赢家仍旧是桓儇他们这队,她这队的各自领了赏赐后便回去歇息,等着晚上的击鞠。 虽然说长安诸事有谢安石处理,但是在遇见某些事情上还得几人共同商议。在行宫内临时整理出来的偏殿,处理完手头上的政务后。这才折返甘泉宫。 山中夜幕来得极快。等她回到甘泉宫中时宫内灯火俱亮,徐姑姑迎了上来,躬身行礼,“大殿下回来了。刚才温太后遣人送了些补品来,说是您身子不好得多用些补品,好好养身。” 闻言桓儇拂开帘子的手一顿,转头看向徐姑姑,眼中透出几分冷意来。 “按照往常那样处理吧。另外让小厨房准备些清粥来。” 说着她掀帘进得内殿。再往里走熟悉的香气窜入鼻中,紫色衣袍随意搭在木栉上。只着这贴身里衣的裴重熙斜倚在软枕上,凤眸含笑望着她。 睇目四周,室内烛火晃着,案上摆了个空空的茶盏。 算着离夜宴还有一个半时辰,桓儇深吸一口气颇为无奈地笑了起来。掀开纱帐嗔道:“你这是打算鸠占鹊巢?还是说外面你住的不习惯,非得赖在我这里。” “高床软枕睡着极为舒服。”裴重熙坐起身,抬眸笑望着她,“反正离夜宴也没多久了,阿妩你舍不得赶我走吧。” 听得他无赖的语气,桓儇不怒反笑。伸手挑起他的下巴,黑白分明的凤眸中霎时溢满笑意。垂首凝目看他,做足了纨绔的模样。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了好一会,最终停在了交叠的襟前,玩味挑唇。 “刚刚一直看着霍韵之做什么。” 桓儇含笑问他。空出来的一只手徒然伸到他脑后,解开他发带。手指摩挲着墨色长发,趁他不备握住他的手。不动声色地用发带将他的手反捆在身后。也不管他眼中腾起地惊异,面上笑意款款。 动作迅速到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 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裴重熙语气急切,“阿妩?” “呆在甘泉宫。余下的事情我自己能应付。”说着桓儇拾起落在地上的蹀躞带将他双脚捆住,忽而伸手抱住他,“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受伤的。” 话落又点了他的穴道。裴重熙动了动唇,目光晦涩地看着拂帘出去的桓儇。涌起的怒气瞬间平息下去,可心中仍旧是酸涩无比。 桓儇坐在妆台前由着徐姑姑为她重新梳发。背对着裴重熙又隔着帘幔,她没有瞧见裴重熙眼中神色的变化,可是她仍旧扬唇叹息一声。神色漠然地将玉簪簪入发中,凤眸中一片疏漠。纵然她自认不逊于任何人,可是在这样一场局中存在太多她无法掌控的变数,她必须要给桓淇栩留下条后路。 “大殿下,已经准备好了。”徐姑姑站在她身后望了眼垂下的帘幔,“您当真要如此么?” 话落耳际桓儇抬眸轻笑一声,“姑姑只管照做便是。本宫自有分寸。” 等桓儇在案前平复好情绪,白洛已经端坐食盒入内。接过冒着热气的清粥,桓儇直起背脊起身走到榻前坐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却没有给他松绑的意思,缱绻的一眼中掺杂了复杂的情绪。 打开罐子,舀了勺热粥吹凉后递到他唇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只是这回我不想你也参与进来。”见他喝下热粥,桓儇神色随之一柔,“你已经够累了,这回好好歇一会吧。” 气氛仍旧沉寂。四周只有食物的热意和着香气浮动。 看着他将热粥悉数饮下,桓儇这才起身往外走去。行到门口的时候,忽然转身对他柔柔一笑,以唇形对他说了放心二字。 今夜的宴会要比那日的寿宴还要隆重。宴上的菜单也是经过光禄寺反复确定等到桓儇许可后,才开始准备的。偌大的紫微殿内坐满了人,唯独只缺席了一位。当桓淇栩问起裴重熙的取向时,谢长安起身回话说其身体不适,故而缺席今晚的宴席。 宴会自然不会因为一人缺席而停止。众人照旧把酒言欢,放在大殿角落的炭盆静静燃烧着,佳肴随宫人鱼贯而入。殿内温暖如春,欢笑声不绝于耳。 桓儇唇际呷笑坐在案上饮酒,时不时与左右朝臣低语。终于在光禄寺食单划到最后一道时,她眼中浮起了暖意。与之而来的是众人按捺不住的喜悦,今晚夜宴的主题马上就要开始了。 击鞠是本朝最擅长的运动,若是击鞠击得好能让帝王青睐者就算不能平步青云,也能小有收获。这才击鞠的地方设在御林马苑内,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只等着帝王移驾。 今夜月色极好。月明且朗,又无浓云遮蔽。行宫内灯火俱亮,早已准备好的骏马在沙地旁依次排开。宫人在两侧奋力击鼓,鼓声震天惊得栖息在林中的夜枭振翅飞起,在空中发出一声怪叫。 月下击鞠从来都是危险与刺激并存。但越是如此反而越吸引人,碎首折臂不过是常有的事情罢了。可是大魏素来尚武,又怎会在意这一点。这会子借着酒劲,更是在人群在鼓掌称快,欢呼雀跃。 鼓声一声盖过一声,震得人精神振奋。有些按捺不住的人已经站了起来,跃跃欲试地看着上首的帝王。 等到帝王宣旨以后,众人各自分了队。 居于上首的桓儇神色疏漠,唇角却沁出笑意。起身走到桓淇栩面前见礼,“陛下,臣许久没同人击鞠过。一时技痒难耐,想上场同他们一块。至于主裁就让温仆射来吧。” 她话音一落,人群中响起附和的声音。似乎是真的想和她一较高下。而桓儇维持着疏漠的神色望着上首的桓淇栩。 犹豫一会桓淇栩点点头,“那姑姑小心些。” 桓儇颔首接过郑毅递来的月仗,又戴起护面。在睽睽之下走进击鞠的人群中。 第三百三十四章击鞠 桓儇的上场让不少人颇感意外,亦让人感到兴奋。毕竟听说这位大殿下是击鞠方面的好手,能赢过她的人屈指可数。若是真能赢过她,指不定从此就能够平布青云。 击鞠一共有三位裁判,两位在旁边计数,另外一个主裁则负责在中央把控规则和维持基本的秩序。 她加入了桓峤那只队伍。诸人纷纷执着月仗骑马入场。夜色随着马蹄声瞬时变得紧张起来,擂鼓的宫人手上动作越发急促。将众人的情绪点燃到了高处,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 骑在马上的桓儇手执月仗,为护面所覆的面上一片冰冷,嘴角扬起弧度。 杂沓的马蹄声混乱和急促,敲打在众人心上。击鞠者手持月仗,策马去追赶场内唯一的球丸。场上尘土飞扬,众人随时准备将其击入对方的球门中。 哪怕在场上又不少身份贵重者,但是他们舞起月仗时也是十分无情。你争我夺,毫不留情。身下的骏马逐球而跃,马术好者操控着骏马争逐相撞,以月仗互击,从对方仗下将球夺走。 反正众人都戴着护面,除了袖上所扎的布巾外,根本分不清谁是谁。既然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又怎么会留有情面。 这场月下击鞠本就不会索然无味,因为桓儇的加入更让人振奋。骑在马上的桓儇英姿勃发,披着月光在人群中击鞠。好几次从对方手中夺球直入对方球门中。 她越是如此,场上众人越发着急。两边的鼓声更加振奋起来,众人的情绪兴奋而高昂。但是护面下的桓儇脸色始终都是极为冷淡。 桓儇擅长击鞠一事并非传闻。身形灵巧的她操控着骏马在人群中穿行。时不时折下腰肢,在那人月仗扫来的一瞬,她手中月仗挥出快那人一步将球勾走。而后重重击入对方球门中。 勒马傲然望了眼不远处冷视着她的桓璘,桓儇眼露讥诮。为母祈福六年从未将她的棱角磨平,反倒让她更加深沉,更加的喜怒莫测。 “璘弟,你可要小心些。”借着场上局势混乱桓儇忽地驱马靠近了桓璘,扬首讥诮一笑,“本宫可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桓儇哂笑离去,在桓璘的注视下又偷走一球。一旁的桓毓也在二人的交锋中,又偷走了几球。这样一来对方的比分又追上了他们,双方都咬得很紧,谁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在这寒意凛冽的山中,场上击鞠手背后沁汗。但是他们仍旧是拼尽了所有技巧,努力把比分追开或者拉上去。 场上局势因为双方都有些着急,霎时变得极为混乱。温行俭瞧见这样的场面,连忙执仗出列维持秩序。可是场上几人根本就不理会他的呼喊声。桓峤一人一马拦住了桓毓的攻势,将他的球硬生生截下带了回去。 至于桓璘在被桓儇拦下数次后,眼露冷意。突然发生一声尖啸,携着火光的箭矢从远处的密林中飞出。 趁着桓儇愣神之际,桓璘冷笑一声手持月仗狠狠击向她身下骏马。痛苦的马嘶声被人群中混乱的呼喊声掩盖住,无人注意到场中局势变化。 察觉到异况的温行俭哪里还顾得上场中局势变化,急忙奔向温初月。在宫人的护送下往殿内撤去。其余朝臣也纷纷逃窜。至于那些击鞠手在第二波箭矢袭来的时候,也往旁边跑去,哪有功夫去管其他人。 可那些箭矢很快就落在他们身,惊叫声顿时迭起。桓儇在沙地上打了个滚,避开了踩向她的马蹄。靠着石壁站稳,目光冷锐地盯着站在不远处的桓璘。 “皇姐自诩神机妙算,可有想到弟弟会现在动手。”桓璘偏首对着从暗中走出的黑衣刺客做了个手势,“皇姐一个人站在这孤军奋战。而淇栩那家伙则躲了起来,皇姐不觉得心寒么?” 桓儇闻言并不理会他,反倒是看了眼不远处被桓毓拦住的桓峤。眼中神色如常。 见她目光落在远处,桓璘手中月仗划过一个弧度,“皇姐,在看什么?我已经看过了你信任的武攸宁、谢长安都不在场。啧啧,皇姐如今可算得上孤家寡人。真是可惜啊,可惜皇姐这般惊才绝艳,却死得这般凄惨。” 讥讽的话语落在耳中,桓儇仍旧不答。视线越过桓璘再度看向四周,默啜和柳綦皆不见了身影,按照她的计划今夜是延赞毒发的时候。 “皇姐在等默啜么?可惜了他并未按照皇姐的计划行事。”桓璘扬唇讥笑一声,“我知道皇姐策算无遗。为了保证我的计划能够万无一失,我在默啜身边安插了眼线。所以皇姐的主意我一早就知道。” “哪又如何?”桓儇挑眉手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目光冷如冰雪。 默啜心思颇多,未必会全按照她的计划行事,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桓璘居然能在默啜身边安插探子。不过好在默啜并不知道她的全部计划,她只需要毒杀延赞便好。 “不如何。皇姐是不是很好奇父皇留下的旨意如何?”桓璘从袖中取了一卷明黄出来在桓儇眼前晃了晃,“父皇最后一道旨意便是要我等诛杀皇姐,肃清朝野。可恨当年皇姐过于心狠,没能给我们计划。不过现在也不晚。” 周身沾满尘土的桓儇虽然看上去十分狼狈,然而她的眸子却亮如秋水,却往外沁着冷意。 “仅凭一份莫须有的圣旨就想将本宫定罪?桓璘你脑子真是越发不好使了。”说着桓儇手中剑光一闪,持剑飞扑向桓璘。 一直防备着她的桓璘,连忙驱马离开躲过她这一剑。在远处站定后对着桓毓怒吼一声,“桓毓你还愣在哪里干什么。还不动手。” 被桓峤纠缠住的桓毓一棍将桓峤击下马。朝夜空中发出一枚信令。橙色的烟花在夜幕中绽开,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桓儇眸色渐深,握紧了手中软剑。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不少持着弓弩的弩卫。而被击下马的桓峤狼狈地站在不远处,亦被人擒住。 第三百三十五章生变 她越是如此那两人越发惊惧,催促着弓弩手将箭矢对准她。桓儇转头冷冷扫了眼对准自己的弓弩,挽唇冷哂。 这样的桓儇让桓璘倍感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已经是困兽之斗的桓儇还能这么镇定。难不成她还另有后招? 不可能裴重熙已经与她决裂,桓淇栩又被温行俭带走了。剩下那些忠于她的人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唯一在场的桓峤又被他们擒住。她哪里来的底气还能这般气定神闲。 “桓儇到现在你还冥顽不灵么?”桓璘拽紧了缰绳怒斥道:“你若肯束手就擒。我或许可以留你全尸,否则你毒杀父皇的事情一旦让人知道。宗室震怒下你下场有多惨你不知道吗?。” 桓儇闻言轻哂一声,“桓璘谁允许你直呼本工名讳的?本宫乃先帝亲封的镇国大长公主,可不跪君王。你不过区区臣子谁给你胆子不敬本宫的。” 被桓儇这话一吓,桓璘怔愣在原地。正当他思索着要如何反反驳时,一旁的桓毓怒斥一声将他思绪拉回。 “那又如何?皇姐是你亲手毒杀了父皇,仅凭这一点三司都能将你按律定罪。纪王兄到现在你还要替皇姐做事么?”桓璘压下心底恐惧看向桓峤,沉声道:“纪王兄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不然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话落耳际桓峤没有理会他。他不说话一旁的桓毓却是着了急,狠狠在他膝弯处一击迫使他吃疼跪下。 “蠢钝。”桓儇扬眸低嗤一声。 已经是气急败坏的桓璘一声令下。自己则往他处避去,那些弩卫见他离开手上一松,箭矢飞向桓儇。 而桓儇点足凌空跃起,手中软剑挥出一道剑气扫落了一波箭矢。同时挥出一掌将旁边的大鼓扔出,借着大鼓的阻挡人已经跃到了屋脊上。 “赵王、陈王意图谋害本宫与圣上。本宫奉旨缉拿二人,尔等助纣为虐一罪并罚。” 冷意昭昭的声音响彻在头顶。见此情形桓璘眦目欲裂,目光冷锐地望向屋脊上的桓儇。指使弩卫再度搭弓挽箭。 可那些弩卫居然在无一人感动。桓毓充满惧意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赵王我们中计了,快走。” 说完桓毓一鞭拍在马臀上不管桓璘如何,疾驰而出。察觉到不对劲的桓璘哪里还敢在停留下来,连忙往外逃出。 那些弩卫见主子逃窜也追了上去,不忘提防这队金吾卫。 负手冷立于屋脊上,桓儇冷冷望着二人逃离的背影,唇际浮起冷笑。点足从屋脊上跃下,看向跪坐在地上的桓峤。 “周郎将,陛下那边情况如何了?”桓儇示意其中一名金吾卫将桓峤扶起,转头询问周郎将。 周郎将闻言躬身作揖,“回禀大殿下。吾等在斩除埋伏在宫中的逆贼后。李郎将已经赶到紫微殿去护驾,温仆射带人亲自护在殿前。” 话落耳际桓儇点头,望了眼紫微殿的方向。 “本宫带人去追那二人。周郎将你去宫中其他地方看看。”说着桓儇深吸一口气,“记得找找默啜等人的下落。” 默啜几人下落不明,着实令她忧心。钧天等人已被她调去甘泉宫护卫。六年前已经让柳綦逃了一次,六年后她必须杀了柳綦。 “那您当心。” 周郎将深深看了眼桓儇,抱拳离去。 这厢桓儇领着人去追桓璘他们。一直躲在暗处的默啜也走了出来,看了眼自己怀里已经气绝多时的延赞,眼底掠过讥诮。 桓璘刚才的话他也听见了。没想到桓璘居然这般狡诈拉拢了柳綦不说,甚至还在自己身边安插了眼线,幸好桓儇神机妙算,和他里应外合蒙蔽了桓璘的人。 如今延赞已死,他自可高枕无忧。不过那位大殿下他并不希望她赢,反倒希望魏廷的局势越发混乱,这样他们才能有可趁之机。 想到这里默啜目露冷意。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柳綦不见了踪影,轻嗤一声。柳綦那家伙又跑到哪里去。难不成还想着他的复仇计划。 想归想默啜没工夫理会柳綦,将延赞的尸首随意丢弃在地上,他大步往另一边离去。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紫微殿内桓淇栩蜷缩在温初月怀里,尽管自家舅舅持剑护在殿前。还有不少金吾卫在一旁保护他,他还是忍不住害怕。 “姑姑呢?母后姑姑她没事吧。”桓淇栩往四周看了看发现桓儇不在,语气急切,“你们赶快去救姑姑啊。” 温初月闻言与温行俭对视一眼,见他摇了摇头。只能耐下性子柔声宽慰起来,“你姑姑自幼聪慧过人。她一定能全身而退。” “不行。朕必须得去救姑姑。若是姑姑有什么事,朕要你们陪葬。”桓淇栩眸露厉色对着温行俭怒吼道。 头一回瞧见桓淇栩发这么大的脾气。温行俭一怔,眸中闪过一丝迟疑。那二人会突然谋乱在他意料之外,但是也给了他机会。 在那个时候他顾不上其他人,将自己妹妹和侄子护送离开一来是出自血脉驱使,二来是希望能够借机获得君王信任。 殿中惊魂未定的群臣互相看了眼。年长些的皇伯也目露迟疑。外面现在情况未明,就这样贸然去救人实在是不妥。 年长些的桓子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陛下老臣恳求您先回去歇息。臣相信大殿下会平安无事的。” “朕不相信你们。你们都希望皇姑姑死,皇姑姑死了你们才能如愿。”桓淇栩一把推开温初月,站起身,“你们不去。朕就亲自去找姑姑。” 未曾想到会从桓淇栩口中听见这样的话。温行俭大步上前拦在了他身前,又对温初月使了个眼神。 “淇栩,你是一国之君。行事岂能如此儿戏臣以为您当即刻返回行宫内。余下的事情请您交给臣来处理。”话止温行俭一撩衣袍跪在地上向其请旨。 闻言桓淇栩面露犹豫。就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温初月突然伸手在他颈上一拍。 “陛下!” 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温行俭站起身扫量眼诧异的人群,扬首朗声道:“陛下今日劳累不已,先已睡下。着金吾卫郎将互送陛下和太后回去歇息。” “臣等恭送陛下,恭送太后。” 奉命前来护卫的李郎将看了眼被温初月抱在怀里的幼帝,又看向温行俭。虽然他也觉得眼前这幕有些怪异,但是眼下送陛下离开紫微殿才是大事。 待他们离开后,温行俭目露讥诮扫了眼余下的朝臣。或许现在是他的机会。 第三百三十六章捕食 毫无希望的逃亡往往最令人害怕。行宫外是山高林密的骊山,埋在黑暗里绵延起伏。冷月高悬于天际,危险蛰伏于暗中。 夜枭的怪叫时不时从头顶传来。逃亡了大半路的桓璘和桓毓,气喘吁吁地依靠着树干。那些个同他们一块逃亡的弩卫也已经所剩无几,只余下几人守在他们周围。 “桓璘,这就是你出的主意么?”桓毓捂着胸口不满地看向桓璘。 憋了一肚子火的桓璘听见桓璘质问他,扬手一拳挥了过去,“我出的主意怎么了。关键时刻那裴重熙也不知跑哪去了。” “你以为巴结上一个裴重熙就能对付桓儇了么?桓儇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道?”擦了擦嘴角的沁出的血,桓毓狠狠望向他,“我看你根本就是蠢钝如猪,被人罢了一道也不知道。” 气急败坏的二人不顾一的争吵起来,怒骂声不断。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争吵声,桓儇勒马抬手示意身后的金吾卫同她一样,放轻脚步。借着草木的掩蔽冷冷望着二人。 凄清的月色无声泻下,林中寂静的仿佛所有东西都凝固起来似得。 最先反应过来的桓璘,皱眉睇目四周。周围怎么突然变得这般安静,就连虫鸣也在此刻暂停下来。只有几人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桓璘伸手拉了拉桓毓的袖子,朝他摇摇头。警惕地盯着四周,手按在了佩剑上。 然而四周仍旧是笼在寂静中。最先承受不住恐惧的桓毓双腿颤抖着,面露胆怯。 “你在怕什么。天一亮我们离开这就不会有事了。”桓璘一把扯住他的领子恶狠狠地斥道。 林中忽然响起一声漫不经心地低笑。 “是谁。” 不远处的灌木中传来一阵响动,桓儇缓步而出扫了二人一眼,拍去黏在袖上的枯叶。抬眸含笑扫向二人。 “自然是本宫。”桓儇以剑抵地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二人,声音柔婉,“两位弟弟总会在这个时候还盼望着奇迹发生?还是觉得桓胤崇能从坟里爬出来。” 听得桓儇直呼成帝名讳桓胤崇时,桓璘怔愣在原地。至于桓毓则是一脸恐惧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见二人的姿态尽收眼底,桓儇扬唇讥笑。将剑从地上拔出,并指抚弄着剑身。微眯的凤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桓璘勉力压下心底恐惧打量起四周。确定无人埋伏后,嗤笑起来,“皇姐你弑父难道就不怕遭天谴!” “呵,天谴?便是有天谴也应该是他承担。再说了他难道不是踏着自己兄弟骨血才登上那个位置的。”桓儇的声音清淡冷冽,她手中那把玄色长剑在月下披了层流光。冷嗤一声,“世人都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我看你们俩是越发蠢钝起来。” 立于月下的桓儇眯了眯那双眼尾修长的墨染凤眸,在她眼中有淡到极处的嘲讽。虽然未达眼底,但足以让人惊惧。 幼时的惧意在心底弥漫。仿佛又回到第一次拜见桓儇的时候,同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凤目从他们面上掠过,轻飘飘落下一句。父皇还是得好好教导他们,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跟着皇祖父外出野猎,可他们见了点血便开始哭鼻子。 一本正经的说教他们。那时的桓儇从不过刚刚十三岁,站在御座旁却已经是架势十足。 而如今的桓儇在历经世事后,行事更加老练狠辣,除了喜怒莫辨令人难以捉摸外。更是学会了泰然筹幄局势,看似温和实则杀伐决断俱在手中,出手皆致命。 桓璘手中剑挽了个剑花,指向桓儇,“我二人是蠢钝又怎么样?可皇姐也不是事事都能掌握得那么清楚,今日的仗你已经败了。” 话止桓儇眼中斟满笑意,扬了扬唇。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 忽有雪亮剑光扑向二人,携凛冽剑意直扑面门。慌乱之下的二人,连忙挥剑格挡却被剑势所震,倒退数步抵着树干才勉强站稳身形。 勉力喘息的桓璘对着弩卫上怒吼道,让他们去阻拦桓儇。 “桓璘、桓毓二人意图谋害本宫与陛下。本宫奉旨捉拿二人。尔等若再负隅顽抗,杀无赦。降者按律定罪。”桓儇扬眉冷冷望了过去。 在她声音落下的时候,埋伏在草丛间的金吾卫噌的一下站了起来。为首的郎将朝桓儇躬身施礼后转而怒视着桓璘等人。 突然冒出来的金吾卫让桓璘一颤。他原以为桓儇会孤身一人来此,没想到她居然带了一队金吾卫。 桓毓眼中惊骇爆暴起。 似是洞悉了他们眼中的惊愕,桓儇摩挲着护腕,望他们一眼,“本宫还是那句话六年前可以赢你们,六年后一样可以。” 话音一落得了她吩咐的金吾卫,皆涌上前来将二人团团围住。停息了许久的刀光剑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迭起,随之而来的是哀嚎声。 桓儇目露担忧地望向行宫的方向,握紧了手中剑,面上凝着肃色。 在这场近乎压倒性的追捕中很快瞧见了谁才是胜利者。桓璘所带来的弩卫除了投降的几人外,剩下的几乎死伤殆尽。血腥的肃杀气弥漫在密林中。 桓儇转身看了眼眸中含恨的二人眼露讥诮,“将他们即刻押送长安。待本宫与陛下回去后按罪论处。” “桓儇,你不能杀我们。我们都是亲王。”被金吾卫以刀横颈跪在地上的桓毓,忍不住怒骂道:“你若敢杀我们。宗室必然会追究此事,届时你必将身陷囹圄。失去你庇护的桓淇栩会有这种下场,你很清楚。” 原本打算离去的桓儇止步,好笑似得看了眼二人。 “宗室?淇栩才是天子,区区几个拿着朝廷俸禄的亲王能耐他如何。他们若有意义,本宫大可以削藩,省得他们这么不安分。”桓儇扬首睇了眼天际冷月,忽地嗤笑一声。 说完桓儇当即拂袖离去。眼睁睁看着桓儇离开的桓毓突然如同失去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嘴里念叨着全完了。 余下的金吾卫互看一眼,默契地将二人绑了往林外走去。 天子家事自有天子定论。 第三百三十七章稳住 刚刚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叛乱的行宫还笼罩在一片严肃中。负责护卫的南、北两衙禁军频繁地在行宫各处巡逻,以免留下漏网之鱼。行宫各处的烛火皆数亮着,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跪在紫微殿门口。 带着一身雾气回到行宫内的桓儇,缓步拾阶而上。第一眼瞧见的是跪在殿前乌泱泱的人群,有朝臣有宫人。武攸宁、谢长安等人俱在其内。 二人看见桓儇回来松了口气,想着上前回禀情况。但是碍于上头还有两衙禁军死死盯着他们,只能暂时能耐下,老老实实地跪在殿前。 上首的禁军副统领正拿着名册逐一清点朝臣和宫人的名录。 桓儇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在二人身上稍作停顿后。掩去眸中疑惑,昂首往紫微殿而去。 “微臣叩见大殿下。”守在门口副统领瞧见桓儇微愕,旋即躬身施礼。 见他如此桓儇摆了摆手,“杜统领重甲在身,不必多礼。” 言罢殿门口的禁军躬身替她将殿门推开,迎她入内。 殿内的御座上空无一人。温行俭站在中央,而温蔺则站在一旁。至于他们面前却跪着禁军副统领李垚。 “大殿下。”瞧见她进来,温行俭迎上前躬身道:“您回来了?那几个逆贼如何了?” 桓儇闻言蓦地挑眉,轻笑一声。目光在二人身上游弋,转落到李垚身上,“本宫已经命令金吾卫将几人押送回长安。至于后续的事情等我们回答长安再查吧。” “如此臣也就放心了。这次多亏了您,要不是您当机立断。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情况呢。”温行俭面上浮起温和笑意,往前挪了一步挡住了桓儇的视线。 “无妨。本宫既然封号镇国,自然该护君平安。”桓儇抚弄着右腕上露出的零星佛珠,神色疏漠,“不过本宫好奇温仆射好端端让朝臣在殿前跪着做什么?” 温和的语调落下。桓儇拢袖移步往御阶走去,须臾功夫她已然坐在御座上目光漠然地望着温家那二人。 纵然桓儇身份尊贵,可此举到底还是逾矩。 正当温行俭想要开口的时候,一旁的温蔺扯住他的袖子摇摇头。旋即又对御座上的桓儇躬身施礼,“行宫出了这等大事,裴中书又下落不明。臣等担心会有叛贼藏匿在朝臣中在,这才请示太后让他们悉数在殿外跪着,免得又出什么乱子。若您觉得此举不妥,臣即刻向太后复命。” 桓儇的手仍旧在抚弄腕上佛珠,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样啊,温书郎言之有理。不过让他们在殿外跪着也无济于事,到底都是我大魏的臣子。各国使臣也在行宫内,让他们看不见了不免笑话。”桓儇眼中晕开笑意,羽玉眉斜作一道扇屏,“李垚你去传本宫的旨让他们都回去吧。温仆射和温书郎,你二人留下来本宫有事情吩咐。” 在殿内足足跪了一个时辰的李垚听得桓儇的话,眼露感激。踉跄的站起身朝御座上的桓儇躬身作揖,谢过恩典后大步踏出紫微殿,去解救殿外那群同样跪了许久的朝臣和宫人们。 李垚出去没一会便听见殿外传来叩谢大殿下恩典的声音。温家的二人互视一眼,神色复杂地看向上首的桓儇,垂首等着她下一步指令。 正殿到底也不是什么安全地方。桓儇遂命令留下来值守的宫人将茶水糕点送到内殿,再吩咐李垚亲自带人在外守着。 经历过动乱的行宫一切都变得十分谨慎,就连气氛也变得拘谨起来。 望了眼面前行事畏手畏脚的宫人,桓儇抿唇。挥手示意伺候的宫人退下,又将目光移到不远处跃动的烛火上,起身把黏在蜡烛上的烛花挑开,往薰笼里添了块浓梅香。方才坐会刚才的位置上。 添进去的浓眉香被火一撩,很快就驱散了笼在殿内的郁气。红泥炉上沸着一壶以越窑天青色茶壶装着的霍山黄芽,这会子火越烧越旺,香气刹那弥漫在四周。 桓儇从手旁取了三个同色茶盏,给他们各自斟了盏茶,推到眼前。 “两位也忙碌了几个时辰,喝口茶驱寒解乏吧。”桓儇黑曜石般的珠瞳中沁着温和笑意,柔柔地望向不远处两位臣子。捧茶饮下一口。 “多谢大殿下赏赐。”温蔺含笑同她一样饮茶,旋即温声道:“不知道大殿下留我二人下来是有何要事吩咐。” 桓儇将茶盏捧起,打开翁盖。看着杯中热茶在雾气散尽后映出她那双黝黑幽深的凤目,唇梢扬起。 “其实也是什么大事。只是如今本宫虽然拿下了那两个逆党,但是还有许多事情未曾解决。本宫想把行宫安全的事情交由温仆射管理。”右手摩挲着桌案上的纹路,桓儇敛眸一笑,“仆射放心,本宫会派禁军统领李垚协助你。” 还未等温行俭面露喜色。桓儇接下来的话,让他当即一怔。原本正打算端茶而饮,此刻也蓦地收了回去。 “诸方不太平,你我少不得同心协力。外使还在,总不能让他们看了笑话吧。”似是未瞧见温行俭的异态,桓儇抬眸目含期待地望向他。语气里有几分不容抗拒的意味。 思虑半响温行俭朝桓儇拱手,“臣领旨。” “你我到底都是一家人。淇栩坐不稳皇位,你我下场也不会好,各种利害温仆射自个体会。”说着桓儇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眸中突然泛开无尽深意,“本宫觉得温太傅是个聪明人,温仆射也当是个聪明人。行了,本宫先去看看淇栩。” “臣等恭送大殿下。” 话落耳际桓儇唇际噙笑从容起身,在二人各异的目光下缓步离去。行到门口时忽地转身,烛火下的桓儇只有侧颜可见。那侧颜在烛火的映衬下好似偶来尘世的佛陀,慈悲中又掺了些许讥诮。 在他二人视线移来的时候,桓儇已经不见了踪迹。殿内只能听见茶水沸腾的声音。 “大伯。”温行俭皱眉唤了句。 “找她的旨意去做吧。我知道你想借此事趁机拉裴重熙下来。”温蔺看向刚刚桓儇坐的位置,喟叹一声,“但是大殿下说得很对。淇栩坐不稳皇位,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第三百三十八章交锋 今夜的骊山行宫尤为宁静。除了虫鸣声外只能听见禁军巡逻时,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重甲摩擦的声音。 因着担忧桓儇的安危,又感念她刚刚出手为自己解围,李垚特意派了两名禁军中的好手,护着送她前往昭明殿。 喧嚣的山风从身上刮过,吹得禁军手中灯笼里的火烛明灭不定。 桓儇身上披着一袭玄色兜帽披风,缓步走在长廊上。 巡逻的禁军从她身边路过时,纷纷停下来施礼。等她离开后才继续巡逻下去。 借着月色桓儇望了眼不远处的甘泉宫,微微抿唇。 拢在袖中的手将紫檀佛珠褪于掌中握紧,她离开前在殿中的薰笼里添了块凝神香。按照她下的分量,至少在天亮前裴重熙是不会醒来的,这样最好。她不必存有顾忌。 “你们可有搜寻过默啜的下落?”思虑片刻桓儇偏首去问左手的禁军。 那位年轻的禁军听得桓儇问自己,立即沉声回话,“此前周郎将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去行宫各处搜寻。在将使臣护送回去后,也暗中搜寻过。并未见到默啜。” 得到的答案和自己想象的答案差不多,桓儇点了点头。神色如常的往前走去。 在昭明殿几步外的地方,桓儇吩咐护送的禁军退下。独自一人踏上了昭明殿去的玉阶, 当踏上第一层玉阶的时候,桓儇眉峰蓦地一皱。她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思绪至此桓儇大步往殿门口奔去。 “大殿下。”守在门口的禁军朝她拱了拱手。 敛钱眸中异样,桓儇摆手免了他们的礼。沉声道:“此处可有异况?” “回禀大殿下,我等奉命温仆射命令护送陛下和太后回来后就一直驻守在此处,并无异况发生。”禁军斟酌着回了话,又见桓儇目露警惕地盯着四周。不禁疑惑开口,“大殿下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本宫自己进去看看。”说着桓儇伸手推开了门,拢在袖中的手已然扣在了剑柄上。 殿内帘幔悉数垂落,唯有角落几处烛火亮着。桓儇振剑出鞘以剑尖挑开拂落的帘幔,眸中凝着警惕。 在她步伐快接近内殿时,蓦地屏气敛息,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推开内殿殿门。 同外面一样帘幔依旧悉数垂落,只是在这垂落的帘幔下。桓儇闻得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凤眸中警惕弥漫以剑势破开垂下的帘幔。 只见郑毅倒在离御榻不远的地方,胸口尚有起伏。而在御榻上伏着一个女子,裙上沾了血渍。 深吸一口气后,桓儇绕开郑毅去看榻上的女子。 小心翼翼将女子扶起来。瞧见是温初月的时候,桓儇蓦地皱眉,“温太后?” “桓儇?”神智昏昏的温初月费力地睁开眼看向面前的桓儇,“你总算来了。快去救淇栩柳家那个逆贼劫走了他。” 似乎是怕桓儇不答应自己。温初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努力稳住心神,“你不用管孤。孤只是点小伤罢了。你一定要去救淇栩,孤只相信你。但是若淇栩有事,孤死都不会放过你。” “好。他们往哪去了。”桓儇望了望温初月柔声询问道。 “往北。”温初月目光落在桓儇面上,语气里含了无奈,“柳家那人说一定要你亲自去。也请你多加小心,淇栩很在乎你。” 话落耳际桓儇掀眸神色复杂地看向气若游丝的温初月,点了点头。又起身把实在门口的禁军唤进来,让他们该请太医的请太医,另外再去把温行俭喊过来此处把控局面。 来不及与温行俭碰面,桓儇提着剑按照温初月所指的方向奔了出去。 心中急切的桓儇,在屋脊上腾跃。目之所及之处皆能看见柳綦留下的暗示,握紧了手中的湛卢剑。 尽管她很清楚柳綦是故意要引她过去,但是桓淇栩于她而言无比重要。除了是兄长唯一留下的骨血外,亦是她费劲心机想要保护的人。 敛了思绪桓儇咬牙,眸露深色。足下一点急奔出数丈,冷冷望着周遭。顺着柳綦留下的路标一路往前而去。 已经时近子时,山间越发寒凉起来。琉璃瓦上覆了层白霜,带着森冷的寒意一个劲往骨子里钻。 路标融进了骊山茂密的古林内。桓儇驻足抬头望了眼天边朗月,从衣襟内撕下快布条系在了树枝上,旋即从袖中取了个火折子将火把点燃踏入古林内。 或许是因为夜深的缘故。此时的古林比她之前来的时候还要静谧,满天流霜也凝滞下来。偶尔可以听见树梢上传来几声夜枭的鸣叫,或者是蝙蝠扑腾翅膀的声音。 脚下踏着厚厚的落叶,腐朽的气息中周围蔓延。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屏住呼吸,在打量她这个趁夜闯入的不速之客。 从远处拂来的山风吹得桓儇手中火把不停地晃动。她放缓了脚步,睇目四周寻找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 正当她停下脚步时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惊惧的呼喊声。 听得这个声音桓儇蓦地皱眉,提气往声音来源的方向奔了过去。急促的脚步声吸引了栖居此地的狼群,狼嚎盛如同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向她。 顾不得太多桓儇足下一点,整个人都攀在了树干上,借力在树干上腾跃。以茂密枝叶来掩饰自己的身形。 到底还是畜类一时寻不到人迹,怒吼几声又退回了暗处。 而桓儇也寻到了刚刚那声音来源的方向。 那是一座立在山崖附近的破庙,四周杂草丛生,大门紧闭。只在门口悬了两盏灯笼,什么以金粉写了个囍字。 被周遭环境这么一衬显得十分诡异。桓儇挑眉端详了眼面前的破庙,眼中露了几分讥诮。此时一只夜枭在她头顶打了个转,又飞回到树梢上鸣叫起来。 桓儇手扣在剑柄上,驻足在门口。半点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只是在她眼中沁了冷意。 “柳綦,在本宫面前装神弄鬼。你以为本宫会怕这些?”桓儇哂笑一声,以剑劈开了庙门。 第三百三十九章危机 本就破旧不堪的庙门被她这一剑所劈轰然倒塌。在飞扬的尘土中桓儇冷着脸走了进去。 烟尘散尽后,桓儇扬首望向不远处的破庙正殿。只见柳綦一身红色礼服正襟坐于椅子上,在他身后的桌案上点了两支龙凤烛,还有两个贴着囍字的酒盏。四周也扯着红色布幔。 至于桓淇栩则被捆住手脚丢在了不远处的草垛上,紧闭着双目。 桓儇停下脚步讥诮地望向柳綦,挽唇轻哂一声并不言语。 “大殿下,桓儇。”柳綦面上笑意盈盈,肆意打量着几步外的桓儇,“阿鸾。我柳綦的妻子。” 听得柳綦变着法唤自己,最后几字入耳的时候,桓儇眸露厉色,将湛卢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来。 “你先是乱臣贼子,如今又做了叛臣凭你也配直呼本宫的名字?”一袭朱色胡服的桓儇,持剑冷立,闻言不由冷笑出声。原本就喜怒莫辨,看不出情绪的凤眸在此刻酿出浓郁的讥讽来。 话落耳际柳綦咧嘴笑了起来,“如何不能?阿鸾,你我可是交换过庚贴,拜过天地父母,你我就差一个周公之礼。你说我能不能唤你一句夫人呢?” 他与桓儇在洛阳认识。那时的桓儇哪有现在的凌厉,这个人都娇娇弱弱的,宛若一簇无依无靠的菟丝花,谁都可以欺辱。被洛阳众贵女当做呆子一般戏弄,将她推到水中看她出丑。 他站在一旁看她在水中挣扎了许久,最终觉得这般身份的美人要是淹死了实在可惜。跳下水将人救起来,此后顺理成章地搭上了这位天家弃女。 毕竟娇弱美人,总让人心生怜惜。更何况她天家弃子的身份还能利用一二,让他们柳家达成目的。谁曾想这株看似柔弱的菟丝花,实则是一株见血封喉的毒物。 想到此处柳綦的目光乍然充满了恨意。若非她故作柔弱算计自己,柳家又如何会满门抄斩尸骨无存。 “柳綦,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敢娶本宫?”桓儇目光淡漠,声线宛如覆了霜雪一般,“你柳氏一族狼子野心意图篡位,本宫只不过是推了他们一把而已。他们的死与本宫毫无关系。” 话中的嘲弄讥讽之意,昭然可见。 “桓儇,我们谈个条件如何?嫁给我,待今夜你我共赴巫山后向桓淇栩请旨立我为中书令,罢免裴重熙。” 柳綦步下台阶停在了桓儇几步外的地方。目光游移在桓儇身上,眼中侵略意味明显。 凤眸微眯桓儇眼中闪过不悦。 “然后呢?”冷睇他一眸,桓儇颇有讽刺地牵唇。 “然后我会逼桓淇栩让位拥我为帝,届时你便是我的皇后。”柳綦走近桓儇手搭上她的肩膀上,目含期许,“你我本就是夫妻,夫妻一体不应当么?我知道你对裴重熙念念不忘,可他那样的人如何配得上你。” 偏首扫了眼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桓儇眼中霎时布满危险气息。 突如其来变化让柳綦眸露深色,兴奋地看着她。空出来的一只手,抚弄在桓儇背上。他猜得果然没错,桓儇还是在乎裴重熙的。 带着讽刺的一声轻呵落在耳际。桓儇身形一动避开了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移步落到了大门口,手中湛卢荡开一层剑气。 “桓儇你难不成要看着桓淇栩死?”本就对桓儇心存恨意的的柳綦见她避开自己,眸中霎时蓄满怒气。 话落桓儇仍旧不说话,偏首望了眼桓淇栩又倏忽沉下眼帘。 当年成帝能够在她眼皮子底下将柳綦从天牢中救出去,甚至还能够布线到桓璘等人身上。她不信没有其他人参与其中。只是不知道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又在里面占了什么样的位置。 “成帝当初是如何联络上你的?本宫已经防得那么死。”桓儇浅浅勾唇,眼中有什么掠过。凝在了柳綦面上。 “怎么你想知道?啧啧,你狠毒到连自己阿耶都敢毒杀。”柳綦目光玩味地看向冷然立于几步外的桓儇,哂笑起来,“桓儇你不会去做赔本的买卖,我自然也不会。你想知道答案总得付出代价吧。你该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宁愿摒弃自己所在乎的一切。” 见桓儇仍旧不理会自己。柳綦目光转落到桓淇栩身上,视线逐渐深邃。 “本宫素来不爱有人威胁。”说着桓儇纵身跃向桓淇栩的方向,眼角余光瞥见柳綦扑向她。并指成掌往他左臂拍去。 手中湛卢犹如挥毫泼墨染练,万千清影。一剑气倾江楼,力断山岳。斜刺出一剑将对方逼得连连后退,趁着对方后退的功夫,在半空中折回到桓淇栩身侧。 手指刚刚触碰到桓淇栩衣角,忽有一阵巧力顺着衣角攀上她手臂。察觉到不对的桓儇目露冷色,凌厉掌风扫了过去。 在她的视线笑下那具幼童的身体在眨眼睛长成了大人模样,满身邪气地站在原地。死死地盯着她。 “缩骨术?”桓儇敛去眸中诧异,绛色朱唇上有戏谑笑意挽起,“为了找本宫报仇你可真是煞费苦心,连这样的人都能找来。” “毕竟阿鸾你聪慧过人,再加上我武功又不如你,当然只能另辟蹊径。你已落在我手中,若是乖乖听话,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朱色胡服的桓儇凤眸微眯,下意识放在湛卢上的手指逐渐收紧。只怕刚才有什么东西顺着呼吸飘进了脏腑中。 她勉力压下心头泛起的不适感,剑锋微动。 瞥见桓儇以剑抵地,面色如常。柳綦虽然疑惑,但是仍旧让那满身邪气的人去把桓淇栩带出来,“桓儇你还是太过于轻敌了。六年前我是败给你了,可不代表六年后我一定会输。桓璘那家伙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可是我没想到自诩聪明绝顶的大殿下,居然会为了侄子不惜以身涉险。你们天家原来也有重情重义之人。” 话至此处桓儇面上突然闪过恍惚。她从洛阳回来去找裴重熙的时候,他曾经也同自己说过一句阿妩,我不希望你别任何感情所羁绊,包括我在内。 可如何能不羁绊? 第三百四十章怒意 面上一瞬间的恍惚,让人瞬息窥见了破绽所在。 柳綦一把抓起地上的桓淇栩将剑横在了他脖颈上,目含恨意地望向桓儇。 这一幕撞入眼中桓儇眼中怒意暴起,身形一动。然而还未等她剑意出鞘,脚下步伐忽地凝滞下来,以手抵在了心口,脸色苍白地望着挟持着桓淇栩的柳綦。 “关心则乱,所以身处险境也不知。”柳綦丢下桓淇栩朝她而来,蹲下身打量着半跪在地上桓儇,讥诮一笑。 在桓儇微冷的目光下将她打横抱起往庙内走去。庙内空无一人,只摆了两个牌位上面写了柳氏家主及其夫人的名字。 将桓儇在庙内放下,又见她目光冷锐地盯着自己。柳綦扬唇冷笑一脚踢在她膝弯处,迫使她跪在地上。 压下肺腑间翻腾的内息,桓儇扫了眼面前的牌位冷笑一声,“柳綦,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你柳家一门上下,你如今却要娶我。你难道不怕你柳家这些人来梦中寻你么?” “我想了好久,杀你实在是过于便宜你。羞辱你,以你的性子自然不会在乎。”说着柳綦唇角微勾,蹲下来目光与她平视,“况且我那么爱你,让你怀上我的骨肉不是理所应当么?有了骨肉你便一辈子也离不开我。” 桓儇闻言皱眉暗骂句下作。她幼时受尽宠爱即便后来暂伏于洛阳,可也甚少有人敢当她面这般轻贱。从皇陵回来后遇见的宋之岚是一个,眼前这柳綦又是一个,满口都是对女子的轻贱,实在叫人厌恶。 说着柳綦垂首附在桓儇耳边道:“你是打算自己换上喜服,还是我来替你脱呢?若是阿鸾你不愿意,我来也没关系。反正你我本就是夫妻。我倒是十分期待阿鸾你承欢的模样。” 语气中柔意款款,可桓儇听了周身泛起恶寒感。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指甲死死扎在了掌心上。 她可以利用女色假意入局去引诱宋之岚落入圈套中,但是要她在柳綦手中遭受屈辱,她实在是做不到。 “滚开。”桓儇咬牙从混乱的气息中吐出冰冷的两字。 细密的汗珠顺着额角沁下,桓儇双颊泛起绯色,极力喘息着。如同搁浅在岸上濒死的鱼儿一般,每一寸都叫人颇为怜惜。原本就只用玉簪挽住的墨发,此刻也变得松松垮垮的。 “阿鸾别那么倔强。你若肯求我,我保你永生难忘。”将伏跪在地上的桓儇拽起,柳綦手指在她脸颊上摩挲,“我怎么舍得让你受这样的罪呢?裴重熙不懂你的美,可是我懂。” “呵,柳綦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当年在死牢中已经遭过重刑了,已经不算是……”桓儇眯了眯眸,蕴着雾气的眼中满是讥诮。 讥诮的话语落中耳中,柳綦扬手在桓儇面上落下一巴掌。 柳綦再度将桓儇拽了起来,他的声线里充满讥诮,“不能又如何?桓儇你虽然昔年游走于市井中,但是未曾去过码头暗市中的肮脏地吧。我想一个美貌无双的公主要比那些老女人吸引人。” 听得这话桓儇没说话,唇齿间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已经有许多年没人敢这样折辱她。 话音才落忽有箭矢掺杂劲风而来,一箭穿透了柳綦左臂,将他死死地盯在身后的案几上。一袭玄色带着凛冽寒意踏进了庙内。 “你……”虚弱不堪的桓儇迎上来人的视线蓦地皱眉,“你怎么来了。” 裴重熙闻言不答。抬眸扫了眼跪在地上的柳綦,目光极尽冰冷。最终敛眸叹息一声将地上的桓儇温柔抱起,转身踏出。 尽管裴重熙极力压抑住怒意,但是桓儇还是感受到那隐藏在平宁下的暗流。她眉梢蹙起乍然又放下,静静凝视着裴重熙。 抱着桓儇的裴重熙玄衣翻飞,越发衬得他肌肤赛雪。 随行而来的钧天和玄天望了望还躺在庙里的柳綦,抱起地上是桓淇栩喟叹一声。追上裴重熙的脚步。果然主子的软肋只有大殿下。 庙外拴了几匹马,另外站了几名黑衣侍卫。 “回去。”裴重熙将桓儇扶上马,自己又飞身上马扬鞭疾驰而去。 也不管身后还有人跟着,策马飞快地林中穿行。裴重熙的手紧紧地扣在她腰上,一句话也不说。 望了眼天边冷月,桓儇声线温和,“景思……” 温和的声线落下。可裴重熙仍旧没有答话的意思。桓儇抿唇面上露了些许无奈,二人相识多年,她笃定眼下的裴重熙必然在气头上,只好由着他。 桓儇安静地依靠着裴重熙,对方的心跳声传入耳中。当伸手想要握住裴重熙手的时候,哪里能想到他根本不理会自己,一把甩开她继续握住缰绳。 “景思。” 又是一声景思落下,可裴重熙仍旧不理会桓儇。 回到行宫后守在门口的徐姑姑迎上来。瞧见裴重熙沉着一张脸,用力抓着桓儇的手。微微一愣,旋即侧身让出一条道迎了二人入内。 “大殿下,熙公子。” 白洛正想上来替桓儇更换衣物。哪知裴重熙抬眸睨她一眸,原本到唇边的话也悉数折回了肚子里。 熙公子现在似乎很生气。 “那奴婢们就在外侯着。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思付一会白洛斟酌道。 内殿静悄悄的。在白洛关上门时,裴重熙松开了手,冷着一张脸看着桓儇走到屏障后去更换衣物。 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传到耳中。裴重熙屈指握在了窗框上,神色刹那变得晦涩起来。最终又化作一声无奈叹息。 换了寝衣的桓儇至屏障后步出。身上另外披了件大氅,赤足站在地毯上,咬唇望着立于窗边的裴重熙。 原本闭合的窗户开了一条缝隙,偶尔会有风溜进来拂动帘幔。 裴重熙凤眸中波澜为冷意所凝,宛若深海中冰层一点点垒高。与她相视,“过来。” 平日里入耳的声音皆是温润平和,此时却陡然转冷。仿佛冰裂纹瓷器上露出的丝丝纹线,带着久违的寒意锋锐。 桓儇闻言犹豫了一下,往前挪了挪几步又停在了原地。 她不来,他便过去。 第三百四十一章气恼 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了她手掌上,转瞬又移到了腕上。没有以往那般温暖,甚至比自己的手还要冷上几分。 桓儇抬眸看了一眼裴重熙,见他仍旧面无表情。拉着自己往床边走去,二人相对而坐。原本披在她身上的大氅滑落在地,成了垫脚之物。 殿内烛火静静跳跃着。 “你从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左右觉得自己武功远胜于他人,三番两次以身试险。大殿下这般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不如将臣赐死算了。”裴重熙盯着她,目光微沉。 桓儇垂下首,声音轻柔,“我并非有意让你担心,只是不想让你同我一块涉险。” “所以明知道对方有意害你也要去?桓儇你究竟何时才能看重自己的性命?”见桓儇寻了理由来搪塞自己,裴重熙怒气更重。深吸一口气冷声斥道:“你明明知道柳綦对你恨到极处,可你还是去了。桓儇你到底要如何才能……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头顶上气息忽地一滞,裴重熙横臂将桓儇揽入怀中。被涌上来的怒气冲昏了头,低下头隔着衣袍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本就只穿了件寝衣,肩头巨疼突然席卷而至,桓儇皱眉想要推开裴重熙。然此时的他怒意难平,紧紧咬住不放,呼吸急促不说,目光好似受惊的猛兽一般,浑然要将人咬死的架势。 “气归气,可是你咬我做什么?”桓儇伸手抱住了他,目光柔柔地哀求道:“我很疼的。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闻言裴重熙冷哼一声,全然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反倒是更加用力,恨不得在雪肌上留下什么一样。 “熙公子,太医来了。”徐姑姑立在门外柔声唤道。 睇了眼眸中含泪的桓儇,裴重熙深吸一口气不由分说地将她塞进了锦杯中。这才冷声让徐姑姑把太医带进来。 一块进来的二人瞧着满地狼藉皆是一怔。锦被上满是皱褶,而裴重熙的衣衫发髻更是凌乱不堪。 见惯不惊的徐姑姑沉下眼帘没有说话。太医也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行过礼后上前为桓儇诊脉。 看了桓儇半响后,裴重熙转身离去。负手站在廊庑下。 “熙公子也真是的。大殿下好端端回来了他还那般做什么?他那样只怕大殿下又要难过了。” 白月和知宁端着热水入内,走到殿门口时转头望了眼裴重熙,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 “您并无大碍,只是吸入些致幻的药粉。好好休息几日即可。”说着太医小心将手从丝帕上挪开,沉声回话。 “辛苦方太医。徐姑姑,送客。” 话音刚落朱天笑嘻嘻地被钧天从殿外提了进了,瞥见榻上的桓儇。又见殿内一片狼藉,忽地敛了笑意,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眸。 “主子也真是的,半点也不知道怜惜您。”躬身行过礼后,朱天话里含了笑意,“也就只有您降的住主子。” 送客出去的徐姑姑顺手将门带上。 将铜盆搁在一旁,白月不满地望了眼朱天,嗔道:“怜惜什么?熙公子哪有半点怜惜大殿下的意思。” “您连着几回以身试险,主子担心你身体内余毒未清,特命属下来瞧瞧您。”朱天轻声道。 话落耳际桓儇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朱天跪在地上为她诊脉,神色莫名。虽然朱天已经解释了好一会,但是白月还是忍不住在一旁抱怨着裴重熙的错处。 忆及裴重熙在益州所做的一切,钧天听了不免有些不平。 “你们俩在这里吵什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主子哪里舍得对大殿下如何。他气归气,可是这件事上,他更多的是自责。” 话落耳际桓儇羽睫一颤。所有思绪似乎都凝在了刚才的话上面。 “此事是本宫有错。”抬首望向那投在窗上的欣长身影,桓儇唇齿嗫喏。 似乎是没想到桓儇会说出这样的话。钧天看了眼朱天目露犹豫,最后喟叹一声。 “大殿下您是主子放在心尖上的人。您前脚刚走,主子后脚就想办法挣脱束缚来找您。”钧天望着她,语气十分恭敬,“您在益州昏迷的那几日,主子几乎没合过眼,就算是休息也只是合下眼皮。有些话属下知道不应该说,可属下还是想告诉您,您于主子而言超过一切。所以属下恳求您以后多想想主子,主子已经够难了。” 大殿下未回来的时候,他家主子日日都要去府中登高望远。人回来以后表面上是不待见大殿下,但是私底下却是十分挂念。吃了闷醋还回跑去寻人麻烦。 在益州的时候更是如此。大殿下受伤后几乎没合过眼,替人渡蛊也不肯说。他们家主子着实是在乎大殿下。 话说完的话皆化作一声叹息。钧天望了眼沉默不语的桓儇,颇为无奈地摇摇头。 正当他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不知何时裴重熙已经站在了门口。 看裴重熙的神色,似乎是听见了刚才他说的话。钧天犹豫着要不要请罪的时候,裴重熙一眼睨了过来。 “下去领罚。”裴重熙移目看向桓儇冷冷道。 “喏。” 钧天垂首领命。在肃杀之意中正色拉起一旁的朱天跟他一块出了门。两个人领罚总好过一个人领罚吧。 “你们也退下吧。”望着钧天离去的背影,桓儇放缓了语调,“殿外也不用人侯着。” 待众人离去后裴重熙依然站在不远处。神色疏漠地看着她,既不开口也没有要上前的意思。 见他如此桓儇唇际抿出笑意来。二人相视这些年,她鲜少见过裴重熙这副模样。 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明明是气恼至极可偏偏强压着怒火,说什么也不愿意理会自己。实在是颇为有趣。 桓儇眼中满溢笑意,以手抵额揶揄似得看着裴重熙,浅浅勾唇。 “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变得这般小气了。世人不是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么?你怎么如此与众不同。” 裴重熙闻言轻哼一声并不理会她。偏首将目光移到一旁的屏风上,怒意中呷了几分无奈。 第三百四十二章沉溺 见他如此桓儇唇际抿出笑意来。二人相视这些年,她鲜少见过裴重熙这副模样。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明明是气恼至极可偏偏强压着怒火,说什么也不愿意理会自己。 情谊终究不是朝争,彼此一定都要梗着脖子不肯服软,非得争出个对错来。从少时认识到现在,在许多事情上裴重熙都极为迁就她,那么要她柔声去哄裴重熙也未尝不可。 虽然知道裴重熙心性并非这般小气,但是看他如今的模样,即使不说她也能猜到。这人怕是等着自己去哄他呢。 想到这里桓儇掀被赤足站在地上,面上露了个乖巧笑容。凤眸中好似斟满盈盈春水温柔而缱绻,让人心也随之一软舍不得再说重话。 裴重熙甚少见到这样的桓儇,只是在少时偶尔见过一两回。周身怒意在刹那间荡平的一干二净,却仍旧站在原地。 “好了。你不动,我过去还不行么?”桓儇面上呷笑走向裴重熙,在他身侧止步,“你看我不是过来了么?别生气了……” 谁曾想裴重熙闻言瞥她一眼,不仅往旁边走去,就连眉头也比之前蹙得更紧。 “你真是蛮不讲理。”睇了裴重熙一眸,桓儇眸中笑意只增不减。 话音落下桓儇突然踮起脚,在裴重熙唇上落下一吻。这突如其来的一吻让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桓儇,似乎好半响也没回过味来。 察觉袖子被人扯住,裴重熙低头望去。只见桓儇抿唇看他做足了一副乖巧的模样。一时间又好气又好笑的,终究是弯了弯唇。 原本被霜雪所覆的珠瞳此刻也冰消雪融,沁出暖意来。拉着桓儇的手走到一旁的矮榻上屈膝坐下,顺势将她揽在了自己怀里。弯着唇,修长的手握在她腕上。 “不气了?”桓儇小心翼翼睨了眼裴重熙。 “还生气又如何。钧天说得对反正我也舍不得对你怎样。”裴重熙伸手把玩着桓儇垂下的青丝,声线柔和,“只能自己把这满腹的委屈咽下去,只愿大殿下多记得点我的好。” 仔细瞧着裴重熙的脸,桓儇忍不住扬唇笑了起来,“我看你分明还在生气……你要是不气刚刚也不会咬我咬那么狠了。”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大殿下不许微臣发脾气,还不允许微臣咬你一口么。当真还是和从前一样蛮不讲理。”说罢裴重熙的唇落在桓儇耳珠上由吻化作品尝。在他凤眸中沁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桓儇未曾言语由着他开始胡作非为。从耳珠转移到更加亲密的地方,似是雪落新桃般的色泽蔓延开来,一寸寸地灼目。 二人虽然少时相逢,但从未逾矩过。彼此互相视若珍宝,又岂会违背对方的心意。 从回来的疏离到现在的浓情缱绻,一切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叫人忍不住耽溺于其中。如此便是世人口中的眷恋吧? 人或许都是贪婪的,在久违中将这贪婪无限地放大。桓儇阖眸在贪婪的侵蚀中,努力回应起裴重熙来,总不能叫人唱独角戏。 殿内如同春时般温暖。烧得人神识散乱,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何处。可却偏偏叫人生出饮鸩止渴的想法。 或许人天生就有逐险境而生的本性。明知不可为,却偏要学那蚍蜉撼树,最终粉身碎骨。成了世人眼中的笑话。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越发像少时在街上见过的傀儡戏中的傀儡,被线提着。在他灵活的手指上一点点挣扎起来,最终一同堕入了无妄海中身不得脱。 到底还是抵不过贪婪,又像是被那苗疆的蚀心蛊所控,所有的一切都变得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万物离她远去。 桓儇抬起头看了眼裴重熙,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心疼和隐忍,遂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就在二人即将沉溺下去时,从远方游来的钟声将二人溃散的神智拉了回来。 裴重熙敛眸叹息一声,将桓儇从怀里放开轻柔地放到了一旁的枕上。神态柔和地将她松散的衣带系好。 在玉色上仍旧残存着烫人的温度。火盆中的碳火也比刚才黯淡几分。 望着面前的裴重熙,桓儇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二人手指相扣在一块。 “天快亮了。”裴重熙眼中异色散尽,唯有望不见底的深邃,“我已经让人去追柳綦,陛下我也派人送回去了,不必担心。你先睡一会。” 没有任何反对,桓儇闭目安然枕在他腿上而眠。熟悉的龙涎香取代了宁神的药物,成为了安眠的良剂。 梦里的桓儇呼吸极浅,反复一碰便能将人从梦中惊醒。 “阿妩,以后莫再如此了。我当真害怕。”目光柔和地望着桓儇,裴重熙敛眸低语道。 太阳自云层中探出首来,笼罩骊山行宫上的浓雾也逐渐散去,行宫内的一切皆醒了过来。宫人忙碌的脚步声从外传入耳中。 听得殿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桓儇睁开眼,十分无奈地一笑,“这天亮得可真快。” “你若想睡再睡一会也无妨。” “倒也不必。本宫自然得以身作则。” 说着桓儇勾唇一笑,扶着裴重熙的手起身。又朝外呼唤徐姑姑进来伺候她洗漱。 在屏风后桓儇更换了身朱色襦裙,披发而出。 瞧见裴重熙抱臂倚着朱漆柱而立,玄色衣袍的衣襟敞开露出些许结识的胸膛来。 想起那未烬的欢悦,桓儇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慌忙移目看向镜中的自己。 原本应当白皙细腻的脖颈上平添了好几处绯色,尤为灼目。 “都怪你,好端端的非得。”桓儇偏首瞪了眼裴重熙,脸上露了埋怨,“这下我要怎么出去见人?” 旁下的徐姑姑面上忍不住浮笑。熙公子到底还是在乎大殿下的。 “不若用脂粉遮掉?总不能让大殿下这样出去吧……毕竟大殿下素来洁身自好。”说着白洛从妆匣里取了个螺钿盒子出来,作势要给桓儇脖颈上沾脂粉。 笑睨桓儇一眸,裴重熙眼中温柔流溢,“白洛你是觉得他们看不见么?这般遮掩实在是欲盖弥彰。徐姑姑你去拿前些年我送来的那条狐裘来。” 徐姑姑闻言领命离去。从箱笼中取了张白狐裘递给裴重熙。 接过徐姑姑递来白狐裘,将它抖开披在了桓儇身上又绕到跟前将系带系上。 “如何。再系上个围脖不就是瞧不见了么?” “算你聪明。” 第三百四十三章探望 二人相携出了甘泉宫,未乘肩與,只带了徐姑姑和白洛出门。 骊山中寒意渐重,四周皆覆了层白霜。站在阳光下都能感到那刺骨的寒意,更别说是行于阴凉处。 桓儇裹了一身白狐裘和裴重熙并肩行于廊庑上,二人此刻离得极近。掩中的袍袖下的手顺势握在了一起。 “桓璘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置。”裴重熙将她拉到内侧,柔声问道:“得让他名正言顺的死去。” “他和桓毓皆按律处置,反正他们俩意图谋害君王是证据确凿。”不过我想借这个机会趁机削藩,顺便让桓峤为我所用。”桓儇伸手拂开探出首来的枯枝,神色疏漠。 “你把户部讨债的差事丢给了桓峤,难道不是为了让他站在你这边么?如今郭太妃承了你的情,来日郭氏亦可为你所用。” 心思被裴重熙一言道破,桓儇神色如常。继续往前走去,行到昭明殿门口时。二人蓦地松开手,各自往前而行。 殿门口站了温家那两人,隔着老远距离互视一眼后,几人面上不约而同露了笑意。当然迎上来的还是温行俭和温蔺。 “臣等叩见大殿下。”温行俭躬身作揖,目光落在了裴重熙身上,“裴中书你这是去哪了?某看你容光焕发,难不成又是去哪风流快活了。” 裴重熙闻言勾唇,眯了眯眸。周围的寒气在霎时凝结下来。 扫了几人一眼,桓儇漠然开口,“陛下和太后如何了。” “几位太医都在里面。陛下并无大碍,只是太后殿下伤了肺腑,情况不太好。”迎上桓儇的目光,温蔺斟酌着回话。 “进去看看吧。” 桓儇拂袖往昭明殿走去。剩下几人也连忙跟上她的脚步。 殿内侯着几位太医和宫人。听见殿门打开的声音,齐齐回头张望。见是桓儇进来连忙起身上前行礼。 摆手免了众人的礼,桓儇走到一旁坐下。望向垂下的帘幔,面上闪过一丝担忧来。 一旁的宫人为几人奉上茶水。低头望了眼冒着热气的茶水,但是桓儇却没有要饮下的心思。 “霍莞筝他们呢?”桓儇饮下一口茶水,又看向温行俭,“即刻遣金吾卫去拿下赵王和陈王府上下所有人吧。霍家那边暂时别惊动。” “是。听说昨夜大殿下受了伤,不知现在如何了?”领旨后温行俭的目光在她和裴重熙身上打了个转,眸中含了探究。 闻问桓儇扬唇,神色如常,“有劳温仆射挂念。本宫并无大碍,只是偶感不适罢了。” 听得他这么说温行俭点点头,目光却转而落到了裴重熙神色。此时的裴重熙目光正落在桓儇身上,不知是想起什么来唇侧勾起一丝弧度。在这寂静的殿宇中难免显得有些突兀。 屈指叩击着案几,桓儇面上担忧仍未散去。 太医和宫人忙进忙出,药香蔓延在屋内。 经了夜宴一事后,桓淇栩的吃食和用度皆比之前还要小心翼翼,汤药所用的药盏陶罐皆数试过毒。熬药的时候又派金吾卫盯着,再三确认无毒后才会端进来。 “老奴郑毅叩见大殿下。”郑毅在年轻内侍的搀扶下缓步入内。 桓儇含笑免了郑毅的礼,又让一旁的宫人搬来垫子扶着郑毅坐下,“昨夜多亏郑总管以身护住陛下。本宫想着要好生嘉奖郑总管。” “大殿下客气。老奴什么赏赐都不想要,只盼着陛下和大殿下能够平平安安的。”素来笑起来慈眉善目的郑毅,此刻神色柔和,“如此老奴死后也有脸去见陛下。” 话音才落下没一会,内殿传来宫人的呼喊声说是陛下醒了。几人闻言赫然站起身来,到底是一宿没睡,桓儇脚下不稳险些栽倒。 在温家二人看不见的角度,裴重熙伸手扶住了她。无声道了安心二字。 殿内伺候的宫人瞧见几人进来,连忙让出一条道来。原本正在床上自个喝药的桓淇栩听见叩见大殿下的声音,面上露了喜悦。 “姑姑,你没事吧。那贼人怎么样了?”桓淇栩伸手挡开宫人搀扶的动作。拉过桓儇的手沉声道:“那贼人劫走朕不说,还刺伤了母亲。实在是可恶。” 看着桓淇栩稚嫩的面孔,桓儇喟叹一声。 敛眸掩去了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桓儇面上浮起柔和笑意,“裴中书已经命人去追柳綦,陛下不必担心。此次是臣失职未能及时堪破桓璘等人的阴谋,以至陛下和太后殿下受惊。” 说完桓儇撩衣跪了下去。她这一跪其他人也连忙跪下去请罪,毕竟天子受伤,若真要怪罪下来,莫说是一个大长公主有罪,其他人也得一罪并罚。 桓儇的举止来得突然,温行俭和温蔺趁着垂首的功夫对视一眼。这桓儇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姑姑,你这是做什么。朕怎么会怪你?若不是姑姑的话,朕只怕再也见不到母后。”见桓儇如此桓淇栩急忙起身,要将桓儇扶起来。 “多谢陛下。逆贼桓璘与桓峤,臣已经命金吾卫将他们悉数押解回去。”桓儇颔首望向桓淇栩,语气和缓,“按我大魏律上所写,这二人意图谋反,罪大恶极。臣以为应将二人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话音落下有人皱了眉,有人目露疑虑。 虽然说那二人罪大恶极,但是他们再怎么也是桓淇栩的叔叔。若真的要满门抄斩,只怕会被世人诟病新帝残暴。 闻言桓淇栩一怔,错愕看着桓儇。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答应。 “陛下,臣以为等三司查明真相后再将他们处死也不迟。”温行俭起身朝上首的桓淇栩拱手作揖,又看向桓儇,“大殿下何必这么着急将他们处死呢?莫不是想掩盖什么事情真相么。陛下年幼有些事情不知道,也不要紧。可臣确记得昨日宴上裴中书并未出现,这些日子臣听说裴中书同那桓璘走得很近。” 在话音落下时,一同响起的是一声低嗤。 裴重熙扬眸目光从温行俭身上掠过,讥笑骤然浮现,“温仆射什么意思?” “裴中书误会。某没什么意思,只是不希望陛下和大殿下遭受小人蒙骗。”温行俭无惧他讥讽的目光,冷声斥道。 乍起的变故,让殿内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行了,吵什么?陛下才刚刚清醒过来,温仆射就拿这种小事来打扰陛下是想干什么。”桓儇转头瞥了几人一眼,声线犹如霜雪般,“各位使臣还得让人去安抚。温仆射若是没事便替陛下走一趟吧。” “臣遵旨。”温行俭敛了不满沉声道。 第三百四十四章风歇 变故来得突然消散的也快。 桓儇凝望了裴重熙一眼,叮嘱郑毅等人好好照顾桓儇淇栩。自己携了徐姑姑等人前去探望温太后。 负责照顾温太后的郑姑姑瞧见桓儇时,松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泪水,折膝向桓儇禀报温太后的情况如何。 看着桓儇,郑姑姑俯身叩首,“请大殿下无论如何都要救太后。” 虽然郑姑姑在温初月幼时就跟在她身边,但是她对于许多旧事并不知晓。对于这位大殿下也接触的甚少,如今温初月受伤昏迷,陛下年纪小尚且不能处理大事。她只能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到桓儇身上,只愿大殿下对温初月宽容点。 “徐姑姑去把人扶起来吧。”桓儇喟叹一声,捧茶而饮,“再如何温太后也是淇栩的母亲,本宫不会让她有事的。至于从前的事,本宫没有兴趣去追究。” 郑姑姑闻言松了口气,对着桓儇千恩万谢。又朝殿中所设的佛龛恭恭敬敬地拜了好几下,神态无比谦和。 “好好照顾太后。陛下那边有本宫。” 离开温初月这,桓儇立于廊庑下。面上尽显疲惫,揉了揉额角负手望向远处。 “大殿下,奴婢斗胆请您好好歇息几日吧。”看着桓儇徐姑姑面上露了担忧,沉下首来,“朝臣这么多,为何您偏要将所有事情往自个身上揽。不说熙公子心疼你,就是奴婢们也心疼你。” 话落耳际桓儇摇摇头,继续沿着廊庑而行。见她这般徐姑姑便是在心疼,也只能由着她行事。 刚回到甘泉宫,桓儇便命白洛去把韦昙华、武攸宁以及谢长安喊来议事。 最先到的武攸宁小心翼翼地望了眼上首闭目养神的桓儇。忆及昨晚一身怒气的裴重熙再寻到他们问清楚大殿下去向后,几乎是带着一身怒气离去。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裴中书会那般生气。现在又看大殿下似乎对昨晚的事情并不知晓? 一会功夫谢长安蹑手蹑脚地进了甘泉宫,刚寻了个位置坐下。桓儇疏漠的嗓音自头顶上响起。 “都到了么?昙华怎么还没来。” 闻问白洛躬身回话,“回禀大殿下昙华娘子此刻不在宫中。宫人说今早有个自称明华的女冠子在行宫外托人帮她寻昙华娘子。” 听得明华二字,桓儇睁开眸看向殿中燃着的熏炉。面上闪过一丝不悦,若她没猜出这个明华应当就是韦昙华那个妹妹。 半年前在韦家的赏花宴上对自己出言不敬,又韦昙华多有刁难和温家起了争执,因此被自己懿旨送到了长安城外的道观修行。 “她在哪家道观修行。” 尽管殿内碳火燃得极旺,可桓儇仍旧没有解下那身狐裘以及围脖。 身上沁着汗珠,桓儇面色不好,忍不住低声埋怨起来。若非裴重熙肆意胡闹,自己也不会在这样情况的下还披着狐裘带着围脖。 埋怨归埋怨,但桓儇面上仍旧挂着浅淡笑意。 “似乎是在落雪观中修行。可否要奴婢派人去此地瞧瞧。”瞧出桓儇的异态,白洛将火盆子放远了些。 桓儇摇摇头,示意白珞等人退下。殿内只剩下她们三人。 “昨日温行俭做了什么?”把玩着手中茶盏,桓儇扬眸勾唇,“他是不是想借机铲除朝中异己。” “是。您离开后,我们奉您的命令前去紫微殿。可那时温家已经把控了整个紫微殿,我们进不去。再之后温仆射传了太后的懿旨说是奉旨盘查朝臣中有无乱党,故而要朝臣在殿外跪着。”忆及昨日所历,武攸宁没由来一阵愤慨。别的不说,单说这温家的行径就足以叫人齿寒。 不知是一早就预料到温氏的行径,还是对此并不在意。桓儇眉峰一顿一舒,最终出珠瞳中滑过讥诮。 “他这叫狭天子以令诸侯。您不在,裴中书又不在。先帝留下的几位辅政大臣只有他在行宫,他当然得借这个机会铲除异己。”想到昨天温行俭的嘴脸,谢长安言语里带了些冷嘲的笑意,瞬时消失殆尽,“不过他没想到您还留了手,也没想到裴中书的人会横插一脚。打乱了他所有计划。” 话里有话,似是说完,有实未说完。桓儇倒了盏茶到杯中,珠瞳滑倒眼角,勾唇哂笑道:“他太沉不住气了。温嵇老谋深算,在这事情上他素来不会轻易出手。可温行俭不同,他急于向温嵇证明自己的能力。不过这样也好省了本宫不少麻烦。” 话落耳际,二人诧异对望一眼。 虽然说世家乃每个朝廷之祸,但是自从本朝延续前朝科举制后,这种情况大有改善。不过还是容易分出派系来,如今的温家和裴家同属于山东士族一脉。 可是自打裴重熙掌权以后,逐渐将裴家从山东士族拨出,并不依附山东。 按照这样并无大碍,偏偏在不久前裴重熙借安氏之乱,成功将关陇握于手中。这样一来二人形成了分庭抗礼的形势。 那么代表朝廷的桓儇态度如何,更是令人关心。若按照亲疏二字来说,温家似乎远胜于裴家。 可朝臣皆知裴重熙与大殿下相识多年,而且并非后族。将来若真有什么事,指不定会比身为后族的温家更可靠。 似乎没有瞧见二人眸中的诧异,桓儇声调平和,“默啜那边如何了?” 昨夜事发突然,许多事情她顾及不上。纵使知道默啜此人不善,但也分不出心来。 只能吩咐谢长安暗中盯着默啜,以防事情有变。不过按照她昨夜知道的消息,延赞应当是已经死了的,只是现在尸体在何处,她并不知晓。 “据消息称默啜并未回居所。某已经派人在行宫各处搜查他的下落。”武攸宁斟酌一番,沉声开口,“不过某担心默啜会不会借机生事?” “他应当没那个胆子。不过还是小心些,攸宁替本宫传个信到吐蕃。就说延赞之死似乎同默啜有关。”说着桓儇弯了弯唇,眼底滑过讥诮。 在许多事情上皆讲究一个兵不厌诈。特别是面对默啜这样的人,若是不留一手怎么能行呢? 第三百四十五章冲突 从甘泉宫到宣室殿,未乘肩與。足足花了一炷香的功夫。宣室殿聚集了不少番人,除了吐蕃使团一行人外,还有回鹘、突厥两部的人。 面上闪过一丝讥诮。桓儇偏首对着引路的内侍做了个手势,那内侍颔首拢袖上前。 “镇国大长公主到。” 原本聚在门口的使臣齐齐转身,瞧见桓儇正缓步而来,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大殿下,您总算来了。”守在门口的李垚松了口气,拱手恭敬道:“我们在搜寻的过程中发现了默啜和延赞二人。” 桓儇闻言颔首望向内殿。温行俭和温蔺已经到了,地上摆了具木担架其上盖着白布。至于默啜则神色阴郁的坐在地上痛哭流涕。旁下还站了几位吐蕃的高阶朝臣。 “这是怎么了?”桓儇敛了笑意睇目四周,目光落在白布上,“这里面是?” 一旁的吐蕃臣子听见桓儇开口,扬唇冷哂一声,“大殿下!我吐蕃的下任可汗死于你朝,你朝难道就不打算给我们一个说法么?若不给我吐蕃随时都可以挥师长安,届时还不知到底是谁称臣。” 狂妄的语气让桓儇等人皱眉。眨眼间有刀光至眼前掠过,等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使臣脖子上横了把寒光四射的刀,而持刀者正是桓儇。 随她一块进来的李垚怔愣地看向腰际空空如也的刀鞘。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这位大殿下居然有这么好的身手。 “你要议事便议事。千万别拿挥师长安这事来威胁本宫。”桓儇手腕一转,以刀背挑了那使臣下颌,讥诮一笑,“别忘了你吐蕃还欠着我大魏数千条人命,这笔账你们打算怎么还。” 听得这话原本气焰嚣张的吐蕃使臣顿时一改态度,低着头一语不发。把求助的目光看向跪在地上痛哭的默啜。只盼着这位二王子能够将吐蕃失去的讨回来。 扫了眼默啜,桓儇往御座走去。在睽睽之下如同昨日那般毫不避讳地坐下。与昨日那般冷厉的姿态不同,如今的桓儇给人睥睨天下之感。 殿内的安静让默啜停止了哭泣,抬头望向上首的桓儇,眼中浮过惊艳。与昔日华奢端庄的模样不一样,今日的桓儇只让他倍感压力。 “这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没了?”桓儇掀唇温声询问道。 “宴上发生变故,本王就想先带着延赞回去休息。哪知半路上这孩子突然倒地不起。”默啜深吸口气,语气哽咽,“他素来乖巧,来长安以后从未出去过。如何就这样遭人毒手。还望大殿下能给我们一个交代。” 桓儇闻言凤眸微眯,打量着默啜。 “李垚。” 默啜看向桓儇,桓儇温声开口,“可有查明延赞是身中何毒?” “回禀大殿下御医方才已经来了。说延赞王子所中毒过于蹊跷,他们也未曾见过。”说完李垚退到一旁闭口不言。 “那便派人把尸首运回长安,让刑部安排仵作来验尸。既然是不明不白死在我朝,是该给吐蕃一个交代。”桓儇望向下首的温行俭等人,眼底有锐利滑过,“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吐蕃风俗不同于长安。最忌讳的便是对死者尸体不敬,可是如今桓儇却提出了验尸二字。验尸?何为验尸?吐蕃几个使臣互相对视一眼,他们从书上看过中原对这种死的不明白的人,通常会采取剖尸来查明真相。 其他人他们不知道要怎么办,如今死去的是吐蕃下任可汗。若是魏廷打算验尸给他们个真相的话,他们回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同可汗交代。 “胡扯!延赞乃我吐蕃下任可汗,不明不白死在魏廷。你们非但不给我们说法,还要欺辱尸体。”刚才说话那使臣再度朝桓儇一拱手,面露不屑,“你魏廷男人难道就这般不中用,居然要一个女子当朝议事。” 桓儇闻言唇际勾起一丝弧度,换了个姿势以手抵额。意味深长地望着默啜。 “主使尚在,如何轮到副使说话。你吐蕃行事便是如此目无尊卑?”武攸宁望向默啜,话里含了讥诮。 “延赞不明不白死于此处。不查明真相,如何让父汗安心?”在众人的注视下默啜缓缓躬身对着桓儇作揖,“只是本王想问大殿下若是查不出真相又当如何呢?” “该如何便如何。” 桓儇话刚落下,另外一名副使当下怒吼起来。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吐蕃语,默啜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似乎对此人十分不满。 “这副使怎么比主使还要聒噪。温仆射可认得他?”桓儇扬首瞧向下首的温行俭,浅浅勾唇。 “此人似乎是吐蕃副相阿独鹿。”虽然摸不清桓儇想做什么,但是他也不喜吐蕃狂妄行径。如今桓儇有意对付吐蕃,他也乐得不用趟进这浑水中。 桓儇闻言颔首,蹙眉打量着阿独鹿。眼中有锐利的光芒划过。 使团中意见不合,最容易生出诸多麻烦。更何况默啜不像是个省事的主。 思及此处,桓儇面无表情的垂下首望着案上的越窑青釉云鹤壶。唇边溢出一身微不可闻的叹息。 吵闹声一直回荡在耳边。桓儇揉着额角对一旁的内侍招手,低声嘱咐了几句。那内侍随即领命离去。 “请几位使臣回去歇着吧。放心,本宫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待。不过几位既然意见不一样,还是先商量好再做决定也不迟。”桓儇双眸勾动,惋惜道:“还请几位使臣节哀。莫要伤了两国和气。” 被她这话一激,阿独鹿面露不忿。又见默啜神色寡淡地望着延赞的尸首,即便再怎么不心甘情愿的也只能暂且忍下。眸中含恨望着桓儇从他身边离去。 “默啜王子。人死不能复生,只是诸多愧欠可别忘了。”桓儇驻足斜眄默啜一眸。 言语中似有未尽之意。 在宣室殿外围观的其他国的使臣,瞧见桓儇出来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后,步履匆匆地离去。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桓儇扬唇轻哂。 第三百四十六章算账 从昨晚到现在桓儇并未睡上几个时辰,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困顿。拢紧身上的狐裘,桓儇调头往临渊阁的方向走去。 走到半路上桓儇止步看向武、谢二人,“攸宁,你去落雪观看看昙华。谢长安,你该干什么便去干什么。” 行宫内寒意陡峭,黛瓦结霜。步于长廊上远眺可见树木染华,从山中古寺游来的钟声将栖息在林中的雀鸟惊得振翅高飞。萧索林间唯有寒冷溪涧奔流不息。 衣袂拂过朱梯白玉栏。行宫内所植的红枫在半空中静静燃烧着,偶尔有不安分的几片落在桓儇裙角。 踏上最后一阶石梯。望着负手站在门口的桓峤,桓儇浅浅勾唇。而桓峤也看了见她,在短暂犹豫后迎上前来。 “皇姐。”桓峤敛衣唤道。 抬手挡开他的动作,桓儇顺势扶住他,“此处无外人,何须怎么多礼。不请皇姐进去坐坐?” “皇姐请。” 等二人前后进了临渊阁。跟在后面的徐姑姑在二人进去时将门阖上,自己守在了门口。 扫量四周桓儇敛衣坐下,自己倒了盏茶。也不管桓峤如何,将狐裘连同围脖一块解下丢在一旁。 桓儇一将狐裘解下,她颈上那些绯桃悉数落在了桓峤眼中。看着那些匪夷所思的痕迹桓峤一怔,慌忙移开眸看向他处。他怎么以前不知道皇姐居然有这般癖好。 “这狐裘我带了一天,实在是热。”桓儇无视桓峤眼中的诧异,挑起唇梢,“有人吃相实在是难看,害得本宫受累。” 话里意味不明,但是桓峤也不敢细究。只得当作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低头饮茶。沸腾的茶水散着幽幽香气。 搁下茶盏,桓峤眼中浮现冷意,“皇姐达成所愿了么?” “你说呢?”珠瞳微动,桓儇垂眉笑道:“世事纷多,哪里能事事如意。那二人是解决了,后续还有诸多事情等着本宫。” 除去那二人不过只是她诸多计划中的一步罢了。桓淇栩年幼,这些人仗着自己是成帝皇子的身份对皇位虎视眈眈,变着法想要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来。 摩挲着手中茶盏,桓儇掀眸冁然而笑。 在天家公主弄权并非稀罕事,可是或多或少皆为私欲以图玩乐,如同桓儇这般为家国大义者甚少。除段氏后又遣人荡平安氏之乱,之后自己又亲赴河南道,剪除河南王。 一派雷霆手段下来,这位大殿下在民间已经颇具名望。 “皇姐这是打算削藩么?几位皇叔已经悉数亡于你手,现在又是我的兄弟们。”桓峤语气不善,“皇姐难道忍心淇栩在那个位置上看着我们血流成河。” 桓儇锐利的目光凝在了桓峤身上。 她面上浮起的笑意如同风雨前夜时,被惨淡薄云遮住的毛月亮,疏淡到无迹可寻。 抬手又给自己斟了盏茶,桓儇语意淡漠,仿佛被寒冬时的井水浸过的瓷器一般,“血流成河又如何,那个位置素来如此。本宫要做的只是为淇栩扫平隐患。本宫今日来是想问你一句,不日便将回长安,户部的事情你准备的如何?” 年关在即,六部衙门都忙得不可开交。盘点着自家今年的支出如何,还得为明年的预算做好准备。毕竟朝廷最忌讳寅吃卯粮,他们也不敢只顾今年不顾明年。 最苦的还是户部,前脚刚刚用查抄的资产应付完关陇。后脚盘账的时候发现了错处,再仔细一查发现是笔极大的亏空,不敢瞒着只得上报三省,让三省来做决定。哪里能想到这一查又牵扯出许多沉疴来,先帝在世时曾给允许户部借款给朝臣。可是时至如今还债的朝臣不过一两位,其余皆装作不知。 如今户部钱亏了一大笔钱不说,一方面得应付支度国用,一方面还得给朝廷大小官员发放俸禄。其他各司的账单已经送到了户部,就等着户部这边盖章承认。但是户部这边如今是拿不出钱来。就连这次皇帝的寿宴,还是桓儇往皇帝私库里走了钱,才能如此。 见桓峤蹙眉,桓儇也不催他。起身走到一旁看着悬挂在墙上的画,神色疏漠。 “马上要年底了。纪王若是再不能替陛下把钱讨回来,御史台弹劾的折子不会少。”桓儇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身后垂首而立的桓峤,语气倏然转冷,“毕竟朝臣都是要过日子的。日子过不好,如何为朝廷做事。朝廷无人可用的话,那就只能先拿自家人开刀。” 将户部讨债这烫手山芋先行抛出去,又将其悄悄推给桓峤。让桓峤承了这责任,成为朝臣的眼中钉。一来是知晓此事若是交给温家或者裴家来办,未必能如她所愿。二来她乐得看他们互相争斗,自己坐收渔利。只是这追缴欠款本就吃力不讨好,更何况是应付那些朝臣。 说完那句后,殿内便如死水般沉寂。似乎一切都在等着一颗石子入水,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寂。 “弟弟明白皇姐的意思。”桓峤对着桓儇躬身作揖,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恭敬。 “看来你是有主意了,这样很好。放心本宫会派人去你府上协助你,只是你也不必太过于束缚自己行事。”桓儇挑唇轻笑,“不该留情的不必留情。你若忠于陛下,他日陛下也自然不会为难你。” 桓儇这话说得有趣。同样也是在向桓峤昭示她的心思,只要他听话,何愁不能活命呢? “谢皇姐指教。” 不卑不亢的态度,总是让人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知晓这位弟弟不像那二人一样心思颇多,她也乐得拿他做刀去劈开那些朝臣以及宗室。 反正诸多事情如今皆压于她身上,也叫人觉得烦恼。总得让人给她一块承担。 “行了。你有伤在身,本宫就不打扰你歇息了。一宿未睡,本宫也乏得很。”话止桓儇拂袖转身离去。 刚走到殿门口时,桓峤突然叫住了她。 指了指搭在一旁的狐裘,神色颇为无奈。 桓儇睨了他一眸,折回去面无表情地拾起狐裘,披上继续转身离去。 第三百四十七章追杀 奔波一宿好不容易才回来,又被裴重熙胡作非为了好一会。 这会子一回到寝宫,在困倦的侵蚀下桓儇合衣躺在床上。 没一会功夫便沉沉睡去。知晓她劳累,徐姑姑嘱咐白洛等人放轻脚步,又往熏炉里添了安神宁心的熏香,只希望别再有任何人来打扰大殿下休息。 软和的锦被让她睡得十分香甜。 这厢桓儇尚在睡梦中,但是行宫外苑的裴重熙神色阴郁的出了门。玄天带人在林中追了柳綦一夜,终于在骊山外的某处荒废的村子里找到了柳綦的踪迹。 对于捕猎一事,裴重熙素来极为耐心。如今猎物的踪迹已经可寻,自然得让他再逃一会,等到他精疲力尽的时候,再扑上去将其毙命。不然实在是毫无乐趣。 他将此事作为乐趣,但是却苦了玄天等人。只能伪装成乞丐躲在破庙内,靠着小小的火堆来驱散笼罩在周身的寒意。以守株待兔的名义等着柳綦。 在寒夜中奔逃实在是无比痛苦,更何况是有伤在身的柳綦。他从昨夜离去后在那傀儡师的协助下好不容易才逃脱追杀,在荒坟堆的棺材里窝了一夜,确认没人追杀后这才胆战心惊地爬出来。因着担忧裴重熙的人会埋伏在路上,只敢沿着小路翻越骊山。 这一路而来路上无半点人烟可寻,他已经是饥肠辘辘。跌跌撞撞地走进了眼前这座荒村里,眼前破庙中亮起的星火,让柳綦眸子瞬间一亮。捂着伤口缓步走了过去。躲在门口的石狮后观察了好一会,发现只是一群乞丐。这才松了口气,掩唇咳嗽走了进去。 伪装成乞丐的玄天听得门口传来的脚步声,眼中流露几分喜悦转瞬化为鄙夷。对着旁边几人做了个眼神,那几人会意站起身,拦在了柳綦面前。 古怪的味道传来熏得柳綦连连皱眉,往后退了一步,“几位大哥行行好。某是西北来长安的商人,谁知半路遇见山匪,财物被劫不说,人也被他们所伤。” 他将自己形容的凄惨无比。玄天听了忍不住想笑,这人相对大殿下不利,结果被主子一剑所伤。若非主子挂念大殿下没空理会他,他们也不会这么冷的天还要在此守株待兔。 “算了算了,让他进来吧。”玄天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把柳綦放进来。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个位置。 小心翼翼坐下后,柳綦看着火堆上架着的烤鸡。咽着口水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 “嘿嘿,你来得刚好。这是咱们刚打来的山鸡。”说完玄天将烤鸡拿起来,扯下个鸡腿递给柳綦,“要是不嫌弃我们脏的话,要不要尝尝?” 扫了眼玄天手中散着香气的鸡腿。柳綦深吸口气接过鸡腿,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他实在是饿了。人在饥饿的时候,往往容易叫人忘记危机的存在。 见柳綦吃得津津有味,玄天勾了勾唇。将手中的山鸡分给了其他人。毫无吃相的乞丐,让柳綦逐渐放松了警惕。在玄天偏首的时候,从柳綦眼中掠过一丝锋芒。等他休息一会,他就把这些人杀了。免得让人知晓他所受的委屈。 “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玄天拿袖子抹了抹嘴,一脸期待的看向柳綦。 “我从未吃过怎么好吃的东西。大哥等我回去以后就派人来找你们,皆你们去享福。” 玄天闻言一笑,幽幽道了句,“还是不要再见了吧。毕竟断头饭也不是谁都可以吃上的。” 惊惧霎时从柳綦背后蔓延到四肢百骸里,他下意识地握住了藏在袖中的刀刃。然而周身传来的疼痛,却让他动弹不得。 讥诮伴着龙涎香的味道一块从门口传来。柳綦更加惊惧,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至于裴重熙则站在门口,拢袖而立,目含讥诮打量着他。 看着猎物尚在挣扎,裴重熙唇侧牵起一丝弧度。 “裴重熙!”倚着墙壁,柳綦小心翼翼站起来瞪着裴重熙,“你以为杀了我,就没人知道你做得那些事情么?奴颜婢膝事情其实桓儇都知道呢。” “柳綦,你真是伶牙俐齿。可惜了除了会说,你还有什么用呢?当年的我如何,轮不到你来管。”猎物已在囚笼中,裴重熙比之前多了几分冷厉。 将刀中鞘中拔出,柳綦抹去嘴角血渍,“裴重熙,你敢不敢与我单打独斗。若是我赢了放我离开,把桓儇交给我,从此再无人可以阻拦你夺权。若我输了仍由你处置。” 这个理由无论怎么听都十分划算。裴重熙凤眸微眯,眼中神色不明。 见他如此柳綦松了口气,只要裴重熙有犹豫,那就证明他有机会。 他就说男人一旦掌了权力,又岂会只惦记一个女人。桓儇虽然美艳,但是怎么也抵不过权力的诱惑。更何况是裴重熙这样在朝中掌权多年的人。 “好。” 没有任何犹豫裴重熙振剑出鞘,纯钧在他手中荡开剑光。宛若结霜落雪般黝黑幽深的凤眸中此刻毫无半点情绪可言。 薄唇抿成一条线,剑光粹白且十分利落。他手中的纯钧可惊疏冷月色,亦可横断千江群山。 剑风所致宛若冬雪莽莽下,覆了层层积雪的荒原。坚硬冰层从荒原一路覆盖到纵然其上风号雪怒,也未见波澜的湖面。 和裴重熙不同,柳綦只敢小心防备着。他不熟悉裴重熙的路数,隐约觉得与桓儇的剑法十分相似。仓惶在柱子上一点足,避开了这一剑。 然而来不及喘息,裴重熙第二剑又至身前。这剑比先前更加凌厉,搅碎了漫天流霜亦将周天明月揽于剑上,出剑断千山,以力破苍穹。 柳綦被这一剑牢牢钉在了身后的佛像上。鲜血顺着佛像缓缓流下,汇聚成潭。审视着面前的柳綦,裴重熙眼中仍旧毫无温度。 “裴重熙.....咳咳......若是我死了。桓儇也会死。”柳綦痛苦地哀嚎起来,想要挣脱这一剑,“她身上有无下的蛊。母蛊在我身上,若是我死了她也得死。你舍不得她死吧。” “是舍不得。只不过这并不重要。”裴重熙浅浅勾唇将剑拨出,亦将柳綦甩到地上。 尚在喘息的柳綦看了眼剑尖犹在滴血的裴重熙,眼中徒然升起绝望。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他还要替柳家报仇。 剑风扫在了柳綦周身大穴上,血瞬间顺着伤口涌出。裴重熙顺势点了柳綦的穴道,俯身冷声道:“我已将蛊渡到我身上。我惜命,所以从苗疆请了蛊师来为我解蛊。此处野兽颇多,你便好好呆在此处吧。” 也不顾柳綦是否还在怒骂自己,裴重熙嫌弃地擦了擦剑上沾得血,拂袖离去。 第三百四十八章闹剧 甘泉宫内桓儇幽幽转醒,睁大眼睛盯着帐顶的纹路发呆。守在殿内的徐姑姑听见帐内的动静,立于帐外柔声询问道。 桓儇闻言向内翻了个身,百般不情愿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去。此时天已是黑沉沉的,殿外灯笼的光晕透过窗纱落在地毯上,殿内火盆里燃着的银丝碳,将周遭烧得暖洋洋的。 “几时了?”桓儇坐在床上望向徐姑姑,语气温和。 “酉时。您回来到现在已经睡了两个时辰。”扶了桓儇下来,徐姑姑沉首小声道:“熙公子遣朱天来过。让奴婢转告您,这些日子饮食清淡为好。奴婢已经命小厨房准备了荷叶粳米粥。” 接过白洛递来的茶水,饮下一口。桓儇一边净手洗面一边询问,“嗯,传膳吧。昙华和攸宁回了么?” “还没有。您不必担心,许是武郎君觉得天色已晚和昙华娘子一块留宿在观中。”将袖炉递给桓儇,又扶着她往一旁的矮榻上走去。 话落桓儇也没多说什么。徐姑姑对白洛点点头,吩咐她带人去小厨房将熬好的粳米粥端来。闻着粳米粥的香气从殿外传来,桓儇眼中恢复了几缕清明。 从昨晚到现在她并未好好用过膳。即使是在昨晚的宴上也只是匆匆吃了两口,刚刚又睡了几个时辰,如今一闻到食物的香气。饥饿感顿时蔓延开来。 拨弄着碗中的粳米粥,桓儇深吸口气,“姑姑可知落雪观观主是谁?” “奴婢不知。可是有什么地方不妥么?”徐姑姑低下身来,轻声道。 徐姑姑知她心思玲珑,此刻约莫是捕捉到什么不妥的地方。否则也不会突然这样问自己。不过桓儇没有说话,她也不好贸然开口。 用帕子拭去唇上茶渍,下颌微微一抬。让白洛将餐具撤下,奉上茶水。轻轻吹散笼在茶面上的雾团,抿了口暖茶入喉。 “只是本宫觉得韦明华这趟来得蹊跷。担心她对昙华不利。昙华不似本宫,除了兄长外并无多少兄弟姐妹可以亲近。”桓儇低下头语气里掺了些许怅惘。 她这话其实也不假。桓儇自幼身份尊贵,是成帝的嫡长女不说,又是萧家唯一的外孙女。在出身那年因着天降异象,故而被成帝视若珍宝。 之后又被忠武皇帝带在身边教养过很长一段时日,才出生便将封地定在晋阳,此后成帝为彰显对她的宠爱,又将封地改为洛阳。 这样的宠爱,让那些皇子公主对她都十分的惧怕,更不愿同她玩耍。少时除了先帝和熙公子外,她孤单得紧。 喟叹一声,桓儇掩去了眸中落寞。 “云翎,你去落雪观瞧瞧到底出了什么事。本宫放心不下。”桓儇偏首对着暗处吩咐道。 “喏。” 从洛阳回来以后云翎便一直待在她身边,不用想也能猜到这是裴重熙的授意。不过对于云翎的存在,她并不在意。有云翎在身边呆着,她也的确能省掉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睡了一下午的桓儇此刻睡意全无,干脆摆了张棋局自个下起棋来。一来打发时间二来等着云翎那边传消息来。 冬时夜雨悄然而止,打在窗柩上。宫人连忙将半开的窗榧闭合,免得让寒凉山风惊扰到大殿下。 身旁一灯如豆。桓儇抿了抿唇,起身披衣往殿外走去。站在廊庑下望向从天际砸落在地上豆大的雨点。砸在头顶琉璃瓦上,落如擂鼓。 云翎在一个时辰后返回了甘泉宫,向她禀报了落雪观中的情况。 事情到底是如她所料想一般。韦明华突然来寻韦昙华的确是不怀好意,二人不知何事在观中厢房起了争执。 韦玄的夫人也在场,强逼着给韦昙华灌了药物,想要将她带走。幸亏武攸宁及时赶到,持剑砍伤了二人,这才将韦昙华救下。 听完云翎的禀报。桓儇蹙起眉,眼中冷意乍现。 “徐姑姑,传本宫旨意让李垚即刻派人去趟落雪观,将那二人带来此处。”桓儇烦躁地望了眼檐角晃动的灯笼,语气不耐,“不要惊动到其他人。” 被武攸宁一剑砍伤手臂的韦明华呆呆坐在墙角,脸上写满了惊恐。而韦夫人则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武攸宁沉着一脸望向床上气息微弱的韦昙华,忍不住摇头。明明在大殿下身边呆了那么久,怎么性子还那般善良。明知对方目的不善,还要来此赴约。 正当武攸宁沉思之际。突然听见门口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接着是沉稳有力的敲门声。 武攸宁抬首示意韦夫人去将门打开。 只见一名郎将走进来,态度客气地朝他一拱手,“武郎君好。我等奉了大殿下旨意来此要将这二人带回行宫,听候发落。您和昙华娘子可以暂且在此处歇息一晚。” “不必了。我随你们一块回去向大殿下复命。”说着武攸宁冷笑一声,剜了二人一眸,“总归这二人皆是我所伤,我不在场说不过去。” 虽说大殿下没有明旨要不要武攸宁回去,但是如今他自己这么说了。 前来的禁军也不好拒绝他,命人从观中拿了斗笠和蓑衣递给武攸宁。 看着神色寡淡的武攸宁,韦明花拼命挣扎起来什么也不肯跟他们走。 奈何这些禁军皆是奉了桓儇旨意,而且又是见惯了世面的。又岂会因旁人一两句话,从而忘记了章法。 不管韦明华如何挣扎。为首的郎将没有丝毫怜香惜玉的意思,命人拿绳捆了韦家母女,省得她们路上不安分,惊扰到行宫中其他人。 临走前武攸宁又特意去了寻躺观主。 嘱咐她务照顾好韦昙华,并且告诉她韦昙华乃是大殿下亲信。若是韦昙华一旦有事,恐怕整个落雪观都会遭受牵连。 本就恐惧的落雪观观主,连忙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韦昙华。只希望武攸宁能够在大殿下面前多替她美言几句,切莫将牵连到她身上。 看她一眸武攸宁没有多言,转身冲进了雨幕中。 第三百四十九章夜谈 外面雨大如注,敲打在各处。毫无章法下也无半点让人夜阑听雨的雅兴。宫人皆屏气敛息站着,徐姑姑等人则放轻了手脚忙碌在各处。 案旁两侧摆着的雁型熏炉轻吐着香气。桓儇端坐在案前提笔而书。 一切都十分的宁静。 桓儇的字写得一直不错,笔走龙蛇。除却松风梅骨外,更透出几分猖狂来。她的书法继承了忠武皇帝所擅长的飞白体,铺陈于纸上。挥笔间可见笔锋遒劲有力,落笔字亦透着肃杀之意。 徐姑姑从外入内,在阶前止步,躬身,“大殿下人已经到了。” 桓儇闻言颔首,没再做过多的指示。但是徐姑姑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叠步退出。 殿外一切都寒冷而潮湿,韦明华瑟瑟发抖的站在雨中。一瞧见徐姑姑出来,抖得越发厉害起来。 “辛苦郎将了。大殿下开恩让这二人暂且在廊下跪着,武郎君你随奴婢进来。”徐姑姑斜睨了韦氏母女一眼,绕开二人领了武攸宁往内殿而去。 眼瞅着徐姑姑已经迈入殿内。韦夫人连忙伸手拽住了徐姑姑衣角,目含恳求地看着徐姑姑。 守在门口的内侍见此上前将二人拦了回来。徐姑姑眸光不善,冷哂一声,“殿下交代了。要你二人跪在殿外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说。” 话止徐姑姑也不理会二人,对二人哭喊声只当做没听见。又吩咐一旁的宫人用布团将二人嘴塞了,省得她们的声音惊扰到大殿下。虽然她在宫中多年,见惯了肮脏事情,但是对于这二人的行径也实在不喜。 无论这二人往日在后宅中和韦昙华如何闹腾,桓儇都不会插手。可偏偏是在韦昙华得了重用后,这二人还当韦昙华是韦家大娘子,无疑是在打桓儇的脸。 听得门口传来的脚步,桓儇抬眸瞧向站在门口的武攸宁。雨水不停地从武攸宁身上滴落在地毯上,眼下的武攸宁半身湿透,显得十分狼狈。 “白洛,去厨房熬完姜汤来。”桓儇看着武攸宁无奈地摇摇头,“徐姑姑让宫人把地龙烧旺些吧。” 行过礼后武攸宁一脸拘谨地坐在了桓儇下首的位置。盯着不远处的铜漏一言不发,或许是因为寒冷,武攸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关心则乱。攸宁,你要走的路还很长。”桓儇颔首示意白月将炭盆搬到武攸宁身旁,神色疏漠地望着他。 抬首望向桓儇,只见她捧了白鹿纸借着烛火将其吹干,又以印章在末尾落款。最后遣身旁的白月将白鹿纸送到了武攸宁手中。 正当武攸宁准备看纸上内容时。白洛已经端了个赤漆木盘回来,上面摆了个青瓷碗。 虚睇武攸宁一眸,桓儇眼中疏漠如旧,“不着急看。攸宁,先喝碗姜汤散散寒。本宫离不得你。” 持着铜钎子将炭盆里的银丝碳翻了翻,桓儇扬眼,眼中是能够洞穿一切的凛冽。起身踱步到窗柩前,借着窗上镂花望向那跪在廊下的二人。 那二人被缚着双手跪在地上,嘴里还塞了个布团,呜呜咽咽地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目露乞求地看着面前的宫人。 而宫人不为所动,装作不知道。毕竟甘泉宫如今的主人是桓儇。他们都是仰仗天家而活,没有天家的旨意,他们也不能随意违背规则。 “大殿下。”武攸宁走到桓儇身后躬身施礼。 “现在感觉如何?”桓儇负手而立,面上笑意淡漠,“今晚你的举止过于心急。若是有人将你剑刺韦氏的事情传出去,本宫也保不住你。” 原本桓儇的声线就极淡。此刻更是如同被寒风刮过瞬时凝结成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武攸宁赫然一凛。想起自己今日在落雪观中的所作所为,默默抿唇。他本就聪慧而且又有叶落知秋的敏锐,转瞬便明白了桓儇为何刚才会说关心则乱那句话。他的确差点就…… 一身青袍的武攸宁面露自责地低下头,俯身称罪,“此事是微臣思虑不周,举止鲁莽。差点将您也牵扯进来。罪在微臣身上。” “攸宁,有句话你得记着。行不可不孰。不孰,如赴深溪,虽悔无及。君子计行虑义,小人计行其利,乃不利。”桓儇语气一如既往,移步往回走去,不带感情的衣角从他身上拂过。 “你如今只是刚入翰林。洛阳一事你虽然也有功劳,但是远远不够。想要顺利走下去,还需要会思会看。” 纵然他不善武学,可是此刻仍旧从桓儇语气里品出肃杀之意。本就被雨水浸湿的后背亦被细密汗珠濡湿,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不知这朝堂素来杀人不见血。见血则血流成河。 “今夜的事情,你只当做没发生。不会有人知道你去过落雪观。”桓儇走到朱漆鸾凤案前拾起搁在案上的缠枝牡丹银薰球,“回去以后去大理寺当差吧。” 他在桓儇隐秘的手段下得以名列三甲,又被指派跟着崔皓学习了数月。而后又被调到翰林院学习,之后又出任巡河副使。各种殊宠加身,若还不知感恩,那边是枉费桓儇的栽培。 可到底心中有所牵挂。 “前路漫漫若没有足够的力量,你只不过是万千人中的同一种罢了。”桓儇偏首瞧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 有些心思是藏不住的。 心中本就惴惴。因无法判定出这位心思诡谲而不喜形于色,却能在谈笑间令群山臣服,千江忪栗的大殿下到底在想什么。 在斟酌少许后,武攸宁扬首,“其实微臣并非不想获取力量。只是见到那样的昙华娘子,纵然不为其他,为这同僚之谊。微臣也愿意挺身而出。” 话落耳际桓儇眸中掠过讶然。神色复杂地看着武攸宁,最终摇摇头。这以一腔孤勇去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事情,颇为眼熟。 移目看向远处跃动地烛火。桓儇走了过去以金簪压灭了好几支,瞬时屋内也黯了不少。可是桓儇对此却不甚在意,游走在烛台附近,直到将它全数压灭。 陷于暗处的桓儇目光冷锐地望着仍旧身处光处的武攸宁,微弯了唇。 第三百五十章恫吓 “攸宁你很聪慧,只是还欠缺手腕。想要顺利走下去,手里少不得要沾血。昙华是本宫一手提拔上的,她的心思与旁人不同,希望你能有所体会。”桓儇抬头理好耳边碎发,意味深长地看了武攸宁一眸。 “攸宁明白。” “去问问他们想明白了没。” 声线冰冷的丢下这么一句,桓儇敛衣走回到上首的位置上。 应诺离去的宫人。走到殿外看了眼仍旧跪在地上,但是衣裳几乎湿透了大半的韦氏母女,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 二人在青石板上跪了许久,膝盖已经是酸疼不已。就在每次她们即将倒下时,都会被宫人持着茶壶以热茶泼醒。 冬夜里的热度来得快,消散的也快。热度一散,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此时被冷雨一拂,二人直打哆嗦。 听得开门声。韦明华颤颤巍巍地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宫人,挣扎着伸出手想要拉住宫人的衣角,可宫人微微侧身避开了她。 “大殿下遣奴婢出来问一句。二位想明白了吗?” 养尊处优多年的两个人,哪里体会过这样的折磨。一时间顾不得太多,只能拼命点头。恳求宫人赶紧带自己进去避一避风雪。 殿内一切都暖洋洋的。桓儇姿态懒散地靠着凭几,一手抵额,一手捧书。便是姿态再怎么懒散,也叫人无法移目。 韦明华素来自诩美貌,但是一鱼见桓儇。她便不敢言语,低着头一言不发。那种凌厉无比的美貌,她是学不来的。 即使听见二人进来的声音,桓儇也未曾抬头。宫人看向徐姑姑,得了徐姑姑允诺后扯着二人衣角让她们在帘前跪下。 摩挲着杯盏,桓儇挑唇看向武攸宁。吩咐徐姑姑去摆一副棋局来。二人于灯下对弈,似乎根本不知道殿内还有外人在。 “兵者诡道。攸宁,你似乎心不在焉。”落下一子后桓儇扬唇轻笑,启唇吹散浮在茶面上的雾团,“下棋最忌分神,错一步则步步错。若再错下去,你今年一年的俸禄都尽数归于本宫。” 话至时帘外传来一阵响动。桓儇手上动作一顿捻在手中的棋子滚了出去,消失在帘幔外。 “白月。” 白月闻言将帘子掀开。二人这才看见了正在对弈中的二人。桓儇还和半年前上巳节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神态冷冷地审视着她们。 在不怒自威的神态下,韦氏母女叩拜行礼。 殿内的温暖让人格外贪恋。韦明华忍不住往炭盆的挪了挪。宫人见状,不动声色地将炭盆挪远了不少。 “求大殿下开恩,饶了我们母女吧。不要听那个小贱……”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韦夫人脸上赫然挨了一巴掌。脸上立马红了一大片。 这突如其来的掌掴让韦夫人一怔。原本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此刻也散落下来,沾在脸上。 徐姑姑睨她一眸,眸光冷厉,“放肆。大殿下面前岂容你胡言乱语,这等话也是能让大殿下听见的么?” 知晓自己说错了话,韦夫人连忙叩首请罪。拉着一旁的韦明华和她一块。 磕头时的沉闷声让桓儇蓦地皱眉。神色不虞地扫了二人一眼。 “行了,本宫又不是从未涉世。”桓儇示意武攸宁退到一旁侯着,自己端坐在主位上。斟茶入盏中,任由茶香四散,“不过韦夫人不打算跟本宫解释解释今晚落雪观发生的事情么?” 话里已无半点情味。桓儇冷锐的目光凝在了韦氏母女背上,二人被她目光一看,头低得更低了。 闻言韦夫人不安地摩挲着衣角,背上直冒冷汗。双唇嗫喏,欲言又止。今日的事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解释。 她心疼女儿日夜在落雪观吃苦受罪,而韦昙华却能跟在大殿下身边平布青云。所以打听到韦昙华此次也在骊山后,和韦明华商量许久才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让韦明华佯装思念嫡姐的妹妹,亲自来老是行宫求见。把人骗到落雪观,再设计让韦昙华遭人毒手,清白名声尽毁。如此韦明华便能回到长安。 见韦夫人沉默,桓儇睇她一眸,“韦夫人掌韦家也有许多年了吧。当年的韦夫人亡故没有多久,你便迫不及待地嫁了过来。这要查兴许能查出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这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大殿下莫要仗着手中权势,就想……”韦明华横臂挡在了韦夫人面前,扬起头来,“我知道大殿下喜欢韦昙华。可是她素来优柔寡断,而我行事从来不会在乎那些不相干的人。” “就想颠倒是非么?你是很有胆识。”桓儇嘴角笑意不明。 明明该是赞赏的话,可语调却是平铺直叙毫无半点起伏可言。让人觉得赞赏全无,反倒是暗藏了浓郁的讥讽。 “明华不是这个意思。” 无视韦明华的极力辩解,桓儇的目光凝在韦夫人面上,似乎在等着她开口。手贴在杯盏上贪婪地汲取热度,许久才饮下一口。 “韦夫人,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本宫么?” “大殿下明鉴。妾身不敢欺瞒大殿下,是昙华她不敬嫡母在先。妾身只是替夫君管教她。” 桓儇闻言轻笑。示意白月将换个新的袖炉给她,望着白月避到一旁重新更换袖炉。她眼掠过深色。 “韦夫人,你知道宫中有许多杀人不见血的法子么?”桓儇眸光如刃。鬓上珍珠步摇揽下一脉清光来,“本宫少时曾经见宫妃处死过一位宫人。那宫人死得蹊跷,全身上下皆无伤口。最终还是那宫妃酒后说漏了嘴,原来她是遣人在那宫人头顶开了个小洞,灌了铜汁进去。” 说这话时桓儇眉眼间皆带了笑意,仿若与她而言,她所说的不过只是一件寻常小事罢了。旁边的徐姑姑听了,不由皱眉。 这件事她是有印象的。那是在老夫人死后没多久,郑氏命人将大殿下带去牢中,让她亲眼瞧瞧萧家那些对付过郑氏的人,下场是如何凄惨。 她记得大殿下回来以后脸色苍白,更是呕吐不停。之后的几年几乎未进荤腥,对此事几乎讳莫如深。而如今却主动提及。 在桓儇含着笑意的目光下,韦家母女抖如筛糠。整个人都几乎趴在了冰冷的地上,哪里还顾得上寒冷。只是不停地再重复大殿下饶命二字。 第三百五十一章落雪 殿外劈过的一道闪电与惊雷,打破了殿内的片刻宁静。望抖如筛糠的韦氏母女,桓儇浅浅勾唇。 步下玉阶,在二人几步外的地方停下脚步。神色疏漠地望着二人。 “韦夫人,你应该庆幸。今日幸亏武攸宁去的及时。”手负于背后,桓儇审视着二人,“否则你觉得你娘家会有好果子吃么?” 话里意味深长。韦夫人听了却更加害怕。她不敢想象要是自己今日设局成功的话,自己娘家会迎来怎么样的灭顶之灾。只怕她的明华以后的日子会更加难过。 又见桓儇的目光移到韦明华身上。韦夫人连忙伸臂挡在她身前,语气温和,“大殿下!此事皆是妾身一人所为,和明华毫无关系。请您不要为难明华。” 桓儇闻言神色如常。目光却从韦明华身上移到了韦夫人身上,蹙着眉似乎在想什么。 良久后桓儇移步回去,敛衣坐下。 “后宅中的隐私手段本宫并非不知道。只是你二人实在不应该将此手段用来对方昙华。”桓儇手叩击在凭几上,眸光冷锐,“昙华如今深得本宫器重,又已入翰林苑。她好则韦家好,她若不好韦家则同罪。” 韦明华所为为的什么,她已然猜到几分。到底是同父异母,而且在她看来韦明华素来心气极高,不服韦昙华压在她头上。如今韦昙华在自己手中颇获宠爱,她如何能平。 “可是……她韦昙华可以,为什么我韦明华就不可以?” 扫了眼韦明华,见她忿忿不平地望着自己。桓儇掀眸,冷哂一声,“你若有她半分聪慧也不至于如此。你的小聪明,并非本宫所需。她在洛阳的事,也是你学不来的。” 韦明华闻言欲意再辩。可一旁的韦夫人拉住了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再继续说下去。 “本宫会传旨下去。今后你二人就在落雪观静思己过吧,等们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桓儇偏首看向徐姑姑,神色疏漠,“徐姑姑押她二人去偏殿。” “喏。” 也不管二人是不是在挣扎。徐姑姑命左右宫人以布团继续塞住二人的嘴,将她们拖了下去。 偏首见武攸宁疑惑看着自己,桓儇舒眉轻笑,“这般看着本宫做什么?很好奇本宫为何不发落她们。” 闻问武攸宁也不隐瞒,点点头。躬身疑惑看着她。 见他如此,桓儇提笔在纸上写了褚、陆二字。将其递给武攸宁。 “大殿下,这是想用他们么?”望着纸上飘逸狷狂地字迹,武攸宁眼中掠过深色。 手指拂过熏炉上的雁首,桓儇点点头。 “世家从来都是盘根错节。皇权和世家从来都是相辅相成,如今朝中温家和裴家掌了大半权势。淇栩他想要坐稳这个皇位,少不得要依附外力。”桓儇的手仍旧停在熏炉之上,屈指叩击着其上的镂空菱纹,“那么这些式微的世家,便是他可借助的外力。” “可裴中书不是与您......” 话落耳际桓儇手上动作一停,沉默良久。移目看向一旁的画屏,“本宫与他的关系从来没有你们想象那么简单。时候不早,回去歇着吧。” 说完桓儇拾级而下,掀开一旁的帘幔往内殿而去。 冬日夜长而白日短。长夜漫漫中,一道玄色人影立在暗处许久,直到殿中烛火俱歇。他才苦笑离去,耳边响彻云翎刚刚传给他的话。本宫与他的关系从来没有那么想象那么简单。是如此,也该如此。 他的阿妩早就已经跳脱于外。这样很好,只要再狠一点,就无人能伤到她分毫。 翌日一大早,桓儇携了一众人往落雪观而去。山中晨雾颇大,寒意和霜一块凝结在树上。裹在狐裘中的桓儇,神态慵懒地望了眼从群山中探出半首的朝阳。耳旁是白月和白洛的讨论声,二人在讨论这山中野花无人照料也能开得这般好看。 “不必拘泥于世俗岂不是恣意而为?”武攸宁神色温和地道了句。 “万物皆有灵性。长于俗世富贵的花亦有其韵味,而生于山野中的花灵秀却难驯。”伸手接到拂到眼前的落叶,桓儇唇梢挑起,“你们俩要真喜欢。等回长安以后,上林苑的花随便你们挑。还是不要祸害这些无辜的花儿了。” 二人听了她的话,纷纷低下头。 说话间落雪观已在眼前。桓儇负手而立,示意徐姑姑上前敲门。 前来开门的年轻女冠子,好奇地探出首看着她们。清澈的眸子中充满了疑惑。 “无量天尊。不知几位这么早来所为何事?” 在得到桓儇默许后,徐姑姑取出腰牌亮明了身份。 那女冠子看见腰牌上的字微愕。让开些许位置,迎了几人入内。 观中环境清幽雅致,可是迎上来的观主反倒是一脸谄媚的模样,全无半点平日里所见修道者的仙风道骨。 对此桓儇敛眸,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来人想要代替徐姑姑搀扶她的动作。 这红尘碌碌,人皆有所执念,为财为权或为五斗米折腰,皆番种种他们的选择。毕竟人非圣贤,谁又能无情无欲呢? “小道不知大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躬身迎了桓儇落座,那观主眉眼中讨好意味难掩。 “无妨。”桓儇扫了眼观中其他女冠子端来的茶水,微微勾唇,“本宫今天是来接昙华娘子回去的。顺便将这二人送来。” 话止随行的禁军押了韦氏母女进来。看着二人进来,观主眉头一皱。 “这二人行事实在是猖狂,长安约摸是回不去了。不如让她们在观中清修养心,等她们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让她们回来。”桓儇屈指叩击着案几,口吻寡淡。 二人被徐姑姑命人以布团塞了嘴。再加上之前又被恫吓过,哪里还敢再反抗。只能惊恐地看着桓儇。 转头看向韦氏母女,那观主神色犹豫。最终移目看向他处。 “就让她们在这待着吧。此处环境清幽十分适合修身养性。长安那边本宫自会和韦渊说明情况。” “您放心,小道会照顾好她们的。” 至于如何照顾那便是她的事情。 第三百五十二章奢靡 大殿中浓郁的香气薰得她昏昏欲睡。借口还要去探望韦昙华,在徐姑姑等人的阻拦下,桓儇成功避开了拿落雪观观主邀请她品茗的想法。径直往后院的厢房而去。 进了后院才发现,前殿那边委实叫一个朴实无华,而后院的厢房则是隐隐有一种奢华富贵之感,种了许多名贵树木不说,就连围栏也是檀木所制。更别说门上悬挂的大小相等的珠帘。 拂开垂落的花枝。桓儇忍不住感慨万千,若不是亲自来了此处,她实在想不到这样的山中小观居然还会比长安城中寺庙道观更为奢华,甚至隐隐透出一种远超许多富户家的富贵感。 黝黑幽深的凤眸中掠过深色。桓儇裙角从门槛上拂过,踏进了屋内。 屋内光线极暗,隐约可以看到有人伏在床上而眠。 桓儇驻足将垂下的纱幔挽起,扯了张凳子坐到桌边。手持铜钎子拨弄着盆中碳火,任由碳火发出噼里啪啦地燃烧声。 按照云翎和武攸宁的说法,韦昙华是被韦氏母女硬逼着灌了致人昏迷的药下去。好方便她们趁机让人来毁了韦昙华。 思及此处桓儇烦躁地皱眉。眼角余光瞥见武攸宁放缓脚步进来,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大殿下,昙华她?不会有事吧。” “不会。她兴许快醒了。” 话音刚刚落下,床上传来一阵响动。 倏忽功夫,原本睡着了的韦昙华突然睁开眼坐在床上。满脸错愕地望向窗边两个人。 察觉到韦昙华正看着自己。桓儇起身移步走到她身边坐下,语气柔和,“醒了?也不算让本宫白跑这一趟。” “您都知道了?” 桓儇闻言点点头。挡开了韦昙华欲意起身请罪地动作。吩咐武攸宁去把桌上的茶水端来。 茶是他刚刚吩咐徐姑姑遣人去烧的,此刻正往外散着热气。 滚烫的茶水驱散了笼在周身都疲乏与寒凉。 将杯盏笼在手中,韦昙华面露歉疚地看着面前的桓儇,“是昙华大意,险些遭人毒手。让您担心。” “这不重要。昙华你和本宫不同,在这件事情上你会大意也是情有可原。”桓儇伸手拍着韦昙华的肩膀,沉声道:“只是你对她们还是太过放心,才会被人拿捏住。” “若非她们拿亡母来威胁。昙华也不愿意来此赴约,以至于遭人算计。”韦昙华的手将杯盏握紧,懊恼地望着面前的武攸宁。 听得韦昙华的话,武攸宁一愕。他实在没想到韦昙华居然是为此事而来,平日里也没见韦昙华表现出过多的情绪。从徐姑姑等人口中也听过关于韦昙华的只言片语。 在桓儇初回长安的宫宴上,被其继母推到大殿下眼前示好。结果最终被大殿下一眼看中,成为了她麾下一员颇得器重的下属。 桓儇敛眸温和注视着韦昙华,“人生一世皆有软肋,本宫明白昙华你所想为何。只是本宫希望你明白一句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这长安城里从来都是遍布刀光剑影。” 温和的声音蹿入耳中。韦昙华低下头一言不发地看着身上被褥,她跟在大殿下身边已经有半年的光景。但是她总觉得她半点该有的杀伐决断都没有学到,反而是行事处处胆小。 她只怕大殿下已经对她大失所望。 “不必这般看着本宫。本宫在洛阳的时候同你说过一句,不用学本宫,你便是你。”桓儇如同远山笼烟一般的眉宇中蕴了笑意,又蓦地挑起唇梢,“你已经做得不错。” “昙华多谢大殿下不弃。” “明日便会启程回长安。回去以后你若是有空去褚国公家看看,韦家需要助力。陆氏那边本宫会亲自去。”桓儇晦味一笑。 褚家,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自从她母亲病故以后,她几乎和褚家没有过来往。只是偶尔逢年过节时,褚家会命人送礼来。而她则会代表韦家回礼。 如今突然听见桓儇提及褚家,倏忽反应过来一件事。只怕大殿下是想用褚家行事。而如此就少不得她去牵线搭桥。那陆氏…… 略微抿下口茶水,桓儇神色如旧,“褚家得用,陆家照样得用。所以本宫这次并没有处置韦氏母女,是想要陆氏记得你尊敬嫡母还有本宫的恩情。” 韦昙华一点思绪就明,她不由感慨大殿下当真是心思玲珑。这无意而来的机会都能让她一把抓住,从而成为控制陆家的把柄。不过她有点担心大殿下会不会因此遭到弹劾。 “不会。”武攸宁斩钉截铁般回答了她。 讶然于洞穿她心思的居然是武攸宁。韦昙华扬首望了过去,“武郎将似乎知道什么?” “殿下敢这么做。恐怕是因为知道御史台不会有任何一份弹劾他的奏章,毕竟那群老顽固头上都顶着一个老狐狸。”武攸宁勾了勾唇,神色温和地望着韦昙华。 “所以武郎将是想告诉我狐狸吃鸡。那些人之所以安安静静的,不然会被狐狸吃了么。”韦昙华不禁扬唇一笑,“那我倒是十分好奇这个老狐狸是谁,能让素来嚣张的御史台安静如鸡。” 话落耳际桓儇目露深意。饶有兴致地看向一旁的花罗帐幔。她突然十分好奇这看似普普通通的落雪观中,还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桓黑白分明的眸子逐渐泛起疑惑。手指无意识地拨弄起右腕上的紫檀佛珠来。 “你们难道不觉得这座小小的道观,比长安很多官员的府邸都要富丽不少么?”桓儇唇梢挑起,由着阳光透过窗花落在她身上。 “大殿下的意思是有人拿落雪观当了自己的藏金库?” 闻问桓儇并不说话,眸光逐渐深邃起来。倘若有人想要借修造佛寺道观来掩埋自己的钱财,也并非不可。 毕竟修建庙宇道观的确是一笔不菲的财产。这样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让钱财消失的无影无踪,也能借此来迷惑世人。 “攸宁,明日回去后你去寻躺纪王,向他举荐梁承耀和乐德珪。人多力量大,办事也方便。” “攸宁明白。” 第三百五十三章卜卦 见武攸宁应允,桓儇似是想到什么。饶有深意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唇梢挑起一丝弧度来。 “攸宁,你先出去。本宫有几句话想和昙华说。”说着桓儇扬唇轻笑,神态温和地道。 武攸宁起身离去,轻轻将门带上。站在门口神色复杂地望了眼紧闭的房门,顺着青石小径往一旁的碧池而去。池上结了层薄冰,只剩几朵枯荷残存于上。偶尔有几条鲤鱼在水下游到他眼前,转眼又离开。 屋内都桓儇给自己斟了盏茶,挑眉望向韦昙华,“昙华,可有想过嫁人?” “大殿下?”韦昙华闻言疑惑地迎上桓儇的视线,拧眉,“昙华眼下没有这个想法。跟在您身边学习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话落桓儇的目光似乎凝在她身上。 “嗯。昙华没有人可以逼你做任何事情,韦家那边本宫会去替你解释。至于若是以后韦家想逼嫁你,本宫也会为你撑腰。”拍了拍韦昙华的肩膀,桓儇眼中温柔满溢。 她素来不喜世人以恪守妇道四字,为枷锁压在女子身上。即便她长于深宫也未能幸免。 最早的教习姑姑初次见到她时第一句话,便是为女子要恪守女训,姿势端庄。大殿下身为陛下的嫡长女,受万民供养才得以生长。天家教女有方,如此天下臣民才会效仿天家,方可循环不息。 温柔为讥诮所取代。桓儇唇梢扬起弧度。 “回去以后本宫会向陛下请旨,追封你母亲为平原郡君。” 喜悦满溢眸中,韦昙华连忙沉首。大殿下此举不仅让她亡母在韦家地位颇高,甚至于帮她在褚家站稳了脚跟,若是褚家聪慧明白大殿下的用意,她也能将褚氏拉到大殿下麾下。 “昙华多谢大殿下。” “若真想谢本宫。好好想想该如何将褚家拉到本宫麾下。”桓儇挽唇,眼中盛满明光,“切莫辜负本宫对你的期盼。” 在桓儇含笑的目光下韦昙华颔首。 借着屋内烦闷的理由,桓儇出去把武攸宁喊了进来。自己携了徐姑姑等人在后院闲逛,由那位刚刚来开门的女冠子陪同。 寺中环境清幽,拂来的晨风将满地落叶吹得四散奔逃。桓儇裙袂拂过落叶,长长的披帛拖在地上划过一道痕迹。 那女冠子垂首跟在她身边,除非是白洛她们询问她,否则绝不会开口说一句话。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让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大殿下,前面有一处凉亭我们不如去里面歇一歇?”徐姑姑躬身询问道。 闻问桓儇扬了扬下巴,走到凉亭内坐下。凉亭后的小瀑布已经冻结在一块,仍旧可以瞧出当时飞珠溅玉时的模样。水面上亦结了层薄冰,将万物冻在其下。 摩挲着怀里的缠枝卷草纹袖炉,桓儇目光变得深邃起来,“道长,似乎来此已经很多年。” “贫尼自记事起便在此观中。”女冠子垂首,避开桓儇的目光柔声道。 “说来本宫还不知道道长的名字呢。”桓儇凤眸微敛,语气依旧柔和,“不知道长能否将名讳告知本宫。” “云清。” 云清的眸子仍旧清澈,只是语气无比拘谨。 “云清?这名字不错。” 反复细嚼这云清二字,桓儇眼中沁出笑意,“说来云清道长在观中这么多年,不知可否会占卜之术?本宫近来梦魇颇多,想听道长解惑。” 闻言云清抬首诧异看着桓儇。好半响才道:“大殿下见谅,云清并不擅长此,怕算不准,惹您不高兴。” “无妨。只是算一卦罢了,不打紧的。”桓儇摇摇头。仍旧是目光温和地看着云清,只是言语中有不容抗拒的意味。 在桓儇目光的威压下云清硬着头皮点点头。从钱袋里取了三枚铜钱递给桓儇,示意桓儇以此掷卦。 扫量云清一眼,桓儇十分随意地将铜钱抛在半空中。笑吟吟地望着铜钱下落,桓儇突然屈指弹出一道劲风。铜钱为劲风一扫同时砸在了桌上,发出几声脆响。 见铜钱坠地,云清探首想要来看。却被桓儇伸手格挡住,趁她诧异的功夫,空出来的一只手将铜钱掉了个面。以手抵着下颌,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清。 “云清道长,不如猜猜本宫手里的卦象是什么?”桓儇眼睑一低一抬,眉眼间笑意款款。 云清在观中清修多年,虽然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但却是第一回瞧见桓儇这般性子。哪有半点自持尊贵的模样,反倒是掺了几分玩世不恭。 瞥见云清为难地看着自己,桓儇收回手示意云清来看桌上排列好的铜钱。 此乃异卦。下兑上坤相叠。坤为地;兑为泽,地高于泽,泽容于地。喻君临天下,治国安邦,上下融洽。 “殿下这卦不错。”咬着唇云清好半响才斟酌着开口,“咸临贞吉,志行正也。” “是么?”桓儇挑眉睨她一眸。 “是。” “那本宫就借道长吉言了。”桓儇凤眸中仿佛沁了月光般,温润而冷锐。 天光渐浓,桓儇发间步摇揽下韶光。掀唇轻笑起来,“不知这观中还有其他人来访么?” “只会来些熟悉的。此处毕竟地处偏僻,许多贵人并不会来此。”云清的语气仍旧拘谨,望了眼四周小声道。 “不错。此处还没有被世俗利益所染。待本宫回去后,得和他们说说长安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话里似有未尽之意。 说完桓儇起身往外走去,留下云清一个人呆滞地站在原地。 思付着云清刚刚说得话,桓儇抬手张开手指。在她的手心赫然躺着一枚铜钱,此时那枚铜钱已经碎成两半。 刚才云清那卦并没有全解,她只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朝廷亦有君王,何来他人君临天下。更何况抽到这卦的人,还是皇帝的亲姑姑。 思绪至此桓儇眸露深色。当年成帝也听了术士所言,“紫微式微,太阴长明,当有女主天下之兆。”而便是这一句让成帝对她颇为忌惮。 “太阴长明,女主天下。”桓儇不禁轻哂一声。 第三百五十四章疑心 思付着云清刚刚说得话,桓儇抬手张开手指。在她的手心赫然躺着一枚铜钱,此时那枚铜钱已经碎成两半。 刚才云清那卦并没有全解,她只解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朝廷亦有君王,何来他人君临天下。更何况抽到这卦的人,还是皇帝的亲姑姑。 思绪至此桓儇眸露深色。当年成帝也听了术士所言,“紫微式微,太阴长明,当有女主天下之兆。”而便是这一句让成帝对她颇为忌惮。 “太阴长明,女主天下。”桓儇不禁轻哂一声。 极轻的一句话落在徐姑姑耳中。疑惑地看向桓儇,只见桓儇唇梢挑起,将铜钱收进袖子,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 “紫微式微,太阴长明,当女主天下。”桓儇止步在一处腊梅树前,手指随意从花枝上拂过,“当年术士对本宫的批命和今日的卦象大相径庭。” 徐姑姑闻言神色霎时晦味。当年便是那术士说得那女主天下四字,让本就忌惮桓儇的成帝更加恐惧。打着为保大魏百年基业的由头,以一直诏书将大殿下遣送至洛阳,不闻不问数年。若非大殿下自个争气,如何能有今天。 “大殿下......” “本宫素来不相信这样的话。太极殿上那方御榻太冷了......” 话落桓儇指尖横扫劲风落在梅上,那竞相开放的腊梅承受不住压力,纷纷从枝头坠落于地。又被步伐碾进尘土中。 望了眼落进泥土中的腊梅,桓儇挑唇无奈一笑,“可这样的话就算本宫不信。也会有其他人信......” 桓儇神色惘惘的模样落在徐姑姑眼中。她眼中泛起怜惜,上前揽住桓儇。 她明白她家大殿下在担心什么。她的大殿下担心,若是有一日让陛下知晓,她身上有过这样的批命。或许会有姑侄刀刃相向的场面。 可是她的大殿下踏上这条路,是为了活命,是为了护住在乎的人。 移步间以至方才的厢房门口。见落雪观观主正在门口站着,一见她走过来面上乍然浮笑。 桓儇神色疏漠地望她一眼,由徐姑姑上前挡开了她。 “大殿下,贫尼在观中备了素斋。还请您赏个脸,留下来用膳。”比起前面的阿谀奉承。现在的落雪观主一举一动反倒是显得十分刻意。 “素斋?”扫量眼落雪观主,桓儇眼底滑过几分讥诮,屈指随意地弹了弹袖子,“原来观主还会做素斋么?那本宫得留下来尝尝。” 正说着房门传来一阵响动,白洛、白月一左一右扶了韦昙华出来,一旁还站着武攸宁。 “起来了。身体可有觉得好些?”桓儇移目睇向韦昙华,语气柔和。 闻问韦昙华颔首。扫了眼身旁的落雪观主,目露异色。 “还请大殿下在此处歇一会,贫尼这就带云清去准备素斋。” 目送落雪观主离去后,桓儇看了二人一眼。示意两人同她一块进去叙话。 “本宫刚刚无事在四周逛了逛,越发觉得这看似小小的道观里。实则另有玄机。”桓儇摩挲着手中茶盏,冷冷望着雾团从茶面腾升,“这要查恐怕又是本烂账。” 说完桓儇眼帘沉了下去,自她唇边溢出一声轻叹。她一直都很清楚,成帝在位时留下的沉疴,就如同顽疾一般深深扎根在大魏血脉的每一处。这些顽疾一直蔓延到兄长手中,也未能彻底扫除干净。他们很聪明,一嗅到风吹草动就会立马隐匿在黑暗之处,将光展现于人前,藏在黑暗的部分则继续蚕食大魏的每一处。 直到朝廷失去生命力,变得腐烂浑身长满溃脓。 耳边传来一阵碎瓷迸裂的声音。二人寻声望去,只见原本被桓儇握在手中的杯盏已经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向他们诉述着主人的愤怒。 武攸宁神色复杂地看着桓儇,虽然古来公主弄权并非罕事。为权者,为利者,为国者皆有之,但是像大殿下这般的实在少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对于这些依附在大魏血脉生长的毒瘤,十分厌恶。 “本宫幼时在忠武皇帝身边呆了好些年。那些年看着皇祖父对他们深恶痛绝,可偏偏没有办法。因为朝廷的运转离不开他们,他们其中有些人把控了支国度用,有些人则把持着官员选调。”桓儇目光倏忽悠远起来,也不顾手中仍由血淌下,“缺一不可。就算杀了他们,你能保证后面的人就不会和他们一样么?所以杀不得,还得用他们。” “清浊同源,缺一不可。就如同秤杆两头,一侧重一侧轻,事事必将失衡。”武攸宁抬首看向桓儇,语气里有些许无奈。 桓儇站在窗前,迎着光线望向远方,“是这个道理。所以本宫一直在权衡,毕竟朝廷还是要运作的。万民供养于君,君自当仁爱待民。” 理想虽然是愿这天下海清河宴,可她更明白水清则无鱼。安平之下必然要有人牺牲,才能换来风消雨歇。 “微臣愿为殿下手中剑替您披荆斩棘,破开迷雾。”说着武攸宁拉着韦昙华一块跪了下去,二人拱手施礼。 “本该如此。否则你们以为本宫好端端提拔你们做什么?”桓儇挽唇一笑示意二人起身,“只是这条路不会那么好早。连本宫也无法保证能不能全身而退。”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二人仍旧是齐声喊道。和武攸宁不同的是,韦昙华这一路跟着桓儇,先是假扮她前往益州,一路所见再加之后来在益州所历,在洛阳所见。 更知在皇权天子无法触及的边缘,有多少黑暗隐匿其中。益州的段氏、河南王他们仅仅是这万千黑暗下的冰山一角罢了,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黑暗藏匿在深处。 因为心存光明,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拨云见日。将那些依附在国家身上的顽疾彻底地除去。 “此行有你们同行,本宫也能安心不少。”桓儇眉眼间揉开笑意,意味深长地望了二人眼。 第三百五十五章环扣 时近晌午时,落雪观主终于带着云清以及其他女冠子回来。亲自将桓儇迎到后院用膳,原先她是想亲自为桓儇布菜的。奈何有徐姑姑挡着,她只能退到一旁,时不时借机与桓儇说上话。 只是她但凡想打听什么,都会被桓儇不动神色绕到另一处。一来二去的落雪观主也不敢多言一句,生怕自己一步小心就跌进了陷阱中。 “这地方可真是山清水秀。若非本宫还有要事在身,真相在这里多留几日。”说着桓儇勾唇睨了云清一眼,“顺道更云清小道长讨论一下周易卦象。” 明明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把云清吓得不轻。慌忙退后一步,不敢去看桓儇的眼神。 “徐姑姑走吧。” 桓儇眉梢扬起,在落雪观中一众人注视下缓步离去。 启程返回长安的事情安排在了后日。皇帝在宴上遇刺,太后因此身受重伤。众臣哪里还有心思呆在骊山,恨不得早些回去。似乎害怕自己被那二人一块牵连进去,不如早些回去,免得殃及鱼池。 可这人还没回长安,就已经有人在磨刀。温家那边趁着还没回长安匆匆发难,要将那夜镇守行宫的郎将以及禁军问话。按道理也确实应该查,可是这厢温家还在磨刀的时候,好事的人已经发现那夜负责行宫值守的人是太原王氏二房的嫡子。 此事一经传出。明眼人便明白过来,这温家看似是要查有没有人同逆党勾结,实则是想借机温家对裴家发难。太原王氏与裴家关系匪浅,而且在裴家为裴重熙掌控后,基本上直接听命于裴重熙。 温家虽然发难的突然,但是裴重熙这边并没有因此事而措手不及。 这事瞬间变得精彩起来。温家这边刚刚发难不过两个时辰,裴家那边竟然把杜家的庶长子给抓了出来。 原来那夜值守的本来是王皓首,可那日他临时有事便找李垚同杜泾威调了班。因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杜泾威也未在此放在心上。直到王家拿了杜泾威前去回话,温家才知晓。 事情发生的无比突然。裴重熙不动声色地将温家打得措手不及。等温家回过神的时候,王家已经将杜泾威扭送到御前。 如今陛下还在病中,许多事情落到了桓儇身上。 看了眼被王皓首押住的杜泾威,桓儇口吻淡漠,“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大殿下,今日温仆射他说要将前几日值守骊山的郎将拿来问话。”说着王皓首面露懊恼,长叹一声,“那日当值的本该是末将。可那日末将身体不适,便找李统领和杜郎将换了班。不曾想出了这等事情。末将想着此事末将也有责任,便亲自带了杜郎将一块负荆请罪。” 话落桓儇目光凝在了露出上半身,身后背负着荆条的王皓首,唇际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来。王家这负荆请罪的手笔,恐怕是出自裴重熙的授意。 思绪至此桓儇移目,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这声叹气让杜、王二人都是一脸紧张。杜泾威偏首瞪了王皓首好几眼,目光十分憎恨。至于王皓首则是一直垂着首,俨然一副要请罪的模样。 “都起来吧。”桓儇睇目看向身旁的郑毅,沉声道:“去拿件斗篷来给王郎将披上。这骊山本来就天寒地冻的,你若是病了,谁来保护陛下?” 听得桓儇这话二人松了口气。要是他们再不起来的话,还想要跪着的话。那才是真正的不识时务。 桓儇轻笑一声,命令宫人将炭盆搬来。又让宫人给二人各自斟了茶。 “末将多谢大殿下恩典。” “陛下遇刺也非你们所愿。若是真要追究本宫也得一罪并罚。”桓儇捧茶敛眸,悠悠吹散白色的雾气,“这事本宫自然会去和裴中书和温仆射二人说明,你们不必担心。” 柔和的一句话让二人一时间想不到该如何回应,只能垂下首做出一副安静的模样来。 殿内在沉默中等来了裴重熙和温行俭。 “见过大殿下。”温行俭躬身上前施礼。 至于裴重熙则是唇角带笑,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他和温行俭到底是身份有别,毕竟他是有陛下赐予可不跪皇亲的权力。 对于裴重熙的样子桓儇也是见怪不怪,没有要开口斥责的意思。反倒是将目光落在了温行俭身上。 “温仆射来得正好。本宫刚刚听说仆射有意拿那日值守的郎将问话,本来是想让人去请你来说说此举意义何在。没想到您自己来了。” 桓儇声线温柔。眉眼中也杂糅着些许笑意。 因着裴重熙反将温家一军的事情,温行俭本就心情不好。如今又听桓儇提前此事,眼底划过一丝怒意。 “臣也只是担心会有奸细留在禁军中威胁到陛下的安危。”温行俭面上神色淡漠。而他额角的青筋却暴露了他此刻的愤怒。 将温行俭的异态进收眼中,裴重熙勾唇讥诮一笑。 “所以温仆射这才迫不及待的要拿人问话。可惜啊……徒劳无获。反倒将自己人牵扯进来。”裴重熙挑眉睨他一眸,“这是不是就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温行俭素认自己涵养极好。可是听了裴重熙这话,也不免愤怒。笼在袖中的手松开又握紧,如此反复下来只听得骨骼在嘎嘎作响。 “吵什么吵。陛下还在里面歇着呢。本宫也同他二人说了,此事与他们无关。不过……”桓儇睇了二人一眼不耐烦地道。 众人见她如此当即收声。 裴重熙抬首迎上桓儇冷锐的目光,脸上仍旧带着笑意,“还是大殿下英明神武。不像温仆射半点也不知道体恤陛下。如今陛下刚刚苏醒没多久,太后又在病中。我等还是不要再添麻烦了。” 知晓裴重熙素来就是冠冕堂皇之人。如今听得他说出这番话,温行俭眼中鄙夷更重。 “眼下我们还是想想户部讨债一事和如何处置那二人吧。毕竟二人所犯的都是谋逆大罪。”桓儇敛眸语气沉稳地道。 第三百五十六章纳贤 话至此处王、杜二人互看一眼,在宫人的带领下退出。将殿内留给三人,毕竟以他们如今的职位,还没有资格知道这样的事情。 温行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旁的裴重熙,微微皱眉。 只怕大殿下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对裴重熙出手,而所谓的离心不过只是幌子罢了。恍惚之间,温行俭不禁想起那日祖父问他的话。 “你真的相信大殿下会同裴重熙离心?” 想到这里温行俭沉眸,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厉色。 这二人设局起来可真是天衣无缝,若非祖父提醒。 只怕自己也会相信二人生了嫌隙,就此离心背道。如今大殿下看似对温家和裴家的斗争毫不关心,实际上更偏袒裴重熙。 “温仆射?” 桓儇连声唤了几句温行俭。温行俭这才回过神来,面露窘态地看向桓儇,躬身施礼。 “温仆射实在精神不济,可以回去歇着。此事有本王和大殿下商量便可。”裴重熙的目光从温行俭身上渡过,又落到了桓儇身上。 “郑总管,让人上来奉茶。”桓儇神色疏漠地开口,唇际却抿出一道弧度,“近日朝中所发事情颇多。本宫知道你们都很辛苦,朝中大臣这么多若是都各怀心思,陛下这个家还怎么当?还要不要当?” 责备的话语落于耳中。温行俭脸色骤然一变。桓儇这话分明是在责怪自己,非但不知道为陛下分忧,甚至还要处处于人为敌,以至于朝政失衡。 “前几日本宫去见过纪王,同他商讨了户部讨债一事。”桓儇舒眉轻笑起来,“这个个苦差,亦是个难差。纪王刚回长安不久,许多朝臣未必肯给他面子。本宫想着能否挑几个可靠之人同他一起办差。” 桓儇眉眼带笑地望了二人一眼,捧茶饮下一口。 户部的烂账若是只有桓峤一人孤军奋战,必定达不到她想要的效果。有些朝臣仗着自己在朝中多年,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劳,便不将许多朝臣放在眼中,对年轻的陛下也甚少买账。更何况是不在朝中谋事的纪王。 多方掣肘少不了。既有掣肘,那么行事必定艰难。一旦发生因讨债,而逼死老臣的事情,那么保不齐会有人借机生事。 “大殿下的意思是希望臣挑几个可靠的助手?”思付少许后温行俭沉声询问。 “是。此事若是有人协助,纪王的路会好走很多。陛下也能舒心不少。”说着桓儇意味深长地望向温行俭,声音清朗,“兄长驾崩前令我三人共同辅政。便是希望我们能够合力对敌,免得让人有机可乘。” 含着笑意的话将先帝搬了出来。可温行俭明白,桓儇此举并非为了借此威压他们。反倒是要告知他们,三人皆是奉旨辅政的臣子,自当勠力同心而不是争锋相对。这朝廷的主人自始至终都是桓淇栩,任何人都不能越俎代庖。 压下眼中闪过的不悦,温行俭捋了捋胡须,“大殿下所言极是。是微臣糊涂。不知大殿下如今可有中意的人选。” “自然。”说着桓儇从一旁抽出纸笺,提笔而书。将其交给一旁的宫人,“裴中书和温仆射一块看看吧。” 两份纸笺分别落在二人手中,纸笺上所写的名字二人皆十分熟悉。乐德珪、梁承耀这二人皆是今年落地的士子,再桓儇去了洛阳后又被其带回长安。一个破格入了翰林,一个则成为桓儇府中幕僚。 “这二人虽然年轻,但却是把快刀。”桓儇舒眉柔柔一笑,目光却隐藏了锐利。 扫了眼纸笺上的名字,裴重熙唇际扬起笑意,“快刀是快刀。可是这快刀也必须有好的刀手,懂得下刀的方向,不然便是以卵击石。殿下若是不嫌弃便拿裴元淮去用吧,他素来圆滑,对付那些老臣比较管用。” 这厢裴重熙已经推了人,温行俭抬头瞧了眼桓儇。见桓儇蹙着眉,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采纳这个提议。那个裴元淮他是有些印象的,是裴家的远亲。不知何故得了裴重熙的青睐,如今在御史台任职。 “既然裴中书已经推了人选,那臣也只好推个。户部的梁仕远是个不错的,他向来嫉恶如仇而且为人刚正。”温行俭斜眄裴重熙一眼,沉声道:“这一刚一柔,事半功倍。” “既然二位都推荐了人。那么本宫也不用因此事烦恼了。”话落桓儇颔首随之松了口气。 风雨歇于殿中。二人各自离去,唯剩下桓儇望着落在地面上的光线发呆,眼中透出几分浓郁的倦怠来。 “躲在哪做什么?不敢见本宫么?。”桓儇睨了眼殿前飘动的帘幔,哂笑起来。 话音刚落帘幔被人拂开。只见裴重熙倚着朱漆圆柱含笑看她。 二人互视一眼。一前一后进了内殿,相对而坐。 “温行俭走了?你也不怕他发现你半途回来,借此打压你。”桓儇神色倦怠地靠着凭几,“杜家的事情是你的授意吧。” 被桓儇戳穿的裴重熙面上并无恼意。反倒是拿起了一旁的蕉叶杯,黝黑幽深的凤眸中含了温柔笑意,“谁让杜家那边蠢钝,没有将此事告知温行俭。他都举起屠刀了,难道我还能不反击他么?” 桓儇闻言很认真地看了裴重熙一眼,倏忽沉下眸去。 “你怎么好端端用起了裴家的人。我记得裴元淮少时同你有隙。”桓儇抬起头迎上裴重熙温和的目光,“他们与你……” “阿妩,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掌着朝中大权。虽然说这摄政王的头衔有你制衡,但是我还是中书令。只要我在一日,裴家那些人便得依附于我。” 裴重熙挽唇哂笑,然而在他眸中有浓郁的讥意。 “说起来……景思。有件事情我一直特别的好奇……” 垂眸望了眼握在自己腕上的手,裴重熙眸中讥意散去,“何事?” “兄长当初为何要封你一个有名无实的摄政王。”桓儇眸露凝重地看着他,“我顶着镇国大长公主的名头回来,必定对你多有制衡。” 第三百五十七章回来 当日她在皇陵时,听说裴重熙获封摄政王时颇为震惊。毕竟古来能封摄政王者,外戚和宗亲居多。可裴重熙哪一项也不占。兄长此举她实在不明白。 如今兄长已经亡故,唯一能解惑的只有裴重熙。 疑惑停留在桓儇眉心。裴重熙敛眸望她,并不言语。 桓俶的另一道旨意他并不知晓,等他得知的时候。桓儇已经从皇陵动身返回长安,顶着镇国大长公主的名头,拿着先帝所赐的辅助之权。回到了这个离开了六年的长安城。 在桓俶病重的那段时日里,时不时招他进宫见驾。说得最多的便是桓儇幼时的事情,时不时又看着他,叹息一声。 同他说若非当年一变,小阿妩也未必会踏上这样一条路。也能够有人庇护她,爱她。每每说到这里桓俶总会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裴爱卿,朕知道你对阿妩的心思。有你照顾阿妩,朕也放心。只是朕很担心,宗室那些人在朕死后,会对阿妩不利。朕想了很久,必须要有人能够压住他们。”说着桓俶握住他的手,“朕会封你为摄政王。有这个身份他们不敢对你如何,你也能替朕护住阿妩。” 柔和的呼喊声将裴重熙思绪拉了回来。 裴重熙抬首温和地望着桓儇,伸手拂去她额前的乱发。并不隐瞒。 “先帝希望我能够代替他护住你。一个中书令还不够,必须要有其他身份。”裴重熙的手停在了桓儇面上。声线似若春风拂面,叫人周身遍生暖意。 “所以……” 话落耳际裴重熙将桓儇揽住,“先帝还说他这辈子对你亏欠最多。当年未能护住你,后来还得依靠你才能登上皇位。对此他一直很自责。” “兄长他又何必呢。当年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如何能保护我。况且我去洛阳并没有因此损失什么,反倒是给我涅槃重生的机会。”望着裴重熙,桓儇眸光瞬时一软。 “阿妩。莫要辜负你兄长对你的期盼。” 桓儇刚要伸手捧起茶盏,听得这句话手上动作赫然一顿,茶盏险些翻到在地。被裴重熙扶住安稳的搁回了案上。 “好了。早些回去歇着吧。”裴重熙摸了摸她的脸颊,扬唇轻笑,“柳綦我已经处理了。今早玄天去看过,已经被野兽所啃食。他没有再活下来的机会。” 闻言桓儇抬眸疑惑地看向裴重熙。 “你什么时候去追得柳綦?” “带你回去后,我一直派人在追柳綦。等他精疲力尽的时候再将他杀了。”裴重熙顺利成章地接过话,笑了笑,“他非要同我比试。结果还不是被我杀了,最后落得野兽分食的下场。” “谢谢你。” 好半响桓儇才落下这么一句。 “谢我做什么?他不死,我也不安生。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哎……想想回到长安,要面对那么多事情,我便觉得头疼。” 说着裴重熙起身温和地朝桓儇一笑,旋即拂袖离去。 直到裴重熙的背影与光影融在一块,桓儇这才移开目光。神色复杂地望向手腕上的佛珠,她委实不明白裴重熙如今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空荡荡的内殿里除了滴漏声,无人回应她。 帝王仪仗浩浩荡荡地从骊山行宫启程返回长安。比起来时众人面上的喜悦,回来时整个队伍的气氛都显得十分沉闷。 获罪的霍莞筝以及霍韵之悉数被秘密关押在马车中,随队伍一块返回长安。而至于另外二人早就被送入三司,严加看管。 至于随行的桓灵月、桓楚夕也来车上求见她好几回,结果悉数被徐姑姑挡了回去。最终也被秘密囚于车上,等回去后各自送回府邸。无诏不得不擅自入宫见驾。 如此一来算是彻底堵死了二人申冤言路。而这次受益最大的桓儇,则安然卧于车中小憩。对于与那二人私下有过往来的宗亲朝臣,送来的信笺不是视而不见,便是将其丢进了熏炉中。 桓儇对此事的置之不理,让不少朝臣倍感压力,似乎生怕桓儇会拿他们开刀。 这边使力如同打进棉花里。那些朝臣也不敢坐以待毙,只能把求助对象边做另外两个人。不曾想那二人连面都不见,并且告诉他们,此事自有大殿下定夺,他们无权干涉。 话至此处。众人也明白过来,只怕这回这三人已经站在了一块,他们这些人要是想活命。少不得要同大殿下示好,同那二名逆贼撇清关系。 “大殿下,长安城已经到了。” 桓儇闻言睁开眼,掀帘往外看去。 长安城已经近在咫尺。站在门口迎接帝王仪仗的是留下来处理朝政的谢安石,而他旁边还站在一段时日没见的温嵇。 桓儇从容地步下马车,抬首与温嵇遥遥对视一眼。 在二人的代领下留守长安的官员齐齐俯身行礼。在他们背后是争先恐后观望天子的百姓。 见温嵇一直望着自己,桓儇唇角微勾。“老太傅一直这般看着本宫做什么?” “老臣听说太后病了。不知道太后如今的情况如何,老臣想见见她。”说着温嵇朝桓儇一拱手,语气恭敬,“大殿下应当不会阻止老臣吧?” “怎会?等会老太傅也一块进宫吧。”桓儇掀眸轻笑起来。 看着温嵇转身离去。桓儇目光微凝,柳綦那一剑伤到了温初月的肺腑。按照太医的说法,若是温初月再不醒来,只怕回天乏术。如今温初月暂且昏迷,温氏也不敢有大动作。 对于温初月,她算不上特别喜欢,但也没到特别厌恶的地步。毕竟当年她为兄长做了许多事情,要不是她从中牵线,她也不可能那么快搭上温家。 因着她的缘故,温家一步步做大。古来最忌讳外戚势力,纵观历代亡于外戚手中的王朝便有不少。温初月虽然聪慧明理,但是一面是子,一面是家族。 谁又能保证温初月不会因此生出私心呢?更何况淇栩还小,年幼丧母的事情她并不希望发生在他身上。 想到这里桓儇叹了口气。对着身旁的徐姑姑吩咐道:“姑姑,回去后。让宫中太医去长乐宫为温太后诊治吧。本宫不希望她死。” 无论如何至少要再让温初月多活几年。 第三百五十八章阔别 如她所想一样。温行俭和温嵇一同进了长乐宫去探望昏迷的温初月。不知是何种原因,二人足足在长乐宫呆了三个时辰方才离去。 据她安插在长乐宫的眼线传来的消息。二人出来的时候,温嵇面有肃色,而温行俭则一脸欢喜,仿佛知道什么好事一般。 听完宫女的禀报,桓儇勾唇。这温家人可真是有趣,温初月重伤未愈。温行俭居然还笑得出来,这其中难不成有什么隐情? 桓儇眸露深色望向长乐宫的方向,绛唇抿成一条直线。 太后未愈,陛下也因宴上发生的事有些精神不济。将朝中所有事情交到了桓儇手上,由桓儇代替天子行驶。权力比之前还要大上许多。 三司会审两位亲王和户部讨债一事,也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这才酝酿许久的暴雨,终于落下。砸开了笼于长安城上空的云雾,一点点落于众人身上。 窗外风轻雪冷。桓儇笼着狐裘神色慵懒地倚着凭几,望向远处的琼枝玉树,雪瓦玉台。身旁的炭盆燃烧着,偶尔发出一两声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白月走进来将茶水搁下后持着铜钎子将银丝碳拨弄几下,确认殿内尚且温暖。叠步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捧茶饮下一口后,桓儇拿起最面上的奏章翻阅起来。这份奏章是三司共拟,内容与那二人有关。 望着奏章上的内容,桓儇掀眸。事情果然如同她所料一样,那二人在入狱之后一直在攀咬自己。甚至于破口大骂,说她毒杀成帝,如今还要将知道真相的手足杀人灭口。 轻嗤一声。桓儇顺手将奏章投进了火盆中。 在她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火星一点点吞没其上字迹。最终悉数化作灰尘。 “徐姑姑,准备车架。本宫要去一趟刑部。” 说完桓儇起身往内殿而去,换了一身绯红襦裙。裹着狐裘,从长乐门离开往刑部大牢而去。 车外风雪渐大。马车停在了长乐门前,守将秦无涯望了眼从马车内探出首的徐姑姑,面露疑惑。 虽然说宫中经常有各宫宫人从此门出去,不过大多数都是为了自家主子采买。而今在这看见徐姑姑,着实令人称奇。毕竟栖凤宫那位大殿下并不像宫中其他主子一样,喜欢折腾人。 正欲问话时,徐姑姑已经掀帘下地。 见此秦无涯抱了抱拳,笑道:“徐姑姑,您这个时候也要出宫么?” “倒不是我要出宫。” 话音刚落下,只听得马车内传来一阵轻笑。 “是本宫要出宫。”桓儇掀开一侧的帘子望向秦无涯,“今日是秦郎将当值么?” 桓儇的出现让秦无涯一怔,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在这个地方瞧见桓儇。短暂诧异后,他敛去眸中诧异。 “末将秦无涯叩见大殿下。” 桓儇望向秦无涯唇角勾起,“秦郎将在当值就不必这么多礼数了。本宫有急事要出宫一趟,约摸今晚是不会回来了。” 话止秦无涯抬手吩咐左右的守将让出一条道来。 见此桓儇赞许似得看了秦无涯一眼,放下帘子。帘子落下的时候,徐姑姑自怀中取了钱袋递给他。 “他很聪慧。”徐姑姑将沏好的茶递给桓儇。 轻嗅杯盏,桓儇舒眉,“让人多留意他。或许能够培养一二。” “喏。” 说话的功夫已至刑部大牢门口,她来之前就已经知会了荀凌道。 桓儇拢袖下车望向站在门口的荀凌道,唇际浮笑。 在经河东一事后。原本有功的荀凌道正等着接任晋阳刺史,谁曾想温家横插一脚,使他不得已返回长安。在荀家多方周旋后入了刑部,任员外郎一职。 “微臣荀凌道叩见大殿下。”在桓儇移步的时候,荀凌道折身叩拜。 “荀外郎,起来吧。”桓儇扬唇轻笑起来,略微眯了眼,“今天似乎是本宫第一次见你。” 荀凌道闻言做了个请的姿势,态度依旧恭敬无比,“小人官职低微,殿下见不到也正常。” 桓儇饶有深意打量他一眸,唇梢带笑。几人前后进了刑部大牢。 刑部大牢内光线昏暗不说,呼吸之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一个劲地往鼻腔里蹿。熏得人连连皱眉。 目之所及是跳动地昏黄烛火。星星点点的仿佛藏在暗夜中的眼睛,窥视着每一个来此地的外来者。几人所行之处十分的寂静。 “本宫少时来过这一次。”桓儇忽地开口道了一句。 “大殿下是指十一年前么?”在前引路的荀凌道脚下步伐一滞,“那件事我略有耳闻。” 话落耳际,桓儇轻哂起来,“是。有人带本宫来此观刑。” 听上去漫不经心的语气,实则意味深长。十一年前的萧家也是在冬季覆灭,皇帝的一纸诏书将萧家满门打入牢中,听候发落。 “往事俱已矣,大殿下您又何必纠结于往事当中。以大殿下的聪慧,岂会困于此中。”说着荀凌道沉下首,对答颇为谨慎。 荀凌道很清楚身旁这位看似云淡风轻的大殿下,实则狠辣老练。虽然桓儇这一问问得十分突然,但是以她的性子,不会随便提前往事。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荀外郎又何必对本宫这么拘谨。本宫还是十分喜欢你那位侄女荀鸢的。”桓儇偏首扫了眼一身青袍的荀凌道,轻描淡写的话里似乎意味深长,“荀外郎这身青袍已经穿了许多年吧?” 大魏尚土德,以柘黄为尊,禁百姓服黄。而百官则以紫为最尊,以绯红次之,绿为下,青为最末。 民间有云若能着紫袍者,皆可平布青云。是以人人皆以能身着紫袍而为荣。 荀凌道笼在袍袖中的手蓦地攥紧。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一件袍子罢了。昔年的晋阳刺史也曾着紫袍,风光无限。可惜到最后还是尸骨无存。微臣倒觉得这身青袍不错,至少十分安逸。”荀凌道迎上桓儇温和的目光,神色如常。 “难得你是这样的想法。不过昔年你在晋阳的时候,懈怠潦草未能及时规劝,上报朝廷。致使薛靖衡以权蒙蔽百姓,瞒报粮草钱财。若本宫要追究你渎职也不为过。” 桓儇的声线虽然温和,却隐挟九天风雷之势。所过之处可另五岳震撼,山河俯首。 荀凌道笑意僵于唇边。骤然抬首的时候,瞳孔猛地一收。 第三百五十九章处罚 可惜的是风雨并未如同他想象中一般席卷而下。在几声惊雷过后,便是雨消雾散,阳光重新照于身上。 桓儇美艳而温和的面容上笑意越发的温婉起来,步伐从容和缓。久居上位者的气度被她拿捏的恰到好处,每一寸都能让人折服。 “本宫虽然不似裴重熙那般喜欢拿捏人,但是也精于谋算人心。此次本宫是为了那两个逆贼而来,所以无论荀外郎听到什么,最好当做什么也没听见。” 最后一声落下,让本就寒冷的刑部大牢如同 被霜雪所覆,又似置身于寒冰塞川之所,寸寸生寒。 闻言荀凌道连忙俯首称不敢。对于这位大殿下的印象,他仅仅停留在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以及裴重熙对她的那句评价,多智近妖,深不可测。以前他未曾见过这位大殿下,只是隐约记得在某年宫宴上匆匆瞥见过。 可听她如今的语气似乎对自己了如指掌。甚至于知道自己早就投靠了裴重熙。 而今从她对自己一赞一贬来断论。这位大殿下的确如同传闻中一般狠辣有余,且心思手段皆肖似忠武皇帝。的确和当年雷厉风行的忠武皇帝一脉相承。 如此一来荀凌道敛眸,眼中试探彻底消退的杳无踪迹。 “大殿下,那二人就关押在前面不远处。微臣这就带他们过来,请您在此歇息一会。” 闻言桓儇颔首。看着徐姑姑拿了帕子拂去凳子上的灰尘,这才敛衣坐下。而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荀凌道的背影上。 直到那身青袍逐渐消失在黑暗中,桓儇面上笑意褪去目光转而落在桌上的油灯之上。她那双黝黑幽深的凤眸中虽然流光游转,但是却辨不出任何喜怒,仿佛一滩死水。 桓儇从袖中取了一张纸笺。纸笺叠得整整齐齐。其上点名了这些年桓璘、桓毓在封地时,与朝臣或者当地世家豪族的往来记录,以及银钱上的支出。几乎每一年都有一笔不小的开支,从二人手中流到长安各处。 若要按照大小来说,这些帐还没有长安各府支出的一半多。但是要仔细一算,却能发现这笔钱几乎渗透到各处。吃穿用度,府中女眷的胭脂水粉俱在其中。 而纸笺下还有一张玉版纸。泥金冰裂梅花纹的玉版纸,市值千金。其上洋洋洒洒写了许多名字,官职或轻或重。但是皆是这段时日同那二人有过往来的官员。 笔迹是裴重熙的字迹,不过却没有像往日那般狷狂。反倒是融合颜体之风,将字写得结构端严且法度严峻。 桌上的火烛里落了只飞蛾,在火焰中不停地挣扎起来,最终被烧成灰烬。 “大殿下。” 荀凌道的声音将思绪拉了回来。她转头嘴角噙笑望向站在暗处的二人,眼中有深深的讥讽。 在狱卒的催促下二人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借着烛火几人彼此对视。 一个依旧风华绝代,甚至更加意气风发。另外两个则蓬头垢面,哪有半点来时的傲气。神色不甘地望着桌在灯下的桓儇。 霎时间三人便有了区分。何为大殿下,何为寻常亲王。单是大殿下三个字,就注定了三人的路不会一样。 “坐吧。”桓儇昂首示意二人坐下。 狱卒扯了椅子过去,强压着二人坐下。又同荀凌道一块退出,守在不远处的甬道里。而徐姑姑则站在了门口。 “这般看着本宫做什么?成王败寇,六年前你们不敢反抗,六年后再反抗有用么?”桓儇扬唇哂笑一声,凤眸中讥诮不掩,“你二人既然侥幸活下来,为何不好好效忠陛下。这太极殿上的御榻岂是你们可以染指的?” 最先笑出声的是桓璘。虽然双手被缚,但是他仍旧笑得前仰后栽,眼中笑出了泪水。 “我们不能染指?难道皇姐你就能染指么?哈哈哈弑父夺位者是你,残害手足朝臣者是你。皇姐你手上可没比我们干净不少。”桓璘瘦削的面孔上勉强挤出些许耻笑来,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盯着桓儇。 闻言桓儇并不答话。凤眸微眯转而落在一旁的桓毓身上,比起近乎癫狂的桓璘来说。如今的桓毓反而要显得十分安静。 闭着眼不愿意看桓儇,又似乎在逃避什么。 深吸一口后,桓璘破口大骂,“桓儇。你做下那些事情,难道就不怕来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么?弑父谋逆,犯下此等大罪只怕我朝的列祖列宗都会唾骂你。” “哪有如何?这些年本宫的供奉可没少他们。再说了桓璘你有证据是本宫毒杀成帝么?这么多年过去,你二人不仅毫无长进。甚至越发的幼稚起来。”桓儇并不理会桓璘的讥讽,语气冷淡地斥道。 几人虽然 第三百六十章狱中 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在桓儇脸上越发显得晦味起来。从一旁小窗溜进来的夜风,驱散了牢内的浑浊气息。在被烛火映照的光亮处是一面斑驳的墙壁,其上还悬挂着不少森冷的刑具。周围的气息里隐约弥漫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桓儇那张如同冰雕雪塑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只是黑曜石刻就的凤眸仍旧毫无喜怒,轻哂一声,“本宫应该知道什么?” “嘻嘻。三哥你看,我就说了皇姐肯定不知道。”桓毓拂开散乱的头发,冷笑几声。眸含讥意打量着面前神色疏漠,嘴角噙着莫名笑意的桓儇,“皇姐自诩聪明过人,又仗着被两任帝王教养过,行事处处无所顾忌。可皇姐已经忘了民间有句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皇姐一定想不到当年父皇也曾经有意将你赐嫁给裴重熙。” 绯红襦裙的桓儇抬眸,目光冷锐地盯着一直在笑的桓毓。冷意转瞬间便被唇梢扬起地漫不经心的笑意所取代。叹了口气,桓儇的声线温和悠远。 “所以呢?对于成帝而言,你我皆是他手中的筹码和棋子罢了。本宫亦如是,长平她们亦是制衡各家的棋子。你以为他想将本宫赐嫁给裴重熙为了什么?他从来都不信任他,所以才想用本宫来制衡他。”桓儇面上露了些许自嘲颜色,垂下眸盯着裙上的山茶如意纹,“可惜。本宫并非安分的棋子。” 出身在这天家,大多数时候都注定了命运。所谓的殊宠,往往都是做出来给各方看得。毕竟挑选出来棋子,需要足够的身份和地位才能让人放心。 “他视本宫如毒,视他如刀。既要刀称手,又要刀没有心。甚至还想将毒置于死地。你说他这般,如何能坐稳皇位?”桓儇蓦地起身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二人。凤眸中宛若藏了一柄散着寒光的锋刃。 见二人不答,桓儇轻哂一声。移步绕着二人走动起来,绯红襦裙如同在夜里绽开的牡丹,妖冶而诡异。冰凉纤细的手指逐一从二人肩头拂过,虽然没有开口,但是威压之势十足。 在桓儇的动作下,桓毓低下头盯着脚上的地砖发呆。 对于这位从小惊才绝艳的皇姐,他内心更多的是恐惧。他一直记得永宁之乱那年,这位皇姐也是一身红衣从承天门外策马进宫。将逆臣柳氏斩于剑下,剑尖带血 的桓儇含笑踏进殿内,而她望向病榻上的父皇,则是冰冷锐利。 在短暂的对视片刻后,桓儇将剑丢给了一旁的侍卫。再她折膝行礼后,屏退了一切伺候的宫人。而在那日宫变之后,血腥味似乎弥漫着宫中的每一处。和郑、温二氏有过瓜葛的结束被打入牢中等候发落。 “怎么?害怕皇姐了。”察觉到桓毓的颤抖,桓儇停下脚步笑睨他一眸。 望了桓毓一眼,桓璘强压恐惧抬头迎上桓儇的目光,“说到底皇姐还不是挟私报复,何必将自己说得这般正派?弑父杀君的死罪,皇姐手上可曾干净过?女子弄权,违背天理。我大魏江山迟早要亡于你手。” 掌风如同所料一般落在了身上,呼吸刹那被人夺去。桓儇的手掐在了桓璘脖颈上,目光讥诮地扬起首望向不远处的烛火。 “本宫弄权擅专?那么本宫问你,你可知你我身在天家所见之处,与寻常百姓有何不同呢?”桓儇手指蓦地一松,声线款柔。 “我等受天下供养,自当以百姓为重,以社稷次之。” 闻问桓儇摇摇头,惋惜似得看向他。喟叹一声,“不。你与繁华处只知我等为天下供养,当爱护百姓。殊不知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繁华和安宁未曾覆盖。本宫所谋的从来都是盛世太平。你妒忌的不过是本宫以女子的身份涉政罢了。” 一言洞穿了桓璘的所有想法。四周突然变得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桓儇忽地松手,回到桌前坐下。 此时的烛火比之前黯了不少。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虫子,落在烛台边上。似乎是想汲取着好不容易寻到的温暖。可是又被热度所阻,只能在原地踌躇着不敢上前。桓儇冁然莞尔,从发间取了一尾发簪下来。 在那飞虫即将被滚烫蜡油吞没之际,以发簪将其救出。好不容易逃出来的飞虫,在桌上挣扎一会,振翅离去。 “桓儇,只许你争这个皇位。还不允许其他人么?要说我们也是父皇的子嗣,既然他桓俶有资格,我们也有。”桓璘搁在膝上的手握紧又松开,嗤笑一声,“你该不会想自个当皇帝吧。” 嗤笑的声音落入耳中,桓儇唇侧扬起一丝弧度。 “争?你拿什么同本宫争。桓璘,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你想借宗室的手铲除本宫对不对。”桓儇拂去裙上皱褶,眸中染了讥诮。 话落耳际桓璘看向桓儇,声音里掺杂了凌厉。“是。我是想用宗室对付你。我们生于天家,注定了一旦争起来,结局只有你死我活。可是我偏不认命,六年前我是输给了你,六年后太极殿上的那方御榻,我要去争,也必须去争。” 闻言桓儇抬首击掌,赞许似得看向桓璘。乌黑深邃的珠瞳随眼皮一块扬起,落入二人眼中的唯有无尽的冷意。 “不错,想不到你居然还有这心思。”桓儇冁然莞尔,微眯了那双狭长的墨染凤眸,“桓毓,再瞧瞧你。一瞧见本宫就怕得很,和当日的嚣张着实是天壤之别。” 本就对桓儇心存惧怕的桓毓听见这话,当即跪在了地上,不停地磕着头。 “皇姐饶命啊。我没有想过同你争,更没有想过同陛下争。这一切都是三哥逼我的,是三哥说他手里有可以对付你的圣旨。” 说这话时桓毓以无半点傲气,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就连抬头去看桓儇也不敢。见桓毓这副模样,桓璘面露不屑。 “圣旨?本宫倒是忘了三弟手里还有份圣旨呢。”桓儇挑眉,刻意将尾音拉长。 第三百六十一章对局 桓儇的目光落在了桓璘身上。冰冷的目光中毫无情味可言,如同无波古井一般直接映入他心底。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拢于袖中的手握紧成拳。桓璘抿着唇,紧张地盯着桓儇。 那封圣旨跟在他身边很多年了。他曾经打开过圣旨,其上所写皆是成帝对桓儇的控诉与责骂之声。 若非这份圣旨,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成帝并非是突发急病而亡。全然是因为桓儇联合裴、温二家,偷偷加重了朱砂的份量。以至于成帝中毒而亡。 看过内容后桓璘知道这份甚至还不能让人知道,他得尽快的积蓄力量。才能利用这份圣旨和桓儇斗,然后登上那个位置。 这些他在封地上为了打消朝廷的疑虑,竭尽所能的让自己毫无存在感。又不惜一切手段地和霍家接亲,借助霍家的力量在当地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重回长安,向天下人昭告桓儇的罪行,替父皇还有母妃报仇。 这六年桓璘几乎都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派去长安的探子也去了好几波。 得知桓儇离京前往皇陵为母祈福时,他也想过动手。但是奈何那个时候他的力量还不够,而且以桓俶还有其他人的手段,必定会对方维护桓儇。 终于等到桓俶病逝,新君即位。一切东西都需要改变的时候,他悄悄在京中埋下了眼线。只为等着收集足够的证据。 吐蕃使团入长安,他亦从燕赵出发。联络上了成帝当年留下的另一枚棋子。起初他也不知道那枚棋子是谁,知道看见柳綦的时候,他大吃一惊。 没想到成帝居然留了这么一手。不过这样他也松了口气,毕竟按照柳綦所历的一切,只怕会比任何人都要痛恨桓儇。 他们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他甚至于还搭上裴重熙。可惜他终究还是算错了一步,桓儇比他想象中还要狠辣不少。 不动声色间已经将他们的布局摸个透彻。又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模样,与他们周旋。这一点桓璘自认不如。 “桓璘,你在想什么?为何不敢看本宫。”桓儇把玩着手中的金簪,意味深长地望向他。 “桓儇你不是已经给我们拟好了罪名么?谋害大殿下,行刺天子。这两项大罪,都足以让我二人人头落地。”知晓自己没了活命的机会,桓璘神色倦怠,口吻清淡,“又何必再这里大费口舌呢?不如趁早处死我二人算了。” 右手拂过身上的狐裘,桓儇挑眉,“死?这么简单的事情,若是让你二人占了。那本宫布了这么久的局,岂不是白费功夫。” 她话里含义莫测。桓璘目光一颤,转瞬落在了脚下的青石砖上。思量乍起,难不成桓儇还有其他计划?而且居然还要把他们当做推动计划的棋子。 诧异的功夫,桓儇已经扯了张凳子坐到他们身前,目含讥诮地望着他们。 “本宫原本以为你们在牢中这么几日会有所醒悟,没想到还是冥顽不灵。其实这皇位你要争也不是不能争。” 眉梢挑起,桓儇一手抵额。一手把玩着手中明晃晃的匕首。 “只是可惜。” 桓儇的语气刻意加重在可惜上。有意磋磨二人,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了一圈又一圈。她在可惜什么,无从得知。 “可惜人蠢钝,明知故犯。”桓儇扬眉轻笑起来,手落在了桓璘下颌处。“你的争夺其实毫无用处。毕竟淇栩他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你叔夺侄位,必受唾骂。” 听得桓儇肯定的语气。桓璘有些不耐烦地皱眉,厌恶地望向不远处。牢中的气氛刹那间凝滞下来,比之前还要安静不少。 守在门口的荀凌道往此处看了眼,在桓儇抬眸看过来的时候,又立马转头看向他处。 思索片刻后,嘱咐狱卒去找府衙的仆役去泡壶茶过来。省得让里面那位金尊玉贵的大殿下渴着冷到。 “桓儇,你今日来这地方是为了我手里那份圣旨吧?”桓璘得意洋洋地望向桓儇。似乎是因洞穿了桓儇的想法而颇为高兴。 所想被他人拆穿,桓儇面上也没有太多的变化。 正欲开口时,忽然瞥见荀凌道领了个仆役走来。走近了才看见仆役手里还提了个食盒。 “大殿下,您进来已经一个时辰。微臣命府衙仆役为您准备了热茶。”荀凌道语气恭敬。眼角余光看向不远处一坐一跪的二人,“不过府衙素来崇尚节俭。若茶水不堪入口,还望大殿下恕罪。” 一旁的徐姑姑在看见桓儇颔首后,接过食盒去一旁仔仔细细地里外试毒。 毕竟如今是在这样一个地方,谁又能保证这里面,不会有为了报答主子的恩情,而谋害桓儇的人。 最后在壶口和杯沿试过毒后。徐姑姑方才斟了盏茶递给桓儇。 桓儇持着翁盖拨去浮沫。只见茶汤内只漂了几根零星的茶叶梗,显得十分寒酸。不会还在茶香沁人,也不是那般难以接受。 “荀外郎,你给两位亲王也倒杯茶吧。只要没定罪前,他们还是本宫的手足。”桓儇匆匆饮下一口茶水,以做润喉。 “是。” 摸不清桓儇此举意欲何为。不过荀凌道还是十分配合她,亲自给那二人倒了两盏茶递过去。 二人在这里呆了好几日,每天都是的菜,不是稀粥野菜,就是干硬的饼子偶尔会有凉水。 平日素来都是锦衣玉食的两个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折磨。在牢里痛苦哀嚎几天后,终于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饭。 如今二人好不容易才能喝到热茶。哪里还会管好不好喝,接过茶盏当即仰头饮下。 茶香在唇齿间弥漫,萦绕于石室里驱散了那股血腥味。 “荀外郎,你留下吧。” 在荀凌道准备离去的时候,桓儇突然出言叫住了他。 领旨后荀凌道从容地站在了一旁,目含探究地望向桓璘他们。 “小璘,虽然你是为了和霍家联手才迎娶的霍莞筝,但是你也不希望她有事吧?”桓儇勾唇轻笑起来。 明明面上笑意最温和不过,但是落在桓璘耳中却让他心惊胆战。 第三百六十二章威胁 上位者的威胁从来不是空谈。更何况是桓儇这样的人,霍家虽然在当地颇有名望,但是对于掌握生杀大权的朝廷而言。不过是添几个罪名的事情,大罪加身,霍家再如何也逃不过。 逃不过甚至无法与其抗争,这便是无权者与掌权者的区别。掌权者尚能与命运抗争,无权者不过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 寂静声中只能听见几人的呼吸声。桓儇含笑拨弄着腕上佛珠,目光凝在了桓璘身上。 避开桓儇的目光,桓璘垂首去看跪坐在地上的桓毓。果然这条路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一个人,桓毓这家伙根本就靠不住。 荀凌道在一旁看着,目光游移在二人身上。他似乎有些明白当年忠武皇帝为何喜欢这位大殿下,而成帝又如此忌惮大殿下。像大殿下这样的女子,实在少见,心思见解皆有帝王风范。幸好是生在天家,若是生于寻常人家,易成大祸。 “拿人威胁不是本宫所擅长的。不过.....”桓儇挑唇轻笑一声,眼中残酷意味分明,“本宫还是乐于看见仇者哭的场面。霍家掌了燕赵的矿产,本宫对此还是很感兴趣的。” 盐铁二项乃是国家命脉,素来为朝廷所掌。偶尔会有世家得君王青睐,将当地的铁矿交予当地世族和官府共同管理。桓璘治下的燕赵便是如此,霍家和桓璘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先帝信任于他。从而掌了燕赵的矿产。 如此便给了桓璘暗中积蓄力量的机会。 拢在袖中的手摩挲着纸笺,桓儇倏忽倾唇,“本宫前几日刚刚得了件东西。比你手里那份圣旨还要有威慑力。毕竟圣旨是这可以造假的,只要本宫和陛下不信。宗室那些人难不成还敢拿本宫问罪么?” 桓儇挑眉,眼中满溢讥诮。 “呵呵。”桓璘喉间发出一声轻呵。捧起茶水饮下。牢中的温度已经让茶水变得寒凉,入口只有苦涩,“若我把圣旨给了你,你照样会对我们下手。以你的性子容不得半点威胁的存在。至于你手中的东西,我猜多半是这些年私收我贿赂的官员吧? 对于桓璘的话桓儇没有否认,眼尾修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一样,半响后与她唇边溢出声叹息。 “动刑吧。”丢下这么一句后,桓儇端茶而饮。全然不顾旁人的诧异。 荀凌道犹豫地看了她一眼。虽然没有顶罪就擅自动刑,不符合律法,但是如今这位手中掌着杀生大权。 只要她想便是在此毒杀了桓璘,也不会有人知道。事后追究也只需要说一句此人乃是畏罪,故而服毒自尽以避刑罚。 似乎没有想到桓儇会突然来这么一手。桓璘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从她认真的神色中品出几分门道来。只怕桓儇不是在同他开玩笑,而是真的要动刑。 荀凌道斟酌后去外招了狱卒进来。施刑这样的事情,他并不擅长,更不能让桓儇亲自动手。 牢中的狱卒自然有个中好手。二话不说将桓璘捆到了刑架上,动作麻利老练而且将其捆得极紧,皆是为了讨好桓儇。 扶着徐姑姑的手,桓儇往刑架前走去。狱卒见她过来让出一条路,躬身一脸讨好的看着她。至于桓毓也被人拖到角落跪着,神色惶恐至极。似乎是担心自己也会和桓璘一个下场。 “任人宰割的滋味不好受吧?”桓儇对一旁的狱卒伸出手,“挑个称手的东西。” 狱卒会意过来从墙上取了个递给桓儇。虽然不是什么新鲜花样,但是狱中施刑者对于鞭刑大部分都玩出了门道。知道怎么样既能不费太大力气,又能折辱人让其体无完肤。 扫了眼狱卒递来造型奇特的链刃,桓儇皱眉。眼底滑过不易察觉地厌恶。 “桓儇你自己上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吗?还未定罪就动用私刑,也不怕御史台弹劾你。不过按照你的所作所为,大约只能斩首示众。”桓璘并不畏惧眼下自己被捆在刑架上。冷笑一声还要同桓儇争辩起来。 这副模样落在荀凌道眼中,他不禁摇头叹息。这同样都是天家血脉,二人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势弱的时候还要去逞口舌之利,岂不是找死么? “本宫的事同你无关。你先前猜得不错,本宫手里的确掌了这些私收你贿赂官员的名录。你很聪明,将你的势力渗透进了朝廷的大小各处。”桓儇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唇梢扬起淡漠的弧度,“只是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好,往往容易算漏一步。本宫未必要去动名录上的所有人。” 她这番话落下桓璘和荀凌道各怀心思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她身上。 朝廷的烂账几乎是从成帝朝一直延续到新帝手中,先帝在位六年拼尽全力,也未能将那些毒瘤剜除。最后不甘地病逝,只能将千疮百孔的朝廷交给新帝。 这间小小的囚室内,这三人都很清楚。这些人若是不拔除只会后患无穷。而要拔除必定伤筋动骨。 望着仍旧得意的桓璘,桓儇凤眸中掠过冷锐。她知道从桓璘决意动手的时候,就已经把手伸进了朝廷中。借着成帝留下来的力量,暗中把水搅浑。 只要朝廷乱了,他才能有机会。 思绪至此,厌恶一下子从桓儇心底蹿了出来。她扬手狠狠一鞭砸在了桓璘身上,突如其来的痛感,让他忍不住发哀嚎起来。手臂上挨了一鞭还不够,就连胸前也挨了一鞭。 可尽管如此桓儇面上仍旧品不出喜怒。毫无波澜地眸子死死地盯着桓璘。 “桓儇!父皇留下来的圣旨我已经交给了六皇叔,你最好考虑清楚再动手。”强忍着身上传来的痛苦,桓璘仰着脖子怒吼道。 桓儇闻言轻哂一声,审视着面前的桓璘。 “不要妄图激怒本宫。你如今已经是阶下囚,六皇叔若是不笨应该知道怎么做。至于圣旨,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会交给其他人?” 心思被桓儇拆穿,桓璘面上不好。可是他如今被捆在架子上,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的桓儇。 第三百六十二章输家 夜色渐深,窗外的风声让屋内的寒意更重。文人出身的荀凌道冻得自打哆嗦,而一旁的桓毓则蜷缩在地上。至于身上挨了几鞭的桓璘,此时寒气游走在他身上,面色越发苍白起来。唯有桓儇一人神色如常地望着他们。 那双黝黑深邃的眸子此刻神色渐浓,仿佛深渊下的寒潭一般,忘不记底。却又叫人不敢和她对视,生怕会被一眼看穿,从此堕入无间地狱中。 恍惚中桓璘忽然想起默啜对他说过的话。你那位皇姐,莫不是罗刹转世。每次我看到她那双眼睛的时候,都感觉看到了罗刹在里面对我笑。和这样的人当敌人实在是恐怖至极。 想到这里桓璘忍不住笑了起来。用罗刹二字形容桓儇实在是贴切,心如蛇蝎,笑如恶鬼。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成帝对于桓儇又爱又恨,这般手段和心机若是好好培养必然是一代明君,可偏偏是个女儿身。因为女儿身,还担着一个紫微式微,太阴长明的批命。 这是成帝恐惧的来源,也因此将桓儇遗弃。 “皇姐,我们不如做个交易吧?”桓璘咳嗽几声。面上勉强挤出个笑容来看着桓儇。 桓儇闻言挑眉看向他,将鞭子丢给一旁的狱卒,自己则回到椅子上坐下。她坐得端正,桓璘也被放下来跪坐在了地上,稍稍活动起筋骨来。 侍立在一旁的徐姑姑即刻让狱卒搬了张案几过来,又准备好笔墨纸砚。桓儇双手交叉搁在案上,抵在下巴处。凝望着面前的桓璘等他开口。 审时度势这四个字,桓璘还是知道的。刚才之所以和桓儇逞口舌之利,无非是不甘心就此落败而已。他想要再和桓儇斗一斗,万一他还能反败为胜呢?只是天不遂人愿,他还是输了。 “你想同本宫交易什么?”桓儇换了个姿势,一手仍旧抵在下颌处,一手则敲击着案几。似乎是很喜欢这个动作,桓儇神态惬意地眯着眸。以一副狩猎者的姿态望着已经落进陷阱中的桓璘。 虽然知道这样的交易不可能存在公平,但是桓璘还是想为自己的活命,争出一条路来。权力他是够不着了,但是至少得活着吧。就算不能活着,他也不想将莞筝牵连进来。 “我会替皇姐说服霍家,让霍家双手奉上家产。成帝留下的圣旨我也会交给你。”桓璘斟酌着把话在脑中轮了个遍,才小心说出。他恭敬地打量着面前的桓儇,“皇姐可以将圣旨自行毁坏,从此以后再无人可威胁到皇姐。至于皇姐想拿宗室开刀,我也可以站出来。” 条件很诱人。不过荀凌道却竖起了耳朵,他有点好奇桓儇为何那么在意那份圣旨。难道真的如同这二人此前所说,当年成帝并不是突染急病而亡,而是死于桓儇手中? 只是当年宗室几位亲王仗着身份要求三司亲自调查此事,结果是才成帝因为服用丹药多年,以至于体内毒素聚积过多,这才得了急病而亡。看样子当年事情,或许另有隐情。 当年这位大殿下又起了什么作用呢? 桓儇的目光如同凝在桓璘身上一样,似乎是在思考这个条件的可行性。右手摩挲着腕上的紫檀佛珠。 站在一旁的荀凌道惊异的发现,大殿下手上这串佛珠似乎和裴中书那串一模一样?忆及此前听过的只言片语,荀凌道皱眉。看来大殿下的确如同传闻中一般和裴中书关系匪浅。 “这笔交易似乎很划算。但是还不够。”桓儇移开目光冷冷道了句。 狩猎者与猎物的交易,怎么会和其他时候一样。猎物为活命而鼓足勇气同狩猎者交易,垂死挣扎。而狩猎者冷眼旁观,等着猎物自己降低条件。 “不够?那么皇姐想要什么。”桓璘做足了乖巧模样,沉声道:“只要弟弟有的,都可以送给皇姐。” 闻言桓儇倏忽笑了起来,眸中算计不掩,“本宫要你做刀,剖开宗室。” 要他做刀剖开宗室?桓璘面露无奈笑意,原来兜兜转转这么久,桓儇的心思还是在削藩身上。从忠武皇帝到成帝都想在此事上下手,然而却没一人能够做成。毕竟史官的口诛笔伐,是杀人不见血的武器。 “不要想着同本宫耍滑头。答应本宫的条件,或许可以留下霍莞筝一命。”桓儇清冷的声音,仿佛春日雪融时随谁而来的浮冰。 桓璘叹了口气。他想起来了成帝驾崩后没多久,这位皇姐以着同样的口吻在他们面前说,“诸位弟弟可要想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朝臣们常说做官要学会三思,思危、思退、思变,换做你们也是一样。本宫可不希望来日和你们几个兵戎相见。毕竟天家只有死,没有活。” 旧事引起的酸涩蔓延在心头,桓璘垂下首。颇为无奈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杂糅的讥意不知道是自嘲还是在讥讽桓儇。 在旁边充当了许久看客的荀凌道已经看出来,这二人谁输谁赢。心中不禁感慨起来,若是当年登基的是大殿下,也许这个朝廷又是另一番光景。 “我答应皇姐,还望皇姐不要牵连莞筝。她虽然是有些跋扈,但是却没什么坏心眼。”桓璘深吸一口气从容地看向桓儇。在败绩中仍旧渴求一丝希望。 桓儇满意地颔首,将面上神色悉数敛去。毫无表情地望了眼蜷缩在角落的桓毓,还有一脸疲倦的桓璘。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这个位置哪有那么好。高不胜寒,又有几人是因喜寒才愿意攀登在高处。无非是为了活命......” 听得最后一句话桓璘眼中泛起讥意,神色诡异地看着桓儇,“活命.....原来皇姐夺权只是为了活命么。我还以为皇姐另有打算呢。不过这都不重要,弟弟祝愿皇姐长乐未央,福寿安康。只是不知若有一日,皇姐遭遇背叛会如何?” “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语冰。所处不同,如何能相提并论。”话止桓儇扶着徐姑姑的手起身往外而去。 在她即将踏过门槛的时候,却听见身后的桓璘突然怪笑起来。颇有些阴恻恻的味道,“以皇姐的手段和心思容不下任何的人的背叛吧?那么皇姐你能保证等淇栩年长些,不会对付你和裴重熙么?亦或者裴重熙率先背叛呢,他这那个位置上呆了这么久,皇姐能保证他有多忠心么?” 闻言桓儇没有理会他,只是脚下步伐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三百六十三章夜游 回到刑部阴暗幽深的长廊上,桓儇眸光略黯。许多记忆从脑海中蹿了出去,扰得她心神疲惫,倚着青石墙站了许久。 见她这模样,荀凌道不免担心起来。扫量四周正想开口的时候,桓儇突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望向他。 “今夜的事,荀外郎全当做没听见吧。”说着桓儇起身往长廊另一侧走去,在一处荒废很久的牢房前停了下来。 跟着一块过来的荀凌道打量着面前那座黑漆漆的牢房。他不明白这地方有什么好看的。总不会大殿下自个想进来体验体验吧?那也不应该啊,就算大殿下真的做了什么事,也不至于来此。 疑惑在心头蔓延开来。可是桓儇就这样一直站在哪,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好半响才听得耳畔传来一阵叹息声。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的血腥味还是一点也没散去。”桓儇那双深不见底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轻轻晃动着,如同藏了跌碎的光影般。她扬起唇梢,似在笑又似不在笑,“本宫记得那夜的雪也和现在一样大,纷纷扬扬地仿佛想要掩盖什么。” 话至此处,荀凌道这才反应过来。这座牢房里恐怕羁押过萧氏一族的族人,若是他没记错十一年的冬日,萧家满门锒铛入狱。除却萧贵妃和萧琅岐以及嫡系几人外,大多数人死无全尸。 察觉到桓儇周身笼着一股杀意。荀凌道垂下首去不敢在说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桓儇。他安静听着桓儇将往事娓娓道来,不禁感慨当年的成帝果然是心狠手辣。连一丝活命的机会都没给萧家留下。 还未等他过多的感慨,桓儇已经从他面前神色漠然的离去。见此荀凌道连忙敛了思绪,跟在后面将人送了出去。 离出口越近,浑浊的空气也逐渐被取代。 踏上最后一阶青石,只见大牢外夜色如水,树影扶疏摇曳。素月流光生辉,澄澈无比。而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雪花,带着萧条凛冽之意,纷纷扬扬地从天空落在地上,沁入骨髓这。 “真冷啊。” 荀凌道想起刚才桓儇在牢中所言。那夜的雪很大纷纷扬扬地想要掩盖什么。那么如今这场雪,又是想掩盖什么呢? 他看见在不远处停了一辆华贵的马车。有一人撑着伞站在旁边,背着光看不清模样是谁。但是他嗅得空气中隐约浮动了一股龙涎香的味道。在朝中唯有一人可以用这样的香。 来人撑伞而来,靴子踏在雪地上发出一阵声音。在来人离他几步的时候,荀凌道敛衣折膝,“下官荀凌道叩见裴中书。” 裴重熙闻言颔首,目光却是看向桓儇的。见她眼眶红红地,伸手拂去她眼角的泪珠,“我来了。” 说完裴重熙又对荀凌道到了句起来吧,也不管他是不是诧异。牵着桓儇的手往远处的马车而去。 荀凌道低下头目送二人远去,旋即转身回了刑部大牢。 随着二人的步伐,雪下得越发大了。簌簌飘零落在伞上,很快没了踪迹。 桓儇的马车在徐姑姑的安排下已经悄悄回了公主府,如今只有裴重熙那辆马车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离宵禁还有一个时辰,又因大雪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屈指可数,只剩下偶尔几个人坐在摊边招揽最后的生意。 看见两个衣着华贵的客人路过,想要招手揽客。但又觉得这样的贵人怎么会来他这种摊子用膳呢? 裴重熙拉着桓儇的手,二人步伐一致地踩在雪上。看得跟在他们身后的徐姑姑感慨连连,若是二人能够一直如此倒也不错。 二人穿过坊巷停在了某一处写着馄饨的小摊。摊主是一对老翁和老妪,见二人在自家摊上坐下,不免一愣。 还未等他开口询问,裴重熙已经开口点了两碗馄饨。 “你居然也会来这样的地方用膳。”桓儇抬起头疑惑地看向裴重熙,忽然瞥见他左肩颜色颇深,皱眉道:“不冷么?衣服被雪浸湿了也不知道。” 说着桓儇往裴重熙身旁一座,从袖子里取了帕子想要去擦干水渍。却被裴重熙握住了手腕,“好了,我不冷。以前我还只是七品官的时候,经常来这样的地方吃饭。毕竟那个时候拮据,俸禄只够温饱其余的不敢想。” 听得他提前旧事,桓儇睨他一眸,眼中露了心疼。 她记得在那个时候裴重熙刚刚及第,初入朝堂的官员俸禄低微不说。要想仕途顺心少不得要各处打点。 可当时即便裴重熙已经及第,但是裴家仍旧对其不闻不问。自己又在宫中不能随时去见裴重熙,只能拜托外祖父替她好好照顾他。 “那个时候时常饥一顿饱一顿的。不过还好能在公厨里吃饭。虽然公厨的菜大多数时候都非常难吃,但总比挨饿好。”裴重熙含笑望她,凤眸中满溢温柔。 闻言桓儇空出来的一只手亦握在了他手上。二人十指扣在一块。 “郎君和你夫人可真是恩爱。这么晚了还要带尊夫人吃饭。”老者笑眯眯地端了两碗馄饨搁在桌上。又见桓儇慌忙低下头,笑道:“呀都怪老朽乱说话。尊夫人莫害羞了,老朽并没有其他意思。” “她脸皮薄。老人家还是不要调侃她了。”说着裴重熙横臂将桓儇揽入怀中,尽量替她挡去打趣的视线。 老者连连称是。在老妪的催促下回到冒着热气的炉子前忙碌起来。一人收拾炉子,一人在将余下的馄饨收拾好。 “他们似乎过得挺开心。”桓儇持着勺子舀起碗中的馄饨,在唇边吹凉后咬一口,“嘶。这馄饨味道不错。” 裴重熙将馄饨吹凉后,递到她唇边,“吃那么快做什么,小心烫。没有纷扰和算计,自然是开开心心的。” “可他们还得为衣食发愁。这样想我们与他们其实差不多,只是所历不一样罢了。也许我们还不如他们过得自在。”桓儇似有所感低下头望着碗中馄饨,叹了口气。 一声叹息声掺杂了无尽深意。裴重熙望向桓儇,眸光微闪。唇齿嗫喏着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第三百六十四章嬉闹 二人半生都生长于权利斗争之下,从未有挣脱的机会。 从上位者手中的旗子,转变成如今的执棋之人。可无论二人再怎么做,终究都不能从此处逃开,反倒是越陷越深。 命运的枷锁叠在二人身上,时时刻刻都要二人屈服。可是二人并没有,反倒是迎刃而上,终于杀出一条生路来。 裴重熙敛眸掩去了眼中的复杂情绪。他记得师父谢采第一次知晓他心思时,同他说想要鸾凤入你怀中,所行只会更加艰辛,你得小心行事。 在萧家失势时,师父又同他说居上位者鲜少有情,你若是想护她安然无虞,得先把软肋藏好。否则被人轻易拿捏住,你和她只有死。 他藏好了软肋,藏好了自己一切情绪。以自己做刀递给成帝,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即便受人唾骂也在所不惜,反正他本就孤家寡人。又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阿妩。”裴重熙温声唤了她一句。 “恩?”桓儇搁下筷箸疑惑地看向身旁的裴重熙,“你放心我没有事。只是时近母亲祭日,难免感慨颇多。” 闻言裴重熙深吸口气,“看样子你在牢中所获颇多。桓璘向你妥协了么?” 虽然知晓在这样的地方谈论朝政不好,但是桓儇也没太多顾忌。点了点头。 “桓璘一直在同我逞口舌之利。可是他斗不过我,只能妥协。”在裴重熙面前桓儇没那么多忌讳,挽唇轻哂,“我拿了霍莞筝要挟他。本来以为他不会如此,没想到他居然这般重情。难怪皇祖父常与我说君王之路,注定要无情无爱。这人一旦为情所缚,便容易满盘皆输。” 听得桓儇这话,裴重熙忍不住摇头。桓璘是重情,可是再怎么也抵不过你重情义。他的阿妩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重情。若是当年不重情,他的阿妩应当已经登基多年。 这声叹气落在了桓儇耳中,她抬眸望向裴重熙,“好端端你叹气做什么?是不是觉得事情进展太顺利,疑心有诈?” “没有。以你的手段,寻常人如何是你的对手。”裴重熙舒眉一笑,从袖中取了帕子递给桓儇,“瞧你满嘴油的。这要是让人瞧见了,岂不是要去御史台那边告你一状?” 看了裴重熙一眼,桓儇持着帕子拭去嘴角油渍。煞有其事地询问道:“快帮我看看还有么?” “没有了。”话止裴重熙扬起唇梢,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 遂拉起她的手,在丢下几文钱后大步离去。留下那对准备收摊回去的老夫妇连连摇头,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有趣。这么晚还出来吃东西不说,出手也这么阔绰。 “行了,老头子你在念叨什么呢?”老妪将钱放入钱袋中,望了眼老翁,“还不快点,你还想不想回去睡觉了。” 老翁闻言呵呵一笑,忙道:“就来。你这老婆子莫催了。” 说着老翁走到老妪身边从袖子里取了个素银簪,插在老妪的银发间。 “你又乱买什么东西。”老妪瞪了眼老翁从发髻里取了素银簪下来,不满地道:“你又买这东西做什么?” “送你的礼物。你可别扔了!” 已经远去的二人对摊上所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晓。二人牵着手,并未撑伞在雪地里并肩而行。 路上的行人越发稀少起来,就连商铺的灯火也一盏熄灭。 不用顾忌旁人盯着他们,桓儇随即松开手踩着裴重熙的脚印,在雪地里慢行起来。绯红裙袂在雪地里拂过格外的艳丽好看。 裴重熙含笑望她,唇梢不自觉地挑起。有的时候他希望这样的宁静时刻,能多有一些。 似是想起来什么来,裴重熙挑眉趁桓儇没看见他的时候。从一旁的围栏上捧起一堆雪搓成一团,悄悄丢向桓儇,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抱袖站在原地。 这雪球突如其来地砸在了桓儇发髻上,转头见裴重熙挑唇看她。轻哼一声,抓起雪就往裴重熙身上扔去。 见雪球扔向自己,裴重熙下意识地折腰避开了这团雪。刚想要拾起雪团扔过去的时候,桓儇比他还要快上些许。 夹着劲风的雪团扔在他身上,裴重熙忍不住抽气。旋即以袖扫了团雪扑向自己,借着内力将其搓成一团扔向桓儇。 “好呀,你居然耍花招。”桓儇娇嗔地虚眄裴重熙一眸,跃到一旁的瓦檐上。捧雪入手,搓成雪团居高临下地望着裴重熙,“我看你这回能不能躲开。” 挑衅似得望向桓儇,裴重熙全然没有要闪躲的意思。反倒是又搓了一团雪,在手中晃了晃作势要扔向桓儇。 可桓儇手中的雪团已经朝他丢了过来,在半空的中时。桓儇忽然指法劲气,将雪球变得四分五裂。 “你呀。”裴重熙不以为意地一笑。向后急退灵活地避开丢向自己的雪团,在桓儇正欲搓第二个雪团的时候,忽然跃至半空中。将袖中所挟的雪球丢了过去。 二人隔着屋顶闹做一团。你来我往的,谁也不曾客气或者是手下留情。这要是御史台那帮人瞧见,这二人在屋顶上嬉闹成这个样子,指不定要编出怎么样的奏折来弹劾。 虽然说那些弹劾的东西不会流出来,但是也叫人觉得厌烦。 “你打乱了我的发髻!”桓儇皱眉望着自己散下来的一缕头发,“你不算赔偿我么?” “不知道大殿下希望我怎么赔?”裴重熙扬扬手中的雪球笑道。 闻问桓儇皱眉做出一番思量的模样,好半响才开口,“罚你弹琴给本宫听。” 裴重熙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正当二人准备再战一轮的时候,身下的屋舍里突然传来了动静。 借着月光隐约看见有人叉腰站在院中,抬头望着屋顶上的二人。大喊着,“你们是什么人,站在屋顶上想干什么?快去京兆尹报案啊,说是有贼人。” 话落耳际二人对视一眼,十分默契地在屋脊上一点纵跃着离去。二人刚离开,就听见此起彼伏的抓贼声传入耳中。 第三百六十五章躲藏 二人一前一后,卯足了劲在屋顶上腾跃起来。毕竟一个是大长公主,一个是中书令。若是让人知道他们与屋顶私会不说,还让人当贼拿到了京兆尹。 届时长安城中又不知道会传出多少流言蜚语来。坊间的话本子又可以填上许多乐趣,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猫着腰在屋顶上快速穿行。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句快他们在这呢。 桓儇一惊,连忙拉过裴重熙的手。二人齐心从屋顶上一跃而下,钻进了一旁幽深的坊巷中。 巡夜的武侯和京兆尹的兵撞到了一块,二者在短暂交流后,分头在附近搜寻起来。 长安城有盗,无疑是在告诉陛下,是他们京兆尹失职所致。是以京兆尹的人几乎都干劲十足。 至于巡夜的武侯也不甘示弱。毕竟能拿下犯宵禁的人也算是大功一件,拿去上司面前邀功,来日晋升也有好处。 他们想的周到。但是这会子裴重熙拉着桓儇躲在门板后。不知道是谁家百姓堆了杂物在此处,眼下成了他们的藏身之所。 桓儇被裴重熙揽着,二人离得极近。尽管二人时常举止亲密,但是这回却有所不同。桓儇心跳极快,时不时抬头望一望裴重熙。又小心翼翼地探出首去探查外面的情况。 那片柔软让裴重熙的呼吸一度急促。他眸色黯然地望了眼被自己拥在怀里的桓儇,咬了咬牙。他以前怎么不知道,阿妩还能这么不安分。 被这无意识的举措拨弄的神智迷离。裴重熙无奈地看着桓儇,突然明白过来为何前人会说色令智昏。他真是恨不得立刻把人吃了。 不过他在官场上沉浮这么多年,若是受不住诱惑。只怕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回了,如何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黯然只是瞬间,裴重熙的眸子又恢复了清明,柔声道:“阿妩,你若乱动。弄出声响来把人招来了,我可不管。” 裴重熙声音压得极低。在她耳边如同吹起一样,酥酥麻麻的感觉,叫人好不自在。 “还不是因为你。”桓儇瞪他一眼,语气十分委屈。 “是我的不是。” 正说着忽然听见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人正往他们这而来。二人当下止住了说话声,屏息望向对方。 他们眼下藏身的自个地方十分狭小。只要稍微靠近一点,就能瞧见这里藏了两个人。脚步声渐进,二人越发紧张起来。总不能真叫人看见他们躲在这里私会吧? 意外总是来得特别凑巧。不知从何处蹿来一只野猫,本就脆弱不堪的门板轰然倒塌。 趁着烟尘四起的时候,裴重熙拉着桓儇冲了出去。那两个前来此查看的武侯刚刚喊了一句,抓人啊。脸上和腰上分别挨了一脚和一巴掌。 等他们回过神的时候,哪里还有人影。只有一只野猫瞪着绿油油的眼睛中屋顶上盯着他们。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人扶着腰望向倒塌的门板。 “不知道啊。”另一人摸了摸脸,龇牙咧嘴地道:“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两个人影从这飘了过去。然后就挨了一巴掌,你说我们该不会是遇见……” 扶着腰的那武侯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道:“嘘!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地方吧,我总觉得阴森森的。” 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摸脸的那个调头往巷口走去。 趁机离开,又躲藏在屋顶上的二人松了口气。二人从屋顶上跃下,顺着坊巷往公主府的方向而去。 “你应该庆幸你今夜没穿紫袍。不然明天就能听见裴中书深夜携美私会,还被巡夜武侯撞见的事情。”桓儇将手背在身后,得意洋洋地望了眼灰头土脸的裴重熙。 裴重熙闻言不以为意地勾唇,亦步亦趋地踩在她留下的脚印上,“长安中服紫者又不是只有我一人。” “但是年纪轻轻,且行迹放浪的只有你一个。”桓儇驻足转身看他,见自己的脚印全数被他所覆盖,笑道:“其他人可学不来你的做派。” “阿妩,这是在夸我么?我生得俊朗,有人愿意与我私会,管他们什么事。再说了御史台敢弹劾你我。”裴重熙挑眉含笑望她。 “恬不知耻。” 话落耳际裴重熙笑而不语。牵起桓儇的手往前而去,“走吧。我送你回去。” 二人缓步踏雪而行,雪又比之前又大了不少。留在地上的脚印很快为雪所覆,再也寻不见踪迹。 伞早就不知道被丢到了何处,二人发间衣上皆沾着雪花。可是二人似乎对此毫无所觉一般,任由它落在身上。 “说来武侯和京兆尹办事还是挺认真的。该寻个理由好好嘉奖一下。”桓儇偏首望向裴重熙,语气里携了笑意,“你觉得如何?” “好。不过他们若是办事不认真,哪里有晋升的途径?武官不比文官……”裴重熙扬唇轻笑起来,原本黝黑幽深的眸中好似蕴了璀璨星空一般,流光溢彩。 桓儇闻言抿唇。在大魏文官与武官各有文举和武举,但比起文举升迁的复杂性来说,武举相对于要简单不少。只是没有文举那么多途径,大多数人只能依靠军功。 “你当年有想过从军么?” “想过。只是太慢了,我等不及。而且以成帝的心思,不会放任我做大的。”裴重熙似乎想起什么讥诮一笑,“文官升迁之路虽然更难,但是途径更多。” 桓儇不禁敛眸叹了口气。她知裴重熙所言非虚,亦知这一路而来,他所历的艰辛不会比自己少。 在这长安城中人人都想穿绯服紫,可是能踏上这条路的又有几人。大多数人都是年年呆在同一个位置上,升迁无路。最终到致仕,也未能如愿。 能像裴重熙这样平布青云,入三省者更是没有几人。 “到了。” 正当桓儇思绪飘忽的时候,裴重熙忽然停下脚步。温声道了句。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桓儇挽唇望他,轻笑一声,“要不要进去。反正现在宵禁,虽然我知道你不怕御史台那边,但还是……” 闻问裴重熙点点头,跟着桓儇一块进了公主府。 因着徐姑姑已经提前回来,府内宫人已经安排好一切。是以二人并没有耽搁时间,各自回去歇着。 第三百六十六章比部 如今皇帝还未有上朝的打算,仍旧在寝殿内养病。朝中诸多事情分摊到了三省头上,但是三省也不是日日都这么忙碌。毕竟他们底下还有其他朝臣可以驱使。 作为三高官官的裴重熙睁开眼,望着帐顶的花纹呆愣许久。最终闭目从床上利落地爬起来,正想着推门出去时。 外面忽然想起一阵敲门声。开门只见桓儇拢袖站在门口,含笑打量着他。 “你醒了?那边一块去正厅用膳吧。”说完桓儇自然地挽过他的臂弯,“我喊了武攸宁他们一块来。” 看了眼搁在自己臂弯上的手。裴重熙弯了弯唇,二人步调一致地往正厅而去。 在二人来之前正厅已经呆了不少人,或站或坐,大多数都是在低声私语。听见门口的声音,齐齐站起身朝进来的二人躬身施礼。 虽然他们在看到裴重熙的时候目露诧异,但是很快就淹没在眸中。各自神色如常地迎了桓儇落座。 落座后裴重熙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这些人中除了武攸宁和乐德珪他见过以外其他人都非常陌生。那个梁承耀,他有几分印象。但是不深。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道理,众人都在安安静静的用膳。 膳毕撤膳。在徐姑姑的带领下仆役为众人奉上茶水。 这才是今天会议的开始。 “大殿下,这是按照您吩咐查到的信息。”武攸宁从袖中取了张纸笺递给桓儇,“如您所料长安城,的确有不少女眷喜欢去落雪观品茗听道。” 听得落雪观的名字,裴重熙眸色渐深。斜眄桓儇一眸,似是在想什么 “徐姑姑记下名录上的名字,下回设宴时邀她们入府赏花。”桓儇扫了眼手中纸笺后将其递给了徐姑姑。 “喏。” “乐德珪。”桓儇的语气是难得的严肃,她的目光落在了乐德珪身上,“你来长安已经快有两月了吧?距离下一次科考还有三年的时间,你可以好好准备。不过本宫倒是觉得你为何不换个方向呢?” 当乐德珪皱眉疑惑看着她时。一旁的裴重熙捧起茶盏饮下一口,勾唇笑了起来,“岁月不饶人,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大殿下的意思是,要你先以才入直。等到制科开考,再以官身参加。” 虽然说制科出身者,在进士科之下,但是进士科录取者少之又少。制科则要比进士科多少几个。能以制科登第者,照样能加阶授官。 “比部即将空出一位。本宫觉得你可以胜任此位,你意下如何?”桓儇颔首,目光温和地看着乐德珪。 旁下几人对乐德珪投去各异的目光。乐德珪年长他们几岁,平日里对他们几个也是颇为照顾。也是第一个被桓儇拉拢的存在。前些年因为得罪考官而落第一事,常惹人唏嘘。 如今大殿下给他另指明路,要他先以才入直,再去制科,也算是不错。毕竟乐德珪亦是有真才实学的人。 “草民多谢大殿下点拨。”乐德珪起身敛衣郑重地朝桓儇叩首谢恩。 “本宫要你入比部为官,并非单要你参加制科。”桓儇掩去了眸中温和,凝眸正色看向乐德珪,“比部看似在户部之地,实则为刑部所管。本宫要你入比部查账。” 这个查字说得意味深长。入比部查账,查什么账尚未可知。但是比部是什么地方,在场一众人多少清楚。 所谓比部专司内外诸司公廨及公私债负、徒役公程、赃物帐及勾用度物等,事无巨细 皆由比部审计检查。 前些时日户部的账出了问题。查出先帝在世时借给官员的俸禄,还款者不过几人。 如今又安排人入比部查账,场上这一种幕僚都齐齐有了个想法,只怕大殿下是要趁机整治朝廷贪墨者。 将众人的目光尽收于眼中,桓儇神色疏漠,“攸宁刚入刑部,你二人可相互扶持。至于其他人,还是有些稚嫩。三年后再参加科考也不迟。” 在场虽然只有六人,但是几乎都是桓儇一手提拔。也知道桓儇所言非虚,自己本事的确不足,若是真想要入直官。只怕连铨选也通不过,何况是制科考试。 听了桓儇的话,也全然没有脾气。反倒是含笑称喏。毕竟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这位颇负盛名的大殿下,让他们佩服的五体投地。 得亏这位大殿下没被世人口中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所蒙蔽,否则实乃国之损失。 “都各自回去忙吧。德珪、承耀你们二人留下来。”说着桓儇侧面望向裴重熙,思付一会皱眉道:“晚些时候一块去户部看看?” “好。” 裴重熙答应的极快。温和的神色落在众人眼中,不免心生感慨。 其中一位赵姓幕僚正一脸沉思时,一旁的友人扯了扯他衣角。他这才回过神,满脸窘迫地和其他人一块退了出去。 至于武攸宁如今入了刑部。虽然今日是休沐,但是还有很多事情要他去处理。是以也随着其他人一块离去。 屋内剩下几人彼此认识多年,在仆役退下去后也没那么多顾忌。 “户部的债算得如何。”桓儇挑眉看向乐德珪询问道。 “这几日我们都在户部核酸账目。来还款的只有一两个。”乐德珪皱眉叹了口气,“大部分朝臣不怎么买账。若非纪王殿下拦着,某真想和他们理论几句。这国库乃是天下人的供养之所,又不是他们的。还有人同纪王殿下扯国库乃天家所有……” “陛下他有自己的私库,和国库有什么关系?自己不干净了还要攀咬陛下。”梁承耀没好气地道了句。 在户部呆了不过三日,他就听见那些朝臣仗着身份大放厥词。甚至质疑大殿下此举意欲何为。 话落耳际桓儇唇际微弯。户部讨债的路会艰辛,她一早便知。但是不拿他们开刀,朝廷的路只会越来越难走。 杀鸡儆猴便是这么个道理。再难他们也得走下,总不能国库亏空每回,都要去加重百姓的赋税。 如此一来用不了几回,民间便有乱。一乱起,则百乱生。 战火纷飞非她所愿。 “走,一块去户部瞧瞧。” 第三百六十七章户部 既然是要去户部看戏,自然不能明目张胆。桓儇与裴重熙索性各换了身衣服,跟着乐德珪和梁承耀一块往户部而去。 原本按照惯例,时逢休沐的时候。三省六部各自的府衙除了当值的官员,基本上都是静悄悄的。 可今天的户部还没走近,闹哄哄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耳中。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户部门口聚了不少人,其中还有几个花白头发杵着拐棍的。 桓儇凤眸微眯,同裴重熙低语几句后。又吩咐乐、梁二人先忙自己的事去。而她和裴重熙则悄悄接近人群。 在人群后听了好一阵,二人从户部另一条小路绕了进去。躲在某一处耐心十足地看着乌压压的朝臣。 目光悄无声息地在众人面上打了个转。发现除了老臣外,还有不少宗室在里面。也不知道想做什么,逮住一个户部小吏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起话来。 那小吏皱着眉,除了点头以外。其他什么也不说。 那些围攻他的朝臣和宗室,自觉一拳打进了棉花里,只得把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 首先被逮住的是刚从外面进来的乐德珪。 “乐兄,能否跟大殿下说说。这还款的日子能不能多宽限几日,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呢?”其中一绿衣官吏扯住乐德珪的袖子,“一点笑意还望乐兄笑纳。” 看着那人塞到自己袖子里的布袋,乐德珪皱眉。抬首的时候刚好看见桓儇的目光落在此处,见她对着自己颔首,会意过来。 他袍袖一垂,那塞进他袖子里的布袋落在了地上。布袋的系带随之松开,从里面滚出几个大小相等的珍珠,色泽极好而且品相圆润。 一旁围观的朝臣们看见落在地上的珍珠一怔,互相看了眼。皱眉暗中思考起来,是谁胆子怎么大,居然在这个地方私自贿赂。 这要是让御史瞧见了,捅到陛下面前。弹劾是小,但是丢官可就麻烦了。 地上的明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处的宫人将路上的积雪扫至两旁,免得把人给跌倒。 “呀,这是哪位掉得珍珠啊。”说着梁承耀蹲下身将珍珠拾起,仔细瞧了一会,“幸好没摔坏。不然岂不是可惜了这一斛珍珠。” 梁承耀的声音平淡如死水,但是落在绿衣官吏耳中,却如同巨石入水激起层层涟漪,更是让他心绪不宁 还未等他想好该怎么回话的时候,乐德珪已经把布袋递了过来,“韩御史,这布袋是不是你掉的?我看它离你挺近的。” 这位韩御史闻言皱了眉。神色为难地看着乐德珪手中的布袋,这是他去年得来的。一直 藏在家里,不敢轻易示人。想着或许以后拿出来有用,好不容易有了用武之地。 原本以为这落第的二人没有什么本事,会见利忘义,便拿了珍珠出来。如今失了珍珠不说,事情还未让他们去办。 珍珠的光泽晃得他眼睛发疼。深吸一口气后,别目看向他处。 “你认错了。这不是我掉的,或许是场上其他人。”韩御史冷声道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还是把它交给金吾卫吧。要是能找到失主最好,若是不能请示大殿下上缴国库。”乐德珪笑眯眯地看了眼韩御史。有对一旁值守的金吾卫招了招手。 在睽睽之下把布袋交给了金吾卫。如此举动看得韩御史牙根发痒。这样的人得亏落第无名,要是入了御史台,不知道有多少人没有好果子吃了。 底下的闹剧看得桓儇不禁发笑。 “那斛珍珠,市值千金。也不知道是谁对御史的手笔这么大。”桓儇唇角挽起,轻哂一声,“我记得韩诲从外回长安不过三年,胆子便这般大了。” 一旁的裴重熙倚着廊柱,闻言抬眸扫向韩诲,“他之前任监察御史的时候。便有人弹劾过他,不过那时许多事情都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他很狡猾。” 话落耳际桓儇不答,眼中闪过讥诮。 二人说话时,那名金吾卫已经捧了布袋来到她身旁。毕恭毕敬地将布袋递了过去。 将布袋拿到手里掂量了一会,桓儇眸露深色。 “你下去吧。”说着桓儇解开布袋取了珍珠在手中把玩,“品相确实不错。反正韩诲多半是不会认下此事,那就拿来充国库吧。” 听得桓儇这话,裴重熙忍不住一笑。 “若是让韩诲知晓这是你的手笔。他怕是要气得不行。或许这就是前人说得赔了夫人又折兵吧。” 将布袋收入袖中,桓儇好笑似得勾唇。继续往人群中看去。 闹剧并没有结束。赔了夫人又折兵的韩诲脸色不好,目光狠狠地望了眼二人走向户部正门的背影。 朝臣三三两两地站在一块议论刚才发生的事情。只言片语随风传入耳中。 有人说这二人不知变通,路会难走。有人说这二人实在是狡诈,需要小心应对。若能成为盟友最好,要是成为敌人,实在是可怕。 坐在案前理账的桓峤,眉头深锁。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望了二人一眼,示意他们一块坐下。 裴淮深起身将手里账册逐一分给他们。另一边的梁仕远也起身将账册分了出去。除了他们几人以外,户部其他官员也坐在此处。几乎都是在埋头理账。 耳边只有拨弄算盘的声音。 “刚才韩诲在门口拦住了我。非得要我同大殿下求情多宽限几日,趁人不注意塞了珍珠给我。”乐德珪翻开账册第一页看着上面韩诲的名字,摇摇头,“他那斛珍珠少说也能抵不少欠款了。如今到了大殿下手里,大概只能用来充国库。” “皇姐来了?”桓峤疑惑地望向乐德珪。可他睇目四周也没看见桓儇的影子。 把账册搁在一旁,梁承耀压低声音,“纪王殿下,大殿下是来看戏的。自然不会明目张胆地出现。不然那些人怎么会露馅呢?” 闻言桓峤垂下首继续去核对手中的账册。 屋内的炭盆将众人烤得十分暖和。可是屋外那些朝臣就没那么幸运了,只能在门口干等着,站在庭中赏雪。 第三百六十八章珍珠 门只开了一条小缝,隐约可以看见朝臣在庭中踱步或者是窃窃私语。天幕中雪落簌簌,庭前翠松瓦檐积雪。宫人好不容易才将雪打扫干净,这会子阶前又覆了雪。 值守在金吾卫扫了眼聚在门口的朝臣,不由皱眉。 这些人真是好耐性啊,都已经等了两个时辰。如今又下雪了还不肯离去。莫不是想冻死自己,好借机逼朝廷取消讨债的想法。 已经下了一个时辰的雪。 年轻的朝臣还好,尚且能抗一会。只是不停地在原地踱步,希望可以驱散周身的寒意。 至于那些上了年纪的朝臣抱袖在原地踱步,彼此靠在一起,哆哆嗦嗦地盯着紧闭的门扉。 屋内暖洋洋的,众人皆在聚精会神的处理手中账册。逐本勾对核实,查出各位朝臣所欠款项。 当庶仆提着食盒从朝臣面前路过时,几乎都露了羡慕的眼神。 有的朝臣想要上去讨一杯热茶散散寒,但是他们刚走一步又退了回来。昂首笔直地站在门口,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只当做没看见。 殊不知在他们头顶的长廊上,有二人正支了张矮桌。 与围栏边对弈,烹茶煮雪十分惬意。身旁的神雀负雏衔鱼熏炉里正熏着寿阳公主梅花香。 桓儇倚靠着凭,一手抵额,一手持着黑子。 她素爱执黑子,以黑夺白。 眼前的棋局上,二人杀得难舍难分,紧咬不放。好几回看上去只要一子就能定输赢时,总会在不起眼的角落,将整个局势扭转回来。 “若是让那些朝臣知道我们俩在这地方下棋。而他们则站在楼下赏雪,多半要被气得跳脚。”桓儇拿起碟子里的巨胜奴,递给了一块给裴重熙。自己也咬下一口。 “这不是你一早就打好的主意么?你知晓桓峤压不住他们。索性吩咐桓峤先让他们侯着。”咬下一口巨胜奴,裴重熙舒眉柔声道:“不过你难道不担心这些朝臣顺势弹劾你仗势欺人么?” 桓儇闻言挑眉取了帕子擦去唇角和手上油渍,挑帘往下看去。有帘幔相隔,再加上那些朝臣注意力根本不在此。自然无人注意到在他们头顶还有人在看着。 手指正拨弄着布帘上垂下的流苏,桓儇唇角微勾,“御史台没那么大胆子。再说了你会让我看见那些弹劾的奏章么?这些朝臣就没一个安分的。你越敬他,他们就越得寸进尺。” 桓儇的语气俨然是对这些朝臣十分了解的模样。见她裴重熙扬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哎呀,窦侍郎你怎么了。”人群中传来一声呼喊。 闻言桓儇挑帘往下看去。只见尚书右丞荀鉴蹲在地上,正扶着脸色苍白的窦德明,目露担忧地看着他。 朝臣们被他这声呼喊所吸引,一起看向倒地不醒的窦德明。眸中霎时露了各异的神色。 “只怕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希望闹得更大些。”桓儇挑眉,目光沉静无比。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冷笑,“这些人只怕都等着有人支持不住昏倒呢。这窦德明似乎既和你有牵扯,有同温家有联系。” 意味深长地目光落在身上,裴重熙和桓儇一块往下看去。目光亦落在了一身绯袍的窦德明身上。 在二人的目光中,与窦德明交好的朝臣,手忙脚乱地把人抬到了廊下。 “纪王殿下,窦侍郎昏倒了。”其中一位金吾卫见状,连忙在门口禀报。 桓峤闻言搁笔抬眸望向皱眉,好半响才起身往外走去。他一起身,其他人也起身走到了门口。 推开门,朝臣各异的目光悉数落在了他们身上。不理会朝臣的目光,桓峤转头看向靠着廊柱的窦德明。 “这是怎么回事?”桓峤沉声询问道。 闻问荀鉴拱了拱手,“回禀纪王殿下。窦侍郎素来身体不好,许是受了风。这才昏厥过去。微臣已经令人去请太医。” 其他朝臣刚刚准备开口时。裴淮深上前一步,抢先开口,“纪王殿下,既然外面天寒地冻的,我们不如把诸位都请进去。反正账册也整理的差不多,正好也可以让诸位看看。这帐总得算清楚来,对不对?” 裴淮深笑眯眯地看着阶前神色各异的朝臣,唇侧扬起一丝弧度。 又转头对着一旁的的金吾卫低语了几句。那几个金吾卫点点头一块帮昏迷过去的窦德明抬进了屋内,搁在碳炉旁。 朝臣闻言对视一眼,谁也没动。 “那请诸位一块进来吧,账册我们整理的也差不多了。陛下和大殿下的意思,想来诸位也明白。”说着桓峤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还望诸位莫要为难本王。” 眼见桓峤这般态度,朝臣知晓今天估计是躲不过去了。平日交好的朝臣一边交谈一边踏进了屋内。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殿门在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然合上。 大有一副今天不会让他们离开的样子,再回头去看桓峤等人,皆是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 “诸位站在哪做什么,一块来看看各自的账如何?”户部主事梁仕远扬了扬手中账册,态度恭敬地看着面前一众朝臣。 主理此事的桓峤没有开口。 其他几人则十分耐心地同朝臣解释他们核算的账目,该怎么还,要还多少。 一时间屋内只能听见众臣叹气声,还有另外四人拨算盘的声音。 桓峤抬头扫了眼诸位朝臣,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他很清楚桓儇交的自己手里的根本就是一本烂账,若是没有这些人从旁协助,只怕自己一步都走不下去。 可是这些朝臣也有他们的难处。 “韩御史,你说你有家要当。难道陛下就不要当家么?”见韩诲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乐德珪拿起账册在案上重重一拍,“国库司天下万民生计。陛下的家都当不下去了,你拿什么来当家?” “这俗话说得好啊,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陛下和朝廷的难处万民这些做臣子的都知道。只是你们也不必这样咄咄逼人。”韩诲拂去袖上折痕,冷冷望了眼乐德珪斥道。 乐德珪此人无功名在身,却能入翰林学习。全是因为有大殿下赏识他,所以他们其中有不少人看不起乐德珪。 如今这乐德珪仗着有大殿下为他撑腰,行事更是无所顾忌。根本不把他们这些臣子放在眼里,实在是可恨。 第三百六十九章争辩 眼看着争执声乍起,可谁也没有要上去劝阻的意思。 众人皆清楚,此次参与进来的乐德珪和梁承耀,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是都是大殿下眼中的红人。而且这么些年在洛阳颇具名望。 至于这韩诲在朝中担着御史一职,得罪他自然没什么好处。更重要的是这两人看样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面对韩诲的挑衅,乐德珪神色如常。恭敬地朝他躬身作揖,“韩御史,你何必如此。某如今也是为大殿下办事,自然是不愿意同你交恶的。” “乐士子误会,本官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大殿下催得急,可是你在户部这些天,也应该知道我们的俸禄也不算多。”韩诲的目光在乐德珪身上掠过,无奈地叹了口气,“乐兄,我也不想瞒着你。实在是因为家中老母病重,家中积蓄全部拿去买药。若非如我也不想欠着陛下。” 由士子改做兄,一字之差足见韩诲的圆滑。二人交谈的功夫,殊不知一旁的裴淮深趁着无人注意他,悄悄给一旁的内侍塞了张纸条。 二楼的两人仍旧坐在窗旁对弈。在他们身旁站着刚刚从裴淮深手里接过纸条的内侍,内侍将纸条递给了裴重熙。 “你先退下吧。”展信阅毕后裴重熙将其递给了桓儇,“瞧瞧,这是裴淮深让人送来的。” 桓儇闻言疑惑地看向裴重熙,接过纸笺。凤眸中滑过一丝讥诮,“这韩诲可真是个妙人。前面还要送人珍珠,如今又说自己入不敷出。” 屈指叩击着案几,桓儇眉眼带笑。在裴重熙的注视下将纸笺投入了熏炉中,直到其上字迹被火舌一寸寸吞没,这才移开目光。 “下面这么热闹,不如我们也去瞧瞧?我可不想错过好戏。” 底下这下朝臣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更何况那几位宗室的闲散亲王也在,以她对桓峤的了解,恐怕是压不住他们的。 既然是准备下去看戏,桓儇自不会有立马暴露身份的打算。二人下了楼从一侧的公房内里面,各自捧了几本整理好的账册入内。 大门一开,冷风顺势灌了进来。被冻得发懵的朝臣,好不容易才缓过劲的身体。被这冷风一吹又打起哆嗦,吩咐进来的二人赶快去把门关上。 桓儇与裴重熙垂首,各自走到一旁将账册堆放的桌上,旋即又走到空出来的位置上去核算账册。 本就热闹的公房,并没有因为突然多了两个人而发生什么改变。 该愁眉苦脸的仍旧愁眉苦脸,该不屑一顾的仍旧不屑一顾。 韩诲面露悔恨地站在原地,时不时长叹一声。 有眼尖的朝臣看见韩诲袖口上的补丁时,不由一怔。 这韩诲是唱的哪一出啊? “韩御史,你的难处我知道。可是陛下的难处谁知道?”乐德珪朝韩诲长身作揖,“某数月前同大殿下在洛阳的时候,见过百姓流离失所,无米可食之景。当初若非大殿下一力斩除河南王,长安如何能安宁?” 一个以孝压人,想要逼乐德珪向大殿下谏言暂且搁下此事,一个则以天下万民来压住对方。 众臣看着二人的模样,皆目露感慨。这二人实在是有趣。 作为御史的韩诲平日里除了直言谏君外,大部分时候都在监察百官。 朝臣见到他们这些御史哪一个不是恭恭敬敬的。如今居然被一个既不是官身,又没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再三出言反驳。 饶是韩诲再怎么自认脾气好,也忍不住变了脸色。 一旁的梁承耀见此刚想要开口,却被裴淮深扯住了袖子,示意他稍安勿燥。主事的纪王桓峤都没有开口的意思,他们贸然开口也未必有用。 “朝廷国库亏空。那我倒想问问你们户部这个家是怎么当的。梁仕远,你身为户部主事能否给大家一个说法。”说着韩诲移目看向一旁的梁仕远,语气不善。 韩诲的声音一落,众人随之附和起来。几乎都是在质疑户部这个家怎么当的,好端端一个国库怎么就成这个样子。 话落耳际桓儇挑唇讥笑起来。不动声色地抬首望了眼闹哄哄的人群,眸光冷锐。 被点到名的梁仕远轻笑一声,晃了晃手中账册,“韩御史的问题,下官无法回答。不过如今国库亏空和诸位欠了朝廷的钱,这是事实对不对?民间有句话叫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梁仕远面带笑意,但是众臣听了只觉寒芒在身。今日在场的这几个就没有一个好糊弄的。 原本以为会看见三方势力互相角力,没想到被对付的还是他们。 “是这样说得没错。我们也没有不还的意思,只不过是希望大殿下能够多宽限几日。”韩诲扫了眼不远处的桓峤沉声道。 “陛下所定的时限只有七日。韩御史如今已经过了两日了,再拖下去。韩御史打算拖到什么时候?”迎上韩诲讥诮的目光,桓峤对着皇城的方向一拱手,“已近年尾。朝廷还得为明年的开支预算做准备,总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寅吃卯粮。” “纪王殿下,微臣可不是这个意思。您在封地多年,不明白支国度用的复杂。还自然是得还的,可是您也瞧见了今天来得老臣,哪一个不是为我大魏立下过汗马功劳的。您忍心让他们连年都过不下去么?” 说着韩诲把上一任的尚书令扶了出来。又吩咐宫人赶快搬个凳子来,自己亲自扶了对方落座,语重心长地看向桓峤。 借着账册的遮挡桓儇看向那满头银发的上任尚书令宗师道,眼底掠过深色。 花白头发的宗师道咳嗽两声,颤颤巍巍地起身朝桓峤一拱手,“是纪王殿下么?老臣宗师道叩见纪王殿下。” “宗国老,您不必如此多礼。”桓峤对着一旁的乐德珪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赶快去扶住宗师道。 “这是那位朝臣啊?是新入朝的么?怎么感觉以前都没见过。”在乐德珪的搀扶下宗师道缓缓落座,“看到朝中人才济济,老臣也就放心了。” 闻问韩诲瞥了一眼乐德珪,不怀好意地笑道:“宗国老,您有所不知。此人并没有功名在身,如今是暂时在户部帮忙的。” “那便是以才入直?那可有过铨选啊。”宗师道笑眯眯地继续问道。 “并没有。他如今还是个白身。” “荒谬。朝廷怎么胡闹成这个样子?现在政事堂是谁在管,怎么这般蠢钝。”宗国老杵着拐杖捶地叹气。 闻言众臣对视一眼没有人敢吱声。 第三百七十章国老 闻问众臣对视一眼无人敢接话,屋内又重新回归于寂静中。 桓儇把玩着手中的笔,似笑非笑地望着不远处的宗师道。忽而低下头提笔在书上写了个臣字。 字迹待干后,桓儇抬首去望裴重熙。却见他似是阖眸在位置上闭目养神。凤眸中幽光流转,索性将字搁在一旁继续看戏。 宗师道瞪了眼躬身立于一旁的乐德珪。见他垂着首,全然没有要回答自己的意思。眉头一皱,手中的拐杖再度敲到了地上。 殿中因冬日铺着厚厚的地毯。但是仍旧被宗师道敲出了阵阵响声,可见他这会子有多愤怒。 一旁的宫人正拿着铜钎拨弄着碳火,却不甚弄出响声来。被宗师道训斥一声后,赶了出去。 “宗国老,此人是大殿下举荐的。虽然是落第的士子,但是颇有才干。”荀鉴睇目四周后,朝宗师道一拱手,“您久不在朝,如今的朝廷已不是成帝朝。现在是河晏新朝,陛下有旨要朝廷广纳贤才。” 这话落在耳中宗师道脸色一变,抄起一旁新端上的茶盏就往荀鉴身上丢去。 见此情形乐德珪慌忙上前替荀鉴挡下这一记。 茶盏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宗国老,还请息怒。晚辈虽无官身,但也是举子。德蒙大殿下赏识,才能来户部协助纪王大殿下处理户部一事。”瞥了眼宗师道见他神色如常,继续道:“韩御史所言,晚辈并非不能理解。只是吾负皇命在身,吾等不敢违背。” “国老您听听,这厮实在狡猾的很。难怪会落地,这一扯他无职涉政。他便搬出大殿下和皇命来压人。他有皇命,难道就能不顾其他人死活了么?”韩诲一边挥手训斥乐德珪,一面不忘和交好的同僚使眼色。 那几人会意后在宗师道面前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听得宗师道连连皱眉,而韩诲神色如常,只是握紧了笼在袖中的手。 梁承耀上前一步,向宗师道施礼后怒视着韩诲,“韩御史,你口口声声说乐兄他如今无官职在身,不当出现在此。那么你记得是谁让乐兄来此的?你对乐兄意见这般大,莫不是质疑大殿下的决定。” “我没有这个意思。倒是你二人都没官职在身,却处处拿大殿下压人。将我朝律法置于何地?”韩诲不屑地扫了眼二人,哂笑道:“你二人眼中只有大殿下,没有律法了么?” “我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那你处处都提到大殿下又是想干什么。” “我只是就是论事而已。” “好了。”宗师道目光从三人身上掠过,轻嗤一声,“乐举子、梁举子。你二人如今无官职在身,能出现在此已经是格外恩典。你二人非但不知感恩,还在这里出言不逊。老夫虽然已经致仕多年,但也还是有些能力的。” 话落耳际韩诲面上浮起笑容,“可不是。宗国老二十岁入仕,已经是万众中的佼佼者。其他不说光是宗国老的门生,就已经遍布朝中各处。岂是你二人可以比的。” 众人闻言眼观鼻鼻观心,各自品出些许门道来。 宗国老话里话外似乎都在以势压人。这二人既然是大殿下一手挑选进户部的,别得不说,至少能力是有的。 可如今看宗国老的意思似乎是很不满意二人以白身涉政? 这宗国老历经三朝,颇受倚重。门生的确遍布朝野,如今虽然致仕,但是在朝中还是能够掀起不小的风浪。 大殿下手里这股新鲜血液想要融进来,少不得要和宗国老做对抗。 毕竟刚刚宗国老摆明了就是在威胁二人,你们俩要是再敢大放厥词。以后也别想着入仕了,还是赶紧回去种田吧。 在韩诲的声音落下后,宗国老捋了捋胡须闭上眼睛,不再去看二人。 “宗国老,您何必动这么大怒呢?您年事已高,许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裴淮深笑眯眯地朝宗国老一拱手。 正值气头上的宗师道睁开眼扫量眼他,又继续闭上了眼睛。 桓峤望着宗师道叹了口气,正想着开口的时候。 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站起一个高挑的身影,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轻笑。 这身轻笑让所有都回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桓儇就坐在不远处眼中含笑看着他们,而在她身旁还坐着裴重熙。 虽然二人都是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但是落在众人眼中却是各自心惊胆战。 最先跪下去的韩诲,一直低着头,全然不敢抬头。 其余等人也在桓峤的带领下,纷纷向桓儇叩首施礼。 “真热闹啊。”桓儇接过宫人递来的茶水,才饮下一口。皱眉一脸嫌弃地吐了出来,“户部的钱连茶都买不起了么?” 闻言户部在场的几位,纷纷安静下来。 “大殿下。”宗师道起身朝桓儇拱手作揖。 话落桓儇挑眉意味深长地看向宗师道,“嗯?宗国老也在呢……这外面雪这么大,宗国老来做什么?” 宗师道神色一变。目光转而落在了裴重熙身上,眸中疑惑渐深。这二人什么时候又在一块了? 询问的话语落在众臣耳中。最前面的朝臣眉头一皱,这大殿下不是明知故问么?谁能大雪天愿意跑来这吹冷风啊。还不是为了户部要讨债一事。 “宗国老许是为了探望他那些门生吧。也真是难为宗国老,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来看他那些门生过得如何。”将宫人新换上的茶水递给桓儇,裴重熙语气虽是温和,眸中却掺杂冷意,“唉宗国老如此。倒是叫某自行惭愧。某如今任中书令,却不能像宗国老一样事必躬亲。” 跪在堂下的韩诲脸色一变。他隐约记得刚才宗国老听说那二人以白身涉政的时候,训斥过是谁在掌管政事堂,怎么这般蠢钝。 想到这里韩诲小心翼翼地抬头,瞧了眼裴重熙。这位素来都是睚眦必报的主。不会对付宗国老,只能对付自己了。 “是么?本宫今日闲来无事索性就来户部转转,本来是想看看诸位如何了。没想到你们议论的激烈,只好先找一个地方坐着。不曾想听见了些事情。韩御史,你不如解释解释?” 桓儇挑唇含笑望着韩诲。被她这么一看原本站起来的韩诲又再度跪了下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新旧 在座的都是人精,听出桓儇要兴师问罪的意思。那还敢再多言一句,当下站在一旁对韩诲视而不见。 多事之秋,还是要明哲保身。 “什么时候大女子也能插手朝政了?”宗师道拂袖扫了眼含笑饮茶的桓儇,“老夫才致仕不过几年,这规矩就变了么?” 闻问裴淮深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宗国老有所不知。大殿下有先皇特赐的辅政之权,自然是可以插手朝政的。况且本朝并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女子涉政。” “裴淮深,宗国老年事已高。不知道此事也正常。”桓儇扬眸和善地望了眼宗师道,却是对着韩诲一笑。 “韩御史,似乎对本宫提拔乐德珪一事很不满?” “微臣不敢。只是这二人行事无状,刚刚又对宗国老出言不逊。”韩诲恭敬地朝桓儇一拱手,“微臣身为御史,职责是监察百官。这二人虽无官名,但既然在户部任职。自当受御史台所管。” 话落耳际桓儇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移目看向一旁的乐德珪,倏忽拧眉。 转而抬起头目光从众臣身上逐一掠过,众臣只觉有如锋刃过身一般,刮得他们心生惧意。 “韩御史这般忠孝,本宫颇为感动。刚刚本宫听说韩御史的母亲病了?”桓儇行至桓峤身边坐下,低眉浅笑,“不知道老夫人身体可有好些?韩御史若是有难处尽管说出来,大不了提前让户部拨你俸禄便是。” 原本直起身的韩诲听见这句话,手上动作一顿。呆愣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桓儇的话。 若真要按桓儇说得提前拨俸禄给他。那他家明年就得去喝西北风了。 想到这里韩诲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宗师道,希望这位国老能够出言帮自己一把。 “老夫致仕多年,居然不知先帝这般信任大殿下,甚至让大殿下协理朝政。到底还是老夫老了啊,连人都驱使不动。就连成帝陛下留下来的规矩也未能守住。”宗师道自嘲似得笑了起来,目光却是看向桓儇。 听得宗师道提及成帝二字,众臣皆抬头去看桓儇。 他们知道大殿下与成帝关系不睦,如今宗师道作为先帝朝旧臣,居然在新主面前提起旧主,不就是找死么? 可是桓儇面上未有任何变化,仿佛是没有听见宗师道的话一般。垂首神色漠然地翻阅着手中账册。 她翻书的动作很轻柔,仿佛怕损坏什么珍宝一样。 “宗国老是三朝元老。本宫刚刚闲来无事写了个字,不知道可否请国老品评一二。”说着桓儇转头看向桓峤,指了指刚刚坐得地方柔声道:“阿峤,你去拿我刚刚写得字来。” 桓峤闻言点点头从案上拿了纸笺过来。 看到纸笺上的字迹时,目露讶然。转瞬又消失在眸中,把纸笺递给了桓儇。 摩挲着手中纸笺,桓儇眉眼带笑,“德珪,你把字拿去给宗国老看看。无论宗国老说什么,都得一字不漏的转告本宫。” “喏。” 接过乐德珪递来的字,众臣一齐望向宗师道手中的字。 笔力遒劲有力,颇有颜筋柳骨之风。是好字,只是却写了个臣字。 何为臣,事君者也。匚字里面一张口,上顶天,下抵地。顶天事君,抵地爱民,是为臣子也。 大殿下写这个臣字似乎是在敲打宗师道,提醒他不要忘记本分。 毕竟宗师道是成帝朝的旧臣,能够安然致仕已经是恩赐。若是在插手朝政那便是不知恩。 见宗师道正认真研究那个臣字,桓儇挽唇同一旁的裴重熙窃窃私语起来。 二人声音压得极低,饶是桓峤长得极近也没能听见。 不过简短几句交谈后,桓儇又转头看向桓峤,声线平缓,“有哪些人是还了账的,有哪些人是没还账的?本宫让你处理户部的事,可没让你干站着。既然揽下了这个差使,就得知道此行必然不顺。” 训斥的话落在耳际,桓峤敛衣作揖。一言不发,他知道桓儇是来兴师问罪的。 只是还未等桓儇开口。 正在看纸笺的宗师道突然鼓掌欢呼起来,连说了三个好字。一脸喜悦地看着桓儇。 被声音所吸引的桓儇抬眸含笑望了过去。 二人含笑互视,谁都没有移目的意思。 “宗国老刚刚是在夸本宫的字好?”桓儇屈指叩见着案几,唇际仍旧带着笑意。 “老臣不仅是夸殿下的字好,还在夸如今的朝廷好。我等既为人臣,当上侍人君,下体万民。何为人君,人君仁者也。”话落宗师道将手里纸笺递给一旁的荀鉴,让他传阅下去。又对着桓儇拱手,“老臣从大殿下的字看到了仁爱二字,有大殿下这样的长辈。想必陛下长大后也是仁君治世。” 夸赞的话语落在耳中,桓儇眼中笑意越发深邃起来。空出来的一只手握住了杯盏,目光未从宗师道身上移开过。 纸笺在群臣手里传阅,几乎都是在称赞好字。 当纸笺传到最后一人手里时,桓儇浅浅地勾唇。眼中似有什么闪过一样,转瞬即逝。 “宗国老此言让本宫自行惭愧。可是刚刚宗国老还不是在质疑政事堂行事有问题么?”桓儇轻轻吹开茶面上的雾团,启唇饮下一口,“本宫要是没记错。在宗国老致仕前,先帝就已经修了规定,允许白身入朝。” 朝廷爱惜人才,不想有人才因落第而流落在外。故而修改政策准许以才入直,不在受功名所挟。先当个几年直官,最后在通过铨选加阶升起。 垂首立于宗师道旁边的韩诲听得这话脸色一变,他怎么忘记了这条。乐德珪虽然没有功名在身,但是他可以以才入直。 直官虽然比不上流内官,可是好歹也是官身。若是如此那乐德珪的确不是他们可以肆意轻贱的存在。 风云在一息间变幻。众臣面面相觑。殿内沉闷的气氛,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终这沉闷的气氛被一声猖狂的笑声所打断。 一身雀蓝袍子的裴重熙倚着凭几,笑了起来。 “宗国老,你是上一任中书令。本来不应该由我这个晚辈来斥责你,只是你仗着老臣的身份。对陛下和新政多次提出不满,某倒想问问你安得什么心?” “裴重熙,原来是你啊。没想到居然是你当了中书令一职。”宗师道望了眼裴重熙,沉声道:“陛下推行新政自然是好的,但是也得看要怎么用。如今国库艰难,我们这些老臣也不愿意看陛下为难。可实在要养家糊口,陛下若是执意要我等七天之内还款,那老臣只好……” 第三百七十二章锋芒 “行了,宗国老何必如此。本宫也没有要为难宗国老你的意思。左右都是为了陛下,为了朝廷。”桓儇挑眉看向宗师道,沉声道:“君王要的是忠臣,可是社稷要的是能臣。能臣能治世,忠臣未必。” 话里敲打意味分明。宗师道垂下首一言不发地盯着脚下的地毯。 桓儇坐直了身子目光从众臣身上掠过。唇梢扬起一丝弧度,轻咳几声。 “大殿下英明。” 众臣俯身叩拜桓儇,高呼千岁。 “天寒地冻的,诸位都早些回去吧。明日还要上朝呢。如今正值年尾许多事情都需要各位操心,可不能病了。”桓儇笑盈盈地捧起茶盏,饮下一口。 众臣看着桓儇在饮茶,躬身告退。却在临到门口的时候被桓儇叫住。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也得让诸位知道。” 在众臣的目光下桓儇搁下茶盏,“本宫以决定让乐德珪以才入直,担任比部主事。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话里听上去是在商量,但是实际上只是在通知他们乐德珪即将任比部主事,官阶低虽然低,但已是官身。 有了官身,许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 “殿下英明。” 看了乐德珪好一会,宗师道才落下这么一句话。 眼见宗师道一众人逐渐消失在眼前,桓儇敛眸叹了口气。 沉寂片刻后桓儇的目光转落到桓峤身上。冰冷而锐利。 “既然大殿下有事要处理。那么某先行告退。”裴重熙弯唇轻笑一声,在睽睽之下拂袖离去。 沉重的门扉再次闭合,遮住了涌进来的风雪。殿内光影一度黯淡下来,伺候的宫人连忙去将烛火点亮。 “都坐吧。”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一块坐下。 宫人在奉上茶水后躬身叠步离去。 “桓峤。”桓儇偏首望了眼下首第一位的桓峤,语气不善,“你是不是想替他们求情?” “我只是觉得他们所言极是。虽然朝廷有法度,但是为何不能法外开恩。他们为朝廷兢兢业业,在先帝朝为生计而向户部借款。也只是为了更好的为朝廷办事而已。”知晓自己有错的桓峤,一撩衣袍跪了下去。 见桓峤这副模样,桓儇揉了揉额角。却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虽然桓峤在封地的政绩还算不错,但是一回到这泥潭中。反倒有些格格不入。 朝臣们想拉拢他的有,想遣他离开长安的也有。如今的桓峤好比瀚海中一记孤舟,在滔天巨浪中艰难独行。 “此恩一开,往后如何行事?他们各个都是人精。你如今主理此事。少不得要同他们多打交道,该如何应对,你得自己学会思量。”说着桓儇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本账册,“宗师道所欠的两吊钱,可抵好几户一年的吃穿用度。至于韩诲,他母亲未必真病,他不想还债才是真的。五百文钱……” 带着训斥的话语落在耳中。桓峤敛眸,望着远处跃动的烛火出神。或许从一开始决定回到长安,便注定要坠入着漩涡中。而桓儇是唯一向他伸出援手的人。 宗师道不还钱是为了向桓儇施压,逼她收回旨意,而韩诲则是根本就不想还。若因同情韩诲,开了先例,那么必将后患无穷。 “皇姐教训的是。是我的不是。” 桓儇双手抚了抚袖子,示意桓峤起身,“好在你没有答应他们。这二人一个是成帝朝的旧臣,仗着旧臣的身份。许多政令落到了他们身上便实行不下去。不砍了他的爪牙,以后陛下想做什么都举步维艰,你明白么?” 原本阖着眸的裴淮深听见这话,突然抬起头。眼中有锋芒掠过。那群成帝朝遗留下来的旧臣,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大麻烦。杀不得碰不得,若是想要革去他们的官职,必须得从长计议。 这些人在朝中占着的职位,或轻或重,但都是能触碰到朝政的存在。再小的官也是谏议大夫。职低责权广。 正当裴淮深目露疑惑的时候,桓儇突然抬头扫他一眸。眸中有深意掠过。 “裴淮深你可知成帝朝的旧臣在如今如何?”桓儇理平衣上的皱褶,语调是难得是柔和。 闻问裴淮深拢袖,恭恭敬敬地施礼,“虽缺一不可,但并非不可缺。” “是么?”桓儇抬眸意味深长地望向他。 “是。” “诸位听见了么。既然要做那边大刀阔斧地去做,若真实有人阻拦。也不必同他们客气,你等有陛下旨意在身。”桓儇微微勾了勾唇,唇齿翕动,“德珪,至明日起你便去比部任职。本宫会将陛下的诏令送过去。” “微臣多谢大殿下。”乐德珪敛衣折膝郑重一拜。虽然不知大殿下此举意欲何为,但是他以白身入比部为官。已经是大殿下对他莫大的帮助。 “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吧。本宫也该回去了。”说着桓儇敛衣起身往外走去。 驻足在廊下有宫人撑伞而来,躬身站在她面前。天际中大雪纷飞,落了一地白茫茫。 拂开了宫人递来的伞,桓儇拢袖独行于宫道上。不一会儿乌色幞头上便覆了层积雪,连着衣上也落了雪。 “好久没看过这么大的雪了。”桓儇停在了政事堂外不远处的太极门前,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么大的雪,你也不撑伞。”话音落下的时候头顶的雪也停了下来,温暖的手掌拂去了发梢肩头的雪,“我让宫人给你送的伞,你怎么不要?莫不是想同我霜雪覆发,以做白头么?” 揶揄的话语惹得桓儇抬眸睨他,伸手作势要去将人推开。转念一想,又将手缩了回来,拂袖继续往前而去。 “满嘴油腔滑调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本宫可不是你府里那些莺莺燕燕。”察觉自己袖子被人裴重熙扯住,桓儇转头瞪他。声调里餐掺杂了不满。 握住桓儇要推开自己的手,裴重熙眼中带笑,“遣散了。那些安插在身边的眼线,实在看得人头疼。” 闻言桓儇抿唇,意味深长地望了眼裴重熙。由着他撑伞携桓儇往前而去。 “你中书省的事情处理完了?”快到太极门的时候,桓儇突然出言问道。 “差不多了。再说了中书省又不只我一个。我出来转转,顺便送你。”从随侍的庶仆手中接过斗篷,抖开披着了桓儇身上,“近日雪大,小心着凉。” 第三百七十三章斩使 二人正说着一青衣官吏跑了过来,在二人面前见过礼后。神色慌张地看了二人一眼,唇齿嗫喏,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握住裴重熙递来的伞,桓儇目光疏漠地扫了来人一眸,“出了什么事。这般慌慌张张的?” “回禀大殿下,四方馆那边又闹起来了。说是已经三日了,为何三司那边还没给出答案。”说着来人小心翼翼看了眼桓儇,垂首道:“其中使臣扬言说若是魏廷再不给出答复。他吐蕃必将兵犯沙洲。” 话落耳际桓儇扬唇轻哂,眸露厉色。 “我倒也看看他又想耍什么花招。你回去吧,本宫去四方馆看看。伞你也拿走吧,本宫用不着。”说着桓儇袍袖一甩,往太极门外奔去。 宫人才把马牵过来,桓儇便飞身上马急驰而去。跟在她背后的青衣官吏,见此只好匆匆忙忙地上了马去追她。 立于风雪中的裴重熙望着桓儇离去的背影,蹙眉思量良久。转身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四方馆前闹哄哄的。除了南衙禁军卫守于此外,原本值守在此的金吾卫也横戈拦在了门口。虽然各个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但也不敢随意动手。毕竟眼前这些吐蕃人都是使臣,若真是失手伤了一。指不定吐蕃会借此机会发挥。 在闹哄哄的吵闹声中,似乎是没有人听见这阵马蹄声。直到桓儇翻身从马上下来,金吾卫这才撤了戈,恭敬地看着桓儇。 “好热闹啊。”桓儇将马鞭丢给随行的青衣小吏,大步进了四方馆的门。 聚在庭中的吐蕃一众使臣瞧见桓儇进来,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将她团团围住。 “吵什么。” 声音不大,却是威严十足。原本吵闹的吐蕃使臣被桓儇这么一吼,当下止住了议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默啜呢?”桓儇扫了眼散在周围的使臣,轻哂一声,“有本事将你们聚在一块闹事。没本事出来见本宫?还是说根本不敢见本宫。” 讥诮的声音落下。原本就对桓儇不满的阿独鹿,刚想要上前和她辩驳的时候。被桓儇眸光一扫,所有话语悉数止在了唇边。 “恕本王不知大殿下来了。有失远迎,还望大殿下恕罪。”不知何时默啜站在了阶前,含笑望着庭前的桓儇。 “舍得出来了?本宫还以为默啜王子是不打算出来了。”话音落下桓儇身形一闪,只见眼前掠过刀光。等刀光散去后,众人只见桓儇手中握了把仪刀。 持刀而立的桓儇,眸光冷锐似锋刃,让人不敢与之对视。接连在桓儇手上受挫的阿独鹿,上前一步拦在了她面前。 “大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害了我下任可汗不够,如今还要害我们的王子么?” 在他声音落下的时候,那一瞬间刀光迭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熟悉的惨叫,众人定睛望去,只见刚才还活蹦乱跳地阿独鹿,此刻已然捂着脖子,神色不甘地倒在了地上。 刀上犹在滴血,可桓儇也不去看倒在地上的阿独鹿。甩了甩刀子上的血,唇梢一挑,愤然振袖将刀甩了出去。 在众人的目光下滴着血的刀钉在了廊柱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揽下了白日惨淡的光线。 “大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默啜退后了一步,避开了桓儇锐利的目光。 未曾理会默啜的话,桓儇几步就走到了他身前。五指扣进了他的脖颈,桓儇将他狠狠地抵在了门扉上。 那些吐蕃使臣见此连忙想要上前来救主。可是金吾卫比他们动作还要快,冲进来几人,横戈将他们拦在了廊下。 “本宫来得时候听说了件事情。可是本宫素来不喜受人威胁。”桓儇挑唇轻笑一声,宛若罗刹,“你吐蕃当日在屠我沙洲百姓数千人,这笔血债你们不记得可是本宫却记得。如今反倒来威胁我朝,谁给你的胆子?” 默啜脸上一片青紫,呼吸于寸间被人夺去。虽然知晓桓儇素来狠厉,但是没想到她居然敢当庭斩使。他拼命地挥手想要推开桓儇,反倒她被更加用力得握住了脖颈。到最后几乎气若游丝起来。 “就算如此.....但是你魏廷.....不信守承诺在先。再说了.....我.....我吐蕃幼主,不明不白死在你们这。你们.....难道就不给我们说法么。”默啜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声音,到最后变作气若游丝。 凝着默啜许久,桓儇松开手往屋内走去。 死里逃生的默啜强撑着站起来,吐出一口浊气。不理会身后其他使臣关切的呼喊声,默啜跌跌撞撞地往屋内走去。 屋内桓儇安然坐于榻前,饮下一口茶。神色疏漠地望了眼进来的默啜,昂首指了指不远处的矮榻,示意他坐下。 “若是本宫没记错,你们不是送延赞来我朝当质子的么?即是质子,便是死了与我朝也没任何关系。”桓儇将茶盏重重搁在案几上,冷笑道:“别忘了是你向本宫提出的请求。” 闻言默啜一怔,刚想要辩驳的时候。可是一想起刚才桓儇的举措,将话又咽了下去。 “想不到大殿下颠倒是非的能力居然这般强。”默啜冷斥一声,语气不好。 话落耳际桓儇扬唇轻哂起来,“什么叫颠倒是非。默啜王子你可别血口喷人,你答应过本宫的事情可别忘了。” 将手中茶盏倾倒在地上,滚烫的茶水落在地上惊气一阵白雾。桓儇摩挲着右腕上的佛珠,神色漠然地盯着落在地上的光影。 二人间实力悬殊太大。默啜望了眼含笑的桓儇,抬手摸了摸脖颈。还好自己还没死。 或许他应该庆幸桓儇对他和吐蕃还有所顾忌。不然也许自己就已经同阿独鹿一个下场。 “那我希望大殿下能够信守承诺。” “这是自然。本宫最近诸事缠身,没那么多功夫理会你。所以默啜王子最好安分点,不然本宫也不能保证,下次丧命的会是谁。”说着桓儇起身做了个傻的动作,在默啜惊惧的目光下缓步离去。 踏出房门时那些围在阿独鹿身边的使臣,齐齐站了起来。一脸惊惧地望着桓儇。 “通知今日值守此的郎将一句,把这里好好收拾一番。莫要惊扰了诸位使臣。” “喏。” 第三百七十四章点拨 外头雪急。跟来的青衣官吏,刚想要把斗笠递给桓儇,可是桓儇已经翻身上马。 “不必跟着。你该去哪便去哪吧。”睨他一眸后,桓儇头也不回的策马离去。 于风雪中疾驰在朱雀门前也未曾下马,在禁军上前阻拦的时候,桓儇扬首同时露了手中腰牌,在禁军退下后径直策马入了皇城。直奔大理寺而去。 今日在大理寺当值的本来只有一人,可是谁曾想武攸宁也来了。二人各自窝在案前处理手头上的事情,毕竟年底了想要过个太平安稳的年,得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好。 二人正忙着核实案卷,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还未吩咐庶仆去开门,闭合的门扉被人用力推开,风雪刹那灌进来吹灭了案上的烛火。 “大殿下,您怎么来了。”见到桓儇时,武攸宁略有诧异。连忙吩咐庶仆把门关上。又亲自倒了盏茶给桓儇。 望了眼案上冒着热气的茶盏,桓儇揉了揉额角,“延赞的事情结果如何?今日吐蕃又在四方馆闹了起来。” 闻问武攸宁和那名当值的赵姓大理寺正对视一眼。 这件事情三司上下都心知肚明,延赞的死对大魏而言并不重要,左右只是个质子罢了。 朝廷要的是一个结果。一个可以让大魏撇清关系,让吐蕃信服的理由。但是这个理由要怎么去编,才能编得合情合理。就是他们三司共同的难题。 而且现在还有件事情压在他们身上。刑部大牢里还关着两位逆贼呢。二人涉嫌谋逆行刺陛下,按律当诛。可偏偏又牵扯到了其他人。 如今的三司怕是恨不得把自己劈做两半。 “延赞那边仵作已经验过尸。是死于经脉寸断,但是胃里又有毒素。”赵寺正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了一沓纸递给桓儇,“您瞧瞧这是仵作写得。三司商量了很久,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虽然武攸宁一早就知道,朝廷各司极其擅长于踢球,但是他没想到居然有人敢把这事丢给大殿下。 不过他看大殿下的样子,似乎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草草扫了眼递来的案卷,桓儇牵唇,“那便说是中毒吧。逆臣桓璘、桓毓意图谋反,为此甚至不惜勾结吐蕃,使我沙洲百姓被屠。而如今为破坏两国交好,合谋毒害延赞,意欲嫁祸朝廷。” 话落落下二人都傻了眼。似乎是没想到桓儇这次来,不仅把延赞的死因给定了,甚至于还把那两个逆贼的罪定了。 这样一来倒是省去他们三司很多麻烦。 只是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于草率? “奏折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本宫会让二人认罪的。”说完桓儇捧茶饮下一口,目光略有和缓。 “那吐蕃那边我们需要怎么解释?那两个逆贼死不足惜,微臣担心吐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武攸宁脑子转得快,心思也活络。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此事最大的问题还在吐蕃身上,要是吐蕃不信这个理由,非得借机想朝廷索要土地该怎么办。 “此事不用担心,赵寺正该怎么写便怎么写吧。攸宁你随本宫出来走走。” 二人出了门沿着一旁的廊庑而行。步上了不远处的城墙。 极目远眺可见皇城外的坊隅中,重脊黛瓦皆覆雪。白茫茫一片,落了个干净。 “本宫许久未见长安城这般大雪。不过这雪下得好。”桓儇远山眉一扬,眸中泛起一片笑意来。 武攸宁闻言付之一笑,“瑞雪兆丰年。希望明年会更好。” 话落耳际桓儇凤眸微眯,并不开口。 城墙下的宫人又在扫雪,簌簌的扫雪声传入耳中。桓儇眸光一闪,纤细的手指落在城墙的积雪上。 “雪虽冷,但你们的心不能冷。”桓儇移步前行,袍袖从积雪上抚过,“如今诸事才只是刚刚开始而已。以前的事成帝朝的旧臣不会参与进来,但是现在本宫要动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得反击。” “您是不是想借用户部的事,引出另一件事情来?”武攸宁斟酌片刻方才开口。 闻言桓儇止步饶有深意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本宫想要借此机会裁去部分闲职。成帝朝的人占据了朝中大多闲职,政策到了他们身上便施行不下去。可朝廷还得花大量俸禄养着他们。” 积弊多时,必成大祸。 桓儇的目光骤然一冷,冰冷的注视着宫城的方向。无论如何她都要将这些成帝朝的旧臣从朝廷拔除,还朝政一个清明。 “今日在户部的事,微臣略有耳闻。宗国老实在是……”武攸宁皱眉,“只怕如今乐兄已经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动不了大殿下,只能拿乐兄开刀了。” “无妨。他们不给乐德珪找麻烦,本宫才觉得奇怪呢。”桓儇不以为意地扬唇哂笑。 嗓音犹如冬月里的夹风寒雨,一寸寸冰冷地沁入骨髓中。 如今的大殿下只怕持了一把刀,就等着把这些人从朝廷剜除,换上新鲜血液。 武攸宁抬首望向桓儇。眸露深色,这样似乎对他们有莫大的好处,但是他实在不知道剜除了这些人该如何。 桓儇把玩着斗篷的系带,眼中唯有霜雪,“你刚入大理寺,行事需得小心翼翼。有些事情能避则避,你是本宫一手提拔进大理寺的。如今朝中不满本宫的大有人在,他们拿不住本宫。只能从本宫身边的人下手,所以接下来的路不会太平。” 话落武攸宁颔首,睇目四周,神色恭谨地看着桓儇。 “微臣明白。”武攸宁朝桓儇拱手,声音和缓,“您如今已经把乐兄送进了比部。那个位置看着不起眼,实则能接触到很多人意想不到的东西。如今乐兄背后无党才能让他们放心。” 赞许似得看向武攸宁,桓儇勾起唇梢。从天际游来的寒风夹着雪吹得她袍袖簌簌作响,雪顺势落她在衣襟上,濡湿了衣上的暗纹。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长安城里不知流过多少血。祸兮福所倚,本宫未必能时时刻刻护住你。”说着桓儇含笑望他一眸,语气里似有未尽之意。 “若非您,攸宁未必能完成先祖遗愿。只愿我大魏国祚绵长。” 桓儇扬眸笑了起来拍了拍武攸宁的肩膀,振袖拾阶级而下。在武攸宁的视线中,接过庶仆递来的伞消失在风雪中。 第三百七十五章太庙 武攸宁刚从楼梯上下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那位当值的大理寺正从一旁走出,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 想起桓儇的叮嘱,武攸宁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大理寺正,眸光霎时锐利起来。 “武主事,不必紧张。某出来松松筋骨,碰巧路过此处而已。”说着赵寺正微微一笑,“你放心,某什么也没听见。” 话落耳际武攸宁打量他一眼,拱手作揖离去。在他从赵寺正身边路过时,赵寺正突然笑了起来,低声道了一句。 “裴中书让某转告你一句。遗命如何他不管,但是他希望武主事明白。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也不能凭一张遗命就能夺走。”言罢赵寺正含笑从一旁拂袖离去。 走到转角的时候,赵寺正抬首拂去额角沁出的汗珠。 真不明白裴中书为何对武攸宁有这般大的敌意,一个位极人臣,一个只是刚入六部。他们两个人之间身份悬殊,何来夺走和遗命一说。难不成这遗命和大殿下有关? 要真是如此只怕以后朝堂中有戏可以看了。毕竟当年裴中书也是从六部一步步升到如今的位置,这位得大殿下青睐入六部的探花郎,以后会不会同裴中书一样位极人臣,尚未可知。 这朝堂又得起风咯。 回到屋内的武攸宁,坐到桌前。慌忙饮下口茶水,他的确是携祖父留下的遗命来长安赴举。 武家当年在忠武皇帝驾崩后没多久,便上书致仕携一门上线离开长安。返回老家,以待时机。但是并没有任何人知道祖父离开的时候带了什么离开。他也只是在祖父临终前才知道忠武皇帝给了祖父什么。 思绪至此,武攸宁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如今只想好好在大理寺当差,至于其他可以想的也想过,不敢想的却也不敢想。 桓儇撑着伞漫步在宫道上。路上的宫人垂首扫雪,见到她时折膝行礼。然而桓儇却恍如未觉一般,神色疏漠。 在临近两仪门的时候,桓儇驻足良久。突然移步往另一个方向而去,此处积雪尤厚,青松翠柏上皆有雪所覆。但是比之外面的繁华喧嚣,巍峨和肃穆在茫茫大雪中反倒显得萧索起来。 守在此处的禁卫瞧见桓儇的时候,横戈一拦。喝道:“什么人。” 闻斥桓儇抬手将伞上移些许,露出一双清冷的眉目,“是本宫。” 那双清冷的眉目落在禁卫眼中,禁卫一怔。慌忙移目恭敬地行礼叩拜。 “本宫只是来此处转转,你便当做没见过本宫。”说着桓儇从袖中丢了个锦囊过去,“冬日雪大而寒,这些钱拿去买酒暖暖身吧。” “多谢大殿下赏赐。” 虽然只是禁卫,但是也对宫中风云变幻有所知晓。大人物再怎么闹腾也和他们无关,毕竟在哪不是为了吃口饭呢。笑了几声后,禁卫躬身让出一条道来,迎了桓儇往前而去。 金瓦朱墙,朱柱彩漆描金绘祥纹。桓儇抬起头往其上的匾额看去,匾上遒劲有礼书着太庙二字。 伸手推开了紧闭的殿门后,桓儇移步入内。殿内的火烛随之晃动起来,摇曳起一片光影。 桓儇放缓了脚步行于地毯上,似乎是怕惊扰到似得,就连呼吸也变得极轻。在殿中火烛为风声所惊的时候,她伸手扶住了摇晃的火烛。 驻足于忠武皇帝的画像前,桓儇从案几上取香恭敬拜过后。敛衣折膝坐到了蒲团上,抬首望向上首的画像,喟叹一声。 “皇祖父,阿妩蒙您教育三年,颇有收获。您已仙去多年,阿妩如今心里有惑也不知道找谁去解。”说着桓儇换个姿势仰面躺在地毯上,“阿妩不明白如何才能平衡好各方。旧疾不除,这朝廷难安。可若要除旧疾,便少不得要见血。您教教阿妩该怎么做。” 然而殿内除了火烛燃烧声和她脚踝上的铃铛声外,再没有其他声音能够传入耳中。 “如今淇栩虽然登基,但是朝廷诸事未稳。我前些时日想借户部欠款的事情去处置那些巨蠹,唯有如此才能剜除旧疾。可是谁曾想宗师道这家伙非得同我作对,实在是恼人。”桓儇以手挡在眸上遮住了头顶落下的烛光,唇际微勾。 想到这里桓儇揉了揉额角。移开手眸间布满郁色,倏忽移目望向悬于一旁的成帝画像。 画像和记忆里的成帝并没有偏差,甚至在烛火的映衬下反倒显得温和不少。 在她少时成帝对她殊宠颇多。若是按照朝臣的话那便是,回首古今,唯有秦国公主最受帝王宠爱。 的确从晋阳到秦国,她的食邑只增不减。甚至能和太子并肩。 可偏偏如此成帝后期也对她越发地厌恶起来。 想到这里桓儇眸光如刃。从母亲死得那一刻开始,她对成帝唯剩下憎恨与厌恶。 她恨成帝为了掌权防止外戚干政,不惜毒死母亲,害得母亲多年无人祭扫。她恨成帝在兄长被废黜的那几年里,对兄长不闻不问,以至于毒素积于体内,登基六年匆匆病故。 “父皇,你一定想不到吧。你最钟意的江山,在你在位的时候积弊未除。可一旦换了个那便不一样了。”桓儇扬唇嗤笑一声,“你总觉得我想夺你的皇位,可是我对太极殿上的御榻毫无兴趣。但我想看着你哀伤……” 话止桓儇眼露讥诮。她对成帝的憎恨远超很多人的想象。 否则她也不会冒天下大不讳,请术士将成帝的魂魄困于棺中。她要成帝永生永世为他所作所为而赎罪,哪怕她将来受千夫所指,也不怕。 似乎是想到什么,桓儇挑眉,“你留下来的那些人,本宫迟早会拔除地干干净净。等淇栩来日亲政后,再无人可阻挡他推行政令。如此本宫也算欣慰。” 在太庙中这般躺着,估计放眼古今也就只有桓儇敢如此来。 躺了许久后桓儇利落地一个鱼打挺,从地上爬了起来。 恭敬地朝忠武皇帝的画像施礼后,桓儇移步到桓俶的画像前。 “兄长,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淇栩的。” 第三百七十六章定罪 户部的事情还在进行中。但是桓儇在四方馆怒斩吐蕃来使的事情,却即刻传遍朝廷上下。 众说纷纭,不过大部分人还是称赞大殿下行事果决,扬我大魏天威。到底还是忠武皇帝教过的就是与旁人不一样。 百姓称大魏有大殿下如此,实乃幸事。 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那日桓儇从四方馆离开后,吐蕃使臣就接连病了好几个。想去城中请大夫,但是大夫一听说是给吐蕃人看病说什么也不去。 最后吐蕃使团没办法,只得在请示过默啜后,由默啜亲自求见温太傅。又由温太傅请了太医前去诊脉治病。 在太医来诊脉的时候,宫中派人传来了旨意。请默啜即刻入宫,说是已经找到了延赞死亡的原因和幕后黑手。 听闻此事后默啜当即入宫。在宫人的指引下到了太极殿。 今日会面的地方,设在太极殿的偏殿。桓淇栩并不在,只有几位着紫服绯的朝臣,仅有武攸宁一位身着绿袍坐在其间。 “默啜王子来了?坐吧。”端坐于上首的桓儇挽唇一笑,“来人赐座。” 宫人很快搬了垫子过来。扫了眼前面的织锦团花垫,默啜折膝跪坐在垫上。 默啜抬首眼含悲伤地望向桓儇,“本王听说你们已经查出了默啜的死因。” “是。攸宁。”桓儇温声唤了句。 被点到名的武攸宁颔首,将手中纸笺递给了内侍。 接过内侍递来的纸笺,默啜刚想要细阅的时候。眼前突然传来一阵轻叹。 “经过三司的调查,仵作验尸后发现,延赞小可汗是中毒而死。此毒名曰洛川神韵,中毒者会经脉寸断而亡。”说着桓儇看了眼面带哀伤的默啜,深深叹了口气,“此毒产于秦岭深处。本宫已遣人拷问发现竟然是桓毓暗中下毒,意图毁我两国情谊。” 桓儇虽是目光歉疚地看着默啜,但是语气平铺直叙,毫无一丝温度可言。 “当真如此?”默啜咬着牙冷声发问。 “是。”睇了默啜一眸,桓儇点点头,“那两个庶人犯我魏律在先,又谋害吐蕃使臣,意图破坏两国交情。此等大罪若不杀之难平众怒,本宫已决意请旨按律处置二人。” 默啜闻言一怔,虽然一早就知晓桓儇与二人关系不睦,但是没想到桓儇出手居然这般狠绝。居然连一丝活命的机会也不愿意给对方。 “既然默啜王子已经知晓延赞的死因,那么还请回去歇息吧。本宫自会给吐蕃一个交代。”说着桓儇对默啜歉意一笑,又示意内侍将人送出去。 殿门开阖又闭上,阻挡了殿外的风雪。 桓儇目光移向了裴重熙等人,眸中再无温度可言,“昨日三司呈了二人的认罪书。本宫已经看过了,二人对所犯之罪供认不讳。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置呢?” “按律应当斩立决。可是毕竟是陛下的亲叔叔,陛下如今登基不过半年就连斩了几位宗亲。”说着温行俭捋了捋胡须,犹豫地看向桓儇,“臣以为不如判二人徙三千里如何?” 望着温行俭,桓儇讥诮一笑。捧茶饮下一口。 “想不到温仆射居然这般仁慈。”一旁的裴行俭睇他一眸,讥诮道。 不理会裴重熙的讥笑,温行俭面露肃色朝桓儇一拱手,“陛下可不是裴中书。裴中书位高权重当然可以行事无所顾忌,可陛下才刚刚登基半年。若真要在斩两位亲叔叔,臣担心陛下遭百姓诟病。如此一来社稷与民心皆难安稳。” 话落耳际桓儇叩击案几的手指一顿,眸露深色望向温行俭。这件事她并没有考虑过,只是比起日后遭史书和百姓诟病来说,她更担心那二人不会就此安分。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想到这里桓儇不免觉得头疼,揉了揉额角,“谢公和李侍中意见如何。” “老臣以为诛杀二人的确对陛下名声不利,但是留着二人则后患无穷。况且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我大魏虽以孝行天下,但同样以律治国。若是仅仅因为诛杀二人会影响陛下的名声,而不杀二人。将来人人效仿二人行径该如何。”谢安石蹙眉思索片刻,拱手沉声道。 “谋逆一事无论历朝历代皆是十罪之守,不杀二人如何让百姓信服。”李元敬望了眼裴重熙,叹了口气,“比之名声来说,还是天下安定来更为重要。” 三高官官意见一致,温行俭张着地嘴又再度闭合。事已至此,结局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的。留下那二人的确祸患无穷。 “本宫会去向陛下请旨。时候不早,诸位都早些回去吧。” 话落桓儇起身离去。余下众人互相看了眼,不约而同地眼露深色。如今陛下称病不朝,那么拟旨的事情多半还是由桓儇处理。至于请旨这种事情,又何须皇帝亲自过问呢。 踩着内侍的背上了肩與,眼角余光瞥见首先出来的裴重熙。桓儇勾了勾唇,伸手将帘幔拂落,温声道:“走吧。” 设了帐幔的肩與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消失在雪中。只在雪地里留下几行内侍的脚印,昭示这刚刚有人来过。 “今日的雪景可真好啊,某也该去携友赏雪。就不同诸位一块了。”说着裴重熙拱了拱手,拂袖离去。 肩與停在了太极殿门口。在门口转悠的郑毅瞧见桓儇从肩與上下来,含笑将她迎入内殿。 一进殿宫人便上前为桓儇脱下的狐裘,又端了水来供她净手。 “陛下呢?”桓儇睇目四周柔声问道。 “自从那日后陛下一直精神不济,如今喝过药才歇下。”郑毅叹了口气,将宫人手中的袖炉递给桓儇,“您也知道太后殿下如今还在昏迷,陛下很忧心。所以也一直没什么胃口。” 桓儇闻言抿唇,温初月昏迷至今未醒的消息。她是知道的。每日太医在为温初月诊过脉后都会来栖凤宫向她禀报。 只是每日传来的消息都是太后仍旧未醒,请大殿下放心微臣自当竭尽所能。 “本宫去瞧瞧陛下。”说着桓儇将袖炉搁到了案几上,移步往内殿走去。 内殿桓淇栩阖眸躺在锦被中,嘴里时不时呢喃着母亲救我几字或者是四肢挣扎起来喊着姑姑,你在哪。 听得这话桓儇叹了口气,对郑毅等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第三百七十七章赐死 桓儇神色柔和地望着榻上的桓淇栩,见他皱眉。眼中泛起怜惜,伸手动作轻柔地将滑下去的被子重新盖好。 神色瞬时变得复杂起来。她也不知道让淇栩这么小的年纪,就要担上此等重担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朝政千斤重担皆系于淇栩一人肩上。此次诛杀那二人虽然是想铲除麻烦,但是同样是因为自己的私心。 想到这里桓儇拢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 还好淇栩并无其他兄弟姐妹,只要除去那些不安分的存在,以后再不会有人能够威胁到他。 睇目四周忽然见不远处的案几上还堆着不少奏章,桓儇伸手揉了揉额角。起身走到案前坐下,批阅审核起奏章来。 起初的时候奏章还会送到政事堂或者栖凤宫里,但是淇栩理政已有半年。为了让他能够早日亲政,除了某些重要决策外,大多数都是由他先自行批阅,再送到她手中复批。 奏章上的字迹虽然有些稚嫩,但是已经隐有些风骨。 “这字倒是像极了兄长。” 桓儇刚将手中奏章搁到一边,忽有一张纸笺飘落在地。伸手将纸笺拾起展开。 纸笺上写了一句,裴中书真小气。朕只是说姑姑去弘文馆见到其他男子,喜欢上他们怎么办?他就捏碎了朕最喜欢的杯子。 阅毕桓儇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只是帝王的碎语,但是她也能想象到裴重熙那个时候的表情和淇栩的诧异。 “这人当真是好不讲理。他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本宫可什么也没说过。他反倒是一个劲吃醋。” 在近乎呢喃地声音中桓儇将纸笺折好,放回了原位。继续批阅起奏章来。 哪知这一批便是两个时辰。连日的劳累被倦意扰得人频频垂眸,最终还是坚持不住,伏在案上小憩起来。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桓儇睁开眼看着正襟坐在旁边的桓淇栩,面露歉疚,“淇栩醒了。身体可有好些?” “姑姑,你一定很累吧。”说着桓淇栩将手中茶盏递了过去,沉声道:“朕已经醒了两个时辰,姑姑也睡了两个时辰。朕刚刚看见你似乎添了很多白发。” 闻言桓儇眼睫一颤,手握住了杯盏。沉默良久才饮下一口。 “姑姑,朕不希望您那么累。父皇病重的时候常对朕说,朕以后贵为天子许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但是只有姑姑仍旧是姑姑。父皇要朕好好对待姑姑。”桓淇栩移到桓儇面前,抬起头神色温和地望着她。 看着面前的桓淇栩,桓儇神色柔和的揉揉他的脑袋,语气温和,“你是个好孩子。行了时候不早了,传膳吧。用过膳姑姑陪你去看太后殿下。” 用过后膳后桓儇和桓淇栩的肩與一块从太极宫出发,前往长乐宫内探望温初月。 长乐宫两盏的灯笼在风雪中来回摆动。值守的宫人听见内侍的通传声,慌忙迎了上来。 “黎姑姑,母后她没醒么?”接过黎姑姑递来的茶水,桓淇栩担忧地看向垂下的帐幔。 “回禀陛下,太后殿下还没醒。两个时辰前太医来为太后施过针,说是防止太后血气瘀阻,对苏醒不利。”说着徐姑姑看向桓儇,叹了口气,“大殿下见多识广可有什么法子?” 桓儇闻言眸露深色看了看黎姑姑,将茶盏搁在一旁,摇摇头。目光停驻在帘幔上,半响后移目望向桓淇栩,眼底滑过思虑。 “姑姑,朕想陪母后说一会话。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话落耳际桓儇没有任何犹豫的点点头,躬身施礼离去。 待桓儇走后,桓淇栩忧心忡忡地掀开帘幔坐到了床边,看着温初月喃喃自语起来。“母后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呀?” “大殿下夜深雪大,还请小心。”追出来的黎姑姑将披风递给了桓儇,躬着身,“奴婢还要回去照顾太后殿下,先行告辞。” 闻言桓儇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去。 在众人的猜测中,宫中终于传出如何处置那两位逆贼的旨意。 虽说按照魏律二人所犯之罪当斩立决,但是念在陛下刚刚登基不过半年,又近年尾实在不宜平添血腥。故而改为毒酒赐死,以示陛下仁德。 宣旨的人自然是桓儇。在她的陪同下内侍各自端了一壶酒走在刑部幽暗的长巷里。 今日当值的仍旧是荀凌道。不过比起上回今日的荀凌道安分不少,一路上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牢房内桓璘蜷缩在一角,目光漠然地看着阳光投在地上的光线,斑驳而冷。 听得门口传来锁链的响动声,桓璘换了个姿势,背向来人。 内侍在桓儇的示意下清了清嗓子,将陛下的旨意念出。随着内侍越往下念,桓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被他情绪所惊扰,隔壁囚室的桓毓哭得越发大声起来。跪在地上苦苦央求她,悔恨自己的所作所为。甚至于扑到围栏边,伸出手想要拉住桓儇的袖子。 “把桓毓带过来。”桓儇掀眸漠然开口。 不一会狱卒将桓毓拽了过来。一进到牢房内桓毓不顾一切地膝行到桓儇脚边,不停地磕着头,嘴里念叨着皇姐,弟弟知错了。求您大发慈悲饶了弟弟这一回吧。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本宫今日只是来传旨的。”说着桓儇昂首看向桓璘,“给他们两兄弟上酒。” “是。” 内侍将酒端到了二人面前,随即躬身退到了一旁。 睇了眼桓璘,桓儇微微刚才,“你们去外面侯着吧。本宫有几句话要同他们俩说。” 牢房内只剩下三人。桓儇转过头看了眼门口的内侍,挑唇哂笑起来。 “没想到我苦心孤诣布局多年,最终还是输给了皇姐你。我不甘心啊皇姐,明明我们都是手足,为何你能掌权而我不能。”端起酒盏桓璘盯着青瓷盏中的琥珀色,“这御酒可真香啊。只是可惜没机会同皇姐您共饮了。” “你想说什么?”桓儇目露警惕地望着他。 见桓儇如此,桓璘哑然失笑,“皇姐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就不会反悔。您且等着看吧。还希望皇姐不要食言。” “自然。”话落桓儇站起身来神色复杂地看了二人一眼,声音低沉,“来生莫要生在帝王家了。” 闻言桓璘一怔,随即举杯朝桓儇致意。在桓儇即将走出牢门的时候,仰头饮酒。大喊了一句。 “弟弟祝皇姐您长乐未央,华颜永驻。” 随即而来的重物倒地的声音。 声音入耳桓儇脚下的步伐一顿,抬手做了个动作。 侯在外面的内侍当即进来以铜镜试探二人呼吸,确认二人并无呼吸后方才向桓儇复命。 “恭送赵王殿下薨逝!” “恭送陈王殿下薨逝!” 在内侍的呼喊声在桓儇缓缓移步离去。 第三百七十八章祈福 腊月初八长安雪大,庶人桓璘、桓毓因谋大逆,陛下赐鸩酒命二人自尽于牢中。二府家眷以及同党,按罪大小论处,家眷中老者皆徙岭南。 在这场斗争中那二人的死如同惊鸿掠水般瞬息无痕。朝廷又恢复了往常的忙碌,百姓各自安居乐业。 自然也没有人关心那二人的尸首会是什么下场。 在腊月十一这一日,盘桓长安多日的吐蕃使臣终于拜别天子。带着一大一小两具棺木以及盟约返回吐蕃。自此吐蕃王庭向大魏称臣百年。 称病几日的桓淇栩也终于回归到朝臣的视野中。而那位代帝行事的大殿下在交付完手上的事情后,开始闭门不出。对外自称为亡母祈福。 听得这事众臣才忆起来。数十年前那场笼罩在长安城的血色。每每提及此事,无有不惧者。 桓儇闭门为母祈福,政事堂的事情自然又回落到裴、温几人手中。虽然对桓儇的不出现显得有些不习惯,但是很快也就适应下来。 只是常常有宫人看见裴重熙会在朝会结束后,与郑毅交谈几句。然后才匆匆忙忙地返回政事堂或者中书省。 栖凤宫上下皆换缟素,不见荤腥,不闻丝竹。 一身素衣的桓儇,披散着头发。仅在发间插了几只玉簪,在她的手边堆了一沓纸笺。上面皆是字迹绢绣的经文,好几处的墨迹晕染开来。 坐在殿前烧黄纸的徐姑姑,担忧地望了眼桓儇。摇头喟叹一声嘱咐白月去小厨房把熬好的粥端过来。 “大殿下,您先吃点东西吧。不吃东西怎么能行。”将食盒搁到一旁,白月温声道。 “好。本宫等会就吃。”桓儇手上动作未停,沉声道:“把这些经文拿过去给徐姑姑。她知道怎么做。” “喏。” 白月小心翼翼地抱起抄好的经文,回到徐姑姑身边坐下。一言不发地往铜盆里扔祭扫之物。 燃着火焰的铜盆里除了元宝纸钱外,大多数都是经文残页。这些经文都是这几日来大殿下亲笔所抄,逐字逐句。每次抄的差不多都会让她们拿过来烧。 若是等经文全部抄完后,桓儇则会屏退她们。自己坐到铜盆旁,一言不发地把经文丢进去。有时候这样一坐就是一天。 虽然很是心疼桓儇,但是徐姑姑很清楚这个时候桓儇最不喜欢有人打扰。 “咳咳咳。” 不知是被烟气熏得还是寒风吹得,桓儇突然掩唇咳嗽起来。 闻声徐姑姑忙将经文递给白月,快步而来拾起搁在一旁的狐裘披在她身上,“殿下,您总是不知道爱惜自己。若是老夫人知道您这般不爱惜自己,指不定又得心疼您。” “本宫知道。”桓儇搁笔叹了口气,将食盒打开望着里面的白粥,“等用完膳。本宫亲自为母亲祈福,你们都不必留下来。” “是。” 将粥饮尽后桓儇走到殿外树下的软垫前坐下。徐姑姑等人也退了下去。 看着自己所抄经文被火苗一点点吞噬,桓儇眼泛泪意,喃喃自语起来。 “母亲您放心,阿妩如今过得很好。想来您一定见到了兄长吧?” 桓儇神色柔和地坐在火盆旁边喃喃自语起来。回应她的只有风,和被风吹得四处打转地灰烬。 “母亲,阿妩只能再陪您说两日的话。再不回去,淇栩一个人未必撑得住。”说着桓儇将手中最后一张经文放入火盆中,“淇栩这孩子真的很不错。前几日还同我说姑姑你白发那么多,以后不要那么辛苦了。” 话至此处桓儇声音戛然而止,最后化作一声叹息,“可惜兄长看不到了。对了母亲您记得转告兄长一句,如今没人可以伤到我。他不必因当年的事情感到愧疚。” “母亲,您来生莫入繁华莫入帝王家。” 桓儇忽地敛衣折膝,朝着皇陵的方向叩首三下。 朱墙外的裴重熙看着手中的纸笺,又望了眼在围栏上啄雪的白鸽,眼中浮起心疼。他的阿妩,从来都忘不了那件事。甚至于在大获全胜后,也甘愿在皇陵为母亲抄了整整六年的经书。 “你记得转告徐姑姑她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大殿下。” “是。属下告退。” 今日长安的雪比前几日小了不少。不过栖凤宫仍旧大门紧闭,桓儇依然坐在案前抄写经文。 她抄多少徐姑姑他们便烧多少。如今她已经抄了整整七日的经书,栖凤宫中的笔墨纸砚也被消耗地一干二净。 “总算要过去了。”徐姑姑将手中经文搁到火盆中,望向倚着凭几小憩的桓儇。压低声音对着白洛道:“你去小厨房把药粥端来。再让她们把地龙烧暖些。另外尚宫局那边再准备几坛郎官清送来。” “是。可是姑姑大殿下能饮酒么?” “不能。但是晚上殿下若是看不见郎官清会生气的。今夜是最后一祭。” 白洛闻言颔首缓步离去。 这几日桓儇几乎日日都只睡一两个时辰就起来抄经文。徐姑姑劝了好几回都没让桓儇打消这个念头,只好变着法让太医局的人准备好药膳。 唯一令徐姑姑开心的便是裴重熙悄悄来过一趟,嘱咐她们务必要好好照顾桓儇。又命人送了许多药材,给桓儇做药膳。 在忙碌七天后,栖凤宫内自己开了次宴。宴上几乎都是栖凤宫内的宫人。 “辛苦诸位陪着本宫。”说着桓儇举起酒觞对几人举杯后,扬唇柔声道:“这几人你们也辛苦了,徐姑姑。” 徐姑姑闻言起身,从身后的木盒中取了十几个大小相等的荷包出来。交给白月逐一发下去。 “这是大殿下的心意。大殿下说你们在宫中多年,虽有例钱但是也没有多少。这些钱给家里还是自己用都行。” 众人因上次的事情就对桓儇颇具好感。如今听了徐姑姑的话后,齐齐跪地叩拜桓儇。高呼多谢大殿下赏赐。 不过祭期尚未过去,众人虽然高兴,但也不敢表示出来。各自饮酒小声交谈栖凤宫内各项事情。 唯有桓儇一人在灯影中悄然离去。就连徐姑姑也没发现她离开。 第三百七十九章夜访 一身素白襦裙的桓儇,独自漫步在廊庑中。得亏夜已深,除了值夜的宫人和巡逻的禁卫并无多少人。 要是遇见桓儇,指不定会疑心自己是不是撞上了什么不该撞上的。 素白裙袂拂过朱栏玉阶。宫中各处都点着长明灯,说是怕故人回来找不到归家的路。 桓儇驻足在一处大门紧闭的宫宇前,叹息一声后。终于推门而入。 这是她母亲生前所居的蓬莱宫。只有每年临近祭日的时候,才会有宫人来此处打扫。免得故人归来找不到家。蒙在其上的白布悉数被撤去,殿角燃着熟悉的香气。 拂开帘幔桓儇伏跪在蒲团上,嚎嚎大哭起来。在她头顶悬挂着萧贵妃的画像,画像中的萧贵妃神态温和,含笑而立。 “母亲,女儿好想你……”眼带泪意的桓儇仰起头,声音哽咽,“您在那边过得如何?” 如今的桓儇像极了受伤的小兽,眼圈红红的。蒲团也被浸湿了一大块。 “母亲,您知道么?他知道是我下毒以至于他沉疴缠身的时候,有多愤怒么。可是啊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说到这里桓儇面露讥诮,然而眼中却如同落了雪似得。 拨弄着右腕上的佛珠,桓儇唇梢挑起,“我当着他的面让他看见了郑氏一族的下场如何。他气得对我破口大骂,说当初就应该杀了我,否则何来这么多麻烦。” 想到当时成帝憎恨的眼神和痛骂她时饱含怒火的声音,桓儇挑眉,眼中不见温度。在获知成帝喜服丹药后,她买通了道士。所有丹药都会偷偷加重朱砂的分量。 一点一点的,不会多一分也不会少一分。最后成帝承受不住朱砂的侵袭,奄奄一息下越发相信道士的话,哪里会知道那道士早就是她的人。 “他前半生勤政为民,后半生却喜服丹药,到最后名声尽毁。”桓儇惋惜似得笑了起来,“他最在乎名声,可本宫偏要世人只记得他喜服丹药。甚至相信术士的话食子害妻。” 话至此处桓儇眼中讥诮逐渐浓郁起来。忽而起身郑重地朝萧贵妃的画像叩首三下,“母亲,阿妩知道您不喜欢我如此行径。可是每次想到你惨死的模样,若不能让他痛苦而亡,难消我心头之恨。他死得时候狠狠地盯着我,诅咒我不得善终。可惜我并不信命。” 黝黑幽深的凤眸中水雾弥漫,桓儇再度掩面啜泣起来。伏跪在地上的她,身形颤抖着。 “母亲,若您今日听到阿妩的话。能否化风来到我身边。”说着桓儇抬头看向萧贵妃的画像,喃喃自语起来。 桓儇倏忽起身朝外而去,望着夜空朗月。足下一点踏月乘风而去,衣袂和青丝皆为夜风所拂,四下荡开。停在了空旷的广场上,广场上竖了四根柱子。此处并无人值守,空荡荡的无半点繁华可寻。 冷月高悬于天际。桓儇驻足眺望眼前的四根铜柱,柱顶刻着仙童举盘的石像。 “父皇,你煞费苦心建这仙人承露盘,想要长生不老。可惜啊到最后什么也没得到。”桓儇提裙拾阶而上,绕柱而行。手指拂过柱身,“无人再记得你的功劳,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说着桓儇足下一点跃了上去,盘膝坐在承露盘上。批月而坐,衣袂裙摆垂落下为风所拂,翩翩而舞。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父皇啊,其实阿妩一直想问你。到底有没有后悔过,若你当初悔恨过。也许你我也不会到这个地步。”桓儇朝半空中伸出手,揽月于手中。 想到成帝最后对自己说得话,桓儇眼露讥诮。换了个姿势仰面躺在承露盘上, “你将我看做棋子,将他看做刀,结果还不是被我二人反噬。父皇你输得很彻底。” 忽然察觉到耳边有风声拂过,桓儇蓦地挥掌相迎。熟悉的面孔撞入眼中,皱眉喃喃道:“怎么会是你?走开......” 来人并不理会她,格掌相迎。想要和挤到一个承露盘上,然而桓儇意然猜到他的举措,足下一点跃到了另外一根承露柱上。 “景思,怎么来得是你呀。”桓儇挑眉又盘膝坐在承露盘上,一手指天一手垂于地上,“这天上的星星可真好看啊。若能揽月入怀,摘星簪发该多好。” 站在原地的裴重熙,忍不住勾唇一笑。神色颇为无奈地看着对面柱上盘膝而坐的桓儇,倏忽点足跃至半空中,伸手虚抓一把将月捧入怀中。 “你要揽月摘星,我便送给你。” 桓儇闻言倏忽站起身,起身展臂去迎接裴重熙。本就喝得醉醺醺的桓儇,这会子突然站起来,不免眼前一花。二人手指还未触碰到一块,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向下栽倒。 “阿妩!”裴重熙惊呼一声,顾不得太多径直跃下去追桓儇。 伸手将桓儇揽入怀中,裴重熙松了口气。直到安然落地,也未曾将人放开,反倒是将人拥得更紧。 “抓到你了。”桓儇扬起唇梢,伸手摸了摸裴重熙的唇,“景思,你听见了没。刚刚有风吹过呢。我和母亲约好了,她若有知化风来看我。” 话音落下有泪水顺着桓儇眼角滑落,眼神徒然一转,“母亲您以后能不能多来看阿妩。”说着桓儇咬唇,摇摇头,“还是不要了。阿妩已经不再是小阿妩了,您还是找个好人家,下辈子莫与天家再有牵连。” 或许是为了回应她的话,有风再度拂过。将二人的衣角吹在一块,裴重熙无奈地叹息一声。 裴重熙扬唇轻笑,“你怎么醉得一回比一回厉害。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回去做什么。本宫想出去走走。”桓儇反倒是伸手攀住了裴重熙的脖颈。 “依你都依你。” 虽然裴重熙行事无忌,但是他也不敢再这个时候带着桓儇四处转悠。他的名声倒也不重要,只是阿妩不能。 “主子。”钧天瞪大了眼睛看着裴重熙怀里的桓儇,“大殿下?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问裴重熙不答,抱着桓儇径直往自己的居所而去。 见状一旁的朱天扯住了钧天的衣角,“这是好事呀。不过大殿下怎么每回都是满身酒气的,真是担心主子会不会被折腾。” 第三百八十章抚琴 事情当然未同朱天所想一样发生。不过自打裴重熙带桓儇进去后,就未曾出来过。哪怕连府中婢女奉命来送热水,也没有进去的机会。 朱天摩挲着下巴意味深长地看着灯火俱熄的屋子,有看了眼身旁的钧天。刚想要开口,被钧天伸手扯了回去。 “别想了。主子的心思,岂是我们能猜的。” 在满被的龙涎香中醒来。桓儇诧异地看着四周的环境,眉梢一皱。正想要掀帘的时候,已经有声音传入耳中。 “醒了?屏风后备了热水,你随时可以沐浴。” 确认裴重熙出去后,桓儇这才慢条斯理地掀帘走了出去。除了龙涎香的味道让她熟悉外,入目的场景皆士极为陌生。自己身上仍旧是昨日那袭素白衣袍,满身的酒气,熏得人连连皱眉。 褪去衣裳后桓儇缓步迈入水中,仰头靠着桶壁。神色也随之一柔,睇目四周只见屏风上还搭着干净衣物,桓儇抿唇眸中掠过思量。 “大娘子,奴婢奉主子的命令来伺候您更衣。”门外传来侍女柔和的询问声。 原本靠在桶壁上闭目养神的桓儇,睁开眸,“进来吧。” 侍女们鱼贯而入,小心翼翼扶着桓儇出来。伺候她更换衣物后,又扶她到镜前坐下。 “下去吧。我自己来。”桓儇伸手挡开侍女的动作,抿唇望着镜中的自己。 “怎么了。”裴重熙不知何时进来,倚在屏风旁目露担忧地看着桓儇,“这回酒醒了?” 侯在一旁的侍女瞧见裴重熙进来,目露喜悦。刚刚想说什么的时候,裴重熙地目光落在她们身上,惊得她们将原本的话悉数咽了回去,恭敬地起身叠步退出。 “那位娘子是谁。她长得可真好看。”其中一人在踏出殿门的时候,回首望了眼镜前的桓儇,同四下低语起来,“我伺候过府上那么多美人。都没有一个像她这么漂亮的。难怪主子这么喜欢她。你们说她会不会成为主子的新宠。” 另一人闻言附和起来,“指不定主子遣散府中那些美人。为的就是她吧。” 殊不知躲在一旁的朱天听见这话忍不住暗自发笑。她们是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若是知道就不会这般说了。宠?这字用在大殿下身上实在是不合适。不过美人二字倒是十分合适。 “昨夜你怎么知道我在哪?”桓儇把玩着垂下来的头发,柔声询问道。 “老夫人祭日,你不在蓬莱宫便是在那。”裴重熙拿起搭在一旁的布巾,语气温柔,“头发湿漉漉的也不知道让她们绞干。昨夜你喝得那般醉,说什么也不肯回去。偏要拉着我的手,要我带你出去,” 话落耳际桓儇望向镜中正在为自己擦拭头发的裴重熙,唇梢扬起,“所以你便带我回来了?” “总不能带着你到处转悠吧。”裴重熙盯着镜中的桓儇,目光随之一深。 目光落下的地方是一片袒露的雪色。呼吸间隐约有香气窜入,一点点地勾起藏着深处的别样心思。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来这。”桓儇扬眉睇目四周,语调柔和。 上回来裴重熙府里已经是半年前,不过她从未到过裴重熙的居所。但是她也有耳闻知道裴府奢华,而今一见才知并非如此。 比起外面一眼能瞧见的奢华,屋内的陈设倒是十分的低调,像极了裴重熙原本的性格沉稳内敛。 除了墙上名贵字画外,案几上还堆了不少折子,紫檀木架上亦堆了不少书。而在临窗的地方横卧了张古琴。 素净下隐隐藏着奢华。屋里每一件东西都是极为贵重。 “真好奇,不如自己起来转转。”见她如此裴重熙不由挑唇轻笑。 桓儇闻言当下站起身来,似是对整个屋子十分好奇。四下张望起来,内室是她刚刚待过的地方,屏风后浴桶仍散着热气。床上的锦被也被揉搓成一团。 “你昨晚……” “我还能去哪。你占了我的床,又没个睡相的。我只能趴在案上休息。”说到这里裴重熙低头看了眼桓儇,视线深邃,“世人皆以为大殿下温婉端庄,殊不知一旦醉酒便稀里糊涂。” 听着裴重熙话里带着委屈的样子,桓儇弯了弯唇,“听你的意思是在埋怨本宫不知道体恤你?” 闻问裴重熙笑而不语,目光凝在了桓儇身上。 “大殿下好生跋扈。” 走到一旁的古琴前,桓儇眸中流光游转。 “你是不是答应过本宫一件事情?”桓儇手指拨弄着琴弦,嗤地一笑,“你上次不是答应本宫,要给本宫抚琴。” “那臣献丑了。” 裴重熙横琴在膝上,含笑望着桓儇。不曾焚香,一首凤求凰从他指尖下流淌而出。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她知晓裴重熙善琴,且琴技极佳。为曲所感,桓儇不禁启唇以歌相和。 曲尽声意散,熏炉中香亦燃尽。 “阿妩,我这首凤求凰比徐朝慧如何?”裴重熙的手指停在了琴弦上,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望着桓儇。 “你怎么还记得这事。”桓儇睨他一眸,轻轻地笑了起来,“昨天我在淇栩那看到一张纸笺。上面说那日你听淇栩问你,要是我去弘文馆看上其他男子,不要你了怎么办。你当时气得碾碎了杯子。” 烦躁地皱眉,裴重熙手指拂过琴弦,“的确如此。万一大殿下真的看上其他人,对我始乱终弃怎么办?” “满身醋味,酸死人。”双眸睇向身后的案几,桓儇目光落在了被信笺挡住的画卷上。 在好奇心地驱使下桓儇拿起画卷,缓慢展开。随着她的动作泛黄的宣纸展露于眼前,画上画着赏雪图。末尾落款是桓儇。 “这画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曾经想找工匠修复,但是又怕他们弄坏了我的画。”将琴搁回原位后,裴重熙走过来与她并肩而立,“你送的发带我也留下来了。只是用了好多年不免有些损坏,六年前我请绣娘重新加固过一次。” 将画卷重新卷好饭了回去,桓儇转头看着裴重熙。 “你记得那次我藏起来的事情么?” “记得。” 怎么会忘呢? 第三百八十一章惊雷 将手中画卷放回原处,桓儇眉眼间挽开笑意。握住了裴重熙的手,唇梢挑起。 “好不容易才能去弘文馆看你。结果还没找到你。”桓儇手指摩挲着他腕上的佛珠,“早知道会有后面的事,我就不去了。” 那年她不过刚刚十三岁,正是百姓口中常说的情窦初开的年纪。彼时他们间并没有太多顾忌,她受帝王恩宠可以自由出入弘文馆。可她眼里只有她的景思哥哥。 时近科举,裴重熙变得十分忙碌起来。整日瞧不见人,好不容易等到裴重熙进宫修习的日子。在得了萧贵妃许可后,桓儇兴高采烈地从内廷跑到弘文馆去寻人。 并不知晓那日夫子临时有事,便将修习改做了明日。寻不见人的桓儇仗着自己颇受宠爱有会些功夫,偷偷溜出了宫。在市井上转悠了大半天,结果被拍花子的人给绑走了。 那一日宫中上下慌乱无比。成帝和萧琅岐心急如焚,派了好几波人出去寻人,四处都寻不见。 最终还是裴重熙听说长安城内最近有拍花子的出现,便带着人去城中各处搜寻。终于在一处酒窖内找到了她。 第一句话便是,“景思哥哥,你来了。” 结果自然是将拍花子的那伙人悉数斩杀示众。至于宫人以及他在内的三十几人皆遭了成帝的重罚。 旧事跃上心头。桓儇昂起头盯着他,又自觉好笑地勾了勾唇,“你当时若是同弘文馆的宫人说一句,我哪里会想到偷偷溜出宫。” 眉眼间的温婉落在凤眸中。裴重熙凝望着桓儇,忽地伸出手贴在了她的脸颊上。动作轻柔地摸了摸。 “干什么?” “是。”裴重熙敛眸低语,“为了让你记住路,我又特意带你走了遍。幸好你没有忘。” 这话说得有些匪夷所思。桓儇目光凝在他身上,不知怎么突然想起梦中所见的一些场景来。 忽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桓儇走到窗前推开窗,任由寒风灌进屋内。 望了眼似是残存着余香的手腕,裴重熙眼中依稀有失落的影子闪过。 “走吧,婢女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早膳。”说着裴重熙去内室的五蝠大柜里,取了条雀金裘出来,披在桓儇身上,“外面凉,你披着。” 裴重熙的动作很轻柔,但是桓儇隐约察觉到一丝压抑的痛苦。看着他,桓儇微微敛眸。 二人一道出了内室。见裴重熙刚以茶水熄灭了火盆,正要出门的时候。忽然伸手过来,很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 “圣旨已经烧了?”裴重熙柔声询问道。 桓儇闻言点点头,目含锐利,“他二人解决了。我想趁这个机会削减封王,顺便对宗师道他们那些成帝旧臣动手。” “你想好怎么做了么?”裴重熙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你既然有这个想法,想必已经有了主意。阿妩,我还是那句话物尽其用。” 恍惚间忆起那日狱中桓璘问自己的话。若有一日裴重熙势大,要取而代之怎么办? 想到这里桓儇心中一疼。怎么办……她也不知道。毕竟裴重熙于她而言,和旁人不一样。 桓儇的异样引得裴重熙眸中浮起诧异。抿了抿唇。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其实我一直很怕你。” 迎上裴重熙诧异的眸子,桓儇喟叹一声,“我不喜欢身边有未知的变数。可是你便是最大的变数。” 她知作为上位者该如何掌控人心,也知要如何拿捏住臣子让他们互相争斗,自己来坐收渔利。 忠武皇帝教她削藩要恩威并施,对待臣子要唯才是与,任人唯贤。教她如何摧毁文人意志,让他们为自己所用。可是每每提及如何掌控权臣时,忠武皇帝常说为人臣者两头难,孝君在先,事民在后。 只要为人臣者便不可逾矩。 如今朝中裴、温二家势大,她可以不顾一切地对温家出手,钳制住他们。在她眼中,世家如棋,而她是执棋者何须惧怕他们。 诸事皆能尽如她意,唯有一事难如意而且教人心生惧意。裴重熙便是她无法掌控的变数,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对待。 “你想要如何便如何。许多事情不需要心怀愧疚,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裴重熙偏首含笑望她。 望着裴重熙,桓儇倏忽沉下眼帘。她不信命,但是却希望老天能保佑她二人此生安好无恙。永远不要因任何变故而决裂…… 身上有冷汗沁出,这时候为风一拂。桓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在温和之下她叹了口气。 许多事情还尚未可知。或许事情不会有那么一天呢?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到了内院用膳的地方。 门口的婢女迎上前来想要为二人褪去身上披风,但是裴重熙比他们还要快。径直牵着桓儇入内,将披风解下搁在一旁。 婢女眼神略有诧异。在二人相携落座后,恭恭敬敬地唤了句夫人请净手用膳。 这会子桓儇的说刚刚探进铜盆中,听见这话手一顿。好半响才回过神,神色诧异地取了帕子擦尽双手。 “不必留在这,都下去吧。”将肉粥推到桓儇眼前后,裴重熙这才出言吩咐侍女退下。 “你不打算同我解释一下?”抿下口肉粥,桓儇小口咬着水晶饺,“平白无故顶了个夫人的名号。” 话落耳际裴重熙挑唇,“总不能告诉她们你是谁吧。你夜宿于我府中,若是传出去指不定要传成什么样。” 似是觉得裴重熙说得很有道理。桓儇点点头后继续用膳。 用膳时的端庄优雅和昨晚的张牙舞爪,简直判若两人。想到这里裴重熙忍不住一笑,这一笑便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你昨夜喝得醉醺醺的模样,便在想你以后千万不要喝这么醉了。”又给桓儇舀了碗热粥,裴重熙眼中含笑,“实在是毫无形象可言。而且酒伤身……” 拨弄着碗里的热粥,桓儇点了点头。正说着钧天突然在外面叩门说是有事情要禀报。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后,吩咐钧天进来。 “主子,封肆自尽了。” 话音刚落二人皆是一怔。 第三百八十二章祭拜 封肆是谁,成帝朝的户部尚书。已经致仕八年之久,如今居然自尽于家中。思绪至此桓儇眼露深色,望了眼裴重熙。 封肆的死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是看样子能让这位老臣自尽的事情,只怕和户部讨债一事关系莫大。 见她如此,裴重熙挥了挥手示意钧天先行退下。 “以死明志,想要逼你收回政策。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玩的精。”裴重熙握住她的手,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想去看看,但是此时你不便出面。让桓峤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事既然交到了他手中,就该由他完成。” 闻言桓儇望他,眉心越蹙越深,“我知道你担心他们会对我群起而攻之。但是若我不出面,他们比较指使人出言弹劾我。本宫是君,他们是臣,这一点无法改变。” “好。我同你一块去。” 裴重熙没有再劝阻桓儇,二人出了府乘车前往封府。 来得时候封府已经挂起了素幔。门口的仆役皆是一身白衣,头裹白布,神情悲伤地站在门口。 车上的桓儇挑帘往外看去,眼中闪过一抹讥诮。 钧天在裴重熙的示意下上前去通传。门口的仆役对视一眼,如今府中能理事的皆在灵堂祭拜,只好请了府中管家来迎接二人。 望了眼前来迎接的管家。桓桓儇颔首免去了礼数,在管家的带领下缓步而入。 穿过假山游廊,步上石阶。探首望远处看去,只见灵堂前乌泱泱的聚了一堆人。那些人在听到身后的通传声,齐齐转身,敛衣行礼。 看着那些个熟悉的面孔,桓儇唇际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最先迎上来的是封肆的长子封世充。身披麻衣的他,抹了抹眼泪,神色悲怆地在仆役的搀扶下走上前来。 想要折膝行礼时,被桓儇伸手一挡。 “封主事重孝在身,不必如此多礼。”桓儇嘴角噙着一抹温和。在睽睽之下保持着来自上位者的矜持。 一旁的裴重熙抬头饶有兴致地望向灵堂的方向,叹息一声,“唉,这封老怎么好端端地突然就自尽呢?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一问里含了莫名的威严,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朝臣,刹时变得噤若寒蝉。心知这位主除了杀人不见血外,真要动起手来,他们加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纪王殿下到。” 听得身后的声音,桓儇转身目光柔和地看着急匆匆走来的桓峤。 “皇姐?”看到石阶上的桓儇,桓峤蓦地一愣继而缓过神,压低声音,“您怎么来了。” 闻问桓儇没有回答他。在睽睽之下径直往灵堂走去,门口的仆役想要把手中的香递给桓儇,却被怒斥一句。 “府中简陋担不起大殿下进来祭拜。您的意思我们心领了,还请回去吧。” 说话的是跪在灵前的老夫人,她目光落在面前的火盆上,语气里冷意分明。 桓儇挑眉脚下步伐一顿,也不开口,也没有要离去的意思。众人目含探究地望着灵前的背影。 “既然封夫人不愿意看见本宫,那本宫便在外面祭拜吧。”说着桓儇朝一旁的仆役伸出来手。 仆役为难地看了眼桓儇,最终还是把手中香递给了她。 在各异的目光下,桓儇神色的疏漠地拜了三拜。随行而来的裴重熙和桓峤也跟在她后面祭拜封肆。 礼数做得极为周全。封世充虽然不待见桓儇,但是碍于身份有别也不敢造次。只得垂首立在一旁看着桓儇。 “为了一吊钱逼死老臣。真是闻所未闻……” 人群中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桓儇挑唇讥诮一笑,偏首望向封世充。 “没想到今天的封府居然这么热闹。”桓儇勾了勾唇,淡淡道:“诸位的钱还得如何了?” 脸色最先一变的封世充望着桓儇,面露难色。这大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韩诲出列,躬身拱手道:“大殿下,纪王殿下他已经逼死了一位老臣。您难道还不收手么?” 笑意凝在了唇际。桓儇垂首目光温和地注视着韩诲,“韩御史什么意思?” “微臣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纪王殿下为一己私欲,逼死忠臣实在不应当。”韩诲不惧桓儇目光中蕴藏的冷意,“微臣恳请大殿下严惩纪王,为老尚书正名。” “原来韩御史觉得封肆的死,是本宫一手造成的?”桓儇唇梢扬起一丝弧度。 韩诲挺直了腰,恭敬地看着桓儇,“微臣没有这个意思。此事虽然是陛下的旨意,但却是由纪王殿下一手操办。若非纪王殿下咄咄逼人,老尚书他何至于以死来自证清白。” 众臣对视一眼,同情地看了眼封世充。这韩诲说得很对啊,若非纪王借着圣旨的名义咄咄逼人,又如何会逼死封肆。 “呵。某以前怎么不知韩御史你是这般能言善辩?”裴重熙讥诮一笑,走上前来与桓儇并肩而立,“御史这个位置倒是屈才。不若……” “谏议大夫倒是十分合适。只是纪王此行皆是按旨意而来,何来错可言?总不能叫本宫挥剑斩了陛下吧。”桓儇仍旧是目光温和地看着韩诲。 一旁的桓峤早在桓儇的暗示下跪在了地上,垂着首一言不发。 宗师道从人群中走出,捋了捋胡须,“大殿下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韩御史只是希望大殿下行事能三思而后行。免得酿出大祸悔之晚矣。” 话落耳际桓儇眯了眯眸,没有说话。 “宗国老所言本宫也考虑过。只是宗国老不在朝中已久,并不知情况如何。国库未盈如何富民,如何安社稷?”桓儇挽起落在地上的披帛,扬唇轻笑一声,“不若宗国老教教本宫该如何做?” 四下陡然间寂静下来。如今这事只怕大殿下见不到钱,是不会收手的。可是他们也有一家老小要养啊。 “大殿下为成帝和忠武皇帝所教导,老臣不敢擅自指点大殿下。”说着宗师道躬下身沉声道。 “宗老何必如此自谦?本宫突然想起来一句话,倒是十分合适宗老。”桓儇唇际微勾。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朝臣身上。 “六韬里面有一句话,涓涓不塞,将为江河。荧荧不救,炎炎奈何。宗老可明白本宫的意思?” 第三百八十三章试探 宗师道闻言偏首望向一旁的韩诲。会意过来的韩诲正要起身,哪知裴重熙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他身边,靴子恰好踩在他衣袍上。挑衅似得看他一眸,唇际浮着莫名笑意。 眼角余光瞥见裴重熙的小动作,桓儇唇梢挑起。 “殿下的意思老臣明白。只是我大魏素以孝治国,大殿下此举未免有些不近人情。”宗师道捋了捋花白胡须,眯着眸看向桓儇,“前朝有一句话叫做水至清则无鱼。大殿下素来聪慧应当比老臣更加明白什么叫世间善恶黑白本同源,何至于求个对错?” 拢在袖中的手摩挲着腕上佛珠。桓儇目光凝在了宗师道身上,叹了口气。抬头目光从众臣身上逐一掠过,“本宫今日来可不是同宗国老议论国事的。虽然封老尚书的事情本宫深感痛心,但有些事情不一样。” “老臣也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大殿下能够好好的辅佐陛下。”宗师道对着桓儇一拱手,语气十分恭敬。 瞧出宗师道自己搭了个梯子下去,把她留在刀刃上。桓儇勾了勾唇,眼底滑过讥诮。 “这是自然。本宫还有事就不留下来了。封老尚书这般高义,本宫会向陛下请旨赏赐封家。”说着桓儇转头看了眼桓峤,长袖一拂,“纪王你随本宫来。” “恭送大殿下。” 将桓儇送走后众臣不由松了口气,可是面上的凝重只增不减。因国库亏空从而下旨让户部追缴欠款,现在又因此逼死一位老臣。可全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此事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宗国老,难道我们就要这样坐以待毙么?”韩诲和封世充两个人凑到了宗师道身边,一脸担忧地道。 “不急。纵观历朝历代也没哪位皇亲敢逼死老臣。如今封兄为自证清白饮鸩而亡,某实感心疼。”宗师道咳嗽几声,伸手拍了拍了封世充的肩膀,“世充贤侄你放心,你阿耶他不会白白牺牲的。” 众臣听得这话也放下心来,毕竟宗师道才是他们的主心骨。由他带领着,他们自然也能放心不少。 宗师道眸中掠过思量,沉声道:“行了,都散了吧。老夫觉得用不了多久,陛下那边便会下旨。可老夫更担心户部讨债不过是大殿下的第一步罢了。” 如今锋刃已经悬在了他们颈上。进则刃落颈断,退刃亦落。宗师道的目光从众臣身上掠过,这位大殿下可从来不是什么寻常的公主。 封府外桓儇负手立在马车旁,听见桓峤的声音。转头望了眼桓峤,“此事你办得不好。对此本宫很不满意,这样的事本宫不希望再看到一次。” “皇姐,您到底想干什么?”桓峤望着正欲登上马车的桓儇,声音里透着倦怠,“您难道不担心封肆的死会给您带来无尽的麻烦。” “既然之则安之。你安心办你的事,不必管本宫如何。”桓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桓峤,手掌在他肩上抚了抚。眼中流光游转。 车帘放下后桓儇眼中才露了恼意。自顾自地斟了盏茶,望着顺着沸水落入盏中腾起的白雾,桓儇伸手握在了杯上。 “封肆的死只怕另有文章。”虽然天气寒冷,但是手拢在杯上还是有些烫。将手移开,见掌心泛着红。桓儇眉梢皱起,“只是不知道宗师道在这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将桓儇手握住,裴重熙以帕子拭去茶渍,“他是成帝时的尚书令。虽然致仕多年,但是留下的人脉还在。封肆的死未必和他有关,但有他的手笔。” “你是说宗师道想借封肆的死,逼本宫收回旨意?”桓儇闻言掀眸,眼中冰霜刹那凝结。 “十有八九。人老而难训,现在一想成帝当年或许并不止留了桓璘他们一手。只怕这些老臣也有参与。” 和缓的嗓音落下。桓儇蹙眉,稍许沉默。 头上仿佛笼罩着一张无形的巨网,甚至于时不时会有冷箭从暗处射来。在拂动地车帘中看着跌碎在裙上的光影,桓儇敛眸叹息。 桓儇眸光微敛,拨弄着腰间禁步,“也许封肆的死,只是刚刚开始而已。那些人想要将本宫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可越是如此我越要迎刃而上,要让他们明白朝廷上的事不是他们说了算。” “还有半个月便要到年尾。朝中各部只会更加忙碌,中书省那边我怕是走不开。阿妩尽管放手施为,但一定要小心。”望着桓儇良久后,裴重熙忽地伸手抱住了她,“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这句承诺虽然不是第一次听见,但是每回听起来总觉得意思不一样。 桓儇的脸埋在暖和的狐裘里,隔着衣料听见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落在耳中。不由勾起唇角,抬头望向裴重熙。 “真想这样多抱你一会。”桓儇神态十分地惬意,耳朵贴在裴重熙胸膛上。整个人都懒洋洋地,像是一只趴在雪地里打盹的狐狸。 “那不如去四处转转?眼下玄都观的花应该开了,或者去至善寺赏雪也不错。”觉得桓儇手指冰凉后,裴重熙将她换了个姿势。让她的背抵着他胸膛,又将袖炉塞到她怀里。 “等过了这阵子再说吧。乐德珪那边不知道情况如何……眼下我大抵是没心思出去游玩的。”抚摸着袖炉上的卷草纹样,桓儇揉了揉眉心,“温初月至今仍未苏醒。她若死了,淇栩那边我很担心。” 感觉裴重熙下颌抵在她头上,桓儇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阿妩,有没有人说过你添了很多白发?” 语气里含了惋惜,修长的手指落在了墨发上。垂下首,裴重熙眸子一黯。那几缕藏在墨发间的白发显得十分的惹眼。 未及三十而华发早生。若是寻常女子这个年纪也许已经嫁人,也许仍旧无忧无虑,也不必为这么多事情而烦忧。 “淇栩说过,徐姑姑她们也说过。这么多事情堆积着,华发早生也是理所应当。本宫不能停下来。”桓儇满不在乎地道了一句。 “你生来就该去往万人之上,但是在此之前……阿妩,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他低下头在耳廓上落下一吻,温热的气息掠过耳廓。有些烫人,字字温柔,“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要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桓儇闻言羽睫一颤,点了点头。 第三百八十四章杀机 乐德珪低头倚着凭几,一手持笔,一手捧了本册子。正在核对册上的内容。 他来比部已经有几天了。虽然说日子不算长,但是如同桓儇之前所说的一样,的确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地给他找麻烦。 比部所勾账目浩繁,需要大量的时间去整理。自打来了比部后他就只回去过半日,还是因为一起当值的韦主薄,嫌弃他身上快腌出味来,强行让他回去沐浴更衣。 尽管如此还是会有人动手脚。比部的账目他们不敢动手,只好把手生到了公厨上。暗里施些手段来打压他,饭里夹生米石子,亦或者是写烂菜叶子。 他一个人倒觉得没什么,只是连累韦主薄跟他一块受罪,有些过意不去。只好委托武攸宁去家里找自家夫人给他做些稞子带进宫来。 毕竟想要把事情办好总不能饿肚子吧? 武攸宁为人仗义,听说他的事情后有意将此事禀报桓儇,但是被他一劝。也只能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殿下会不知道比部的事情么?不,她当然知道。甚至只怕直到是出自谁之手。之所以未曾出过手,也是想看看这些人还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想到这里乐德珪将账册搁到一旁,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踱步到窗前。 此时晨曦已落,落日余晖倾洒于远处的琉璃碧瓦上。这里是宫城,亦是整个帝国权力中心所在,每一道政令都会从不远处的政事堂发出,下达到各处。 穿紫服绯,位极人臣。是他毕生所念。 “德珪啊,快来该吃饭了。”门外传来推门声和脚步声。 乐德珪回过头,只见韦主薄提了个食盒笑眯眯地走进来。 “今天这食盒怪沉的。”韦主薄一面说着一面将食盒打开,话音随之一止,“诶?真是奇事今天居然有酒。还是郎官清,这可是难得的好酒啊。那些三省的官员也不一定能喝到。” 话落耳际乐德珪皱眉看了眼韦主薄手中的郎官清,微微皱眉。按大魏律,官员当值期间不得饮酒。违令者仗三十,褫夺官职。 公厨的人不可能明知故犯。那么就是有人想要借机陷害他,亦或者另有图谋。 想到这里乐德珪拿起郎官清,仔细看了一会,沉声道:“公厨那边送东西来的时候。可有说什么?” “没有啊。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妥当的么?”韦主薄刚想要捻起碗中的热茶,听得乐德珪的话,筷箸顿在了唇边。 “我的柜子里有稞子,你吃那个吧。这个我有用处。” 说完乐德珪也不管韦主薄意见如何。将东西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随即走到一旁仔细去查对自己刚刚看得账册。 这些东西来得实在过于突然。偏偏是在他查山东那带府兵账册的时候。山东与关陇一脉素来不合,如今关陇得裴中书支持,而山东则孤立无援。 前天户部老尚书封肆在府中自尽而亡。惹得朝廷非议,宗师道为首的几人更是借机弹劾纪王。 但是他明白这些人弹劾纪王什么的,不过是借口罢了。他们真正目的是要阻扰大殿下的政策,让大殿下孤立无援。 望了眼手中勾对过的账册,乐德珪眉头皱得更深。要是他没记错还有三日便是户部结束追缴欠款的日子。 而离新年还有半月。 “乐兄夫人的手艺真是不错。”韦主薄咬了口稞子,一面咀嚼着,一面含糊不清地说起话来,“说起来乐兄我今日听人说了见趣事。大殿下是下旨要户部讨债嘛?这些人啊……嗝……不还就算了,今天居然还有官员上西市去卖东西,说是倾家荡产也要还钱给朝廷。” 说完韦主薄喝了一大口水,看了眼怀里空空如也的食盒。不好意思地看向不远处的乐德珪,讪讪一笑。 “知道了。韦主薄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可以自行歇息。”说完乐德珪捧起手中食盒转身就走。 看着乐德珪离去的背影,韦主薄起身摇摇头。往另一侧的书案前走去。 乐德珪步履匆匆地疾行在廊庑上。路遇值夜的金吾卫一脸好奇地看着他,拦下问了几句后便放他离开。 毕竟一到年末宫城里都是十分热闹。留下当值的人发现问题,当做急事禀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乐德珪凭着记忆在廊庑是疾行。望着近在咫尺的政事堂,深吸口气。他深知眼前这个地方,他暂时还没有资格进去。但是如今事情紧急,他顾不得太多。 和他所想的一样,刚刚踏上一阶石阶就被门口的金吾卫拦住。 政事堂此刻灯火通明,显然是在议事。平日里政事堂因为放着许多机要密函,就戒备森严,更何况是在议事的时候。更不会让闲杂人等擅自入内。 乐德珪望着面前一脸凝肃的金吾卫,握紧了手中食盒。 正当他犹豫着要怎么开口的时候。忽见一袭紫色从不远处的廊庑上游来,瞧见他的时候颇为诧异,眸光略有闪动。 顾不得太多,乐德珪放下食盒。折膝躬身行礼,“微臣比部主事叩见裴中书。” 他声音极轻,却足以让裴重熙听到。 看着阶下的乐德珪,裴重熙颔首示意金吾卫退下。又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说话。 在裴重熙的引领下二人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随行而来的金吾卫则站在了他们不远处守着。 “你不在比部好好待着。来这里做什么。”裴重熙敛眸扫他一眼,语气冰冷。 “比部的账册有问题。”说着乐德珪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郎官清,将其悉数洒在了地上。 看着地上正滋滋冒着白烟,裴重熙眸光一闪,“你是什么意思?” “有人想毒死微臣。然后再用这件事情去威胁大殿下。”并不畏惧裴重熙审视的目光,乐德珪深吸了一口气,“微臣最近在查的账册和山东有关。” 言简意赅。裴重熙听得他的话以后,脸色倏忽一变。目光冷锐地盯着他,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一样。 “你如何有证据是有人要害你?” “因为这酒是御酒。能接触到御酒的人并不多,裴中书很明白对不对?”乐德珪垂下首盯着脚下青砖一言不发。 他终于理解大殿下那日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暗处 裴重熙眸光瞬敛,深深望他一眸。眼中染了凝重,有人想要杀鸡儆猴。山东那边也不安分了么? 月色疏冷,尽铺于瓦檐上。远处的政事堂仍旧灯火通明,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一幕。 “大殿下可知道?”裴重熙走到不远处的围栏边负手而立。夜风吹得他身后的披风簌簌作响。 “大殿下应当是不知道的。”乐德珪摇首苦笑一声,“毕竟如她所说朝局复杂多变,陷阱密布。她未必能时时护住我。况且这是我自己?的路……” 闻言裴重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此事我会告知她。你在查什么,就继续查什么。其他的不必顾忌。” “是。下官遵令。” 正当他准备离去时,裴重熙突然出言。 “谢郎将,你挑几个可靠的人送乐主事回去。另外再派几个防阁守到比部。”裴重熙挑眉看了眼乐德珪,沉声道:“即入朝堂,危险往往接踵而至。你得她看中得入朝堂,那么你安则她安。所以你应当明白自己能要什么。” “微臣多谢裴中书指教。” 乐德珪闻言躬身作揖恭送那袭紫衣飘远。 刚踏上政事堂前的石阶,裴重熙忽地止步望着乐德珪远去的背影。偏首看向一旁的内侍,低语了几句。 “走一趟栖凤宫。告诉大殿下一句,当心山东。”话落裴重熙推门进了政事堂,神色如常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乐德珪在金吾卫的护送下,沿着长长的廊庑而行。廊庑下的灯笼被游来的夜风吹得左右摆动,就连投下的影子也七零八落。 睇目四周,只见六部的公房内皆是灯火通明。乐德珪蹙眉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今年的年能不能过得安生。 “乐主事,比部公房到了。”随行的郎将朝他一拱手,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这是裴相公让某转交给你的。还望乐主事小心谨慎,朝中不比得他处。” 谢过护送的金吾卫后,乐德珪提着食盒进了比部。见韦主薄正躺在一旁的榻上呼呼大睡,摇了摇头。 回到自己的坐位上,打开食盒。食盒内的食物都非常的精致,正当她感慨的时候。原本在榻上睡觉的韦主薄不知何时起身凑到他身边,一脸好奇地盯着食盒里的食物。 “乐兄,你这是从哪弄来的?”韦主薄刚想要伸手去拿糕点吃。想起自己刚刚把人家夫人做得稞子全吃了,有些不好意思。讪笑两声后将目光移到他处。 “是,裴.....这个啊,是攸宁托人带来的。”乐德珪笑眯眯地看着韦主薄,将手中的碟子递了过去,“韦主薄也知道,我与攸宁的关系还算不错。我刚巧遇见他……” 韦主薄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糕点自顾自地咬了一口,“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去找了大殿下呢。不过说起来我也好奇,你明明是大殿下提拔到比部来的。怎么公厨那边苛刻里伙食,也没见她来管。” “大殿下日理万机的,哪有功夫管这些事情。更何况并不在乎这些。”乐德珪望了眼碗里的热粥,眼中闪过犹豫。 知晓这位同僚是个话不多的人。吃饱喝足后韦主薄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回到榻上去睡觉。 在同僚的呼噜声中,乐德珪也没心思继续勾账。抱起搁在一旁的裘衣,又拿了个手炉窝到外间去点灯对账。 那位传信的内侍,疾步走在宫道上。眼看着就要到栖凤宫的时候,从一侧的假山旁蹿一人,给了他一记闷棍。 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内侍,那人冷笑一声。缓步往栖凤宫而去,在月色下依稀可见同样是一身宦服。 在栖凤宫门口停了下来。四下打量眼见门口站了两名值夜的内侍,含笑上前施礼。 “两位中侍,不知大殿下此时可有歇么?”来人躬身笑了笑,“小人奉了裴中书的命令有要是禀报大殿下。若是大殿下没有歇下还望二位能够通传一句。”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 “你在这等着。” 栖凤宫内桓儇正倚在火盆旁看书,墨发随意的披散下来。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徐姑姑和中侍的交谈声,抬眸疑惑地望了过去。 “大殿下门外有人自称是奉了裴中书的命令有要事禀报您。”徐姑姑走到她身侧压低了声音道。 桓儇闻言颔首,端茶饮下一口,“让他进来吧。” “小人叩见大殿下。”恭敬行过礼后,那人惧怕地看了眼桓儇,欲言又止。 “他让你来做什么?” “裴中书让小人转告大殿下一句要小心关陇他们。乐主事在比部似乎查到了些对关陇不利的事情。”说着来人打量了眼桓儇神色,确认无异后继续道:“今晚差点遭人下毒。” 话落桓儇眸光骤冷,目光锐利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内侍。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桓儇敛眸摆摆手示意来人退下。等来人走了后,又道:“徐姑姑,让人跟着他去看看。” “喏。” 将手中书册翻过一页。桓儇的目光凝在了其上的陇西二字上,皱眉深吸一口气。 “昙华,你那边的事情的查如何了?”桓儇偏首望向正在帘后抄书的韦昙华,语气里裹了疲倦。 “差不多。根据攸宁给的名录,我和她们私下接触过几回。听她们的意思经常去落雪观煮茶品茗。”掀帘而出,韦昙华将手中整理好的纸笺递了过去,躬下身,“您要不要瞧瞧?” 接过韦昙华递来的账册。桓儇仔细翻阅起来,又抬眸看向韦昙华,“你觉得是关陇的账有问题么?” “这个恐怕要问乐主事。但是昙华记得近几年关陇不景气,又遭旱灾又遭兵祸。他们若是有钱,也不至于向朝廷哭穷。但是昙华就担心有人中饱私囊,让关陇过不下去。”韦昙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中的纸笺,沉声道。 “也许是有人故意为之。经过上次的事情关陇悉数投了景思。山东那边又一向对景思意见颇多。这一回也许另有蹊跷。”桓儇掀眸望向暗示的博山炉,视线逐渐深邃起来。 “您的意思是有人故意离间您和熙公子?” “也许吧。明天一早去比部看看不就知道了么?本宫倒是想看看这些人之后还有什么花招。” 说到这里,桓儇不由挑唇轻笑起来。 第三百八十六章比部 从晨光中苏醒。桓儇还在用膳的时候,徐姑姑急匆匆地跑进来。 “殿下,他们在太液池里发现了具内侍的尸体。”徐姑姑走上前来,腰肢微弯,“昨夜奴婢派人跟着那个传信的内侍,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但是今早金吾卫巡逻的时候,发现了具尸体。” 桓儇闻言放下筷箸,颔首道:“走吧。先去看看,再去比部也不迟。” 一个死去的内侍在宫中算不了什么。自然由掖庭令的人收拾好一切,若是有家人的则将骨灰送回去,要是没有的便去埋葬宫人地方将其埋了。 掖庭令看了眼被白布蒙住的尸首,摇摇头,“拖下去烧了吧。在这宫闱中谁不是可怜人,下辈子生个富贵人家吧。” 声音刚刚落下。掖庭外突然传来内侍的高喊声。 “大殿下到。” 原本正打算离去的掖庭令,听见这声呼喊一怔。赶忙停下脚步带着人去掖庭门口迎接桓儇。 裹着狐裘的桓儇在韦昙华的陪同下缓步而来。挥手免了众人的礼,站在石阶前望向屋内那具被白布蒙住的尸首。 “您怎么突然来这种地方了?”掖庭令躬着身想要领她去一旁小坐,但是又没怎么和桓儇接触过,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办。 “去刑部请仵作来吧。”桓儇转身指了指那具尸首,挽唇轻笑,“他死得过于凑巧。本宫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掖庭令回过味来,连忙派人去刑部寻仵作。又庆幸自己动作慢,没把人拖下去烧了。否则不知道要惹上什么样的麻烦。想归想但掖庭令还是很客气地领着桓儇进了一旁的凉亭休息。 抱着袖炉的桓儇,神色懒洋洋地望了眼亭外的掖庭令。又将目光移到院角一处开得正好的腊梅声,眼中掠过思虑。 “去问问段凝月在何处。”桓儇偏首对着韦昙华小声嘱咐道。 闻言韦昙华点头起身离去。 在韦昙华离去没一会。内侍便带着仵作匆匆而来,免去了仵作要行礼的动作。直接让他去屋内验尸。 天光难得放晴。桓儇饮下一口茶水后屈指叩击着案几,蹙眉望向紧闭的屋门。 守在一旁的掖庭令小心翼翼地望了眼桓儇。眼露疑惑,他实在不明白,不就是死了个内侍罢了。 怎么会让大殿下亲自来一趟?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猫腻? 思绪中屋前传来的开门声拉回了掖庭令飘忽的思绪。转头望了过去,只见仵作脱去沾满血污的衣服,洗净双手后走到亭前折膝叩拜。 “如何?”桓儇敛眸淡淡道。 “回殿下的话,微臣已经查过。此人应当是头上遭人重击死亡后,再被推入水中的。”说着仵作抬头看了眼桓儇,沉声道:“死者身体发胀而肤色偏黄,肚皮不涨,口开眼睁,指甲中并无泥沙。根据微臣的经验来看应该是死后入水。” 话落桓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啊。掖庭令好好葬了他吧。仵作这趟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 桓儇来的快,去的也快。她一离开掖庭令也松了口气,望了眼白布上沁出的血渍。挥挥手示意内侍把人继续拖下去,让他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望这孤魂能和这辈子做个了断。 陪着桓儇漫步在廊庑上,韦昙华看着眸中浮出忧虑的桓儇。压低声音道:“昙华已经去打听过,段凝月被安排到了司织局里。日子好像过得还算不错。” 桓儇闻言颔首,倏忽抬首望向不远处碧瓦,眼中有异样闪过。二人绕过皇城,沿着本宫的方向往比部而去。 如今陛下尚幼,东宫自然也是空置的。除了几个例行洒扫的宫人外,再无其他人。便是有人看见了桓儇他们也只当做没看见,继续埋头清理地上的积雪。 踏上比部公房前的石阶,桓儇望了眼四周。颔首吩咐韦昙华上去敲门。 听得敲门声来开门的乐德珪看见门口的韦昙华和石阶上的桓儇一愣。等他回过神来,连忙迎了桓儇入内。 看着满地杂乱无章的样子,以及桌上几盏昏暗的烛灯。桓儇睨了乐德珪一眸,走到窗边亲自将窗户推开。肆虐的冷风顺势灌了进来,一时间屋内骤冷。 “外面又没下雪,关着窗做什么?”桓儇寻了个可以下脚的地方,折膝坐下。叹息一声,“这般看书容易伤眼睛。本宫让你进比部是来办事的,不是来弄瞎眼睛的。” 责备声入耳,乐德珪挠了挠头,面露愧疚。 一旁的韦昙华见此,抿唇轻笑,“乐兄,还是这般节俭。我听攸宁说你这几日都没回去过。要不是礼部那群人说你们比部真是忙碌,甚至连回家洗澡的时间都没有。只怕你不会回去吧。” “事情越堆越多,眼看就要年底了。朝中朝外的都有人来勾账,微臣实在是不敢闲下来。”乐德珪从一旁的柜架上取了两个还算干净的茶盏,给二人各自斟了盏茶递过去。 “你这算废寝忘食么?行了,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无论如何还是自己的身体重要。说吧你查到了什么。”桓儇垂首望了眼冒着热气的茶水。茶香苦涩显然不是什么好茶。不过她仍旧是捧茶啜饮一口。 乐德珪闻问起身从一旁案底取了个本账册递过去。 扫了眼封面上的字,桓儇皱眉接过账册随手翻阅起来。 炭盆中的碳烧得滋滋作响。纵然有阳光透过窗柩洒在地板上,但是屋内的光线还是有些昏暗,甚至泛着刺骨的寒意。投在地板上的光影还掺杂了屋外所植柏树的枝影,被风吹得簌簌摆动。 看着地上的影子,乐德珪想起来昨夜浇在地上的毒酒。他不敢想象若是昨日韦主薄先喝下那壶酒,毒发而亡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也许届时遭殃的就不止他一个人了吧。 “毒死你不成,也许还有下一招。”桓儇摩挲着杯沿,“你是本宫举荐进比部的。他们抓不到本宫的错处,只能对你下手。本宫想他们一定以为你查到了不该查得东西。” 话落耳际乐德珪眸子一亮。 “杀了的方法有很多。但是朝中惯用的除了杀人灭口外,还有借刀杀人。”桓儇眸中藏满了不可说。 第三百八十七章账目 窗外的鸟叫得十分欢快。似乎不畏惧人一样,跃到了窗框上不停地跳跃着。但是始终没有跳进来,只是从窗框上飞到雪地中觅食,过会又飞了回来。 韦昙华持着火钎拨弄了下碳火,又坐回了原处。 一旁的小炉上,炉中火熊熊燃烧着。其上红泥炉往外冒着白烟,苦涩的茶味浸满这一间小小的公房内。 望了眼乐德珪,桓儇晃动下杯盏。杯底沉了不少茶叶渣,在近乎透明的茶水中清晰可见。 “大殿下的意思是说,他们后面可能借刀杀人?”乐德珪眉头紧皱,望向桓儇语气有些凝重。 “昨夜若是你和当值的韦主薄一块喝了酒。他死了,那么你的罪名又会是什么呢?”桓儇盯住他的眸子,笑了笑,“不过本宫没想到的是。居然有人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对你动手,看来你的路只会更加难走。” 闻言乐德珪眸光倏忽平静下来,就连挺直的脊背也稍稍有所松弛,“这个您之前不就是告诉了微臣么。不过微臣实在没想到选这条路会比科举还要难上许多。也许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桓儇眼波中泛着笑意,嘴角微微扬起一丝弧度。似乎对乐德珪现在的态度,丝毫不感到意外一样。 “昨夜景思让人递了口信过来,说是要本宫小心关陇。”桓儇唇梢扬起一抹讥诮,“结果今早金吾卫在太液池发现一个溺死的内侍。” 听得景思二字乐德珪目露疑惑,正当他在思考的时候。一旁的韦昙华对他比了个口型,他这才反应过来景思是何许人。不过想想也只有裴中书了,毕竟昨夜的事情他只告诉了裴中书。 如今听大殿下的意思,替裴中书传信的那人被人推入了太液池。而那人又继续去传信,却是让大殿下小心关陇。若是仔细推敲起来,只会让人不寒而栗。 “您刚刚看了一会,可有发现账目上的不对?”乐德珪深吸一口气后,沉声发问。 闻问桓儇摇摇头,在乐德珪的目光下。低头继续去看案上那本账册,帐上几乎随处可见以同字和小字共同标注的勾会依据,不对的地方则用朱笔加以更正。与她此前所看过的其他帐册,并没有不一样的地方。 见此乐德珪起身走到桓儇身侧,翻到中间。指着一处,“景龙四年,青州水患冲垮了堤坝。朝廷拔了钱款下去,按照规定回残不得为他用。但是微臣核对下来发现了账目有不对的地方。而且当时的主司明知有剩余,却没有及时上报,甚至隐瞒了此事。按律应按坐赃论处,可是也未见处理。” 桓儇眸光凝在了乐德珪所指的地方。本朝的勾检制度虽然延续前朝,但是历经太宗朝已经多有改善。如今勾征需要先让勾检官进行勾检稽失后,再由勾征官进行征收。 但是勾征一事从朝内到各道,各有各的体系。 尽管比部统领全国的勾征,但是也不乏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收赃敛财,然后再借用手中权力少勾或者漏勾。至于下吏挪用亦或者是对回残隐瞒不报者,以及其他问题也大有人在。 思绪至此桓儇握住了手中杯盏,敛眸叹息一声。恍惚间她突然想起来韩诲,也不知道在这里韩诲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在比部繁浩复杂的账册中,又藏着多少这样的问题。 如今乐德珪只是触及到一角,山东那边便按捺不住。若是让乐德珪继续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山东那边会有什么动静。她并不知晓。 “只有山东的帐册有问题?”桓儇敛了眸中异样看向乐德珪。 “不。每一本都有,从大处到细微都能窥见不妥。”乐德珪抬了抬眉毛,“也许这就是他们迫不及待地要杀微臣的原因吧。” 桓儇挑眉轻笑,眼中浮过赞许,“看来选你来比部,本宫选对了。做你想做的事情,能查到哪里算哪里。还有韩诲那边你也不必担心他为难你,本宫会另择他人来帮你。御史台可不止有一个御史。” 话里意味分明。乐德珪静静望着上首低头饮茶的桓儇。陷入了沉默。 比部公房的茶虽然算不上难喝,但也没有到好喝的地步。可是桓儇却毫不在意,自顾自地低头饮茶。直到茶水颜色变得极淡。 “不日本宫会在府上开宴。届时会请你夫人过府赴宴。”桓儇屈指叩击着案几,“你如今虽然已经入朝,但是在朝中仍旧没有人脉。想要站稳脚跟,少不得要夫人多加走动。后宅中为你寻找支持的力量。” 桓儇叩击案几的动作,仿佛敲在乐德珪身上一样。他好不容易放松的身心,倏忽一下又紧绷起来。 他已经在龙潭虎穴中,前路未知。他并不想让阿韵也掺和进来。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有他一个就够了。 “大殿下,阿韵她身体不好。微臣虽然没有和那些高官接触过,但是也知道他们素来瞧不起庶族出身。微臣担心……”乐德珪面露愧疚地看着桓儇。虽然他知晓这是大殿下的好意,但是他还是不想牵扯阿韵。 “本宫知道你担心什么。可若你以后往上走了,阿韵要如何,你想过没有?在你羽翼未丰前不可能护住她。”说着桓儇目含深意地勾唇轻笑,“本宫前几日才同攸宁说想要不被人拿捏住把柄,就得先把软肋藏好。况且本宫觉得阿韵并非表面上那般温婉,她或许可以成为你的助力。” 在桓儇极具压迫的视线中,乐德珪起身郑重其事地朝她磕头。 “微臣愿为您肝脑涂地。只希望大殿下答应微臣,尽可能的保护阿韵。若是微臣不幸丧命,还望您能照顾好她。” 听得乐德珪这话,桓儇无奈一笑,“事情还没有糟糕到这个地步吧?山东一脉再如何也不能越过本宫,只是给本宫找麻烦罢了。在比部好好呆着,也许明年会有制举也说不定。” 意味深长地望了乐德珪一眼,桓儇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肩膀。顺手塞了个锦囊过去。 摊开手看着掌中锦囊,乐德珪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袖中。回到案前继续去核对账目。 第三百八十八章调任 二人出了比部后,并未沿着廊庑而行。断断续续下了几日雪的长安,终于得以见晴。阳光透过云层带着温暖洒下,尽管如此还是能够感受到寒意。时不时有风裹挟着寒冷落在二人身上。 比部毗邻工部,但是比之其他几部的繁忙来说。工部那块倒是显得有些冷冷清清,半点也没瞧见一个人影。 桓儇驻足望了眼司农寺的方向,偏首对着韦昙华道:“你去一趟大理寺。沿着这里一直往下走,过了含光门街便是大理寺。拿着本宫的腰牌去,若是有人拦你拿它可以唬人。” “是。那大殿下您去哪?”接过桓儇递来的腰牌,韦昙华疑惑询问。 “政事堂或者中书省吧。有些事情需要商量一下。”桓儇挑唇轻笑,温和地看向韦昙华,“见过攸宁后让他没事去和韩诲接触接触。想说什么都随他。” 韦昙华一愣,旋即回过神点头转身离去。 望着韦昙华离去的背影,桓儇拢紧了身上的披风。缓步往政事堂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当值的官员,瞧见她从远处游来。站定毕恭毕敬地行礼,直到看着她迈上通往政事堂的路,才各自离去。 守在门口的金吾卫很热切地替她推开了门。虽然殿内垂着厚重的帘幔,但是灌进来的冷风,还是吹得里面的人直打哆嗦。咳嗽声喷嚏连同不满地嘟囔声一块传入耳中。 桓儇掀开帘笑语晏晏地望向那几个穿紫服绯的官员。一旁的兽首香炉内吐着的香气,夹杂着奇怪的味道一块窜入鼻中。桓儇面色瞬间一变,刚想要退后一步的时候,忽然转身往窗旁走去。 在睽睽之下推开窗,任由冷风灌了进来。 “你们倒真能忍,在里面熏得也不觉得难受。”桓儇穿着罗袜站在地毯上,目光冷锐地望着一众朝臣。 斥责声入耳,谢安石捋了捋胡须并不说话。只做闭目养神状。 “臣等叩见大殿下。”一旁的裴重熙唇角浮起笑意,朝桓儇颔首致意。 裴重熙不行礼也就算了,毕竟身份摆在那里。但是他们不一样,在温行俭的带领下恭恭敬敬地朝桓儇行礼。 绕开众臣,桓儇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众臣对她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各自把脚往衣服里缩了缩,免得味道熏到大殿下。 “户部的账如何了?”桓儇将手拢在了斗篷下,沉声询问。 户部尚书薛文静闻问,悄悄打量眼温行俭。见对方点点头,这才开口,“回禀大殿下,目前户部的账已经收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几个顽固的。纪王殿下已经去游说他们了。” “恩。今年辛苦诸位了。”桓儇抿下一口茶水,语气柔柔,“各司的勾检可有完成?” “大殿下可以随时过目。” “过目就不必了。不过眼下有一事。”桓儇的目光从众臣身上掠过,眼中挽开一丝哀伤,“封老尚书殁了,本宫对此深感惋惜,如今封家大郎丁忧在家。本宫想着封老尚书从前为国为民,死后自然得好好嘉奖。” 虽然那日没多少人去封府,但是桓儇在宴上的所作所为他们还是略有耳闻。在座的人精,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桓儇的意思。 这明摆着是打了一棒之后还给颗甜枣,让对方无话可说。至于这嘉奖只怕另有文章。 “若是封老尚书知晓您这般看中他,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温行俭笑眯眯地道了句。 “追赠齐国公吧。毕竟按律封世充要丁忧三年,金部主事有所空缺。”裴重熙莞尔轻笑,“那位顾探花这一年在治地政绩不错。臣以为正好可以补这个缺。” 话落耳际桓儇转头诧异地看了眼裴重熙,眸中掠过思量。 “顾锋?臣对他有几分影响,今年的考课确实不错。”吏部尚书褚晏行斟酌着道了一句。 “仅凭一年的考课,就推断这人能力如何。未免有些过于草率吧?”温行俭瞪了除晏行一眸,声线里掺了不满,“不如让他在外面多历练几年,再调他回京也不迟。” 抿下口茶水,桓儇目光如炬地看了过去,“若是不调顾锋回来。温仆射以为谁合适呢?” 知晓几人有意博弈,众臣默契地闭上了嘴巴。这个时候无论安排谁进去,恐怕谁都逃不开一个别有用心的名头。 摩挲着手中杯盏,趁着无人注意的功夫。桓儇以手沾水在桌上写下几字,又悄悄拉了裴重熙的袖角示意他看过来。 扫了眼桌上的字,裴重熙欣然颔首。 二人的小动作引得温蔺望向她们。在温蔺视线移来的时候,二人目光有彼此错开,落在了其他人身上。 见二人如此温蔺咳嗽两声,又连忙捧茶饮下。 听得咳嗽声,桓儇目含关切地看了过去,“温书郎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咳嗽起来,今年天气冷。可别病了。” “多谢大殿下关心,微臣无碍。只是被风吹得有些难受。”温蔺以袖掩唇,目光温和地道。 “那温书郎可要好好保重身体。”说着裴重熙移目望向蹙眉似乎是在沉思的温行俭,浅浅勾唇,“温仆射可想好了举荐谁过去?” “大殿下素来目光俱佳。既然您和裴中书都觉得此人好,那微臣也不敢有异议。”温行俭深吸口气,语气似乎十分的无奈。 “此事就由褚尚书来办吧。谢公和李侍中可有异议?” 一直在假寐中的谢安石睁开眸,轻笑起来,“这朝廷许久没有新人进来了。就咱们这些人来来去去的,实在是没劲。李兄你说呢?” “是该换换人了。也让我们这些个老骨头可以好好休息。” 三省的长官意见一致不说,就连大殿下也同意调顾锋回来。众臣自然也不会在再有异议。 政事堂的事情已经议论的差不多。当值的官员各自回去继续当值,不当值的若是又是则回到公房,继续埋头处理公务。 看了眼跟在自己后面一道出门的裴重熙,桓儇朝他努努嘴。二人一块掉头往中书省的公房而去。 第三百八十九章抉择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温行俭眸光微敛。正想要让一旁的防阁跟过去看看的时候。一旁的温蔺伸手拦下了他。 “二叔,您这又是干什么?”对于温蔺的举措,温行俭显得有些不满。 “不可糊涂。”温蔺睨他一眸,环顾四周继续道:“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你要真派人跟上去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 温行俭闻言想要甩开温蔺,反而被抓得更紧。 见此温行俭只好压下怒火,“这时间不派人去跟踪他们。谁知道他们背后又会耍什么阴谋诡计。” “小不忍则乱大谋。回去问问老太傅怎么看的。这二人一个比一个精明。” 看着桓儇比自己还要轻车熟路地推开公房的门,抱臂而行的裴重熙忍不住扬唇轻笑。 等桓儇进去后,他抱臂倚在门口目光温和地望向里面人。天幕上投下的温暖光影洒在他身上,亦挡住了想要溜进来的风。 “站在门口干什么?难不成想为本宫遮风挡雨。”桓儇走到窗旁,开了半扇窗户后。屈膝坐到了软垫上。 将门扉合上后,裴重熙走到她身边坐下,“殿下若是想,臣可以代劳。” “昨夜乐德珪去找了你。你派人来给我传信,可惜那人死在了路上。”桓儇将斗篷解下来盖在腿上,“冒充他的人说你要我小心关陇那边。” 趁她说话的功夫,裴重熙起身从一旁的柜架上取了一套茶具下来。茶水还冒着热气,显然是刚刚泡好没多久。 对于此桓儇没有显得过多的讶然,唇际微抿。神色复杂地望向一旁燃烧着的炭盆。盆里烧着银丝碳,一点烟熏火燎的感觉也没有。 “昨夜乐德珪来找我了,跟我说是人要毒害他。他若有事,首当其冲地便是你。”将手中茶盏递给桓儇,裴重熙眸色温和地道。 桓儇垂首望了眼面前冒着热气的茶。鼻息微动,嗅出了霍山黄芽的味道。是她比较喜欢的茶。 捧茶而饮,呷茶于舌尖,桓儇柔声开口,“所以今天早上我特意去了一趟比部。山东的账的确有问题,有人知情不报,甚至各个袒护。” 裴重熙闻言抿唇,比部司掌勾检之责。换作以往若是有人勾判不力,那只能算作失职论处。可要是有人受赃而无事法令,或者故意而为之。那便不一样。 如今的朝廷积弊颇深。想要除祸,少不得要伤筋动骨。 “所以乐德珪是查到了什么,让山东一脉忌惮的东西,才引来杀身之祸。”裴重熙屈指握住了杯盏,“那恐怕接下来他要走的路只会更难。” “我已经告知过他。再难也得给本宫走下去,否则费尽心思安插他进比部总不能半途而废。” 桓儇望了眼杯盏上绘得海棠花枝,眸色倏忽冷了下来。 “阿妩,其实我看得出来,乐德珪是个很聪慧的人。以他的心思将来会成为你很大的助力。”裴重熙含笑望着她。在她看不到的时候眸子里面闪过一丝复杂。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裴重熙在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一丝欣慰。仿佛遇见了什么令他轻松的事情,就连不安的情绪也随之放松下来。 等桓儇抬头去看他的时候,裴重熙眼中只有一如既往的温柔。 “他们都很不错。成帝朝那些旧臣不能立马替换下来,只能一点点渗透。”摩挲着狐裘上的毛发,桓儇凤眸微眯。姿态也越发懒散起来,“桓璘临死前给了我一本名录。这些年和他有过联系的朝臣居然有几十个。我真没想到成帝居然这么希望我死。” 桓儇语气里怅惘难掩。裴重熙看着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眸中唯余温柔。 饮了口茶,桓儇冷笑一声,“那些宗室亲王也在其列。河南王和河间王他们也在,还有那个什么清河王。一个个都盼着本宫死了,他们好挟天子以令诸侯。当年斗不过成帝,如今还想斗过本宫?简直是痴心妄想。” 看着面前的桓儇,裴重熙又好气又好笑。他的阿妩就该如此光芒万丈,然后一步步去往万人之上,再无人能威胁她。 “桓璘极善经营,又懂得投其所好。我前几日回裴家的时候,裴济对他二人的死颇感意外,又想巴结我为他自己谋求生路。便透露桓毓曾和温家有来往的消息。”裴重熙感觉到桓儇手上的冰冷,皱眉把她的手藏在了自己袖子里不说。又将两个人拉近了距离。 桓儇眯着眸,懒洋洋地靠在凭几上,“桓毓居然还搭上了温家。可惜了温嵇又不是温行俭,以温嵇的性子多半是不会去见桓毓的。” 温家这一脉中,只有温嵇一人令人忌惮。毕竟此人是能够在成帝屠刀下,和郑氏算计中安然无恙渡过的。 不过若非温嵇此人老谋深算,而且心思深沉。恐怕自己怎么也不会想到,搭上温嵇这条线对成帝进行谋逆。 “温嵇才是温家的主心骨。刚才我们走了以后,温行俭想要派人追上来。但是温蔺不让。”裴重熙似乎想起什么来,扬唇轻嗤,“温行俭此人实在是过于自大。谢公最多还有三年就要致仕了,也许就是他顶上来。” “呵……温行俭么?尚书令的位置他大抵是登不上的。不过我看宗师道的意思,他似乎有意扶持韩诲进来。”贪婪地汲取对方掌心里的温度,桓儇越发觉得自己像一块被人拥在手中的袖炉。 “韩诲?御史出身,倒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其他人未必会肯。多少人盯着政事堂里的三个位置,韩诲这路怕是走不下去。” 闻言桓儇勾了勾唇。留在外面的一只手撑着下巴,饶有深意地望了眼墙角的漏。 墙角更漏,滴滴答答地流动着。敲打在二人心上,二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扬唇笑了起来,在许多事情上面他们总是心意相同。 “原来你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想法。” “是啊。拿人做刀,才是本宫最擅长的。就看看这些人还能蹦跶几时。” 第三百九十章偷听 话音刚刚落下,桓儇蓦地抬袖掩唇咳嗽起来。见她如此,裴重熙皱眉起身将窗户合上又从一旁的柜子里取了条薄被盖在她身上。 “你这倒真是……”还未等她说完,裴重熙忽然拉了她起身往里间走去。不由她反对,把她带到了碳炉旁坐下。 桓儇的目光在裴重熙面上游移一圈,转而飘到了桌上堆积的公文上。人也顺势往后挪了挪,眼前这人似乎有点怒火。 没好气地瞪了桓儇一眼,裴重熙无奈地看着她,“怕冷还要把窗户开那么大。化雪的时候最冷,瞧瞧你手冷不说,刚刚又在咳嗽。当真是不让人省心。” 桓儇闻言咬着唇瓣,原本想要开口辩解几句。可是想到那日钧天的话,最终抿唇将话咽了回去。 沉默半响后,桓儇挪到案前提笔在玉版纸上写了一大串的名字。而后又用朱笔将其中一些名字圈起来,逐一批注。 随着被桓儇用朱笔圈出来的名字越来越多。裴重熙眼底有深色掠过。 “我顺着桓璘给的名录查了查,和我让攸宁查得名录差不多。”桓儇将笔搁回笔架上,叹了口气,“那日去落雪观寻昙华的时候,发现落雪观内别有洞天。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道观居然那般奢华。” 话里意味分明,裴重熙眸光凝在了她身上。骊山之上的落雪观,他听高俭他们提过一嘴。说是那里的茶水味道不错,长安各家的贵女都喜欢去那边煮茶论道。如今听桓儇这么一说,忽然回过味来。只怕那小小的落雪观另有玄机。 “你所写的名录有成帝朝的旧臣,亦有我和温氏的人。”将纸笺递给桓儇,裴重熙屈指叩击着案几道。 看着裴重熙落在案几是的动作,桓儇挑唇轻哂,“盘根错节。想要将他们完全拔除,见血是无法避免的。只是我想兵不血刃......淇栩到底还小,若是真的把这些人扫除干净,也未必能清净。” 猜到桓儇意图后,裴重熙握住了她的手。他的阿妩什么都好,可偏偏就这般在乎桓淇栩。 “那此事还得看阿妩你想要忠臣还是良臣。忠臣忠于朝廷,却未必忠于民。而良臣可为君分忧,可护万民。”裴重熙神色温和地看向桓儇,眉眼带笑意,“你要如何选?” 听见裴重熙问自己,桓儇羽睫一颤。垂首看向自己所写的名录,名录上的人要如何处置,皆在她一念中。处置的好则大魏国祚万年绵长,若是处理的不好,兴许自己从此遗臭万年。 摩挲着案上的雕花,桓儇敛眸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难题吧。 桓儇扬唇颇为无奈地一笑,“忠臣良臣,有何区别么?凌驾于社稷之上的从来不是天子,而是万民。万民如水,虽然载君舟于其上,可是臣子如浆。用得好才能一帆风顺,用得不好则寸步难行。” “那便按照你的想法吧。宗师道那边你可以随时动手,知晓悔过者留,冥顽不灵者杀之。” 裴重熙扬眸望她,手掌附在了她手背上。眼中是望不尽的温柔缱绻。 “我让武攸宁去盯着韩诲了。他心思活络,而且身份摆在那,由他出面最好不过。还有三天就是元日,我想等过完年以后让乐德珪那边动手。”敛了眸中异样情绪,桓儇眸色如常地说道。 “这样最好。否则等到开春,只怕山东那边又要闹起来了。今年这家不好当啊,两淮的盐税也用得差不多了。”说着裴重熙提笔在另外一张玉版纸上,写了一长串的东西,“这是王珉忱整理的。尚书和门下尚未看过,你先瞧瞧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扫了眼玉版纸上的内容,桓儇眸中浮出些许笑意,“啧,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没办法谁让我在户部只有个王珉忱呢。他接触的东西有限,我只能让他先算出来给我过目。” 裴重熙从一旁的盒子里取了块松烟墨出来,一本正经地在研磨。案上点了盏灯笼,又因为四下都关了窗,屋内光线昏暗。这盏灯不免显出几分影影绰绰之感。 暖黄色的烛光将二人围在一块,裴重熙一边研墨一边挑眉看向,蹙眉沉思状的桓儇,唇际不禁溢出笑声来。 原本桓儇正在思考比部的账册、之前户部所报的收支和这本有何不同。冷不丁听见耳边传来一阵轻笑,她抬眸疑惑地望向裴重熙。 在她的视线下裴重熙持墨块立于壁雍砚上,砚中散着松烟墨独有的香气。 “裴相公这是打算红袖添香?”桓儇一手抵颌好笑似得看着裴重熙。以胭脂染红上挑的眼尾和黝黑幽深的凤眸杂糅做一团,隐约透出几分妩媚来。十分的好看。 裴重熙挑眉望她。一手持墨,一手学着她一样以手抵在下巴上。凤眸中暖意流淌,“这有何不可?红袖添香伴君独幽,岂不是妙哉。只要大殿下您不嫌弃臣,臣也不介意以身相许。” 见裴重熙越说越没个章法,桓儇瞪他一眼,正想着要如何回嘴的时候。 脸上忽然一凉,等她回过神后往脸上摸去。沾着墨香的手指正往外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味道。 “你......怎么个孩子似得。”桓儇伸手想去袖子里取帕子擦净脸上的墨迹。翻了半天也没翻出来。抬眸不怀好意地看向裴重熙,冁然莞尔。 公房内只有二人在,桓儇自然不会有诸多顾忌。倏忽起身利落地朝裴重熙扑了过去,见她扑向自己,裴重熙很配合地展臂迎接她。 由着裴重熙抱住自己,桓儇十分熟练地在裴重熙袖子里翻找起来。可是找了半天只找到自己绣得那个香囊。 “裴重熙本宫命令你去给本宫找块帕子来。”桓儇轻嗤一声,扯住了裴重熙的袖子,“不然本宫只好把你衣服割了。” 将桓儇揽在自己怀里,裴重熙掀眸轻笑,“三省自然是没有的。既然大殿下这么着急,那臣只好割衣给您净面了。不过大殿下能不能先放开臣?您压在臣身上,臣可没这个本事从美人怀里起来。” 说完裴重熙竟是扬唇笑了起来。 在裴重熙的笑声中,桓儇忽地回头往门外看了眼。二人彼此对视,又各自点点头。 第三百九十一章设计 在无声的对视中,二人手指扣在一块。一时间衣料摩挲的声音,伴随着极低的喘息声一块往外飘去。桓儇很自然的躺在裴重熙身上,脊背却绷得极紧,反复是在害怕什么一样。 紧闭的门扉外一双眼睛正在透过门扉往里偷窥。那位高权重的二人此刻正拥在一块,二人的衣摆散在地毯上。喘息声顺着缝隙传入耳中,那人眸中露了诧异。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三省的公房里做这样的事情。 他暗自记下此事。等他再度向里面窥视的时候,裴重熙已经抱起桓儇往里面走去。尽管有衣物遮挡住,但是仍旧能看见散落在地上的某些物什。暗红色的,十分的惹眼。 公房内另有休憩之地。裴重熙抱住桓儇掀帘而入,在帘子落下的时候。二人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一抹厉色。 窥视不到二人后,那人四下看了看。正当他打算推门进去时,忽然听见楼梯出传来一阵脚步声,见状连忙躲到一旁的拐角藏起来。 屋内的桓儇正躺在裴重熙腿上,露在裙外的罗袜下随着她双脚的晃动隐有铃铛声传来。 “想不到竟然有人胆子这么大。胆敢跑到这来偷听。”裴重熙的手指缠绕着桓儇的墨发,眼中温柔褪去唯余冷意。 “也许是冲着我们一块来得。”桓儇仍由裴重熙把玩着自己的头发,唇梢挑起极淡的弧度,“只是不知道是受何人指使。也许是温家,也许是宗师道。总之我们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下去。” 裴重熙闻言握在桓儇搁在腹前的手,冷笑一声,“不管是谁。我们都得查出是谁指使的。我只担忧躲在暗处的这些人,会不会借题发挥。” 话落耳际桓儇敛眸,垂首望了眼附在自己手上的温暖手掌。自她唇边溢出一声叹息,往裴重熙怀里缩了缩。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人还能拿本宫如何么?流言蜚语这些本宫经历的可不少。”桓儇阖着眸换了个姿势,侧躺在裴重熙怀里。语气里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我当然不怕。若真有什么麻烦,也是我同你一起。不过我并不希望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你。”将桓儇往怀里抱了些许,唇侧落在嵌着明珠的耳珠上,“三省这里虽然大,但是想要查一个人也不难。” 倏忽从裴重身上起身,桓儇扬眸望向垂下的帘幔。 “明面上的事情我来应付,暗里你来查可好?我不喜欢身边埋伏着隐藏的危险,以前都是敌明我暗,是该换换位置了。”摩挲着腕上佛珠,桓儇唇角挑起。眼中唯余冷锐杀意。 “好。” 话音刚刚落下,敲门声也一块响起。 “我该回去了。”桓儇忽地贴近裴重熙,在他颊上落下一吻。“长安雪寒,你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不会。” 二人相携出了门。守在门口的是一名中书主事,看见二人的时候略有诧异。低着头目送裴重熙和桓儇相携离去。 “你刚刚上来的时候,可曾听见什么动静?”裴重熙负手站在廊前,望着桓儇远去的背影。声音如同覆了霜雪一样毫无半分感情可言。 身后的中书主事握紧了手中奏章,往四周看了看,摇摇头。“微臣没看见有人来过,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裴重熙闻言转头看了眼那中书主事。那舍人原本就裴重熙刚刚冰冷的声音所震慑,这会子徒然被裴重熙的目光一看,当即折膝跪在了地上。 “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了。”接过中书舍人递来的奏章,裴重熙折身往里走去,“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今天的事就当做没看见,明白了么?” 折身回到屋内的裴重熙看了眼落在地上的一抹暗红,唇角扬起。弯腰将它拾起来小心翼翼地叠好塞入袖中。 桓儇缓步行于廊庑上,看了眼顺着柏树枝叶簌簌往下落得雪,眼中浮起几分玩味来。 在廊庑下占了片刻后,移步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路过御史台的时候,桓儇望了眼御史台半掩的门扉,唇梢扬起一丝弧度。 “大殿下,您怎么突然来这了。” 正当她准备离去的时候。身后御史台的门扉突然敞开,韩诲正和御史中丞高士濂站在一门,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本宫刚刚从政事堂出来。想着昙华还在这里,就来接她回去了。毕竟宫里也不是什么安全地方。”桓儇眼波微动,懒洋洋地望了二人一眼。 “那臣就不打扰大殿下了。”高士濂恭敬地朝桓儇一拱手,声线温和。 “嗯。”桓儇扬了扬下巴。就在韩诲准备离去的时候,忽地出言一笑,“韩御史,今天不 当值么?” 闻言韩诲一怔,旋即回过神。忙道:“当值的。只是刚刚微臣与武主事相谈甚欢,便想着再去找他。” “那便一道吧。” 桓儇挑唇,目光温柔地看着石阶上一脸诧异的韩诲。 二人位置虽然一高一低,但是二人间差距甚大。那种将上位者对于臣属的态度拿捏的恰到好处的姿态,是他学不来的。 韩诲放缓了脚步跟在桓儇身后。可每每当他想要停下脚步借故离开时,桓儇总会偏首含笑望她。 在桓儇温和的目光下,韩诲只好忍下心中所有想法。同桓儇一块往大理寺而去。 明明离大理寺没有多远,但是对韩诲而言却仿佛走了这半辈子的路。 虽然他早就对这位大殿下的行事手段有所耳闻,但却是头一回和桓儇单独相处。眼下只盼着能早点走到大理寺。让他快点脱离苦海。 望了眼身满头大汗的韩诲,桓儇唇角扬起一丝弧度。 “本宫记得韩御史你是成帝刚登基那年中的探花吧?桓儇忽然偏首望向韩诲,语气里呷了笑意。 闻问韩诲一愣。 “大殿下记性不错。那年萧国老还在三省任职呢。”韩诲看了眼桓儇斟酌着道:“当年要不是萧国老一手提拔,微臣恐怕还进不了御史台。” 话落耳际,桓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一算。韩御史在御史台已经有五年了吧?可曾想过去其他地方?” 第三百九十二章感激 柔和的嗓音落在耳际,韩诲神色一晃。怔怔地望着远处在风中摆动的枝叶,稀碎的光影撞入眼中。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生根发芽。 见韩诲如此,桓儇挑唇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眸。 “难为大殿下居然记得微臣在御史台已经呆了五年。微臣才疏学浅,在御史台尚且做得勉勉强强的。怎敢肖想其他地方。”说着韩诲面露愧色,“怕是要让大殿下失望了。” “无妨,本宫也只是随口说说。韩御史不必在意,只是本宫觉得以韩御史的能力。一座御史台怕是有些屈才。” 轻轻一句落下,让韩诲原本平静的神色有了细微的变化。不过很快又重归于平静中。他擅长于控制自己的情绪。 眼瞅着离大理寺还有几级阶梯,韩诲当下放缓了步伐。 二人前后步上最后一级石阶时,武攸宁和韦昙华也从大理寺内出来。 “叩见大殿下。” 拱手作揖,礼数周全。 “昙华,我们回去吧。韩御史有事要找攸宁相商。”桓儇伸手笑眯眯地扶起韦昙华,“本宫亦有其他事情要交给你。” “臣等恭送大殿下。” 留下的二人各自做了个请的姿势,一块迈入大理寺内。 桓儇带着韦昙华一前一后走在廊庑上。不过二人没有立刻返回栖凤宫,反倒是又在尚书省转了一圈,直到正午时才返回栖凤宫。 栖凤宫内午膳具备。膳毕,桓儇起身扬扬下巴示意韦昙华跟她一块过来。 白洛在奉上茶水后,叠步退下。将门扉虚掩起来。 “先前还来不及问你。你在褚家那边怎么样了?”桓儇饮了口茶,抬眉望向韦昙华,“可有难处。” 韦昙华闻言摇摇头。自从大殿下向陛下请旨,追封她母亲后,褚家那边不仅亲自上门向她道贺,甚至于还提出要接她到褚家住一段时间。 想着大殿下之前的嘱咐,她同意了褚家的邀请。在褚家的日子里他们的确对自己毕恭毕敬,一切皆按照他们府中的嫡小姐来置办。 若是换做从前,她或许还会对他们感激涕零。可这是在阿娘受到追封以后,褚家为了讨好大殿下而故意为之。 思绪至此韦昙华叹了口气。垂首望着裙摆上的暗纹,神色怅惘。 “要不是您追封阿娘,褚家未必愿意这般待我。说到底还是要感谢您。”将茶盏捧在手中,韦昙华面露苦涩。 见韦昙华面露苦涩,桓儇下颌一点。拍了拍她的肩膀,“世人逐利而生,天性如此。你只有越好,他们才会敬你畏你。” “其实昙华都明白。只是想起来感觉对阿娘不公罢了,从前阿娘在府中日子过不去的时候,也没见他们来过。如今反倒是一个个贴上来关心我……” 看着桓儇,韦昙华亮晶晶的眸中有不忿闪过。 “所以你得走得更好。傻丫头,本宫当日既然会一眼相中你,自然是因你有吸引本宫的地方。” “在褚家的时候,褚晏行明里暗里试探过我好几回,想要探知您的想法。”韦昙华若有所思地看向桓儇,“不过后来发现什么也探听不出来,只好就此放弃。” 看着茶水注入壶中,桓儇挑唇,“他们是急着找靠山而已。离元日没有几日了,宴会那边你打理的如何?若是有空你亲自去褚家送请帖。” “差不多。宴上的安排您要过目么?” “不必了。你做事本宫放心。”说着桓儇眯了眯眸,唇际抿出一道锋利笑意来,“韩诲今日同攸宁说了什么?” 闻问韦昙华蹙眉沉思起来。 看着眼前的韦昙华,桓儇起身走到窗旁自顾自地下棋。 殿内是久违的宁静。同样宁静的还有宫城外的大理寺。 韩诲和武攸宁分坐在两边,似乎是相谈甚欢,面上都带有笑意。 如果不是考虑身份的话,韩诲对于眼前的武攸宁还是十分的欣赏。毕竟如今朝堂中年轻人虽然也多,但是像武攸宁这样行事周正的却是十分罕见。 尽管二人只交谈了一会功夫,但是凭借着他在御史台多年的经验。还是能判断出此人心有沟壑,不该留在大理寺。 “说起来武主事的那篇策论,某看过。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佳作。”韩诲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将茶盏推过去,“若是朝中人人都能和武主事一样,我大魏何愁不能国祚绵长。” 武攸宁闻言抬头看了看韩诲。不禁心生感慨,难怪同僚会说,御史台的人各个都是鬼见愁。你新入朝,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还是离他们远一点比较好。 如今这么一看倒真是鬼见愁。 接过茶水,武攸宁颔首致谢,“韩御史谬赞。听闻韩御史当年也是探花郎,要说起来您还是某的前辈呢。” “诶,好汉不提当年勇。你的那篇文章啊比起裴中书的文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韩诲摆了摆手,十分欣赏地望着他。 听得这话武攸宁眯眸,盯着韩诲。一时间他也分辨不出,韩诲这话里是什么意思。总不至于想让自己去挑衅裴中书吧? “裴中书的文章不是某可以比的。还望韩御史莫将我们牵扯在一块。” 话止此处武攸宁心有余悸地望着韩诲。仿佛是在指责他出言不对。 韩诲闻言眼中有异样闪过,一晌挑起眉头来,“是某思虑不周。武主事来长安以后可有去拜会过宗国老,国老一向赏识年轻才俊。” “自是没有。不瞒韩御史这半年来某就未曾闲下来,便是有心去拜会宗国老。可还得以国事为重,不敢怠慢。”看着韩诲,武攸宁面上仍旧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和恭敬。 心知武攸宁是桓儇一手提拔入朝的,自然没那么好拉拢。韩诲睇目四周,恍惚间忆起桓儇刚才对自己说得那句话,又看向武攸宁。 难不成桓儇刚刚那话是在告诉他,那三把交椅即将空出来。又空出来的位置,就得有人补缺。 想到这里韩诲眸露深色。每逢此事,朝中官员必有调动。调动后就会有所空缺,那么有的人则会有机会去登高位。 第三百九十三章迷津 将韩诲突如其来的异态收入眼中,武攸宁抿唇不语。这韩诲果然如同大殿下所猜想的一样,也对三省的位置感兴趣。 虽然御史职轻而权重,可弹劾百官,但是终究还是不能插手政务。如此一来,反倒是有所掣肘。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武攸宁拿起搁在一旁的火钎拨弄起碳火来。 “这天气可真是越来越冷了。好在没有几日就要到元日了,元日过往应该可以歇一会功夫咯。”武攸宁不禁感慨起来。 这声感慨将韩诲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望向正在不远处翻找东西的武攸宁。倏忽皱起眉头。 “这过往了元日可不是休息的时候。朝中各司都要为明年的事情做准备。大理寺估计也闲不下来。”韩诲神色柔和,唇角却勾起一抹晦味笑意来,“毕竟比部一忙,意味着刑部也会忙碌起来。万一比部查到什么事情,少不得要三司会审。” 听得这话武攸宁不禁腹诽起来。这韩诲实在是有趣,刚刚还想拉拢自己。这会子又想从自己身上探听比部的事情。 刚刚韦昙华和他说,有人要害乐德珪的时候还有几分怀疑。现在一看乐兄所在的比部也不是个清净地,这上任还没多久,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比部?比部不是有乐兄在么。乐兄为人素来刚正,这一点韩御史可以放心。有他在什么纰漏查不出来。”武攸宁疑惑地看向韩诲,将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稞子,韩御史要不要尝尝看。乐兄夫人做的。” 仿佛捕捉到什么破绽一样,韩诲睁大了眼睛,盯着武攸宁,声线温和,“糕点么?我不爱这个,多谢好意了。不过武主事你和乐夫人认识?” “嘿嘿,谈不上认识。不过大家都是朝中同僚,他夫人有求于我,我如何能不帮忙。”咬了口稞子,武攸宁咀嚼着嘴里稞子。时不时瞥一眼饮茶的韩诲,眼底拂过讥诮。 看韩诲这个样子似乎对乐德珪十分感兴趣的样子。武攸宁眯了眯眼,将食盒搁到一旁。 之前韩诲同乐德珪生隙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韩诲居然这般,不仅记着此事甚至还对乐德珪多有为难。 “想不到武主事居然这般讲义气。”韩诲扬了扬眼,轻笑起来,“乐主事能有武主事这样的朋友相帮,实在是他的幸事。” 武攸宁闻言笑而不语。这韩诲果真是中国人派来试探他的吧。 思付一会后,武攸宁重新拿起食盒,摇摇头,“什么义气,不义气的。乐主事他才华出众,在洛阳的时候,我就对他多有仰慕韩御史若是得空,可以和他好好聊聊。” “嗯。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不过说起来今日我和武主事真是一见如故。以后啊你我可得好好聊聊。还望别嫌我这个老头子唠叨。” “怎会?” “那就好。” 目送韩诲离去后,武攸宁站在门口久久为能平息。半响后吐出一口浊气,方才移步往里走去。 栖凤宫内铜漏声,滴滴答答。 窗边的桓儇已经下了三轮棋。在她第四局落子的时候,韦昙华起身走到她身边,折膝坐下。 “看样子韩诲说了很多话。”桓儇一手执黑一手执白,眼皮也未抬,似乎所有思绪都在棋盘上。 “是。韩御史对攸宁多有试探。”韦昙华偏首望了眼局势未明的棋局,沉下眼帘,“听攸宁的意思似乎是想拉拢他。” 桓儇闻言落子的动作一顿,昂首讥诮地望向窗外开得正好的腊梅。 “那不错。攸宁能得人赏识这是好事。不过本宫还是比较好奇宗师道那边想干什么。”桓儇持着黑子,笃笃敲击着案几。神色疏漠。 “攸宁说他去找韩诲的时候,正好看见封德裕从御史台出来。二人看见他的时候有些意外。”韦昙华把玩着衣前系带,扬唇而笑,“按照攸宁的说法,二人神色有些慌张。” 话落耳际桓儇昂首,饶有深意地望了眼面前的韦昙华,弯了弯唇,“封家二郎?他不在家好好守孝,入宫干什么。” “攸宁试探过韩诲。韩诲说是替他兄长世充送东西来的。” 桓儇眼中讥诮渐浓。 替封世充送东西进宫?这话拿来哄骗小孩子不错,可要是哄骗他们,简直是可笑至极。 这韩诲年纪不大,人倒是糊涂。 将最后一子落下,桓儇掀眸看向韦昙华。 “昙华,你觉得削减封王,朝廷裁官一事如何才能顺利进行。”端茶饮了一口,桓儇眼中静默至极。 看着桓儇温和的眼神,韦昙华蹙眉。 捻着翁盖拂过杯沿,温润沁人的茶香在席上蔓延开来。桓儇启唇缓慢地吹散茶面上腾起的白雾。眼神倏忽变得悠远起来,仿佛透过眼前人看到另外一人。 “昙华不知。” 桓儇闻言垂下眼帘,唇梢牵起,“不知也好。因为本宫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兵不血刃。” 唇齿嗫喏,一时无言。 “大殿下?”韦昙华抬首疑惑地看向桓儇。在韦昙华的注视下,桓儇缓步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回去歇着吧。本宫还有事情要处理。”偏首望向不远处的韦昙华,桓儇手指拂过窗纱,“宴上的事情,你看着安排。具体要邀请哪几家,明天徐姑姑会送名录过去。” 韦昙华一走,桓儇即刻回到书案前坐下。案上堆了不少奏折,翻了好几本几乎都是底下官员对纪王行事有所不满,指责他以权谋私。 奏章还未看到几本,桓儇皱眉将其丢到一旁,伸手揉着额角。面上染了怒意。 “这些人一个个的就没有个能叫本宫省心的。”举起搁在手旁的茶盏饮下一口又重重放下,桓儇唇边溢出一声冷笑。 被动静所扰的徐姑姑等人,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望殿内望去,见桓儇深吸口气,起身拾起丢在地上的奏章。拍去沾染的灰尘后,又回到刚刚的位置上。 看着伏在案前批阅奏章的桓儇,徐姑姑摇摇头。偏首望向身旁的白芷二人,示意她们退下。自己在这里侯着就行。 “徐姑姑,这位置实在叫本宫坐得难受。”桓儇忽地抬头看向门外,眼中有怅惘流露,“都去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静静。” “是。奴婢就在外面侯着,您有事喊一句。” 第三百九十四章朝会 正月初一,万象始新。礼乐皆备,万国朝正。 栖凤宫内桓儇端坐镜前,云鬓高耸。钿钗花树相继落在乌发间,转而起身在徐姑姑在伺候下将朝服逐一穿上。大魏甚少又公主临朝参政的事情,是以她如今的朝服是尚宫局根据前朝史料,逐一完善由她过目才制好的。 一切毕,桓儇抬首望向窗外。此事东方仍旧未晞,朦朦胧胧的光芒正透过雾气倾洒而下。 殿内更漏滴答作响。金吾卫持戟巡视时,长靴踏过石砖的声音伴随着远处游来的钟声一块传入耳中。 “殿下已经卯时了。”徐姑姑将披帛给她披上后,退后一步沉声道。 桓儇闻言颔首移步往殿外走去。 侯在门口的宫人见她出来齐齐跪拜,高呼千岁。 踩着内侍的背步上銮舆后,桓儇抬头望了眼云层中透出的光泽。神色疏漠地扬了扬下巴。 “起辇!” 在徐姑姑一声高呼后,内侍抬起銮舆,步履稳当地往承天门的方向而去。 按照本朝规制除常朝,参朝外正月初一大朝会皆在承天门举行。皇帝在此会见各州府的贺正使、呈祥瑞的使者以及番邦使臣。 在晨曦中各处宫门悄然开启。朝臣鱼贯而入,在金吾卫的带领下往承天门的方向走去。 此时天还未亮透,各处明烛煌煌。城上旗帜迎风飞扬,偶尔有惊起的飞鸟从天际掠过。 裴重熙立在廊庑中、懒洋洋地望了眼带着监察御史郭、宗二人往一旁的西庑走去的御史大夫姚襄。唇际浮起些许讥意来。 在姚襄的呼声下,从末品官开始,百官逐一入内。平日里官员入朝少不得要监门校尉查阅门籍,在元日朝会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懈怠。 等到逐一视籍完毕后,朝臣各自按品级站好。 桓淇栩在内侍的簇拥下,从西序门步出。扇合至御座前坐下,左右内侍各留扇三把。 坐于桓淇栩身侧的桓儇,抬首望了眼不远处汇报情况的金吾卫将军。眉梢略微皱起,旋即舒眉,正色迎上朝臣的目光。 殿内乌泱泱一堆人都在等着三高官官引领叩拜。两旁雅乐起,殿内众人皆俯身叩拜。 许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场景,桓淇栩不免有些紧张。望了眼折膝跪地的桓儇,唇齿嗫喏似乎想要说什么。当时半天也没说出口。 正当他犹豫的时候,桓儇忽然抬首对他点点头。桓淇栩这才回过神,正色挥手示意群臣起身。 在满殿的威严肃穆中,桓儇双手交叠在腹前。端庄而坐,眸中含笑望着底下一众人。 阶下的裴重熙与她相视,眼中也沁出笑意来。他的阿妩当真是极好。趁着无人注意的功夫,裴重熙对着她无声而言。 大朝会上仪仗繁琐不说,还有许多仪式需要进行。等到上公献寿完毕后,由中书令奏诸州表,再由黄门侍郎奏祥瑞,户部尚书奏诸州贡献,礼部尚书则奏诸蕃贡献......诸如此类的事务,一应奏下来已经足足过了两个时辰。 虽然按制官员可坐着,但是这样折腾下来难免会露疲倦。 等到群臣再拜山呼万岁后,桓淇栩趁着朝臣叩拜的功夫。看了看桓儇,眼露乞求之色。似乎是想要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见桓淇栩如此,桓儇抿唇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淇栩乖,再等一会吧。” 好在今日不用议事,也没什么制敕需要下达。是以等到所有事情完毕后,桓淇栩迫不及待地从东序门而出。 望着桓淇栩离去的背影,桓儇无奈地摇摇头。皇帝虽然离去了,但是后面的事情还得继续下去。 万象更新,该安排的事情也得安排好。嘱咐桓峤将各国使臣送归四方馆后,桓儇又马不停蹄地往政事堂赶去。 “臣等恭迎大殿下。” 在谢安石的带领下,政事堂内一众人起身施礼。 “起来吧。”闻言桓儇摆了摆手径直走到案前坐下。刚坐下没一会,一旁的裴重熙就递了快帕子过来,扬唇笑视她。 见她接过帕子,裴重熙挑眉,“跑那么快做什么。头上有汗也不知道擦,当心着凉。” 尽管裴重熙的声音压得极低,但是离得近得几人还是能够听见。各异的目光打量他们二人一眼后,又各自移向他处。只当做自己什么也没瞧见。 “大殿下,既然户部去年的预算算得不对,以致去年年尾的时候。我们还要焦头烂额的去对账。”温行俭扫了二人一眼,轻咳几声又看向薛文静,“依臣看不如我们现在就把各部今年的预算,好好算算。免得到时候又出纰漏。” “是该如此。薛尚书,各部今年的预算开支可有报过来?”将帕子叠好放入袖中,桓儇柔声询问道。 闻问薛文静面露思量,斟酌许久才开口,“送是送过来了。可是各部的账都与之前报过来的有些出入,臣不知道该不该批。” “还有这样的事情?本宫记得各部的账都是年尾核算好了再报过来的吧,怎会前后存在出入?” 桓儇眸中有深色淌过,她勾了勾唇。自从乐德珪入了比部后,时不时会给她传来许多消息。 各部的账多少都些问题,只是或轻或重。摩挲着衣角上的纹路,桓儇的目光从众臣身上逐一碾过。 年尾牵出旧债来,不知年初又会有什么事情呢? “是这样的没错。但是大殿下有所不知,许多事情前些时候算得帐是这样的。没过几日,东西变了自然得有改动。这一来二去的就和前面不一样了。如今问题最多的还是兵部那边。”说着薛文静从袖子里取了奏章递过来,“此事事关山东粮草一事,臣不敢怠慢。” 除却支国度用外,辎重粮草亦是重中之重。 扫了眼薛文静递来的奏章,桓儇面露讥诮。去年刚刚把关陇的军费解决,这正月初一,山东一脉就上来讨要粮草。当真是片刻也闲不下来。 “诸位一块看看吧。看看这事我们要如何解决。”话止桓儇将奏章递给了谢安石。 奏章通常只会在三省的长官手里传阅。但是今日这份奏章却在政事堂内众人手中逐一传阅,越传皱眉的人越多。 第三百九十五章错处 前年关陇逢大旱,颗粒无收。全赖赋税支持下去,愣是没伸手向朝廷讨过一文钱。若非去年遭逢安氏之乱,只怕关陇还会咬牙坚持下去。 供军用此事比供国供御,复杂了不止一星半点。 各地的府兵、官建兵等等哪一个不需要国财去供养。该怎么养,钱又该如何拨,素来都是难题。 这拨多拨少,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错。都会惹出无尽的麻烦。 此事说开了是山东与关陇在争,可往小了说又能细化到朝中各士族间。从前关陇和山东在此事上经常争到个面红耳赤,谁也不肯退让一步。 思绪至此,桓儇抿了口茶水,由着香气在舌尖绽开。抬眸望向下首的温行俭,微微牵唇。 那份奏章已经在群臣手里传了个遍。屈指叩击着案几,桓儇目光从众臣身上扫过。 在奏章转归到她手上的时候,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也随之响起。 虽然众臣对如今的国库情况心知肚明,但又想各自争取利益。关陇去年向朝廷讨要军费,那是实打实的有困难,先遭天灾后遭人祸。几乎半空了大半个国库。如今山东这边的辎重粮草,也需要朝廷供给。 “这事情如天平两头,轻重不一则易失衡。”一旁的李元敬侧首看了眼桓儇,沉声道:“兵部那边的折子老臣刚刚已经看过了,的确棘手啊。山东那边既然来要帐,我们也不能不给。” “李侍中是关陇的人。依您看这军费要怎么拨,才不会有失偏颇呢?” 说话的是位姓王的中书舍人,桓儇望他一眼又看向李元敬。 “此事素来有章可循。度支该怎么算便怎么算,比部那边也会拿数出来做对比。如今出了差错,只想着从其他地方弥补?”裴重熙冷笑一声,“非等出了错,才知道按规矩办事。” 众臣闻言哪里敢言。这看似争的户部的事情,实际上是几百人的口粮。饿死了一个都不行。 桓儇眸光半敛,如同老僧入定般坐在位置上。对于耳旁的争论声充耳不闻。 她闭口不言,是想要坐收渔利。场上的人精,又怎会让她如愿。 温行俭摇摇头,坐直了身子拱手道:“眼下各部都等着政事堂发敕。虽然说按照规矩办事即可,但是如今核算的账目不一样。拨多拨少了都于国无异。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大殿下早做决断。” 见温行俭一副关心国家大事的模样。桓儇抿了抿唇,再度垂首看向手中账册。 “门下和中书是怎么商量的?总不至于到了元日朝会的时候,才发现账册上有问题吧。既然政事堂总领各诸衙署,总不能事事都要陛下操心。”桓儇面上浮起怒意,将奏折丢回到薛文静面前,“薛尚书,莫不是一直在此事上犹豫?” 抛饵入水,供鱼争抢。向来都是十分省力的活。 “回禀大殿下。去年年末的时候,户部大多数人都忙于讨债一事上。这大臣们要还债给朝廷,自然得核算清楚,不能漏收多收。虽然有纪王殿下协助,但是到最后我们还是要过目的。”面对桓儇的责问,薛文静难得表现出不退让来。 “负责此事的人是王珉忱吧?兵部的账送来有一段时日,按制户部必须赶在年初前将明年的预算发到各部。为何现在才发现错误。” 被点到名的王珉忱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面露难色,“其实这钱也不是不能拨。之所以不对,是因为我们再次核查的时候发现有的地方并不是兵部的账,却归到了兵部头上。” 话落桓儇倏忽抬首望向王珉忱,眼底利芒灼灼。 众臣的目光也齐齐看向王珉忱。 望了眼悠然品茶的裴重熙,王珉忱深吸口气,眼露犹疑。 “哦,竟有这样的事情?这各部的账难不成还能混做一块。杨尚书,先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事。”桓儇意味深长地望了眼下首垂着首的杨弘法,言语里含了冷意。 闻问杨弘法握住了袖角。自打杨家卷入科场舞弊一案后,在朝中地位一落千丈不说。便是自己这个兵部尚书的位置,也是看在旧日情分下,未曾被贬。 眼前的桓儇是权势滔天的大长公主。 如今帝王年幼。虽然先帝留下了不少辅政的朝臣,但是朝臣们都心知肚明看似是各方制衡,实则大殿下还是有独断事物的权力。 在关乎社稷上,这位大殿下远比其他人要狠心不少。 “确有此事。山东前年遭水灾时,曾经从兵部支了五百顶帐篷走,说是用来安置灾民和给修堤的工人居住。”杨弘法从袖子里取了份奏抄递上去,“此事臣当时已经令属官去报给户部,户部那边应当是记了账的。这帐篷既然落在了工部手中,自然得让工部还。可臣也不明白为何这笔账算在了我们头上。” 一听这话工部尚书温寅愤而起身,冷哂道了句,“这帐篷户部也有份,安置灾民亦是户部的事。我们工部只是暂时借用了你们的照帐篷而已,用完了就还给了户部。你这笔账难道不该去找户部要?” “这五百顶帐篷是兵部让户部准备的。当时兵部是自个提交了账目,度支和比部共同核对过才下到各处。怎么如今却要我们户部来出这笔钱?你们的预算根本就不符合实际。”薛文静冷着脸扫了眼温寅,语气不善。 在几人的争吵声中,桓儇揉了揉额角。继续去看刚刚杨弘法递上的奏抄,漆黑的凤眸中有怒意淌过。 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声,环绕在政事堂。 比起六部大小官员的嘈杂,三省的三位长官。倒是显得十分安静,各个就如同听不见争吵声一样,安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桓儇抬首,目光从三人身上碾过。最终又转落到裴重熙身上,趁人不注意扯了扯他的袖子。 裴重熙明显察觉到她在扯他的袖子。可却故作出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怎么也不理会桓儇。 见此桓儇只好继续低头看户部和兵部的两份奏抄,越看她眉头蹙得越深。 第三百九十六章追账 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桓儇如同投饵入水者。安然立于岸边,看着他们你争我夺的争吵起来。 殿角的更漏滴过一轮。桓儇侧目看了眼闭目眼神的裴重熙,微微抿唇。如今关陇皆在裴重熙手下,今年山东那边要来争口粮,那么便意味着关陇那边要少给。 而裴重熙似乎对此并不关心。 深吸口气,桓儇移目看向群臣。持起手旁奏抄,重重地敲在了案几上。 这一声敲得恰到好处。原本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人,霎那间收声。齐齐转头看向上首一脸高深莫测的桓儇。 “吵出结果来了么?”神色悠然地抿下口茶水,桓儇启唇温声道。 声音虽然温柔,但是却并无半分暖意。 闻问薛文静和杨弘法互看一眼,谁也不敢先开口。 “怎么。吵了这大半天,还没想出来该由谁来担这笔账么?”桓儇抬手拂过袖子,仿佛在拭去其上灰尘一样。神情疏漠。 “大殿下,老臣以为这些账还是由兵部来承担比较好。那些帐篷是户部替兵部准备的,又经户部的手借给工部使用。”温行俭眼帘一抬,捋了捋胡须,“帐篷这东西又不是用完了就不能再用。兵部下次还可以使用,归根结底这账还是要走兵部的。” 众臣闻言纷纷点头。 话落耳际,杨弘法冷笑一声,“这帐篷是兵部让户部帮忙的不错。但是根本没经过我们就到了工部手里。不走工部的账凭什么走我们的?” 桓儇持着翁盖一下下摩挲着杯沿。两者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十分清脆。清脆到隐约有些许空灵的意味,有些朝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手中的杯盏。 那声音仿佛如同重锤一般,直敲打在他们心上。没由来的泛起一阵恐慌感。 温和的目光从朝臣身上掠过,桓儇将茶盏搁下。以手抵额,意味深长地望了眼温寅。 本就对桓儇心存畏惧的温寅,陡然间被这么一看。心下惊慌,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走工部?我工部所行之事,上利国家下利百姓。山东水患以致河堤溃决,朝廷拨款给工部修河堤。只是暂时借用下的帐篷安置灾民和工人。如何要走我们工部的账?”说完这话温寅眼角余光小心往桓儇的方向看了看。见桓儇神色如常,这才松了口气。 “所以你们争了半天只争出个这样的结果来?”桓儇拧眉扫过几人,扬唇讥诮一笑,“看来是本宫高看了你们。帐篷既然是兵部寻户部所置办。工部只是暂时借用而已,按道理的确该让兵部自己出。不过......” 话止此处,桓儇有意停顿一二。 原本就提心吊胆的朝臣听得这话,更是瞪大了眼角。眼巴巴地看向桓儇。 “不过这帐篷既然挪给了户部和工部,来安置百姓。那还是由工部担吧。这些帐篷以后可不能再挪作他用。诸位觉得如何?”桓儇面上冷意尽散。笑眯眯地望向一众朝臣。 “大殿下高见。” 众臣拱手高呼。 在众臣的高呼声中,裴重熙挑眉望向温行俭,“这就对了吗。大家同朝为官,最讲究的就是个和字。若不是为臣者不合,为君者又岂能安心。温仆射你说呢?” 被点到名的温行俭,捋了捋胡须。没有理会裴重熙有意的挑衅,反倒是看向桓儇。 “大殿下这个主意虽然好,但是山东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大殿下有所不,山东来讨要军费,并非他们一时所想,乃是多年积弊所致。”温行俭摩挲着衣角,睇目四周叹了口气,“山东和关陇不同。关陇可靠军功升任,但是山东倚靠的却是文臣。太祖皇帝以武开国,讲究文武并治。” 闻言桓儇唇梢挑起。屈指轻轻叩击着案几,似乎是在斟酌温行俭话里的意思。 “是本宫倏忽了。山东的问题若是不解决,只怕今年有得闹腾咯。温仆射素来与山东交好,你觉得山东这笔钱该怎么给?” 君相分权,而政事堂领诸部百官。说来说去这烫手山芋终究还是要推回到政事堂身上。 被桓儇这么一看,温行俭眼底掠过锋芒。勾了勾唇,“这个么?山东呈上来的是多少,拨他们多少便是。山东难过,山东的士子也不好过啊。权衡一下,我们也不能在这件事情有失偏颇。” 话落耳际,桓儇扬眸看了眼温行俭。摩挲着杯盏上所绘的图案,眯了眯眸。 “山东呈来的账册本宫已经过目。若真要给,也不是不行。只是若是如此必然要加收百姓的赋税,这并非本宫愿意看得到。”说着将手中的茶盏移到了靠近裴重熙的位置,手背靠着杯壁,“可不能苦百姓啊。谢公觉得呢?”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谢安石,睁开眼看了眼一侧的桓儇,“老臣以为还是要拨给山东。山东士族林立,士子皆向往于此。依老臣之见,不如酌情给吧。” 众臣闻言眸中各自浮起深色。 谢公这酌情给二字用得实在是妙。若真如此的话,要拨多少给山东全然是朝廷说了算。不过看大殿下如此的态度,莫不是山东的账有问题? “是应该酌情给。谢公果然是个明白人。”裴重熙顺手拿过桓儇搁在一旁的杯子。垂首望向杯内,只见杯内沉了张纸条。 “如何酌情给,谢公不如给个明示?”温行俭睨了二人一眼,眼露不屑,“总不能关陇给得多,山东给得少吧。” 话音落下桓儇眸中倏忽浮起冷意。抓起面前的账册狠狠丢向温行俭。 虽然温行俭对桓儇一直心存防备,但是他没想到桓儇火气居然这么大。被这么一砸,倒吸口冷气。一言不发地望着桓儇。 “温行俭,你的意思是本宫偏颇关陇?”桓儇深吸口气,目光冷锐地盯着温行俭。 政事堂内的人瞬间噤若寒蝉,各自对视一眼。 “臣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大殿下行事有失公允。”温行俭察觉到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也不敢去拭。 桓儇闻言扬唇轻笑起,目光凝在了温行俭身上。 第三百九十七章家业 众臣闻言眼露看戏的模样。看这架势大殿下似乎有意对山东出手了?还是说要对温家出手。 瞧见桓儇冷着一张脸。裴重熙伸手递了杯茶过来,笑语嫣然地望向桓儇。 “同他置气做什么,在这政事堂里做主的还是谢公。既然谢公都开口说要酌情给山东拨钱,臣以为谢公的主意不错。”裴重熙将茶递到桓儇手里,面上仍旧带着笑。 原本温行俭面上就沾着血。陡然间被这么一激,额上青筋暴起。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狰狞起来。 见势不对的温蔺和温寅连忙扯住温行俭的袖子,对着他摇了摇头。 将几人的动作尽收眼中。桓儇唇角扬起一丝弧度,广袖一拂坐回了位置上。捧起茶盏饮下一口,神色柔和地望向二人 同刚才判若两人,仿佛之前的冷厉只是众人的错觉罢了。 态度变化之快,让人应接不暇。 “温仆射还是回去治伤吧。山东的事,后面再议也不迟。” 听出桓儇话里逐客的意味。温寅两兄弟互相对视一眼,扶住温行俭朝桓儇施礼告退。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看样子今天应该是没有结论的。众臣互看一眼,各自起身告辞。往各自的部门而去。 政事堂内只留下裴重熙一人,神色自若地坐在椅子上。 “山东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裴重熙唇梢扬起一丝弧度。 “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不过就算要动手至少不是现在。”说到这里桓儇面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语气和缓,“山东不是段渐鸿。他们树大根深啊,撼则翻江倒海” 话里疲倦不掩。 见她如此,裴重熙抿唇。走上前来将桓儇拥在怀里。看着她鬓角生出的白发,眸中染上心疼。 他的阿妩明明才二十五,可却华发早生。 “要过年了。等过完年,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桓儇闻言垂首去看圈在自己腰间的手。摩挲着他腕上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紫檀佛珠,微微抿唇,“是啊。明天就要过年了。别忘了那天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自然。明日兴许会有好看的。”裴重熙由着桓儇拨弄自己腕上佛珠,扬了扬唇。 “当真?那我便拭目以待。不过你可不能诓本宫。” 舒眉而笑,裴重熙眼中满溢温柔,“臣怎么敢。” 亲自将桓儇送到了内廷门口,裴重熙这才转身离去。 刚踏出朱雀门,一旁的钧天迎了上来。将手中的密函递了过去。 “主子,温家今晚有密会。我们的人说温嵇看见温行俭的样子很震怒。”钧天躬身禀告道。 裴重熙闻言步伐一停,手背到了身后。望了眼远处突出的脊兽,浅浅勾唇。 “让他们仔细盯着温家。” “是。” 冬日的夕阳落得特别快,一眨眼天幕已然暗沉下来。家家户户的后厨都升起炊烟,正厅内也是晚膳具备。 温家的正厅内。温嵇端坐上首,各自的桌上都摆着饭食,可是谁也不敢动筷子。内里伺候的仆役婢女在管家的示意下,已经好几个来回了。 “想明白了吗?”温嵇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瞪了眼温行俭。 头上缠着棉布的温行俭,咬咬牙面上露了惧意。 见温行俭不答,温嵇冷哼一声,“你以为你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我又是怎么致仕归隐的?” 温寅兄弟闻言,齐齐唤了句阿耶。 可是温嵇并不理会他们。目光仍旧停温行俭身上,重重的一掌拍在桌上。 “桓儇六年前离开的时候。曾经与裴重熙秘会,她同裴重熙说要他无论如何都要逼我致仕,让你入朝。”想起自己六年前收到的密报时的情景,温嵇无奈一笑,“之后裴重熙更是与先帝合谋,将我逼出朝,好让你入仕。他们都知道我在一日,威胁则在一日。” 听到这里,温行俭不可置信地看向温嵇。又转头看向自家长辈,见对方眼中皆是一片沉默。倏忽明白过来,只怕祖父所言皆是真的。 他是为局势所逼,才被迫归隐。 “祖父……” 温嵇闻言摆了摆手,“敬轩,你虽然入朝多年,而且又有温家作为倚仗,但你始终比裴重熙差了一截。他年轻,可却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当年在成帝私手底下是吃尽了苦头,却让他更加狠辣且心思难猜。” 若换做以往温行俭多少有些不服。可是如今他身上有伤,又听温嵇提起往事。再怎么不服气,也只能心甘情愿的忍受。 “阿耶,可那裴重熙说到底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就算如今桓儇和他交好,但是您能保证她们能一直这样么?”温寅面露不满,“我倒是觉得以大殿下的性子不会对一直容忍裴重熙做大的。” 一旁的温蔺听见这话,却是摇摇头。十分不赞同地看着温寅。 “他和我们不一样。历朝历代最忌讳的是什么?是外戚干政。我们是外戚啊,古来外戚干政者有几个结局好的。” “二叔,我们哪有干政。再说了桓儇她后宫干政就可以,初月如何不能干政?”温行俭瞪了眼温蔺,语气有些不耐。 “当然不能。淇栩年纪还小,最容易受人左右。纵然我们是他的外祖家,但也为宗室忌惮。我知道你对裴重熙多有不服。可你如今斗不过他,只能蛰伏以待时机。”说到这里温嵇打量眼温行俭,见他垂着首。摇了摇头,“行了,用膳吧。敬轩,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些事情该怎么做,你得要自己考虑清楚。可不能因小失大,从而惹来麻烦。” 温嵇这番话里仿佛深意颇多。 听得温行俭连连皱眉,似乎是在思考问题一样。 “多谢家主赐教。” 待温行俭回过神来,三人连忙道。 看着下首正在用膳的长房嫡系三人。温嵇面露疲惫,有的时候他还真的挺羡慕裴家能出个裴重熙这样的人物。 虽然身有反骨,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在裴家地位崇高。哪怕这点与他的手段身份有关,可他至少令人感到害怕。 要是他们温家能有这样的人。自己也不这么累,百年后也能安心撒手。不像现在处处还要操心。 想到这里温嵇摇了摇头,挥手示意三人离去。自己则疲惫地靠在凭几上。 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想要这偌大的家业能够撑下去,他得想个办法。 都三百九十八章灯会 在内廷的繁华喧嚣声中,桓儇换了身朱色襦裙,裹着狐裘,绾了个单髻。提灯沿着廊庑偷偷溜出了宫。 门口的金吾卫瞧见她出来,微微移目。顷刻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全然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而桓儇在远离朱雀门后,脱下兜帽。望了眼身后灯火璀璨的宫城,又转头望向喧嚣来源的方向。 朱雀街上灯花拱夜,除却长安百姓歪还可以看见高鼻深目的胡人穿梭于人群中。街边的小摊上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而在她视线的正前方,裴重熙抱臂倚靠在一处。手里还提了盏兔子灯。 看着眉眼温和,但是周身溢满冷厉的裴重熙。桓儇越发觉得他手里那盏兔子灯和他实在是不相配。 想到这里,桓儇勾了勾唇。 正打算走过去时,对方快她一步走了过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阿妩,我来接你了。” 桓儇闻言颔首一笑。二人并肩而行,手里各自提着一盏灯,融进了人潮中。手心上传来的温度,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二人本就挨得近。被路人一挤,桓儇只能小心翼翼贴着裴重熙,又抓紧他的手。似乎生怕被人群挤散一样。 “你要是真怕我们俩被挤散。不如把你和我的手系在一块。”裴重熙压低了声音,“你觉得怎么样。” 听出话里的揶揄意味,桓儇转头瞪了裴重熙一眼,“那还是挤散了吧。省得你每天都油腔滑调的,没个正经。” “放心,我不会放开你的。” 说着裴重熙将桓儇的手握得更紧。似乎是生怕桓儇走丢一样。 今夜的长安城热闹无比。人群中的喝彩声一声高过一声,杂耍的伎人团和异域来得舞蛇者,隔着小摊互相斗起来。为博得喝彩,皆使尽浑身解数。 看着从竹篓里窜进窜出的蛇,桓儇抿了抿唇。又见那蛇嘶叫一声,昂起头望向自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桓儇扯了扯裴重熙的袖子示意他往前走,“只是觉得那耍蛇者约莫今晚要被咬了。让人好好看着他,要真死了,可不能让那些蛇伤到百姓。” 领会她意思的裴重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点头。对着暗处唤了句钧天。 随着二人越走,灯火越发绚丽起来。时不时有烟花在二人头顶绽开。 人群中的显得十分夺目。以至于路上遇见的郎君娘子,都铆足了劲往二人手里塞绢帕还有香囊之类的物什。 “果真是红颜祸水。出来一趟还有人对你恋恋不忘。”桓儇拿起裴重熙手里最后一件金臂钏,扬唇轻笑,“这娘子怎么连金臂钏都塞你怀里来了。” 裴重熙闻言挑眉而笑,“我是红颜祸水不假。可是你呢,不照样也是来者不拒么?阿妩你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心知对方有意揶揄自己。桓儇瞪了裴重熙一眸,想要甩开他。反倒是被人顺势扯住了袖子,将人轻轻扯了回来。 回头扫了眼自己被拽住的披风。桓儇羽眉一扬,“你不是说今天要给我份惊喜么?你说得惊喜在哪?” “抓紧我。我带你去。” 见裴重熙这般,桓儇点点头。二人再度并肩而行,不过这回桓儇倒是把所有主动权交给了裴重熙。 二人脚下步伐不快。但是几乎无人可以推搡到桓儇。 终于裴重熙的步伐停在了长安城一处酒肆前。 在门口迎客的小二,瞧见二人过来。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暗处护卫的钧天提到了一边。 相比外面的繁华,酒肆内要安静许多。掌柜将写好的单子递给了裴重熙。 “行了,就这样吧。”说着裴重熙将茶递给了桓儇,柔声道:“要不要看看这是哪?” 在裴重熙温和的声音里。桓儇睁开眼睛,柔声一笑,“你怎么想到来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的风景最好。”话落裴重熙牵着桓儇起身,二人携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远观可见渭水之上灯如繁星点点,近观朱雀街上行人如织,毫不热闹。 桓儇倚靠在窗框,探首往下望去。拂来的夜风吹起她的鬓上的流苏,泠泠作响。 “裴家今晚不用守岁么?”把玩着衣前系带,桓儇挑唇而笑,“要是让人知道我们俩不守岁,跑来此处私会。指不定又得被人弹劾。” 闻问裴重熙同她一眼靠着窗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了狐狸吃鸡,他们敢说什么?” 二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得到允许后,掌柜带着小二以及其他仆役端了各色菜肴鱼贯而入。将菜肴搁下便退了出去。 扫了眼桌上的菜肴,桓儇眸中斟满笑意,“菜虽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酒。你我共饮三百杯,不醉不归可好?” 话落耳际裴重熙,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个圈。摇摇头。 “你每回喝了酒都是醉醺醺的。我可不敢让你再喝酒。”指了指眼前泛着香气的菜,“尝尝看,特意为你准备的。” 二人用膳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安静。 用膳到一半时,桓儇忽然放下筷箸,“温初月昨晚就醒了,她醒来时很畏惧我,想方设法让我离开。我想温家约莫来人了。” 持着银勺拨弄起碗里梅花汤饼。桓儇垂首叹了口气。 “她要是再不醒,温家就坐不住了。温嵇昨夜秘招温寅他们议事,他似乎对温行俭的举措很不满。”话落裴重熙挑眉一笑,眼中掠过讥诮,“我想这也许是温初月不让你留下来的原因。” 闻言桓儇没有回应裴重熙。就在她沉思的功夫,忽然听见街上传来一阵烟花声。桓儇回头望窗外看去,只见绚丽的烟花在夜幕绽开。 “好热闹啊。”桓儇不禁感慨了一句。 “来。我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个惊喜。” 说完裴重熙挽起桓儇的手,二人双双从窗户跃了出去。借着灯火二人奔袭在屋顶上。最终又蹿进了人群中。 在阑珊灯火中二人并肩走在一块,时不时引来路人的侧目。最终二人停在了一处被花灯围裹的水榭前。 第三百九十九章同游 在内廷的繁华喧嚣声中,桓儇换了身朱色襦裙,裹着狐裘,绾了个单髻。提灯沿着廊庑偷偷溜出了宫。 门口的金吾卫瞧见她出来,微微移目。顷刻又变回了之前的模样,全然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而桓儇在远离朱雀门后,脱下兜帽。望了眼身后灯火璀璨的宫城,又转头望向喧嚣来源的方向。 朱雀街上灯花拱夜,除却长安百姓歪还可以看见高鼻深目的胡人穿梭于人群中。街边的小摊上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而在她视线的正前方,裴重熙抱臂倚靠在一处。手里还提了盏兔子灯。 看着眉眼温和,但是周身溢满冷厉的裴重熙。桓儇越发觉得他手里那盏兔子灯和他实在是不相配。 想到这里,桓儇勾了勾唇。 正打算走过去时,对方快她一步走了过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阿妩,我来接你了。” 桓儇闻言颔首一笑。二人并肩而行,手里各自提着一盏灯,融进了人潮中。手心上传来的温度,让人莫名觉得安心。 二人本就挨得近。被路人一挤,桓儇只能小心翼翼贴着裴重熙,又抓紧他的手。似乎生怕被人群挤散一样。 “你要是真怕我们俩被挤散。不如把你和我的手系在一块。”裴重熙压低了声音,“你觉得怎么样。” 听出话里的揶揄意味,桓儇转头瞪了裴重熙一眼,“那还是挤散了吧。省得你每天都油腔滑调的,没个正经。” “放心,我不会放开你的。” 说着裴重熙将桓儇的手握得更紧。似乎是生怕桓儇走丢一样。 今夜的长安城热闹无比。人群中的喝彩声一声高过一声,杂耍的伎人团和异域来得舞蛇者,隔着小摊互相斗起来。为博得喝彩,皆使尽浑身解数。 看着从竹篓里窜进窜出的蛇,桓儇抿了抿唇。又见那蛇嘶叫一声,昂起头望向自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桓儇扯了扯裴重熙的袖子示意他往前走,“只是觉得那耍蛇者约莫今晚要被咬了。让人好好看着他,要真死了,可不能让那些蛇伤到百姓。” 领会她意思的裴重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点头。对着暗处唤了句钧天。 随着二人越走,灯火越发绚丽起来。时不时有烟花在二人头顶绽开。 人群中的显得十分夺目。以至于路上遇见的郎君娘子,都铆足了劲往二人手里塞绢帕还有香囊之类的物什。 “果真是红颜祸水。出来一趟还有人对你恋恋不忘。”桓儇拿起裴重熙手里最后一件金臂钏,扬唇轻笑,“这娘子怎么连金臂钏都塞你怀里来了。” 裴重熙闻言挑眉而笑,“我是红颜祸水不假。可是你呢,不照样也是来者不拒么?阿妩你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心知对方有意揶揄自己。桓儇瞪了裴重熙一眸,想要甩开他。反倒是被人顺势扯住了袖子,将人轻轻扯了回来。 回头扫了眼自己被拽住的披风。桓儇羽眉一扬,“你不是说今天要给我份惊喜么?你说得惊喜在哪?” “抓紧我。我带你去。” 见裴重熙这般,桓儇点点头。二人再度并肩而行,不过这回桓儇倒是把所有主动权交给了裴重熙。 二人脚下步伐不快。但是几乎无人可以推搡到桓儇。 终于裴重熙的步伐停在了长安城一处酒肆前。 在门口迎客的小二,瞧见二人过来。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暗处护卫的钧天提到了一边。 相比外面的繁华,酒肆内要安静许多。掌柜将写好的单子递给了裴重熙。 “行了,就这样吧。”说着裴重熙将茶递给了桓儇,柔声道:“要不要看看这是哪?” 在裴重熙温和的声音里。桓儇睁开眼睛,柔声一笑,“你怎么想到来这个地方?” “因为这里的风景最好。”话落裴重熙牵着桓儇起身,二人携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远观可见渭水之上灯如繁星点点,近观朱雀街上行人如织,毫不热闹。 桓儇倚靠在窗框,探首往下望去。拂来的夜风吹起她的鬓上的流苏,泠泠作响。 “裴家今晚不用守岁么?”把玩着衣前系带,桓儇挑唇而笑,“要是让人知道我们俩不守岁,跑来此处私会。指不定又得被人弹劾。” 闻问裴重熙同她一眼靠着窗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再说了狐狸吃鸡,他们敢说什么?” 二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得到允许后,掌柜带着小二以及其他仆役端了各色菜肴鱼贯而入。将菜肴搁下便退了出去。 扫了眼桌上的菜肴,桓儇眸中斟满笑意,“菜虽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酒。你我共饮三百杯,不醉不归可好?” 话落耳际裴重熙,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个圈。摇摇头。 “你每回喝了酒都是醉醺醺的。我可不敢让你再喝酒。”指了指眼前泛着香气的菜,“尝尝看,特意为你准备的。” 二人用膳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安静。 用膳到一半时,桓儇忽然放下筷箸,“温初月昨晚就醒了,她醒来时很畏惧我,想方设法让我离开。我想温家约莫来人了。” 持着银勺拨弄起碗里梅花汤饼。桓儇垂首叹了口气。 “她要是再不醒,温家就坐不住了。温嵇昨夜秘招温寅他们议事,他似乎对温行俭的举措很不满。”话落裴重熙挑眉一笑,眼中掠过讥诮,“我想这也许是温初月不让你留下来的原因。” 闻言桓儇没有回应裴重熙。就在她沉思的功夫,忽然听见街上传来一阵烟花声。桓儇回头望窗外看去,只见绚丽的烟花在夜幕绽开。 “好热闹啊。”桓儇不禁感慨了一句。 “来。我答应过你,要给你一个惊喜。” 说完裴重熙挽起桓儇的手,二人双双从窗户跃了出去。借着灯火二人奔袭在屋顶上。最终又蹿进了人群中。 在阑珊灯火中二人并肩走在一块,时不时引来路人的侧目。最终二人停在了一处被花灯围裹的水榭前。 第四百章放灯 远处的烟花灿烂。游来的夜风吹散了浮在河面上的莲灯。步上九曲桥,守在门口的钧天迎上前来。 二人刚刚步入亭内。烟花一点点地从亭外绽开,从石桥上一路绽放到街前。而他们身后的水面上亦有烟花从莲灯上绽开。 看着绽开的烟花,桓儇勾了勾唇。正想要牵住裴重熙时,对方却先拉住了她的手。二人并肩而立,望向远处。 “这也许就是今年最好的烟花?”倚在裴重熙怀里。桓儇眼中是少有的温和柔情。 烟火映衬在二人身上,添了璀璨。 “你若想,我日日可以为你准备烟花。”裴重熙的手圈在她腰上,下巴抵在了她肩膀上,“这烟花你觉得如何。” “很好看。只是可惜烟花素来短暂,且转瞬即逝。就算再好看的烟花,也是博人一笑的存在。”桓儇将目光从夜幕上移开,面上有笑意闪过。 见桓儇如此,裴重熙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 如同她所说的一样,绚烂的烟花一旦在夜幕中绽开,没有多久就消失的一干二净。落下来的烟花碎屑,也不知道飘在了何处。 渭河之上仍旧灯火似星河,远处亦是明灯灼灼。长安城中万人空巷,皆聚到朱雀街上去看花灯。 二人并肩而立,目送灯花从他们眼前飘向未知的远方。 “那年你我第一次出来看花灯。你猜我许了什么愿。”桓儇伸手指了指随水飘远的花灯笑道。 见她身上狐裘有滑下去的征兆,裴重熙重新系好系带,“你当时神神秘秘的,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当时许愿,愿你岁岁平安。如今一看神佛倒是没亏待我。” “愿君如星我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桓儇唇梢扬起一丝弧度,手随意的垂在身体两侧,“如今我也不知道神佛到底有没有让我如愿。” 听着桓儇的话,裴重熙眸光忽敛。半响后握住了桓儇的手,二人目光相触。仿佛四周的一切都归于静谧中,无人可以扰乱他们片刻的宁静中。 在久违的宁静中,桓儇逐渐生出几分依恋。伸手环住了裴重熙,听着有力的心跳一下下传入耳中,一声笑开,温柔如明珠。 灯火再度在头顶的夜幕中绽开,远处有巨大的灯轮缓缓浮现在夜幕中。如今才是今夜这场盛会的开始,之前的只是序幕罢了。 二人放开彼此牵起手,抬步重新归于喧闹中。此时仍旧是明灯灼灼,可是游人比刚才多了不少,远远望去长街坊市不见尽头。 在人山人海中穿行,不免有些困难。不过好在对方的手牢牢握着自己,桓儇安下心来。 桓儇和裴重熙行于人群中,端详着周遭景致。斟酌片刻方才开口,“那日乐德珪的事情还要多谢你。若不是你,也许他就此丧命也有可能。” 自从她从皇陵回来以后,明显感觉到裴重熙和她所知的消息里不一样。明明在她回来后,二人极有可能会处于争锋相对的情况。但是不知怎么回事,裴重熙似乎在许多事情上有意回避她。甚至将许多功绩都赋予了她,自己则得了一个关陇。 他从前倚靠山东,如今却将支持关陇。无疑是断绝了自己的所有退路。 望着裴重熙俊朗的侧脸,桓儇的心思一下百转千回。有的时候她很清楚,他们都没有绝对的信任对方,但至少在这世界上又最信任彼此。近可为盟友,退亦可为倚靠。 这一年来,她与裴重熙一明一暗的合作。让她几乎大获全胜,同样也感受到了未知的寒冷。 “你的眼光很好,乐德珪的确是个可造之才。更何况山东不安分,我的路也不好走。”含笑凝视着她,裴重熙拉着她走向一旁的花灯摊。挑了盏最大的荷花灯放到她手中,又丢二枚铜钱给摊主,“说来我应该庆幸你没有相信那内侍的话,从而于我生隙。” 言及此处,裴重熙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他薄唇一抿,不再说下去。 “难不成你觉得我应该信他的话?”异样的神色落入眼中。桓儇忆及旧事来,羽睫忽地一颤,抚弄着莲灯瓣,舒眉轻笑,“你安心。山东那边的心思我很清楚。” 似乎被这句话所触动,裴重熙将桓儇的手握得更紧。龙涎香的味道窜入鼻间。 桓儇见他未再言语,伸手挡住了拂来的冷风。免得灯芯被风吹灭,“我们快去把这灯放了吧。风这般大,这灯也留不了多久。” 年一过,许多事情便要着手处理。纵然以长公主府的能力想要让这盏灯完整的保存下来,也不是难事。但是她恐怕再没有可以偷闲的日子。该做的事情,也当着手准备起来。 点点头。裴重熙眼见桓儇护住莲灯,小心翼翼往河边挪去。皱眉上前走到她身侧,抬手将她虚拢住,护着她一路往河边而去。 在他的视线下,桓儇提裙蹲在岸边。推灯入水,便如同少时一般,放完灯就回到裴重熙身边。 二人皆是不信神佛者,放灯许愿也是图个乐趣。自然不会在水边留太久,桓儇刚刚提裙步上石桥。恰好看见裴重熙身边站了个有些陌生的面孔,但是眉眼间却同裴重熙有几分相似。 不过桓儇到底是见惯了风浪的,只稍微一瞬诧异又归于平静。对于这突然出现在裴重熙身边的人,桓儇微微抿唇。 来人不知桓儇身份。只觉得桓儇衣着华贵,便猜是那家的贵女。正想着要如何称呼的时候,裴重熙却忽然开口,“重慧,这是大殿下。” 轻轻一句话,让来人一怔,亦让桓儇目露疑惑。 她就说眼前这人为什么会和裴重熙眉眼相似,居然是裴重熙的异母弟弟重慧。 忆及那日在弘文馆的事情,桓儇脸上泛绯。直勾勾地打量起裴重慧来。忽而察觉到自己身旁的裴重熙目光不对,连忙移目望向他处。 略作思索后,裴重慧作揖深深施礼,“草民裴重慧,叩击大殿下。” 还未等桓儇开口,裴重熙已经抢在她面前开口,“行了。外面人多眼杂的不必这么多礼。” 话落桓儇亦是点点头。正想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裴重熙忽然垂首凑近了她。 “我听人说上回,你说他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 低沉的嗓音窜入耳中。桓儇抿了抿唇。 这人怎么又开始吃起醋了,难不成真的是千年醋坛子成精。 第四百零一章偶遇 许久未见桓儇理会自己。裴重熙转头看了眼面前神情呆滞的裴重慧,毫不在意地挪开袖子。正好露出他跟桓儇牵在一块的手。 短暂诧异后,裴重慧慌忙移目。出言向二人辞行。 望着裴重慧缓步离去,桓儇转头看向裴重熙。见他笑得尤为温和,不用问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管他做什么?我今夜是带你出来游玩的。”说着裴重熙拉起她往人群中走去。 此时各家的家宴都已经结束。长公主府的家宴也已经散席,大部分都选择出来街上赏灯夜游。一来可以以诗会友,二来可以见识的长安的壮阔。 二人才走没有几步。正好撞上乐德珪一行人,比之裴重慧的震惊。这几人要显得淡定许多。悄悄行过礼后,便跟在二人身边同游。 阿虞握着乐德珪的手,时不时打量眼走在前面的二人。又同乐德珪小声道:“上次大殿下做得桂花糕,莫不是给他的?” 跟在桓儇身边也有一段时间,知晓这二人关系非比寻常。眼下人多眼杂的,他也不好回应自家夫人,只能点点头。 殊不知前面的桓儇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抬起头望向裴重熙的侧脸。伸手捏了捏对方的手心。 “怎么了?”裴重熙垂首看她,语气和缓。 闻问桓儇眉眼里绽开笑意,“若是元夜有空,你来我府上。” “好。” 虽然离上元还有一段时日,但是现在答应也未尝不可。 这一行人都是气度不凡。为首的那二人更是让人移不开眼,尽管如此也没人真的敢凑上前。是以大多数东西都落到了梁承耀他们几人手中。 在洛阳时,他们也曾游历灯会。可是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不断的有人给他们投花丢手帕臂钏之类的物什。 惊惧下的梁承耀连忙对着乐德珪喊道。 “乐兄救我。” 可是乐德珪同阿虞看灯看得起劲,哪里有功夫理会他。一脸忧郁的梁承耀只能抱着手里的东西穿行于人群中。 “阿虞娘子,喜欢长安么?”桓儇偏首望了眼落后自己几步的二人,柔声道。 阿虞闻问点点头,将手里的绢花枝睇了过去,“若不是您。只怕妾身此生也没有机会来长安观灯,这是妾身自己做得绢花。送给您好不好?” “多谢阿虞娘子。”桓儇接过绢花细细端详起来,眼中浮过赞许。 正当她思考要怎么处理的时候,裴重熙忽地伸手过来,将花枝别在了她发间。 “阿虞娘子手真巧。这花很衬阿妩你。” 听得这话,阿虞忍不住抬手掩唇,“郎君和大娘子可真是恩爱。” 话音落下乐德珪刚刚想要说什么时。却见桓儇抬手抚了抚花枝,眸中满溢柔和。 “恩爱倒是算不上。我和他笙磬同音,我好他自然也好。” 轻飘飘地一句话让阿虞晃了晃神。看着渐行渐远的二人,眼中生出些许复杂情绪来。女子的心思总是敏锐,她隐约觉得这看似亲密的二人,实则仍旧存有隔阂。 “怎么了?”晃神的功夫,乐德珪扯了扯她的袖子,温声询问道。 闻问阿虞摇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身居高位者,往往比寻常人更加身不由己。” 听出阿虞话里意有所指,乐德珪抬首望向远处携手同游的二人。眼神微闪,伸手握住阿虞的手,宽慰起来。 前面的两人走走停停,时不时在各家铺子前驻足。没一会功夫手上就多了几样新鲜玩意,桓儇与裴重熙偏首含笑而谈。 刚刚走到石桥上时,迎面撞上四人。看着面前一脸诧异的四人,桓儇浅浅勾了勾唇。 为首的谢长安下意识的把身旁的荀鸢往后一拉,扬起个笑容,“大娘子,熙公子好巧啊。你们也出来看灯么?”见桓儇含笑不语只是往后退开几步,“乐兄、梁兄你们也在啊。” “藏着鸢娘子做什么?本宫难不成还能把你们吃了不成。”说着桓儇扬首看向藏在谢长安身后的荀鸢。 “大娘子!”荀鸢从谢长安身后探出个脑袋,一脸好奇地看着桓、裴二人,柔声笑道:“哎呀,谢长安你别挡着我。我要同大娘子说话。” 说完荀鸢挤到桓儇身边,正想要说话的时候。裴重熙忽地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鸢娘子,可不要夺人所爱。” 谢长安闻言立马将荀鸢拉了过来。在裴重熙温和的目光下,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 “昙华。”桓儇瞥了裴重熙一眼,目光转而看向韦昙华,柔声道:“今日这灯你可喜欢?” 似乎没听出桓儇意有所指,韦昙华点点头,“很好看啊。” 一旁的武攸宁疑怪地看向桓儇。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想起那日裴重熙莫名其妙的叮嘱。将话悉数咽了回去。 “行了,一块去观灯吧。” 原本观灯队者只有两人,一时间变成好几人。桓儇和裴重熙对多出的人也不在意,时不时同随行的几人说上几句话。 眼瞅着离灯楼越近,桓儇唇际上扬。主动挽住裴重熙的胳膊,“今夜的灯我很喜欢。” 随行的几人看着几人的背影,不约而同露了深色。或许他们这位大殿下和裴中书的关系,并没有如传闻那样势同水火。 灯轮燃起的地方亦设有诗会。这是长安素有的传统,望了望面前灯火璀璨的七凤楼。 “一块去瞧瞧吧。” 意味深长地瞧字,听得众人皆是一愣。不过除了裴重熙以外,皆是桓儇一眼挑中的幕僚。这会子得了桓儇的吩咐,三两成群前后进了七凤楼内。 楼内的灯火比外面还要璀璨不说,各处都悬挂着诗文亦或者书画。 从钧天手中接过早已准备好的珠翳,覆在面上。桓儇微微挑唇,和裴重熙一块步入七凤楼内。 “你瞧前面那人是不是很眼熟?”桓儇忽地扯住裴重熙的袖子,借着珠翳的遮挡示意裴重熙往二楼的方向看去。 闻言裴重熙一手拥住桓儇,顺势望向她手指的二楼。面上露了思量,压低了声音道:“你也认出来了。看来长安有好戏看了。” “那不如一块瞧瞧,他们想做什么?” 第四百零二章诗会 七凤楼内斗诗者多。桓儇和裴重熙步上了二人,所选的位置不远不近。恰好跟之前所看见那人可以遥遥相望。只是一旦垂下两边的纱幔,外面的人就窥不见里面的模样。 随行的一行人皆散到了各处,只留下了韦昙华她们几人下来。 楼内的小二端了茶点入内,望着几人笑道:“几位贵人也是来参加我们七凤楼的诗会的么?” “自然。今年的诗会可有礼物?”说着桓儇伸手去捻盘中的糕点。还未放入口中,便被一旁的裴重熙所截胡。移目望过去时,裴重熙扬了扬唇。 想起裴重熙之前的叮嘱,桓儇手搁回了下巴处。 “当然有礼物。娘子您要不要参加?要参加的话,小的可以把名帖给你。” 话落小二从袖间取了个朱色的烫金帖递给桓儇。 接过名帖,桓儇淡淡道了多谢二字。 不过桓儇并没有立即翻开名帖。等到小二离去后,翻开名帖扫了眼,又将其递给了裴重熙。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有好几个是山东那边的。”桓儇屈指叩击着案几,声音娓娓,“这场诗会怕是有戏可以看了。” 武攸宁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殿下是说今日诗会中山东士子也不少?” 闻问桓儇挑唇一笑,未曾开口。 几人说话的功夫,热闹声渐起。桓儇起身走到窗边,半掀帘子往外看去。之前空荡荡的台子旁此时聚了不少人。有议论声传入耳中。 “好热闹啊。攸宁你和昙华去瞧瞧看,谢长安你和鸢娘子也一块去吧。” 目送几人离去后,裴重熙的目光转而落在桓儇身上,莞尔轻笑,“我们要不要也下去看看?” “不急。” 见桓儇如此裴重熙也没说什么,耐心陪着她一块望向混入人群中的几人。 武攸宁行事温和,而谢长安行事圆滑,几人游刃有余的游走在人群中。没一会功夫在谢长安的口舌下,挤到了前面不说。还和为首的几人聊起天来,似乎聊得颇为高兴,几人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忽然一声锣响从楼下传到耳中。桓儇探首的时候,先前那绯袍人恰好看了过来。 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桓儇蓦地敛眸顺着目光来源的方向寻了过去。瞧见那人正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原本随意搭在窗框上的手蓦地屈指。面上却浮起一个温和的笑意,朝对方颔首致意。 在目光交错的刹那,桓儇落下帘子,折返到桌前。 “宗离亨似乎认识我?”桓儇捧茶在手,迟迟未饮。眉头紧蹙在一块。 “应当是不认识的。你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去了青州。”话到这里裴重熙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他今任青州都督,与之前的徐朝慧是同僚。只不过一个是上级一个是下级。” 听得裴重熙的话,桓儇抬眸疑惑看他一眼。琢磨起他刚刚说起徐朝慧时语气里的怪异,目光霎时凝在了他身上。浅浅勾唇,直起身子凑了过来。 看着面前的人,裴重熙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在想是不是有人打翻了醋。好酸哦~” 刻意拉长地尾音落入耳中。裴重熙扬唇轻笑起来,趁其不备展臂将人拥入了怀中。 “反正他如今人在益州。而我近水楼台,他望尘莫及。”伸手摸了摸桓儇发髻上垂下的流苏簪,“我想宗离亨入长安约莫是为了山东的事情来的。山东那边很乐意看见你焦头烂额。” “我猜也是。同我一道去会会他?” 在裴重熙肩上轻轻一撑,桓儇起身望向宗离亨所在的方向,唇梢微扬。 二人下楼的时候,刚好遇见领她们上来的那个小二。 瞧见二人,小二脸上立马露了笑意,“两位贵客也要去参加诗会么?” “也许会。现在我们俩只想下去看看,见识下这些文人才子。”说着桓儇朝小二颔首一笑,拉起裴重熙的手。 楼下的诗会才刚刚开始没一会。周围闹哄哄的,好在上场者皆铆足了劲将自己所在诗文念出来,实在是喊不出来的只能将诗文交予他人悬挂。 带着珠翳的桓儇打量起四周,看见了好些个熟悉的娘子。在人群中与人较量起诗文来。就是有人技不如人,败下阵来。也是从容离去,换另一人上前对阵。 刚有人败下阵,谢长安就接了上去。在众人跃跃欲试的时候,荀鸢上前一步。扬眉看向谢长安。 “我来。”荀鸢负手笑视着台上的谢长安,“谢长安你敢不敢与我一战?” 底下人不知二人关系,见两人郎才女貌的。当下起哄起来,一个劲地喊着让谢长安赶快应战。在犹豫一会后,谢长安还是同意了荀鸢的挑战。 不过二人只对战了十个回合,荀鸢便已一字之差败下阵来。难得见到这么精彩的一幕,不免有些不舍得荀鸢败走。但是历来诗会的规矩摆在这里,再惋惜也只能目送荀鸢离去。 这会子荀鸢刚下来,一身绯袍的宗离亨从人群中走出来。朝台上的谢长安一拱手,“宗某不才,特想谢郎君讨教讨教。” 谢长安闻言眼珠子一转,看向人群中的桓儇。见桓儇颔首,这才同意了宗离亨的请求。 二人在台上斗得难舍难分,谁也不肯轻易败下阵来。 负手立于人群中的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了眼宗离亨,微微抿唇。趁着宗离亨无暇顾及自己的角度,对谢长安做了个手势。 “宗兄,我输了。”谢长安讪讪一笑,朝宗离亨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跃下台子,去人群中寻找荀鸢。 台上换了个更加厉害的,众人看得更是起劲。有些按捺不住的人在人群中鼓起掌来,呼喊着让宗离亨赶快挑一个对手上前挑战。 话落耳际宗离亨微微一笑,目光在众人身上游移。最终落在了人群中的桓儇身上,“不知这位娘子可愿接受挑战?” 随着宗离亨的声音落下,众人齐刷刷看向混在人群中的桓儇。各异的目光悉数落在了她身上。 而桓儇神色如常,目光甚至都没有落在宗离亨身上。 第四百零三章离亨 见桓儇不理会自己,宗离亨再度作揖开口。原以为桓儇会理会他,没想到她只是轻轻地弹了弹袖子。 来参加诗会的大多数都是有些能力的。不过能见到桓儇的屈指可数,再加上桓儇又戴着珠翳,自然是没有人猜出她的身份。 这会子桓儇不开口,宗离亨僵在了原地。只能一直保持着拱手作揖的姿态。 周围的议论声传入耳中,桓儇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勾了勾唇,这才移目看向宗离亨,轻轻叹了一句。 “宗郎君。” 听得桓儇唤自己,正当宗离亨刚想要开口的时候。忽见桓儇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 “宗郎君,才华出众。某不才,就不同宗郎君比试了。”桓儇挽唇一笑,“不若某请宗郎君上去喝杯茶?” 拢在袖中的手握得咯咯作响。宗离亨迎上桓儇的目光,唇齿嗫喏。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又将话悉数咽了回去。 原本想要看热闹的人,这会子见没戏看了。不免有些愤慨,在底下不满地议论起来。但是桓儇未曾理会他们,同宗离亨一前一后往之前他们呆的地方而去。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裴重熙在同一旁的钧天低语几句后也跟了上去。在二人踏进房门时,他也蹿了进来。 “裴.......” 还未等宗离亨把话说完。裴重熙以手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见此宗离亨只能拱手施礼。 他虽然任青州都督,但和裴重熙比起来还是有差距的。这会子那二人已经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他只好扯了张凳子坐下。 “宗都督,你是今天刚回来么?”话落桓儇抬首虚眄宗离亨一眸,柔声道。 “是。今天刚刚回来,家宴一结束。臣与家中兄弟便出来赏灯。”宗离亨神色拘谨地看着桓儇,斟酌着开口,“刚刚一时眼拙。冒犯了大殿下,还望恕罪。” 若不是桓儇解下珠翳。他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够有机会见到这位大殿下。想到这里宗离亨悄悄抬头睇了眼桓儇,眼露深色。 微微颔首。桓儇饮下口茶水,轻笑出声,“也是。算算日子也到了流外官该陆续回来述职的时候。青州近来如何?” 桓儇问得有些突然。把宗离亨原本想好的话悉数堵了回去。好在他事先了解过桓儇,这会子也能及时应变。 当下蹙了眉,宗离亨看了眼含笑不语的裴重熙。又把目光移到桓儇身上,神色里透出几分无奈来。 “那个新调任到益州的上任青州司马徐朝慧。本宫之前在益州时,听他称赞过青州民风淳朴,而都督你治军严明。”指尖拂过衣袖上金线勾勒的牡丹纹,桓儇翦水秋瞳里面蕴了几分笑意,“今日一见到宗都督,才知道他所言非虚。” 宗离亨虽然是宗师道的二子,但是不像其他兄弟一样任文官者多。他早年习武,如今在任青州都督。长年不在朝廷,心里也没有那么多钱弯弯绕绕。 这会子话还没跟桓儇说上几句,就觉得自己要是再走一点,指不定要掉进坑里。在胆战心惊中悄悄往后挪了点。 “宗都督治下有方。朝慧也和某提过,朝廷能有都督,实在是朝廷之福。不过……”话落裴重熙眯了眯眸,意味深长地望向宗离亨。 未说完的话里,仿佛有无尽深意。一时间宗离亨竟不知要如何去接话。 屋内气氛凝滞下来。可是楼下高台上的喝彩声一声高过一声,在喧闹的人声中,桓儇隐约辩出了梁承耀的声音。 扫了眼蹙眉的宗离亨,裴重熙沉声,“他不错。” 对于山东真正意义上的初次交锋,只是刚刚拉开序幕。二人都很清楚,若是能从对方手中得到稳定朝局的机会,所行之事都会无比便利。 笑意凝固在了桓儇眼中。 宗师道一共有四子,以元亨利贞为名。长子离元在尚书省内任职,三子离义任万年县县令,四子离贞任大理寺少卿。 三者皆为文臣,只有一个二子今任青州都督。 想起日前山东递来的折子和温行俭之前说过的话,桓儇抿唇,指尖敛过衣袖。 明明是寒冬腊月,可是宗离亨却是汗流浃背。屋内碳火又没烧得很旺,这会子后背的衣服已被濡湿了大半。 寒意蹿进了四肢百骸中。 宗离亨抬头看了眼低头饮茶的桓儇,吞了吞口水。虽然他面前也放了茶盏,但是他丝毫没有心情去饮。 只是目含犹豫地看着桓儇。宗离亨很清楚山东能不能从大殿下手里要到军费,全系在自己身上。想到这里,宗离亨眉头蹙得更紧。 “宗都督,你这是怎么了?本宫老是看见你不停地皱眉。莫不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桓儇扬眸勾唇,十分担忧地望向宗离亨。 闻问宗离亨擦了擦额角沁出的汗。看样子今日是不可能从大殿下手里探知三省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劳大殿下挂碍。或许是臣许久没回长安,难免有些不适应。”说到这里宗离亨小心翼翼地叹了口气,“这长安变化可真大。今年的灯轮是您的意思么? 眉梢一扬,桓儇神色无奈地摇摇头,“本宫可没那个本事。不过这今年的灯的确要比往年好看。也许是因为朝廷今年除去了心腹大患吧。” 正想说什么时,梁承耀的声音伴随着喝彩声再度窜入耳中。 将纱帘掀开一角,桓儇睇目过去。 只见梁承耀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将目光投向了最面前的乐德珪身上。大有一副要乐兄上来救命的意思。 “现在的长安城比起以前来,可真是繁华不少。依臣来看,全因大殿下您为朝廷为陛下,尽心尽责的处理政务。” 话里杂糅了感慨和赞扬。桓儇扬眸看向宗离亨,“时候不早了,宗都督也该回去了。等改日本宫得空,自当亲自上门拜访宗国老。” 这般直截了当的逐客令,确实是宗离亨这么久以来,唯一一次听见有人这般下逐客令。 主家这边已经下了逐客令,宗离亨不好逗留。 在行礼告退后,走出房门的宗离亨这才得以长舒口气。 等到楼梯上时,宗离亨心有余悸地望了眼刚才的位置。 看来山东的事情没那么容易。 第四百零四章设宴 扫了眼宗离亨刚刚坐的地方,桓儇抿了抿唇。楼下的喧嚣比之前还要热切不少。 把玩着手中茶盏,桓儇勾唇轻笑,“看宗离亨的样子,只怕过不了几天长安就有好戏看了。” “宗师道还是想保山东。” 闻言桓儇笑而不答,将手中茶盏搁回了案几上。黑白分明的眼中露了几分轻蔑。 “那也得看,他有没有这个能力保住。” 话音落下的时间,楼下又是一声锣响。比之前更热烈的喝彩声响起,二人双双探首往下看去。只见一身半旧袍子的梁承耀被人群簇拥到高台上。而他则是一脸微愕地看着人群,似乎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敢置信。 将目光移回桓儇身上,裴重熙勾了勾唇,“看来这次赢的人是你。这梁承耀也是个不错的。” 话落耳际桓儇颔首舒眉,屈指叩击着窗框。黝黑幽深的眸子隐有些许深意闪过。 “他自然是极好的。朝廷也需要这样的人才。不过......”桓儇声音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望向高台上年轻的梁承耀,“过刚易折,他的路还很长。不多磨炼一会,与他仕途无益。” 高台上的梁承耀似乎感受到有人正看着他,顺着视线望了过去。刚好看见桓儇站在窗旁从他点头一笑,瞬间又隐没在帘幔中。在人群的喝彩声中,梁承耀朝桓儇所在的方向屈身施礼。 旁人不知他这动作何意,也纷纷看向他作揖之处。可他们只看到了垂下的帘幕,一时觉得无趣。又将议论的声音转到了梁承耀身上。 “梁兄,果然高才。”谢长安笑嘻嘻地望他一眼,面上满是敬仰。 梁承耀连忙摆摆手,无奈地扬唇,“谢郎君说笑了。某只是一时运气好罢了。” 见他如此谢长安也不再多说什么,招呼着他一块上楼去饮酒聊天。他们上楼的时候,刚好看见桓、裴二人从楼梯上飘到了大门口,在他们的视线下相携离去。 “看来大殿下早就有意要甩开我们。”谢长安摸着下巴,摇摇头,“我就说了走路的时候要避着点。这下我们什么也看不成了咯。” “谢长安,你看什么?快把我也带去。”荀鸢从一旁探出首,扯着谢长安的衣袖。 看了看被荀鸢扯得皱皱巴巴的袖子,谢长安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把袖子一点点扯出来。眼瞅着袖子即将要逃出去,荀鸢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不看什么。阿鸢,我带你去看花灯吧。” 说完谢长安拉起荀鸢的手从二楼窗户口蹿了出去,消失在夜幕中。 同行在一块的二人,意味深长地望了眼那声消失在夜幕中的惊叫声。不约而同地勾唇一笑,在稀松的人群里足下一点,也朝夜色奔了过去。 直到繁华声渐远,二人才停下脚步。并肩立在渭水旁,负手远眺。星河天悬,花灯如昼。晚风撩起二人的衣摆,桓儇展臂迎风入怀。 有钟声从远处飘到耳旁。 “又是新的一年了。” “阿妩。” 桓儇转头,疑惑地看向裴重熙。 “岁岁有今朝,朝朝皆长安。” 闻言桓儇挑唇轻笑,拥住了裴重熙。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要和我一起。” 话落裴重熙并没有立即回答,目光悠远地望着随水渐行渐远的灯火。心里暗叹一句,一手搁在了桓儇腰际,一手抚摸着她的鬓发。 “我答应你。” 长安万象皆始新。 按制朝中官员皆会从初一那日开始休沐三日。在三日的最后一日里,桓儇在府中举办了赏花宴。邀请各府的郎君娘子,前来赴宴赏花。 虽然众人也不明白她此举意欲何为,但是帖子已经送到了府中。也只能硬着头皮前去赴宴。 梅上积雪犹存,在寒风中散着幽幽香气。金线破开云层,穿透帘幔间的缝隙,纠缠在轻烟上。 在暖阁内支了方矮榻。桓儇把玩着手中新折下来的腊梅花,沁人香气让人不禁舒眉。 指尖拂过嫩黄花枝,桓儇将其搁入了手旁的钧窑兰纹白瓷瓶中。又望向眼前的棋盘,视线从纵横交错的黑白间掠过。捻起黑子准确的落在了一处,封堵住了白子的路。 干脆利落到没有转圜的余地。 “本宫赢了。”屈指叩击着棋盘。桓儇睇见韦昙华瞬间沮丧下去的表情,摇了摇头,“昙华,下棋最忌讳分心。你今日似乎心不在焉。” 虽然今日宴上的大小事务早就悉数交给了韦昙华处理,但这也是她一次处理这种事。从前在韦府的时候根本没时间接触这种事,而且也甚少会有人来韦府。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可临近宴会的时候,还是不免紧张起来。 韦昙华皱眉摇摇头,面露愧色,“不瞒大殿下。我还是有些紧张,昙华头一回一个人面对这样的事。总觉得仍由多处纰漏。” “怕什么。出了事,还有本宫在呢。”桓儇坐直了身子,从一侧的木盒中捻了枚香丸放入熏炉中。浅浅勾了勾唇,“你只管去做。今时不同往日,没人敢对你如何。再说了乐夫人还需要你帮衬呢。” 明白桓儇这一年来对自己的关心和培养是用心良苦,也跟在身边磨炼了好一段时日。但是毕竟也只是刚刚踏入中风波诡谲的朝局中,韦昙华再如何也不免有些惶恐不安。如今提起自己的担心,不是因为怕自己做不好。而是担心自己会不会给桓儇惹来麻烦。 毕竟如今太多人在盯着大殿下的一举一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和那些人都明白。 “昙华会做好的。今日宴上的事情,你是否还要过目?”说着韦昙华从袖子里取了张纸笺递给桓儇。 扫了眼折的四四方方的纸笺,桓儇摇摇头,“不必了。本宫既然把此事全部交给你处理,就是对你有万分的信任。你也不必为此事紧张,该如何便如何。走吧。算着时候,乐夫人应该也快来了。我们一块去接她。” “是。” 说完韦昙华先一步起身,扶起桓儇往前厅而去。 第四百零五章拉拢 刚刚步上廊庑,徐姑姑迎上前来禀报,“大殿下。乐先生和乐夫人来了。” 会客的地方在前院,离她们现在所在的内院还有一段距离。二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廊庑上。桓儇眼角余光瞥见仆役在各处忙碌,眼含赞许地点了点头。 堂前温暖而宽阔,婢子更是体贴。这会子桓儇还未到,已经为客人准备好茶点和时令鲜果。因着乐夫人身体不好,旁边特意多设了几个炭盆不说。又将屋内的地龙烧得暖洋洋的。 “你们倒是来得早。”缓步入内。桓儇抬手免了二人的礼,扶着韦昙华的手敛衣坐下。含笑望向坐在乐德珪身边的阿韵娘子,见她鬓上簪了支眼下长安最流行的流苏簪,目含深意地勾了勾唇,“阿韵娘子,身体近来如何?” “一切全赖殿下,妾身的身体比之前好上了许多。”垂首回话。阿韵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并没有因为乐德珪已入朝为官而有所变化,“宫中太医知晓郎君得您看中,对妾身也十分照看。那些与郎君交好的同僚也时常会让自家夫人来家中走动。” 入长安以后桓儇对他们的照拂,可谓无微不至。送给他们的院子虽然不是地处繁华,但胜在方便安静。附近的邻居也对他们家颇为照顾。 府中的仆役也是公主府的人亲自寻牙婆找来的,伶俐能干。也让她省了不少事情。那日乐德珪回去后,同她说了大殿下的意思。她便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才能让大殿下满意。 大殿下提携自家夫君,又为自己铺路。想起此前种种照拂,除却感激外,不可谓不忠心桓儇。 “这儿没有外人,不必一直如此谦称。”夫妇二人表现实诚,甚至什么叫做投桃报李。桓儇对他们也是十分欣赏,更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柔昵一笑,转头看向乐德珪,“乐先生,你去攸宁那边吧。” 知晓自己如今虽得器重,可是毕竟要来此的都是各府女眷。而且桓儇如今有意为阿韵铺路,要是自己留下来反而有诸多不便。在像桓儇揖礼后,乐德珪缓步离去。 望了望上首含笑的桓儇。阿韵抬首温和一笑,“阿韵多谢大殿下抬爱。” 一声阿韵拉近了二人的距离。看着面前扫去拘谨的阿韵,桓儇勾了勾唇。眼中浮过赞许之色。 不禁感叹于阿韵的聪慧。桓儇端茶饮下一口,发间的步摇碰在一块。凤眸扬起,唇际亦浮现出笑意来,“阿韵娘子,若是想在长安行走方便,少不得需要身份。本宫府中刚好缺个副家令,你意下如何?” 府中虽然已有邑司令吕兴万属领府中大小事务,但是如今桓儇掌权渐多,少不得要和各家夫人打交道。 而徐姑姑和何姑姑身份足够,但常年在宫中。许多事情脱不开身,她需要一个人能替她游走于后宅中。 眼前的阿韵聪慧敏锐,而且待人接物皆进退有度。这样的人恰好是最好的选择。 “我?”阿韵抬首疑惑地看向桓儇,抿了抿唇。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是。本宫挑了很久,发现只有你最为合适。从洛阳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本宫就注意到你了。”桓儇舒眉一笑,声线柔和下来,“不过那个时候,你身体不好。本宫不敢直言,只好等你来长安安定下来,再提此事。阿韵,你意下如何?” 没有强压着要阿韵领命,反而给了她选择的余地。 桓儇自打出身起身份就非比寻常,如今掌权了更是有千万双眼睛盯着她。来公主府的人不说是非富即贵,但也不是普通人。家令总领府中大小事务,作为眼睛盯着每一个人。而副令则要在送往迎来中筛选出各种信息,协助家令查出每一根钉子。他们是组成公主府铜墙铁壁的重要来源。 如今山东那边已经入了朝,乐德珪身在比部。免不了要和山东的人打交道,想要将软肋护住,先得站稳脚跟。很显然现在的乐德珪并没有这个能力,那么成为公主府的人,便是他们最大的倚仗。 不过这事桓儇从未打算先告诉乐德珪,毕竟在她看来。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阿韵自己的选择。 话虽然没有言明,但是阿韵经过思索一番,也明白了桓儇的意思。颔首福身,“阿韵多谢大殿下信任。” 跟聪明人说话总是教人倍感轻松。这会子各家贵人还没来,桓儇当然也不着急。命徐姑姑遣人去后厨将早些前准备好的药膳端来。 婢子入内,在案上一人放了一盅汤。 持着银勺拨弄着碗里的鸡肉,桓儇皱眉饮下一口。鸡汤的鲜美和温暖,让人浑身为之一舒。暖意游走于周身。 “今日来府中的夫人,非富即贵。你同她们说话的时候,需得小心斟酌。后宅中的许多事往往来源于于此。”说着桓儇示意徐姑姑将手中的信函交给阿韵,“这是今日来府中人的名录,该避谁该亲谁,已经批注过。徐姑姑会教你一些该有的礼数。” “多谢大殿下。”阿韵再度作揖叩拜桓儇。 说完阿韵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函。玉版纸上绢绣的字迹入目,阿韵不由感慨大殿下果真是用心良苦。不仅写了各家夫人贵女的姓名,就连身旁侍女的名字也有注明。甚至写了个人的喜好如何。 “这只是一点点。往后你要掌握的事情还有更多。在本宫身边的人,没有一个日子轻松好过的。”指尖拂过袖上所袖的连珠纹,桓儇勾了勾唇,“变数颇多。你若是不愿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话落耳际阿韵摇摇头,“在长安这样的地方。若是自己不能护住自己,指望于他人也是无用。更何况我想和郎君并肩作战,而不是躲在他身后。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在前面为我遮风挡雨吧?” 说到这里桓儇深深看了眼阿韵,眼露温和笑意地点点头。 “大殿下,各府的人都陆续来了。”吕兴万站在门外态度恭敬地道。 桓儇闻言抬起头望向大门的方向,唇梢扬起一丝弧度。 第四百零六章开宴 命吕兴万同韦昙华一块去府前迎客。此宴是桓儇去年回来以后,第一次单独设宴款待宫外贵女。 各家摸不清她心思如何。但是按照以往惯例,单独开府设宴,大多数都意味着即将从宫中搬出来。各家亦可明着向桓儇替拜帖或者是请见。 是以各家命妇贵女起得极早,在家中好生打扮过。方才登上马车,心惊胆战地前往公主府。 此时公主府大门敞开,韦昙华和吕兴万一前一后站在府门口。望着从马车上鱼贯而下的命妇贵女,韦昙华浅浅勾唇。面上浮起一个温和笑容,姿态端庄地站在阶上。 从马车上下来的一众命妇贵女们,客气地同韦昙华颔首致意。随即在婢子的带领下,往前厅去拜见桓儇。 知晓桓儇脾气莫测,众人不敢同往日那般笑语晏晏。恭敬地行过礼后各自坐下,年轻的娘子们更不敢上前去同桓儇嬉笑。只能挑着与桓儇交好的韦昙华和崔殊欢说话。 年轻娘子一开口,软糯的声音飘荡在屋内。这才让沉闷的气氛有所缓和。 当然引人注目的,还是坐在桓儇下首的那位一身水色襦裙的年轻夫人。她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色温和地听着众人谈话。没多少人认得她,可她坐得位置实在特殊,反倒引人注目。 “这位是本宫府上的副家令,韵夫人。”抬手虚指了向阿韵的方向,桓儇莞尔轻笑,“本宫不常在府中。许多事情吕兴万行事不便,韵夫人刚好能弥补此处。” 众人闻言反应过来,朝阿韵颔首致意。纷纷同阿韵说起话来,彻底将之前的沉闷一扫而尽。 时至隅中三刻。府中落座者众,待吕兴万清点过帖子,确定人已经来齐。再遣人去后院看看各处的布置是否妥当,这才再来传话请桓儇移步后院用膳。 既然是赏花宴,设宴的地方自会在观景绝佳之处。 暖阁外婢子在徐姑姑的带领下恭候着桓儇以及众位命妇,待她们落座。婢子鱼贯上菜。 作为府中主人的桓儇,自然得到是第一道菜。待得她动筷,众人才敢动筷。 宴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望了眼上首含笑的桓儇,来此赴宴的夫人们心思各异。虽然说众人不再似之前那般拘束,但也不敢放下警惕。不过比起她们这边的喧闹,朝臣那边反倒显得安静。 正说着武攸宁领了几位年轻的郎君,来向桓儇行礼问安。 摩挲着手里的玉盏,桓儇勾唇望向站在武攸宁身侧的顾峰,“回来了。在外一年可好。” “微臣顾峰叩见大殿下。”一声青袍的顾峰躬身作揖,神态恭敬地望向桓儇,“托您的福。微臣一切过得尚可。” 桓儇闻言满意地点点头,又将目光移向其他几人。同他们说起话来。 有意与她交好的人,也趁着这个功夫从朝臣那边来这问安,顺便打探一下她的心思。 “府中的梅花开得正好,一块去赏花吧。”话落桓儇起身往外走去。 虽然是赏花,但是桓儇也没邀着众人同她一块。三三两两的分散到园中各处,她自己则隐在府中高阁里往下俯瞰。 阁内还剩下个韦昙华陪着。 “昙华,你不去赏花,在这里陪本宫做什么?”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茶盏,桓儇挑唇轻笑起来,“走吧,我们也去下面瞧瞧。” 府中所植的梅树开得极好。一行丽衣人从花簇锦攒中错过,行动所激起的香风。飘荡在园中各处。 原本拘谨的娘子们,也恢复了熟络。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块赏花聊天。各家命妇们则把目光投向了来此赴宴的各家郎君身上。 在即将步入梅林时。桓儇止步看向身旁的韦昙华,语气低沉。 “昙华,去做你的事情。莫忘了本宫今日设宴的目的。” 望着韦昙华离去的背影,桓儇面露无奈地一笑。迈上一旁为假山花枝所掩的小道,屏退了徐姑姑等人。衣袂划过山石,拂下其上堆积的落花。 诸位贵女中众星捧月的自然是温卿妍。 不过在经之前韦府发生的事情后,温卿妍竟是收敛了许多。这会子眼角余光瞥见韦昙华正从不远处缓步而来,旋即迎了上去。 “昙华娘子。”温卿妍垂首,轻轻唤道。 止步。诧异望她一眼,韦昙华唇角微勾,“温大娘子。” 二人各自做足了礼数。旁下的娘子见她们如此,也纷纷福身。而韦昙华则一一回礼。 人群中有命妇感慨了句,“这韦家大娘子以前竟是被埋没了。也不知她有没有许过人家。” “许了人家又如何?以宗国老的名声,还怕韦家不会攀上来么。” “呵。我看你是糊涂。别忘了这韦昙华如今可是大殿下眼里的红人。”那翠绿襦裙的夫人手随意搭在袖炉上,“不管宗国老名望在如何,难不成还能越过大殿下?” 议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一旁的武攸宁却听得一清二楚。他睇了眼最先说话的那位命妇,勾了勾唇。 这边的事情韦昙华自然不会知道。但是她这边却不乏有人好奇心颇重。 “昙华娘子,可知今日裴中书会来么?”身旁一鹅黄襦裙的娘子,面带绯色地望向韦昙华小声询问道。 韦昙华闻问睇她一眸。心中暗自盘算起是何人让她这样问自己的。看她的模样,似乎对熙公子有几分心思。可这长安谁不知道,熙公子眼里只有一个大殿下。 不过想归想,韦昙华面上还是浮起一个温和笑容,“也许是请了的吧。不过昙华也只是替大殿下办事的,其他的事情并不清楚。” 话音刚落,那位娘子目光闪了闪。又低下头盯着自己绣鞋发呆。一脸失望的模样,让身旁人神色都深了几分。 “啧,谁不知道裴中书对我们的大殿下情有独钟。旁人还是不要肖想此事。”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说了一句。韦昙华转头温和的目光从人群中碾过。星眸中沁出警告。 “大殿下邀你们是来赏花的。可不是来嚼舌根的,再有大殿下是君,我等是臣。臣子岂能议论君事?” 此话入耳哪有人敢再议论此事。认真地赏起花来。 但是却总有人不愿安宁。 第四百零七章救人 还未走上几步,刚步上廊桥时。争吵声透过叶间缝隙传到了众人耳中。 众人互看一眼,摇摇头。似是都没听出来这是谁在说话。 正当韦昙华打算遣人去看看时。忽然听见一阵重物落水的声音,接着又听见婢子高呼有人落水。 韦昙华连忙奔了出去在她的视线里两道声音齐齐扑入水中,往水潭中那人游去。 此时的湖面上结了层薄冰,这会子浮冰四下荡开。落水的娘子一身湖绿襦裙,在水里拼命挣扎。 见此韦昙华赶忙让赶来的仆役一块下去帮忙救人。 几人齐心协力将落水的娘子救了上去。那落水娘子面色苍白地躺在婢女的怀里。 “大殿下?”韦昙华一脸错愕地看着最后一个从水里上岸的桓儇,忙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又招来婢子把其他人一块扶进暖阁。 得知消息赶来的各家命妇面面相觑的坐在软垫上。尽管屋内地龙烧得极为暖和,但她们仍旧觉得寒冷刺骨。 屋内的桓儇在徐姑姑的伺候下,换了身衣服。看向躺在床上,紧闭双目的陆徵音。喟叹一声。 “大殿下,您没事吧?”垂首站在一旁的韦昙华,神色担忧地道。 闻问桓儇摇摇头,“陆徵音不知同何人起了争执。二人在推搡间,她不慎落水。本宫已经命人去找那娘子。” “此事是昙华失察所致。”话落韦昙华折膝跪地,低着头,“连累您下水救人。” “此事与你无关。只怕那位娘子也是受人指使来找陆徵音麻烦的。”由着徐姑姑为她绞干头发,重新梳妆。桓儇屈指叩着案几,“陆徵音心属裴重熙多年。她若是在本宫府中出了事,首当其冲的就是本宫。” 虽然说她并不在意有人觊觎裴重熙,而且也相信他在感情上的理智,但是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对此存有心思。 毕竟如今她的地位无可撼动,想要让她跌下来,使绊子是行不通的。唯一能对她动手的只有大魏律。 想到这里桓儇掀眸望向镜中的自己,“陆徵音必须好好活着。不能让那些人如愿。” “大殿下,说起来有件事情。我同她们游园时,宗家一位旁系的娘子问我熙公子今日会不会来。” “宗家?这宗离亨回去又说了什么。他都不可以,难道换其他人就可以?”桓儇扶簪的手一顿,唇梢扬起一个讥诮的笑容。 韦昙华面露疑惑地看着桓儇。宗离亨的名字她听过一回,但是没想到这宗家八娘子,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故意送上门来。 思付一番,韦昙华扬起头,“您是谁这是宗家的授意?” “也许是。”将发簪逐一别回发间,桓儇舒眉莞尔,手搁在了下巴处,“不过本宫更好奇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正说着另一侧的门扉处,突然传来一阵叩门声。 闻言徐姑姑看向桓儇。见她点头,这才过去开门,将之前奉命去找那位娘子的何姑姑迎了进来。 连同何姑姑一起进来的,还有位被仆妇押着的翠绿衫子的娘子。 不等桓儇开口。她自个先行跪了地上,一脸惊惧地望着镜前的桓儇。 “是谁指使你的?”扶着徐姑姑的手起身,桓儇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为了你父兄的前途考虑,你可要好好回答本宫。” “大殿下,请您明鉴。臣女只是一时气恼同陆徵音起了争执。这才不慎让她失足落水。臣女真的不是故意的。”翠绿衫子的娘子磕头如捣蒜,一个劲地为自己辩解。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 虽然她是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但是桓儇却面带讥诮。 见她如此桓儇冷嗤一声,语调也随之高了几分,“颜三娘子,本宫没那么好的耐性,同你在这绕弯子。本宫再问你一句,是谁指使你推陆徵音入水的。” 被桓儇这么一喊,颜三娘头低得更低。若非两边各有仆妇按着,只怕她头要埋下去。 深知自己是逼问不出来结果的。桓儇抬首看了眼何姑姑,缓缓点头。 会意过来的何姑姑,命仆妇拖着颜三娘子进了一旁的厢房。 反正宫中有的是磋磨人的法子。还怕她不说么? “走吧。我们也出去看看,想必她们也等急了。” 抿了口茶水,桓儇理平衣上折痕。径直往外走去。 何姑姑是从掖庭出来的,是掌刑方面的好手。门扉紧闭,谁又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 听见屋内门扉打开的声音,原本低声议论的命妇贵女们齐齐止住了话。转头望向从内屋走出的桓儇,在她们额角有汗珠滚落。 为首的薛夫人目含担忧地上前一步,“大殿下,您怎么样了?要不要宣太医来瞧瞧。天寒地冻的,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温和关切的话落在耳中,桓儇唇梢扬起一个弧度。平淡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柔柔一笑,“本宫无碍,诸位不用担心。” “当真是吓死人了。怎么还有人敢在您面前做这样的事情。”温卿妍缓步走到薛夫人身边,一脸忿忿,“大殿下可有找到推陆家娘子下水的人?您不能姑息这样的人。” 望着堂下众人各异的目光,桓儇端起了茶盏。腾起的白雾熏得她眸光莹莹。待得雾气散尽后,茶上映出一双平静而微寒的凤眸。 “刚刚吓着诸位了吧。徐姑姑,去把本宫之前准备好的礼物,拿来赏赐给诸位夫人娘子们。” 没一会功夫,徐姑姑领着四名婢子端了个朱漆木盘走到众人面前。将准备好的锦袋逐一赏赐下去。袋中是一斛明珠。 “本宫今日是本来想请大家伙一块来赏花的。却不曾想险些要出人命。”桓儇屈指叩击着案几,笃笃的声响回荡在屋内。众人的视线被她的动作牵引着。倾唇冷笑,“平日里你们怎么玩闹都行,本宫不想管,也管不着。可这是在本宫府里,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你们是想干什么?” 训诫声入耳,薛夫人面色一变。想要说什么时,眼角余光忽瞥见有几位年轻的郎君从门外气冲冲地跑进来。 “放肆!大殿下在此,尔等怎敢如此猖狂行事。” 见有人推开门口婢女闯了进来,徐姑姑横臂拦在了桓儇面前。 第四百零八章死谏 “让他们过来吧。”桓儇牵起唇角,目光淡淡地望门口几人。 人很快被带到桓儇面前。五人皆是一副长安时兴的年轻郎君打扮。模样虽然是十分的陌生,但是瞧上去却年轻气盛。清俊的眉眼中透出几分恐慌来。 五人一进来,旁下一众命妇贵女就开始低声议论起来。为首那人扫量四下一眼,咳嗽了几声。 “草民颜钊、宗慎思叩见大殿下。” 敛衣折膝叩首,各自报了姓名。桓儇凤眸微眯,含着深意的目光从五人身上掠过。 韦昙华立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了五人一眼,“你们几个擅闯到此是想干什么?” “草民的仆人看见大殿下您的人押走了舍妹。”说着颜钊朝桓儇一拱手,“敢问大殿下舍妹犯了何错,您要将她押走。草民来此只是想问个明白。” “舍妹?颜家三娘子?她的确在本宫这。只不过怕是不能放她出来了。”桓儇挽唇柔柔一笑。 桓儇手中端了青瓷茶盏,将饮未饮。 看着手持翁盖拨弄茶上浮沫的桓儇,颜钊眼中闪过疑惑,拱了拱手,“草民不知舍妹犯了何错,以至于您要让人带走她。只是您此举未免有失偏颇。舍妹她……” 颜钊的话音一落,在场的命妇贵女不约而同地点点头。看来这颜钊是特意来找茬的。而且争对的还是大殿下。 桓儇闻言一笑,“有失偏颇?” “是。舍妹同陆家娘子一块赏花,二人在路上不知从哪里听来仆役的闲话。说是太后殿下有意将舍妹赐婚给裴中书,而这陆家娘子素来爱慕裴中书。”说到这里颜钊抬头看了眼嘴角着噙笑的桓儇,又飞快地低下头,继续道:“可是我们也知道大殿下您同裴中书之间情谊深厚,怎敢肖想这样的事情,但陆家娘子却不信,非说是舍妹胡乱勾引人。草民想问问大殿下这流言从何而来,您在府中办宴为何无人约束仆役。还是说您根本就想借刀杀人。” 万籁俱寂。此时若是有根针落在地上,只怕都能听见动静。命妇贵女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开口。 在长安谁人不知道大殿下和裴中书自幼相识,关系匪浅。如今一个未嫁一个未娶,最容易生出些许艳闻来。而且在座不少人都是去过去陆家的,知道陆家有意同裴家接亲。 虽然这裴重熙接不接受是一回事,但是裴陆两家如今的确有这个心思。而如今陆徵音落水,生死未卜,另外一个太后有意赐婚的,也在大殿下手中。 一时间看向桓儇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世人眼中最乐意瞧见的争风吃醋的场面,没想到居然能在桓儇身上看见。 阿韵和韦昙华听了十分生气。她们和桓儇年纪相差不大,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相处。知晓桓儇脾性绝非如此,此人一看就是别有用心。 正当她们想要出言训斥时,桓儇忽然伸手拦住了她们。讥诮地望向颜钊等人。 桓儇能长到如今这个年岁,什么风浪她没有见过。真要论起玩手段,如今的朝廷中又有几人会是她的对手。 摩挲着茶盏上的缠枝纹,桓儇挑唇,“你的意思是本宫借刀杀人。” 杀人二字刚落下,桓儇手中茶盏也飞了出去。正好落在了颜钊身上,滚烫的茶水濡湿了衣服。可颜钊想要站起身疼呼,却被身旁几人扯住了衣袖。 见此他只能忍下疼痛,望向桓儇。 “草民只是想为舍妹讨一个公道。草民知道大殿下身份尊贵,魏律也压不住您。但是再如此,您也不能仗势欺人。” “颜郎君今年可有参加科举?”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颜钊的目光闪躲了一下。紧接着摇头,“是有参加,但是今年却落第在外。” “这便是。颜郎君还是将心思放在科举上为好,这些话本子还是少看为妙。三岁小儿都看不上的伎俩,也敢拿到本宫面前。”桓儇倾唇而笑,语气森冷,“莫不是觉得本宫的脾气好,容易糊弄。连争风吃醋,借刀杀人这样的事情也拿到本宫身上。” “草民自知不如人,科举落榜也是理所应当。可大殿下您是不搞清楚事情真相,就扣押舍妹,究竟想干什么。” 颜钊将声音提高了些,怒视桓儇。似乎是对桓儇刚才的话十分不满。 门口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都只敢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上首的桓儇唇角仍旧噙着一抹笑意。 武攸宁等人则一脸担忧地看着桓儇,好几次想要进来。但是最终在桓儇的示意中压下怒火站在了门外。 “真是麻烦。原以为你们背后的人会有什么新鲜花样,没想到却是最不入流的伎俩。”桓儇嗤笑一声,羽玉眉随之扬起。接过侍女新递来的茶盏饮下,“本宫不想干什么。只是颜三娘子行事无忌,在本宫府里撒野不说,还推人入水,本宫只是教训她一二有何不可。再说了颜钊你一介白身,是谁给你胆子对本宫大呼小叫的。” 这会子桓儇的语气已经是颇重。颜钊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最终一旁的宗慎思,作揖施礼。 扫了眼宗慎思,桓儇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见她如此,宗慎思再度起身拱手,“没想到大殿下真的如同传言一般行事无忌,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是草民还是有话要说,前人云以铜镜正衣冠,以人为镜可知得失。这颜兄的话的确不中听,但是忠言逆耳利于行。难不成大殿下如今连忠言都听不下去了么?” 说完宗慎思往后缩了缩,似乎是生怕自己喝颜钊一个遭遇。 滚烫的茶水没有落到身上,随之而来的反而是有节奏的鼓掌声。一袭雀蓝裙摆落在了富丽的地毯上,有香气蹿入鼻间。 桓儇垂首含笑望着跪在地上的几人。 来自头顶巨大的压迫力,让他们只能一直低着头。背脊上源源不断地沁着汗。 “宗慎思,本宫看你们的样子似乎是打算死谏?”桓儇掀眸温和地看着几人。 但是几人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和。 第四百零九章鞭打 宽大的袖子从几人面上拂过,桓儇垂着首神色温和地凝视着他们。被她这么一看,宗慎思半天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再无半点刚才的气势。 “这里女眷众多,总归不好。昙华你替本宫带诸位继续去园子里游玩赏花。”说着桓儇偏首看了眼旁边的韦昙华,柔柔一笑,“记得让白洛把本宫珍藏的郎官清拿出来。” 待韦昙华应诺离去后,守在门口的护卫阖上门扉。而武攸宁、谢长安等人则守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 见此情形,宗慎思心下一惊。赶忙开口,“大殿下......您......您这是想干什么?” 桓儇闻言睇他一眸,朝徐姑姑伸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马鞭,勾了勾唇。 原本就畏惧桓儇的几人,看见马鞭时皆往后缩了缩。摩挲着马鞭的握柄,桓儇眼中讥诮更重。她也懒得再同几人绕弯子。 “宗师道人老糊涂了吧。居然派你来?” “没人派草民来。是草民自己觉得大殿下此举有失。所以这才出言劝诫。”宗慎思努力稳了下心神,摇首抱拳,“还望大殿下谨言慎行。” “呵,山东的文人何时都变得这般蠢钝了。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桓儇挽唇讥诮一笑。 山东一脉素来对朝廷存有偏见,打从太祖皇帝立朝以来对山东一脉的文人多有提拔。以来稳固在民间的地位。在后来山东势大逐渐不把朝廷放在眼里时,为了避免失衡。提拔关陇一脉制衡山东。 最开始山东一脉自持身份尊贵,不屑于同关陇争。奈何关陇是头猛虎,没几年山东渐显劣势。为了保住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山东也只能同关陇互相撕咬起来。 “宗慎思,你不是想要死谏么?本宫成全你。”话止桓儇扬眉一笑。手中马鞭在半空中划过,最后落在了宗慎思身上。 还未来得及反应,宗慎思痛呼起来。刚想要闪躲,又一鞭甩至了他脸上。那鞭子甚至比第一鞭还响,没一会脸上就多出一条血痕。 皮开肉绽的模样最为可怖。宗慎思家里虽然都是文臣,但是这些年也修习过骑射。想要躲闪也并非难事,可怎么也不能同自幼习武的桓儇相比。 又一鞭裹挟风甩至宗慎思脸上。他想要伸手拽住鞭子,结果被鞭子力道一带径直摔倒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伴随着身体的疼痛一块游走于脑中。 宗慎思伸手摸了摸脸颊,触手一片黏腻潮湿。目露惊恐地盯着手指上的艳丽,惊叫着呼出声。 旁边的颜钊等人见状,想要上去护住宗慎思,被桓儇锐目一剜,悉数缩了回去。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唇齿嗫喏着,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讥诮地凝视着脸颊渗血的宗慎思,桓儇俯下身,以鞭尾挑起了他的下颌,“宗郎君你虽然生得一副好皮相,但是可惜脑子却不大聪明。你这死谏可没什么意义。” 桓儇的动作轻贱至极。自认修养极好的宗慎思,此刻怒目圆睁地盯着桓儇,脸色发白。 “大殿下……大殿下仗势杀人!” 听着宗慎思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桓儇眼中讥诮更重,挥鞭再度甩向了宗慎思。 这下宗慎思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往外跑去。手刚碰到门,却发现门已然被人从外面锁住。见此他只好向一旁跑去,拼命地躲闪桓儇的攻势。 此前清秀的脸上,此刻布满恐惧。跌倒在地以后只能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模样也是越发的可笑起来。 看着狼狈至极的宗慎思,乐德珪皱眉想要上前阻拦。一旁的谢长安扯住了他的袖子,摇了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鞭影如风,细数竟有数十鞭。不过桓儇控了力道,落在宗慎思身上的鞭子,只有一道道红痕。 饶是如此宗慎思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是破烂不堪地挂着。再无形象可言。 “大殿下恕罪,微臣知错了。” 扫了眼衣衫褴褛的宗慎思,桓儇挑唇。 “吱呀”一声门响。 何姑姑领着两个粗使嬷嬷把面带泪痕的颜三娘子从内室拖了出来,丢在地上。 虽然颜三娘妆容衣裙已经整理过,但是她的眼中仍旧布满惊惧。 见其如此颜钊想要上去将人护住,但是被桓儇目光一扫,又缩在了原地。只能扬起脖子怒斥道:“大殿下,三娘她的身份虽然不及你尊贵,但也是名门贵女。您怎么能够动用私刑。” “动用私刑?”细嚼这四字,桓儇眯眸看向颜钊,眼中闪过锐利。 “大殿下,这颜三娘子已经招了。说是有人要她同陆娘子争吵,推人入水。再把此事嫁祸到您身上。”说到这里何姑姑声音一顿,面露为难地看向桓儇。斟酌着开口,“说是您因裴家看不上您再嫁的身份,嫉妒陆娘子得到了裴家认可,可以嫁入裴家。故而想要将人害死。” 桓儇闻言神色如常,反倒是谢长安忍不住笑出声。十分费解地看着宗慎思等人。 “这样的理由说出去也没人信。也亏得你们想出来这样的理由。大殿下是什么身份,需要裴家看得上她?” 桓儇瞪了眼谢长安示意他闭嘴。目光再度落在了宗慎思身上。 “宗慎思,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桓儇将马鞭丢给何姑姑,折身回到了座位上。“谋害当朝大殿下的罪名,你还担不起。” 这话的意思是不打算放过他们了。宗慎思有心再辩,可是一看到桓儇的眼神抖得更加厉害起来。只能不停重复大殿下恕罪几字。 “行了,本宫这地毯是新铺的。染了血可就不好看,一并滚吧。”桓儇神色平静。但是凤眸中仿佛落了层雪,不见半点温度。 宗慎思一愣,没想到桓儇居然会这么轻易放他们走。几人连忙叩首谢恩,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去。 “回去告诉宗师道,换些伎俩吧。” 颜钊步伐一顿。直直地转过身与桓儇相视起来。只见桓儇凤眸微敛,眼中满溢杀气。 “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还是别拿出来了。再有……” 桓儇掀眸,玩味地看向几人。语气里呷了笑意,“为人臣者,就要有为臣者的本分。要斗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资格。” 要跟她斗?那便玩死他们。 第四百十一章收买 被韦昙华领着继续去游园的贵女们。放缓了步子走在石子路上,交好的几个时不时低语几句。 刚走到一半,迎面走来几人。一行人的视线落在了衣衫褴褛,捂着脸的宗慎思身上。胆子大一点的看了眼垂着首的颜三娘。 “几位这就要走么?”韦昙华移步上前,“宗郎君以后还是小心些。不然下次可不能这么轻易离开。你们几个送他们出去吧。” 韦昙华随手指了指几个仆役。仆役会意过来,一前一后拥着几人离开。 睇了眼几人离去的方向,韦昙华面上浮起温和笑意,“大殿下她特命我为诸位娘子备了酒水。今日园中还有诗会,还请随我来。” 话止韦昙华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心知如今韦昙华得桓儇看中不说,而且又入了翰林。指不定他日入朝为官也有可能。众娘子面上同样浮起温和笑意。 随韦昙华一块往不远处的水榭而去。 众人入座,侍女持壶斟酒。另一方又引了诸位郎君在不远处的梅林中,与诸位娘子以诗相交。 一扫之前的紧张。算着时候差不多,韦昙华起身往另一边而去。 屋内的桓儇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也没抬起头,扬了扬下巴。 “都坐吧。” 扫了眼侍女新斟的茶水,桓儇扬唇轻笑一声,“昙华,你那边的情况如何?” “都还算安分。不过……”话到这里韦昙华抬头看向桓儇,目光骤然一凝,“宗慎思他们离开的时候,刚好撞上我们。” “不碍事。不过颜家倒真是大胆,竟敢让人陷害本宫。”桓儇倏忽掀眸,深邃的凤眸中蕴了锋芒。 “唉,这计虽然算不上高明,但却足以让人觉得您行事跋扈。陆徵音一死,您再想拉拢他们就没那么容易了。” 谢长安把玩着手里的茶盏,笑眯眯地道。 桓儇闻言没有开口,轻咬着唇。神色冷漠地望向地上的碎瓷。唇际扬起一丝弧度。 “大殿下,是觉得颜家背后另有人授意此事么?” 话落耳际桓儇口中溢出一声轻呵。似是想起什么来,眼中讥诮渐浓。 身旁的火盆中碳火正静静燃烧着,她伸手悬在火盆上。贪婪地汲取着其中的温度。眸光随之一冷。 “也许温家也有份呢。怎么说温家也和山东一脉息息相关。”桓儇眼露深意,“他们既然有了这计,下计估计也快了。今年看来是太平不了。” 武攸宁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的乐德珪,见乐德珪一脸凝重。不禁叹了口气,若是大殿下的日子不好过。他们这些人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抬首看向上首闭目养神的桓儇,武攸宁唇齿嗫喏,想要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昙华,落雪观的事,你看着拿出来好好算一算。他们让本宫不痛快,本宫也只好给他们添麻烦。”桓儇敛眸望向武攸宁几人,“韩诲那边你继续盯着。德珪,山东的账你也继续查下去。其他的原先做什么,继续做什么吧。” “喏。” 正说着一直在里面看着陆徵音的婢女小步走到桓儇身边,低语几句。闻言桓儇点头看向几人,只留了韦昙华和阿韵下来,其他人则起身告辞。 躺在床上的陆徵音,脸色煞白。看着走进来的桓儇,想要挣扎着起身拜见。奈何桓儇快她一步,按住了她。 “刚醒就别这么多礼。”桓儇面上含笑,从旁取了个软枕塞到她背后。语气柔和,“感觉怎么样?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拥紧了袖炉。陆徵音摇摇头,目光含泪看向桓儇,“没有。大殿下多谢您,如果不是您舍命相救的话。也许我就……” “不碍事。说起来救你的也不止本宫一个人,还有一位……”桓儇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陆徵音,唇梢挑起。又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之前被桓儇派去找裴夫人的徐姑姑,这会也来了内屋。 一看见床榻上苍白着脸的陆徵音,裴夫人顾不得行礼,急急忙忙扑了过来。拉着陆徵音左瞧右看。见她无碍,才松了口气。 “妾身多谢大殿下相救徵音。”想起桓儇还在此处,裴夫人连忙折膝行礼。 “起来吧,不必这么多礼数。本宫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桓儇摆摆手示意她起身,“况且这是本宫府里,有人出事总归不好。更何况陆家就这么个女儿。” 说着桓儇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垂首站在床前的裴夫人和陆徵音。这二人虽然不是亲生母女,但是关系极好。她对裴家不感兴趣,感兴趣的陆徵音背后的陆家。 裴夫人原本一怔,可稍一琢磨。又明白桓儇话里的意思来,若是陆家能因陆徵音而得大殿下青睐也是件好事,这样一来她这甥女也不怕再有人欺负。 “您的恩德,我们陆家没齿难忘。” 尽管陆家还轮不到她做主,但是这样应承的话。她还是敢说的。不过就是不知道桓儇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毕竟当日裴家可是有意撮合徵音和那人的。 “裴夫人是个妙人。徵音娘子也是个聪慧的,不过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和人相交过甚。本宫可不能回回都救你。” 这话听上去意味深长。裴夫人不敢随意琢磨桓儇的心思如何,只好附和着点点头。又看向陆徵音,示意她赶快谢恩。 “徐姑姑,派人送陆夫人回去。再拿本宫的牌子去宫里请太医,另外把本宫新得的那匹鲛绡纱拿来给陆娘子压压惊。” 柔和的声音落在耳际,裴夫人面上喜色更重。原本她还担心大殿下会不会因此厌恶陆徵音,没想到居然因祸得福。一连串赏赐了这么多东西,实在是前所未有。 再度谢过桓儇后,裴夫人起身告辞。暂且先留下陆徵音在公主府休息,等明天早上再离开。 安顿好陆徵音后,桓儇这才携了韦昙华和阿韵一块返回宴上。 宴上斗诗斗得正欢。无人察觉到桓儇的到来,她也乐得清闲。时不时和左右的阿韵和韦昙华说上几句话。 “阿韵,瞧见她们了么?想办法记下她们的样貌,以后少不得要你自己应酬。” 阿韵闻言看向场上一众贵女命妇,点了点头。 第四百一十一章夜色 赏花宴在热闹中散去。对于之前发生的事情无人敢提,自当做没发生过。乖巧地朝桓儇行礼拜别。踏着暮色离去。 望着众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暮色中。桓儇掩唇咳嗽起来,刚想要去袖子里翻帕子时。指骨修长的手,已经将帕子递了过来。 整个人也被龙涎香的味道包围。察觉到一丝隐含的怒意,桓儇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些许位置。却被来人擒住了手。 “天寒地冻的,你也往水里跳?就为了演苦肉计给陆家看。”话里带着薄怒。裴重熙坐到她身侧,将凉了的袖炉搁在一旁,“手这么冰也不知道叫她们进来换个袖炉。” 一连串的训斥入耳,桓儇挑眉轻笑。摩挲着拢在自己手上的手,眸中满溢温和,“总不能让陆徵音死在本宫府里吧?” 见她一副故作乖巧的模样。裴重熙皱眉叹了口气,将她拥得更紧。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披散下来的墨发。凤眸中暖意流淌。 “大殿下,该用膳了。”端着食盒进来的白洛瞧见裴重熙一愣。旋即满脸堆笑,“爷您也在啊,您还没用饭吧。奴婢这就再去拿副碗筷来。” 说完白洛搁下食盒,麻利地退了出去。 听得爷字,裴重熙挑眉。眼中隐有得色。 “爷?倒是比熙公子听起来顺口。”裴重熙剑眉一挑,揶揄道:“不若以后就让她们这样唤吧。听起来顺口,也省得有人觊觎我。” 话落耳际桓儇转头睇他,“有人觊觎你?那难道不是你自找的么。赖本宫什么事,你不要脸,本宫还是要脸的。” 未曾想裴重熙听了这话,眸光忽软。眼中竟似要沁出泪意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配上殷红的唇,让人神思为之一晃。 “阿妩,当真薄情。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么?”说完裴重熙突然拥住了她,垂首轻轻地落在了绛唇上,唇齿相依时。桓儇神情柔了下去。 不过二人仅仅是唇齿相依。在跃动的烛火中努力维持着神智的清明。对方似乎是在极力克制什么,坏心思地在唇上一咬。 疼痛和血腥气将二人的思绪拉了回来。 从裴重熙怀里抬起头,桓儇看着俊朗的面孔。微微抿唇。纵然执掌大权如她二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在有些事情上,终究是不能如愿,且存有顾忌。 听得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桓儇从裴重熙怀里钻了出来。清了清嗓子,唤白洛进来。 端着碗筷进来的白洛,看了眼一脸高深莫测的裴重熙,又看向一脸疏漠的桓儇。将碗筷搁下后,轻手轻脚地摆膳退出。 刚走到门边时,裴重熙忽然出言,“去让厨房熬一碗姜汤来。阿妩,在咳嗽。” 原本桓儇是打算一个人用膳的。是以厨房准备的分量并不多,这会子裴重熙要和她一块用膳,这菜就有些不够,没一会就见了底。 看着面前最后一块肉,桓儇挑唇,“要不要赌一赌。谁赢了这肉归谁?” “好。” “老规矩三局两胜。” 话音刚落,二人竟是猜起拳来。若是有人瞧见这幕,只怕都不敢相信。这身份尊贵的两个人居然还会这种三教九流的把戏。 三局两胜,花不了多少时间。 看着裴重熙,桓儇眼中得意渐浓。伸手去捻盘中的炙鹿肉,筷箸刚落在肉上。另一双筷箸伸了过来。将肉分做了两半。 “你怎么同小孩子一样?”桓儇瞪他,气呼呼地道:“难不成你裴园里没有肉吃。还要跑到本宫这里来抢肉。” 咀嚼着抢来的鹿肉。裴重熙轻笑,“我只是喜欢虎口夺食罢了。难不成大殿下嫌弃我?” 唤了婢子进来撤膳。桓儇拉着裴重熙走到矮榻上坐下,推开半扇窗户。 月色下腊梅覆雪悄然而放,幽香飘进了屋内。 “是颜家动的手。可幕后指使的人却是宗家。”桓儇摩挲着膝上系带,“我想温家是不是也参与进来了。” 话里含了讥意。裴重闻言蹙眉看向屋角燃烧的烛台,眼露深色。 “温嵇按捺不住,再不出手阻止你。他温家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轻笑一声。桓儇眼中晦涩难猜,将茶盏搁回案上。又从一旁的棋盒中捻了棋子在指间绕动。 温家到底不同于裴重熙,顶着个外戚的身份。如今新帝尚且年幼,让人不得不多担忧几分。 虽然在先帝在世时,温初月就自觉削减宫中用度,拒绝外戚入朝。甚至效仿前朝明昭皇后,放适龄宫女出宫与家人团聚,但越是这样反倒教人不放心。一个贤字,可评温初月。 当日她被宗室所逼远遁皇陵,临行前为保朝局安定。和裴重熙秘会借机抬高温行俭,逼迫温嵇离开。 彼时温嵇虽然颇为无奈,但是碍于情势所逼,只能致仕。将朝中大小事物悉数交给温家其他人,又让温初月体现国母宽仁,不主动提携温家任何一人。 “温家要掺和进山东。许多事情只怕都会有变化,我如今最担心的是淇栩。”捻着棋子笃笃叩击案几,桓儇神色疏漠,“他到底年纪小,许多事情都不能有自己的想法。温初月是她的生母,温家又是他外祖家。许多事情一旦发生,便不好处理。” 知晓桓儇顾忌什么。裴重熙无奈一叹。阿妩果然还是对那件事情耿耿于怀。不愿意让淇栩再步上她和先帝的后尘。 可温家又何尝不是野心勃勃。他倒是希望桓淇栩能够看明白,谁是真心对他好。 伸手握住了桓儇的手。裴重熙声音中柔意款款,“山东和关陇向来势同水火。如今关陇因我做大,山东岂会忍下去。你在落雪观查到的事情大部分和山东有牵扯,事情想要结束必然要见血。” “我从来没打算就此收手。不只是为了你我,还有这天下。宗师道和温嵇素有旧谊,而且这两人都是出了名的老狐狸。”桓儇扬唇轻哂一声,“他们既然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刷阴谋诡计。那本宫还他们也是应该的。” “所以这就是你苦肉计的作用?”想明白桓儇为什么要跳水救人,裴重熙眉头几乎拧成一团。 桓儇闻问点点头。 第四百一十二章拾雪 见桓儇这般,裴重熙叹了口气。移目望向案上的琉璃灯盏和悬在一旁的银薰球。眉眼间染了愠色。 “为了陆家值得么?你若真想用陆家……” 听得裴重熙这般问自己,桓儇挑唇,“并非为了陆家,而是我自己。今日的事明显是冲着我来的。只有我去救陆徵音,才能破局。不然明天宗师道就会遣人弹劾我。” 案上一灯如豆。银薰球正往外散着香气。 桓儇眉目中唯余冷意。拢了拢裹在身上的狐裘,扬唇轻笑。 “走吧。今晚月色不错,不如你我出去走走,采雪烹茶如何?” 闻问裴重熙点点头,二人起身一道步出屋内。 月色如同桓儇所说一般,圆且凄清。尽情的倾洒在屋檐上,度上一层霜色。园中的腊梅沐于月中,覆雪迎风,送香入怀。 此时的园里万籁俱寂,偶尔有未眠的虫子发出几声鸣叫。混在锦履踏雪声中,觅不见踪影。 “幸好你是晚上来的。若是白天来,此处必然是闹哄哄的。”桓儇似乎是想起什么,有笑意在眼中荡开,“昙华同我说,宗家旁系的女儿问你怎么没来,我想约摸是想让你瞧见本宫嚣张跋扈,心狠手辣的一面吧。” 话里揶揄意味分明。凝视着桓儇的侧脸,裴重熙忍不住一笑。举高手中的灯笼,照亮了脚下的青石路。 “臣素知大殿下嚣张跋扈,心狠手辣。不过这样才是最好。臣都不在乎,她们操心这些干什么?难不成真想……” “想什么?净知道在外拈花惹草,还要往本宫身上扯。”桓儇撇撇嘴,捧着青瓷罐。小心翼翼地去拢梅上积雪。 含笑看她,裴重熙持了灯笼照在梅上。见她纤指泛红,将灯笼挂在梅枝上。同她一块将积雪收在罐中。 趁着桓儇移步走向另一棵梅树的功夫。裴重熙指上蓄力,轻弹在梅枝。刹那间积雪纷扬席卷,簌簌落在二人发间衣上。 倏忽被落了一头雪的桓儇,转头望去。见裴重熙抱臂而立,眼中笑意分明。远山眉蓦地扬起,搭在梅枝上的用力握紧。 眼瞅桓儇攥了个雪球扔向自己,裴重熙扬扬首,以袖遮面,往旁掠去。避开了丢向自己的雪球,在几步外含笑站定。 “阿妩,你难道不觉得如此可算白首么?” 呷了笑意的话语落在耳中。桓儇步伐滞在原地,看着几步外的裴重熙。绛唇抿出一道直线来。最终阖眸一笑,转头继续去收拢梅上积雪。 在梅旁,桓儇的背影显得有些孤寂。 “白首同归,或可偕老。” 倏然几字入耳。裴重熙牵唇一笑,手重新拢于袖中。移步走向桓儇,继续同她一块收拢积雪。 似乎刚才的事情不曾发生一样。 “走吧。这些雪应当是够了的。”捧着青瓷罐桓儇走向一旁的小亭内。 亭子四面已经换了厚重布帘。二人掀帘入内点上炭盆,刹时温暖起来。驱散了笼在周身的寒意。 刚将罐中雪扫入壶中,静待水沸时。一只海东青穿过夜幕,落在了案旁。黑黝黝的眼珠直直盯着裴重熙。 从鸟腿上取下信笺,扫了眼。又把它递给了裴重熙,桓儇眼露深色,“宫里来了信。温初月今日召见了温嵇。而温嵇此后亲自去了趟宗家。” “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对你出手。今日你当庭鞭笞了宗慎思,这事宗家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扫了眼虎视眈眈的海东青,裴重熙冷嗤一声,“他们发现对付不了乐德珪,只能对你出手。设个这样的局……实在是可笑。” “在他们看来后宅易生是非。经今日宴上命妇贵女一传,只怕百姓都要以为本宫行事跋扈。而山东那边的士子,也有理由上书。”桓儇的手落在了炭盆上,离火焰极近。掌心隐有的灼烫感传来,“我倒希望火能烧旺点。” “山东士子与山东士族一直相互依存。宗师道在他们里面素有民望。宗家设这样的局,摆明了是想利用民望来弹劾你。”裴重熙对桓儇轻笑,声音温和如春来覆雪幽泉,“不能除尽他们,但也要让他们清楚自己的地位。左右不过是杀几个人罢了。” 话止桓儇唇梢绷紧。收回手,盯着烧得通红的烛火发呆。 倘若一旦真的要动手,以宗师道在朝中的影响力。她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事情。可山东那笔帐实在是触目惊心。要是不将其握于手中,她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蹙眉良久后,桓儇闭目一叹,“见血太多未必是好事。入朝的文人,本宫有法子对付他们。难就难在那些未曾入朝的文人,他们一旦抨击其朝政来,那才是杀人不见血。” 炉中茶水沸腾起来。升起的白烟合着茶香一块弥漫着小小的凉亭内。香气温润而甘甜。 “你很清楚他们最在意什么。宗家知道你顾忌什么。阿妩,做你想做的。我不希望你寝食难安。”裴重熙伸手握住了桓儇的手,语气柔和,“宗家只是头拔去牙齿的猛虎。以前如何凶悍,也不能对你如何。只要扼住他们的后颈,还能如何呢?” 听出话里藏着的深意,桓儇勾唇轻笑。在裴重熙的目光下,缓缓点头。 此时茶水全沸,茶香愈浓。 “我不担心我如何。我想宗家约摸会鼓动士子,抨击我以女子的身份临朝参政。”屈指叩击着案几,桓儇哂笑起来,“希望宗师道别这么糊涂。要真如此到也不错。” “这计虽然蠢,但是有效。阿妩,近日你要多加小心。能避则避。” “好。”桓儇闻言点了点头。 将壶中茶滤净,又倒新水入壶。随着她的动作茶香四溢。而她的动作也是极为的赏心悦目。 “尝尝我泡得茶。之前在落雪观的时候我喝过一回山泉所沏的茶水,味道确实甘甜叫人难忘。只是不知道落雪观还能延续多久。”桓儇持着翁盖漫不经心地覆过杯沿,“景思,我已将落雪观的事情交给昙华和攸宁。他二人皆是刚迈入局中,我希望你能领会我的意思。” “自然。此事你放心便是,长安城道馆众多。难不成她们不能去其他地方?” 第四百一十三章迷津 知晓裴重熙明白自己的意思。桓儇眼中笑意渐深,持起钧窑白瓷海棠壶,斟了盏茶推了过去。茶香盈满亭间。 亭外有雪簌声入内。桓儇起身走到朱栏旁,半掀帘子往外看去。伸手任由雪落在掌间化成水,顺着指缝淌下。 “长安今年的雪似乎比往年要多。”桓儇似乎是想起什么,唇边浮起一丝浅笑,“往年我在皇陵时,总爱一个人去母亲坟前呆着。一来扫去她坟头积雪,二来也陪她说会话。三年前的时候,我从母亲那回来后便睡了。没想到居然在梦中瞧见了母亲。她还是那般温柔......” 话音才落,忽有温暖夹杂着龙涎香的气息落在肩上。桓儇回头看去,不知何时裴重熙已经走到她身侧,解下裘衣披她身上。 “阿妩......” 一句轻唤后,裴重熙伸臂拥住了桓儇。 倚靠在裴重熙怀里,桓儇神色温和。手落在搭在自己腰间的手上,“我知道。景思你放心,我只是偶然有所感而已。斯人已逝,我活着又怎会让母亲牵挂。” “我不担心这,你在此事上总是做得很好。只是阿妩,我还是希望你以后多为自己考虑。我不想下次在听见今天的事情,你要收服陆家的方法有很多种,不需要用苦肉计。”下巴抵在桓儇头上,裴重熙眼中流溢着柔和。在她耳边低喃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此路有你,我自然是惜命的。” 极轻的一句落下。桓儇含笑点点头。 忽有更鼓声从墙外游来,桓儇垂首看向落在自己腰间的手。抿唇转过身,“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到了宵禁可就不好。” “我还以为你打算留我下来。”裴重熙舒眉柔笑,“外面雪这般大......” 刻意拉长的尾音里裹着笑意,裴重熙温和缱绻的目光落在桓儇眉眼间。黝黑的凤眸中隐有期待。 “陆徵音还在府中,明早陆家约莫会派人来。你还是不要留下来了,等那天有空我亲自去你府上。” 桓儇解下身上的裘衣披在裴重熙身上。虽然二人身高相差不大,但是不免还是要垫起脚。 纤细的手指从颈上划过,裴重熙眸光渐深,忽而伸手握住了桓儇的手。“阿妩,你当真不留我下来?” 闻问桓儇摇了摇头。 见她这般裴重熙扬唇一笑,轻轻在掌间落下一吻。伸手从她鬓间取下一朵腊梅,“这花很配你。外面雪大就不必送了。” 这回桓儇没有理会裴重熙,牵起他的手。二人相携一块掀帘离去,步上青石路往府门口走去。灯笼被搁在了亭子里。二人揽月携雪而行,等走到府门口时。纷扬的雪花已经落满二人发间肩头。 “就送到这里吧,早些回去歇息。回去再喝些姜糖水,你可不能病了。”裴重熙将手中的伞递给了桓儇,语调款柔,“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事情。” 在裴重熙柔和的目光下,桓儇含笑颔首。正欲说什么时,忽有一阵夜风拂过。桓儇忍不住掩唇咳嗽起来。 “好了。你说你天这么冷,也不知道多穿些。快回去歇着。”说着裴重熙又将身上裘衣解下披在桓儇身上。又让随行的玄天从马车上取了个袖炉塞给桓儇。 桓儇闻言点点头,在裴重熙的注视中缓步离去。直到桓儇的背影于夜色融为一体,裴重熙这才依依不舍的移开目光,无奈一笑。转身步上一旁的马车。 “主子当真是在乎大殿下。明日您该清余蛊了。” 话音落下裴重熙步伐一顿,抬首望向天边冷月。唇际牵起一丝弧度来,“我视她如生命。她好,我才安心。” 府内桓儇披发坐在镜前,屈指叩击着案几。 “陆徵音那边如何了?”由着白洛为她逐一取下发簪,桓儇沉声问一旁的徐姑姑。 “太医说陆娘子并无大碍。虽然落水,但是索性施救及时。好生休息几日便可。” “本宫记得下水救人的还有梁承耀吧。”桓儇抬眸,眼中陡然浮出深意,“明日让梁承耀一块来吧。光谢本宫一人可没用。” “奴婢明白。” 听得答复后,桓儇满意地挥手示意徐姑姑等人退下。 不过公主府其他人睡得安稳,但是暂时歇在府中的陆徵音,睡得并不安稳。 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天亮,在婢女的伺候下战战兢兢地起床梳妆。 “请问大殿下现在起了么?”陆徵音手指绞着衣角,无措地望向身后的婢女。 “回陆娘子的话,徐姑姑让人来传话大殿下请您过去一趟。”为首的婢女面上浮着柔和笑意,“陆娘子不必如此惊慌,大殿下素来待人和善,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被一言说中心思的陆徵音,面露窘迫。想起此前遇见桓儇场景,又垂下头盯着裙角发呆。无论她何时见到大殿下,在那看似温和且平易近人的气度下,总藏着叫人不敢直视的威严。仿佛只要一眼就能被其所吞噬。 这会子桓儇也刚起身没多久,在院子里练完剑,撤剑回鞘。看着从院外进来的韦昙华,面上浮起笑意。 “你来得倒是早。”接过白洛递来的帕子,桓儇勾了勾唇,“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一切皆是按照您的吩咐。” 二人前后入内,刚坐下没一会。门口就传来婢女的通报声,说是陆徵音来了。彼此对视一眼后,止了话题。嘱咐徐姑姑去把人领进来。 “民女陆徵音叩见大殿下。”在阶前敛衣折膝,陆徵音语气里带了颤意。 “陆娘子不必这么多礼。”桓儇柔柔一笑,“坐吧,陪本宫一块用膳。” 温和的声音传入耳中,陆徵音抿唇。起身怯生生地坐下。 察觉出陆徵音掩藏的惧意,桓儇勾唇。亲自斟了碗粥递过去,“昨日是本宫看管不慎,才让陆娘子落水。好在陆娘子没什么事,不然本宫也不知该如何向令尊交代。” 陆徵音闻言,连忙摆摆手,起身致歉。仓惶间险些将桌上热粥打翻,幸好桓儇眼疾手快挡住了倾倒的热粥。 “大殿下实在对不起,让您费心了。”陆徵音忙取了帕子递过去。 “无妨。用膳吧。” 第四百一十四章陆氏 用膳的时候,仍旧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并没有因为多了个陆徵音而改变什么。不过比之韦昙华的温和来说,陆徵音却是畏手畏脚。 眼角余光览尽陆徵音的模样,桓儇微微抿唇。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擦拭唇角。 “陆娘子,感觉如何?需不需要本宫再去请大夫来为你看看。”在铜盆中净了手,桓儇面上笑意仍旧温和,“不必这么害怕本宫。本宫对你没有恶意。” 听得这话,陆徵音缓缓点头。同她们一样在铜盆中净了手,姿态乖巧地坐着。时不时往四周瞥瞥。 “草民梁承耀叩见大殿下。”梁承耀在帘外几步的距离止步,敛衣行礼。 有些熟悉的男声传入耳中。陆徵音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这才瞧见原本挂起的帘幔,不知何时悉数垂落。将此地一分为二,内外皆窥不见,只能隐约瞧出个大概来。 望着躬身站在帘外的梁承耀,陆徵音咬唇。那个人似乎有些熟悉? 见她这般,桓、韦二人对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露了深意。 桓儇抬手拂过臂弯处的披帛,温声开口,“承耀来了?坐吧。” 领命坐下后。梁承耀望了望帘幔后的几道身影,眼露疑惑。 大殿下这个时候突然叫他来,难不成是有什么机密要事吩咐? “说起来陆娘子不该光谢本宫一人。”说着桓儇偏首睇向陆徵音,“其实昨日救你的另有其人。” 桓儇那双黝黑幽深的凤眸里蕴了深意。 话落陆徵音眸光一颤。搁在膝上的手,牢牢拽住了衣裙,把它拧得皱皱巴巴的。又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桓儇。 抿了口茶水,桓儇悠悠开口,“在本宫救你之前,其实已经有人下水救你。本宫只是顺道帮了忙。” 陆徵音瞪大了眼睛,似乎一时间没明白桓儇的意思。恍惚间似乎又想起来,在她落水后似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拼命把她往前拽。 水中光线昏暗,她没怎么看清那个人的面貌。只是隐约窥见了些许轮廓。再加上被救上岸后,第一眼看见的又是桓儇。自然以为是大殿下救了她,没想到另有其人。 蹙眉思付一会后,陆徵音起身作揖,“多谢大殿下告知民女此事。不知眼下这位救命恩人在何处,徵音想当面感谢他。” 闻问桓儇含笑看她。端起婢子新上的茶水抿下一口,朝徐姑姑使了个眼神。 婢子将落下的帘幔拂起。正在饮茶的梁承耀仓皇放下茶水,怔怔地看向同样也是一脸怔愣的韦昙华。倏忽明白了桓儇的意思。 “这位便是救你的梁郎君。”桓儇挽唇轻笑起来,“本宫原本想着男女有别,让你二人贸然见面总归不好。只好先隔帘,问问你的意思如何。” “不碍事的。昙华以前在佛堂修习时,常听师太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梁郎君这是大功德,我感谢还来不及。”说着陆徵音朝梁承耀行了个万福礼。 见陆徵音如此,梁承耀连忙作揖回礼。二人间礼数做足。 “陆娘子言重了。无论是谁落水我都会去救的,人命这般贵重。”梁承耀侧着首不敢去看陆徵音,声音也随之一缓,“陆娘子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这是我应该做的。” 眼瞅着二人越发客气起来,韦昙华连忙起身走到陆徵音身边。笑着道:“好了好了。你们俩这么客气做什么,梁兄素来仗义。陆娘子是不用将此事放在心上,依我看啊,不如改日陆娘子请梁兄去澄江楼吃饭?” “我倒是不在乎。就是不知道梁郎君愿不愿意来?”陆徵音抬头,眼露期许地望向梁承耀。 “啊?这……” 梁承耀的话止在了唇边,他看桓儇。可这会子桓儇却低头在看案上所雕的竹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梁承耀,面露窘迫。 正当梁承耀思考的时候,谢长安笑眯眯地走进来。 “梁兄就去吧。难不成你还打算让人家陆娘子以身相许?” 说着谢长安打趣似得看了眼梁承耀,又看向韦昙华身旁的陆徵音,眼底闪过深意。 听得这话梁承耀连忙摆手。一脸歉疚地朝陆徵音施礼。“谢兄,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救陆娘子只是为了救人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闻言桓儇没有抬头,只是沉声道:“谢长安,这大清早你就来了?” “大殿下明鉴。可不是微臣要早来,是陆国公一大清早就来寻微臣。” “赵国公陆巍?”话音一止,桓儇移眸看陆徵音,柔声道:“看来是来接陆娘子你的。那一块去吧。” 前厅的陆巍。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时不时抬起头往门外瞥去。 随他一块来的陆国公嫡子陆行泽,一脸不耐烦地坐在椅子上。坐腻了便起身踱步到一旁的柜架上,摸一摸摆在上面的奇珍异宝。 “你干什么?大殿下府里的东西岂是你可以乱动的,还不快坐下。”瞥见自家孙子正在碰架上的红珊瑚,陆巍连忙劝阻,“碰坏了。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阿耶,红珊瑚而已。我们家又不是没有这东西。” “大殿下到。” 听见门口的呼喊声。陆巍连忙扯了陆行泽的衣角,示意他赶快一起跪下施礼。 二人垂首。视线所及之处,一袭绯色从膝下的海棠纹地毯上拂过。 “陆国公,陆世子起来吧。” “多谢大殿下恩典。” 谢过恩后,陆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看见陆徵音安然无恙地站在桓儇身旁松了口气。 “徐姑姑,让人搬张椅子给陆国公。”桓儇挑眉而笑,“多年不见,陆国公看着倒是比以前还精神。” 陆巍闻言摇摇头,“大殿下谬赞。臣这把老骨头已经不行了,不能为朝廷效力是臣的憾事。” “诶,陆国公这是什么话。您以前为朝廷立下了不少功劳,如今正是享福的时候。本宫看徵音她就被您教的不错。” 突然被点到名的陆徵音,望了眼自家一脸不耐地哥哥陆行泽。悄悄往韦昙华的方向挪了一步,避开了那道视线。 “她要是乖巧,也不会陆家惹麻烦。要不是她落水,陆家也不会被人耻笑。”陆行泽没好气地道了句。 话落众人面色骤然一变。 第四百一十五章造访 桓儇挑眉,却没有开口。似是没听见刚才的话一样,缓慢地端茶而饮。 在陆巍拼命地暗示下,陆行泽对此毫无所觉,起身指着陆徵音一句句数落,所说的话也越发难听起来。 屋内一时寂静无比。 低头望了眼盏中晃动的茶水,桓儇唇际牵出一抹弧度。深吸一口气,她手中茶盏也被重重地搁回了案上。 原本张着嘴的陆行泽听见这声音,瞬时止了话题,低下头一言不发。 “陆世子当真是能言善辩。”桓儇低头看向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眼中笑意温和,“一下子竟说出这么多话来。” 桓儇的手指上未染丹蔻,腕上的翠玉镯碰在一块,发出几声轻响。 她忽然扬唇轻笑。原本就恐惧的陆行泽听见这声音,当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连带着陆徵音和陆巍也双双跪地。 桓儇挑眉望向陆行泽,轻叹一声,“哎,虽说这是陆国公的家事,本宫不便插手,但是徵音娘子再怎么说也是世子的妹妹,世子这般实在是不妥。这一家人最重要的就是以和为贵。” “大殿下所言甚是。是老臣管教无方,还望恕罪。”松了口气的陆巍小心翼翼地擦去额角的汗珠。 “陆国公起来吧。徵音娘子是个不错的,本宫很喜欢她。”说着桓儇移目看向陆徵音,柔柔勾唇,“回去以后陆国公可得好好照顾徵音娘子。兄妹间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只是这话可别说得难听。” 陆巍闻言连忙点头称是。又见桓儇身旁还站了一个年轻郎君,眸光一沉。蹙眉看向垂首一言不发的陆徵音,再三感谢桓儇的舍命相救。 目送陆国公一行人离去后,桓儇瞥了眼面露恍惚的梁承耀。拢起散在地上的披帛,挥手示意婢女先行退下。 “承耀,你有心事?” 含着笑意的思绪将梁承耀飘忽的思绪的拉了回来,对着上首的桓儇躬身作揖。 “大殿下昨日是故意算计徵音娘子吧。”见桓儇神色疏漠,梁承耀斟酌着开口,“您希望陆家为您所用。” 扬首看了眼下首的梁承耀,桓儇抿唇。摩挲起广袖上的纹路,“寻常手段罢了。陆家本就有攀附权贵的心思,本宫只是给了他们条明路罢了。再者在你决意追随本宫时,本宫告诉过你。本宫行事向来不拘,种种手段皆为达成目的。” 也不管梁承耀如何。桓儇起身径直往外而去,路过他身边时,眼中露了深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启唇低语了几句。 “大殿下,似乎有意撮合梁承耀同陆徵音。”扶着桓儇步上石阶,韦昙华沉声开口。 “是。利用陆徵音至少可以免去很多麻烦。”拂去挡路的梅枝,桓儇眼中一片雪色,“梁承耀不是未曾娶妻么,说不定二人真有这个缘分。” “就怕陆家不明白您的好意。” “无妨。落雪观那边你再去一趟吧,该查的事情都好好查查。本宫有事要出去一会。” “是。” 说完二人前后出了门。 桓儇刚踏上裴园的门,正好遇见外出归来的幽天。看着近在眼前的桓儇,幽天眼珠子一转,退后了半步。 目光从幽天身上掠过,桓儇皱眉询问道:“幽天,你今日怎么这样子?” “没什么。只是大殿下您怎么突然来府里了。”幽天摆了摆手,偷偷睇向桓儇。斟酌着开口,“属下一时有些惊讶。” 话落桓儇的视线凝在了幽天身上。幽天这个样子,分明是心里有鬼。压下心底疑惑,移步继续往内走去。 站在后面的幽天见桓儇快踏进府门口,一个箭步冲上去。隐在袖中的剑荡出一道剑气,逼得桓儇止步望他。 桓儇眯着眼睛看向满脸堆笑的幽天。深吸口气,“你这是打算同我动手?还是说这是你家主子的命令。” “您误会了!是属下听说大殿下您武艺超群,特意讨教讨教。”言罢,幽天振剑出鞘。举剑刺向桓儇。 在府门口同桓儇动起手来。看着阻拦自己的幽天,桓儇越发觉得事有蹊跷。虽然没带剑出门,但是掌风凌厉无比。 不消片刻幽天便显败势。眼瞅自己快要落败,桓儇即将入府。幽天额头沁汗,正想着后面要如何应付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钧天出现在不远处。 深吸一口气,大喊了一句。 “钧天,大殿下来了。” 钧天闻言步伐一顿,在桓儇回头前。连忙掉头顺原路回去。 没瞧见钧天的身影,桓儇回头。喉间溢出一声轻呵,“你们闹什么呢?” “没什么。属下刚刚多有得罪,还望大殿下海涵。属下这就领您进去。”幽天站稳了身形,面露不安地道。 话落耳际桓儇扬扬下巴,示意幽天领路。 虽然她只来过裴园两回,但是她对路已经十分熟悉。不过今天幽天这样子,明显是有猫腻,她倒要看看这主仆几人在玩什么把戏。 如她所想,一路上幽天刻意放慢了步伐。时不时嬉笑询问她两句,见她面色不虞时,又会止了话题,点头领她往前而去。 只是这样一来,原本一盏茶功夫就能走完的路,愣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主子,大殿下来了。”钧天望向背后,确定无人跟着。这才开口小声道:“幽天在门口拦了,可是没拦住。” 一旁正在拨弄蛊虫的苗人男子,见裴重熙阖着的眸倏忽掀开。玩味一笑,“看来是你心上人来了,不然心跳不会这么快。” “还有多久才能拔完余蛊。”裴重熙低头扫了眼肌肤下爬行的异虫,语气微冷。 “至少一个时辰。眼下要是强行中断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别忘了,我提醒过你。蛊虫一旦受了刺激,可是会到处乱窜的。”苗人男子的手搭在裴重熙腕上,眼中藏着玩味。 话音一落,裴重熙没再开口。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半响才道:“你先回去吧。一个时辰以后再过来。” “你疯了?我要是不在,这蛊虫发起疯来怎么办。”苗人男子腾地一下站起身,“你这人怎么不知轻重。难不成她不知道你中蛊的事情?” “你的话太多了。我自有分寸,你无需多言。” 未等苗人男子再度开口。不知从何处蹿出几名侍卫,将苗人男子请了下去。 第四百一十六章撞见 当桓儇穿过抄手游廊,迈入垂花门时。那苗人男子刚好从另一边被请了下去。至于他来不及带走的东西,也被钧天藏在了草堆里。 只是亭内仍旧弥漫着一股奇特的药香。而裴重熙则倚在榻上小憩,身上盖了件狐裘。一手拿着奏折,一手随意搭在腰上。 守在门口的钧天瞧见桓儇来了,正想着出言禀报时。桓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放缓了脚步迈进亭内。 难得看见睡着的裴重熙,桓儇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到一旁。以手抵额,打量起面前那张俊朗的面孔,微微勾唇。 “当真是废寝忘食。就连睡着了也不肯放下奏折。”说着桓儇伸手去抽裴重熙手中的奏折。 手刚碰上奏折。原本阖眸的裴重熙忽地睁眼,含笑望她,“阿妩来了?瞧我,居然没发现你来了。” 说完裴重熙坐起身,原本搭在身上的狐裘也顺势滑落了大半。露出了身上的藏蓝色丝绸寝衣,隐约可窥见藏在里面的结实胸膛。 乍然一瞥让桓儇眸光一颤,别过首看向一旁覆雪的池塘。搁在膝上的手握紧又松开。 “大冷天的,你怎么就穿这么点?你也不怕病了。”桓儇偏首,小声数落着,“整日说我不知道照顾自己。那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冬日的暖阳映在桓儇绝艳的面容上。渡上一层光泽。 裴重熙含笑视她,眼中的温柔似如三月春风,叫人如沐春风。在柔情缱绻下,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的温度顺着经脉游走周身。桓儇转头迎上裴重熙含笑的目光,抿了抿唇。 “所以你是特意来看我的?昨夜还要赶我走,今日倒是想起我了。” 裴重熙将身上的狐裘分了桓儇一半。二人拥裘坐在一块,共同望向冰雪覆盖的池塘。彼此挨得极近。 见二人如此,钧天和幽天对视一眼。退到了园子外面。 “陆巍来了。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感激我救了陆徵音。”桓儇勾勒着裙上的牡丹花。微眯着眸,神情柔和。 “这是好事。陆巍若是明白人,会知道你想要什么。”蛊虫游走在身体里的滋味并不好受。裴重熙蹙眉,原本搁在桓儇肩上的手也微颤着。只是他声线仍旧保持着温和,“明日是今年第一个早朝,山东约莫会在明天动手。指责你行事跋扈。” 桓儇羽玉眉一扬,“话里呷笑,“我知道,可我并不在乎。说起来有件事情……我打算撮合梁承耀和陆徵音。” “也可。此事你何须问我呢?陆家你想要拿去便是。我如今顾不得陆家,今年还要做很多事。” 桓儇眉目一拧。想起来日前温家对裴重锦出手的事情,以及裴济惯有的态度。她不在乎裴家如何,更加担心的是温家。 她如今在朝中已经可以和两方势力分庭抗礼。除了此前先帝给的权力外,剩下的离不开她的重重算计。朝廷忌她,怕她,这样一来她的态度,对朝局平衡影响变得极大。 永宁之乱后她同温家约法三章。要温家此生此世永远不会背叛皇帝,誓死效忠。如今看来温家似乎有效仿前朝外戚挟持幼主的心思。 桓淇栩还年幼,许多事情她虽然能教,但是也比不过母子之情。去母留子这样的事情她不喜欢,更不愿意去做。可要真是放任温家做大,她倒是无事,就怕裴重熙。 想到这里,桓儇凝目望向裴重熙。却见他脸色苍白,拢拳抵在唇边咳嗽起来。 “你莫不是病了?”桓儇目染急切,将身上的狐裘还给了裴重熙。伸手触上他的额头责起来,“天这么冷不知道多穿点也就罢了。在水边还不知道叫人准备些炭盆,府上的婢女也不知道管管你。” 被捂得温暖的手覆在他额头上。裴重熙眉眼中揉开笑意,看着她满眼担心,手紧紧扣在狐裘上的样子。眼中温柔愈发浓烈起来,握住她贴在自己脸上的手,摩挲着手背。 “阿妩,我很高兴。”话音里呷了笑意,裴重熙凤眸一弯,“你居然这般牵挂我。上次病中见你还是很早前。” 此时的裴重熙眼中只余温柔,眉目平宁温和的更是仿佛一潭春水。平日里偶有涟漪层层荡开,现在却似被风吹皱的一池春水。 桓儇敛眸轻叹,伸手拥住了裴重熙。疼惜从心头泛过。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那个浑身是伤,却咬牙说不疼的裴重熙,又看见了那个被人毒害一身脓疮,却给坚持为她抹泪的裴重熙。以及那个踏雪而来,为她驱赶走宫婢,拥她入怀,指天为誓的裴重熙。 更心疼这个连生病了也不在意的裴重熙。 苦涩漫过心头。终究还是有些东西说不清,也道不明。 挑眉瞪他一眼,桓儇神色柔和,“你怎么病了,也是油腔滑调的。难不成是烧糊涂了,让我瞧瞧你是不是变傻了。要是傻了,可不行。” “哪有。”裴重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揶揄起来,“人家只会觉得我是被女妖勾了魂,绝不会是病糊涂了。” 桓儇详做不满地睇他,“女妖精?我看女妖精倒是没有,千年醋精倒有个现成的。只要一来便是醋味浓郁。” “醋精配花妖,也不是不行。指不定花还会养得更好。”裴重熙手背在脑后,顺势拉着桓儇往后一躺。 知晓裴重熙惯会得寸进尺。桓儇轻哼一声懒得再理会他,往外唤了句钧天。 可钧天此时并不在此。 “他们也真是的。把你一个人晾在这,病了也不管你。你要不要把朱天喊来替你瞧瞧?” 见裴重熙不说话,桓儇沉声道:“去把朱天喊来。” 远处的树影一动。一人从树上跃下恭敬地领命离去。 看着侍卫远去,裴重熙笑道:“我的人你倒是使唤的十分顺手。” “我不想看你病着。不过我最喜欢看你喝药苦得皱眉的样子。” 二人自幼相识。人生一世,病痛是在所难免的事情。二人亦不是铁做的,但凡对方生了病,对方都会过去探望。只是在后来,却再也未探望过彼此。 “良药苦口,苦才好。”裴重熙熙笑道。 第四百一十七章清蛊 朱天是被钧天连拖带拽地从药庐里拉了出来。他顺道把那曲姓的苗人男子,也一块喊了过来。 这厢侍女已经端了几个炭盆,在二人周围摆下,又奉上茶点。 打量眼侍女端来的茶点,桓儇抿唇。斟了盏茶递给裴重熙,又持着薄银刃将糕点分做几块。捻起半块送到他唇边。 望向睇到自己唇边的糕点,裴重熙启唇配合地咬了下去。舌尖无意从桓儇指尖拂过,惹得桓儇掀眸瞪他。 “主上,人来了。”钧天咳嗽几声。垂首避开了亭内二人的目光。 “朱天来了。快来瞧瞧景思他怎么了。”说着桓儇让出一个位置,沉声道:“莫不是受了风。” 朱天闻言领命上前诊脉,狐疑地打量眼裴重熙。在桓儇的注视下,时不时皱眉故作一番沉思的模样。而裴重熙的目光则凝在了桓儇身上。 “这位便是大殿下吧?”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外传入耳中。桓儇被这声音吸引,疑惑漫过心底,转头遁声望去。 只见亭外石阶上站了个年轻男子,一身苗人打扮。他步入亭内,身上那些银饰也随之而响。一条青蛇盘于他手臂上,朝外吐着蛇信。 裴重熙眉头一皱,还未等他开口。那苗人男子已经走到了桓儇身边,大大咧咧地撩衣坐下。 “你是何人?”桓儇疑惑看他。手却仍旧握着裴重熙的手。 将桓儇的顾忌看在眼中,又瞥见二人紧握在一起的手。男子眼中笑意更深,“看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你说你们非得在人家情意绵绵的时候,把我们喊过来干什么。也不怕扫了人家的兴致。” 一连串的揶揄入耳,桓儇眉头紧蹙。倏忽扣在了男子脉门上,再度发问。 “大殿下莫生气,我姓曲名离争。是暂时寄居府中的苗医。”见桓儇松手曲离争松了口气,笑着道:“您别误会。我只是听说您之前中过蛊,这才来的。裴郎君您说是不是?” 闻问裴重熙点点头,扫了眼朱天。将手缩了袖子里,他的确是病了,但同样也在清除余蛊。以阿妩的聪慧,只怕没一会就能看出端倪来。 “此前你在益州遇刺的时候,那人在箭上下了蛊。不过好在苏凤棠已经替你除去。”裴重熙扬唇一笑,“此人是我在路上偶遇的。想着他既然来自苗疆,必然擅蛊。留他下来替你瞧瞧也不错。” 听得曲字,而且又擅长蛊术。桓儇想起来江湖上的确有这么一号人物,周身戒备也荡然无存。 “小字号曲家?有劳曲大夫了……”说完桓儇伸手,神色疏漠地看向曲离争。 曲离争同中原大夫诊脉的动作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时不时蹙眉。而后又按在桓儇周身几处大穴上,反复询问她疼不疼。 不曾涉猎医术的桓儇,自然只能跟着自己感觉来答复曲离争。不过她越说不痛,曲离争眉毛也逐渐舒缓下来。 “看来当日蛊清的很干净。”曲离争睨了眼冷脸盯着他的裴重熙,沉声道:“她身上已经没有蛊虫的存在,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倒是你……” 不等他把话还未说完,裴重熙忽然又掩唇咳嗽。 “别坐这里了。这里风大,跟我回去。朱天你去煎药。”话落桓儇也不管旁人如何,拉起裴重熙的手欲往屋内走去。 “一点小毛病罢了。不打紧……”裴重熙忽地凑近桓儇,眼中含笑,“陪我多坐一会,说不定就好了。” 倏忽间桓儇倒在了裴重熙怀里。 看着阖眸睡在自己怀中的桓儇,裴重熙敛眸叹息一声。将狐裘盖在了她身上。 “看你的样子,她似乎并不知道你为她渡蛊的事情。那蛊实在是霸道,即使是你已经为她渡蛊,但是多少会有影响。”瞥了眼正抱着桓儇的裴重熙,曲离争摇摇头,“至于你即使拔了蛊,也难长寿。” 话音落下,其余几人都变了脸色。唯有裴重熙一人神色如常,撩起袖子望向伏在肘弯处的异虫,低笑一声。 “开始吧。” 曲离争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裴重熙。从怀里取了个造型奇特的短笛,笛音出,异虫也开始缓慢爬行起来。隐约可听见蛊虫啃噬的声音。 “今日应当是最后一次清蛊了。当初那人没告诉你渡蛊的危害?”看着裴重熙面色苍白,却强忍着痛意。曲离争不禁心生感慨,世间果真唯情之一字叫人痴。 “没有。就算告诉了,我也会做。曲离争你若再多言一句,此前答应你的事,我随时可以反悔。”裴重熙紧紧握着桓儇的手。眼中笑意温和,可是吐出来的字却让人害怕。 察觉到裴重熙话里的杀意,曲离争将话咽了回去,专心驭使蛊虫清蛊。在曲离争的笛音下,音调一高,则裴重熙脸上的痛苦之色就更深一分。 见其如此,曲离争连连摇头。原本他来长安就是为了来寻一味名曰连缘蛊的奇蛊。谁曾想半路被仇家寻仇,好在逃跑路上被裴重熙所救。 知晓他身份以后,裴重熙出手相救。代价就是要其替他清蛊,顺带多留一段时日,替他为人看病。 在替裴重熙拔蛊的那段时间,他看出了那蛊的门道,又以此同裴重熙做了交易。等他将蛊毒完全拔除以后,就将蛊虫归为己用。 “我不说话了。不过你答应我的事情不能反悔,你要是敢反悔。这蛊我能替你拔了,也能给你种回去。” 虽然说是赤果果的威胁,但是裴重熙竟然连眼皮也没抬一下。目光温和地看着怀中的桓儇,如春水般柔情。 二人间腻歪的很。看得曲离争忍不住连连摇头,“难怪你们中原人常说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果真是所言非虚。你要不要我送你个生死蛊?或者情蛊也行。免得你日日担忧她的安危。” “不必了。”见蛊虫从手臂上的口子钻出,裴重熙剑眉一敛,“蛊这是清完了?” 曲离争抓过裴重熙的手开始诊脉,扣在他脉搏上。没一会松开手,他似乎很高兴。连连击掌大笑。 “这蛊除得很干净。只是三月内你二人还是别整什么男女之爱,我也不能保证余蛊会不会因此发生异变。”曲离争欲言又止,睇着裴重熙的脸色,小声道:“蛊既然除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俩,告辞。” 言罢曲离争掉头就跑。 第四百一十八章病骨 等桓儇醒来时,天色渐暗。睁开眼打量四周,只觉得所处之地十分熟悉。直到心跳声一点点传入耳中,陡然间回过神来。 “醒了?” 头顶传来一阵低笑。 抬头迎上裴重熙含笑的目光,桓儇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向他。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揉了揉额角桓儇坐起身来,瞧见案上搁了个空盏,“你用过药了么?有没有感觉好些。” 伸手拂开桓儇额前黏着的碎发,裴重熙点点头,“大殿下都下了旨,臣岂敢不从。你睡着了,索性我就抱你进来。屋内也暖和。” 桓儇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瞧见案上搁了不少奏折。想起她来的时候,裴重熙拿着奏折睡着的事情,眸光一黯。 “怎么了?”裴重熙疑惑道。 “你好好歇一会吧,这有我。我替你处理这些折子。” 说完桓儇伸手去拿搁在一旁的笔。 “不打紧的。再说了我如何能歇,我歇了其他人怎么办。”裴重熙拢袖而坐,“再晚些时候王珉忱他们也该来了。” 羽睫一颤,桓儇敛眸。屈指摩挲着衣前系带,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黄昏光影穿过窗纱投在二人身上,倦鸟归巢而鸣。屋内烛火无声跳跃着。案上一方钧窑白瓷炉倾吐瑞香。 “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韦昙华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说着桓儇扬唇颇为无奈地一笑,“你记得早点歇息,好好照顾自己。” 她的话和昨日他的话一模一样。裴重熙眉眼中有笑意绽开。在她起身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留下来用膳吧。” 裴重熙尚在病中,加上桓儇昨日又有些咳嗽。二人的膳食自然是分开做的,免得过了病气过去。病中忌口的食物颇多,热气过火的食物一应没给他食用,厨房那边只为他准备了些清淡粥食。 不过裴重熙素来在意桓儇,自小便是有什么宝贝儿全捧给桓儇,是以她这边的食物算得上丰富多彩。碧玉明虾、茄鲞、鸭肉粥再配上一碗小荷叶莲蓬汤。 持着朱色筷箸,咬了口虾仁。桓儇挑眉望向专心喝粥的裴重熙,眉眼间揉开笑意。 “你瞧还是不要病了好。”桓儇眉目一弯,语气温和,“这一旦病了忌口不说,病中还少不得要服药,晚些时候记得让朱天再给你去煎药。我……”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桓儇面露难色地看向裴重熙。其实她很想留下来照顾裴重熙,尽管府中婢女不少,但她还是不放心。 桓儇用饭不快,裴重熙已经食毕许久。吩咐侍女撤了膳,以手撑在下巴处,含笑打量着一旁的桓儇。 “这般看着我做什么?”桓儇放下筷箸,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察觉裴重熙正在看着她,挑眉笑道:“我难不成吃得很不雅么?” “没有。世人皆说阿妩你的仪态是天下贵女的表率,岂是我能挑错的?”裴重熙嘴角噙笑望她。 话落惹得桓儇睨他,轻嗔了一句。 “我让钧天送你回去。”裴重熙面上笑意柔和,拾起搁在一旁的披风,“外面风大。这披风你拿着吧。” 闻言桓儇点点头。二人并肩而行,随行的钧天看着二人的背影,眼露深意。主子当真是十分在乎大殿下,宁可自己受罪也要瞒着大殿下。 “到了。” 刚一转身,陡然间撞上几人。对方皆是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的二人,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瞧见桓儇。 回过神来连忙拱手作揖,齐声唤了句。臣等叩见大殿下。 “起来吧。”桓儇面上浮笑,看了裴重熙一眼,柔声道:“本宫也该走了。” 这会桓儇一走,裴重熙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冷扫了几人一眼,转身往内而去。他步履如风,其他几人也只能想办法跟上去。 端坐在轿中的桓儇,掀帘看了眼随行的钧天。眉间聚起化不开的郁色。 “钧天,他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闻问钧天止步,持剑恭敬作揖,“主子的事情,我们不敢过问。只是主子对您确实是十分在意。属下希望您能多为自己想想,您和主子都不容易。” 半响无声,桓儇的手拽紧了轿帘。阖眸长叹一声,隐没在帘后。 这会子王珉忱几人也随裴重熙到了府中议事之处,仆从奉上茶水后悉数退下。上首的侍郎韩允忠,递了书涵上去。 “这是今年工部的预算。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若是有,臣这就去修改。” 扫了眼书涵上的内容,裴重熙眸光忽敛,“真快,又到了该修河堤的时候。按照往年工部的预算走,不够的自个找户部。温寅那边你也得多加小心,修堤一事非同寻常。派个靠谱的人去。” “是。我们这账是算好了,若是按照以往直接去户部就行。可现在户部还有山东的事情要应付,微臣担心。”说着韩允忠看了眼裴重熙,眼露犹豫。试探性地询问道:“再者如今比部那边是大殿下的人,微臣怕着账走不好。来年不好收场。” 朝局博弈,哪有那么多情谊可言。以前的比部侍郎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换了个毛头小子进去不说,偏偏又是个硬茬。听说山东那边去试探过,用了多种法子也没让其退缩,足以证明此人又多难应付。 “你若走的干净,又岂会怕人查?”他身旁的御史大夫鲜于安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吹散茶上白雾,裴重熙语气寡淡,“不好走,也得走。手脚放干净些。要是大殿下真的想杀你,某也拦不住。” “下官明白。鲜于安,之前让你查的青州石河县侵地一事,可有眉目?” 被点到名的鲜于安恭敬作揖,“下官已经从御史台抽调了人去查此事,已有眉目。还请您再宽限些日子。” “最多再给你十日。十日后本王必须要看到结果,山东可不会给他们活命的机会。”裴重熙挑眉冷睇他,“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此事。” “请您放心,下官会督促他们。” 等到议完事,天色已经全黑。众人这才起身辞行。 看向桌上新递的信函,裴重熙敛眸叹息一声。看来他得让事情在发展快点。 第四百一十九章参朝 今日是今年的第一个早朝,按制无特殊情况不得缺席,即使是有事也需向上级请假。是以这一日,天还没亮。朱雀街上就无比热闹。 有摊贩想做点生意的,早早就出了摊。煮上热汤面,备好果腹的食物。在晨曦中等候着这群赶路上朝的官员们。靠着食物的香气吸引他们停下来。 时间充裕的官员还能在此果腹。路远的只能忍着饥寒,把希望寄托到公厨里。 好在近日大雪已停,路上的积雪也被扫到一旁。除了有的地方有些泥泞外,大多数地方还是可以行走的。 眼见一群官员从面前走过,机灵的摊贩已经开始吆喝起来。其中几人停下脚步,望了眼散着香气的铁锅,咽咽口水。对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饿肚子是小,要是因此被御史台盯上。以后的仕途可就不好走了。 朱雀门此时尚未开启。是以桓儇到的时候只能看见乌泱泱的一群人聚在门口,似乎是在议论什么,闹闹哄哄的。 在朱雀门几步外的地方下了车。桓儇拢袖站在马车旁,颔首望向守在门口的朝臣。有些模样清贫的官员,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面露苦涩。 桓儇抚了抚腕上佛珠,却没有要走过的意思。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等到日鼓声响起,桓儇昂首正欲前行。忽听见背后传来几声马嘶。转身望去,只见宗家兄弟几个同温氏一行人翻身下马,朝她走来。 桓儇眼中笑意更深。 瞧见桓儇,宗离元和温行俭对视眼。揖首道:“大殿下安好。” 随行的一行人神色各异。最终还是悉数上前行礼问安。桓儇挑眉一眼落下,眼中冷意分明,扶着怀中袖炉,“几位爱卿雅兴不错。这大冷天也愿意骑马上朝。本宫可不敢,毕竟前日才受了风。” 话止桓儇忽地掩唇咳嗽起来。 “那大殿下还是要保重凤体。”温行俭看了眼桓儇,“这朝廷如今是离不开您的。您要是有个闪失,臣不好向陛下交代。” “无妨。”桓儇鬓间插了支九尾偏凤,其上所镶的珊瑚被晨曦映得通红。挑唇一笑,“难得能遇见,一道入宫吧。真巧本宫有些事情想请教呢。” 她话音落下宗家几人面上一变。昨前日宗家的子弟在她手底下吃了亏,虽然说只是皮外伤,但是不躺上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更重要的是,宗家因此失了面子。如今朝中谁不拿他们宗家当笑话看。 宗家年轻的几人轻哼一声,大有不愿意同行的意思。在桓儇一眼望过来时,纷纷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言一字。 见几人如此桓儇眼中讥诮更重。放缓了脚步往承天门而去,时不时同他们说几句话。在靠近承天门的地方,桓儇倏忽止步。 “既然要说,何不说大点声?”桓儇勾了勾唇,语气尤为柔和,“本宫前日识得一位苗疆蛊师,从他口中知晓了许多养蛊的法子。既然几位这般不惜命,本宫不介意拿你们试蛊。要不然剥皮做扇把玩也不错。” 这声音不轻不重,可是却足以让周围人听见。呷着笑意的话吐出来,前面的官员悉数回过头,看向门口几人。不约而同地退后几步。 明明这话血腥和狠厉颇重。可是桓儇面上却是笑语晏晏,半敛的凤眸掩去了眸中森冷的气息。即使如此,也让人胆战心惊。生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虽然这戏看上去应当十分精彩,但是他们就算有心看戏,也不敢逗留。 毕竟这位可不是善茬。 宗离元和温行俭面色一变。看着桓儇半响也没说出话来。这人实在是欺人太甚。 “大殿下,您……”温蔺看着桓儇欲言又止,“您这话实在是不妥。虽说……” 似是被桓儇周身威压所震,温蔺不敢再把话说下去。只得放低了姿态,希望桓儇能够压下怒火。 含笑睇他。此时桓儇眼中淌着温柔,“温书郎,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不过是同几位开个玩笑罢了。本宫可不爱见血。” 话音落下桓儇舒眉一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心有余悸的一行人望向桓儇渐行渐远的背影,咬了咬牙。这大殿下实在是跋扈,长此以往下去还有谁能压在他。 在一行人互相安慰时,温蔺抿了抿唇。旁人不清楚,可是他却知道刚刚大殿下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想到这里,温蔺拢在袖中的手被他握得咯咯作响。 “二叔,你这是怎么了?”察觉到温蔺异态的温行俭,连忙出言询问。 闻问温蔺回过神,擦了擦额角冷汗。摇摇头,“走吧,快上朝了。去晚了指不定要被御史台惦记。” 他们一行人前脚刚踏进朱雀门。随后有一飞骑疾驰而来,马上那人紫袍玉带。从他们身旁路过时,扬唇讥诮一笑。 “这裴重熙实在是可恶。”宗家小辈看着裴重熙的背影不满的嘟囔起来,“我看他如此行事,迟早有一天得摔下来。” 另一人听见这声音连忙劝阻道:“少说两句,隔墙有耳。” 改乘肩與入宫的桓儇,听见而后传来高扬的马蹄声。微微抿唇,转头相视。 “看样子你已经好多了。”桓儇倚着软枕望向身旁的裴重熙,柔声道。 “差不多。第一日不来,总归不好。”裴重熙望了眼身后的宗、温一行人。哂笑道:“看他们的样子,似乎对你心有余悸?” 闻问桓儇挑唇,拨了拨垂下的流苏,“本宫同他们说,要是再不敬。就拿他们给曲离争试蛊,皮相好的拿来做人皮扇。” “难怪他们看你都这么害怕。” 话落耳际桓儇笑而不语。在承天门前一个将马交给了内侍,一个则踩着内侍的背,施然从肩與上步下。 “戏才刚刚开始而已。”桓儇忽地道了这么句。 裴重熙眼中笑意更浓。 朝臣们迎着晨光踏进了承天门。顺着青砖路走向帝国权力的中心太极殿。沐于晨曦下的太极殿,顶上的琉璃瓦揽下一片金光。 众臣在鼓声中依次入殿,静候帝王驾临。山呼万岁。 第四百二十章朝辩 坐于御座下的桓儇,温和的目光从宗离元身上掠过,转落到温行俭身上。绛唇扬起,黝黑幽深凤眸中划过几分讥诮。 年幼的帝王似乎比去年成长了不少,已经能够安静端坐在椅上,耐心听着朝臣禀报今年的事务。 似乎对桓淇栩的变化深感满意,桓儇含笑注视着他。 “陛下,微臣有本要奏。”宗离亨手持笏板在人群中,高举右臂朗声道。 众人皆被他所吸引,齐刷刷地望了过去,听听看他能说些什么。 桓淇栩皱眉沉声道:“宗爱卿,有何事要奏。” “臣要弹劾大殿下。” 短短几字,却掷地有声。如同巨锤般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原本想看热闹的朝臣面色一变,连忙转头去看帝王,免得惹祸上身。但是仍旧竖着耳朵,想看看这到底怎么回事。 “弹劾皇姑姑?”桓淇栩瞪大了眼睛,疑惑地看了眼宗离亨,又看向神色自若的桓儇。皱眉道:“宗爱卿何故弹劾皇姑姑?皇姑姑她为国事尽心尽力。” 话止桓儇唇梢挑起个弧度来。 “是臣要弹劾大殿下行事跋扈,仗势殴打朝臣。此举有为律法,臣不敢不报。”宗离亨双手持着笏板,语调也随之扬起。 “本宫行事跋扈?分明是你宗家不敬本宫在先,本宫不过是教他何为君臣。”桓儇轻嗤一声,面露不屑地望向宗离亨,“莫不是宗家觉得吃了亏,想找本宫讨个公道?” “臣岂敢污蔑大殿下。为人君者当尚纳臣谏。臣并无他意,望大殿下能够听臣一言。” 句句劝导。明为劝谏,实为以此压人。可桓儇偏生又不是受人胁迫的性子。冷扫了眼人群中的宗离亨,扬唇轻哂。 “便是要纳谏,也得看看是什么话。宗家教子无方,指使庶子顶撞本宫。这便是宗家的为臣之道?” 掺了讥意的声音落在耳中,宗离亨望向不远处的宗离贞,点点头。 不等宗离贞开口,陆巍抢先出言,“陛下明鉴。若非大殿下仁德,舍命救我那苦命的孙女。只怕老臣就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番恩情老臣没齿难忘。” 说着陆巍竟掩面痛哭起来。 冷眼瞧着陆巍掩面痛哭。温行俭眼中浮过讥诮,没想到陆巍居然搭上了桓儇这条线。难不成是裴重熙授意他的? 御座上的桓淇栩摇摇头,目露责备地看向宗离亨,“宗爱卿你说姑姑行事跋扈,可有证据?依朕看定是有人惹了姑姑不快。” 听出年幼君王语气里厌烦。温行俭暗自朝宗离亨摇摇头,示意他们莫再多言。 帝王开了口其他人哪敢再说话。只能把话题迁回了朝政上,这一来二去的,又转归到山东的旧账上。 一提到山东的旧账,山东一脉悉数变了脸色。去年朝廷拨款给了关陇,怎么一到他们这里,就变得如此小气。从去年年末到现在也没有要拨款的意思。 他们山东难不成还比不上关陇?更可气的是,据说比部新来的那位似乎在山东的账上查到了问题。如今就是他压着,不肯回禀户部。 朝堂上两方吵得激烈。若不是顾忌陛下还在,只怕整个头破血流也有可能。 桓儇虚睇了裴重熙一眸,她眼中有暗茫掠过。山东这事若是不解决妥当,日后怕是麻烦无穷。 重物坠地声打断了朝堂上的争吵。众臣回过神来,连忙作揖请罪。 “今日的事暂且到这吧。”说着桓淇栩看了看桓儇,沉声道:“山东的事有劳姑姑。若是百姓安好,朕也就放心了。” “臣遵旨。” 这会子散了朝,众臣各回各司。桓儇倒没急着去政事堂,同桓淇栩一块漫步于宫道上。 侧目望向刚及她腰上的桓淇栩,桓儇目露深色。虽然桓淇栩登基才不过一年,但是经过这一年的磨炼,已然成长了不少。如今也学着开始处理政务,也许是时候放手了。 “姑姑,朕有一事想问你。” 闻问桓儇垂首看他,神色柔和,“问吧。” “姑姑,有没有想过自己称帝?” 话语犹如惊雷在耳边炸响。桓儇眸光凝在了桓淇栩身上,唇边笑意渐散。凝目看了桓淇栩好一会,移步至栏边望向漫池冰霜。 “那么淇栩觉得姑姑有没有这个心思呢?”桓儇手指扣在了白玉栏上,神情疏漠。寒风吹得她衣袂飘荡。 随行的宫女内侍悉数退到了几步外。守在路口,免得有人听去了不该听的话。 “朕……也不知道。只是姑姑生于皇家,若说姑姑没这个心思,只怕没人会信。”年幼的君王走到桓儇身旁,和她一样望向远处,“不过朕相信姑姑。父皇告诉过朕,当初若不是姑姑他也没机会登基。” 桓儇掀眸无奈一笑,看着目光坚毅的桓淇栩,语调低沉,“这话是你自己想问的,还是有人让你来问的?” “姑姑?” “放心,姑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有些好奇罢了。”桓儇摸了摸桓淇栩的脑袋,面上浮起温和笑意来,“若要是你自己想问。姑姑也能放心不少,你总算成长了。” 话落桓淇栩哑在了原地。柔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反倒叫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郑总管,此处风大。早些送陛下回去歇息吧。”桓儇转头望了眼几步外的郑毅。 会意过来的郑毅,连忙上前领旨。扶着桓淇栩步上肩與。 “好好查查这几日里陛下身边伺候的人都有谁,她们又和谁说过话。”桓儇眼中霜雪遍布,半点温度也无,“记得去暴食挑几个伶俐的奢夫。” “是。小人这就去查。” 挥手示意内侍退下,望着漫池冰霜。桓儇伸手揉着额角,面上浮起倦怠之色。到底还是她忽视了许多事情。 扣在白玉栏上的手,逐渐扣紧。骨节发白连同手上青筋一块暴起。深吸一口气,桓儇拂袖转身离去。 这步履才迈过石桥,忽地瞧见一人站在不远处。神色冰冷地望着她。 桓儇颔首,伸手抚平衣裳皱褶。神色温和地看着石阶下那人。 “今日怎么进宫了?” 第四百二十一章对比 “微臣桓峤叩见大殿下。” 桓峤在桓儇温和的视线下,敛衣折膝。以额抵地,礼数庄重且周全。 凝目望了桓峤好一会,桓儇微微抿唇。沉声道:“起来吧。” 二人身旁皆无人跟着。桓儇扬扬下巴,示意桓峤同她一块走走。察觉到桓峤隐下的愤恨感,桓儇驻足,眼露深意。 “你有事要” “长平死了。”桓峤迎上她的视线,扬唇苦笑起来,“传信的人说她积弊成疾,又因岭南多瘴气。不幸染了风寒以至病故。” 话落,桓儇眸光一晃。唇齿嗫喏半响,最终皆化为一声叹息。 “此事本宫很抱歉。你既已完成本宫交代的事情,带着郭太妃回去吧。以后无事不必来长安。”敛了眸中歉意,桓儇淡淡道了句。 廊下阶前枯草犹存,游廊蜿蜒如蛇伏于其上。梅枝存露,半枯半盛。寒风拂过吹得枯叶席卷而下,冬日的暖阳静静倾洒于屋檐上。二人的影子附于光影中。 偶有洒扫宫人从二人身旁路过时,想要行礼。可是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躬身离去。 从外飞入宫中鸟儿,于枝头咄咄而鸣。 站了许久的桓峤仍旧没有开口,桓儇与他四目相对。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启唇。 成帝子嗣不多不少,统共加起来也不过十多位。从先帝登基后避权者不在少数,大多数宁可在封地做个闲散王爷,也不愿意卷入是非中。 比之已死的两人,她和桓峤的关系。虽然算不上亲厚,但是这些年看在郭太后的份上也未曾亏待过。不过长平的死,还是在她意料之外。 时辰在彼此的静默中流逝。 桓峤终于扬首看向桓儇,哂笑起来,“皇姐。长平何其无辜才会卷入此中。您当日为算计河南王叔,放任杨家行事时,可有考虑过长平要怎么办?” 如果说许多事情,一开始未曾明白。可随着时间一长,也能察觉出端倪来。因此桓峤不愿意在掩饰下去,反正再掩饰也未必能有个好下场。 闻问桓儇眯了眯眸,两问一问未答。不过勾唇轻笑,“此事本宫何须回答你?” 短短一句却昭示了二人的距离。一个是掌权的大殿下,一个只是无权无势的亲王。两厢一对比,便分了高低。 她受两任帝王教养,行事手段更是远超常人。六年前又一力策划了永宁之乱,亲自率军勤王保驾,斩杀柳氏逆贼。 而桓峤虽然是皇子,但是不过只是成帝手中的一枚棋子。为棋子时,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等到先帝登基,也未能如何。 二人间所差的距离,何止一星半点? “皇姐为了手中大权,当真不顾念一点手足之情?”心中感慨,桓峤忍不住斥道。 闻言,桓儇凝眸。 帝王家的手足情?若天家真有手足之情可言,那么民间也不会说无情最是帝王家。通往御座的路,向来都是白骨嶙峋。父杀子者,子弑父者,手足相残皆存于此中。他们既然生于此中,就得为权而生。 凤眸半敛,桓儇温和的嗓音在耳边荡开。 “若本宫真不顾手足之情。你觉得你还有机会从当年的事情里逃开么?”掀眸与桓峤相视,桓儇声音里掺了哂意,“太极殿上的御座向来冰冷彻骨,淇栩年幼心血还热。可本宫不一样,本宫只会比它还要冷。若不如此,天下如何安宁。” 迎上桓儇的目光。在他视线里这位杀伐果断的皇姐眸中毫无半点温情可言。原本艳丽无双的面容,可是因为多年浸于朝堂中,已将喜怒不形于色,甚至可转眼而换。 深吸一口气后桓峤冷笑起来,“呵呵,皇姐当真是爱护陛下。可是你又能为他遮蔽多久的风雨呢?他是天子,当高坐明堂,听四方臣言,护天下百姓。” “他既然在其上,又怎能避风雨?只不过眼下还有些早,沉疴未除如何安心。”桓儇眼中利芒灼灼,“本宫奉旨辅政,自然是要护他此行无碍,再守天下太平。” “那臣只能祝大殿下早达心愿。臣明日便会带母亲返回封地,还望大殿下批准。”说完桓峤折膝再度跪了下去。 “既然你不愿留下来,那么本宫也不会强求。明日便走吧。” “臣恭送大殿下。” 穿过廊庑墙垣,桓儇迈向宫城外。在政事堂附近站了一会,掉头往比部方向而去。 捧着一大堆书涵而来的乐德珪,刚好看见桓儇朝此走来。忙迎上前,拱手作揖。 “大殿下您怎么来了?”领着桓儇去一旁的公房歇着,乐德珪从橱子里翻出两个茶盏。以热水烫过后,斟满茶水,“散朝后宗离贞来了一趟,旁敲侧击地打听了山东的事情。” “嗯?看来宗家贼心不死……德珪你还看出什么来么?” 闻问乐德珪折膝坐到了下首的位置,“和之前的差不多。不过有一点微臣很奇怪,山东的账大多数都集中在军资用物上。微臣已经查过了山东这些十分太平,并无外寇滋扰。” 话止桓儇凝眸,原本叩击案几的手指顿在了原处。 屋内的火盆烧得噼啪作响。 “多了还是少了?”桓儇手搁到了膝上,凤眸中浮起讥诮,“以往的时候都是抛出块饵食来,争抢多少全看本事。如今他们反倒喜欢自个伸手讨钱,陛下的家越发难当起来。” “您的意思是宗离贞今日是来施压的?若是微臣再有行动,则性命不保。” “嗯。落雪观那边已经可以动手了。明日日子不错,可借此挫其锐气。”桓儇饶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挽唇道:“煮茶论道,交由阿韵吧。” “微臣遵旨。” 眼瞅着桓儇提步迈过门槛,乐德珪急忙出声,“微臣愿为大殿下赴汤蹈火。” “行了。与其表忠心,不如替本宫把事情办好。事情办好了,另有嘉奖。”桓儇扬唇柔柔一笑,转身缓步离去。 在政事堂的吵闹声中,终于看见了紧闭门扉敞开的时候。那袭绯色襦裙的好似一团火一般飘了进来。 第四百二十二章新政 眼瞅着那袭绯色离他们越来越近,众臣对视一眼。齐齐作揖高呼千岁。温和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最终落座到上首新空出的位置。 “诸位不必多礼。”桓儇挽唇温声道。 “谢大殿下。” 言罢桓儇睇目四周。目光落在了案上搁着的卷宗上,卷上写着山东二字。不用说她也知道这卷中内容是什么,眸光瞬厉。面上却仍旧温和。 “刚刚本宫进来的时候,你们不是聊得挺热闹么?怎么这会子又不说了。”桓儇凤眸微眯,温和地说,“山东那边的事情这么久了也没个进展。还有几日便是三月……” “大殿下。” 侧目瞧向出言打断她的温行俭,桓儇稍挑挑眉,止住了声音。 温行俭朝她拱手,恭敬道:“大殿下,比部那边不是查出了山东的账有问题么?既然查出了问题,户部这边要如何拨款。总不能他们要多少,户部就给多少。” 话音落下,桓儇点点头。看着眼前的书涵面露难色。抬手揉了揉额角,捧起书涵仔细起来。 “那么温仆射觉得该如何呢?山东一带也是我大魏子民,哪有弃之不顾的道理。”说着桓儇抚了抚随意散在地上的披帛,婉丽倾唇。 “臣以为不如派人直接去趟青州。淄青节度使乃家父门生,想来不会不管此事。如此您和陛下也能放心。”话止温行俭看了眼正盯着自己的裴重熙,勾唇道:“大殿下以为如何?” 桓儇闻言没有说话。淄青节度使出身琅琊王氏,曾经也是显赫一时的豪门。如今已经逐渐败落,最后靠着温嵇的扶持,才勉强站稳脚跟。而今他们又搭上了宗家…… 想到这里桓儇掀眸,似笑非笑地打量起温行俭来。屈指弹了弹袖子,似乎是在斟酌。半响也没动静。 “既然温家有这个请求,那本宫如何能不同意?”桓儇唇际扬起个温柔笑容,“温行云此前随本宫巡视洛阳有功,让他走一趟青州吧。无论结果如何,都得给本宫个交代。” 似乎是没想到,桓儇居然会派温家人前往青州。温行俭讶然地看着上首含笑的桓儇。 一旁的同僚见他如此,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温行俭这才回过神,“多谢大殿下恩典。” “嗯。”未施丹蔻的手指从桌上滑过,露出腕上一对翡翠玉钏。一水儿的绿,在艳丽广袖的映衬下,格外的晃眼。 “陛下登基已有半年,各地的官员以及朝臣皆有空缺不说。还有许多宗室以及功臣占了虚衔……”桓儇捧起茶盏饮下,温热的茶水顺着喉间淌下,驱散了附着其间的干渴。她轻咳几声,继续道:“这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什么也不做,整日游手好闲。本宫以决意上书陛下削减封王,至于这些功臣之后也按制一并削官。” 桓儇刚把话说完,政事堂内就炸开了锅。 如今在政事堂内的有明经及第的,也有靠着先祖荫庇得了一官半职的。明经及第者对此极为淡定,受先祖荫庇者低声议论纷纷。 望着低声议论的朝臣,桓儇眉梢皱起。 本朝依前朝科举新制,以明经及第为朝廷选拔人才。再无前朝门第之见,无论寒门还是高门皆可入朝为官,亦可走武举靠军功成为封疆大吏。 只是本朝开国之际,便立下明律。不可重文轻武,又另设凌烟阁供奉开国功臣。从如今的二十四到现在,只怕有上百位。这些人爵位或高或低,平日里不算还好,可要是细算起来也是笔不小的开支。 国家运行,哪里离得开钱。这一桩桩的算下来,国库已经算得上入不敷出。 “大殿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人群中的绯衣官吏道了句。 桓儇闻言扬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得了许可后,绯衣官员就着他的看法。逐字逐句的分析起来,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围绕着削减封王这事来上说。 “侯侍郎,你不在户部任职。不知户部的难处,纵然有功,可不能为国分忧,养着他们又有何用?”裴重熙掀眸懒洋洋地扫他眼,哂笑道:“陛下刚刚登基没多久,国库就已经撑不住了。诸位总不想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吧?” 归属温氏的人听见这话,翻了个白眼。忍不住腹诽起来,这简直就是赤果果的威胁。刚想说什么时,忽然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吓得他连忙将话咽了回去。 “大殿下此举虽然好,但是牵涉甚广。老臣以为还是要从长计议。”一旁的谢安石冷不丁开口,语调却十分平静。 桓儇偏首望向谢安石。又见荀寒台连同李元敬都在看着自己,抿了抿唇。 察觉到桓儇的目光。荀寒台捋了捋花白胡须,“说起来朝廷有两年未开制举。依臣之见殿下何不借制举的名义,考校官员。这样一来也不会有人不服。”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桓儇将目光转回到一众朝臣身上。眼底滑过深色。 “即使如此,那便依荀老的意见吧。开制举,通知朝廷官员准备如今考校。本宫会去向陛下请旨。” 众臣对视一眼,暗自松了口气。若是按照制举考课来,省去了不少麻烦不说。他们也不用提心吊胆的。毕竟真要按照大殿下之前的想法,他们能有几个能保证安全的。 “臣领旨。” 各个都齐声答应,便是有反驳的声音也淹没其中。 如今朝廷大权旁落于外,执政者一个是皇帝亲姑,一个是先帝亲策的摄政王。这二者加起来,请旨估摸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最后决定权还是在他们和三省的手里。 政事堂的会议散去,众臣各自返回各自的公房。 桓儇侧目看了眼闭目养神的谢安石,又看向起身准备离去的荀寒台。想起谢长安最近的表现,蓦地扬唇。 “荀老,以为谢安石如何?” 闻问荀寒台止步,神色怪异地看了眼闭目养神的谢安石。深吸一口气,“不怎么样。年纪轻轻的,正事不做。浑身痞气。如今还只是个小小的司门侍郎,实在是不争气。” 说完荀寒台瞪了眼,仍旧闭目养神的谢安石,拂袖大步离去。 “那小子既然不想靠家族,那边自己去闯吧。想要求娶人家的掌上明珠,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话落桓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朝谢安石舒眉一笑,旋即也离开此处。 待人都后,谢安石睁开眼叹了口气。 第四百二十三章草滩 裙摆才拂过政事堂的门槛。一人从旁伸出手,握住了荡开的广袖。 桓儇偏首看向紫袍玉带,逆光而战的裴重熙。唇梢挑起。光线透过门前两个高大的梧桐树,在阶前以及二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中书省没事可做?”桓儇舒眉一笑,任由裴重熙牵着自己,往一旁而去。 “急什么。中书省上下又不止我一人。” 二人止步在废弃的金明池处。 睇目四周只见地上的落叶全被扫去,只是池塘仍旧干枯,倒塌的假山也在原位。却比之前看上去更加宁静,偶有鸟儿从头顶越过。 “我听说长平殁了。”裴重熙将顺手折下的花儿别在了桓儇发间,“此事我派人去查过长平的确是病殁的,驸马也因此一蹶不振。” 桓儇闻言踢了踢脚下碎石。看着它直直地飞向远处的草堆,沉声道:“我知道。我想要不要让人去接芷青回来,送她去找桓峤。她年纪还小,即使回到杨家也不安全。” 话落耳际裴重熙凝目瞧她,眸光瞬时沉了下去。 “你这是打算让桓峤回去?” “嗯。让他回去也好,这长安终究不是清净之地。”桓儇把玩着腰上垂下的禁步。语气里染了怅惘,“郭太妃年事已高,留在长安的话,儿女都不在身边。走了就当本宫还当年的情。” 听到这里裴重熙一叹。果然,阿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桓峤下来。这下倒好,把母子二人都放了回去。要桓峤再想做什么也没办法。 “近日会有批货从突厥入长安。” 话音落下,桓儇蓦地抬眸拉回了飘远的思绪。还未等她开口,裴重熙从袖中取了个精巧的银薰球出来,在她鼻下一晃。 “这味道……好奇怪。”鼻息微动,桓儇皱眉道。 “自然。这是来自突厥的香料。”裴重熙抬手将指尖所沾香料抹在了桓儇身上。又忽地凑近她,咧了咧嘴,“据说女子若是日日抹,则肌肤生香。” 望着面前放大的俊朗面孔,桓儇皱眉。挡开他的视线,“你是说有人走私?偷运突厥香料入长安。” 裴重熙闻言眼中笑意更甚。阿妩果然还是厉害,一点便通。 拿起裴重熙手中的银薰球把玩起来。桓儇将锁扣打开,取出里面的香块。细嗅起来,还没闻一会,就连打了两个喷嚏。 “这香实在是难闻。怎会有人喜欢。” “这香最大的用处还是云雨时助兴。据说情动时,香气沁出可流红汗。”裴重熙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桓儇。眼中藏了一抹异样情绪。 “原来如此。难怪有人喜欢。”似是想起来什么,桓儇凤目微眯,“我记得我在落雪观里也闻到过这味道。就是不知道她们的香料来着自何处。那匹私货大概什么时候入长安。” “没几日了。” “好。反正左右无事,你我不如去长安外转转?夜里再赶回长安也不迟。”将薰球还给裴重熙,桓儇扬唇轻笑一声。 明白桓儇意思的裴重熙,派了两个机灵内侍去御马苑牵了两匹马去宫城外等他们。 二人策马飞驰出了长安城。从光化门出长安往北走便是渭水,过了渭水可往突厥。 此时的渭水冰雪消融,寒意未散。桓儇骑在白蹄乌上,持着马鞭,指向远处升起炊烟的地方。 “我要是我记错那是草滩镇?”桓儇勒紧缰绳,眼带笑意,“本朝立国之初,突厥曾数次渡阴山从幽州一路而下掠我百姓。太宗皇帝即位后,突厥再犯。太宗皇帝使计与突厥在渭水旁斩白马为誓。之后不过一年就打得突厥俯首称臣。” “太宗皇帝天纵英才。他要是知道你这般出色,只怕会十分高兴。”裴重熙替她将帷帽扶正,“私货进长安必经此处。” “知道了。走吧。” 话落桓儇催马向前奔去。 草滩镇上尤为热闹,往来的客商有胡人亦有汉人。胡语汉话交杂在一起,一切都十分平宁美好。 二人牵着马,一前一后穿行在人群中。有些大胆的胡人男子瞧见桓儇时,用胡语高喊了句快看是仙女。惊得桓儇连忙压下帷帽。 “怕什么,有我在。”裴重熙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牵着她的手,“此处胡汉混杂,我不确定有多少人见过你。” 闻言桓儇挑眉。二人走到一家客栈前,付了钱后将马栓好。折回到人群中。 此时桓儇已经帷帽改做面纱,牵着裴重熙的手,二人并肩穿行于人群中。 “郎君,给夫人买一对珠花吧?”二人刚走到一家首饰摊面前,店家喊住他们,“自己做得珠花,您要不要看看。” 驻足望向搁在摊上的珠花,桓儇的目光从一众珠花上掠过。落在搁在一旁的香膏上。暗自扯了扯裴重熙的袖子。 “你喜欢这个?”裴重熙拿起搁在一旁的香膏,抹在桓儇颈上。低头细嗅,“这味道很不错很适合你。” “当真?那景郎不如送我吧。”桓儇羽玉眉一扬,又拿起一旁的珠花。 “你喜欢就好。” 裴重熙刚把钱递过去,老板突然拉住他的袖子。看了眼桓儇示意他附耳过来。 二人聊了没一会,只见裴重熙嘴角噙笑往怀里塞了个精巧的银盒。 “他同你说了什么?”端详着手中珠花,桓儇沉声发问。 “他说他这有时兴玩意。云雨时比平时更能情动入骨,食髓知味。”话止裴重熙忽地凑近桓儇,耳语起来,“阿妩意下如何?不如尝尝我。” 虽然见惯了裴重熙浪荡的模样,但是也清楚他极为爱重自己,不会没由头说这样的话。 想到这里桓儇探首看了眼身后不远处。似乎有几人在暗中窥探。眸光一沉,瞬时握住了裴重熙的手。 “那郎君可要让我满意。” 二人心有灵犀,挽着手往一旁的巷子里走去。裴重熙转头确定无人后,将桓儇抵在了墙角。 如他们所料想一样,那几个人果然追了过来。堵在巷口鬼鬼祟祟地盯着他们,不知道意欲何为。 在那几人的角度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只能隐约窥见白皙与艳丽交叠,娇声伴着稀碎的铃音传出。 “郎君~” 桓儇扬唇娇娇地唤了句。 惹得裴重熙瞪她一眼,唇梢扬起无奈笑意来。 外头几人短暂对视后,悄无声息地离去。 第四百二十四章鬼市 确定人都离开后,桓儇松开手。离平凌乱的袖角,探首往外看去。巷口经过的路人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摇头大步离去。 见桓儇如此,裴重熙浅浅勾唇。拾起落在地上的披帛,重新替她挽上。 “那些人是什么人?”桓儇目露凝肃看着裴重熙道。 闻问裴重熙抬眸,唇梢浮起讥诮,“此处胡汉混杂,我一时也难以推断。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似乎认识我们。” 话到此处,桓儇眼中凝肃更重。二人身份特殊,若是再长安叫人认出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在草滩镇这样的地方。能认错他们的人,多半是见过他们。 拢在袖中的手蓦地握紧。桓儇掀眸望向远处,脑中忽地冒出个念头来。 这些认出他们的人,也许另有目的。想到这里桓儇移目看向裴重熙,压低了声音。 “既然来了,我们不如到处瞧瞧。那些人也许是商人,也许是另有所图。”将面纱重新戴好,桓儇移步往外走去,“我疑心他们是突厥探子。” 重归于人群中,桓儇睇目四周。四周依旧热闹,各方客商皆有往来。 “瞧那边。”裴重熙忽地扯住她袖子,指了指不远处的茶摊。 顺着裴重熙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先前跟踪他们那几人正坐在一块喝茶聊天,虽然是一副汉人打扮,从嘴里蹦出来的却是突厥语。 二人转过身,借着绸布的遮挡。悄悄说起话来。 “是他们。” 二人互视一眼,点点头。倚仗着彼此间的默契,移步走了过去。大大方方地扯了张椅子坐在那些人对面。 两方都能看见彼此。 “两位客官想吃点什么?”摊主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我们这的特色有……” 不等摊主把话说完。裴重熙出言打断了他的话。 “上你们这里最有特色的吃食吧。” 摊主连声称好。 把玩着手中筷箸。桓儇以筷沾水,在泛着油光的桌上写下见机行事四字。眼角余光瞥见掌柜端了个酒壶走来,伸手抹去了桌上残留的水渍。 “嘿,两位客官这吃食还在做。两位不如先尝尝咱们自家酿的酒,狼翻锅。”说着摊主给二人各斟了盏酒,“听两位的口音似乎是从长安来的?” 低头扫了眼面前的白瓷碗,裴重熙悄悄对桓儇摇摇头,“是,我二人从长安来。老板可知道这镇上的鬼市什么时候开?” “黄昏就会开了。怎么客官难道也是来此做生意的么?” “有劳老板了。这酒味道不错。”桓儇抿了抿唇,意犹未尽地看向摊主,“听说鬼市中稀罕物特多,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话落摊主面色稍变,继而又浮起个和善笑意来。朝二人一拱手,转身回到灶台前继续忙碌起来。 自从二人询问过鬼市后,摊主就甚少来找他们说话。每回都是把吃食放下就走。反倒是之前那些人,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拇指摩挲着碗沿,桓儇微微勾唇。 “怎么了?”搁下筷箸,裴重熙目露担忧地望向桓儇。 “没什么。只是觉得乏了,郎君不如我们去别处逛逛?”拉着裴重熙的手,桓儇皱着眉望向远处,“免得白跑一趟。而且后面那些人一直盯着我看……我有些害怕。” 娇娇柔柔的声音入耳,裴重熙拍拍桓儇手背,抬眸目光冷锐地望向身后几人。那几人被他一看,悉数低下头。 “走吧。有我在,他们不敢如何。” 话止二人起身大步离去。 “头,我们要不要追啊?” 闻问为首那人摇摇头,“派人回去通知主子。” 二人又在城中逛了半响,直至黄昏鬼市门开。原本热闹的街市,瞬时冷清起来。余下的摊贩皆是一脸肃色,警惕地盯着二人。 可二人对这目光似乎毫无所觉,仍旧在街上行走。 “两位客官可要买黄表纸?”摊贩中的老翁扬了扬手中叠的整齐的黄表纸。 桓儇闻言勾唇,“买。” 将黄表纸递给桓儇,老翁眉开眼笑地看着二人叮嘱道:“手持黄表纸,如拿引路钱。一路向西行,鬼门待客来。” 谢过老翁,二人调转方向往西而去。出镇向西,在暮野四合中隐约可见荒漠上跃动的篝火。 “应当是那了。”桓儇持着缰绳,抬首望向不远处。 裴重熙望向身旁的桓儇,沉声道:“既然有人能认出我们,想来此地也不安宁。阿妩,多加小心。” 心照不宣的默契下,二人疾驰而出。踏着暮色奔向火光。 勒马看着几步外的人,二人利落的翻身下马。将手中的黄表纸递给守门者。 看了眼手中的黄表纸,二人对视一眼扬首高喊,“有客至。” 话落躬身作揖,迎了二人入内。 鬼市上灯火通明,热闹更甚于草滩镇。街上贩卖之物更是琳琅满目,远处还有人贩卖着年轻美貌的胡姬。 原本跪在地上的舞姬,一见裴重熙从她们面前走过。猛然站起身,极力地舞动腰肢。腰上、腕间以及踝上所系的金铃,随着曼妙舞姿而动。 可裴重熙对此浑然无觉,看都没看那些胡姬一眼。自觉没趣的胡姬只好奋力吸引起路过的胡商,以求个托身之处。 “啧,你怎么在哪都能拈花惹草?”桓儇走到一侧摊贩前拿起香粉盒把玩起来,“你觉得这味道如何?” “不如你。为夫再拈花惹草,可眼里不是只有你么?”说罢裴重熙挑唇,从摊上拿起块玉坠,“这坠子不错,你可喜欢。” “成色甚好。还有什么时兴玩意,都拿出来让我瞧瞧。”桓儇勾了勾唇,面上浮起温和笑容。 在鬼市做了几年的生意,早就练就出一双识人的眼睛。摊主瞧着尔二人衣着华贵,想来就是非富即贵。当即从摊下碰了个雕花精美的木盒出来。 目光从木盒上掠过,桓儇掀眸。眼底拂过诧异。 “女郎要不要看看?这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突厥那边来的。长安中还未有过呢。”说完掌柜打开木盒,奇特香气刹那扑至鼻间。 桓儇眸光凝在了木盒上。 “女郎?” “东西很不错呢。”桓儇冁然一笑,“就是不知道长安有没有。” 第四百二十五章夜宿 那摊贩听了后,面上笑意更深。探首朝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 “女郎和郎君是长安来得吧。我们这做得是四方生意。”摊贩将木盒关上看向桓儇,“这香料可是难得的稀罕物,女郎可喜欢?” 闻问桓儇没有答话。长安士族好香者不在少数,各世家贵族无论是出行待客亦或者是宴请,皆喜熏香。家底丰厚者还会在宴上举办斗香会,斗香制香者皆有。 短暂的功夫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桓儇皱着眉,不禁想起了落雪观的事情。看来这事在长安已经形成默契。上下皆瞒着,好从中谋利。 “听你这么一说,难道你时常来往长安?”桓儇蓦地出言问道。 “那倒也没有。小的做得是小本生意,一般都是在草滩镇。再远些就是这鬼市。”摊主笑了笑,又看向桓儇,“女郎别的不说。我这香料可是独一无二的,保管在斗香会上拿下第一。” 看着眉眼笑做一团的摊贩,桓儇挑眉。拿起刚取出的香盒再度细嗅起来。 “全都包下吧。” 闻言摊贩连连点头,将香盒全部包好。递给了裴重熙,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们下次再来鬼市上万。 掂量着手中香盒,裴重熙牵唇,“看你的样子似乎猜到了什么?” “这是个好机会。回去后我会让谢长安再来一趟,司门郎中也该起点作用。”说着桓儇伸手将之前那盒香膏抹在裴重熙手上,“这香味很适合你。” 随着越往鬼市里面走,所贩卖的东西也越发诡异起来。不过二人心思皆不在此处,在鬼市背后只怕另有人在。 “这鬼市存于此处。若是安分守己,我们未必要动他。” 闻言桓儇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存在只要不损百姓安宁,我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私货必须除。” 说话的功夫,桓儇蓦地抿唇。警惕地望向身旁的小巷,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二人齐齐点足跃起,踩在帐篷上向远处奔去。 还未站稳已有刀锋奔袭而至。桓儇手握湛卢,拇指用力弹击剑柄。湛卢携着寒光飞向身后的黑衣人。而她身形一动,飞身握住剑柄利落地挥剑。 鬼市中人声鼎沸,并没有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只是有少数几人抬起头,望了眼帐篷上的他们,又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生意。 “突厥人?”桓儇持剑而立,冷睇眼倒在地上的尸首。以剑挑开胸前系带,正好露出了胸口的狼头刺青。 对方再度持剑冲了上来,桓儇毫不在意地冷笑。剑荡千波后她又向后急掠,在她驻足的片刻。裴重熙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震袖荡出一剑。 两波凌厉的攻势,暂缓住对方的脚步。二人不再耽搁,向前急奔。翻身上马,一路奔驰着出了鬼市。 回头望了眼仍在追赶他们,而且由少变多的黑衣人。桓儇与裴重熙对视一眼,压低了声音,“看来有人不想我们回去。” “那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二人相视一笑,手中马鞭奋力抽下。 “主子这二人到底什么身份。值得我们这么费劲追他们么?”追在后面的黑衣人望了眼身旁褐发碧眼的男子,“长安离这没多远。要是我们……” “那二人,一个是魏廷的大长公主,一个是魏廷的中书令。拿下他们何愁不能威胁魏廷。”褐发男子望了眼近在咫尺的二人,朝身旁的属下伸手。 属下会意递了弓弩过去。那褐发男子当即挽箭搭弓,对准了桓儇。 察觉到身后利刃破空身,桓儇下意识地弯腰避开了那箭。目光掠过钉在地上的箭矢,扬唇冷笑。 箭上绘有狼头标志。 “突厥不是在闹雪灾么?”桓儇与裴重熙勒马在高坡上,望向追来的几人。“怎么有功夫来长安作乱。” 为首的褐发男子一愣,盯着桓儇。以胡语同身旁的下属小声交流,再度挽弓搭箭。 见有人对桓儇不利,裴重熙眸中骤然聚起怒意,屈指弹出一物。击落褐发男子手中的弓弩,“诸位远道而来,不遵从我大魏律法也就罢了。在此行凶杀人,至我大魏于何地?” 对方并不理会桓儇的话,继续用胡语小声交流起来。 冷笑声伴着夜风传入耳中。桓儇抬手掀开了帷帽上的纱幔,讥诮地望向将他们包围的黑衣人。 “你能听懂?” “本宫为什么听不懂。本宫的身份想必你已经知晓。”摩挲着手上箭矢,桓儇扬唇,“突厥至长安需经并州沿途经过数城,渡渭河才能到长安。让本宫猜猜你们在此,是想借机绘制地形图?” 虽然知晓桓儇的身份,但是他们实在没想到桓儇居然听得懂鲜卑话。 为首的褐发男子忌惮地看了眼桓儇,见对方把玩着自己刚才射出的箭矢,微微皱眉。 “不管你们想干什么。若再敢越界一步杀无赦。” 伴随着斥责声一块落下的是,钉在泥地里的箭矢。月下被折去尾羽的箭矢轻轻晃动。 “笑话。你二人分明是孤身来此。只要擒下你二人,我就不信魏廷不臣服我们突厥。难不成还能天降奇兵?” 话落,桓儇抬眸扫他一眼。眨眼的功夫桓儇已从高处蹿下,见状褐发男子连忙抽刀劈向桓儇。 可是桓儇动作比他快,一剑斩马。借力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剑抵在他喉咙上。凤眸中为冰雪所覆。 “胁迫本宫?便是你们突厥可汗来了,也不敢这么同本宫说话。”扫了眼被裴重熙制住的其他黑衣人,桓儇轻哂,“中原有个词叫有备无患。本宫和裴中书敢孤身来,自然是做好了准备的。” 桓儇忽然俯身低语。褐发男子脸色骤变。 “行了。小可汗带着你的人滚回去。”桓儇对着裴重熙点点头,二人一齐折返回高坡。 见自家小可汗获救。那些突厥人连忙冲上去询问。 小可汗深吸口气,狠狠地瞪了眼。巧笑倩兮的桓儇,上了属下的马飞驰而出。 “你刚刚同他说了什么?”裴重熙拉着桓儇坐到火堆旁,接下披风裹在她身上。 “我同他说我在附近埋伏了一万大军。他若不想死就赶紧滚。”桓儇看了眼裹在自己腕上的披风,“离我那么远做什么?夜里冷,你身体又才好。” 裴重熙闻言顺从地点点头。坐到了桓儇身侧,二人手握在一块。 “你这叫虚张声势。不过那突厥小可汗实在年轻,若是换做大可汗未必会轻信。”裴重熙伸手揽过桓儇,“突厥突然来长安,而此时他们又在闹雪灾。我担心他们会不会趁机袭扰雁门。” 眼前的火堆在风中跳跃着,桓儇倚靠在裴重熙怀里,沉声道:“他们本来就不安分。明日我会让淇栩拟一道旨,加强雁门一带的巡逻。这样一来山东那边的事得尽快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任务 看了眼怀中睡得安稳的桓儇,裴重熙叹了口气。瞥见桓儇皱着眉,伸手将其抚平。抬首望向高悬于夜幕的月亮。 半响后闭目喟叹。 “他必须加快速度了……” 从鸟类的鸣叫声转醒,桓儇揉着额头。打量起周遭,身旁的篝火已经小了许多。而裴重熙则负手站在不远处。 “醒了?”听得身后衣料摩挲声,裴重熙转过身含笑望向桓儇,“等下月我打算亲自走一趟晋阳。裴家那边出了点事……” “什么事情居然需要你亲自出马?”桓儇将头发随意一绾,错愕地看着裴重熙。 裴重熙闻问摇摇头,拉起她的手,“放心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必须要我在场。” 二人彼此默契,但是在事关对方私事的情况下却甚少过往。两个人身上各自背负着各自地责任,纵然此时路同,谁又能保证以后会如何? 略微收拾一番。二人迎着晨光等光化门一开,立马奔驰而入。 这会桓儇前脚刚踏进公主府的大门,后脚韦昙华也到了。二人先后入内,把府中几位幕僚悉数招来议事。 “大殿下,您此前要昙华查得事情已经全部查清。请您过目。”说完韦昙华将手中书简递了过去,“落雪观今日又有斗香会。” 将书阅毕。桓儇把玩着翁盖,“不急。让谢长安速来一趟,本宫有事交代。” 仆役应诺离去。 “大殿下,草民听人说您有意在下月制举考课?”人群中葛衣年轻人恭敬道。 “是。他们既然不肯削减封王,那本宫只能将制举考课提前。”桓儇扬眉,眼中笑意分明,“国库亏空,贪渎者有,享荫庇者而不利国者有。两者皆对大魏无利。” 府中幕僚对视一眼,明白过来大殿下这是打算借此机会安排自己的人融入其中。这样也意味着他们来年科举又多了许多机会。 梁承耀皱着眉,神色凝重,“此事朝廷惯有法度。可属下担心那些朝臣们会不会借题发挥。您要不要想个对策?” “朝臣数百人,总有不服者。他们若真要借题发挥,也未必能对本宫如何。不过你倒是提醒本宫了。”桓儇睇向坐在下首第一位的乐德珪,叮嘱道:“德珪,你那边只怕已经被山东盯上。此次考课在即,不少官员会提前来长安走动,你多加小心。” “微臣明白。” 话音一落,谢长安带着笑的声音传进了殿内。 “大殿下您这么着急召见微臣,可是有要事安排?”于阶前止步,谢长安躬身作揖。 “带人走一趟草滩镇,今夜派人守在城中的香铺附近。”桓儇又看向梁承耀,将手中的玉坠丢了过去,“承耀,本宫已遣温行云前往青州。你随他一块去吧,万事小心。” 事情安排妥当。话题又转归到山东的事情上。此事从去年年末拖到今年年初,青州都督已经从青州回京叙职。为的什么不言而喻。 叩击着案几,桓儇叹了口气。挑眉看向下首的几人。 “大殿下,山东的账还没有眉目么?”洛阳同来的赵姓士子,面露凝重,“属下时常在酒楼听见他们议论此事。似乎对您此举不满。” 话止桓儇神色不变,捧茶饮下一口。 山东的事她已授意乐德珪调查。所有查出来结果,除了乐德珪外再无第二人知晓。摩挲着腕上的紫檀佛珠,桓儇微微挑唇。 “行了。今天暂且到这,都回去歇着。德珪你们几个留下来。” 被点到名的几人互相看看,低下头。看样子大殿下这是另外有事要吩咐。 “落雪观情况如何。”桓儇面上挂着笑。右手撑在下巴处。 话落耳际韦昙华掩唇轻笑,“大殿下当真是神机妙算,落雪观里果然另有玄机。按照您的吩咐,昙华已经查得差不多了。” “那正好,谢长安那边也准备动手。”桓儇凤眸微眯,换了个姿势倚着凭几,“谢长安若你办好了此事,本宫自有嘉奖。朝中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眼珠一转,谢长安看了看桓儇。 “大殿下您这是同我祖父做了交易么?” 谢长安垂首盯着脚下富丽的地毯。自打他决意离开谢家,不靠谢家的荫庇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来。祖父便对他不管不问,大有一副要放任他自流的意思。 可如今看,祖父似乎同裴中书和大殿下都做了交易。 见谢长安这副模样,桓儇掀眸一笑,“荀侍郎说一个小小的司门侍郎,整日游手好闲的。谢长安你的心思如何,本宫清楚。既然决意不靠谢家帮忙,那路只能你自己走。” “啧,谢兄你这是打算追荀娘子么?”韦昙华睨她一眸,不禁揶揄起来,“要不要我帮你出出主意?” 闻言谢长安拼命地摇头,“昙华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攸宁念了你好一会,你要不要去找他。” “行了,谢长安你很闲?该准备的都去准备吧。本宫今晚要看到成果。” 呷了薄怒的话落下,谢长安哪里还敢逗留。告礼后拔腿就跑。 等几人走后,桓儇看向仍旧坐在原处的乐德珪。 “子邵,害怕么?” 听得桓儇唤自己表字,乐德珪垂首。此行凶险他并非不知道,只是若他不去,还有谁人可往。 “微臣现在害怕有用么?从您挑选臣踏上这条路时,微臣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乐德珪深吸口气,站起身恭敬一拜,“微臣如今在比部无功劳傍身。若能查清山东一账……” 凝望着下首的乐德珪,桓儇眼露深色。半响后,起身走到乐德珪身侧。 “山东那边虎视眈眈。这腰牌你拿着,若真有人对你不测,可保你无虞。”桓儇含笑望着乐德珪,语气温和。 “微臣多谢大殿下。” 目露满意,桓儇颔首轻笑一声,“回去歇着吧。” 负手立于窗边,桓儇望向阶前所植的几簇海棠。眼中逐渐透出几分倦怠来。 “大殿下……”徐姑姑至外而入看着窗边的桓儇眼露担忧。 “本宫无事。只是想起本宫回来居然已有一年之久。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歇下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会面 是夜。月至西升,笼于长安城上,坊市内街鼓连呼直至百姓散去。 西市怀远坊内的脂粉铺,后门虚掩着。露出一道小缝来,有人至里面探出头,四下张望确定无人后,这才开门走出。 沿着矮墙一路摸索着。宵禁已至,不敢持灯。好在今晚长安的月色不错,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积雪消融的长安,路十分的泥泞。那人走得步履维艰,压根没注意到身后还有人跟着。 “头儿,你说这上头好端端要我们来这盯着做什么?”藏在拐角处的街使,看了眼前面缓步而行的中年人,“这大晚上的,不是净折腾人么?” 为首的街使瞪他一眼摇摇头,“你小子懂什么。这一定是头得了风声,派我们来缉私的。办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说完为首的街使又往前挪了几步。瞥见那人快要走到城门口时,猛地一挥手将那人给拉了回来,按在墙角。 看着面前一脸凶恶的街使,那商人抖如筛糠。 “军爷饶命。小人是因家母病重,不得已才犯宵禁的。”话落商人慌忙磕头,“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魏律在上,吾等不敢违背。” 街使一挥手,遣人以布条塞住商人的嘴。将其押回了武侯铺,容后处置。 躲在暗处的谢长安,目送街使一行人远去。摸了摸脸上的假胡须,睇目四周确定无人后。清清嗓子,发出几声夜枭的鸣叫。 也不知道是不是学的不像,半天也无人出来接应。 谢长安眉头皱起。不应该啊,按照他在草滩镇转了许久,打探到的消息。这些人接头的暗号应该就是夜枭的鸣叫声。可这半天也没几个人,实在叫人觉得奇怪。 想到这里谢长安深吸口气,再度发出几声夜枭的鸣叫。在他找几声落下时,不远处的巷口传来一声 闻声谢长安眼前一亮,试着回应了几声。 如他所想一样,对方再度回以喵叫。 沿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谢长安一路摸了过去。声音尽头是一座袄教的祭坛。此时的祭坛内黑漆一片,入耳只有虫鸣。 手搭在了腰间软剑上,谢长安喊道:“有人嘛?我是来接货的。” “来了?”来人从暗处走出,提着灯笼。上下打量眼谢长安,确定无误后。“跟我来。” 来人戴着兜帽,声音又十分沙哑。谢长安一时也分辨不出,此人来自何处。想起自己所负的任务,点点头跟了上去。 来人领着他穿过几道暗巷,最后在一所废弃的府邸前停下来。在来人叩门三下后,才有人将门打开,再度确定二人的身份。才将二人领进去。 “来买货了?”阶前的中年胡人转身打量眼谢长安,“老规矩。我要的东西你带来没有。” 话止谢长安看了看四周,沉声道:“不急我先验验货。最近长安不太平,这要是不看货,我可不放心。” “我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你还不放心?”胡人瞪他一眼,似乎对此举很不满。 “跟您做生意自然是放心的。不过吗也得看看时候,对不对。”谢长安拍了拍面前的几口箱子,面上堆笑,“胡老大认识这么久。让我验验货也不行?” 胡老大面露不耐,摆摆手示意谢长安赶紧看。 箱子打开后除了香料外,还有不少珠宝堆在下面。珠光入眼,谢长安不由脱口赞了个妙字。从袖中取了锦袋递过去。 “胡老大,您点点是不是这个数。” “是这个数。只是……你是不是还忘了些什么事?”垫着手中的通宝,胡老大眼底滑过几分疑惑。 “那事啊,不好办。大殿下最近对一切都查得紧,我们也不敢肆意妄为。”谢长安一笑露出一片白森森的牙齿,“要不胡老大您再等等,下次来得时候我一定给您带来。” 话止胡老大没有说话。眯着眼,目光不善地盯着谢长安。 察觉到不对的谢长安,面上笑意仍在。垂在腰间的手,已然扣在了剑柄上。 “下次?那就下次吧。来人送赵兄走。” 冷冽顿散。 见状谢长安点点头,朝胡老大拱手,“那我就先走了。这些东西让人一块送来吧。” 不等他离去,门扉骤然闭合。原本聚在门口的工人系数持刀走向他,凶神恶煞。 “胡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谢长安怒视眼胡老大,厉斥一声。 “你根本就不是赵桦。”胡老大从不远处走到他面前,冷笑起来,“说你到底是谁?” 睇目四周,见门窗皆数闭合。谢长安握住剑柄,笑道:“胡兄,你莫不是喝醉了?我不是赵桦我还能是谁。” “抓住他。” 懒得再同谢长安废话一句。胡老大示意手下,直接把人拿下再来问话。 眼瞅着那些人要挥刀砍向自己,谢长安拔剑跃起。借势挥出一道剑气,最先攻向他的那批人,被剑势逼退。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胡老大往后退了几步,望着谢长安怒吼道:“你要是现在说了,我可以饶你一命。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闻问谢长安看看胡老大,没说话。在刀上一点往一旁的木柱奔去,双腿盘柱再度挥出一剑,又逼退了一波人。 见自己手下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胡老大怒意更重。小心挪到一旁石灯前,扭动石灯顶上的小兽。 咔咔几声后,一只铁笼从顶端飞速落下。 察觉到不对的谢长安,想要往后避开的时候。铁笼已经落下,将他一并关在里面。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随着铁笼一块坠入的谢长安面色不好,勉力坐起身看向笼外的胡老大。 “没想到我居然失手被擒。”谢长安眼露惋惜,“不能和胡老大做生意是我的遗憾。也是胡老大你自己的遗憾,拿不到一个通宝咯。” 话落胡老大一怔。想起刚刚谢长安拿来的锦袋,连忙把里面的通宝悉数倒出。看着落在地上造型各异的通宝。 胡老大怒视眼笼子里的谢长安,挥挥手示意手下把人抬走严加看管。自己则走到另一侧的烛台前,拿起蜡烛走向开启的暗门。 第四百章二十八章失踪 沿着暗道行了一炷香的功夫,胡老大敛息在一处暗门前。扯了扯垂下来的铜铃,半响后暗门开启露出零星光芒来。 “怎么晚你来做什么?”书案前的中年人抬头看了眼胡老大,眼露不耐。 “回禀元君,有人闯入我们的地界。”说着胡老大上前一步,从袖中取了快腰牌递过去,“这是他身上掉下来的。” 看着递来的玉牌,被称作元君的人面露异色。摩挲着玉牌上所刻字迹,微微皱眉。 “居然是他。行了,你先回去吧。好好看着那人。”被称作元君的男子挥手,示意胡老大先行退下。 待胡老大一走,被称作元君的男子起身推门而出。沿着廊庑走到烛火尤亮的屋舍前,叩门三下。 屋内的几人抬头看了眼进来的人,微微颔首。 “阿耶,今晚有人闯到我们的地盘。”将手中的腰牌递了过去,来人沉声道:“来人是谢家的人。” 话音落下,屋内几人齐刷刷地看向他。目光各异。上首的老者从暗处抬起头,露出的正是宗师道的面容。于往日浑浊的眼睛不同,此时的宗师道眼中浮起神色。若有所思的望着手中玉牌。 “阿耶,这话是何意?”宗离元面露肃色看向他,沉声道。 “谢安石虽然说顶着尚书令的名头,但是这些年三省大权早就落在裴重熙手中。”摩素着腰牌上的谢字,宗师道叹了口气,“老夫担心,谢家这次来是出自大殿下的授意。” 宗家虽然历经三代帝王,门生遍布天下,但是势力早已大不如从前。在长安为官者不过几人,其余几人皆流外为官。而裴重熙在朝中算得上只手遮天,至于桓儇虽然刚回来,但是也非常人所能轻易比拟的存在。 “您的意思是大殿下授意谢家此事?” 话还未说完,宗离贞忽地一下站起身,“什么!大殿下知道我们家做得生意了么?” “你胡喊什么。我们家做得生意清清白白。”一旁饮茶的宗离亨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大殿下因山东一事早就对我们心存不满,此事不得不防。” 宗氏兄弟四人神色各异。这些年宗家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靠那些个俸禄那里能维持住偌大的家族开销。 官要当,日子也得过。 这一来二去的就搭上胡商,在长安做起了走私的私业。宗家知道这事风险甚大,只敢偷运些异域香料来长安售卖。 至于堪称暴利的私盐一业,却是碰也不敢去碰,是以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 “我们这条路向来隐秘。大殿下又是从何得知?这事说来可大可小,若是大殿下真追究起来,我们该怎么办。”宗离亨望了眼蹙眉的宗师道,语气微沉,“眼下只有除去谢家那人我们才能安心。阿耶,我去看看吧。” “老二,你糊涂。若是你去了教人认出来怎么办?” 看了自家几位儿子,宗师道深吸口气站起身来,“行了。老夫亲自走一趟,你们不必跟着。最近的生意都停了吧。” “是,阿耶。” 四人齐声道。 沿着密道而行的宗师道一脸肃色。宗家生死存亡皆在于此,倘若真的让大殿下查出背后的真相,只怕他们的路会更加难走。 被关在牢中的谢长安盯着墙壁上的烛火发呆,到底还是自己一时大意。落入了全套中不说,就连大殿下交代的事情也没完成。 想到这里谢长安揉了揉眉心,把玩着随手扯下来的稻草。 “你们抓我做什么啊。我就是来你们这做生意的。”谢长安瞥了眼墙上晃动的烛火,“哎呀,有没有人可以听见我说话啊。” 空荡荡的地牢中只能听见他的回声。 “吵什么。再吵把你剁了喂鱼。”守卫从暗处走出,不满地吼了一句。 “您小心脚下的路,地底路滑。” 声音落下。两人从暗处走出,一人正是胡老大,而另外一人戴着兜帽,看不清面目。 “胡老大来了呀。”谢长安睨了眼来人,目光凝在戴着黑色兜帽的人身上,“这人是谁?看样子好面熟啊。” 宗师道皱眉,避在暗处打量着满脸笑意的谢长安。他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谢长安,谢安石的嫡孙。 “开门做生意是迎八方客。可郎君根本就不是诚心和我们做生意。大晚上的也敢登门闹事,就别怪我无情。”胡老大看了眼身旁的宗师道,斟酌着开口。 谢长安眯着眸,看向宗师道,“行了。你身旁这人才是你们真正的老板吧。” “谢郎君很聪明。不会谢郎君还是到这好好休息几天吧。等时候到了,老夫自然会放你出去。”宗师道始终避在暗处,目光锐利地盯着谢长安,“不过在此之前。老夫想问问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听出宗师道话里试探的意思。谢长安微微勾唇,这人似乎知道些什么。 闻问谢长安扬眉笑道:“我不知道啊。城里有雇主喜欢香料,而且她给得价格。我自然就来了。” 看了谢长安好一会,宗师道冷哼声拂袖离去。走到拐角处时,宗师道止步看向谢长安。 “谢安石应该很懊恼放你出来。” 谢长安笑意僵在了唇角,眸中闪过冷意。 眼见宗师道也走了,胡老大瞪了眼谢长安摇摇头。追上了宗师道离去的脚步。 栖凤宫内灯火未歇。 端坐在书案前桓儇看着手中的案卷。睇了眼殿角的更漏,目露肃色。 “大殿下,已经三更天。您……”徐姑姑至外端着铜盆而入,看着案前的桓儇。目露忧虑。 “还没有消息传来么?”洗手净面,桓儇摩挲着腕上玉镯,“不应该啊。难不成……” 话止桓儇忽地一下站起身,广袖拂落了案上的铜盆。进来伺候的婢子皆被吓了一跳,慌忙跪在地上请罪。 盯着被浸湿的地毯,桓儇目光冷锐,“离楼,你们亲自去查查今夜长安所发生的事。再让人去武侯铺里一趟,本宫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属下明白。” 踱步到窗前,桓儇眺望夜色。 “但愿没事。” 第四百二十九章闯入 “大殿下?”看着立于廊下的桓儇,韦昙华一愣,“您怎么起得这么早。” 闻问桓儇转头看向韦昙华,神色疏漠地叹了口气。 难得见桓儇这副模样。韦昙华蹙眉疾步拾阶而下,“出什么事了?您……” “谢长安失踪一夜,本宫已经遣人去寻。” 逆着晨光迎上韦昙华的视线。桓儇勾唇轻哂一声,眼中浮现讥诮。依照目前的情况,少不得要她亲自出马。 “先去找武攸宁。”言罢桓儇转身就走,跨过殿门时,“之后再去找荀鸢。你们先想办法稳住她。” 桓儇来的时候,太极殿前朝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睇目四周,昂首若无其事地进了偏殿。 天色尚早,偏殿内并无多少人。几个聚在一起用膳的侍御史,正在低声议论什么。瞥见门口传来的动静,慌忙止了声音。 “臣等叩见大殿下。” 挥手免去了几人的礼。桓儇寻了个空位坐下,目光却是落在不远处的侍御史身上,唇梢扬起抹弧度。 持着勺拨弄着碗中热汤,桓儇抬眸。发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晃着,“本宫进来的时候似乎听见几位在议论些事。” 闻问几位侍御史互看眼。为首刘御史上前一步作揖。 “大殿下,您误会了。臣等只是在讨论其他事罢了。”刘御史面露笑意,“臣等身为侍御史,职在监察百官。又怎敢……” 桓儇挑眉饶有深意地看向刘御史。摩挲着腕上佛珠,嘴角噙了抹若有若无的笑。 被桓儇这么一看,刘御史退后一小步。 “难得刘御史这般忠心。行了,本宫在这坐一会。” 话音一落,门扉再度打开。温行俭连同宗家几兄弟一块而入。瞧见坐在窗边的桓儇,几人面露喜色。 “温行云应当已经出发去青州了吧。”话落桓儇又看向宗离亨,“宗都督还没回去么?本宫府上幕僚也和温三郎同行,原本还想托宗都督替本宫照看一二。” 被点到名的宗离亨摆摆手,“大殿下抬爱微臣。不过您若是不放心,微臣可以让人替您好好照顾他们。” “不必麻烦。左右也该让两个年轻人历练一下。” 远处鼓楼的钟声游来。桓儇抚平衣摆上的皱褶,绕开几人移步走了出去。 朝政议事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支国用度。不过今日倒是把诠选考课一事提了出来。得到桓淇栩允诺,再由三省处理下达到吏部手中。 本想安稳度过几月的吏部,没想到今年的考课居然来得这般快。一散朝就迫不及待地投入忙碌中。 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容不得一点乱子。 这会子桓儇也赶到了公主府。看着坐在阶前发呆地荀鸢,微微抿唇缓步走了过去。 “大殿下,谢长安他没事吧?”荀鸢拉着她的袖子,皱眉道:“韦姐姐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一天没见到他。虽然韦姐姐告诉我他没事,但是我还是跟了过来。我不放心……” 闻言桓儇驻足握住她的手,“你要相信你韦姐姐。不过你既然这般关心谢长安,晚上本宫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你先去后院歇一会好不好?” “殿下,按照您的吩咐臣已经去礼泉坊的武侯铺走了一趟。”武攸宁迎上前来,从怀里取了张纸笺递过去,“这位赵姓胡商昨夜在光化门附近被巡夜的武侯所捕。这是在他身上发发现的。” “走吧。去瞧瞧。” 换了身玄色胡服的桓儇领着韦、武几人带了荀鸢一块往礼泉坊的武侯铺而去。 “你为何要夜犯宵禁?”桓儇倚着凭几望向跪在地上的赵姓胡商。 为了不让桓儇暴露。武攸宁特意嘱咐武侯准备了面屏风,挡在前面。 掺杂了威严的女音落在耳中,原本心存恐惧的胡商连忙磕头请罪,“小的哪里啊。小的只是做些小本生意。您就饶了小的这次。” “饶了你也行。我问你如何同长安城外的胡商联系?”摩挲着案几上鹤舞朝阳图,桓儇浅浅勾唇,“说与不说全在你一念。” “我说我说。今夜子时在光化门附近学夜枭鸣叫,听见喵叫。往袄教祭坛的方向而去。会有人在那边接应的。” “行了。按律处置吧。”桓儇敛眸,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在礼泉坊等到深夜,桓儇带人同巡夜的武侯打招呼,悄悄潜在暗巷里。 一身玄色胡服,再以同色面纱遮面的桓儇看了眼悬于天边的冷月。对着武攸宁昂首,示意他去学夜枭嘶鸣。 如同那赵姓胡商所说一样,没一会对面的暗巷里传来一阵喵叫。几人对视眼,由着武攸宁带韦昙华顺着声音来源方向寻过去。 自己则同荀鸢悄悄跟在几人身后。 “怎么长安城里天天换人来做交易。”戴着兜帽的人,看了看二人。核实过身份之后,点点头,“行吧。你们俩跟我来,仔细点脚下。” 话落武攸宁递了两吊钱过去,“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这位大哥不要嫌弃。” “老大今天又来了两位客人呢。”收了钱的中年人,躬身迎了二人入内,“两位仔细点脚下,可别磕着碰着。” “您二位是有什么要买的么?”胡老大扫了眼面前的武攸宁皱眉道。 “难不成胡老大不想做这个生意?”武攸宁摩挲着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还是说觉得我们给的钱不够?” 瞧出武攸宁不是个善茬,胡老大满脸堆笑迎上前,“当然不是。开门得迎八方客,只是不知道郎君你想买什么?” “我想买你这新到的香粉。我知道胡老板是个爽快人。” “当然。来人还不看座。”胡老大摆摆手吩咐手下给二人搬来两张椅子,又吩咐人给他们看茶。 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武攸宁和韦昙华对视眼。谁也没要饮下的意思,反倒是笑眯眯地看向胡老大。 “郎君,想买多少香粉。我们这里啊应有尽有,只要您给的起价格。”胡老大望向二人做出一脸慈眉善目的模样。 “全部。” 话音落下,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什么人?”胡老大见状怒吼道:“还不把人给我拦下。” “不必拦了。他们拦不住。” 烟尘散尽后,桓儇负手含笑望向虎皮椅上的胡老大。 第四百三十章营救 胡老大瞪大了眼睛,看着桓儇。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支支吾吾半天。又见武攸宁和韦昙华一脸漠然,当下反应过来。这几个人怕是一会的。 扫量眼胡老大,桓儇唇际浮笑。缓步迈了进来,目光从倒在地上的守卫身上掠过。又落在了武、韦二人身上。 桓儇径直扯了张椅子,敛衣坐下。拂袖卷过刚才端给二人的茶盏,茶盏尤冒着热气。翁盖一下下滑过杯沿。 “娘子好俊的身手。”心被悬起的胡老大望向桓儇斟酌着开口,“不知娘子突然来此有何贵干?” 闻言桓儇笑而不答,把玩着手上的紫檀佛珠。 “娘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伤人。我还不能讨个公道么?” 抬眸睇了眼胡老大,桓儇唇际噙笑,“我的人昨日来你这买货,结果彻夜未归。不知胡老大可有看见他。” 听桓儇这么一说,胡老大想起那个被他关在地下的年轻人,眸光骤变。 尽管只有一瞬也被桓儇捕捉到。她抬眸讥诮地斜眄眼胡老大,突然站起身来。 “这我没看见啊。许是有事耽搁了,娘子不如再去其他地方看看。”胡老大赔着笑,伸手握住了藏在几下的长刀。 “这样啊。” 话止桓儇忽然足下一点,凌空跃起。湛卢从她袖中荡出一道光芒,直接扑向胡老大。 “攸宁动手。” 不等胡老大反应过来,桓儇已经提剑冲到他眼前。湛卢架在了他颈上。 原本想冲上前来营救的手下,被桓儇之前一剑所摄,这会子又自顾不暇。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老大被人挟持。 “人在哪?”桓儇沉腕,目光冰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胡老大。 瞧不清桓儇面目如何,可是那种笼在身上的气势足以让胡老大害怕。磕头如捣蒜,“女郎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 桓儇闻言咂舌,若有所思地睇目四周。目光转回到胡老大身上,腕上用力。一道细长的血痕出现在胡老大脖颈上。 “杀人了。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这里可是长安。” 一连串的话落下,桓儇眼中讥诮更重。伸扯住胡老大的衣襟。 “你还知道这里是长安?按我魏律所书走私者按律当斩。”桓儇挑眉哂笑起来,“你犯律在先。我就算杀了你也不为过。至于王法……” 先帝还在的时候,是她一手主持了魏律的修撰。魏律她已然背得滚瓜烂熟。眼前这人居然还同她说王法二字。 “大娘子,路在这。”武攸宁从人群中冒出头喊道。 桓儇闻言颔首,以刀携着胡老大往暗道的方向蹿了过去。不过荀鸢速度比她还快,一见暗道打开,迅速奔了进去。 “谢长安!你在哪?” 荀鸢提着裙摆在暗道里奔走高喊起来。 原本熟睡中的谢长安,睁眼看向一点点出现在眼前的亮色,眼露喜阅。 “你怎么会来?这地方很危险的,鸢儿你快回去。”谢长安隔着铁栏拉住荀鸢的手,警惕地盯着四周。 “有我在,你担心什么。”桓儇含笑从暗处走出,似笑非笑地打量起谢长安,“看样子你似乎在这待得挺舒服。鸢儿,你就在这陪他呆一会?” 话落谢长安连连摇头,“劳您亲自来。是属下办事不利。” 睇了眼被桓儇拽住的胡老大。谢长安似乎想起什么,指了指不远处幽暗的地道。 明白谢长安的意思,桓儇微微勾唇。示意武攸宁将门打开,把胡老大交给谢长安。自己 则缓步走向暗道。 眼瞅着桓儇即将迈入暗道,胡老大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 “堵住他的嘴。”桓儇驻足望了眼尤在挣扎中的胡老大,冷哂一声,“攸宁去通知武侯铺的人来这走一趟。至于胡老大你看着办,留活口就是。” 桓儇那身玄衣逐渐同暗道融做一体。 看着桓儇消失的背影,胡老大双目圆睁,最后竟然昏死过去。 从袖中取了个夜明珠出来,借着幽微烛火往前探去。在尽头处立了扇铜门,铜门旁悬了个铃铛。 思量片刻,桓儇伸手扯了扯铃铛。 “你又来做什么?”铜门大开,一人站在门口不满地看向来人。眸光倏忽一变,“你是什么人?胡老大呢?” 闻言桓儇没有答话,摇摇头。又指了指喉咙,颇为无奈地看向他,比着手势。 “胡老大说让我们安心?” 听得他这般问自己,桓儇点点头。躬身恭敬地退了下去。 哐当一声巨响,门扉再度闭合。走到拐角处的桓儇望了眼紧闭的门扉,眼露深色。 “想不到这地方居然和宗家有联系。”思及此处,桓儇唇角微勾。 “大殿下,您可算回来了?”谢长安瞥见桓儇从暗道走出,又见她蹙着眉。“看样子您已经发现了这背后的秘密。” “干得不错。你在这里见到了宗家人?”桓儇伸手拍拍谢长安肩膀,眼露赞许。 闻问谢长安点点头,“来人似乎是宗师道。不过他一直背着我,我也不能确定。” 想起宗离元刚才诧异的眼神,桓儇转头望了眼暗道。从袖中取了个火折子丢入暗道。眨眼间,暗道内烟雾缭绕。 “走。” 言罢,桓儇拉起二人奔了出去。与此同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失火了的呼喊声。 “您这是把火烧到了宗家?”站在屋顶上谢长安望向起火的地方,不禁失笑,“宗家这回怕是要七窍生烟。” “只怕从你被抓的时候。宗家就已经猜出了你是谁派来的。不过没关系,这把火就当是给他们提个醒。” 桓儇原本立在脊兽上。话音落下,足下借力一点,迎风踏月而去。隐没于夜色中。 “谢长安你怎么那么笨!被抓了也不知道通风报信。这要不是大殿下神机妙算,你怕是已经被人拖下去埋了。”荀鸢的手掐在谢长安脸上,柳眉倒竖,“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见她这般,谢长安无奈一笑。“此事是我不对。不过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好了鸢儿,时候不早我送你回去。我还得去大殿下那。” “大殿下说你今夜就当将功折罪吧。不必再回去了。” 话落荀鸢拽起谢长安就跑。偌大的长安城一时只能听见低低的呜咽。 第四百三十一章却月 一夜过去,有人欢喜有人愁。 宗师道负手站在那条烧得一片狼藉的密道前,眼中唯余肃色。果然如他所料,谢长安是奉大殿下命令来的。 他已经派人去废宅那边搜寻过,胡老大悉数不见了踪影。武侯铺他也派人去了,只找到一赵姓胡商。至于刑部也派人去打探过,没有任何消息。 眼下只有一种可能人全在大殿下手里。 “阿耶,我们已经打探过了。昨天武攸宁寻刑部的荀凌道半夜出来过。”宗离元从后走来,语气凝重地道。 弯腰拾起地上的铜铃,宗师道叹了口气,“荀凌道?那个被调回京的晋阳长史?若老夫没记错,他和裴重熙关系密切。行了,此事不着急。” “那我们……” “派人去公主府打听打听。”转头看了眼宗离元,宗师道垂眸,“万事小心。” 公主府内桓儇懒洋洋地倚在水榭内的软榻上,身上搭了条杏色披风。 “大殿下,他们回来了。”徐姑姑端了盏茶递给桓儇,“不过谢郎君似乎不太好。” 桓儇闻言抬眸看向迈向水榭内的几人,挑唇而笑。 “谢长安,你怎么鼻青脸肿的?”持着瓮盖拂过杯沿,桓儇眼中带笑,“要不要本宫寻太医来替你瞧瞧?免得你回去不好向谢公交代此事。” 话落耳际谢长安神色古怪地看了眼身旁的荀鸢,摇摇头。从袖中取了份信笺递过去。 摩挲着信笺,桓儇唇际微勾。 “荀凌道已经将人秘密囚禁在牢中。”武攸宁上前一步,躬身道:“按照您的吩咐。他未曾惊动过任何人。” 拆开信笺阅毕。桓儇掀眸,眼中浮起一片冷锐。果然这事和宗家有莫大的关系,不过以宗师道的性子约莫会在忍耐一会。 檐角的风铃随风荡漾着。 桓儇忽地起身冲到阶下,目光冷锐地看着那个倚在假山旁的身影,讥诮一笑。伸手将人抓了出来。 “好大胆子敢跑这来偷听。”桓儇俯身看向被押在地上女子,挑起她下颌,“让我猜猜是谁派你来的,是宗家吧?” 话落耳际女子冷笑,喉头滚动。可桓儇的动作比她还快,扼住她的喉咙。伸手在她背后一拍,迫得她把毒药吐了出来。 “死可没那么容易。”桓儇讥诮地望那名细作。 用来自杀的毒药没了不说,现在也为人所制,只能任人宰割。 扮作侍女的细作扬起头狠狠地瞪了眼桓儇,“你休想知道是谁派我来的。” “徐姑姑。” 闻讯赶来的徐姑姑递了名录过来。桓儇抬眸扫了眼细作,翻动着手中名录。神色柔和。 “此人是前些时日掖庭拨来的宫女。名曰却月,平日都在园子里做些洒扫的事。”徐姑姑警惕地盯着那露恨的细作,“今日本来不是她当值,园子里另外一人病了。” 话落桓儇皱眉。府中婢女众多,她也不常在府中。除了几个近身伺候的人以外,她对大部分人印象都不深。 “以前是哪个宫的?”桓儇手指挑弄着眼前的花枝,问道。 “不曾在哪呆过。去年您从洛阳回来的时候,她刚刚入宫不久。”徐姑姑将名录递给白洛,又看了眼看着桓儇恨意滔天的却月,“平日里在掖庭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身世清白……” 凝视着却月,桓儇凤眸微眯。看着那双含恨的眸子,似是想起什么,唇际微微扬起。 “或许我应该称你一句段娘子?” 身份败露,却月顶开塞口的帕子。愤然斥道:“你这贱人设计害死我父母。现在又为了一己私欲要谋害他人,简直是恶毒。你不得好死。” 段渐鸿仗着山高水远,没人可以管他。在剑南作威作福,勾结上下官员。以权谋私不说甚至是假传圣旨,欺瞒百姓。当日铲除段氏一门时,段渐鸿一人身死。 至于其骨肉也没有赶尽杀绝,除了一个段凝月被囚在掖庭外。想不到他另一个女儿居然也在宫中。甚至还能搭上宗家这条线。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冷。忽有风刮过,拂花满地。徐姑姑见状忙让人取来披风披在桓儇身上。 指尖摩挲着系带,桓儇扬唇轻笑,“难道你觉得本宫有错?而段渐鸿无罪?” “我阿耶有没有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爹对我们都很好,他很爱母亲。可你却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设计杀了我阿耶。”却月置若罔闻,“我母亲被你逼得自尽!凝月也被你派人带走。段家那些人都是受你胁迫。贱人!你还我爹娘命来。” 吼声极响。然而桓儇始终都是神色讥诮地望着却月。 府中的婢子皆是她去年回来时,徐姑姑从掖庭挑来的。有些人看上去是身家清白,可实际上有些却是被派来的细作。不过桓儇也没叫徐姑姑把这些人打发走,她觉着留下这些人或许未来大有用处也说不定。 却月破口大骂的时候。阿韵正领着婢女款款而来,看了眼被人押在地上的却月,眉头一皱。越过却月同桓儇低语起来。 看了眼仍旧在破口大骂的却月,韦昙华移步上前打量着她,“却月娘子。段渐鸿若真的是清白,朝廷又何必处置他?段娘子你在益州时,可有见过城外的惨状” 闻问却月一怔。 “段凝月还在本宫手里。宗家是不是答应你,事成之后就放段凝月出宫和你团聚?”桓儇笑吟吟地看着却月。 在场的几人除了阿韵以外皆是跟着桓儇去过益州的。见过益州百姓的惨况。这会瞧见却月这般,神色陡然复杂起来。 宗家当真是有趣。明知道大殿下无一斩尽杀绝,找到了却月。拿段凝月做胁,逼迫却月替他们办事。这事情若是办好了姐妹团聚,若是办不好,也查不到宗家。 瞧着桓儇面上笑意越发温和。却月奋力挣扎站起来,可桓儇指发劲气弹在她膝盖上。又再度跪了下去。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桓儇。 “你害我阿耶阿娘。如今又要害凝月。”却月深吸口气,将一切罪推到桓儇身上,“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如何沦落至此?像你这样的人就应该永堕阿鼻,受尽苦楚不得脱身。” 第四百三十二章胁迫 立在桓儇身后几人面色皆是一变。阿韵听了连忙让人上去堵住却月的嘴。可桓儇却伸手拦住了她。 却月不知桓儇身世如何,只是听她母亲说过大殿下在益州时去过庙里上香祈福,后来在宫中又听人说大殿下曾为其母抄了六年经。应当会心存敬畏,才喝出此言。 可她不知道桓儇历非常人所能想象,对鬼神之说并无太多强项,更是对此嗤之以鼻。 命婢子搬来张凳子。桓儇敛衣坐下凝视着却月,哂笑一声,“九幽地狱是什么情况本宫不知道,反正本宫左右也是要走一遭的。只是你别忘了,你父亲段渐鸿在益州杀了多少无辜者。就算要入地狱受罪也是他先,至于你?弑主在前,不辨是非在后。地狱诸苦,也当有你一份。” 森冷的语气执在耳旁,却月苍白着脸看向桓儇。唇齿和身形皆颤抖着,不甘充斥着她眼中。 “想要报仇还是要脑子。却月你别忘了段凝月还在本宫手里。”接过白洛递来的茶盏啜饮一口,桓儇笑语晏晏,“你处心积虑搭上宗家那条线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落在本宫手里。” “分明是你诡计多端!我一时不慎……” “与其在这同本宫犟嘴。不如想想要怎么救你妹妹。”并非不知却月对自己的恨意,但是桓儇另有目的。段渐鸿已经死了,可活下来的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人总归惜命。她又怎么不会利用这一点。 话止却月眼中闪过犹疑。身份已经被识破多时的她也懒得继续假装。眼中恨意也转为锐利,盯着桓儇。毫无惧意。 “杀父之仇,教我如何信你?宗家是怎么样的,我不清楚。”却月讥笑开口,“可你绝非善类。你们这些高位者,又有几个是好心的。” 桓儇闻言挑唇,“至少本宫有能力护住段凝月。你死则段凝月死,好好惜命才是。你若愿意为本宫所用,事成之后本宫可祝你二人脱离罪籍。” 字字直中要点。却月垂首看着脚下的青石砖,闭目浮现在眼前的是倒在血泊中却慈爱看着她的母亲。母亲最后一句话尤在耳旁,要好好活着,不要恨任何人。几经周折被送入掖庭为婢,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家妹妹。奈何身单力薄,不敢相认。 直到宗家找到她,她也不敢相认。毕竟自家妹妹素来善良,万一因此遭人蒙骗。她们成为彼此的弱点,路便难走了。 思绪至此,却月拢拳。她明白桓儇话里的意思。只要她们合作,就能重获新生。 可她不相信桓儇会这么好心。万一她想借机算计,亦或者是出言反悔的话。更何况她如何能忘记父母皆是因桓儇而死。 扬眸凝视着桓儇,却月只觉得口中血腥味越发浓重起来。 “我知道你忘不了仇恨。没关系,你可以继续恨本宫。” 闻言却月深吸口气,舌尖从干涩的嘴唇上拂过,“大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十分干脆。 “不难。你今天听到了什么,全部告诉他们就好,另外再告诉他们本宫马上会内对宗家出手。”桓儇唇侧噙笑望向却月。 却月默默瞧了桓儇半响。似乎是觉得此事可行,沉声应承,“大殿下放心,奴婢定不会负您所托。只是我希望能早日见到凝月。” “这是自然。”理了理肩上的披帛,桓儇扬唇而笑,“你母亲临终前希望你们能好好活下去。事成后走得远远的,天南地北任你们二人。” 目送却月退下后,桓儇叹了口气。 “幸好您没事,刚才可吓死我了。”阿韵递了盏茶来,神色温和,“那娘子是谁?” “不知道。” 见此韦昙华掩唇轻笑,“好在这却月不会武。若是她一时激动,伤了您怎么办。” “那约莫段渐鸿要被裴中书拖出来挫骨扬灰了。”谢长安目含揶揄地看向桓儇。 话音落下桓儇转头睨他,眼含警告。 察觉到桓儇眼中的杀意,谢长安连忙敛了笑容。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 “行了,之前答应你的事。本宫没忘。” 闻言谢长安连忙躬身作揖,“臣多谢大殿下。” “一宿没睡,回去歇着吧。”桓儇摆摆手示意荀鸢和谢长安退下。 水榭内一时只剩下四人。 “算算日子,承耀应该快到了。”桓儇取了封信笺递给武攸宁,“青州那边似乎藏了许多秘密。如果温行云不济,承耀手中还有本宫的密旨。” 听得这话阿韵眸光闪烁,思付许久,方才开口,“石河县似乎发生了侵地一事。这消息一直被人压着,妾身也是近日才听说。” “青州石河?那不是宗离亨的治所么?”叩击着案几,韦昙华眼露凝重。 “不。青州刺史是颜柏昭。此间节度使却是姓元……”桓儇掀眸轻笑,一手端茶,一手捻着翁盖一起一落,“这几个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损了一方谁都不好过。” 桓儇此言不假。刺史主一州民政,为民首,都督主一州军政,为军首。而节度使督领诸州军务民政,生杀大权皆在他手中。 “宗家眼下就是热锅上的蚂蚁。您又让却月回去报信,他们只会更加害怕。”武攸宁经历练几回,已经反应过来其中关节所在。 赞赏似得点点头。桓儇将信函投入香炉中焚烬。 几人正说着管事吕兴万突然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大殿下,乐主事他……”说到这里吕兴万看了眼阿韵,斟酌着道:“在归家路上遇刺。人现在在客院。” 话止阿韵腾地一下站起身。神色慌张的望向吕兴万,刚走几步就往后栽倒。好在韦昙华伸手扶住了她。 “莫急,我们去看看。”桓儇对着阿韵点点头,宽慰道:“相信本宫。乐主事会没事的。” 阿韵记挂着乐德珪,听见这话点点头。感激似得朝桓儇作揖,随即快步往客院的方向奔了过去。 见其如此,桓儇止步。冷着脸道:“攸宁你即刻去看看乐德珪遇刺的地方,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在长安城也敢刺杀朝臣,未免也太大胆。” 第四百三十三章麒麟 武攸宁应诺离去,桓儇带着韦昙华也感到了客院。吕兴万办事妥帖,已经请来太医为乐德珪拔箭诊治。 这会子乐德珪躺在榻上,头上缠了厚厚一圈的纱布。露在外的肌肤上也能窥见纱布的痕迹。 疾步入内抬手免去几人的礼,桓儇看向榻上脸色苍白的乐德珪。示意暗中随护的离楼跟自己过来。 “怎么回事?”桓儇负手立在窗旁,语气冷淡。 闻问离楼垂首,沉声回话,“那个时候已经离乐债不远。不知从哪冲出来几名黑衣人,持弩想要射杀乐主事。事发突然我们没有防备,以至于……” “行了。”桓儇摆摆手打断了离楼,“错不在你们。他们这次不成必然还有下次。” 说到这里桓儇敛眸叹了口气,颔首示意离楼先回去歇息。 躺在榻上的乐德珪瞧见桓儇过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反被桓儇按回了榻上。 “既然受了伤,就好好养伤。”敛衣坐在椅上,目光柔和地看着乐德珪,“太医那边怎么” “苏太医说无事。好在只是些皮外伤,多修养几日就好。”吕兴万立在一旁恭敬道。 桓儇闻言点点头,移目看向阿韵,“阿韵娘子放心,此事本宫会给你们个交代。” “微臣多谢大殿下。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乐德珪掩唇咳嗽几声。目露歉疚,“是臣无能。事情还没办完,就遭此伤害。” “无需自责。他们是冲着本宫来得。”桓儇眼露讥诮望向乐德珪,唇角微扬。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刺杀乐德珪的这批人,多半是宗家派来的。此次目的就是在于挑衅她,顺带给乐德珪一个教训。谁让乐德珪不知好歹。 见屋内气氛瞬时一凝。吕兴万领着人躬身退了出去,又令人在此守好。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阿韵往乐德珪背后塞了个软枕,才将他扶起来,“你可真沉。” 话落乐德珪面露窘态。 “您的意思是他们是冲您来的?”乐德珪皱眉,眸光闪烁。忽而沉声道:“那些人蒙着面从巷子里冲出来,扬言要给我个教训。在他们有人的后颈上有个很奇特的花纹,是麒麟踏炎图。” 闻言桓儇倏忽抬眸。冷睇眼乐德珪,眸光倏忽沉了下去。 “大殿下?” 察觉到几人正看着自己,桓儇回过神。敛去眼中异样情绪。 “无事。只是想起些事情罢了。”说着桓儇起身拍了拍乐德珪肩膀,“你好好休息。本宫先走了。” 嘱咐韦昙华先走后。桓儇独自一人踱步到园子里,望向飘着浮冰的湖面。目光怔愣。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麒麟踏炎的纹身是裴家嫡系死士所纹。 裴家嫡系……恍惚间,一句话从脑海中蹿了出。阿妩,此生唯愿你长乐未央。彼时的缱绻深情皆在眼前,似有龙涎香的味道自远方游来。 桓儇蓦地阖眸叹了口气。搭在身侧的手不由拽紧了袖角,或许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呢? “阿妩?” 熟悉的声音带着急切将她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桓儇转头看向远处的裴重熙。敛眸掩去了眸中浮现的异色。 “我听说乐德珪遇刺了。你没事吧?”裴重熙大步上前,仔细打量着她。眸中关切不掩。 “我无事。”说着桓儇扬唇轻笑,“此处风大我们去屋里说吧。” 看着桓儇缓步离去,裴重熙薄唇微抿追上了她。二人并肩走在青石路上。 “阿妩,你有心事?”裴重熙伸手拉住了桓儇,语气温和,“出什么事了吗?” 迎上裴重熙关切的目光,桓儇垂首,“刚才乐德珪告诉我行刺他的人中,有人后颈上纹了麒麟踏炎。” 此言落下,裴重熙面色一变目光倏忽变得冷锐起来。 “我知道裴家素来与你不合。虽然裴家已经落在你手中,但是裴济还是有调动死士的权力。”伸手拢住一片落下的轻羽,桓儇轻呵一声,“我担心此次是他们针对你我二人而来。” 尽管有短暂的怀疑,但是多年情谊筑建起来的信任还是抵挡住了突如其来的疑浪。 她与裴重熙是彼此的盟友,哪怕没有绝对的信任,但也是最信任彼此。 “裴家几房对我一直不满。上次向你举荐的那个,也是因为要借用他的力量。不过照你这么一说,这次应该是裴济的授意。”裴重熙牵着桓儇的手,二人驻足在桃树下。 “裴济之前勾结逆贼不成,如今又想勾结山东扳倒你么?”桓儇扬唇低嗤,“我现在到觉得你祖父眼神不好,当初居然纵容裴家那般欺辱你。” 闻言裴重熙不禁一笑,裴济嫉恨我位高权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裴重锦被贬到西南,他身边只剩下个裴重慧。如何能不害怕?” 提起裴重慧,裴重熙语气微变。眯着凤眸打量起桓儇来。 他记得那日裴重慧也在宴上,听说还特意做赋一首献给桓儇。 想到这裴重熙扬唇冷哼一声。 “重慧他的文章不错。再过几年也可参加科举,说不定你二人能同朝为官。”指尖轻抚花枝想,桓儇眉眼带笑,“裴济若是聪明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得罪你。” “他的文章如何能同我比。难不成你看过他所作的文章?”裴重熙将桓儇带进屋内,深邃的目光流连在她身上。 “没有。只是听乐德珪他们提起过。我记得他作得文章就在这放着,不如你看看?” 说罢桓儇挣脱裴重熙,走到案前去翻找裴重慧所作诗赋。 见她如此,裴重熙扬唇冷哂,“你找它做什么。若你真的喜欢,我替你多作几首如何? 听出裴重熙话里拈酸吃醋的味道。桓儇扬眸好笑似得看着他,却见对方目光幽怨地望着自己。当真是像极了话本里征夫远去多年,独上高楼,望尽千帆皆不是的闺阁怨妇。 “不必,我只是随口一夸。在我眼中你自然是最好的。”握住裴重熙的手,桓儇柔柔一笑,“那日我让谢长安走了趟黑市。你猜怎么着?” 话止裴重熙抬眸看她,“嗯?” 第四百三十四章威慑 “原来宗家一手操控了长安私运。” 桓儇面上挂着讥诮笑容。手上持着铜钎拨弄着铜盆中的木炭。木炭烧得噼啪作响,火中裹挟的香气幽幽散发出。 冷冽而沁神。 目光凝在桓儇身上,裴重熙面上也浮起出一抹同样的笑容。看样子那日他和阿妩没有白走一趟,草滩镇那边的鬼市果然和长安城里的私货关系匪浅。 如今看桓儇的样子,应该是把握十足。 勾唇轻笑,桓儇又道:“那日谢长安故意落在私货商手里。那商人看到他的腰牌,拿不定主意便去了宗家。宗师道居然亲自来了。” 听得此次裴重熙点点头,目露赞许地看向桓儇。 “能逼得宗家跳脚。想来宗师道已经知道了谢长安是你派去的。” “差不多。”闭目往凭几上靠去,桓儇姿态慵懒无比,“只是我没想到宗家居然找上了裴家来对付你。” 闻言裴重熙抿唇不答。裴家几房对他不满者甚多,不排除宗家有人借机收买他们。许下承诺,只要协助宗家扳倒自己,就可以让裴家就此飞黄腾达。 “不打紧。一并收拾了便是。”说着裴重熙将茶盏递了过去,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 虽然知晓裴重熙也是踏着尸山血海,才走到如今的位置上,但是桓儇还是忍不住目露担忧。 裴家那群人中就没有几个真心对待过裴重熙,一朝见他得势便是各种阿谀奉承。为自己谋求利益。在裴重熙少时,哪几房的郎君有哪一个没有欺负过裴重熙的? 她记得当初茶里下毒,害得裴重熙中毒从而浑身长满脓疮的人,就是三房所出。虽然此人已经没了踪迹,但是每当想起此事她还是忍不住心疼裴重熙。 抬眸望向裴重熙,桓儇咬着唇,“我记得你前些日子说河东那边出了些事情,你还是小心些。” 关切的话落在耳中,裴重熙眼中笑意更深。 “放心。阿妩如今诸事皆握于你手中,只差一把火了。”话落裴重熙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笺递过去,“石河县侵地一事皆在此中。” 接过裴重熙递来的信笺,桓儇深深看了她一眼,将信笺拆开。阅毕搁到了案上。 “石河县令冯仁弘,冯烨之孙。本宫记得冯烨两个儿子,在随忠武皇帝剿灭杨文干之乱时死乱箭下。” 说到这里桓儇叹了口气。当日事情如何她并不清楚,只是听忠武皇帝提起过。 大儿子死于杨文干排箭下,悲疼中的冯烨舔尽长子脸上血渍,又重新投入战斗中。在次年与突厥的交战中,二子浑身是血躺在忠武皇帝怀里,而冯烨重新投入战斗。奄奄一息的二子说,自己已经不能尽孝,求忠武皇帝好好照顾其父。 思绪至此桓儇目光怔忡地望着桌上那封字迹潦草的信笺。信笺上的字不是出自于裴重熙之手,应当是有人不惜千里也要送信到长安。 在冯烨死后,其孙冯仁弘鱼肉乡里,贪墨无度,甚至于纵容手下杀人。 “写此信的人是谁?” “石河县丞万氏。阿妩,冯家的故事你知道,我也知道。但是石河是剖开宗家最好一把刀。”裴重熙温和地看着他,“我还得去裴家看看。你知道的,事情决定权皆在你手中。想要动手,就派人去接他们。” 目送裴重熙离去后,桓儇将信收到了暗格中。她还需要好好想想。 “主子,您……?”守在门口的幽天疑惑地看了眼裴重熙。 闻言裴重熙轻嗤一声,飞身上马,“去裴府。” 裴府的仆役远远瞧见裴重熙从远处策马而来,连忙脸带笑意迎上前。可裴重熙下马冷睇他一眼,大步踏进了裴府。 裴重熙来的时候,裴济和其他几房的人正准备用膳。如今的裴家虽然已经分家,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块用膳。 这会子瞧见带着一身腊月寒气大步踏进来的裴重熙,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面露畏惧。 裴重熙锐利地目光从众人身上碾过,最后落在了裴济身上。 “你这时候回来干什么?”裴济望了望裴重熙,顿了一会继续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坐下吃饭。” 闻言裴重熙讥诮一笑,“人是谁派的?” “什么意思?”裴济喉头滚动,冷声道。 话止裴重熙扬唇冷笑,眨眼间人已经冲到了裴济面前。伸手扼在了他颈上,眼中冷得好像冬日冻结的湖面,无波无澜。 桌上酒菜也被劲道掀翻在地,一时间满地狼藉。 “二哥!” 被此景所摄,一旁的二房裴潇和三房裴澈互看一眼。连忙同时出言劝阻,“二郎,他是你父亲啊。” “幽天。” 裴重熙未曾回眼。二人突感觉肩上一阵剧痛,被人卸了胳膊。 立在裴重熙身后的幽天,摇摇头。睨了眼被裴重慧和陆徵音。 裴济脸上一片青紫。瞧着面前狠厉的裴重熙,勉强吐出字来,“桓儇已经……嫁过人。你还痴恋她做什么……,你如今仕途遂顺。而她已经……是他人的眼中钉,只要你肯……。何愁不能让陛下禅让于你……咳。” 话到最后已经是气若游丝。裴重熙深吸一口气放开了手,目光冷锐地盯着裴济。 见此裴重慧赶紧上前,站在裴济面前。替他挡住了裴重熙的视线,又暗示几位叔叔赶紧把人带下去休息。 凤眸微眯,裴重熙饶有兴致地打量面前矮自己一个头的裴重慧,唇际浮笑。 “很不错,难怪她会夸赞你。”裴重熙大步绕开他,俯下身凝视着裴济。“裴济,你记着我的事情不需要任何人管。最后一次,你若再胡作非为,你也不必活了。” 说这话时裴重熙眼中仍旧凝了一层寒霜。 赤果果的警告。在场几人都白了脸,这位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主,又从来都与大殿下关系匪浅。 “幽天,把今日参加刺杀的人都带回去一并处理。”说完裴重熙转身离去。 “二哥!” 裴重慧忽然唤了他一句。 闻言裴重熙转身讥讽地看向他。负手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等着他下一句话。 “希望您能原谅父亲。父亲他只是太想念大哥,才出次下策。” 好笑似得看了眼裴重慧,裴重熙冷哂一声头也不回地大步踏出。留下惊魂未定的裴家人带着哭腔议论起来。 第四百三十五章求见 屋外夕阳已沉。游来的风拂乱裴重熙的袍袖。他负手站了许久,最终振袖大步离去。也不管裴府中仆役如何惊惧他。 “主子,那四人已经全部找到。”幽天立在一旁神色恭敬地道。 闻问裴重熙微微颔首,启唇冰冷地吐出个杀字。 裴府内众人在确定裴重熙离开后,松了口气。互相搀扶着站起身,又唤来仆役赶紧进来收拾收拾,重新布膳。 “长兄,你行事实在是糊涂。”裴潇埋怨地看向裴济,没好气地道:“你怎么能说出那样的来。万一他一怒之下杀了我们怎么办?” 闻言裴济面色更不是不好,拂开裴重慧的手,起身欲往外走,“他敢。就算他一手遮天还能无视魏律不成?我这就去御史台告他。” “阿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对大殿下不利,但是您今日实在不应该说那样的话。”说到这,裴重慧敛衣作揖,“此次说什么也是您不占理。若您真的去御史台,只怕也没什么用处。” 听得这话裴济瞬间泄了气,如同打蔫的茄子一样靠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闭上眼裴重熙刚才狠厉的目光尤在眼前。 思绪至此,裴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三郎的意思,是要我们咽下这口气?”裴潇的夫人皱眉道。 闻问裴重慧摇摇头,“二婶,您误会了。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如此鲁莽行事。” “鲁莽?分明是他裴重熙仗势欺人,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父亲。”缓过劲来的裴济瞪了眼裴重慧,斥道:“你何必再为他说话。” “晚些时候我亲自去向大殿下请罪。” 言罢,裴重慧转头离去。留下一脸肃色的裴家人。 公主府内桓儇倚着凭几,在她面前的桌案上仍旧搁在裴重熙给的那封信笺。信她已经看过了很多遍,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于大魏而言,冯家父子鞠躬尽瘁。如今只留下个冯仁弘,若是真的要除去冯仁弘。那些个功勋卓著之臣,多少会对淇栩心生怨怼。 指尖抚过信笺上的字迹。桓儇敛眸叹了口气。不杀此人,易激民愤。若杀此人,也许可促成他的计划或者是引起朝臣非议。 “大殿下。” 武攸宁立在几步外,躬身拢袖,“微臣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去查探过。去晚了一步,微臣只在路边拾得一个箭头。” 接过武攸宁递来的箭矢。桓儇凝眸,箭不过几寸,为小弩常用。手指拂过箭身,停在了其上所刻的白鹤纹样上。 长安以白鹤为纹样者,只有宗家。 将箭矢搁在案上,桓儇沉声道:“让荀凌道想个法子让胡商开口。他要想用刑,直接动手就行。” “是。”瞧见桓儇眼中异态,武攸宁眉头皱起,“您说他们会不会再来一击?” “本宫还怕他们不出手。攸宁,你去阿韵那边一趟。告诉她务必将此事捅出去。” 领会桓儇的意思,武攸宁随即领命离去。 武攸宁刚走没一会。吕兴万来此通报说是裴重慧在外求见。 原本按照桓儇的规矩,没有拜帖者一律不见。可裴重慧怎么说也是裴家的郎君,如今虽然是白身,但是却在弘文馆读书修习。 看了眼灯下的桓儇,垂眸久久未语。吕兴万斟酌着道:“不如老奴替您回了?” “带他过来吧。” 忐忑不安地吕兴万身后,裴重慧时不时抬头打量眼四周。廊上走过的婢女看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快步离去。 廊上垂下的灯笼微曳,月影婆娑中树影亦婆娑起来。 “裴三郎,您仔细脚下的路。”吕兴万在前持灯引路,语气柔和,“您不时常来。府中虽然规矩不多,但是机关却多。” “二哥,经常来么?” 闻问吕兴万笑而不语。 见吕兴万这副模样,裴重慧了然。只怕自己那位喜怒莫测的兄长时常来往于此。否则自己也不会有这个待遇。 “多谢吕管事提点。”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至内院。 内院伺候的婢女瞧见二人微微福身,“大殿下,人到了。” “裴三郎进去吧。”言罢吕兴万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深吸一口气,裴重慧鼓起勇气踏进屋内。 桓儇仍旧坐在灯下。听得脚步声,抬头望了眼进来的裴重慧,指了指下首新搬来的垫子示意他坐下。 “草民谢大殿下。” “尝尝新到的蒙顶石露。”桓儇斟了两盏茶交给白洛递过去,“这个时候你来做什么?” 谢过白洛递来茶水,粗略抿下一口。裴重慧沉声道:“草民无意叨扰您。只是有些事……” 说到这裴重慧目光骤变。搁在膝上的手不停搓着衣裳,直到把它搓得皱皱巴巴,也没有开口说话。 “你是想说裴家刺杀乐德珪一事?”桓儇微张着唇吹散腾起的白雾,凤眸半敛。 话止裴重慧点点头,起身朝桓儇一拜。 “家父无意刺杀乐主事。实在是因为事出有因……”裴重慧低着头,“大殿下家父真的不是有心的。他也只是担心兄长为您所惑,忘了裴家。” 这一连串的话说的没头没尾。桓儇不禁一笑,以手抵额讥诮地看着他。另一只手则屈指叩击起案几来。 “所以你是想说裴济是爱子心切?呵……” 讥诮的声音落在耳畔。裴重慧皱眉,将话又咽了回去。 把玩起白玉狼毫笔,桓儇眼含讥诮,“裴重慧。裴济的心思,本宫比你清楚。更何况裴济没资格说他在乎裴重熙。” “我知道兄长他少时过得不算好。可父亲已经在尽力弥补他。” “行了。你不必再为裴济争辩。刺杀朝廷官员乃重罪。”桓儇勾唇冷哂,“你如今在弘文馆中,理应清楚这一点。” 冷冷的声音掷下。 抬首再度对上的是桓儇那双冷如冰雪的凤眸。在烛火的映衬下越发让人深感恐惧。恍惚间,裴重慧觉得这双眼和他兄长的眼睛极为相似。 “草民……” “裴重慧,你要学会多学多看,许多事情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这朝堂本就是一滩浑水,想摆脱裴重熙,少不得要付出代价。”桓儇睇向他,语气微冷,“本宫知道你今日来是想解释裴济所为为何。只是你路走岔了。”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裴重慧就被吕兴万送了出去。 看了眼沮丧着脸的裴重慧,吕兴万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裴家怎么就熙公子一个明白人。” 轻轻一句,很快散落在风中。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听见。 第四百三十六章防阁 朱雀门前一如既往的热闹。朝臣们三三两两的站在一块,不知在说些什么。春日逐渐回暖,身上厚重的衣裳也已褪去。 远处晨曦微露,钟声游来。朱雀门缓缓开启,朝臣们鱼贯而入。 走在后面的韩诲,瞧见京兆尹刘禹规走在前面,快步赶上去,“刘府尹,我听说昨日乐德珪家里人去了京兆尹报官?” 闻言刘禹规点点头。 “哎。这乐德珪也真是倒霉。好端端地居然会被人刺杀。”韩诲看了四周一眼,目露惋惜,“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谁又知道呢?他如今在比部。指不定是查出了什么不该查的事吧。”说到这里颜非鸣叹了口气。 察觉出这二人有意从自己嘴里套话。刘禹规,拱手告辞。快步离开了二人。 见刘禹规离开,颜非鸣看看韩诲。二人又各走各的。 直到听得背后传来温和的女音。 “宗舍人,似乎很害怕本宫?”桓儇颔首免去了朝臣想要行礼的动作,目光柔和地看向身旁的宗离元。 温和的嗓音落在耳际。宗离元抿唇,要是他猜的不错。如今宗家走私盈利一事大殿下已经知晓,而那晚的人估计也是大殿下。毕竟若是没有大殿下的旨意,刑部尚书怎么可能不知道牢中关了人。 知晓桓儇正等着自己回话。宗离元刻意落后半步,“微臣今日染了风寒。未免过了病气给您,还是站远些好。” 赞许似得点点头,桓儇挑唇而笑。 “既然这样,那本宫先行过去。不过……”桓儇话顿于此处,凤眸微眯,“近日长安城里春风尤寒,宗舍人还是小心为妙。” 直到那袭紫色飘远,宗离元高悬的心才放了下来。 太极殿内众臣行礼叩拜,山呼万岁。 “陛下臣有本要奏。”刘禹规在人群举起笏板,脸上随之浮起不忿。 努力坐直身子的桓淇栩沉声道:“刘府尹有何事要奏?” 得到许可后,刘禹规把阿韵昨日来京兆尹击鼓。述说其夫君乐德珪在归家路上,遭遇行刺,如今奄奄一息。恳求京兆尹彻查此事。还其夫君一个公道。 原本这件事就让不少人好奇,可惜当时没瞧见,之后人又去了公主府。他们的手伸不进府内,自然也不知道情况。 这会听见刘禹禀报此事,各个都探首看了过去。 “行刺朝廷官员?”桓淇栩显然是不信,瞪大了眼睛,皱眉道:“是什么人胆子这么大。” 御座下首的桓儇闻言勾唇,讥诮地望向宗家几兄弟。纤指拨弄着腕上佛珠,凤眸中渐露深意。 “臣已经命人全力追查此事。” 桓淇栩闻言点点头,“此事你得多费点心思。朕记得乐德珪是姑姑举荐的?他现今在何处任职。” “乐德珪如今在比部任职。好在那些个刺客手艺不精,没有伤及要害。否则怕是要错过今年的诠选考课,那就可惜了。”桓儇面上挂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 “是啊。幸亏乐主事命大。要不然他查了那么久的账不就白费功夫了么?” 裴重熙突然出言,将朝臣的目光悉数吸引过去。朝臣神色各异地看着身边的人。乐德珪查得账他们虽然不清楚,但是隐约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心思玲珑的已经把目光落在了山东一脉的朝臣和宗家身上。这朝堂中谁不知道,宗家就是山东的领头羊。万一宗家被账册所累,山东一脉指不定因此败落。 晨曦窥破云层终撒于殿内。今日当有人哭泣,当有人大笑。 “不过这事倒是给本宫提了个醒。”桓儇掀眸轻笑,“按制五品以上的官员,朝廷会配防阁,六品以下配庶仆。乐德珪只是小小的比部主事,就遭人谋害。本宫以为六品以下任要职者可配防阁,免得再有此事。” 闻言宗家几兄弟不禁冷哼。大殿下这摆明了就是在偏袒乐德珪。甚至于提出六品以下任要职者,也可配防阁。可这长安城里六品以下的要职又能有几个。 众臣面露疑虑。这主意分明就是大殿下有意偏袒之举。若真要如此,乐德珪在朝中岂不是更加目中无人。 最先出言反对的是韩诲。他以大魏律为依据,将桓儇提出的事情逐句反驳回去。 韩诲开了口。其余对此有意见的朝臣也开始出言反驳起来。 “大殿下,臣愿意拨一名防阁给乐主事。”户部侍郎李彦安起身,恭敬道:“再怎么说乐主事也是在我们分忧。这山东的账一日不清,咱们就难以安宁。臣更知道陛下这个家难当。” 见状一旁的刑部尚书郭纯也赶忙出言,说自己也可分一名防阁过去。 目光从几人身上掠过,桓儇挑唇轻笑。 “朕以为此举可行。山东那边的事情还是要辛苦姑姑您。”话落桓淇栩看向桓儇,皱着眉,“朕不想苦了山东百姓,宫里能减则减。” “臣遵旨。” 不算安宁的朝会终近尾声。 将桓淇栩送回两仪殿后,桓儇在廊下站了一会,才往外走去。 “今日的事情做得很好。”桓儇迎风站在阙楼上。在她身后还站着刘禹规。 听得桓儇夸赞自己,刘禹规垂下首,“微臣也只是看不惯宗家以往的跋扈行径。” 含笑允首。桓儇从袖中取了箭羽递给刘禹规。箭羽上所刻的是白鹤花纹。 拇指拂过白鹤纹样,刘禹规眼中闪过愤慨。 “继续查此事。还有你记得有空去刑部转转,那边还有事。” “臣谨遵大殿下懿旨。”刘禹规敛衣俯身,报仇着极大的恭敬。 拍了拍刘禹规,桓儇拂袖沿阶而下。渐渐的消失在刘禹规的视野中。 桓儇才在朱雀门翻身上马,恰好遇见了出来的温行俭。瞥见温行俭身旁还跟着黎姑姑,不由眯眸。 “臣叩见大殿下。”温行俭含笑施礼。 闻言桓儇点点头,“嗯。温仆射这是从太后那边回来么?这样也不错。太后身体自从那次以后都不算好。你们要多进宫看看她。” “臣明白。大殿下这是又要出宫么?” 第四百三十七章答应 迈过污水横流的巷子,桓儇提裙小心翼翼地踏上堆在淤泥上的碎石。头上的白纱帷帽遮住了她的面容。 从宫里出来后她在东西两市逛了会,才去往西市的永阳。 此时日还未西沉,但是坊市间已经可闻烟火气。坊中的狸奴轻巧地从屋檐上跃过,惊动了瓦檐上的倦鸟,纷纷振翅飞远。 一身绯红襦裙的桓儇仿若闯入者一样,蹲在门口浆洗衣物的妇人好奇地打量她。眼中流露出羡艳,而后又摇摇头。抱起木盆飞快地回了家。 在一处紧闭的屋舍前止步,桓儇睇目四周确定无人跟着。这才叩门。 “谁啊?这个时候来干什么。”含了抱怨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吱呀”一声落下。 一茶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前,揉了揉惺忪睡眼。不满地道:“你谁啊?有什么事赶紧说,小爷我还要回去睡觉呢。” 桓儇闻言嘴角噙笑,从袖间取了一物在他眼前晃过。静静瞧着中年男子神色微变,探首往四周看了看,一把将桓儇拉了进去。 站定的桓儇目光从屋内各处掠过。最后聚到了中年男子身上。 “您是?”中年男子仍旧保持着警惕。 “石河县丞马周?”桓儇柔柔一笑,“因不满冯烨行径,愤而辞官。远游路上遇见被冯烨迫害的苦主霍氏一家,因此护送他们来长安欲向朝廷揭发冯烨。” 声音娓娓动人。寥寥数语已然将他的身份和来长安的目的说得一清二楚,马周闭目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这一切。 望向从帘后探出首的孩童,桓儇挑唇轻笑一声,“先生不必紧张。本宫正是为石河县一事而来。” 听得桓儇自称本宫,马周抬眸。不可置信地望了过去,眼中逐渐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马周声音颤抖着,“您就……是大殿下么!” “是。” 话音落下,内屋前的帘幔被人掀开,几人从里面冲了出来。扑通一声悉数跪在了桓儇面前,不停地磕着头。无论男女老幼皆是满脸泪光。 桓儇的目光随之温和,语调柔和,“诸位还是起来吧。” “大殿下,求您发发慈悲,还我们家一个公道吧!” 一家五口齐声哭喊道。而她身旁的马周也是目含期待地看向她。 一身华服,身裹苏绣披风的桓儇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屋内唯有一盏油灯静悄悄燃着。顺着木柱爬上横梁的蜘蛛,肆无忌惮地在其上织网。网成只待猎物入内。 “都起来吧。”说着桓儇走到椅前坐下,又吩咐他们一块坐下,“石河县的事本宫略有耳闻。具体如何却不清楚。” 闻言为首的葛袍男子抹去眼泪,将事情原委合盘拖出。 桓儇耐着性子听葛袍人说话,眉头一点点蹙起,神色也越发冷锐起来。 偷偷看着桓儇的马周,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心声担忧。他希望大殿下真如百姓所说爱民如子,会体恤民情。 “本宫已经遣人去青州调查此事。若你所说不假,本宫自不会纵容冯仁弘。”桓儇偏首看了眼马周,“马周你作为石河县丞,应当知道冯仁弘一家皆于国有功。倘若是你们诬告他,本宫绝不轻饶。” 话落耳际马周撩衣跪地,“草民以性命担保,若此事有半句虚言。甘愿受罚。” “好。你这般忠义,本宫自然会秉公处理此事。还请放心。”桓儇掀眸柔声道。 “草民叩谢大殿下。” 在马周的带领下一家人再度叩拜桓儇。 眼见宵禁将至,桓儇遂起身离去。 似是想起什么,原本已经走到门口的桓儇看了眼马周。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跟过来。 马周拘谨地跟在桓儇身后,时不时地回头望了望紧闭门扉的屋舍。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担心。 “本宫知道你甘做卧雪者,可是要你就此摒弃仕途真的心甘情愿么?”桓儇驻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马周,“不必着急回答。等事情了结了,再回答也不迟。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言罢,桓儇也不管马周神色如何。踏着最后一抹余晖,渐渐从马周的视线中远去。 赶在宵禁前回到了栖凤宫。桓儇前脚刚踏进内殿,后脚何姑姑就疾步入内。说郭太妃如何也不肯离宫,眼下正在宫里闹。纪王殿下的意思是希望您能去一趟。 “他不是五日前就要离开么。”桓儇手指刚探进铜盆里,听见何姑姑的话。不禁皱眉疑惑道:“怎么现在还没离开?” 听出桓儇话里的不满,何姑姑沉声,“五日前郭太妃身体不好,行程因此耽搁下来。今天不知道是谁把长平公主的事情告诉了太妃,太妃说什么也不肯走。” 话落桓儇拿起布巾胡乱地拭去手水渍。她这几日都忙着要如何对方宗家,竟然忘了要防着留心宫中,这才给人可乘之机。 “何姑姑此事你亲自去查。”言罢桓儇起身,拿起刚刚脱下的披风。乘辇离去。 春夜月寒凄清。内侍抬着肩與,步履稳当的从太液池旁走过。桓儇脸露肃色,搁在几上的手,一下一下敲击着案几。 拂来的冷风吹得她发间步摇泠泠作响。 嘉寿殿前灯火微晃着。守在门口的婢女瞧见一行人持灯远来,连忙上前迎驾。 “大殿下到。” 眼瞅是桓儇来了,内侍高喊道。 桓儇也不管他们,径直往嘉寿殿走去。出门相迎的穆姑姑恭敬地上前施礼,又嘱咐宫中婢子上前为桓儇脱去披风。 “怎么回事?”桓儇止步在帘外。偏首望向身侧的穆姑姑。 “婢子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穆姑姑折膝跪了下来,“婢子早上的时候离开过一会。回来时,太妃就变了副模样。非要奴婢们去把长平公主旧时的衣物翻出来。” 桓儇闻言颔首。指尖刚刚触上帘幔,便有一物从内殿飞出落在了她脚边。这一幕像极了她第一回来嘉寿殿的情形。 忆及旧事,桓儇摇摇头。吩咐穆姑姑回去伺候郭太妃,再把桓峤请出来说话。 在帘幔拂起落下没一会,桓峤冷着一张脸掀帘而出。冰冷地看向主位上饮茶的桓儇。 第四百三十八章归故 翁盖起落间渺渺白雾蹿出,殿中香炉虚烟渺渺。 桓儇静静坐在位上,手端茶盏啜饮,“你找本宫来所谓何事?” “皇姐不打算给我个解释么?”桓峤上前一步看向桓儇,语气微冷。 茶盏落在案上。桓儇扬首轻笑,“你想听本宫解释什么?” 二人皆在询问对方,可是谁也没问出个结果来。内殿的哭喊声尤在耳畔,桓儇偏首望了眼不远处为帘幔遮挡的内殿,眼中浮起深色。 “您为何要告诉母亲长平的事?”桓峤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一字一顿,“您答应过会让我们离开。” 摩挲着茶盏,桓儇挑唇并不答话。殿中烛火摇曳着,落下一片斑驳光影。 “郭太妃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不过本宫可没有告知他此事。”桓儇眼中一片死寂,面无表情地看着桓峤。 冰冷的嗓音落在耳际,桓峤陷入了沉默。 “换做本宫,决计不会在这浪费时间。朝中希望本宫死的,大有人在。而你和郭太妃已经是此中棋子。想要脱身……”手掌拂过案上雀蓝缠枝绸布,桓儇眼中幽光流转,轻笑,“为何不自己想法子?若不脱身,则为他人手中棋子。” 郭太妃作为成帝朝的妃子,从先帝到陛下这一直是以太妃的身份安居于宫中。平日里皆是深居简出,甚少出席宴会。再加上嘉寿殿地处偏僻,更无人来此打扰。 可后宫似海,手段高超者大有人在。一个深居简出的太妃,身旁又无人倚靠。自然是容易遭人利用,成为他人手中棋子。更何况桓峤因上次替户部讨债一事,已经得罪不少人。那些人又怎么会轻易放他离开。 “我……” 桓峤尚有犹豫。知晓桓儇并非轻易食言之人,今天的事多半是有人故意陷害桓儇,借此离间他和桓儇。如此一来他们正好坐收渔利。 见他如此,桓儇慢慢扬起唇梢,“天家手足,尔虞我诈。入局容易,出局最难,唯死可解。” 话音才落下,殿内忽然传来穆姑姑急切地呼喊声。二人脸色一变,双双疾步掀帘奔了进去。 看着榻上一脸悲疼的郭太妃,桓儇叹了口气,止步负手站在帘前。她知道眼下这个时候 郭太妃并不想看见她。 “母妃,您怎么了?还不快宣太医。”桓峤声音急切地吼道。 一盏茶的功夫,当值的胡太医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嘉寿殿。瞧见站在门口的桓儇,不由一愣。 “不必行礼。去看看郭太妃怎么样。”说完桓儇拂袖往外走去。 离开了内殿的桓儇没有留在殿内,反倒是走到廊前,负手眺月。 内殿气氛极静。胡太医皱着眉,时不时敛眸叹息一声。眼角余光打量眼身旁脸露肃色的桓峤,眸中不由暗露惋惜。 穆姑姑双手叠在一块,不停地揉搓着。时不时看看胡太医,似乎是寄望能从胡太医口中听见什么好消息一样。 “纪王殿下。”胡太医起身朝桓峤作揖,语气凝重,“太妃她积怨在心多年,已经伤及五脏。恐怕是回天乏术。” 剩下的话胡太医没敢继续往下说。低着头亦不敢去看桓峤。 “怎么会?母妃她身体素来不错。胡太医需要什么药,你尽管说。本王自当寻遍天下为母妃治病。”桓峤眼露希翼拽着胡太医袖子。 看看床旁的穆姑姑,胡太医摇摇头,“纪王殿下,请恕臣无能为力。” “当真没有法子了么?”听闻动静的桓儇掀帘而入,凝眸望向几人。 “大殿下恕罪,太妃已经是病入膏肓。” 声音落下,桓峤脚下一软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眼含泪水看向床榻上的郭太妃,面上写满哀痛。 见此桓儇对着胡太医摆手,示意他先去外面侯着。 “阿峤,你来。”郭太妃睁开眼,声音虚弱地道:“让母亲好好看看你。” 桓峤闻言膝行到郭太妃面前,含泪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呼唤着母妃。郭太妃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好孩子,母妃怕是不能继续陪你。以后成了亲要常来看母妃。”似乎是想起什么,郭太妃摇摇头,“还是不要来了。你们走得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 旁边的穆姑姑闻言已经是泣不成声。 抹去眼角沁出的泪珠,桓峤声音哽咽地道:“母亲,您放心。就算寻遍天下,儿子也一定要治好您的病。” “人终有一死,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好孩子,不必为我担忧。我如今去了,也是命数如此,怨不得他人。”郭太妃拍着桓峤的手,柔声劝慰道。 “母亲。” 桓峤伸手拥住了郭太妃,伏在背上嚎嚎痛哭起来。 “她们都来了呢。长平……羲禾姐姐还有陛下。” 郭太妃突然眼露笑意,朝远处的桓儇伸出手。仿佛是要握住什么一样,脸色笑意越发浓烈。不停地喃喃自语着他们都来了。 在喃喃低语中,郭太妃眼中光彩渐散。最终伸出的手落在了桓峤身上。而华光也至她眼中消散,唯余嘴角一抹温和笑容。 听得郭太妃刚刚唤得那一声羲禾姐姐。桓儇怔忡地站着原地,最终敛眸叹息一声。 穆姑姑和桓峤皆跪在床旁呼喊着郭太妃的名字。已然忘记了桓儇还站在他们身后。 “本宫已经遣人去调查。桓峤若你想报仇随时可以,若你想走本宫亦不会阻拦。”说着桓儇看向穆姑姑,“本宫会通知太常寺和宗正寺来处理郭太妃的身后事。这的事就交给穆姑姑管理。” 踏出内殿,桓儇瞧了眼胡太医。皱眉沉声道:“当真回天乏术?” “病已入心,臣的确无能为力。” “下去吧。”桓儇阖眸示意胡太医退下。 守在门口的徐姑姑瞧见桓儇神色疏漠地走出来,连忙上前为她披上披风。 扶着徐姑姑的手,还未走上几步。桓儇忽觉得一阵眩晕,扶住殿前的石灯才勉强站稳身形。 “大殿下,您没事吧?”徐姑姑扶着桓儇担忧问道。 闻问桓儇摆了摆手,“无事。本宫只是觉得有些头晕罢了。回去吧,明早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四百三十九章小敛 宗正寺连同太常寺的官员得知郭太妃薨逝的消息,已经趁夜进宫准备各项事宜。 虽然说郭太妃只是成帝朝的妃子,女儿遭牵连流放至西南,儿子除了个亲王的名号再无其他,但是到底在礼法上算陛下半个长辈,自然无人敢怠慢此事。 昨夜突至的春雨,亦为这长安多添了几分寒凉。 桓儇神色漠然地坐在肩與上,徐姑姑和白洛持伞跟在一旁。 昨夜何姑姑已经查到透信之人。此人是嘉寿殿的粗使婢子,不知是何故混到了郭太妃面前。将长平公主身死的消息透露出去,以致于郭太妃怒急攻心。 何姑姑查到那人身上时,她正准备告假回家。被强行带了回去,如今正秘囚于栖凤宫内等候发落。 偏首睇了眼远处烟波浩渺的太液池。眼角余光瞥见有两顶软轿跟在她们后面,桓儇微微抿唇,嘱咐内侍加快脚步。 赶在软轿前先一步抵达嘉寿殿。宗正卿桓觉和太常寺卿崔麓瞧见桓儇,迎上前来。 “不必多礼。”桓儇摆手免去了二人的礼。 话音刚落,两道夹着哽咽的女音从背后传来。 “皇姐,这到底怎么回事?我记得前段时间郭太妃不还是好好的么?”最先进来的兴平公主抹着泪,以帕掩面,“峤哥!你在哪?” 跟在她身后的安平公主,悄悄打量眼神色漠然的桓儇,扯了扯兴平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 见状兴平公主哭得更加大声。 并不理会身后的二人,桓儇掀帘入内。 殿内弥漫着强烈的气味,来自于沐浴水中的香气。在穆姑姑的带领下婢子们正用淘米水为敛床上的郭太妃擦拭身体,洗净污渍。 小敛意在于重善,需精心以待,无人敢在这个时候多言一句,是以一进来安平就止住了声音。 桓儇静静凝望着跪在榻前的桓峤。闭目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在她的记忆里郭太妃一向与人为善,若非当初她仗义相助,说不定自己也走不到现在这个位置。 可那个曾经温柔告诉她别害怕,总会有拨云见日之时的人,却躺在这里,再无生息。再环顾四周,除却安平、兴平外再无其他人。实在叫人觉得可惜。 在沐浴后,婢子净手持小殓的衣物,进来为郭太妃更衣,层层叠叠地穿上,又梳了个繁杂富丽的发髻。四人持着锦被轻轻放下,挡住了郭太妃平静的面容。 烛火和香料混作一团,熏得人睁不开眼。 “皇姐……我听说长平她。”安平公主打量眼桓儇,温声道。 听出安平公主话里的试探,桓儇掀眸望了过去,“你想说什么?” “皇姐误会。安平可不敢顶撞您,您可是我们的长姐。”安平公主挑唇柔声道:“就怕夜长,皇姐所梦之景越发恐怖。” 话止桓儇偏首睨她,凤眸微眯。迈步上前打量着安平公主。 被她这么一看,安平公主往后退去。拉着兴平公主挡在自己面前,眸中讥诮仍旧不肯褪去。 “皇姐……”兴平公主声音里打着颤。 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桓儇的目光仍旧凝在安平身上。 “都是自家人,有什么直说便是。”桓儇敛去冷意,温声道:“不过太妃灵前,安平妹妹还是要慎言。” 听得这话安平瞥了眼郭太妃的方向,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小敛毕,内侍启行将郭太妃抬往殡宫处等待明日的大敛。 灵柩停在了内殿西阶。闻讯入宫的内外命妇皆是一脸肃色,而桓峤身形笔挺地跪在灵柩前一言不发。 负责主持仪式的桓觉看了看桓儇,得到许可后,方才开始主持之后的事宜。看着被锦绸所覆的郭太妃,桓觉摇摇头。希望这位小嫂子来世莫再入宫,做个普通百姓就好。 仪式刚准备开始的时候,殿外传来两声传唱。几人齐齐往后看去,在内侍婢女的簇拥下桓淇栩和温初月缓步而来。 “叩见陛下,太后。” 众人齐声敛衣高呼。 “二叔,还请节哀。”上过香后,桓淇栩若有所思地看着桓峤,沉声道:“朕相信像郭太妃这样的人,一定可以登仙界。嗯,朕决意追封郭太妃为越国太夫人。” “陛下仁善,臣领旨谢恩。”桓峤神色悲戚地再度敛衣叩谢。 一旁的安平见状,凑近温初月,“陛下当真是孝顺,太后殿下好福气。” 不知真假地夸赞让温初月不由皱眉。虚睇眼站在桓峤身边的桓儇,微微抿唇。昨夜何姑姑秘密搜宫的事情她略有耳闻,只是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今这么一看,似乎和嘉寿殿有关。 想到这里温初月又看看桓峤。想从他身上寻到一丝端倪,可人就跪在那。从领旨谢恩后到现在,仍旧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可惜郭太妃。”话止此处,安平目光转落到桓儇身上,摇摇头,“要是长平姐姐还在的话,想来也不会如此。唉……” 一声叹息入耳。温初月眼中掠过思量,难不成郭太妃突然病故和长平公主有关?可长平公主不是远在西南么? “数日前长平病故于西南。郭太妃忧心成疾,故而病故。”桓儇冰冷的嗓音倏忽响起。 “臣谢陛下和太后殿下,能够亲来凭吊亡母。”话落桓峤敛衣一拜,语气恳切,“如今臣只想陪亡母说会话,还望陛下允准。” 本朝重孝,以孝治国。 桓峤闻言看了眼桓儇,沉声道:“二叔如此孝顺,朕又怎会不允?还望二叔好好保重身体,别让九泉下的太夫人难过。” “臣谢陛下。” 桓淇栩已经发了话,其他人也不好再留下来。 一行人刚出了殡宫,温初月柔声道:“妯娌一场,孤好久没同你们说过话。不如去本宫那小坐一会?” “太后身体刚好没多久,还是专心养病为宜。”桓儇睇了身旁两人一眸,唇侧扬起,“两位妹妹不如去本宫那坐坐?你我姐妹之间,也有许久没有见面了。” 温初月闻言面色微变,旋即叹了口气。以袖掩唇咳嗽起来。 “是啊。孤也该回去休息了,陛下同孤一块回去吧。”说着温初月转身携了桓淇栩踏上肩與,缓缓离去。 目送二人远去,桓儇看着身旁的二人。颔首示意徐姑姑把人请了过去。 第四百四十章贬黜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踏进栖凤宫,但是这一回二人确实倍感压力。步履维艰地跟在桓儇身后,与其说是自己在走,倒不如说是被栖凤宫的婢女押着进来。 桓儇的衣角拂过门槛。侯在门口的白月和知宁,领了逐月和回衾上前来伺候桓儇脱衣净手。 脱下腕上玉钏和佛珠,桓儇伸手探入铜盆中。净手毕,逐月递了帕子过来。在她手上各处均匀地抹上香膏。 这会徐姑姑又捧了茶过来。 至于那二人站在殿中,一语不发。环顾四周,越发觉得栖凤宫富丽堂皇。别说是各处摆设罕见,就连用来挂帘子的勾子上也雕刻了精美的花纹。垂下的珠帘也是各个大小相等。 “喜欢本宫这地方?”桓儇持着翁盖轻轻滑过盏沿。抬眸,微微扬了点笑。 “谁不知道皇姐素来受宠。”兴平公主扬起首迎上桓儇的目光,语气不忿,“从小到大吃穿用度,无一不好。” 闻言桓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起身走到了兴平公主面前,目光冷锐地望向她。忽地伸手擒住了她的下巴。 “兴平是想坐本宫这个位置?”桓儇眉眼中杂糅着笑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害怕。 “身于皇家,谁不爱权。皇姐你在这个位置上待久了,岂会知道我们的苦处。”兴平公主看着桓儇,沉声道:“朝臣们敬你畏你,而我们只能依靠朝廷的俸禄。” 松开手,桓儇拢袖笑睨她,“桓灵月,本宫知道你心有不甘,这是好事,你若愿意本宫可以把这个位置拱手相让,可是你能保证你应付的了这些朝臣么?” “你做得了事情,我为何做不得?只有你桓儇一人聪明绝顶么?”桓灵月不忿地吼道。 “世间聪明者当然不止本宫一个。只不过想要游走于朝局中,光有脑子还不够。”桓儇抚上她肩头,在她身旁绕行,“灵月,你能做到像本宫一样断情绝爱么?甚至于愿意以身犯险。” 见桓灵月不说话,桓儇挑唇哂笑。她知道桓灵月的目的是什么,无非是想借机揽权,为自己谋求利益。可真要放权给桓灵月,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遭人打压。 这个位置看起来光鲜亮丽,实则处处都是陷阱。稍有不慎,则死无葬身之地。 桓灵月闻言,柳眉倒竖,“我当然学不来你。试问谁人不知道你桓儇行事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不是因为你,长平姐姐也不会病。要我说指不定当年父皇暴毙,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毫无疑问的一巴掌落在了桓灵月脸上。这掌力道不小。桓灵月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桓儇,在她眼中有泪沁出。 “你!” “桓灵月,谁给你的胆子。”桓儇面上笑意敛尽,负手冷立,“三番两次在本宫面前胡言乱语。” 斥责声落下,殿内一众伺候的人。齐齐跪倒在地。连带着安平公主一块跪了下去。 “是你为了一己私欲谋害兄长。当初你为了报仇,命人毒死了母妃。” 桓灵月顾不得太多,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讥诮地扫量眼桓灵月,桓儇勾唇,“是又如何?桓灵月,本宫答应过桓璘不会动你,自然不会食言。不过从今以后你也不必留在长安了,跟着鲜于淳去一块泉州赴任。” 此言已然是要贬黜她。桓灵月见状扑上前来,想要拉住桓儇。若真的和鲜于淳那家伙去了泉州,还会有谁记得她这位兴平公主。而且到了那地方,俸禄那些也会遭人克扣。 抬手挡开了桓灵月的动作,徐姑姑等人冲上前来将她按在地上。 “皇姐,我错了。您饶了我这回吧。”桓灵月哭喊着,几次伸手想要拉住桓儇的袖子。却被徐姑姑抓了回来。 “送她回去吧。” 挣扎中的桓灵月几乎是被人拖下去的。 望了眼凌乱的地毯,桓儇挑眉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安平公主,“楚夕,起来吧。” “皇……皇姐。”桓楚夕声音打着颤,小心挪到桓儇附近坐下,试探性地询问,“兴平姐姐她只是……您不要和她计较。” “放心。本宫不会对她如何。”桓儇嘱咐侍女上前更换茶水,屈指叩击着案几,“本宫记得你小女儿前几日满月吧?那几日本宫没空过去,这礼物你拿回去吧。” 说完何姑姑捧了个锦盒递到桓楚夕面前。 锦盒内摆了一对翡翠玉镯,色泽极佳。隐约透着光泽。显然是价格不菲。 桓楚夕连忙摇头,面露难色,“这礼物太贵重了。她一个小孩子哪里用的了,皇姐您还是换个礼物吧。” “无妨。等她及笄后,再给她戴也不迟。” 明白自己推脱不了,桓楚夕只能硬着头皮收下礼物。想起入宫之前桓灵月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微微抿唇。 “皇姐,您以后要小心。有人想……”话止在唇边,桓楚夕面露难色,“总之您以后要多加小心。时候不早,楚夕先行回去。” 还未等桓儇开口,桓楚夕抱起锦盒快步出了门。 “她这是?”何姑姑满眼疑惑地道。 闻问桓儇凤眸微眯,修长的手指抚过案上花纹,“她也许知道些什么。我想或许跟当年的事情有关系。” 桓儇垂眸,掩去闪过的锋芒。就算他们知道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当年知晓此事的人,都已经开不了口。唯一知晓的只有徐姑姑和裴重熙。 “大殿下,却月那边来了消息。”徐姑姑从殿外而来,躬身将手中纸条递了过去,“她的条件是想看看段凝月。” “知道了。此事徐姑姑你去安排吧。”桓儇面露疲惫地揉了揉额角,声音倦怠。 “喏。” 让伺候的人都下去后,桓儇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年岁渐长,居然开始有些力不从心。 想到这里桓儇抿了口茶。起身去内殿批阅堆积的奏章,好在数量不算多。批阅下来也不过花了一个时辰。 那曾想这批完,人就困乏起来。就着烛火趴在桌上小憩。等到徐姑姑在殿外询问何时传膳,问了几次也不见答应。 见此徐姑姑急匆匆跑进来,见桓儇倒在地上。连忙让白洛去请太医来为诊脉。索性的是并无大碍,只是偶感风寒所致。服药多多休息几日,也就没事。 第四百四十一章安排 桓儇这病得突然。原本后续的仪式少不了她去处理安排,但是她这一病自然只能另择他人。可是也不能让纪王桓峤去。 在宗正寺和太常寺以及礼部商量过后,决意按照过往的章程来办事,也省得他们费心。 毕竟说到底也只是太妃罢了。哪里有那么多讲究,明面上过得去就行。如此安排下,总算顺顺利利地将人送到了成帝顺陵里。 郭太妃一出灵,之前停下的事情继续运转起来。 在京兆尹几日的搜寻下,总算找到了那些个刺杀乐德珪的人。只是还没审问,那些人就各个服毒自尽。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他们身上发现了白鹤纹样的刺青。 而就在此时,石河县前县丞马周突然在京兆尹击鼓鸣冤,状告石河县县令冯仁弘以权谋私,横行乡里。 京兆尹刘禹规不敢轻视,立马将此事上报三司。三司知晓冯家功劳,也不敢耽搁。连夜将奏状呈交三省,再由皇帝决断对冯仁弘的处理。 关于冯仁弘的奏状一呈到御前。原本因病中宫中修养的桓儇,也出现在太极殿。 朝臣中的宗家兄弟和温行俭隔着几个人互视一眼,眼露深色。这个时候突然有人状告冯仁弘,实在让人觉得不安。又看看上首含笑的桓儇,几人眉头拧得更紧。 “这冯仁弘实在可恨。可他家的功绩又是实实在在。诸位爱卿觉得要如何处置冯仁弘为宜?”桓淇栩忍着怒意将奏状搁回案上。 刑部尚书郭纯举着笏板,朗声开口,“启禀陛下,臣以为应该杀之以儆效尤。陛下贵为天子,更不该以私乱法。” “冯家于国有功。陛下若是不顾情,而将其斩杀,只怕会寒了功臣的心啊。”人群中的谏议大夫高岳朗声道:“还请陛下网开一面。” “糊涂。《韩非子·有度》中有云,‘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陛下既是天子,虽然掌生杀大权,但是朝中功臣甚多,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右仆射杨弘道看了看桓儇,语气恭敬。 在宗离元的示意下,韩诲拱手出言,“陛下,冯家向来忠心耿耿。您这般行径只怕会让忠武皇帝为之震怒。还请陛下三思,法外尚有情可言。” 众臣你一言我一句,在如何处置冯仁弘一事上各持己见。他们皆对冯家的功绩,心知肚明。可这功劳在前,犯错在后,大不了就是功过相抵,让冯仁弘免官回家。 目光从一众朝臣身上掠过。桓儇勾唇,这宗家还真的是沉得住气。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他们能不能扛住。 “温行云不是已经在青州么?石河县既然是青州治下,让他们一并去看看。”说着桓儇看向宗离亨,疑惑道:“说来宗都督身为青州都督居然不知此事。甚至还要让一县丞来长安揭露。” 闻问宗离亨摇了摇头,“臣只是执掌青州军政,与刺史各司其职,自然也不会越界。是以不曾管过民政上的事情。” “即使如此。倒不如让御史台派人前去石河和温行云共同彻查此事。”桓儇望向御座上的桓淇栩,沉声询问,“陛下以为如何?” “姑姑言之有理。不能仅凭一纸奏状就下决断,纵然法不容情,但是也不能任人诬告。就按姑姑所说,着温行云彻查此事。倘若证据确凿,即刻押解冯仁弘进长安。”说这话时桓淇栩眼中亮晶晶的,似乎有兴奋感藏匿其中。 陛下已经下了旨,众臣也不能多言。只能等着青州那边传来消息。 散朝后,三省的长官连同温行俭,还有桓儇在内的五人聚到了两仪殿。 “姑姑,朕做得如何?”桓淇栩脸上扬着笑意,一脸期待地看着桓儇。 闻问桓儇唇际浮笑,语气柔和,“淇栩做得不错。不过为君者要做的事情,可不止这么点。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陛下如此聪敏好学,实乃我朝之福。”温行俭眉眼揉笑,捋了捋胡须,“只怕用不了多久,陛下就能亲政。届时我们这些人,能揽个清闲,大殿下也能寻个好归宿。” “寻个好归宿?姑姑身份尊贵,岂是寻常人配得上的。更何况父皇临终前曾对我说,姑姑于国功绩甚大,便是终身不嫁又如何?我泱泱一国还愁养不起一位公主。以后还是不要提这样的事情了。”桓淇栩皱眉斥道。 作为议论话题的桓儇,微微抿唇。搭在袖口的手摩挲着袖口的纹路。眸中神色如旧,似乎是没听见他们的话一样。 “陛下,京兆尹所查的事情已有眉目。”桓儇从袖中取了封奏折递上去。睇目四周,语调款柔,“抓到的刺客已经悉数自尽。不过刘禹规在他们身上发现了白鹤刺青。” “白鹤刺青?这白鹤刺青……来源何处?”桓淇栩蹙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奏折上的字。 闻问桓儇摇首,顺势敛眸遮下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暂时还不知道。臣已经嘱咐京兆尹全力调查。他们既然敢刺杀朝臣,说不定改日就能刺杀陛下。” 虚睇桓儇一眸,温行俭抿唇。桓儇怎么可能不知道白鹤刺青出自何处,她这么做无非就是在等宗家自个按捺不住,跳出来罢了。 “此事还要姑姑多费些心思。”桓淇栩挑眉望向谢安石,沉声道:“说来铨选和考课的事情准备的如何?” “回陛下的话。各州府符合考课者的案卷均已送至吏部和兵部。铨选的名录各部已经在准备。”谢安石闻言抬眸,慢悠悠地道。 “嗯。这两件事都得重视。朕最近翻阅太宗皇帝的帝范,其上说:“为官择人,唯才是与,苟或不才,虽亲不用。”朕深以为然,糟粕太多,反倒使水混。” 听得从年幼君王口中所出这样的话。众臣神色各异,桓儇抬眸神色复杂地看了桓淇栩一眼。最终敛眸,掩去了多余的情绪。 淇栩这孩子成长的速度要比她想象中快上许多,这样很好。 “臣等遵旨。” “行了,诸位爱卿都去忙吧。朕先去探望母后,回来再批阅奏折。”话落桓淇栩对着众人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也从偏殿的方向往内廷而去。 桓淇栩一走,众臣也各自散去。毕竟铨选和考课在即,朝廷少不得又要忙碌一阵。 第四百四十二章条件 衣袂拂过玉阶,桓儇伸手扯住了前面裴重熙的袖子。二人站得一高一低,彼此含笑凝视着对方。 谢安石连同李元敬、荀寒台只当做没看见此事,目不斜视地从二人身旁走过。只剩下个温行俭,瞧见二人时,掩唇故作咳嗽。 闻声二人转过头,打量起温行俭。却并未开口,并肩流利地迈下楼梯。 被二人同时轻视,温行俭面上不好。可二人在品阶上压他不止一级。这会子就算再有怒气,也只能忍下。 “大殿下和裴中书关系好生亲密。难怪刚才陛下舍不得您嫁人。”一手垂在身侧,一手捋了捋胡须,温行俭笑眯眯地道。 二人关系如何温家并不知晓。但是桓儇的真面目如果,温家上下却是一应知晓。这位大殿下向来都是说一不二而且行事狠辣。 祖父虽然有意要温家避其锋芒,可一来二去的,总是免不了吃亏。打从她从皇陵回来以后,温家鲜少捞得好处。已经连着吃了好几次暗亏,要是再不有所行动,只怕温家很快就会被疏远。 转头虚睇眼他身上的官服。桓儇凤眸中掠过笑意,面上随之浮起讥诮,哂笑道:“同样是紫袍玉带,怎么穿在你身上反倒变了味。温仆射要是觉得尚书省事务清闲,不若本宫奏请陛下,调你去个清闲地方?” 一句挑衅唤来的却是更深的讽刺。温行俭面色更加难看,只觉得所有的话都杂糅做一团堵在喉间,硬生生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沉默多时,温行俭才缓过劲。目光深沉地望着桓儇。 自打上次从温嵇口中得知自己如今位置由来以后,他一直倍感恼怒。如今能居高位,全靠祖先荫庇,哪怕做了这么多年朝臣,也有自己的本事。可心里还是对桓儇格外厌恶,四设陷阱,引他们上钩实在可恶。 自知失言,也清楚如今还是不是和桓儇硬碰硬的时候。暗骂一句,温行俭故作惭愧地笑道:“大殿下这话说得。臣可不敢闲下来,只要有陛下用得着的地方,臣都愿意前往。” “温仆射这份心实在难得。” “大殿下谬赞。臣也该回去了,不过臣还是想提醒大殿下一句。此处离内廷甚近,您此举欠妥。”言罢温行俭轻蔑一笑,大步离去。 “他有意挑衅你我。”裴重熙睇了眼温行俭远去的背影,讥诮道。 二人步上廊庑,转至小亭中坐下。 正值春日,万物复苏。植于内廷墙角的梨树探出墙来,枝上白纷纷似沾雪,恰有春风拂过,梨花倏忽如雪落。 “温行俭还是沉不住气。我担心他越是这样,温嵇出手的可能性越大。”桓儇指尖拂过朱柱上的雕纹,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前几日我回来时,瞧见黎姑姑亲自送温行俭到承天门。” 闻言裴重熙挑眉,“宫外算计我,宫内算计你。多半是出自温嵇的授意。如此一来你我各所牵制,必然顾不得彼此。” 话落耳际桓儇眼露讥诮。温氏里她最不喜温行俭父子,本事不如其祖父温嵇。在做人上又不如其叔温蔺。不想着如何为民谋福,反倒是喜欢处处耍小聪明,总是看着眼前那一点利益,实在叫人不喜。 “温嵇人老成精,知晓若是他再不出手,温家只会一落千丈。这次估计也是他找上了宗师道。”桓儇眉目抬起,低低一哂,“你说他们下一步想做什么?” “你对他们逼得这般紧。拿了宗家那条走私的线,又压着山东的折子不拨款下去。我猜宗家已经沉不住气,正想着要如何对付你。可惜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伸手拂去沾在桓儇发髻上的梨花瓣,裴重熙眉眼染笑。 看着落在自己裙上的梨花,拂袖弹去。桓儇扬唇,“未必。昨日桓灵月来了,她同我说指不定当年成帝的死也和我有关。宗家想要对付我,只能借用此事。” 更何况她也不能保证,桓璘有没有留有后手。 “皇姐。” 正说着亭外传来桓峤的声音。二人转头看去,神色未变。 “纪王。”裴重熙勾唇,温声唤道。 “裴中书。”桓峤微微颔首,目光转落到桓儇身上,“我有要事要找皇姐,希望......” 打量眼桓峤,裴重熙挑眉。从善如流地拂袖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再看眼桓儇。 “皇姐同裴中书还真是关系密切。”望了眼裴重熙渐远的背影,桓峤勾唇,“难怪朝臣如此忌惮你二人联手。” “你想说什么?”桓儇起身凭栏远望,语气里掺杂了不耐。 在桓儇不耐的声音中,桓峤敛衣一拜,“之前是臣弟的不是,还望皇姐恕罪。臣要替母亲报仇。” 桓儇转身若有所思地看着跪地的桓峤,冁然莞尔,眼中笑意越发浓烈起来。移步走到他身前,伸手抚过他肩头,弯腰耳语。 “想明白了?”凤眸半敛,桓儇唇际浮笑,“设局害死郭太妃,借机离间你我的人,是宗家安排的。如今人还关在栖凤宫,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处置她。” 拂来的风吹落梨花满地。桓儇伸手接下落下的梨花,眸光微冷。 “皇姐想要的不就是我和皆为同盟么?”桓峤迎上桓儇审视的目光,沉声道:“只要皇姐能替我除去宗家,臣弟愿意为您手中刃。” “好。” 敛一敛衣襟,桓儇腕上紫檀佛珠垂落。冁然莞尔,伸手将桓峤扶了起来。 “那人就关在栖凤宫。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届时本宫会向陛下请旨让你入六部。这是之前答应过你的。”桓儇眉眼一抬,将目光从桓峤身上撕下。 “臣弟多谢皇姐。” “回去吧。”桓儇颔首示意桓峤退下,自己也沿着回廊往宫外走去。 那两个胡商还在刑部关着。石河县侵地一案还等着结果,诸多事情堆积在一块。她片刻也闲不下来。不把这些事情解决了,她实在不能安心。 “大殿下回来了。”吕兴万瞧见桓儇回公主府,迎上前温声道。 闻问桓儇颔首,“乐德珪如何了?” “比之前好多了。阿韵娘子说那比部的同僚来探望个过,不过都被挡了回去。” , 第四百四十三章祸源 西院客舍前,乐德珪同阿韵正坐在亭子里聊天。人还未走进去,欢笑声传入耳中。桓儇打量二人一眼,缓步入内。 “看来本宫来的不是时候。”桓儇笑眯眯地望了过去,语气温和。 听见桓儇的声音,二人齐齐转过头。起身作揖,“见过大殿下。” “嗯。”桓儇走进屋内,示意二人坐下。柔声问道:“本宫没打扰到你们吧?” “哪有。反倒是我们让您见笑了。” 知晓二人有话要说,阿韵起身往小厨房的方向走去。 “身体如何了?”桓儇目露关切地询问道。 闻问乐德珪摇摇头,“多谢您关心,微臣已无大碍。只是微臣听说制科在即,微臣担心不能参加。” “放心。本宫已经命人将你的案卷送到吏部审核,你安心参加考试就好。至于其他的,办好山东的事情,何愁没有功绩。”说这话的时候桓儇眉眼带笑,仿佛大局尽握于手中。 乐德珪敛眸低叹。他知晓桓儇对自己青睐有加,绝非欣赏自己才华这么简单。从洛阳初遇开始,她就有意无意告诉自己,若能跻身朝局的好处。 到长安后又破格让自己成为比部主事。种种迹象皆是在告诉自己,大殿下需要的一股新鲜力量融于朝局中。 君投我以桃,当报之以李。 “微臣自不会让您失望。” 说话的功夫阿韵已经端茶回来。含笑睇了眼桓儇,从袖间取了枚银针。在茶壶以及茶盏中皆数沾过,方才递给桓儇。 看着阿韵的动作桓儇神色莫名。抿唇摇摇头,“阿韵这是谁教你的?” “吕管事。他说您的身份尊贵,在吃穿用度上需要小心谨慎,马虎不得。银针试毒只是最基本的,必要时候我们还要以身试毒。”阿韵折膝一拜,神色温和地看着桓儇,“您放心。这是我自愿的,没人胁迫。” 阿韵嗓音柔柔,眉眼间也蕴了笑意。神色复杂地看了阿韵好一会,桓儇闭目轻叹。端茶缓慢啜饮入喉。 茶水甘甜,隐带香气。 “以后不必如此。”指尖划过杯沿,桓儇扬眸望向乐德珪,“京兆尹已经在全力调查你遇刺的事情,陛下多此很关心。宗家约莫在这几天会有动静。” 乐德珪手上动作一顿,皱着眉,“您的意思是说宗家很有可能再次出手?” “差不多。他们如今顾忌那两个胡商还在我们手里,不敢贸然出手。如今最重要的事情还在梁承耀那边,一旦那边有了消息,何愁我们不能得偿所愿。”桓儇拢袖轻笑起来,深邃的凤眸中有幽光流转。 话止乐德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梁承耀在青州查石河县侵地的事情他有所耳闻。要是同大殿下所说,一切都证据确凿,他们的确方便了不少。 “这几日去家里探望的人,都旁敲侧击地打探过山东账册的事情。”说着乐德珪将账册递给了桓儇,“这是微臣整理好的东西。反正微臣身上不安全,还是交给您保管妥当。” 摩挲着粗粝的封面,桓儇挑眉。目含赞许看向乐德珪,“此事你做得不错。好好休息几日吧,可不能因为要参加铨选而忘了身体的重要。” “微臣遵旨。” 在乐德珪修养的这几日里,桓儇大多数时候都居在公主府内。顺带把马周和那一家人也接到了公主府里保护起来。 如此一来原本安安静静的公主府,总是在晚上的时候,多了许多影子从墙头各处掠过。 皇帝也在期间来探望过一次乐德珪。嘱咐乐德珪要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不用担心。清 公主府的安静,同样也预示着其他人的安静。只有身在局中的人,才知道如今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在安静中,长安终于迎来了各地参加考课的官员。一时间长安城变得极为热闹起来。就连三月三的曲江池,也比往年热闹。 水边多丽人,宝马香车,欲傍西池看。 能去曲江池游玩的非富即贵。寻常人顶多只能在附近看看,更何况是各地官员都来了曲江池。在人满为患中,长安城的茶摊酒馆一时间变得极为热闹起来。 刚出来的空位,不一会就被人坐上。坐不了的,也就只能挤在外面和同僚说话。 如今来长安的皆是有机会通过考课的。是以各个都竖着耳朵,想看看能不能为自己考课的路谋求一条出路。 “唉,也不知道朝廷突然铨选考课是想做什么。” 不知是谁在茶肆中说了句。瞬间整个茶肆都沸腾起来。议论声越来越大。 “还能干什么?多半是想试试咱们,如今新军即位才不过一年。就已经端了三人。”角落里的那人看向同桌的人摇摇头,“只怕这一回也是想撤了咱们,好换新人进来。” 另一青衣人接过话茬,“可不是。我们在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多少年了,如今居然参加劳什子的考课。我听说前几件事情都是大殿下一力为之,她到底想干什么?” 听得有人提及大殿下三字,人群中的议论声比之前还要高上许多。其中还掺杂了不少牝鸡司晨,必有祸事的字眼。 “唉,可怜陛下年幼无知,居然被一介女流牵着走。我看这所谓的考试,只怕是她为了铲除异己,故意安排的。” 一言出,旁边那人连忙捂住他的嘴。睇目四周,摇摇头,“俞兄,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二楼探出两人,打量一眼楼下议论纷纷的众人。眼露深色,彼此对视。似是在斟酌什么事情。 褐袍人捋了捋胡须,“你们是京外来的吧?大概是不知道大殿下把自己的人安插进比部的事。区区一个落第的士子,居然进了比部。还有资格参加制举。” 言语中透出的不屑。让茶肆里每个人都把目光看向他,似乎在思考这话有多少可信度。 “居然还有这等事。这算什么公平?三省六部难道就没有规矩了么?”楼下有人拍案怒斥了一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言更比一言甚。 “朝廷怎能纵容她如此行事!这次考课可不能让她这样胡作非为。”有人气愤地望向四周,斥道:“我们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万一发生了什么……” “对。我们得想想办法。” 话落耳际褐袍人眼露笑意,消失在嘈杂声中。 第四百四十四章制举 市井间纵然有流言蜚语,也未必会全部传扬出去。说到底人都是惜命的。更何况朝局的走向如何,也不是他们能够轻易扭转。 再者朝廷既然能够下达这样的旨意,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稍微敏感的人,已经能猜出此中的不妥。着急的人小心动用手中人脉,去探查这次考课为的什么,免得着了道。 可也只能探听个只言片语,隐约知道和山东的事情有关系。尽管只有一句,但也能稍微放下心。 长安城里热闹非凡,而皇城里的吏部考功司也是热闹。考功主事两个人,带着考功令史十五人、书令史三十人和掌固四人,在吏部的公房里轮班。其他人则忙碌在铨选和制举上。 考课一事繁浩复杂不说,更要命的是处理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其他五部的人除了礼部帮忙承了个铨选和制举的事情外,都算得上比较清闲。考功司唯一庆幸的就是大殿下指派了纪王桓峤来协理此事。 勉强给了考功司喘息的机会。可尽管如此考功司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好不容易到了铨选这一日。考功司的事情也差不多接近尾声,只等尚书的复批和三省那边复批。 铨选和制举的热闹,带起来慈恩寺官运亨通符的大买。只不过对于国家而言,这样虽然可以选拔人才,但是往往会在人员来往耗资过大。 最痛苦的莫过于吏部,毕竟上上下下加起来不过百余人,却要面对接近十万的考生。足够叫人头疼好一阵子。 痛苦归痛苦。吏部还是十分期待在这样的地方一展身手。铨选者吏部严苛的核验下终于得以进入礼部南院。 与此同时奉命参加制举的乐德珪,也不紧不慢地踏进了景风门。去尚书省的廊庑下同其余制举者汇合,然后在金吾卫的护送下一道前往功臣。 睇目四周乐德珪不禁心生感慨。时隔一年他又来了此处,进士尚要顶着风雨在尚书省廊庑前考试,而制举者却能进入大殿面见天子。 在金吾卫搜过身,乐德珪迈入人群。穿过横街走到了承天门门口。 沐在春日中的承天门高大而壮丽,仿佛在默默诉说着此中往事。在金吾卫的带领下缓步一块踏入殿中,众人依次入座。 在他们身下都准备了软垫。除了不是单席以外,待遇上也比进士科好上许多。每个人案上都放了盏茶,而且还有御赐的食物。 不见帝王身影。礼部的程序自然也精简了不少,草草地发了试卷。接下来只能听见巡考者走动的声音和掺杂在其中沙沙的翻纸声。 殊不知在偏殿里正坐了两人,一人手中拿了份试卷,一人则在打量一众考生。 “今年的题出得不错。”桓儇搁下试卷,捧茶饮下一口,“文举的直言极谏、文邦经国两科,和武举的军谋宏达任边将、武足安边两科的题目比往年有趣多了。” 身旁一身紫袍的裴重熙,启唇低笑,“就是不知道答出来的人能有多少。” 闻言桓儇扬唇。今年的制举题目极为刁钻古怪,说好的一科一策,可这一策里又夹杂了许多道题。 “从前年河东雪患时到底会为何供应不足的情况”,到对“两淮盐务在漕运上的运行”最后扯出了“如何在和平时解决军饷粮食的问题”。 桓儇起身走到窗旁,透过其上镂空纹路往外看去。看了眼正在耐心作答的乐德珪,不禁扬唇一笑。 乐德珪虽然进比部只有数月,但是在这样围绕时政,而且他又对国家财政上的各项支出比旁人清楚不少,答起来或许会吃力,但是还在见解独到。 “他若是能顺利通过制举,以后的路也会平坦不少。”和桓儇站在一块,裴重熙唇梢扬起,“也不枉费你那么辛苦栽培他。不过宗家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前几日市井有流言蜚语传出来。” 闻言桓儇讥诮一笑,折身回去坐下。 “是说本宫徇私,破格让乐德珪入比部任职么?”低头看了眼手中试卷,桓儇叹了一口气,“他们有这个功夫管我。不如想想自己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所以他们不敢挑事,无非是惧怕你会借机刁难他们。”说着裴重熙拿起桓儇膝上的试卷看了眼,又丢到一旁。 “走吧。我们去礼部那便转转?” 话止桓儇和裴重熙沿着小路溜进了礼部南院。 在此处监考的主策官,看见二人时不由一愣。正想着要如何行礼的时候,二人已经绕开他们,藏在一旁的二层俯瞰铨选的举子。 比起制举的考院,铨选这边相对安静了一点。 自从二人来了以后,主策官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连带着巡考者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个人,似乎是生怕自己错过什么。 摩挲着袖上花纹,桓儇掀眸,“看来这些人比你我想象中要聪明。” “铨选要是落选了,哪里还能有十分好去处呢?”顺着桓儇的视线往下看去,裴重熙抱臂而立,“高俭今日同我说山东那边殿者不在少数。” “比关陇如何。” “多而且复杂。”裴重熙低声道。 话落耳际桓儇眼露了然。目光仍旧凝在考考试者身上。铨选的事情一直以来都极为复杂繁琐,有不少人借此机会敛财。一来二去的能通过铨选者,往往是那些荫庇者。 将视线收了回来,桓儇哂笑一声,“看来这次的惊喜比我想象中还要多。不过这些人也不能全动,一动则溃千里。树还是未长成参天大树,如何遮风避雨。” 闻言裴重熙抿唇不答。 铨选者数万人,可这万人中又有几人是可以用的?又有几人是向着天下百姓的。 “还是武举轻松,从不拖拉。三件事情加在一起,苦了礼部和吏部。”裴重熙笑睨着桓儇,语气温和。 “两选皆由一司掌控。他们想要从中脱颖而出,其实只要不太出格都没问题。”桓儇望了眼身后悬挂的画,沉声道:“就是不知道褚季野能不能守住。” 正说着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不许交头接耳。” 这声让二人齐齐往下看去。 第四百四十五章吏部 目光从一众选人身上掠过,桓儇唇梢扬起一丝弧度。在短暂的怒呵声中过后,隐有的低语声也瞬时消失。 见此桓儇眼中笑意更深,宽大的袍袖拂过朱栏。她往前走了几步,隐在帘幔后,目光冷锐地盯着一众选人。 负责主持考试的主策官知晓二人在,恨不得自己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免得落了把柄到人手中。 主策官穿行在选人中,选人只能低头写策文。时不时用眼角余光打量眼四周。 “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安分。”桓儇屈指叩击着围栏,慢悠悠地道。 “是。毕竟过了铨选,意味着以后万事大吉。”裴重熙扬首望她,微微勾唇,“有人借祖先荫庇过了铨选。” 话落耳际,桓儇凝眸望了他好一会。又敛下眸子,淡淡道:“人人都想跻身其中,可人一旦靠近了权力,总得选择自己的立场。立场不同往往意味着结局不同。” 话里深意几重。裴重熙凤眸微眯,掩去了一闪而过的无奈。 举国上下官吏万人,可着紫服绯者不过数十人而已。铨选制科亦是他们升迁的途径,有能力者登高第,得敕头,起家官出任校书郎或者正字,再任县尉最后又回到京中。从监察御史一步步往上爬。 “仕途本就艰难。浅青流内者,谁人不想着紫服绯,踏进政事堂的门槛。”裴重熙挑眉轻笑,“可其中艰险,并非难字可以定论。” 指尖划过围栏上的雕花。桓儇侧目望向裴重熙,她记得裴重熙并未按照规制,反倒是以极为惊人的速度走到了如今的位置。 其中过程她虽然不清楚,但是也能想象到发生过什么。 敛了思绪,桓儇语气温和,“那本宫应该去慈恩寺给你求个官运亨通符。” 心知桓儇有意揶揄自己,裴重熙睨她一眸并不接话。反倒是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走动的胥吏。 “你若是想安插自己的人,铨选是个好机会。”裴重熙淡笑,“今夜吏部有得忙。你我要是去帮忙,褚季野只怕要高兴坏了。” 听得裴重熙的话,桓儇抿唇。 考试的时间极为漫长。等桓儇他们用过膳再度回来时,选人们还在孜孜不倦地作答。 此离宫门不远,隐约可以听见街市上传来的更鼓声。殿内的窗户半开了几扇,趁势拂进来的晚风吹散了殿内浑浊的空气。 吏部胥吏已经换了一批,各个仍旧是瞪大了眼睛在殿内来回走动。陆续开始掌灯。在一片暮色中,文选终于接近了尾声。 看了眼杯中新换的茶水,桓儇挑唇。 底下的胥吏环顾众人,厉声呵斥了想要借机交头接耳的人。不过还是有胆子大的趁着胥吏没注意的时候涂涂改改,胆子小的放下笔等着胥吏来收卷。 暮野四合,收尽了殿内最后一抹余晖。参加足足一日考试的选人们,哪里听得见吏部员外郎的呼喊声,一窝蜂似得往外挤。根部没注意到有两人,从他们身旁的侧门穿了过去。 绕开人群,桓儇和裴重熙往吏部公房的方向走去。 正在此处等待考卷的褚季野以及高俭、温孰,瞧见二人时,面上不约而同露了喜色。客客气气地把二人迎了进去。 听得桓儇说明来意后,褚季野笑得更加开心。 二人刚坐下没一会,桓峤踏进了屋内。瞧见二人时,也是颇为诧异。不过也就一瞬间的功夫,他默不作声地坐到了桓儇下首的位置。 一位大殿下,一位顶着中书令身份的摄政王,一位亲王。三人的分量加在一块,让这间公房的气氛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吏部三位官员,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皆在耐心等候。 直到听见门口传来胥吏的通报声。褚季野这才望了过去,吩咐庶仆和胥吏一道把卷子抬进来。 整理这样浩繁的工作,也落到了胥吏的头上。 “皇姐今日怎么会来?”桓峤起身将新沏的茶水递给了桓儇,“臣还以为您不会来了。” 抿了口茶水,桓儇启唇温和道:“本宫是替陛下来看看的。顺道帮一帮褚尚书,毕竟主意是本宫出的。” “说到这臣还得谢谢大殿下纡尊来此。您要是不来,臣指不定要忙到什么时候。”褚季野面上挂着笑意,望向上首的桓儇。 说完褚季野飞快地低下了头。自打韦昙华时常来往于府中,家中长辈经过反复思考。一致认为大殿下有意用褚家,才会安排韦昙华来褚家探亲,而褚家唯一能搭上的线,只有韦昙华。 “褚尚书真是有趣。难怪昙华时常在本宫面前夸奖你。”桓儇冁然而笑,“本宫今日来此也是想看看这些官员秉性如何。朝廷可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 “这是自然。” 一旁坐着的高俭悄悄打量眼裴重熙。捋了捋花白胡须,看样子是裴中书特意邀大殿下来吏部的。他看帮忙不过是借口罢了,大殿下真正目的在那堆卷子里。 胥吏常年忙于诸如此类的事情中。在一个时辰中总算理好了卷子,分成几份端到了桓儇面前。 桓儇和裴重熙皆在此处,褚季野不敢擅作主张。亲自将试卷送到了二人面前。 “这是今日的卷子,还请大殿下过目。” 接过褚季野递来的卷子,桓儇耐下性子起来。而褚季野和其他赶来的吏部官员,也不敢偷懒,各自拿了试卷翻阅起来。 屋内的灯火晃动着。唯独只有裴重熙一人十分惬意地坐在一旁。毕竟最后这些放选人的卷子都会送到三省审复和过官。 “这届的文章到底是不如从前。陛下想要的是经世可用之才,文藻华美又有何用?”说着桓儇将手中案卷重重搁到了案几上。 话落褚季野小心抬头看了过去。见桓儇案上堆了不少考卷,暗道不好。只怕今年能在长民榜上的人屈指可数。 “这份考卷……”桓儇垂眸望向手中考卷,眼神陡然冷锐。 被桓儇这眼神吓了一跳。褚季野连忙出言询问。 “大殿下?” 闻言桓儇轻哂一声,“当真是有趣至极。” 第四百四十六章迷雾 褚晏行一愣,正当他犹疑之际。胥吏已经递了答卷给他,接过答卷,粗略扫了眼。他眉头忽地皱起。 这份答卷好归好,可上面内容实在是难以判断。思绪至此褚晏行看了四下同僚一眼,见他们各自埋首于案卷中。心下了然,只怕这人放留皆在自己一念。 “季野,你觉得这份答卷如何?”桓儇抿了口茶水,悠悠道。 听得桓儇喊自己的表字,褚晏行皱眉略有思索,斟酌着开口,“臣以为这份卷子答得还算不错,其上文邦经国,面面俱到。只是在看待朝廷的问题上,言语过于偏激。” 话至此处,褚季野脑中掠过一个念头。文臣的铨选,一般都由吏部按照规定来选补朝廷的官缺。但凡通过考试、捐纳亦或者是原官起复具有资格的人,均须到吏部听候铨选。 换而言之,入朝为官必须要经过铨选选才的路。哪怕基层文官不需要像明经、进士那般艰难复杂,更注重实用性。应选人是否熟悉各项法令条文,各项事务要如何处理,以及如何看待朝廷的决策。 除了考验应选人为官的本分外,更加考验见解和分寸。 而他手上这份卷子,好虽好,但是处处透露着对朝廷的不满。 “本宫以为疑似他人所作。”在袖角的缠枝金线海棠上摩挲一会,桓儇挑眉,“诸位不如一起看看?” 言罢褚晏行把手中答卷传了下去。众人在看过后皆皱起了眉头。 这份答卷实在是奇怪。 “去拿选人的名录来。” 褚晏行领命连忙派了胥吏,去取今年选人名录。知晓大殿下只怕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才会有这么一问。 一旁的温孰打量眼桓儇,眉头微皱。 以往铨选多少会有收受贿赂,任人唯亲的存在。可只要无伤大雅,那朝廷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今天桓儇来了,那吏部便不能再是一言堂。 殿内薰笼静静燃烧着。等待的功夫里,众人继续翻阅手中答卷。 “铨选最重四才三实,可不是什么糟粕都能流进朝廷。某知道如今朝廷变动大,许多位置都出现了空缺。”裴重熙似是想起什么,挑唇讥诮一笑,“入不了局者,还是安分享受祖先荫庇比较好。” 话里深意几重。温孰皱了眉,悄悄看了眼身旁的褚晏行。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选人的答卷,俨然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温孰多少有些不屑,这褚家自打通过韦昙华攀上了桓儇以后,越发的目中无人起来。 再观高俭闭目不言,耐心阅卷。心下更是觉得烦躁,这吏部二人一人在桓儇手中,一人在裴重熙手中,难怪温家行事掣肘颇多。 正说着取名录的胥吏捧了两本账册进来。 根据答卷上的姓名,桓儇翻开名录上所记载的信息。目光停在此人现在的位置上,薄唇微抿。 袁士深,任御史台主簿。 摩挲着其上的名字,桓儇皱眉。一下子就想到了韩诲此人。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高俭刚放下手中答卷,瞥见裴重熙正看着他。会意过来,连忙道:“臣这也有份答卷看着不对劲,您瞧瞧?” 接过高俭递来的卷子,桓儇粗略扫过。搁到了一旁,神色冷锐。 高俭手中这份卷子和她手里的答卷,有异曲同工之妙。看上去是文邦治国,可实际上言辞间皆是在说对朝廷的不满。 伸手拿过搁在案上的答卷,裴重熙扬唇轻哂,“有人想借用铨选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这?铨选事关前途,谁胆子这么大。”温孰眸光幽幽,一副并不相信的模样。 “温侍郎以为这是他们自己写得么?”桓儇冷冷扫了眼温孰,“本宫可不这么看。这里面的卷子恐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话落耳际,温孰没敢继续接话。有些东西是他们私底下默认的,不敢拿出来说。哪怕大殿下知道,他们也不会轻易说出来。这东西弄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是臣拙见。” “诸位再看看吧。若是有类似的内容,一并挑出来搁在一旁。”桓儇敛眸沉声道。 吏部几名要员互看了眼。有些东西要是真瞒不住了,还是要早做打算。 说完没一会,桓儇和裴重熙一块离开了公房。 此时夜幕已沉,皇城内外灯火俱亮。巡夜的金吾卫持矛从二人身旁路过,施礼后继续沿着廊庑巡逻。 驻足在梧桐树下,桓儇侧目看向身旁的裴重熙,“你早知道这次铨选有问题?” “不。但是铨选上作弊一事,却是吏部默认的事情。”裴重熙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好似一汪清泉,“阿妩,你适才说过人既然选择了权力,那么就得有立场。没有立场便是不合群,不合群则会被孤立。” 桓儇眸光闪烁,叹息一声。她清楚裴重熙说的不单单是立场一事,也是再告诉她,有人借用铨选任人唯亲,而他们有些人是她手中的助力。 “眼下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淇栩,朝廷不易动静太大。我没想过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但是答卷你刚刚也看过了。是有人再借用顶替的身份,抨击朝廷。”桓儇扬唇轻笑,眸中写满了无奈。 闻言裴重熙一笑,“阿妩,你不觉得这是场局么?设局的人故意让你看出破绽,可又让你投鼠忌器。因为你清楚有些人动不得,也不能动。如此你再想做什么,多少会有顾忌。” “所以我想探出这些人是谁。按照你的说法,这些人是靠着荫庇入铨选的,有的人品行上有失过不了四才三实之筛,但是又想得个闲职。”桓儇轻咬着唇,沉声道:“这事我可以不去理会,可是我必须弄清楚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样才能布置下一步的计划。” 凝视着桓儇。裴重熙眸中掠过喜悦,如今的阿妩,才是他心目中的阿妩。 纵然朝局牵一发动全身,但是为君者不能为臣所困。需要平衡各方势力,而不是与各方角力。如此才能走得更远。 说着二人继续往朱雀门的方向而去。 裴重熙抬眼与她相视,唇角微勾,“如今宗家有把柄握在你手中,而且一时半会动不了你。依照宗师道的个性,多半会利用宗室来对付你。前几日长安的流言……” “有人暗中授意山东的士子。”桓儇迈过拱门,“我猜之后多半还有风波。景思,我如今深陷迷雾中,你……” “到了。”裴重熙忽地启唇打断了她的话。 站在宫门口紫袍玉带的裴重熙,发以玉冠束着。眉宇如剑,幽深凤眸里掺了笑意凝视着她。 打量他少许,桓儇挑唇轻笑,“回去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裴重熙负手望着桓儇持灯远去。直到那一点烛火融于黑暗中,才移步往完宫外走去。 第四百四十七章茶肆 在吏部批卷的日子里,长安下起了雨。连绵的雨水顺着檐上沟壑滑落,形成一道细密的雨帘。 不比江南落雨时的温婉,长安的雨尤为飒爽。砸在地上时泥水飞溅。长安城内的茶馆依旧是人满为患,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 可惜不是晴日,不然曲江池上定然是格外热闹。 比起城外的翘首以盼,皇城内反倒是十分淡定。除了四份考卷暂且被束之高阁外,其余的答卷该留者留,该放者放。 选人的答卷一批完。褚晏行亲自把其送到了三省复批,只要三省那边批完。吏部这边就能开始着手准备长名榜。至于制举者的卷子也批阅的差不多了,等全部批完也能发出去。 在连绵春雨中,一辆马车从景风门出。在光宅坊停留片刻,悠悠往西市而去。眼下这才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 马车停在了一间茶肆门口,两人踏着矮凳从容下了马车。最先下来的玄衣男子,伸手牵了一袭雪青襦裙的女子下来。 二人并肩迈入,随行的侍卫紧跟其后。 进了茶肆后,原本在柜台打盹的掌柜。掀眸瞧了眼二人,多年的自觉告诉他,进来的人非富即贵。连忙打发走欲迎上前的小二,亲自上前迎接。 “两位可有订位置?”掌柜笑眯眯地打量二人。 “不曾。只听说掌柜家的茶水有异香,所以特意过来看看。”玄衣男子声线平和,“没想到人居然这么多,掌柜看看哪桌可以让我们挤一挤,免得让我白跑一趟。” 见玄衣男子谈吐优雅,而且又是为了自家名茶群芳妒来的。面露为难地打量起周遭来。 如今在茶肆里坐着的。虽然都是各州府来长安参加考课和铨选的官员,但是要说贵也算不上。可到底是官员,指不定来日回到长安能成为京官。要是得罪了他们…… 正当掌柜犹疑的时候,坐在窗边一深青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笑着开口。见二人看他,颔首作揖。 “那两位客官不如去那边坐坐?”掌柜含笑指向中年男子所在的方向。 闻言二人点头走了过去。朝中年男子颔首致意后,二人先后坐下,女子解下帷帽搁在一旁,脸上挂着微笑。 “阿妩,想吃些什么?”玄衣男子斟茶推到她眼前,语气温和,“先喝口茶吧。” 若是有见过二人的人会发现。这两位突然出现的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长公主桓儇和中书令裴重熙。 扫了眼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水,桓儇捧茶饮下,神色淡淡地赞了句,“入口果然是香气四溢,这茶不错。” “是很不错。某也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的茶水。”坐在对面的中年男子似是想起什么,面上浮起憾色,“不然我可以买些带回去给娘子和小女尝尝。” 闻言桓儇悄悄扫了他一眼。走进了才发现这中年男子身上穿了件半旧的袍子,袖口还打着补丁,就连幞头也洗得发白。瞧上去十分的清贫。 “说起来还不知道,老先生你姓什么。”裴重熙勾唇问道。 “先生就免了。老夫只是一个小小的太原库录事,谈不上这些。”中年男子摇头,沉声道:“鄙人姓张,名桎辕。” 确定了张桎辕的身份,桓儇微笑,“张录事。” “不必那么多礼数。说起来你们两位又叫什么,这么大的雨也愿意跑出来喝茶。” 闻问二人对视眼,各自颔首。最后还是裴重熙开了口,“我姓赵,这是我夫人赵鸾儿。” “你们俩倒是有趣,居然是同姓。”张桎辕捋了捋胡须,望窗外看去,“也不知道这雨何时能停。停了我们也好去朱雀门问问看,到底何时才能放长名榜出来。” 张桎辕的声音落下,原本就嘈杂的茶肆这会更是跟炸了锅似得,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响彻不停。 见此桓儇耐下性子听了一会。又把目光看向张桎辕,刚刚参加完铨选的流外三等的诸仓府录事。会不会是宗家手中的棋子。 移目看向张桎辕,桓儇挽唇而笑,“也许明天就停了吧。说起来张录事对这次铨选有几成把握。”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来了还是希望自己能得个好的,不然又得回去了。这回我南选的成绩是上等,铨选也该也不会太差。”说到这里张桎辕讪讪一笑,低下头饮了口已经冷掉的茶水。 到底还是没把握。毕竟流外的铨选没那么看着四才三实,更看重对事情的处置能力。要是自己能通过铨选,入九品之列。也算是了却先人心愿。 将张桎辕的异态收入眼中。桓儇神色复杂地看向裴重熙,二人正欲开口的时候。他们身后的位置,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一声酒嗝。 响亮的酒嗝声落下,众人的目光皆落在了他身上。男子端起酒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望了眼前面张桎辕的位置,持着酒壶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并不坐下,反倒是一直盯着桓儇和裴重熙看。 “我好像见过你们。”男子晃了晃手中酒壶指向桓儇,“小二给小爷我把酒满上,来小娘子你也过来陪小爷我喝一杯酒。这长安的魑魅魍魉……嗝……实在是可怕。” 裴重熙伸手挡开了浑身酒气的男子。将桓儇护到了身后。一旁的小二见状连忙递了新的酒壶过来。 接过酒壶饮下一口,男子又把酒壶递到了桓儇面前,“来小娘子我们喝酒。喝完……我就带你去骑马游长安。” 见他这副模样,张桎辕连忙将他拉开。可是哪里抵得过喝醉酒的人,对方一挥手,整个人就摔倒在地。龇牙咧嘴地望着他。 “你刚刚说你见过我们?”桓儇掀眸,语气微冷地道。 “嘿嘿,不知道。好像是见过。”男子想要推开裴重熙,可一看到裴重熙那双含了怒气的凤眸,手僵在半空中。又饮了口酒,“反正你们都是长安城里魑魅魍魉。嗝……都喜欢拿人把柄作协……什么平步青云简直就是屁话。” 他声音落下,其他人也附和起来。 离得最近的人看了眼地上的张桎辕,摇摇头,“张桎辕你说你一个小小的流外录事,凭什么通过铨选。也就只有你会做这种梦。” 另外一人叹了口气,把张桎辕扶了起来 “也不能怪他,我们谁不想脱了这身青皮衣。可是我听人说这次铨选有猫腻呢!” 第四百四十八章打听 这声落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转聚在他身上。只有那醉酒者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仿佛没听见那人说的话一样。 茶肆中一众人正眼巴巴地盯着那人。还在原处的桓儇和裴重熙对视一眼,眼中各露深意。 “你说的事情,咱们都知道。左右这规矩也是朝廷订的,难不成咱们还能越过去?”白袍男子摇摇头,“反正这事也闹不到明面上。” “孙兄,你这是连争也不打算争?”灰袍戴着幞头的男子皱眉看着他,眼中写满了不解。 “拿什么争?听说有高官……” 话还未说完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轻咳。 听得这声咳嗽,原本挤在一起的人,自动地让出一条路。一褐袍头戴幞头,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缓步走出。在他手里还握了个算卦用的罗盘。 不动声色地扫量眼来人,桓儇挑眉。但是来人却仿佛没注意到他们一样,看了看张桎辕又看了眼醉酒者,摇头晃脑地叹了口气。 被称作孙兄的白袍男子,打量着他,“我说徐兄,你平常自诩半仙。还说给我们每个人都算了一卦。你到说说,你给我们算了什么卦啊?” 徐半仙睇目四周,捋了捋胡须。长叹一声,“我算到今有明主在位,诸位将来必定官运亨通。可再贵也贵不过他。”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徐半仙的手指在裴重熙所在的位置。 瞥了眼徐半仙,裴重熙唇际浮笑。此人当真是半仙还是有意为之,还是他人授意呢? “半仙不如算算我日后情况如何?”桓儇移步上前,好笑似得望向徐半仙。 徐半仙闻言睁开眼。见自己面前站了个容貌绝眼的女郎,不由愣神。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见徐半仙不说话。旁边着急的人带着讥笑催促他赶紧算上一卦,免得堕了自己半仙的名头。 被话一激,徐半仙脸露肃色,闭目掐指。 “是贵人,天大的贵人。”徐半仙一脸恭敬地望向桓儇,一改之前的语气,“老朽可是头一回瞧见有金光护体的贵人。” 闻言桓儇挑唇并不说话。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徐半仙。 被桓儇这么看着,徐半仙面色一僵。难不成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怕是徐半仙又没算准吧。整日里都说自家能够位极人臣,结果什么也不行。我劝你还是早日辞官罢了。” 话音落下,围观的人哄堂大笑。 扫了眼说话的人,桓儇扬眉。拂袖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若无其事地坐下饮茶。 此时茶水已凉。 见桓儇回来,裴重熙凑向她,压低声音,“查出来什么?” “他们似乎知道些什么。”眼角余光扫向瘫坐在地,呼呼大睡的人。桓儇敛眸,“看样子很多人都以为铨选和考课存有猫腻。” 话到此处,桓儇眼中掠过锋芒。只怕朝中有人不愿看到铨选和考课能如她意。 “哎哎……我听说去年落第的乐德珪,如今在比部任职。他似乎走的是大殿下的路子,今年我看见他参加了制举呢!” 说话这人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人听见。好几人都露了鄙夷,似乎十分不齿乐德珪行径。 “看见了又如何,难不成你还能寻到大殿下面前?依我看我们还是老老实实等结果,可不是人人都有好运气。代……” “周兄慎言!” 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孙姓男子连忙拉住他的袖子,对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男子连忙止住了话头,一脸歉意地看着四周。 “这小小的茶肆可真是热闹。”桓儇拿着茶盏在手中把玩,冁然莞尔,“原本我只是出来喝个茶。没想到还能听见这么多有趣的事。” 听出桓儇话里的意思,掌柜连忙跑上前来打圆场。吩咐小二重新上了壶茶水,亲自斟茶递了过去。 “客官莫和他们一般见识。文人嘛难免有些脾气。” 扫了眼满脸堆笑的掌柜,桓儇接过茶盏搁在一旁,“是这么个理。可若是诸位平日里行事勤勉,为国为民。又岂会惧怕考课和铨选的结果?” 刚才议论的几人面上虽有不服,但是清楚这是天子脚下。眼前这二人气度不凡,指不定的谁家的娘子郎君。传出什么,于他们的仕途总归不好。 张桎辕叹了口气,拍了拍还在地上的醉酒者,唤道:“孟兄,醒醒。”见人不醒,无奈地朝桓儇拱手作揖,“二位别见怪。孟兄他行事素来放荡不羁,喝酒便疯也是老毛病。” 桓儇闻言神色如常地点点头。似乎丝毫不在意孟兄刚才的无礼之举。 闹剧散去,茶肆又恢复了宁静。众人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饮茶的饮茶,谈诗论道者谈继续。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在茶肆中又坐了一个时辰,桓儇和裴重熙随即起身离去。 临行到门口时桓儇蓦地止步,冷锐的目光从一众人身上掠过,眼露深意。 “阳天,我记得你擅长丹青。刚才说话的那几人样貌你可记住了?”刚踏上木阶,桓儇侧目看向随行的阳天道。 闻问阳天作揖,“属下明白。” 倚着软枕,桓儇眉头紧锁。宗家究竟在背后玩什么把戏。明明知道自己手中握着他的把柄,还要给自己找麻烦。 想到这桓儇揉揉额角,掀帘往外瞧去。雨水顺着车沿滑下,打湿了帘子。 “长名榜已经送到了尚书和门下省。最迟约莫后天就会放榜。”斜眄眼桓儇,裴重熙语气柔和。 “梁承耀也在回来的路上。”指尖拂过鬓上的流苏簪,桓儇眼中满溢冷意,“宗家若要动手,也应该在最近几日。” 彼此的熟稔,让二人默契一笑。说话的功夫已至裴园门口。 将伞递给裴重熙,桓儇挽唇轻笑,“长安春寒,好好照顾自己。” “好。” 没有多言一句,裴重熙移步进了裴府。直到桓儇的马车远去,他才重新站回到阶前。望着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敛眸一叹。 “主子,事情已经安排妥当。您随时可以动身。”说到这阳天看了看裴重熙,眼露不解地道:“不过恕属下直言,您何必瞒着大殿下呢?主子也该想想自己,万一是澄如禅师诓您来着,您担忧的事情并不会发生。再说了大殿下智多近妖,您又是八面玲珑。你二人携手一定可以其利断金……” 闻问裴重熙低头看向腕上的紫檀佛珠,摇了摇头,“不管真假如何,我都不敢拿她的性命前去做赌注。更何况那些人对她的威胁太大,她又太看重桓淇栩。若她知晓一切,也未必肯信我的话。如今这样便好,你无需多费口舌。” 阳天应声称是。 第四百四十九章春日 在公主府门口等候的徐姑姑,瞧见马车从远处驶来,撑伞上前迎接桓儇。 提裙步下马车,桓儇伸手接过徐姑姑手中信函。一面拆信,一面往里走去。 “几时送来的?”展信阅毕,桓儇皱着眉。拂帘踏入屋内。 “却月一个时辰前送来的。”示意白洛等人上来伺候,徐姑姑绞了帕子递给桓儇,“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闻问桓儇摇摇头,眉间忧虑不散。一个时辰前,刚好是她和裴重熙在茶肆的时候。看来她猜的不错,茶肆里有宗家安排的人。 纤细的手指停在水面上,水珠顺着指尖滴落在铜盆中,溅起层层涟漪。屋内伺候的几人低头不语。 瞥见水盆有细微的颤动,桓儇舒眉轻叹一声。取了帕子擦净双手,“都起来吧。何姑姑,你去纪王府找桓峤来见本宫。” “喏。” 再度展信,桓儇手指抚过信上的天下士人四字。眉头紧蹙,最终伸手把纸笺投入了熏炉中。 直到星火吞尽纸笺,桓儇方才移目。 “白洛,让武攸宁和乐德珪来见本宫。” 如今二人都暂居于公主府客院,听闻桓儇有事召见他们,猜想定是有急事相商,披着雨蓑赶了过来。 瞧见二人袖子湿了大半,桓儇望向门口婢子,“准备一个火盆。再让厨房那边煮两碗姜汤送来。” “多谢大殿下。”乐德珪拱手,“您这么着急召见我们,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本宫的人送来一封信,信上写了天下士人四个字。德珪想必你也听说了,坊间的一些流言。”桓儇语气淡淡。 话落耳际武攸宁目露诧异。天下士人这几个字读起来总让人觉得含义千重。他不由忆起去岁科举时,桓儇对自己说过的话。 思绪至此,武攸宁心神不免恍惚。他当时就暗中立誓,如果真有一日东窗事发。他愿意一力扛下所有,绝不牵连大殿下。 乐德珪皱着眉,语气微沉,“微臣听阿韵说过。您的意思是说天下士人指的是他们?” “不。说这四个字的人只是为了告诉本宫天下士人终究是向着他们的。”屈指叩击着案几,桓儇讥诮一笑,“本宫想要做什么事,要有所顾忌。” 雨水叩击着瓦檐。 乐德珪面露忧虑。这桩桩件件的事堆积在一块,最容易让人分神。天下士人几个字,分明就是在威胁大殿下。 “按照您的说法,这四字多半出自宗家之手。韩诲来找微臣时,多次提及要微臣去拜见宗国老。说宗老门生遍布天下,我要想以后仕途遂顺,少不得要多去走动。”说这话时武攸宁眉宇中担忧不退。就连婢子端来的姜汤也没空去饮。 早先前他奉桓儇的命令和韩诲交流过。韩诲言语中,无不透露出对他的惋惜。甚至多次想要拉拢他,但是都被他回绝。现在想起来更觉可惜。 “大殿下,纪王殿下到了。” “进来吧。”见桓峤解下披风递给婢子,桓儇指着下首的位置,“你们几个也不知道撑把伞。长安的春雨还是有些冷,如今朝廷各司的事情不少,病了可怎么办?” 呷着责怪的声音落下,几人对视一眼。各自作揖,“大殿下所言甚是。” 见几人如此,桓儇示意婢子再去厨房端一碗姜汤来。免得让几人染了风寒,自己也抽不开身。 “本宫交代你的事情办得如何?”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茶水饮下,桓儇神色温和。 “臣弟已将名录整理好,请皇姐过目。” 说完桓峤将名录递给了徐姑姑。 “办的不错。”合上名册,桓儇神色寡淡地看向几人,“今年铨选和考课者人数比往年多了一半,才华也是参差不齐。” 被桓儇派去协管考课一事的桓峤,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最终起身轻叹,“大殿下,这次的考课,山东那边有许多朝臣他们的考课结果不甚理想。” 桓儇闻言端茶的手一顿,茶盏又搁回了远处。白雾慢悠悠地冒出,温润茶香溢开在一方案几前。 朝廷考课有一定的标准。结果上上等者为最,给予重奖不说。增加俸禄、赏赐黄金之类的都算不上什么,运气好碰见官位空缺,可提升职务或者赐爵封侯。而最差者为殿,官吏得到这个成绩,除了训诫罚俸、降职罢官外,严重者可按罪抄家、处死亦或者是株连九族。 “难怪宗家会这么迫不及待。是担忧考课结果一出要遭殃么?”桓儇吹散了盘旋在茶面上的白雾,哂笑起来,“拿天下士人来对付本宫,以为本宫会怕他们。” 桓儇眉眼间浮起讥诮。仿若是十分不屑于宗家如此行径,以士人为矛来同皇权抗衡。自己则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 见此桓峤开口,“若是皇姐不便,臣弟可以效劳。” 闻言桓儇摇摇头,“无事,他们是冲着本宫来的。考课的事情你要多费心,你事情做好了,他们奈何不了本宫。” “臣弟明白。” 武攸宁和乐德珪仍旧蹙着眉。刚才桓儇的话他们也听见了,乐德珪是见过桓儇对待士人的手段,自然不担心会被此掣肘。 只是桓儇力排众议提他入比部,已经落入口实。倘若有人借此机会对付大殿下,他到还好,大不了回洛阳种地去。等三年后再考也不迟。而大殿下因此被人要挟,他觉得愧疚。 “还请大殿下恳求微臣辞去比部主事。” 扫了眼撩衣跪在地上的乐德珪,桓儇轻叹一声。 “本宫让你进比部为官,是因为看中你的才华。”桓儇眉含怒意,斥道:“可你如今却对本宫说想要辞去比部主事?乐德珪,本宫当初的话你都忘了么?” 闻问乐德珪摇摇头,敛衣跪地,“您的知遇之恩,微臣没齿难忘。只是坊间对此非议颇多,微臣若是还赖着不走,怕对您有影响。” “几句流言就让你退缩?还是说你觉得本宫在乎他们的看法。乐德珪,这个时候越逃反而显得你心虚。后日长名榜就会出来,何不如再等等看。”桓儇面上浮起了浅淡笑意。 “微臣遵旨。” “攸宁你等会去找谢长安,让那两个胡商把口供写好。要是不招,直接动刑吧。”说完桓儇又看向桓峤,“你亲自去趟宗府。” 桓峤一怔,最后还是点头领命。 第四百五十章诱饵 离了公主府,桓峤登车往宗府而去。车外的雨淅沥落下。一脸疲惫不堪的桓峤背靠着车壁,状若思付。 面前的案上搁了盏热腾腾的茶,正往外散着茶香。可直到白雾散尽,桓峤也没有要拿起它的意思。 从袖中翻出半块玉佩,反复摩挲。桓峤眉头拧成一团,这是刚从公主府出来时。吕兴万塞给他的,说是要他自己体会大殿下的意思。 握紧手中玉佩,桓峤叹了口气。饮了口茶后倚着车壁小憩起来。 “纪王殿下,宗府到了。” 听得外面车夫的声音桓峤颔首,掀帘步下马车。抬首望向几步外的石阶,薄唇微抿。 守在门口的仆役瞧见有人来了,连忙上前来询问。 “纪王殿下,您怎么来了?”仆役客气地迎了桓峤步到廊下,“小的这就派人去通报几位郎主,您先进去坐会?” 闻问桓峤颔首,跟在仆役后面踏进了宗府内。 趁着等待的功夫,桓峤睇目四周。敏锐的发现暗处似乎有人在盯着他,原本随意握在茶盏上的手,也不禁加重了力道。 屋外的雨淅沥沥地下着,吵的人心烦。 眼角余光窥见薰笼余烟将烬,桓峤探首望向门外,眸中掠过狐疑。 “是臣的不是,让纪王殿下久等。”在宗家四兄弟的簇拥下,宗师道含笑入内。躬身作揖道:“还望殿下恕罪。” “无妨。是本王唐突。” 众人依礼坐下。 借着喝茶的功夫,以此为挡抬眸扫了眼上首的桓峤,宗师道微微皱眉。宗家和桓峤素无交情,可今天却突然来府上拜访。 细细一想处处都透着奇怪。思绪至此宗师道再三打量起桓峤来。这位皇子在成帝诸多皇子中算不上出色,甚至可以说平庸。可没想到他如今居然搭上了桓儇这条线,得其重用。 “宗国老。”桓峤望向宗师道,“本王奉旨监管考课一事。如今碰见些棘手的问题,还望宗国老能为本王解惑。” 宗师道闻言捋了捋胡须,“既然纪王殿下都来了,老臣自当为您解惑。” 见宗师道这般爽快,桓峤将手中书涵递了过去。未曾移目,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仿佛是想从他身上找到一丝端倪样。 “纪王殿下是觉得……”搁下纸笺,宗师道目含试探望了过去。 “此人有过在身,即便之后再出彩,终究是有过。”话止此处,桓峤忽地叹息一声,“本王知道宗国老为人公正廉明,本王亦不想为难您。只是……” 桓峤欲言又止,看了看宗师道。面露沮丧地饮了口茶,继而神色怔忡地望着脚下的地毯一言不发。 察觉到桓峤的异态。宗师道拧眉,语气关切,“纪王殿下,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罢了,今日是本王唐突宗国老。改日自当再次登门拜访,还望……还望国老今日就当做没见过本王。”说着桓峤摆摆手,起身竟似要离去。 在朝政中摸爬打滚多年,凭着多年练就的敏锐直觉,宗师道越发觉得桓峤有异。若是能从他口中得知桓儇的把柄,也未尝不可。 眼见桓峤从身边走过,宗师道忽地掩唇咳嗽几声,神色和蔼地看着他,“左右老夫已经致仕多年,难得纪王殿下还愿意找老夫帮忙。老夫活不了多久了,便是舍去名声帮纪王殿下一回又有何妨?” 听得这话桓峤不由暗喜。却是一脸为难地转过头睇向宗师道,双唇嗫喏着。闭目喟叹一声。 “多谢宗国老。”桓峤敛衣坐在了宗师道身侧,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不瞒国老,我母妃病逝不久,皇姐就替陛下委任我协管课考一事。我原先是想推脱的,可皇姐执意要我负责此事。既然如此,我也只能尽心尽力。可是我没想到……居然……” 说到这里,桓峤语气中的震惊不掩。似乎含了怒意,一掌拍在案几上。神色气恼地望了望四周,手拢作拳头。 “能让纪王殿下这般生气的。约莫事关朝廷安稳。”宗师道斜眄他一眼,悠悠道。 心中却感慨万千。难怪这桓峤当日不得成帝器重,除了过于平庸外,又是个沉不住气的人。江山若是交给他,只怕没几日就要易主而居。 虽然心中鄙夷桓峤,但是宗师道面上还是挂着温和笑意。仿佛没听见刚才的话一样。 “国老果然是明人。”桓峤睇目四周,压低了声音道:“我没想到皇姐居然在考课一事上动手脚。有些人明明政绩不佳,可是却能得个上。这怎么能行?我想同皇姐理论,但是自己无权无势,如何同皇姐抗衡。所以我才铤而走险,来找国老问策。” 说到这里桓峤无奈地摇了摇头。 知晓了桓峤的意图。宗师道内心更加鄙夷起桓峤来,虽然搭上了桓儇这条线,但是说到底还不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宗师道蹙着眉,拿起刚刚那张纸笺仿佛观看起来,一句好也没啥。状若思付。 见宗师道这副模样,桓峤搁在膝上手无意识地揉搓着衣裳。一脸担忧,时不时往四周看看,似是担心自己被人看见。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流逝。 宗师道捋着胡须,目光微沉,“纪王殿下说的那些人就是这名录上的人么?” “正是。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敢涉及太多内容。”桓峤敛眸,“不过应该差不多。国老能否给我支个招,您也知道皇姐的手段。若是让她知晓我……” 言罢竟是要敛衣跪下去。 见桓峤这模样,宗师道沉默了一下。连忙伸手拦住了他,“纪王殿下您这又是干什么?同样是龙子龙孙,您何必这般惧怕大殿下。这事容老夫想想要怎么做。您放心老夫既然的答应了您,就不会食言。总不能让这江山败在她手中。” “那宗国老可一定要为我保密。”桓峤面露喜色,握住宗师道的手小声叮嘱。 “这是自然。外面还下着雨,纪王殿下还是早些回去吧。您这般大义,实在是令人感动。” 言罢,一路将桓峤送到影壁前。宗师道目含深意打量他一会,忽而拢袖作揖,态度十分恭敬。 “那本王就先告辞了。” 看着桓峤登车离去,宗师道眼中乍然浮现出疑惑。 第四百五十一章黄雀 回到屋内,宗师道拿起案上纸笺。神色玩味地扫过其上名字,皆是看上去毫不起眼,实则皆于支国度用有关。 思绪至此,宗师道不由冷笑。这大殿下表面上看上去对诸事漠不关心,暗地里还不是想借机掌权,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阿耶。”宗离亨从一侧暗门走出,看了眼纸笺上的内容,皱眉问道:“纪王他的话可以信么?” 闻问宗师道将纸笺收入袖中,扬唇轻哂一声,“为什么不信。桓峤性子素来温吞,原本还有一个母亲和妹妹。现在二人俱亡,他一个孤家寡人于桓儇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帮帮他,也未尝不可。” 听得这话宗离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从袖中取了封被火漆封住的信笺递过去。 “山东有事?”扫了眼递来的信笺,宗师道刚放下的眉头又蹙成一团。 火漆封印在宗家而言意味着十万火急。 宗师道见状连忙将新拆开,可是信上除了,‘马周已至长安’六字,再无赘言。 瞧见信上的内容宗家父子都皱了眉。这马周到底是何许人,竟然可以让宗家的探子以十万火急的方式将其送到长安。 一想到自己头上还悬了把刀。宗师道急忙让宗离亨去把其他几兄弟一块喊来,问问这马周到底是何许人。既然已经到了长安,那么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他,拿在自己手上。 宗家兄弟四人一脸忧愁地把信笺反复传看了几遍。可是谁也没想起这马周到底是谁。亦或者说此人和宗家是否存在过节。 最先站起来的宗离贞,冷哼一声,“我说二兄,再怎么说你也是青州都督。你在青州难不成连半点消息也不知道?” “青州管着几万人。我又非刺史,岂能事事都知晓?更何况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青州出来的。”宗离亨抬首瞪向他,语气不善。 平日里这位弟弟就和他关系不好,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怀疑他。 “二弟所言极是。只是这急信上说马周已至长安,足以证明他对我们威胁甚大。”说着宗离元目露思付,沉声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闻言宗师道目露凝肃,“你是说石河县侵地一事?此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冯仁弘素受陛下青睐。” “阿耶你忘了,二兄是青州都督么?而且青州刺史又是咱们的姨丈。两个加在一起,就算陛下不怀疑我们,别人也得怀疑我们。”宗离贞不理会宗离亨警告的目光,朗声喊道。 见宗离贞把所有问题推到自己身上。宗离亨面色不好,腾地一下站起身,一掌拍在案几上,指着宗离贞破口大骂。哪有半点温和。 至于宗离贞平日也是被几个哥哥宠着,何时被这般骂过。当下抓起手边的茶盏,就往宗离亨身上丢去。 瞥见宗离贞丢了东西过来,宗离亨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闪,避开了攻击。茶盏蓦地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本就心情不佳的宗师道瞬间变了脸色。拿着镇纸狠狠地敲击起书案来。 “你们都干什么?我还没有死就闹成这个样子,等我死了,你们是不是准备分家?”宗师道面上含怒,瞪了几人一眼,斥道:“一个个在外面什么也不敢做,在家却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了。干脆咱们父子几个,收拾收拾回老家种地去得了。” 此言已经是颇重。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兄弟四人,连忙跪在地上告罪。 宗师道凝眸看向宗离亨,语气严肃,“行了,这些事晚点再说。亨儿,你身为青州都督可知晓石河县侵地一事?” 闻问宗离亨看了看宗师道,又低下头。仿佛是在纠结什么一样。 “儿子知晓这事。可是就连刺史都对冯仁弘不管不问,我也不愿意去管。毕竟人家是立过功臣之后。”说完宗离亨飞快地低下头,不敢去看宗师道。 他很清楚一旦让自家阿耶知晓些事,只怕会惹来更多的麻烦。 “所以你是不认识这马周,但是知道石河县侵地一事?” 话落耳际宗离亨点点头。放缓了语调,斟酌着开口,“不过儿子刚想起来一件事情。石河县县丞日前已经辞去县丞一职。那个马周会不会就是石河县县丞?” 脑中似乎有什么闪过。宗师道目光怔愣地望着远处熏炉。如果马周就是石河县前县丞的话,那么他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这封信会十万火急地送到长安。 只是这马周是如何来到长安,现在又躲在什么地方。此人要真的是冲他们来的,那决计不可能留他性命。 “就这么多了么?”一旁的宗离元忍不住询问道。 虽然他知道自家弟弟没那么靠不住,但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知晓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闻问宗离亨点点头,无畏地一笑,“我与冯仁弘并不认识。想来就算马周来了长安,也顶多参我一本。若是陛下真的怪罪下来,大不了我自个辞官。” “不认识就好。此事要是闹起来,陛下顶多治你一个失察之罪。我如今担心那个冯仁弘会不会借机攀咬我们。” 宗师道眉头郁色不散。没想到长安私货的事情尚未解决,又从青州杀来一个藏在暗处的马周。谁也不知道这两把刀何时落下来。 瞥了瞥自己兄弟,宗离利深吸口气,“这人要是死了还好,可偏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阿耶,依我看不如派人去四处找找。要是找到了就一刀杀了,省得麻烦。” “你即刻派人去各处找找,切记不要打草惊蛇。还有不用杀了他,把人带回来。”宗师道沉默了一会,看向宗离亨,“亨儿,名录上的事情你和元儿多费些心思,记得去韩诲那边探探风。贞儿,选人那边你多走动走动。” “是。” 兄弟几人各自领命离去。宗离亨踱步至窗前,隔着窗隙去窥灰蒙蒙的天际。 春雨虽贵且润万物,可是淅淅沥沥的搅得人心烦。 “备车,老夫要出去一趟。” 第四百五十二章马周 夜幕渐沉,雨仍旧下着。整个公主府都笼在一片迷蒙雾气里,氤氲潮湿熏得各处都是湿漉漉。 碧湖水榭内,桓儇迎风站在围栏边。 “大殿下,宗府刚出来辆马车。”徐姑姑驻足在几步外,沉声道,“不过我们的人暂且不知道是往哪去的。” 桓儇闻言转头,轻哂一声,“让人都撤回来吧。” 话止此处一顿,桓儇伸手拂了拂鬓边垂下的流苏,侧目睇向乌沉沉的天幕。绛唇抿出一道锐利锋芒来。 “徐姑姑,你进宫一趟问问吏部长名榜拟得如何。”桓儇掀眸目光锐利,“不要惊动其他人。” “喏。” 徐姑姑离去后没一会,之前被派去拿认罪书的谢长安和武攸宁赶回了公主府。在阿韵的指引下来水榭内拜见桓儇。 听得身后的脚步声,桓儇转身轻笑。拂袖指了指身旁的矮凳,示意几人坐下。又看了眼帘外的婢子,冲其颔首。 “事情办完了?”桓儇望向二人沉声问道。 武攸宁闻问点点头,取出两份叠好的纸笺递过去,“认罪书在这,您看看?” “那两人嘴硬得很,说什么也不肯交代是谁指使他们的。”谢长安端起茶盏猛地饮下一口,抹去嘴角水渍,“我同攸宁废了好大的功夫才让他们开口。” “动刑了么?”茶盏顿在唇边,桓儇斜眄谢长一眸。 闻问谢长安连忙摇头,“您放心微臣知道分寸,没在二人身上留下痕迹。” 说到这里谢长安舒了口气。幸亏武攸宁提醒了自己,要不然动了大刑。保不齐宗师道那边会借机说他们是屈打成招。 “还不算笨。”桓儇饮下口茶,放缓了语气沉声道:“谢长安你把它誉写一份,原稿暂且放本宫这。” “喏。” “大殿下,微臣回来时看见各坊市间多了不少人似得。下这么大的雨,他们还在外面,实在是奇怪。”武攸宁皱着眉,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 话落耳际桓儇眼露深意。要是她没猜错的话,石河县那边已经递了消息到长安。告诉山东那边要小心马周。这个时候派人出去,多半是为了寻找马周。 可惜如今马周在她手里。除去几个亲信外根本无人知晓马周的下落。 “桓峤这回事情办得不错。宗家已经迫不及待了。”说着桓儇望向武攸宁,含笑道:“晚些时候你同本宫去探望马周,先稳住他。” 正说着何姑姑领了阳天过来。 披着雨蓑的阳天站在亭外,恭敬作揖。又看向另外两人,沉声道:“大殿下,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绘好了画像。” 接过何姑姑递来的画册,桓儇挑眉。眼露笑意,示意何姑姑把阳天送回去。 “这人可真细心,就连名字都给我们写好了。这下省去了我们不少麻烦。”武攸宁一脸惊喜地看着画像旁的字,眼露赞许,“大殿下这人是您从哪找的。” 话落耳际桓儇眸光一颤,语气柔和,“借来的。看来闲不下来了,先去探望马周,待会再来处理画像上的事情。谢长安你安心誉写就是。” 见此武攸宁点点头。探首认真地看向桓儇手中画册,也不知道这人是谁培养出来的。居然有这么好的画功。 盯着画册看了好一会,桓儇不禁低叹。这些人的名字和只言片语的介绍,只怕是出自裴重熙的授意。如此的确免了自己很多麻烦。 想到这里桓儇敛眸掩去闪过的无奈。 言罢,二人各自撑了伞往马周和那一家人暂居的客院而去。 与其说客院倒不如说是废宅。他们所住的院子距离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六年前桓儇就买下了这座院子,又在墙上开了道门。方便两边通行,也以此养了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 为了不让人起疑,桓儇特意命人在墙上做了道机关。以假山瀑布为挡,隔住了一应探究的视线。 沿着池塘上的石桥而行,桓儇裙角拂过石上滑腻青苔,其上色泽越发的浓烈起来。 “这地方设计的还真是隐秘。”武攸宁提着灯笼跟在桓儇后面,打量被凿空的假山,“这地方是人力凿空的么?” “差不多。行了到了。”说完桓儇伸手探向滑腻石壁。在凹槽中摸到一凸起处,用力按了下去。 一声轻响后,石门向右移去露出一条甬道来。二人前后入内,持着烛火行走期间 守在门口的侍卫听见石洞内的动静。下意识地拔剑劈了过去,可对方极快地一闪。剑风还未扫的时,对方已然跃到自己面前。在剑尖上借力点足跃起,落在了假山顶上。 “是本宫。”桓儇仍旧撑着伞,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刚刚做得不,回头有赏。” 忽有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夜空,也照亮了假山顶上的桓儇。 瞧见是桓儇,侍卫连忙撤剑。恭敬地跪地行礼,“叩见大殿下。” “继续做你的吧。攸宁随本宫来。” 虽然知晓桓儇武功好,但是武攸宁没想到居然这般厉害。不由看了桓儇好一会。 察觉到武攸宁正看着自己,桓儇侧目轻笑一声,“不必奇怪。智取虽然有用,但是在某些时候武学与谋略密不可分。” 武攸宁闻言颔首。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到了马周一行人暂居的客院前。 正好马周刚推门出来。瞧见站在门口的桓儇一怔,反应过来后急忙迎上前。敛衣行礼。 “不必多礼。”桓儇伸手拦住了他,望向东侧的厢房,“走吧去你那说。” 猜出桓儇不愿意惊扰人,马周引着二人往自己居住的西厢而去。 在二人面前搁了两个茶盏。端了茶壶准备斟茶时,只倒出掺着零星茶叶的茶水。 瞧见马周面上的窘态,桓儇摇摇头,“我们一会就走,你坐下来吧。” “谢大殿下。” “本宫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本宫的人已经查到了眉目,不日就可返回长安。届时冯仁弘也会被押解。”说着桓儇深深看了眼马周,“那时本宫希望你能出面说明一切。” “这是自然。只是……” “只是什么?”桓儇疑惑地望向他。 闻问马周眼露犹豫,垂眸语气低沉:“草民担心有人会对那家人不利。这世道与他们而言实在是太苦……” 第四百五十三章祸端 “世道苦者甚多。他们只是运气好,遇见了你。”桓儇挑唇轻笑,“宗家已经收到了你来长安的消息,正派人到处找你。” 话落武攸宁看了看桓儇,转头看向一脸无惧的马周。眼中掠过一丝深意,大殿下突然告诉马周有人追杀他意欲何为。 见马周一脸无惧,桓儇眼中笑意渐深。指尖拂过袖上暗纹,唇角微勾,“石河县的事情和宗家牵扯有多深?” “您今日来是为了问这些?”马周皱着眉看向桓儇。 “也不是。本宫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不必担忧,二来是想知道宗家在里面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桓儇眉梢微挑,莞尔道:“你也不希望看见宗家在助纣为虐吧?” 话音落下,桓儇移目看向桌上烛火。至她眼中闪过锋芒。伸手拢向烛火,烛火跳跃着透过指缝亮出些许光线来。 眼前忽明忽暗,马周深吸口气。起身敛衣跪地,“侵地一事,刺史和都督早就知晓。只是他们从冯仁弘手中获利颇多,这才视若不见。” 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桓儇眼露赞许。 “你此次有功。等事情结束后,你可愿回石河县?” 回石河县干什么不言而喻。可是马周脸上并无半点喜悦,反倒是皱眉。似乎是不知道要不要答应此事,回到石河县接任县令一职。 “不必急着回答。”桓儇示意他起身,“若是无事别四处乱走,此处也非安全之地。” “草民遵旨。” 二人离开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可是经过一天雨水的洗礼,脚下的路更加潮湿泥泞。 武攸宁看了看走在前面的桓儇,想起刚才的话,忍不住出言询问,“看您的样子似乎很像用马周?他……” “他是个可造之材。不过太过于干净,还是在外多历练历练比较好。”说着桓儇驻足望向后面的武攸宁,“本宫今日让桓峤把本宫插手过的铨选和考课名录给了宗家。你们亦在其列。” 武攸宁明显一怔,握灯的手有些颤抖。转瞬又垂下头。 当日桓儇的话,尤在耳旁。倘若宗家真的要借此对付大殿下,只怕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大殿下放心微臣知道该怎么做。”话落武攸宁折身作揖,“微臣定不负您所望。” 见武攸宁这模样,桓儇忍不住一笑,“你这样子做什么?本宫既然敢给宗家递刀子,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你还是要小心点。” “微臣明白。” 到底还是自己一手提拔出来的。武攸宁虽然性子周正,可却是一点就通。倒是比卢世昭好用不少,许多事情有武攸宁和谢长安处理她也能放心不少。 从假山内走出,桓儇伸手拍拍武攸宁的肩膀,嘱咐他多多小心。自己则沿着另一条路往寝居而去。 “大殿下,奴婢已将名录誉写完。”徐姑姑伺候着桓儇梳洗,将纸笺递过去,“吏部那边说乐先生制举结果不错,有望入局。” “不错。长名榜上这些人……”话止于唇边,桓儇眸中聚起思量。 长名榜上的名字好几个与画册上的名录对上了号。想起那日在茶肆听见的话,桓儇眼底滑过思量。只怕铨选者里面有人的文章,是找人代笔。 铨选一项严苛。若是真有人寻人代笔,这样的事情一旦为人知晓,朝局必将大乱。 思绪至此桓儇不禁深吸口气。敛眸掩去了眼中异色,再度睁眼望向镜中的时候,眼中只剩下霜雪。 “大殿下?” “都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呆着。” 话落徐姑姑颔首领着婢子退了出去。 在镜前坐了好一会,桓儇才起身走到床前躺下。 躺在床上的桓儇睁眼看着头上的帐幔。眸露深色,无论如何,她还是要以朝局为重。 昨日下了一整日的雨,总算放了晴。 在城中钟声响起时,桓儇睁眼起身。推开窗往外看去,神色凝肃。 “几时了?” 伺候的婢子福身,温和道:“寅时。您可要先用早膳。” “不必。让人去备马,本宫要进宫。”桓儇步履急切地走到妆台前,深吸口气。嘱咐婢子进来伺候她洗漱梳洗。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桓儇转头望去。只见徐姑姑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好不容易缓过劲,跑过来后折膝跪地。 “大殿下,出事了。朝臣们在朱雀门前闹了起来。”徐姑姑咽了咽口水,“说是凭什么铨选和考课一事,您可以插手。其中还有不少举子们。” 闻言桓儇眸色如常。果然宗家还是等不及先动手了,甚至不等查明原因。 “走,去朱雀门。” 简单的收拾一番后,桓儇飞身上马。往朱雀门的方向疾驰而去。 比起以往的热闹,如今的长安街头倒是格外的安静,就连行人也少不了不少。只有几人走在朱雀街上。 桓儇目光从百姓身上掠过,望了眼朱雀大街尽头乌泱泱的人群。绛唇微抿,在离人群不远的地方,蓦地勒马。 突如其来的勒马声,让离得近的几人纷纷转头看向这位策马者。 桓儇的目光从他们身上掠过,忽而足下一点整个人都凌空跃起。接着又在半空中以内力高喊道:“镇国大长公主到!” 声音之大可震云霄。 被这么一吼,原本闹哄哄的朝臣。连忙让出一条道来。 在他们的视线中,桓儇身形稳当地落在马上。也不管自己仍旧处于睽睽之下,扬鞭策马往朱雀门前奔去。 马蹄一路扬尘,把朝臣们各个都弄得灰头土脸。 “吁!” 桓儇持缰猛然勒马,马蹄高高扬起。惊得最前面的朝臣往后退了几步。 “大殿下。”守在门口的李令霞瞧见桓儇来了,连忙指挥金吾卫持盾抵在前面。 “无妨。”桓儇利落地下马,看向被金吾卫抵在几步外的朝臣,沉声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来的。” 李令霞护着桓儇往里走去,“昨夜就有几人露过面。今天早上天没亮他们就来了。” 话止桓儇驻足,黝黑深邃凤眸中闪过一缕狐疑。 “本宫去看看他们。让那些金吾卫都撤到后面去。” “大……” 剩下两个字还未说完,桓儇已经从金吾卫中走到了朝臣眼前,目光冷锐地望着他们。 第四百五十四章闹事 一身朱色襦裙的桓儇就这样沐着阳光,负手立在金吾卫面前。 眼尖的人似乎已经认出,她是那日出现在茶肆的年轻女郎。偏首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桓儇拢袖轻笑,又走上前一步,“诸位爱卿这是打算干什么?” 闻问为首几人互看眼,飞快地低下头。竟无一人敢直视桓儇。 见此桓儇唇际浮笑,讥诮地从前面几人身上逐一掠过,轻呵一声。 “身为朝臣,不遵律法。倘若民以尔等为效,国何安?”桓儇目光忽而锐利起来,墨色凤眸为冰雪所覆,入则为冰封,“张桎辕,本宫问你此等行为应当以何罪论处?” 被点到名的张桎辕一愣,抬头迎上桓儇冰冷的目光。他没想到那日相谈甚欢的女郎,居然会是大长公主。一时间眸光变得极其复杂起来,唇齿翕动,似是有话要说。 桓儇的目光凝在他身上,浅浅勾了勾唇。 “按魏律当仗八十,就此罢官。”在桓儇的目光下,张桎辕缓缓折膝跪地。一字一句朗声道。 听得他的话,桓儇满意地点点头。 “诸位虽然不是朝中重臣,可亦是一方使吏。哪怕如今人微言轻,可为了一两句无证之之言,就赌上自己的仕途值得么?”桓儇面无惧色的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十分的平静。 她知道这些朝臣到底想干什么。只有稳住他们,之后的事情才好解决。 朝中官员从三省六部到九寺五监,再到各方州府县衙,官员不下万人,有不少地方有空缺的位置。倘若真的有人拿仕途做赌,后面亦有人可以补上来。 挑明了利害关系。眼前的朝臣互相低语起来。 为了一两句空穴来风的话,赌上他们的仕途真的值得么?若真是朝廷有意追究,莫说是他们,只怕家人也要跟着他们受罪。 日光逐渐窥破云层,遍洒大地。 桓儇负手而立,任由风拂起广袖。身后的金吾卫各个握紧手中兵器,神情紧张地盯着前面,只要有一丝不对劲,他们都得上去把桓儇救下来。 汗水顺着朝臣额头滚落。在长久的寂静中有人从朝臣中站了起来,迎上桓儇含着审视的冰冷目光,一步步走出。 望着走出来的人,桓儇唇际浮笑。 “大殿下,微臣斗胆问您一句。”那人躬身作揖,“此次铨选和考课到底为的什么?” 话音落下,桓儇挑眉柔柔道:“你觉得本宫为的是什么?一己私欲么?” 见那人不答,桓儇叹息一声。转身指向身后的巍峨皇城。 恰逢此时有飞鸟掠过天际,停在脊首上发出一阵悦耳鸣叫。转瞬振翅高飞。 “本宫为的是这巍峨皇城里的天子。”桓儇面上浮笑,风吹起她身上的披帛,发间步摇也晃动着,“天子年幼,尚不能亲自理政。可朝中有人趁其年幼,行事肆无忌惮。” 话落在众人耳中,各个面露异色。这话似乎跟他们今天来的目的,毫不相干。可桓儇偏偏又说她是为了皇城中的天子。 为了天子能够安然坐于明堂?但是即为天子如何能独坐明堂,趋避风雪福祸。 “大殿下既然说自己是为了天子。那么微臣斗胆再问大殿下一句。”之前说话的那人深吸一口气,朝皇城的方向拱手,“您可愿归政于君,并且告知臣等这份名录是怎么回事。” 话落那人从袖中取出一卷纸。随着他松开手,纸上内容一跃于人前。众人的目光刹那聚在了信上。 这是朝廷大小官员的名字。而且大部分都是在此次铨选和考课之列。 扫了眼纸上内容,桓儇眼中讥诮更甚。原来绕了一圈,还是为了用这份名录逼迫自己归政,安居于深宫。只是可惜…… 李令霞探首向前望去,犹豫要不要上去护住桓儇。虽然他不知道这名录意味着什么,但是看那些朝臣的眼神,似乎很不善。 “所以你们是为了这份名录聚到这?”桓儇喉间溢出一声轻呵,抬手指向缩在人群中的一人,“你出来。本宫有话问你。” 被指到的那人,看了看四周。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时,已经被同僚推了出去。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桓儇脚边。 “微……微臣叩见大殿下。” 闻言桓儇勾唇,伸手将他扶起来,“不必这么害怕,本宫没那么可怕。那日在茶肆你说了很多事对不对?我记得你说朝中有人替世族代笔,以求谋个好的前程。” 以权在铨选和考课上谋私是一回事。可替人代笔以谋前程又是另一回事。 “微臣……微臣没说过。您是不是记错了?” “哦?这样么……那看来……”桓儇若有所思地勾唇,从袖间取了叠信笺出来,“这些考卷做答的实在太有意思,诸位不如一块看看?张桎辕你来发下去。” 张桎辕面露肃色接过桓儇递来的答卷。发现这居然是铨选的卷子,只是这卷子的内容几乎算得上大相径庭,仿佛是一人所写。更重要的是内容皆是针对此次铨选和考课而来。 没听见桓儇其他吩咐,张桎辕只好硬着头皮按照这几日对这些人品性的了解,把答卷逐一发了下去。 桓儇瞥了眼身后的皇城。转头示意李令霞上前来说话。 “李统领,你去一趟吏部。通知他们可以准备发长名榜。”说着桓儇抿唇,从袖间取了块腰牌递过去,“另外让御史台准备来拿人。” 闻言李令霞看了看四周,点头离去。 答卷已经传到了好几人手中,几乎都是神色诧异。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桓儇扬唇哂笑起来。 那份并非原卷,而是她让下属另外抄录了一遍。字迹于原卷算得上一模一样。 “孟兄,这不是你的字么?”不知谁喊了一句。 人群中久久未有回应。不过桓儇的目光却死死地凝在了他们身上。在她的视线里有一人神色慌张地睇目四周,悄悄地往后挪去。 “呵。” 一声轻呵落下,桓儇掀眸斥道:“这答卷还没看,就想跑么?莫不是做贼心虚。” 几乎是这一瞬间,桓儇冲进人群将那人拽了出来。 第四百五十五长名 惊叫声与求饶声同时迭起,桓儇垂首注视着那姓孟的朝臣,眼中冷意分明。 “大……” 大字还未说出口,便被一声咳嗽声打断。 闻声朱雀门前一众人皆回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宗师道身着紫袍玉带,头戴三梁进贤冠,在宗家大郎、二郎的搀扶下缓步而来。对上桓儇的目光,面露和蔼笑容。 见来人是宗师道,人群中很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朝臣们神色恭敬地垂着首,目送宗师道往前而行。 眼瞅着宗师道离自己越来越近,桓儇面上的讥诮敛去,转而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来。 “呦,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热闹?” 连着问了两句,宗师道才走到桓儇面前。 但是他并未看向桓儇,反而是看向不远处的一众朝臣。眯着眸,“哎,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宗国老。” 朝臣们齐声道。 “都来了,这是好事。”宗师道捋了捋胡须笑着开口,“朝廷能有你们照看。老夫也就死而无憾。” 闻言桓儇不禁低嗤一声。挑眉睇了眼宗师道。 “宗国老身体这般硬朗,还是不要轻言死字为好。” 清朗的声音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寡淡的如同秋日的寒风。 “这是大殿下么?你们俩也真是的,居然不告诉我大殿下在此。”说着宗师道连忙折膝叩拜,“老臣宗师道叩见大殿下。” 在各种目光注视下,宗师道朝桓儇行了记叩首大礼。 桓儇含笑凝视着他,没有阻止,在安然接受了这个礼后,也没有喊人起身的意思。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听不见人群中的一句低语。 那身富丽华贵的衣服被风吹拂起来,就连迤地的披帛,也被风催促着伸向人群。 头顶的日光被云层掩盖。霎时黯淡几分。 唇角微勾,桓儇伸手拂去袖上落叶。沉声道:“宗国老起来吧。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老臣听说今日长名榜放榜,便想着来看看今年有没有出众者。没想到这里居然这么热闹。”宗师道笑着回话,目光忍不住往桓儇身后的朱雀门瞥去。 在他的视线里,此时的朱雀门未开。甚至还站了不少金吾卫。 “宗国老不觉得今日这里热闹的很奇怪?” 桓儇打量眼宗师道,抢在他面前开了口。 闻问宗师道摸了摸手上的龙头拐杖。沧桑的脸上浮起笑容来,“老臣也奇怪呢。这里聚这么多人是干什么,还有这些人好端端地跪在地上干什么。难不成长名榜上各个有名。” 心知宗师道有意跟自己绕弯。桓儇负手上前几步,又看向宗离亨。 “宗国老的门生遍布朝野。不知是不是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情况?”桓儇唇角勾起,不咸不淡地道:“各个都来朱雀门门口闹事。谁给你们的胆子。” 闹事几字落下,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朝臣们又开始变得闹哄哄起来。 见状宗师道连忙拿起一旁的龙头拐杖,狠狠地敲击着地面,怒吼道:“吵什么吵。都是替朝廷办事的,何至于这么大火气。” 这句才说完。宗师道慌忙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 “国老,您怎么了?” “国老,您没事吧?” …… 一时间各色的关切的话语皆数窜入耳中。 “大殿下。”宗师道杵着拐杖,艰难地转了身,“您可否告诉老臣到底发生了什么?” “宗国老也瞧见了吧?这长名榜还没有放出来,他们就聚到了这。你说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桓儇的声音淡淡的,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盔甲碰撞的声音伴随着急切的脚步声一块传来。 不远处令霞这领着一队金吾卫小跑过来。 似乎是没想到,宗师道会在此处。李令霞明显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指挥手下的金吾卫亮出御史台所写的文书。 “御史台拿人。” 一声高吼落下,人群瞬间躁动。 “这……这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连御史台都来拿人了。”宗师道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好示意宗家兄弟赶紧去安抚慌乱的朝臣,免得惹出大事来。 人群中的桓儇仍旧是神色淡漠。 “宗国老还是稍安勿躁,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解决的。”桓儇把玩着腰间禁步,哂笑起来,“非议朝廷决策。御史台已经顶上他们一段日子了,如今居然聚到朱雀门。这些文人难不成是想造反?” 这句话算是堵死了这些闹事者一切退路。 自知理亏的人哪里还敢反抗金吾卫。神色木讷地跟着金吾卫离开,有些大胆的还不忘向人投去求救的眼神。 余下的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宗师道眼中满溢不可置信,颤抖着开口,“大殿下是说他们聚众闹事?” “他们说本宫在铨选和考课徇私。不过本宫却发现件有趣的事。这次参加铨选者,许多人的答卷都大相径庭。” 桓儇嘴角始终擒了抹若有若无的冷意。 “大殿下,这信我们已经看完了。”张桎辕毕恭毕敬地走上前,递了书信过来,“您说的都是真的么?” “真亦假时假亦真,无为有处有还无。” 话落张桎辕折袖作揖,恭敬地退了下去。 “大殿下,人已经悉数拿下。”李令霞上前复命,沉声道:“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暂时先关到推鞠房。其余的容后再说。” 话音刚刚落下,原本紧闭的朱雀门徐徐开启。 四名朱衣内侍各自捧了个赭漆木盘,缓步走出。在人群的注视中将木盘中所承托之物贴在了朱漆木牌上。 “长名榜出来了。宗国老是要去看看,还是同本宫一块去拜见陛下。”说罢桓儇又浅浅地露了笑意。 宗师道来干什么的,她心知肚明。她倒是想要看看这位三朝元老到底能够支撑多久。 闻言宗师道静默一会。隔着金吾卫望向长名榜的方向,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老臣自当去参见陛下。” 桓儇眉梢扬起,“那便一道。李统领辛苦了,让他们都回去歇着。” “喏。” 在路过长名榜时,二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瞥了眼乌泱泱的名字。脸上不约而同露了一抹冷笑。 等他们一进去,朝臣们连忙凑到了朱栏附近。争先恐后地看着长名榜。 第四百五十六章 迈入朱雀门,桓儇偏首望了眼身后的挤在一块的朝臣。拢了拢滑下去的披帛,嘴角挑起饶有意味的笑容。 “宗国老,来得正巧。”桓儇掀唇,柔柔一笑,“居然没错过热闹场面。” 闻言宗师道呵呵一笑,微眯着眸,“大殿下说笑。这天底下哪儿不热闹,朱雀门不过是因为有人才热闹。” “这倒是。哎,以前本宫还不信人说宗国老门生遍布朝野。如今一看,倒是本宫眼界狭隘。”桓儇扬眉温声道。 话里似乎含了几重意思。宗师道面上笑容瞬敛,捋了捋花白胡须。被岁月侵扰的沧桑面容上浮现出几分无奈,抬首睇向远处从天际拂来的云。 雨过天晴,长安可窥日。 二人前后漫步在白玉石道上,两旁是三省六部和九寺五监所在。转头可见官员谈笑进出其中。 “刚才那些朝臣说本宫徇私。”桓儇深邃的凤眸中幽光流转,“只因长安城有流言传出说这次铨选是本宫故意设的,只为培养自己的势力。” “辨不清局势,难免会有非议。大殿下此举是为了天下社稷不是么?” 话落耳际,桓儇有些讽刺地牵唇。迈步往前走去,即将路过中书省时,忽而瞥见一人从里面缓步走来。 “大殿下。”一身紫袍的裴重熙懒懒地瞥了眼旁边的宗师道,笑道:“宗国老,今天怎么有空入宫了。莫不是来城外看热闹的?” “裴二郎。” 慈爱的声音落下,裴重熙眸光骤冷。微眯着眸,周身似乎笼着一团寒气。 凤眸一敛一抬,眨眼间裴重熙又恢复了此前温润的模样,“某就说宗国老好端端地突然进宫干什么。想来是想看看自己的门生吧。” “算是吧。老臣先去拜见陛下,大殿下还要同老臣一道么?” 闻问桓儇扫了眼裴重熙,摇摇头。 “即是如此,老臣先行告退。” 知道宗师道逐渐消失在眼前。桓儇眼中才浮现出冷意来。 “今日朱雀门似乎很热闹。”裴重熙低眉轻笑,示意桓儇同他过来,“他们差点都要群起而攻之,你居然都能压下来。阿妩,你总是将事情计算的很好。” 话落耳际桓儇瞥了眼裴重熙,暂且把这话当做夸奖。 二人步上通往中书省的廊庑。忽见韩诲神色匆匆地从另一侧而来。对视一眼,二人极为默契得翻下围栏,藏在了其下假山中。 只见韩诲驻足在眼前,确定四下无人后方才步上阶梯,往其上的连廊飞阁而去。直到韩诲消失在视线中,二人才从假山中钻出。 “你说他去见谁?”桓儇从容地拂落袖上沾着的草屑,淡淡道。 “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默契地勾唇一笑。二人足下一点,借着朱柱所挡,身形稳当地落在屋脊上。屏气敛息听着下面的对话。 “宗国老。” 韩诲声音压得极低。 听见韩诲的声音,桓儇扬眼。凤眸中多了几分讥诮。 “御史台那边安排的如何?”宗师道抬手免去了韩诲的礼,语气平淡。 韩诲皱着眉,身形往后避了避。免得自己被人瞧见,担忧道:“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妥当。不过我们手中那份名录似乎没启什么作用。您还是想借用纪王对付大殿下?”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那份名录摆明了是大殿下借用纪王的手来试探我们。”似乎是想起什么,宗师道不禁一笑,“别的不说再利用人上,大殿下的手段和忠武皇帝几乎如出一辙。” 屋顶两人似乎听得津津有味,神色里都染了笑意。 伸手挪开一小片瓦,借着缝隙桓儇探目窥视着下面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那二人一前一后地站着,宗师道手随意搭在栏杆上。而韩诲则垂首而立,态度俨然十分的恭敬。 “宗师道这算是在夸你?” 束气成音,传音入密。意味着二人的话不会被外人听见。 桓儇屈指拂过琉璃瓦当,挽唇低哂,“那些人此时应当进了推鞫房。” 自从二人开始传音入密,逼音成线后。裴重熙的语气兀自变得不疾不徐,呷着笑意洗去了轻佻,更显得低沉魅惑。 “我竟不知你在御史台安插了人?” “御史台大小官吏众多,并非一定要在显眼处。匿于暗处者用处更多。”说着桓儇望了眼四周,撩起落下去的裙摆,“你若是今日去了朱雀门,一定能瞧见许多热闹。” “不去。去看你涉险么?左右你也不会听我劝,还不如在一旁看着你。” 眼角余光瞥见桓儇发间步摇摇摇欲坠,裴重熙伸手将其扶正,顺带抚平了额角凌乱的青丝。 “我要是没把握怎么会赌?宗师道要是不发难我才着急……啧,只是我好奇他们到底能在做些什么。”桓儇墨眸深沉好似幽泉,却无端沁出寒意来。 话止桓儇又继续往下看去。 “那个乐德珪这次居然参加了制举。听他们说文章似乎做得很不错。”韩诲面露不悦斥道:“此人已经落第三次,凭什么和我们同朝为官。真不知道大殿下看中他什么。” 叩击着栏杆,宗师道眸光深沉。沉声开口,“六郎,他不需要有才华。但他一定要趁手,如此才能做把快刀。大殿下急需要新人融入朝局巩固势力,而非旧臣。此次铨选和考课目的也在于此。” 韩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神色敬佩地看向宗师道。自家恩师不愧是历经三朝,哪怕已经致仕还是能一眼看穿上位者的心思。 难怪民间常说姜还是老的辣。 “我们手里还握了什么证据?”韩诲看向宗师道,皱着眉,“我打听到之前失踪的那两个胡商如今都在刑部大牢关着。我们的人根本接触不到。” 似乎一直就猜到韩诲的话。宗师道神色如常,俯身望向高台下的假山花圃,眼露深色。 “那就由她去。推鞫房那边你要想办法封住那些人的嘴。告诉他们如果要平步青云,就得闭嘴。不然还是早些回去吧。” 闻言韩诲微愕。仿佛是思付了一会,才点头应允。 “你且回去吧。老夫还得去拜见陛下。” 说着宗师道轻咳几声,拾级而下。 第四百五十七章见面 见二人相继离去,桓儇扬唇轻哂。从屋脊上利落地翻下来,蹿进了高台内。四下打量起来。 紧跟在她后面的裴重熙,倚着柱子抱臂而立。 “这地方视线可真不错。居高临下不说还能眼观六路。”裴重熙朗声笑道:“想不到这宗师道比温嵇还要有趣。” 桓儇移步至白玉栏前,眸色渐深,“他未必有温嵇机敏。虽然三朝元老的身份不容小觑,但是比起温嵇擅长的韬光养晦来说,他还是逊色不少。” 拂来的春风吹落了满树新叶,吹得桓儇发间步摇泠泠作响。 眼角余光瞥见一队朱袍内侍正碰着锦盒从下面走过,桓儇抿唇。不过一瞬功夫,拂袖沿着石阶而下。 “温初月又赐东西给温家了。”似乎是想起什么,桓儇步伐一滞。偏首望向裴重熙,“安在长乐宫的眼线告诉我,这段时间温初月都在静心礼佛。” “礼佛?温初月可不像是慈悲心肠的,指不定兄妹俩又在密谋什么。”裴重熙忽地伸手拉住桓儇,十指相扣。温声道。 瞥了眼前面走过的宫人,桓儇声音渐轻,“好在她还不算糊涂,知道依靠本宫。只是我担心淇栩年幼会被有心人利用。” 二人并肩走在一块,垂下来的衣袖遮住了交叠在一起的手。此时要是有一阵风拂过,是可以看见的。 裴重熙素来敏锐,又浸淫朝堂多年。一言便听出桓儇意有所指,手上力道一紧又松弛下来,温和地眄着她。 二人彼此默契,有些问题并不需要问。 “那日淇栩问我可又想过称帝。” 声音极淡,似是随时都能随风而去。 裴重熙手上力道再度一紧,眼中闪过一抹藏得极深的痛苦。在桓儇看不见的范围里,微微敛眸,敛去了此中异色。 在梦境中令他恐惧的事还是发生了。很多人都没发现,如今这位年幼帝王,有很多时候并不像先帝,反倒是有几分成帝的影子。 而他的阿妩,偏偏又是那么的…… 仿佛是有千言万语,最后皆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裴重熙抚了抚桓儇腕上的佛珠,语气柔和,“他在那个位置上待久了,会有这样的问题并不奇怪。反倒是你……要是有机会让你称帝的话,你待如何?” 闻问桓儇步伐一滞,看了裴重熙一会。又移目看向搭在自己腕上的手,神色忽而变得幽远起来。 “你是说那个术士为本宫批的命?紫微式微,太阴长明,女主天下。”桓儇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神色寡淡地扫了眼裴重熙。 察觉到桓儇情绪的变化。裴重熙面上浮起无奈笑意来,沉声道:“我不信命。我只是觉得你比淇栩更适合在那个位置上。” “那个位置冰冷刺骨,绝情绝爱有什么好的。” 说到这桓儇深吸口气,伸手揉揉额角。面上浮现出倦怠来。 似乎是不愿意听见桓儇刚才的话。裴重熙上前一步,抓住了桓儇的袖子。一字一顿冷声询问起来。 “若真有那么一天呢?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你也不愿意称帝么?” 扫了眼落在自己袖子上的手,桓儇掀眸打量起裴重熙来,在对方那双恰似无波古井的凤眸中,瞥到了一闪而过的惊慌。 以她的裴重熙的了解,他甚少会有惊慌的时候。 “突然这么问我是干什么?莫不是你有事瞒着我。”在无意下桓儇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扬高了几度,“你想干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引起了桓儇的敏锐。裴重熙伸手摸了摸桓儇脸颊,将她拥入怀中。耳际贴在他胸廓处。 在呼吸延绵间,可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 “不想干什么。若我真的有事瞒着你,还能像这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裴重熙声音里卷了笑意,“我只是随口问问。阿妩,只要你在一日,我甘尔为臣一日。” “倘若我不在呢?”桓儇抬眸,眸色清明地望着他。 “你不会不在。你若不在,我自当陪你一道。” 听见这样的话,桓儇眸光一怔。目光流连在裴重熙眉眼间,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半响后桓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温声嗔道:“你平日里究竟看了多少话本,对其他女子使过多少这样的手段,才能如此的厚颜无耻。” “是朱天他们几个没事就喜欢看这些话本子。我日理万机的,哪里有空?不过阿妩你是唯一一个,值得我如此的。”说着裴重熙垂首在桓儇额上落下一吻,神色十分的虔诚。 见他如此,桓儇忍不住腹诽了一句。果真是狐狸心思,捉摸不透。 “朱雀门的事情还是要解决完。我先去那边,晚些时候再去御史台。你若是无事的话,要不要陪我一块去朱雀门转转?” 这刚问完裴重熙自然地牵起桓儇的手往朱雀门的方向而去。 如同桓儇所预料一样,朱雀门前依旧是十分的热闹。离门口的长名榜不远的地方还站了不少人。 二人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地往人群中看去。恰逢此时,张桎辕和那日的醉酒者抬起头正好对上了二人的视线。 此前张桎辕已经见过桓儇,仔细想想也猜到了身旁那人的身份。和大殿下关系不错,年轻的紫袍高官,只有那一位。 礼貌地点头后,张桎辕示意醉酒者也跟他一块拱手作揖。那醉酒者似乎还没回过神,怔愣了好一会,在张桎辕的催促下连忙敛袖行礼问安。 短暂停留一会,桓儇又移目看向喧嚣的人群。站在城楼上辩听下面的只言片语。 扫了眼下方的朝臣,裴重熙讥诮道:“宗师道丢了盘烂棋给你。一时间真要罢免这么多人,朝廷的一切运转必然停下来。” “他打得主意很明确。之所以挑这个时候入宫,无非就是想让我看见他那些门生对他的态度如何。”桓儇屈指拂过城砖上所刻铭文刻印,语气寡淡,“大约是像让我投鼠忌器。” “很可惜他这个主意并不算好。” “走吧。也到了该下去的时候。此事不破不立。” 第四百五十八章台院 朱雀门缓缓开启,朱色同紫色一齐出现在众臣眼前。 聚在门口的朝臣下意识的往后退去。毕竟那人他们在茶肆说的话,都被这二人听见。不过这么一看余半仙还真不愧有半仙之名。 那日余半仙说他们再贵也贵不过此人。仔细想想的确如此,只要裴重熙一日不倒,他们如何能比得过。 桓儇抬首扫了眼还站在远处的朝臣,扬唇轻哂,“闹够了么?” 呷着冷意的嗓音,犹如九天惊雷落。掷地有力而叫人震耳欲聋。 “大殿下明鉴。我们并不是非和为难朝廷,只是想要个说法罢了。”张桎辕至人群中走出,躬身作揖,“我等都是微末小吏,好不容易才能参加铨选考课。自然是想能够……” “长名榜已经公布。诸位的成绩都是吏部拟定的,该如何便如何。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桓儇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听上去却没由来教人心生寒意。 话落张桎辕身后的朝臣互看眼,相继往后退了几步。朝廷有法度,若真的要追究起来他们这些人有几个能幸免于难的? 同张桎辕生出了交情的醉酒者,连忙上去扯住他的袖子,示意他还是回去。留下来再问也问不出个结果来。 左右考课的结果已经公布,他们的成绩还算理想。虽然说达不到的升迁的要求,但是至少也能得些奖励。就算今年不济,来年再考也不迟。 “微臣斗胆,恳请大殿下彻查名录一事。” 人群中走出一人,躬身高喊道 闻言桓儇睇向他,眯着眸,“好。御史台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上位者的话已经说完。众臣再有话想说也只能暂且忍下。眼瞅着朝臣们各种离去,桓儇这才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 而她的目光仍旧是深邃而悠远。仿若群山拥墨沉于其中,亘古不化。 “我还以为你打算同他们多纠缠一会。” 刚才意态闲闲抱臂而立的裴重熙,此时唇角犹自挽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斜眄着桓儇,柔声道。 “他们也不笨。这事要是在僵持下去,按照律法全部可以罢官。”桓儇迈上石阶,“宗师道打得就是这个主意,眼下朝廷可不能乱。” 话止裴重熙深以为然地点头,二人皆对朝中局势了解。更知宗师道费尽心思的布局,无非就是想逼着朝廷不对山东出手。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到御史台。守在门口的金吾卫瞧见二人,立时恭敬迎了二人入内。 今日在台院公房值守的只有三人。闻得外面的动静,三人中较为年轻的一人站起身往外走去,站在公房门口侯着。 “微臣阴登楼叩见大殿下、裴中书。”年轻的监察御史阴登楼,神色恭敬地行礼。 打量眼阶上垂首而立的阴登楼。裴重熙不禁挑眉,果然是他。想起刚才桓儇的话,弯了弯唇。 “他们如何?”桓儇望向公房内二人,对他们摆摆手,“继续做你们的,不必管本宫。” 话落阴登楼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桓儇跟他过来。对于一旁的裴重熙,始终保持着疏远的态度。 穿过竹林石路的时候,恰好跟韩诲撞个正着。 瞧见几人时,韩诲神色一晃。眨眼又回过神,恭敬道:“微臣韩诲叩见大殿下。” “韩御史怎么也在推鞫房?”桓儇眉眼间杂糅着笑意,温声道:“说起来韩御史这次考课成绩不错。” 最后一句和前面根本不搭,韩诲听得心惊肉跳,面上却挤出笑意来。 “大殿下谬赞,侥幸罢了。里面有几位是微臣的故交,微臣就顺道来看看。时候不早微臣家中还有事,先行告退。”言罢韩诲躬身叠步退去。 对于韩诲的突然离去,桓儇神色如常的颔首。继续往推鞫房而去。 被金吾卫带走的官员一共六人,分开关在推鞫房内。此时推鞫房内,御史正在同其中一人斗智斗勇。 驻足在推鞫房门口,听见里面传来的对话声,桓儇浅浅勾唇。扭头往旁边的耳房而去。 余光瞥见阴登楼皱着眉,一脸不知所措地模样。桓儇掀眸,压低声音道:“本宫若是露面,他们未必肯招认。你先听着,找个合适机会进去。” 明白桓儇的意思,阴登楼杵在了推鞫房门口。 耳房内未备茶水,不过阴登楼聪慧。刚才已经吩咐庶仆奉了茶水过来。 扫了眼白瓷盏中零星茶叶,桓儇才饮下一口,忽而蹙眉,“这御史台的茶水实在是不好喝。” “御史台的茶是公认的难喝。”裴重熙低头搅弄着茶汤,“今日负责的应该是卢建德。” 话落耳际桓儇偏首看向一墙之隔的地方。 卢建德年近四十,在御史台已经有十多个年头,资历也算老道。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压住这些人。 “尔等身为朝臣,非但不知忠君爱国。竟然做出此等事情,到底是何人指使你们。” 此时回话的青州长史,看了眼卢建德。面露不忿。 “吾等只是想要个真相。何来有罪?” “私聚朱雀门,妄议朝政!”卢建德盯着青州长史,斥道。 “若是问心无愧,岂会有非议加身。” “朝廷自有朝廷的考虑。就算你们有异议也不该聚于朱雀门前,此乃大不逆。” “吾等皆是微末小官,手中并无实权。如何达天听。” 二人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阴登楼推开门,从容地走了进去。 “你怎么也来了?”瞧见进来的是阴登楼,卢建德松了口气,“今天这推鞫房可真热闹。” 阴登楼闻言淡淡一笑,“除我以外还有其他人来么?” “韩诲。” “他来也正常。”阴登楼扫了眼跪坐着的青州长史,沉声道:“可有问出什么。” 闻问卢建德摇摇头,“他们的回答都一样。都是在质疑朝廷此次存有不公。” 话止阴登楼转头看向右手的墙壁。其上挂着的刑具,正闪着寒光。 随着他的目光,青州长史也不由看向那面墙壁。他清楚御史台并不看重规矩,在手段上有所偏失也是正常,他们更看重结果,否则也不会设刑具。 只是直觉告诉他阴登楼看得并不是那些刑具,而是墙后。 那墙后有什么? 第四百五十九章遇刺 隔壁的耳房内水声汨汨。听得推鞫房内谈话声音一止,桓儇凤眸中幽光流转。忽而伸手抚过鬓边流苏。 从容地起身走到门外,叩击起一侧推鞫房的门来。 推鞫房内的审问暂陷僵局。闻得这三声节奏一致,如同暗号一般的叩击声。阴登楼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青州长史,示意卢建德同他一块出去。 待二人出去,推鞫房内只剩下青州长史和一盏孤零零的油灯。那“咚”的一声关门声,还回荡在此中。 灯焰微微晃动着。映得他脸上光线明灭不定,他起身揉了揉因跪坐而疼痛的手脚。从袖中取出一物握在手中,神色有些犹豫。 而门外,桓儇负手而立仰头望着面前的梧桐树。听得身后的动静,转头瞥了眼二人,唇际浮笑。 “审的如何?”桓儇移步走到一侧的凉亭坐下。 二人见状跟上来站在一旁。 蹙眉思付片刻,阴登楼摇摇头,“嘴硬得很,而且思路清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桓儇眸中泛笑,嘴角也不自觉弯起。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控中。 拾起桌上的落叶,桓儇屈指拂过叶上脉络接着问,“依你之见当如何。” “攻心为上。青州长史如此嘴硬,只怕是有人另许他好处。大殿下您若是相信微臣,大可把此事交给微臣处置。微臣自有法子叫他开口。”阴登楼微微一笑,语气轻描淡写。 “看样子登楼你是把握十足。”卢建德微微眯眸,虚眄眼桓儇,“只是这样是不是过于冒险。万一宗家借机对付您……” “你尽管放手而为。出了事自然有本宫担着。”说完桓儇松手,掌间的绿叶顺势落在地上。 卢建德无话可说,只说了句我已经没什么好问,此事就有劳阴兄多费心。便起身同桓儇告辞。 见卢建德离去,桓儇微微挑唇。迈出凉亭往推鞫房而去,而裴重熙也从耳房走出,同她一块望着紧闭的门。 阴登楼快步上前,伸手推开了门。 屋内烛火不知何时灭的,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二人几乎同时皱了眉,一道奔进了推鞫房内。鼻息一动,浓郁的血腥味窜入鼻中。摸到桌上的火石,再度将火烛点燃。 借着微弱的烛火睇目四周。只见青州长史脸上苍白地躺在地上,嘴角淌血。手中还握了个白瓷瓶,胸廓毫无起伏。显然是已经服毒自尽。 阴登楼面色一变。这些人进来之前,都已经搜过身,就是为了防止他们自尽。可这会子人突然死在推鞫房内,如此御史台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桓儇弯腰拾起青州长史手中的白瓷瓶。于鼻下轻嗅,熟练地走到裴重熙身侧,自他怀里取了块帕子出来,擦净手上灰尘。 见此裴重熙挽唇轻笑。 “究竟是谁……” “韩诲。” 裴重熙和桓儇对视眼,二人异口同声。 听得这话阴登楼反应过来。想起来刚刚韩诲说的话,只怕韩诲是奉了谁的命令,特意来此毒杀人的。 “景思,你走吧。他们要对付的是我,这个时候约莫已经在路上了。”桓儇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敛裙坐到了一侧。 瞥了眼阴登楼,裴重熙毫不避讳地牵起桓儇的手,“你既然都说我权倾朝野,难道我们联手还能身陷囹吾?” 几人说话的功夫,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互相望了眼,桓儇指发劲气在青州长史颈上落下一道血痕。 又在门即将被人推开的功夫,摔碎瓷瓶在自己胳膊上划上一道。春衫单薄,没一会血透了出来。 裴重熙见此眸色一深,却是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伸手扶住了桓儇。目露担忧。 “这……这……”韩诲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嘴里呼唤着,“人怎么死了。是……是大殿下么?” 可阴登楼反应比他更快,拂袖指着他怒斥道:“放肆,你胡乱喊什么。你难道没看见大殿下遇刺了么?这人胆大包天居然敢行刺大殿下。” 一连串的话把韩诲迫得哑口无言。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阴登楼竟然也是口才极好。 “阴登楼,通知刑部来验尸。本王先带阿妩去看伤。” 话音落下裴重熙抱起桓儇,大步迈出推鞫房。路上刚好遇见闻讯赶来的鲜于安和高士廉二人。 “大殿下,裴中书。这是怎么一回事?”二人匆匆请安,看着桓儇胳膊上渗出的血,沉声道。 闻问裴重熙轻哼一声,“青州长史行刺大殿下,现已伏诛。” 二人会意过来,连忙往推鞫房的方向奔去。大殿下在御史台的地界被人行刺,若是追究下来且不说其他,只怕裴中书不会轻易绕过他们。 抱着桓儇,绕开巡逻的金吾卫进了内廷。裴重熙脸上郁色依旧浓郁,径直迈入栖凤宫。 “哎呀,这是怎么了?”白洛迎上前,看着桓儇胳膊上的血。皱眉问道。 桓儇抢在裴重熙面前开口,“无事。” 瞧出二人间不对劲。白洛躬身迎二人入内,等二人进了内殿。又替二人把门带上。 “阿妩,我知道你是不想自己身陷囹吾。只是你何必如此冒险?”裴重熙沉着脸,替桓儇割开胳膊的破碎衣物,“好在伤口不深,不然不知道要养多久。” “若不是有分寸,我岂会伤害自己。”桓儇凤眸倚着凭几淡淡道。 见桓儇如此,裴重熙不禁叹了口气。他的阿妩什么都好,唯一不好就是爱自己入局化为棋子,迷惑他人。 心绪一时杂乱,裴重熙手指拂过桓儇眉宇,叹了口气,“宗师道只怕想不到,你会有这么一招。行刺大殿下的罪名非同小可。” “他想嫁祸本宫,本宫岂能让他如愿?既然都在棋局中,那不妨看看谁能站到最后。” 话止此处,桓儇扬唇轻呵。神色如同与阴登楼说话时一般,全然一副大局在握的样子。 “嘶。” 药粉撒在伤口上,带来的疼痛感让人忍不住抽气。 桓儇抬眸看向一脸促狭的裴重熙,眸色幽深,“景思,你就不能轻点么?” “省得你不长记性。” 自知理亏的桓儇,没有反驳裴重熙。看着修长手指抚过肌肤,唇际浮笑。 “留下来等着看戏吧?” 第四百六十章交锋 对此裴重熙没有拒绝,起身唤了白洛等人进来伺候桓儇更衣,自己则往殿外走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桓儇绛唇微抿。 一炷香的功夫,桓儇已经换了身衣服。重归于人前,迈出内殿。只见裴重熙坐在她的位置上不说,手中还端着她平日惯用的茶盏。 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桓儇缓缓饮下。抬眸睇向裴重熙,“我的人你倒是使唤的顺手。” “钧天他们你用得不也是很顺手么?”把玩着手中茶盏,裴重熙偏首望向她,“臂上的伤还痛不痛?” 闻问桓儇摇摇头。拨弄着茶上浮沫,倏忽沉下眼去。 “宗家这步棋走差了。” 察觉到桓儇身上闪过的担忧,裴重熙伸手搭在她手背上,目光也随之柔和下去。 “未必。”桓儇眸光无波,绛唇抿出一道直线来,“我的法子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若是宗师道发现端倪,也许保不住攸宁。” 桓儇在去年科举上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他又知晓桓儇意欲何为,再加上武攸宁的确是个人才,所以他自当自己不知道此事。免得二人因此生隙。 好在武攸宁争气,未曾辜负桓儇所望。 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桓儇,裴重熙唇上染笑,“棋已经到了这,哪里还有容你我退缩的地步。更何况若武攸宁连这点事也扛不住,如何成为你的左膀右臂。” “此事我一早就同攸宁说过,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桓儇双手抚了抚宽大袖子,沉声道:“梁承耀在青州遇刺过,他信上同我说查到了些事情。等他回京后再面呈于我。” 一接到梁承耀的飞鸽传书,她即刻调了身边护卫,前往青州保护梁承耀。若是她没猜错的话,此刻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潼关附近。最迟后日就能到长安。 裴重熙正欲开口,忽然听见殿外传来内侍的高呼声。二人对视眼,往门口看去。只见两顶肩與落在了不远处。 “他们怎么来了。”裴重熙瞥了眼桓儇,语气微沉,“我要不要避一避?” 闻问桓儇摇摇头,敛衣从容起身,“避什么?宫中这么多双眼睛看见你进了栖凤宫。越走岂不是越容易惹人怀疑。” 她起身时,侍女已经掀开了帘子。在桓淇栩踏上石阶之前,桓儇和裴重熙一同走到门口,迎候来人。 先一步上来的温初月,打量着负手含笑而立的裴重熙,沉声道:“裴中书怎么在此?” 话里似含了几重深意。桓儇掀眸悠悠扫了眼温初月,微微勾唇。神态温和地颔首一笑。 “嗯?裴中书跟皇姑姑在一块么?”伸手免了二人的礼,桓淇栩皱眉看着桓儇,“姑姑伤的重不重?” “阿鸾受伤了?难怪裴中书回送你回来,只是裴中书终究是外男,出现在内廷终归是于理不合。阿鸾,你以为呢?”温初月上前拉住桓儇的手,目光关切地看着桓儇。 闻言裴重熙低笑不语。反倒是趁无人主意的功夫,悄悄拉住了桓儇的手。 桓儇眉梢挑起,语气柔和如旧,“确实如此。只不过本宫正好有事同裴中书相商。事关重大,耽搁不得。” 听得这话温初月面色微变。正犹豫要说什么时,桓儇已经领着桓淇栩往殿内而去。至于裴重熙也跟在两人身旁。 见此温初月只好掩去眸中异色,一块跟了进去。 “朕听说姑姑是在推鞫房遇刺的。”双手端着茶盏,桓淇栩忧心忡忡地道:“御史台那边怎么做事的,居然让人身怀利器。好在姑姑只是皮外伤,要是伤得重一点怎么办?” 一连串关切的话语窜入耳中。桓儇微微抿唇,软软的语调让她神色一柔。细细饮了一口茶,手捻着翁盖搁回杯上。 看着桓淇栩,桓儇眉心蹙起。手在他脑后揉了揉,柔笑着开口,“放心姑姑没事。只是些皮外伤罢了,不打紧的。” 说是这么说,可桓淇栩还是忍不住看向桓儇臂上缠的白纱。对于他而言,这位姑姑远比其他人重要。不管是因为先帝的遗命,更重要的是这位姑姑的确待他不错。 坐于他身旁的温初月,皱眉瞧向坐在一块的桓儇和裴重熙,眸色渐深。这二人关系怎么越发亲密,桓儇倒也还好,可裴重熙这人身份特殊,又是先帝亲封的摄政王。若是桓儇勾结他对淇栩不利怎么办? 不久前阿兄进宫时同她说的话尤在耳旁。 “小妹,桓儇是什么人,你其实很清楚对不对?听阿兄的话,你要记住她的话你一个字也不能信。我们才是你的家人。” 思绪至此,温初月垂眸掩去眸中异色。拢于袖中的手不禁握紧成拳。 殊不知裴重熙注意到她的异态,至其眼中掠过冷意。 “那朕就放心了。今天早上朱雀门发生的事,朕已经知晓。这些人实在是可恶,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朝廷。”桓淇栩面露不满地斥道。 “陛下,此事臣的确有私心。”桓儇换了个口吻,目露肃色看着桓淇栩,“国库现在十分吃紧。臣原本想着要削减封王,可是这样一来势必对您有损。这才决意铨选和考课,如此能将那些无才者裁出朝廷。” 话落耳际桓淇栩颔首。这段时日他没少收到户部的折子,就连山东那边也上了好几道折子请求朝廷下发军费。 但是他知道这一年来国库亏损太多。而且支国用度向来不是一件小事,涉及者众多。他听人说姑姑这段时日一直在为此事奔走,否则也不会决意铨选和考课。 明白桓儇的想法,桓淇栩沉声道:“姑姑放心,朕相信你。此事你尽管放手而为,那些人朕会想法子安抚他们。” “阿鸾素来聪慧过人。而且这铨选和考课也是早就有的制度,朝臣们总会理解的。阿鸾若是遇上什么难处大可以遣人去温家。我们温家虽然比不上宗国老门生遍布天下,但是很热意为你分忧解难。”温初月敛了敛袖子,扬首温和地道。 “多谢太后。” 平平淡淡的声音落在耳际。温初月不由看她好一会,最终压下了翻涌的情绪。至少这个时候桓儇还是一心一意帮助淇栩的。她没必要得罪她。 “那阿鸾你好好休息,孤和陛下就不打扰你休息。” 第四百六十一章迷局 送二人离开后,桓儇转头看了眼还站在自己身边的裴重熙。神色忽而变得复杂起来,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 拂袖往殿内走去。再快跨过门槛时,桓儇看了眼还站在门口的裴重熙,缓声道:“你也该回去了。温初月说的对,你出现在内廷于礼不合。” 话音散落在风中。裴重熙眸光微垂,看她好一会,唇际扬起笑容。又同她颔首作别,逐渐溶于暮色中。 “大殿下,熙公子已经走了。”徐姑姑从一侧走出,伸手扶住桓儇。温声道。 侧目看向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桓儇敛眸叹息一声,“我倒是希望他别和本宫一起卷进这些是非里。至少要给淇栩留一条退路。” “您不是常说朝中局势变幻莫测,多一个盟友,好过多一个敌人。”徐姑姑扶着桓儇入内,示意侍女上前来伺候,“熙公子与您自幼相视,旁人您或许不信,但是至少他是可以相信的。” 话落耳际桓儇没有说话。神色怔忡地看着映照在镜子里的烛光,面上倦怠尽显。伸手揉了揉额角,唇际溢出一声无奈叹息来。 “也许终究还是殊途同归。” 谢却钗环,徐姑姑吩咐膳房传了膳。御史台那边也递了消息过来,说是经仵作验尸。青州长史是死于中毒,至于是何种毒,暂时还不知道。 不过原本人是来长安参加考课,被御史台拿下关在推鞫房不说。如今还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里面,对外只宣称中毒而亡。同他一块被关在御史台的朝臣,借机闹腾起来。希望朝廷能够释放他们,免得遭遇不测。 御史台唯恐事情闹大,想要将此事连夜上奏陛下请他断夺。不曾想阴登楼持了大殿下的密旨,说是不能放这些人出去。免得放走真正的凶手。 当值的几人畏惧桓儇,只好暂且应下。加派人手看守余下的那些朝臣。这会阴登楼也不敢闲下,连忙托人去栖凤宫寻桓儇。告知她御史台的事情。 被叫醒的桓儇沉着脸,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内侍,“回去让阴登楼继续和韩诲周旋。起码等到明天。” “是。” 长夜未尽,殿角更漏滴滴答答。 桓儇踱步至半开的窗户前。抬头望向天际孤月,霜色满瓦流泻于地。拂来的夜风吹散了花枝叶影,尽碎于眼前。 “出宫。然后让乐德珪他们来公主府见本宫。” 说着桓儇竟是一个纵身从窗口跃出。身形灵活地瓦檐上掠过,最后于夜色融为一体。这会子桓儇趁夜离去,白洛也不敢耽搁,连忙乘车去各府通知人。 等她们赶到公主府时,天色将晓。公主府各处灯火俱亮,而桓儇面容凝肃地端坐在正厅内。 “大殿下,您怎么着急召见我们是出了什么事么?” 最先到的是乐德珪。如今他制举刚过没几日,前日桓儇派人来传信。告诉他,此次成绩尚佳,指不定可以摆脱如今的身份。看着自己的努力被认可,他轻松不少,也对桓儇更加的忠心耿耿起来。 “是。” 只有一字。又见桓儇面露肃色,乐德珪拧着眉心退到一旁。和桓儇一块等着其他人来府上议事。 陆续赶来的韦昙华、武攸宁以及谢长安等人。几乎都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坐下后又强大起精神,正襟坐着。 看着众人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桓儇掀眸,语调微沉,“想必大家都听说了青州长史于推鞫房自尽一事。” “知道。您不是受伤了么?”韦昙华瞥向桓儇,沉声询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宗家的局。这些人是因本宫而进的推鞫房,死一个人在里面。他们都能利用此来对付本宫。”饮下口茶,桓儇眸光里没有半点温度么眼。 在座的都是心思玲珑。一听便明白了桓儇此举意欲为何,以青州长史刺史他为名,暂时扼住了宗家的刀锋。 武攸宁思绪涌起,抬首皱眉,“宗家下一步棋,只怕在我们身上。如果宗师道够快,这个时候约莫已经去寻纪王殿下。” 这是桓儇之前放给宗家的饵,按照眼下这个情况来看,宗家似乎是想把这个饵变成他们手中高举的屠刀。 “是。不过梁承耀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宗家一路都在截杀他。”桓儇持着金剪,剪下扒在蜡上的烛火,哂笑一声,“在此之前我们还是要露出破绽给他们。宗师道或许耐心,可宗家其他人不一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想要毁去一棵参天大树,从外面是杀不死的,只有从里面一点点腐蚀它,才能杀死它。 话落耳际,众人对视一眼。 最先站起身的武攸宁,走到场中央朝桓儇一拜,“您放心,微臣知道要怎么做。微臣如今的仕途,皆是您所赐。”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君以士待我,我当报君恩。 “不用这么视死如归。名录上有问题的可不止你一个,越惹眼的反而越危险。攸宁你明日亲自去潼关接承耀。正巧那边有桩旧案需要你走一趟。”桓儇拢拢袖,神色温和地看着他道。 话落耳际武攸宁领命。他明白这个旧案只是给他一个离开的借口,顺道还能把他从这个乱局里面摘出去。 “那大殿下我们……” “乐先生,只需安心等待朝廷的旨意。不过这长安到底是留不住。本宫看看哪里可以放你去历练几年。”捏了捏眉心,桓儇搁下用来提神的茶盏,“昙华,等天一亮你就去褚家走走,打听一下他们什么意思。” “喏。” “那大殿下我呢?”昏昏欲睡的谢长安,看着桓儇轻声道。 闻言桓儇疑惑地看着他,“你在休沐?” “没有。那大殿下我们几时入宫……” “朱雀门什么时候开门,我们什么时候入宫。”桓儇面上露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短暂的议事已尽。众人端坐在屋内静候着天明来临,在天终于破晓时,婢女鱼贯而入摆膳于案。 膳毕。钟声游来,在桓儇的带领下各自起离去。 第四百六十二章桎梏 朱雀门启,朝臣三三两两,结伴而入。在喧闹声中,有两道的马蹄声从身后游来。 疑者回头望去。只见一身玄色朝服的桓儇从不远处策马而来,而她旁边是深绿袍服的谢长安。 在朱雀门前勒马,桓儇松缰下马。悠悠瞥了眼面前那几个一脸茫然的朝臣,扬唇轻哂一声。 在睽睽之下,大步踏入朱雀门。 “闹市纵马。这实在是……”说话的绯袍官看着桓儇远去的背影,小声道。 他身旁的深绯者摇摇头,睇目四周。压低了声音,“不可说,不可说。沈兄……仔细你的舌头。” 原本走在一块的朝臣,瞥见桓儇来了。很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齐齐作揖行礼。而桓儇目光未曾在他们身上停留过一下,径直往太极殿而去。 踏进承天门时,谢长安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安静如鸡的朝臣。不禁心生感慨,偏首斜眄眼桓儇。 “他们好像很怕您。” 桓儇闻言讥诮一笑,睇向远处石阶。朱唇开合,“他们怕本宫才是正常。不过我倒是好奇宗师道接下来会走哪一步。” 提裙沿着石阶而上。站在门口观察着各处的侍御史,一瞥见玄色从下方缓缓游来,立马站得直挺如松。在玄色完全出现在眼前时,躬身高呼。 “大殿下千岁。” 洪亮的声音入耳,桓儇颔首。在敬佩的目光中迈过太极殿的门槛。 百官皆倒,肃色迎候着圣驾。而桓儇和裴重熙,前者着玄色朝服,后者紫袍玉带站在玉阶上。 三声礼唱毕。柘黄袍服的桓淇栩,昂首从群臣中走过,敛衣坐在御座上。群臣在桓、裴二人的带领下山呼万岁。 “朕登基不过一年。皇姑姑体恤朕,这才上书希望朕能够开考课和铨选。”桓淇栩抿抿唇,眼角余光瞥向桓儇。沉声道:“这次考课和铨选的结果,朕已经看过。” 话止朝臣抬头迎上年幼帝王的目光。明明才不过是八九岁的年纪,经过一年的磨炼已经颇具威严。端坐在御座上,一丝不苟地盯着底下的朝臣们。 “陛下所言甚是。” 话止朝臣们,纷纷附和起来。 “可是朕听说昨日有朝臣聚在朱雀门。说是皇姑姑此举私心颇重。朕不明白,这怎么就叫私心呢?” 镇纸砸在御案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太极殿。 朝臣对昨日在朱雀门发生的事,也是知晓的。更明白陛下突然提及此时,绝非是为大殿下出头而来。 “陛下圣明。臣等知道大殿下此举绝非私心,只是那日聚众者手中所持名录,也得不让人深究。还望陛下下旨明查此事。”考功侍郎王氏举起笏板看了眼四下,沉声道。 话止桓儇抬眸望向王考功,黝黑幽深的凤眸中掠过讥诮。抚平衣袖上皱褶,唇际浮起浅淡笑意。 “只是一份名录就能把事情往大殿下身上扯?王考功此举是不是有失偏颇,再者那些人分明是对朝廷不满。”说着中书舍人高举笏板出言,“臣以为是不是有人想借机抨击朝廷。” “简直就是荒谬。为了这种事情,赌上自己的前程值得么?” “呵,如何不能?大殿下此举是为朝廷着想不假,可是同样也触碰到别人的利益。只怕是有人想要借机除掉大殿下。” 朝臣们咄咄逼人的议论声入耳。桓儇不禁敛眸喟叹一声。不过她仍旧没有开口,反倒是直到桓淇栩身边低语起来。 耐心听完朝臣议论的桓淇栩,对着桓儇点点头。咳嗽几声,“行了,朕相信姑姑。那份名录根本就是子虚乌有。诸卿如此咄咄,似是铁证如山。” “青州长史不明不白死于台院。当时在场者皆称是其行刺大殿下在先。臣想问进推鞫房前为何不先搜身?到底是怎么让他带着锐器进推鞫房的。此事若不查明,臣等只怕日后寝食难安。陛下又如何给天下一个交代。” 新帝登基不过一载,可是各方势力都蠢蠢欲动。去岁的时候剑南刺史意图谋反,陇西内乱又和河南王的事撞到了一块。再加上一个科举舞弊案,种种事情堆积如山。 而这一年来身为镇国大长公主的桓儇,也游走在里面,想尽办法扶持新帝坐稳皇位。毕竟皇帝到底年幼,宗室窥探者不少。要是再引起君臣矛盾,这朝政如何能清。 不过看桓淇栩的样子,对此事俨然毫无兴趣,而且又十分信任桓儇。 眼下正处于风口浪尖的桓儇,毫不在意地一笑。神色悠哉地把玩起腰间禁步。 此时朝臣中忽然有人道:“昨日大殿下为何会出现在推鞫房?为什么青州长史会突然行刺您。” “还有仵作验尸的结果到底是什么。臣以为大殿下出现在推鞫房实在是奇怪。” “臣等恳请陛下查明此事。” 话止桓儇抬头看了眼刚才说话那人。神色如常,唇角微勾起一丝弧度。这些人兜兜转转还是把矛头指向了她。 桓儇从进殿开始就没说过话,安安静静站在上首,但她仍旧留意着每一个人说的话。这些说话的朝臣各有各的立场,心思也算不上复杂,只是想法和所见利益不同。 逼着皇帝彻查青州长史暴毙一事,无非是想借机看看朝廷对山东道的态度。而矛头忽然指向她,多半是对自己行径有所不满,而且又相信名录的事,想借此机会瓦解自己的力量。 剩下那些两者都有参与的,勉强算得上中立派。一来也关心朝廷如今的态度,二来也希望铨选和考课能查出纰漏,他们好从中获利。 世间众生百态,忽聚于此。实在是热闹。 大臣们聊得热火朝天,可是上首的三人一直都没有说话。 桓儇面对大臣的逼问,也自始至终保持着温和态度。 过了好半天,桓淇栩皱着眉。正要开口的时候,却听见右下首传来一阵轻笑。 移目望去。只见桓儇以袖掩唇笑着,讥诮地望向下方,“没想到今日的朝会居然这么热闹。姚御史。” “臣在。” 从三品的御史大夫犹豫了一下,缓缓地举起了笏板。 “御史台有规定说,宗亲不能出现在推鞫房么?” 年近五十的御史大夫姚襄眯了眯眸,斟酌着回话,“并没有这个规定。” “那么……”声音蓦地一顿,桓儇面上浮起一笑微笑来,“本宫倒是好奇诸位这么在意本宫会出现在推鞫房做什么?” 第四百六十三章退让 桓儇又将问题抛回到他们身上,不少朝臣都皱了眉。左右互看一眼,竟无人表态。仿佛都在等桓儇表态一样。 迅速看了眼裴重熙,桓儇又移目看向下首的桓峤,朝他点点头,不慌不忙地道。 桓儇眉眼带笑,声音温和地缓缓吐字,“看来诸位是回答不出。不过诸卿既然觉得本宫同青州长史死于推鞫房的事情,脱不开关系。本宫愿意归家,接受三司调查此事。这段时日朝政上的事,就有劳裴中书和温仆射多费心。” 突如其来的表态让不少人诧异。原本敛着眸的温行俭,掀眼望向她。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是真的。睇目四周,瞥见朝臣正看着自己,便开始斟酌要如何回应。 裴重熙终究还是快他一步。平静的目光落在桓儇身上,道:“还请大殿下放心,臣自当尽心尽力辅佐陛下。” “臣领旨,自当全力辅佐陛下。”温行俭压下喜悦,忙道。 桓儇闻言颔首,不再表态,转头看向桓淇栩。不知道桓儇如今所想,而且又被朝臣吵得头疼。揉揉额头,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桓儇。最终还是下旨将桓儇暂且禁足于府中,等待三司的调查。 被殿中嗡嗡声吵得头疼,桓淇栩偏收看向郑毅。会意过来的郑毅连忙上前扶住他,又高声宣布退朝。在满朝文武的恭送中离开。 桓儇迈着极慢的步伐,跟在朝臣后面往殿外走去。人影幢幢中脚步声混着议论声,乱哄哄地纷至杳来。身边走过的温行俭悠悠地瞥了她一眼,旋即又加快了步伐离去。 抬眸扫了眼逐渐远去的朝臣,桓儇缓缓地牵唇轻笑。 前脚刚刚迈过门槛,只见宗离元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似笑非笑。 桓儇眉目一舒,面上露出无奈笑容,“宗舍人,有事找本宫么?” “下雨了,路滑不好走。”宗离元说完,指了指天际,拱手作揖。盯住她温和的眸子,十分贴心地提醒她,“大殿下要不要在宫里等一会,等雨停了再走。微臣还要去中书省办公,就不打搅您了,告辞。” 瞥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桓儇抿着唇一言不发。喉间翻出一声冷笑,沿着右侧的石阶迈上廊庑。桓峤正站在不远处等着她。 见她来了,桓峤迎上前,“皇姐,你这是打算将自己摘出来,好找人顶罪吧。臣知道那日出现在推鞫房的还有裴重熙,怎么今天却无人提及他。” 话如连珠,一个劲地往桓儇耳朵里蹿。桓儇深吸口气,示意桓峤同自己一块下来。走到飞阁前才停下脚步。 “在你眼里本宫就如此不堪?”桓儇睨他一眸,语气不满地斥道:“本宫若是想把自己撇干净,为何不直接让你顶罪。阿峤,你觉得在这个时候,本宫和朝臣们死磕到底有什么好处么?” 闻问桓峤摇摇头。在他看来目前这个情况对桓儇很不利,而淇栩多半是想袒护桓儇。 往前走了几步,桓儇把手随意地搭在栏杆上。扬首望向远处瓦檐脊兽,眼中利芒灼灼。 “是了。这个时候激流勇进做什么,反正本宫也累了,正好趁此机会休息一会。”说完这话,桓儇面上难露了轻松愉悦。微阖着眸似乎在感受微风拂面。 桓峤动了动唇。想起那份由他转交给宗师道的名录,“哪那份名录呢?皇姐当真不在乎自己心血被毁么?” “你似乎比本宫更在乎这些事情?”桓儇转头虚睇他一眸,凉凉地道:“放心本宫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 心思被桓儇一语戳穿。桓峤面露愧色地低下头,盯着脚下石砖发呆。 “走吧。” 愣神的功夫,桓儇已经走到他身侧。伸手拍拍他肩头,迈步往承天门而去。 二人并肩而行,俨然是一副姐弟情深的模样。 刚走到三省附近时,原本在说话的桓峤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朝前努努嘴。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裴重熙抱臂倚着朱柱,微眯着眸。 “臣弟告退。” 天色越来越暗,游来的风顺势灌进了宽大的袍袖内。吹得她衣袂随风摆动起来。 桓儇走上前隔着朱栏,神色平静地注视着裴重熙,浅浅勾唇。 对方却伸手揽在她腰上,修长的腿从容地跨过朱栏。拉起她的手往外走去。 值守朱雀门的郎将余光瞥见二人出来,目不斜视。高昂着头,仿佛是假装自己没看见他们。 茶水沸沸,茶香盈满鼻间。 低头看了眼浮着茶梗的深色茶汤,桓儇端茶啜饮,柔声道:“中书省今天没有事情可以做么?” “你这招以退为进,只会为我增添不少麻烦事。”裴重熙倾唇一笑,“宗师道虽然猜到了你的伎俩,但是你已经退了,他再想做什么反而有麻烦。” 闻言桓儇轻笑。伸手摸向裴重熙的唇,这回他非但没有避开她,反倒是张唇顺势咬在她的指腹上。 指尖触感湿润,桓儇睇他。猝不及防下被他按在软枕上,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含笑望着她。 “阿妩,宗家想要置你于死地。不要将我从你的计划里摘出去,至少我比其他人更加可信对不对。” 拖长的尾音落在耳际,桓儇阖眸惋惜地叹了口气。将手搁在他的手背上,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 “我知道裴家那边一直在纠缠你。裴重锦的母亲虽然死了,但是势力还在。而且裴家本家在给你无限施压。”桓儇上身前倾,凑在裴重熙耳边低语,“你安心做你的事情,宗家我还不放在眼里。” 裴重熙听她把话说完,微张着唇。眸光不定,气息也变得飘忽起来。二人鼻尖相触在一块,“大殿下您当真是寡情。” 话落耳际桓儇不禁低笑。二人唇齿似碰未碰,可是隔得极近,呼吸交融,耳鬓厮磨。被龙涎香一薰,给周遭增添了绮丽与迷乱。仿佛一触即发。 “大殿下、主子,到了。” 车外传来钧天的声音,将二人的思绪拉了回来。桓儇睁开眼望了望裴重熙,从容地理平了身上皱褶。 “五日后你母亲祭日,我同你一块。”伸手拂开帘子前,桓儇转头柔声道。 “好。” 掀开一侧的帘子,裴重熙目送桓儇踏入府中,直到背影消失在重门中,眼中才一点点蓄起寂寥来。 第四百六十四章祭拜 虽然说桓儇放权放的突然,但是朝局向来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这厢处于劣势,可不代表会从此落于下风。 只不过在朝局变动下,最容易引起许多不安分的因素来。桓儇这回突然激流勇退,还是免不了流言四起。 无大志、有意出降、遭皇帝忌惮外,说得最多的还是大殿下已经失势。但到底,处于漩涡在心的桓儇对此毫不在意。 “放权”毕,桓儇也乐得自在起来。第一日就招了相熟的贵女来府中赴宴,其中居然有此前不得看中的陆徵音。几人聚在公主府内陪她赏花观石,格外的恰意。 “大殿下,熙公子在门口等您。”白洛持了竹伞站在亭外恭敬地道。 桓儇闻言抬首睇向乌沉沉的天幕。接过白洛递来的伞,迈步离去。 “让白月去城门口接他们。”桓儇踏上廊庑前转头吩咐道:“先去武攸宁那边安顿。” 此次跟她出宫的除了徐姑姑和何姑姑,只有白洛和白月。白月机灵由她来办此事,最好不过。 “喏。” 将桓儇送门口。白洛朝裴重熙福身,又沿着原路返回。 望着白洛离去的背影,裴重熙伸手扶了桓儇步上马车。 在二人坐下后,裴重熙不禁赞道:“就算你如今禁足府中,还是知四方事。” 话落耳际桓儇唇际微勾。他所言不假,这几日里她除了不面见朝臣以外,与往日生活并无差别。三司那边在没拿到确切证据前,自然不敢找她问话。 “我难得清闲几日,你也不肯。”说着好像从袖中取了个锦囊递给他,扬扬下巴,“快打开瞧瞧看。” 解开系带,倒持锦囊。一冰凉光滑的物什落在掌心,探首去看。只见一雕着螭龙的玉佩静卧于掌心。 瞥见裴重熙眼中的疑惑,桓儇给自己倒了盏茶,悠悠开口,“我嫌府中的太湖石过于单调,便寻了工匠重制。看他雕刻的石像颇为有趣,索性让他教我雕刻玉石。” 听她把话说完,裴重熙垂首打量着手中玉佩。玉是难得的好玉,成色不错。只是这龙虽然雕得还不错,但是仔细一看还是能瞧见细微裂痕的。 “所以你从府库里翻了块玉石出来。”裴重熙牵唇而笑,拇指摩挲着玉佩,“阿妩,你的雕功还算可以。不过下次还是不要再雕了,伤了手可怎么办。” 说这话时,裴重熙眼里沁出笑意。拿起桓儇的手细瞧,目光落在手指上,那些或浅或深的划痕上,不由喟叹一声。 “既然做戏也得做全。你若是不喜欢,我拿去给别人好了。”话止桓儇柳眉一挑,伸手去拿搁在案上的玉佩。 “我没这个意思。” 裴重熙从善如流地把玉佩系在腰带上。又把自己身上的玉佩递给了桓儇,大有一副要跟她交换信物的意思。 睨他一眼,桓儇拿过玉佩系在自己腰上。 马车外春雷滚滚,内里轻烟薄雾缭绕在熏炉上,桓儇伸手抚过香雾。仰面躺在裴重熙膝上,唇边溢出声叹息。 “那日宗离元特意拦下我。同我说要下雨了,路滑不好走。”把玩裴重熙垂落在自己脸上的发尾,桓儇皱眉道。 “他在提醒你,不要妄图和世家作对,小心追悔莫及。”裴重熙垂首注视着桓儇,弯了下唇,“宗师道教育子嗣的手段,实在不怎么样。” 闻言桓儇笑了笑,“此番要是能收服山东一脉,以后的路会顺利不少。” “岂止会顺利不少,阿妩,你所愿必将如你所愿。再无人可以阻挡你。” 最后几字极轻,很快就消散于风中。桓儇抬眸瞧了裴重熙好一会,最终沉闭。唇齿嗫喏吐出几字。 “殊途同归。” 四字入耳,裴重熙凝眸瞧她。伸手握住了她搭在腰间的手。启唇重复了四字。 掀帘见马车已至灞桥。东出长安,必经灞水。灞水盛景有二,一是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柳树,长安百姓称其为灞柳风雪,二是站于灞桥上远眺骊山称之为骊山夕照。 几人合抱才能围住的柳树,懒洋洋地伫立在烟雨中。新长出来的柳条随风摆动着,朝气蓬勃的树干不知蕴藏了多少往昔岁月。 “灞桥折柳赠,离别意难舍。”望向远处折柳相赠的行人,桓儇启唇念道。 “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一阙《章台柳》入耳,灞桥已经隐没在烟雨中。再往前走便是昭应城,此处已经是在骊山脚下。 二人相继从马车上下来,幽天将竹篮递给他们。里面摆放了不少香烛纸钱。 “走吧。” 裴重熙撑伞,桓儇手提竹篮。二人并肩沿着石阶而上,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幽天眼中浮笑。 春日细雨落在树上,淅淅沥沥。伴随着游来的雷声,浮动在二人头顶的天幕中。 桓儇抬头往上看去,只见一座小庙立在路尽头。门口站着的女冠子瞧见二人,面上浮起一个和蔼笑容。 “小郎君来了。”女冠子扬眸温和地看了眼桓儇,柔声道:“您终于肯带夫人来见老夫人啦。” 闻言桓儇微愕,还未等她看向裴重熙。手已经被他握住,很自然地握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真好。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领你们过去。” 把二人领到后山后,女冠子方才离去。 看着裴重熙将香烛纸钱逐一摆下,桓儇抬眸看向墓碑上的字,“这地方倒是清幽。裴家那个是衣冠冢吧?” “母亲不想再和裴家有瓜葛,我便将她迁来此处,修筑道观为她祈福。”话止裴重熙递了三炷香给桓儇,“刚才那日是母亲的贴身侍女。未遇见你之前,是她一直在照顾我。” 闻言桓儇没多说什么。神色恭敬地朝墓碑叩拜三下,将香插在泥地里。 “如果母亲在天有灵,知道你来了。她一定会很高兴。”裴重熙唇际呷笑,揶揄道。 “那可不见得,万一她不喜欢我呢?”跟着裴重熙一块把纸钱搁入铜盆里,桓儇勾唇温和一笑,“还有刚才你怎么不解释清楚。” “不。她年事已高,最挂念的就是我。反正她都默认你了,为何要承认呢?” 白被裴重熙占了个便宜。桓儇忍不住瞪他一眼,挽唇轻哼。 第四百六十五章试探 跟着裴重熙一块祭拜完他母亲,二人又遁入山中,再往上走,可远眺隐在青山中的石瓮寺。不过二人此行并非去看石瓮寺,反倒是沿着小路往石瓮谷而去。 骊山的东西绣岭以石瓮谷为界,往西见绿阁,往东见红楼,千尺瀑布如剑悬其下,水声淙淙,击石飞溅冲蚀下久自成瓮。其间景色幽深壮丽。 此时正逢三月,万物复苏。青山拥翠绿下可闻水声激荡,可见浮冰消融后,生机勃勃的景象。 “梁承耀已经回来了。不过我现在还不打算让他露面。”桓儇顺手折下一朵野花在指尖把玩,勾唇道:“你觉得陆家可靠么?” 听她提及陆家,裴重熙眉眼一动。与她共同望向远处白练悬崖。 “你上次设的局,陆家乐在其中。裴澈那家伙知道我靠不住,又打听到陆家攀上了你的门路,自然是殷勤的很。”裴重熙轻笑,幽深凤眸中亦染了讥意。 敛衣坐在石凳上,桓儇偏首往下看去。语气微沉,“陆家的郎君不成器,娘子倒是十分有趣。梁承耀若是能抓住陆家,与他而言仕途会轻松不少。我想要不要让武攸宁把人送到陆徵音身边。” 梁承耀怀揣那么大一个秘密回来,纵然沿路有她的人保护,但是进了长安还是免不了会遭人陷害。公主府如今是众矢之地,留他在公主府未必安全,倒不如另外寻个地方。 “宗家恨不得派人时刻盯着你。梁承耀回来的话,也未必有说出真相的可能。陆徵音被他救过一次,依我看她会同意的。” 提前陆徵音时,裴重熙语气淡淡。仿佛于他而言,此人不过只是个有利用价值的棋子罢了。 本来就打定了主意。桓儇之所以会这么一问,也只是为了告诉裴重熙她的计划,免得出了纰漏无人可以接应她。 “三司那边怎么”桓儇侧目看他问道。 自从桓儇放权以来,就未曾同阴登楼联系过。至于那日出现的卢建德和韩诲,也没有发声过。似乎是怕火烧到自己身上。 “还是老样子。阴登楼和卢建德都没有说话,至于韩诲,这个时候也不敢出来。”裴重熙唇角轻弯,“宗家比你着急多了。他们说宗离元鬼鬼祟祟去了御史台好几回。” 桓儇一敛眸,山风沾着湿漉漉的气息传到了鼻间,扑面的潮气熏得人不由皱眉。 似有所感,桓儇惋惜一叹,“温家居然还能按捺得住。温嵇还是要比宗师道聪慧,知道避。可惜了这会他们不能全身入局,不然就能把他们一并收拾。” “至少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你们没有利益冲突。可是宗家却等不及了。” 闻言桓儇没开口,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青松,喃喃道:“只希望温初月能聪慧点,不要去想其他的事情。” 等到二人沿着山道回来时,雨已经小了不少。女冠子仍旧是笑吟吟站在门口等着他们。 从裴重熙口中得知,这名女冠子名唤叶丘秋,入道以后才改名叫静冥。 望向静冥,桓儇启唇柔柔地唤了句,“静冥师父。” “郎君,夫人。你们要不要用膳再走,这雨天路滑,山路难行。” 话止裴重熙摇头,温和道:“不必了。我和阿妩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行到拐角处时桓儇回头看去。只见静冥仍旧撑伞站在阶前目送他们,直到与山色融为一体。 “可惜了本宫现在暂且禁足,不然还可以到长安城里逛逛。”桓儇微挑着帘,感慨了一句。 “只要你想,也不难。” 裴重熙才开口。驾车的幽天突然轻叩着车壁,压低声音道:“主子,宗离亨带人拦在前面。” 桓儇闻言挑眉,将帘子掀开一条缝往外看去。只见往公主府的方向站了不少披着蓑衣的武士,各个肃色盯着他们这块。 “看样子他们是有备而来。”摩挲着腰间玉佩,桓儇笑道。 “交给我吧。”话止裴重熙以扇挑帘,示意幽天驱车上前。等马车停在那群人眼前时,讥诮一笑,“宗都督携青州军在此是想干什么?” 桓儇依靠着软枕,手端着茶盏缓缓饮下一口。挑眉隔帘倾听起二人的对话。 听见裴重熙问自己,宗离亨皱眉望向他所在的马车,眸中闪过犹豫。阿耶再三叮嘱过他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招惹裴重熙。可是今早探子回报,说是桓儇同裴重熙一块出了门。 “裴中书说笑。微臣只是带兄弟们出来喝喝新丰酒,毕竟没几日就得回青州。”说着宗离亨面露疑惑,开口询问,“说起来今天不是休沐么?裴中书怎么会在此?难不成是去探望大殿下的。” 裴重熙眸光瞬敛,唇角弯起,“难道本王不能去探望大殿下。反倒是宗都督你,下这么大雨,还带人出来喝酒。实在是不体恤人。” “裴中书仕途遂顺,又何必同大殿下搅合到一起。” 忽然一句话落在耳中,裴重熙眼中掠过深色。冷锐的目光凝在了宗离亨身上,自他喉间翻出一声冷笑。 “宗都督要是觉得这个位置坐腻了,大可以请辞。否则本王不介意送你一程。” 虽然已经平复过,但是裴重熙语气里仍有怒意。帘后的桓儇,看着他的背影,阖眸微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察觉到裴重熙语气中,可令九天震悚的怒意。宗离亨拢袖往后退了几步,看来阿耶说得不错。这裴重熙果然同桓儇是盟友。 “不必如此试探本王。你们宗家是个什么德行,本王清楚的很。想要活命也不难,依附于君不好?” 说着裴重熙轻哼一声。松开手,帘子垂落遮住了一切光景。回过头来, 见桓儇神色惘惘地望着他。一刹那间勾起许多回忆里。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又展臂拥她入怀。 “携手同归。” 龙涎香的味道窜入鼻中,桓儇没有拥住裴重熙。反倒是疲惫地阖上眸,隔绝了一切可以接触到他视线的存在。 马车绕开宗离亨一行人,徐徐驶进坊间。 “你若答应和他们结盟,说不定会增添不少助力。”在步下马车时,桓儇忽然转头道了一句。 闻言裴重熙失笑,“你都瞧不上宗家,我就看得上么?” “是啊……” 帘子落下,桓儇亦消失在重门后。 第四百六十六章连环 华贵的马车早就隐没中朦胧烟雨中。眼下正值季月,雨中犹带寒意。雨水顺着斗笠沿垂落,蓑衣上亦蓄着水,一滴滴淌下。 “都督。”宗离亨身边一人上前拱手,指着天际道:“要不要先回去避一避,这雨越发大了。” 宗离亨闻言睇他一眸,闭眼抽气。挥手利落地翻身上马。他一上马,其他人也飞身上马往宗府的方向奔去。 他们踏雨疾驰离去。在朦雨中有二人从巷口探出首,站了许久。确定他们已经走远,才从相反方向离开。 这会子宗离亨人已经回了宗府。踏入前厅前宗离亨深吸一口气,将蓑衣丢给仆役。大步 而入。 上首阅书的宗师道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未掀眼帘,淡淡道:“回来了?” 宗离亨闻言在厅中止步,一旁的仆役忙端了软垫过来。 “父亲。”宗离亨恭谨地折膝跪坐,语气低沉,“若您所料大殿下今日真的同裴重熙一块出去过。不过裴重熙有意袒护她……” “他若是真同意和我们结盟,反倒是叫人不放心。桓璘可就是前车之鉴。”宗师道抬头似有所感地看着面前烛台,淡淡道。 “您的意思是裴重熙如此,对我们的助力更大?” 唇边泛起讥诮,宗师道伸手指了面前的烛台,哂笑一声,“只要进了这朝中,就得有立场。可是一旦有了立场,必须学会先把软肋藏好。他们互为软肋。” 听见话尾软肋二字,宗离亨眸光不定。他想起自己刚才问裴重熙时,那道骤然落在自己身上的冷锐目光。 想不到这二人分道扬镳这么多年,居然还能互为软肋。 “那桓儇难道甘愿看裴重熙做大?” “世间唯一情之一字最难解。桓儇虽然厌恶她是成帝血脉,但是骨子里狠辣比起成帝来只多不少。”斟茶入盏,宗师道叹息一声,“裴重熙既然执意要陪桓儇一块,又何必顾惜他的命呢?” 听得这话宗离亨抬眸看了宗师道一会。似乎不敢相信,能从宗师道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温嵇那老狐狸最近都闭门谢客。看来他似乎还不想同桓儇对上。”宗师道低眉看向案上只拆了一点的书信。眼中聚起烦躁。 “温家不会打算投靠桓儇吧?那我们的计划要怎么继续下去。” 一连串的问题窜入耳中,宗师道看着他摇摇头,示意他暂且安静一会。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宗离元和宗家其他两人步履匆匆地跑了进来,身上皆为雨水浸透。 “出事了?”示意仆役给几人奉茶,宗师道皱眉问道。 “梁承耀不见了踪影。有人看见马周就在长安城里,可惜那地方守卫森严。我们的人进不去。”宗离利饮了一大口水,语气急切,“最关键的是韩诲刚刚被人带走了。” 话止宗师道腾地一下站起身,似乎是没想到韩诲居然会被带走。不过到底是经历三朝的老臣,很快就平复下来。蹙眉望向自家三子。 韩诲是他早年安插在御史台的人,原本想借他的手,去拉拢武攸宁。没想到这人还没拉拢过来,居然还被牵扯进来。 眼中攒着火气的宗离贞一掌拍在案上,怒斥道:“这韩诲不是说,那日无人看见他么?” “不。不是没看见,而是他不敢说。说了就不会有人怀疑桓儇。”宗离元偏首看向宗师道,拱手作揖,“韩诲口风未必严实,而且荀凌道在刑部,我担心……” “这个时候动手太明显。他什么时候扛不住了,再动手也不迟。”宗师道摆手示意四人稍安勿躁。 思绪杂芜中,忽然有什么如电光一样在心头掠过。 “她在等我们自己跳出来。” 宗师道夹杂着惊讶的声音落在耳中。四人齐齐抬头看了过去。 “她一定遇见了韩诲。应该说她故意让很多人都看见了韩诲比她先进推鞫房。” 拆开案上信封,入目是温嵇的字。可是信上只有一句话,‘小心驶得万年船,恕某不能与愚兄同行蜀道。’ 宗师道松手疲惫地靠着凭几。信笺飘落在地,宗家四兄弟探首去看。看见信上字迹亦是一怔。 “温家这分明是背信弃义。” 宗离元起身拾起信笺重新搁回案上,眉头皱起,“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想进来过。温嵇当年是桓儇的盟友,现在得罪桓儇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话止宗师道没说话。想不到绕来绕去,自己还是被桓儇摆了一道。所谓的放权只是她的障眼法罢了,她根本要做的就是牵制住自己的视线。让梁承耀顺利返回长安。 至于马周只怕也早就在她的庇佑下,否则他们怎么会翻遍长安也找不到人。因为马周已经被她改名换姓,藏匿在长安城中。 “不管温家如何,他们这样子迟早被桓儇拿捏住。大郎你即刻派人去刑部还有大理寺那边打听打听,看看韩诲到底被关在哪。”敛去眼中无奈的宗师道,面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镇定。 越是这个时候,他们越不能乱。 “是。” “二郎,你带人去长安城门口拦住梁承耀他们。梁承耀眼下应该快进宫了。”说着宗师道眼露厉色,“杀不死,就把证据给毁了。你可用冯家的名望。” “是,父亲。” 吩咐完几人,宗师道面露疲惫地阖眸。这些年他兢兢业业地经营着宗家,只希望等自己百年后,宗家能有个好归宿。可是没想到命运车轮地倾轧,居然这般无情。 此番若是不能保住宗家,但是至少要有人能够从这全身而退。退到没人注意的地方,去看看错在哪。 “家主,温家送信来了。”仆役站在房前恭敬道。 闻言宗师道抬眸,锐利的目光凝在了仆役背上。思量良久,才开口让仆役把信递过来。 展信阅毕,宗师道眉间神色越发凝重。最终皆化为一声叹息,掀起熏炉盖。看着纸笺化与香灰融为一体。 “这温家到底什么意思……” 负手踱步至窗前,宗师道看着雨幕喃喃自语起来。 第四百六十七章擢升 在桓儇放权的第七日里,朝中那些已经致仕家中的朝臣纷纷着朝服归朝,连带着几位宗室亲王一块聚到了太极殿。请求面见皇上,以此为冯家求情。 身为内侍监的郑毅皱眉看着,跪在御阶下一众老臣和宗室。抬头望了眼明媚春日,不由摇摇头。 “郑总管,真的要让他们这样跪下去?”身旁年轻的内侍,压低了声音道。 郑毅闻言轻嗤一声,“这些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功绩就无视朝廷。如今陛下还小,他们这么跪着,无非就是想让百姓不满朝廷。” 年轻的内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记住了,咱们头顶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郑毅含笑看向他,一甩拂栉,“而大殿下又是陛下的亲姑姑,咱们不可能信了外面的传言。” “明白。那这些人……” 闻问郑毅敲了敲他脑袋,“当然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跪着,去通知御史台和宗正寺吧。咱们是管不了他们,可是有人可以管。” 说到这郑毅意味深长地一笑,催促年轻的内侍快些离去,不要耽误了时间。 目送内侍离去,郑毅面上笑意尽敛。睇了眼天色,沿着廊庑往内廷而去。不多时,一只白鸽振翅越过宫宇,飞向光宅坊。 白鸽逆着光落到了朱栏上。 乌黑的眼珠盯着栏边的桓儇打转,左右跳跃几下,又飞到她肩头,发出欢快的鸣叫。 从白鸽腿上取下信筒。桓儇凤眸中聚起讥诮,乍然松手。落入水中的纸条,其上墨迹很快就晕染开,逐渐模糊成一团。被四处游曳的鱼儿分食殆尽。 “大殿下,乐先生他们来了。”徐姑姑温和道。 桓儇闻言起身往西院而去。如今她暂居中公主府中,以前没有改变的陈设也跟着改动起来。 凿山开池,种植花木,围石造景,以定风水。少不得需要大量的工匠和技人,一时间公主府往来者众多。 旁人就算有心盯梢,也无从下手。毕竟这些人的确是普通工匠。 “您此举实在是高明。”徐姑姑望着在各处忙碌的工匠,“有这些人为掩护,乐先生他们想要来方便不少。” “毕竟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本宫。” 她如今放权,受三司所管。自然是不能随意与朝臣接触。但是她从来不会坐以待毙。睽睽之下,她身边那些人是进不来的。唯有换个方法才能让他们进来。 借着府中需要大兴土木为由,让乐德珪他们假扮工匠混入府中。 “大殿下。” 乐德珪和其他几人上前施礼。 桓儇闻言挥手示意几人起身,走到上首敛衣坐下,“二位在长安住的还习惯么?” 听见桓儇问他们,二人对视眼。起身上前齐齐叩首。 “此前在茶肆是二人多有得罪,还望大殿下恕罪。” “不知者无罪。”桓儇颔首让婢子上前为几人奉茶,“比起其他人,你们的话根本算不上什么。” “桎辕兄,孟兄快起来吧。”乐德珪见状也连忙开口道。 原来二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桓儇在茶肆遇见的张桎辕和孟姓官员。从张桎辕口中获知那孟姓官员,目前任晋阳某县县令。 那日朱雀门事毕,乐德珪就得了桓儇密旨要他寻个机会接触二人,想办法把二人拉到自己麾下。 知晓桓儇心思,又想报知遇之恩,乐德珪在此事上尽心尽力地去与二人结交。好在那二人品行端正,而且又与他志趣相投,是以拉拢起来没费多少力气。 不过他却是今日才告知二人,自己是奉了谁的命令而来。惊讶归惊讶,二人仍旧同意和自己一块来见桓儇。 桓儇饮了几口热茶,笑道:“其实朱雀门的事,并不完全在本宫意料外。” 那日从茶肆回来,她就猜出宗家在背地里使绊子。毕竟偌大一个朝廷,不满这次铨选和考课者大有人在,可要是真的深究下去,哪里是一时半会能理清楚的。 还不如让他们自己先跳出来。宗家是一个,还有他们背后盘根错节的山东士族,这两股势力杂糅在一起,足以让人头疼。 不顾张、孟二人诧异与否。桓儇捻着瓮盖滑过茶上浮沫,悠悠道:“所以本宫干脆自己也入局,让他们的线再放长一些。” 看着桓儇眼中满溢讥诮。张桎辕莫名想起自己听人说过的一句话,‘有的猎手一见到食物就会忘了形。殊不知优秀的猎手,往往会以猎物的形象出现,以此迷惑他的猎物。’ 如今这么一看那些自诩布局之人,才是猎物,而桓儇是真正的狩猎者。 “那您想用我们干什么?”张桎辕咽了咽口水,努力平复自己的紧张。沉声道:“我们恐怕不能为您做什么。” “本宫需要一双眼睛,能够替本宫盯着下面的一举一动。监察御史或许有隐瞒,但是你们不会。”说到这里桓儇话尾染了笑意。 监察御史是朝廷的眼睛,而非她的。 见二人仍是不解,桓儇叹了口气。“你二人这次考课的成绩不错。本宫同吏部商量过可以擢升你二人官职。” 话止桓儇从袖中取了纸笺,交由徐姑姑递给二人。 “孟元昶因考课在最首,擢升晋阳录事参军,张桎辕擢升回洛仓监丞。” 看着纸笺上的字,二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好半响也没说出话来。 “微臣叩谢大殿下。” “这是你二人该得的。若非如此本宫也不会希望你们做本宫的眼睛。”桓儇掀眸,神色漠然地望着二人。 二人虽然不似其他人已经在长安摸爬打滚多年,但是也知晓什么叫知恩图报。这会子桓儇给他们擢升官职,哪怕还是微末小官,可也证明他们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孟元昶朝桓儇深深鞠了一躬,“大殿下微臣知道哪些人是棋子。除去他们也许朝廷会清明不少。” 温和的目光凝在孟元昶背上,桓儇扬唇轻笑。示意徐姑姑取纸笔给他。 半个时辰过去,孟元昶停笔。将纸笺递给徐姑姑,由她交给桓儇。 扫了眼纸笺上内容,桓儇唇角含笑,“你倒是比本宫想象中聪慧。回去以后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晋阳刺史不会亏待你的。徐姑姑送客吧。” “微臣告退。” 第四百六十八章挑唆 回首瞥见乐德珪正看着自己,桓儇唇梢挑起。从袖中取了张信笺递过去。 看着纤细指间所夹信笺,乐德珪眸光微微闪烁。 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拆开信笺。文经邦国科第二等人郭楚济,秦晚阳,第三等人乐德珪、崔守拙……。 乐德珪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桓儇,似乎是不相信自己所见是真。 见其如此,桓儇挑唇轻笑,“乐先生不必意外,这是你应得的。一等甚少予人,你虽在三等,但是尚书省会优于处分,同二等和次二等无异。” 言下之意是什么,乐德珪很清楚。自己从此以后摆脱了白身的命运,从以才入直,到现在登高第,后面的路会好走许多。 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乐德珪折膝神色郑重地朝桓儇稽首行礼,叩谢恩情。 “有想去的地方么?”桓儇捧茶饮下,扬唇柔声问道:“各道州府县廨你选一个吧。” “密州高密县。”乐德珪抿唇正色道。 桓儇闻言含笑挑眉,“为何?” “密州高密县,历来都以富庶著称。微臣若是去此能为您增添不少助力,也最容易施展身手。” 对乐德珪的答案显然是十分满意,桓儇眼中沁出笑来。染着丹蔻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上所绣的宝相花。 “等吏部告身下来吧。”桓儇敛眸淡淡道。 “微臣领旨。” 比起公主府的安宁,尚在宫中的桓淇栩反倒是不自在。 老臣和宗亲们已经在太极殿跪了两个多时辰。他遣郑毅去劝过他们,可那些人还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去,非得要自己彻查冯仁弘一事。 无奈下的郑毅,只好派人去请御史台和宗正寺的人来处理此事。 “郑监,这个时候姑姑若是再该多好。她一定有办法的。”桓淇栩皱眉看着案上堆成山的奏折,语气里苦恼不掩。 闻问郑毅递上新泡的茶水,无奈道:“奴才知道您挂念大殿下。可是如今那些人都盯着大殿下呢……此事还是要您想办法解决。” “朕知道。可是那些人实在过分,冯仁弘的事情若非证据确凿,姑姑又岂会查他。”说到这桓淇栩面露不满,剑眉扬起,“他们仗着自己对朝廷有功,就无视律法。何曾把朕放在眼里过。” 天子之怒,非伏尸万里不可解。 郑毅慌忙跪了下去,连带着立政殿内其他伺候的人也齐齐跪地。 悄悄打量着御座上面孔仍旧尚显稚嫩的君王,郑毅不由轻叹一声。尽管登基不过一年,这位帝王的成长,已经比想象中还要快上许多。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独挡一面。 思绪至此,郑毅想起那日陛下与桓儇之间的对话。他记得那日桓儇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陛下的问题。 之后又派人在宫中调查此事。那个在帝王面前胡言乱语的婢子,不久前被人在废宫的墙根下发现。已经腐烂多时的尸骨,以扭曲的姿态躺在泥土中。 “陛下息怒,想来宗正寺和御史台已经赶过去了。”郑毅斟酌着开口。 “不行,朕得过去看看。” 言罢,桓淇栩撂笔。利落地起身,欲往外走去。 “陛下,摄政王求见。” 听得殿外传来内侍的通传声,桓淇栩面露喜色,正在他踌躇时。裴重熙已经从殿外进来,在离他几步外的地方止步。 “臣裴重熙叩见陛下。” 拢袖作揖,未有跪拜的动作。这是先帝给他和桓儇的特权。可不跪君王。 虽然有此特权,但是裴重熙的礼数还是极为周全。 “裴中书不必多礼。”桓淇栩面带笑意,对着郑毅道:“郑监你快让人准备新茶。朕好久没看见裴中书。” “喏。” 郑毅垂首叠步离去。 在他即将踏出门槛时转头看了眼坐在下首的裴重熙,眼中疑惑渐重。似乎自从大殿下回来后,此人收敛许多。 桓淇栩面露不忿,双手握紧成拳搁在桌案上,“裴中书,你来的时候可有看见太极殿门口那些人?” “自然。”扫了眼泛着浮沫的茶汤,裴重熙沉眸道:“陛下是在为他们烦恼?可是陛下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么?” 闻问桓淇栩一怔,乌黑眼瞳里染上疑色。 示意内侍去准备纸笔,裴重熙持着狼毫笔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段话。又交由内侍,转交给桓淇栩。 “裴中书这是何意?朕不明白……” “他们不是不懂律法为何物,也并非藐视皇权。而是知道如何更好地去利用。冯家对忠武皇帝有救命之恩,功劳过甚。如今就算有错也得宽恕。”裴重熙语气淡淡。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可是这话落在桓淇栩耳中,他忍不住扬眉轻哼。唇齿嗫喏中,压下了自己腾烧起来的怒火。神色谦虚地望着裴重熙。 勉力平息怒火的桓淇栩,正色道:“纵然有功劳,但是也不能以此为借。朕既然受万民供养,就当爱护百姓。他们仗着功绩藐视朕,朕可以不理会,可他们不能仗势欺压百姓。” 其心昭昭灼目,还未被这冰冷的御座所吞没。只是不知道这样一颗炽热的心,又能维持多久。 幽深的凤眸凝在桓淇栩面上,其中掠过一道锋芒。裴重熙勾唇,若无其事地捧茶而饮。 “陛下的心是好的。可要是对付那些人少不得要非常手段。”裴重熙语气柔和,“名望于您无用,那些人就是打着您不敢杀功臣的名义才如此的。凌烟阁总归不缺画像。” 肃杀之气从裴重熙眼中划过。瞥了眼面露凝重的桓淇栩,他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来。那些人打得什么主意他很清楚,无非就是仗着功绩想胁迫朝廷罢了。 “那裴中书是要朕杀一儆百?” 听他问自己,裴重熙含笑颔首,“陛下登基一年就乱杀功臣,臣以为实在是不妥。不如将领头者贬官,以挫其锐气。” “若他们还是坚持为冯仁弘求情。” “那只能一罪论处。朝廷自有朝廷的的法度,不可忤逆。”裴重熙忽地起身折腰,“你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朕明白了。裴中书可否同朕一块去?” “臣遵旨。” 第四百六十九章震慑 帝王仪驾在裴重熙的陪同下,一路往太极殿而去。桓淇栩挺直了腰板,正色迈步行于宫道上。 一旁的裴重熙面上挂着淡淡笑意。 跟在二人后面的郑毅,抬头打量起裴重熙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人一来,反倒是坚定了陛下去太极殿的想法。这个时候陛下不是不去更好么? 正当他沉思之际,裴重熙突然偏首望他一眼,唇齿翕动无声,“本王不会害陛下。” 被戳穿想法后,郑毅微愕。恭敬地朝他拱手作揖,敛下心思跟在了后面。 一盏茶的功夫,太极殿已经近在咫尺。 看向面前耸立在阳光下的太极殿。桓淇栩脚步一顿,即使站在此处也能听见喧闹声。可想而知那些人有多闹腾。 抿了抿唇,桓淇栩抬首望着扬起瓦檐上的脊兽。神色中透出几分犹豫来。 “御史台他们人还没到么?”桓淇栩闭目淡淡道。 闻问郑毅看了眼裴重熙,拢袖躬身,“应该已经到了。不如老奴先去看看?” “不。朕亲自去。”桓淇栩深吸一口气,步上玉阶,“朕既然坐于天子明堂,就不应该事事避于风雪外。” 年幼的君王甩开一行人,沿着玉阶独自一人往上走。剩下的人面面相觑,在郑毅的怒斥声中,连忙追了上去。 只有裴重熙一人,看着桓淇栩即将消失的背影,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旋即迈步跟了上去。 忽而低喃了一句,“阿妩,你们桓家似乎都有两张面孔呢……” 在桓淇栩即将出现在众臣眼前时,裴重熙也缓缓走了过来。和他一块出现在太极殿。有了裴重熙的陪同,桓淇栩似乎又镇定了不少。 “陛下到。” 三字被层层传递下去。 原本跪坐在地上的朝臣和宗亲,纷纷坐了起来,叩首行礼。又抬起头看向玉阶上年幼的君王,神色如常。 他们并没有错。 桓淇栩咳嗽几声,沉声发问,“诸位爱卿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扶临淄王起来。” 已经年近古稀的临淄王,一头白发仍旧梳得一丝不苟。被内侍搀扶起来的他,面露不满地看向桓淇栩。 “臣等恳请陛下从轻发落冯仁弘。” 满头白发的朝臣们齐齐高喊道。 声音虽不大,但是杂糅在一起仍旧有震耳欲聋的力量。如同惊雷落在耳旁,裴重熙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为何?冯仁弘的事情尚未有结果,诸位爱卿就聚到太极殿。”桓淇栩面露肃色斥道:“朕知道冯家有功,可是岂能因有功于朝廷就可以无视律法。这让朕怎么向天下百姓交代。” “陛下。”临淄王甩开内侍搀扶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朗声道:“当初要不是冯家拼死相助忠武皇帝,哪里还会有我们……。您如此做只怕会寒了一众老臣的心。” 说完其他人也随之附和起来。太极殿下瞬时变得闹哄哄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 听着那些老臣的话,郑毅面露愠色。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一瞧见陛下就开始胡言乱语的。寒了老臣的心,要是陛下纵容冯家更会使百姓起怨。 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桓淇栩扬首沉声道:“朕知道你们有功。可朕身上背负的是江山社稷,不能因一人就不顾百姓。郑毅传朕口谕至今日起,胆敢再为冯仁弘求情者一律按罪论处。” 声音不大,却威严十足。 一旁的郑毅听了,连忙应诺。步下几级台阶,站在中间的位置。朗声将桓淇栩的旨意传达下去。 闹哄哄的声音一止。朝臣们疑惑的目光投在玉阶上,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位年幼君王,还有如此魄力。 老臣到底还是老臣。嗅到了帝王话语中隐含的怒意,明白帝王并非他们想象中还是没有脱离长辈庇护的幼兽,而是早成了盘踞在巨石上舔舐利爪的小兽。 虽然还小,但是利爪和血脉里与生俱来的力量,也足够将人撕碎。 在帝王威压下,跪地请罪者多。再有想造次之人被御史台客气地请了下去。而以临淄王为首的宗亲,各个都不敢出声。 “春寒料峭,诸位亲王还是早些回去。冯家的事,朕自有分寸。”桓淇栩掀眸扫了眼还站在风中的临淄王等人,语气微冷。 “臣等告退。” 遣散了聚在太极殿门口的朝臣,桓淇栩步履匆匆地往内廷走去。虽然人已经走了,但是桓淇栩面上怒色仍未消散。 止步在立政殿的廊庑下。桓淇栩愤怒地拂袖,怒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分明朕才是天子,可偏偏各个都在挟朕。” “刚才陛下已经做得很好。朝臣们大多都如此,可说到底还是畏惧皇权。”闻言裴重熙扬唇轻笑,沉声道:“敲打他们几回,总知道收敛,认清自己臣子的身份。” “朕明白。对了裴中书去看过姑姑么?姑姑现在怎么样了?三司那边还没有查清楚么?” 询问声窜入耳中,裴重熙神色如常。温声道:“大殿下难得清闲。陛下何不如让大殿下好好歇息一会。” “也好。” 正说着身后传来内侍的唱礼声。 回头望去,只见温初月在内侍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瞧见裴重熙时,温初月显得有些例外。又恼于裴重熙身上的特权,面露不善。却是含笑开口,“裴中书也在?” “臣今日当值,听说太极殿的事情特意来看看陛下。”说着裴重熙转身作揖,“陛下,中书省还有事要处理,臣先行告退。” 眼瞅着裴重熙离去,温初月松了口气。赶忙拉起桓淇栩往殿内走去。 “他是不是同你说了什么?”温初月神色慌张地看着桓淇栩,皱眉道:“栩儿,他的话你不能相信。” “母后,朕是天子。” 短短六字掷地有声。 见温初月不说话,桓淇栩正色道:“希望母后不要再把朕当孩子。有的事情朕可以自己解决,不用全部依靠外祖他们。” “孤……” 沉默了好一会,温初月注视着面前的桓淇栩。喃喃了一句。 “你还是长大了。孤很高兴。” “母后?” “可是你要相信母后,也要相信你外祖他们。他们永远都是你的亲人。” 说完这话温初月寂寥地看了看桓淇栩。起身拂袖离去。 “母后!” 听闻身后的呼喊声,温初月加快了步伐。 第四百七十章离间 温初月疾步出了立政殿。神色怔忡地望向远处,良久无言。随行的黎姑姑见状,目露关切。 搀扶的手才落在温初月手上,却被甩开。 “太后殿下?”林姑姑望她,柔声问道。 温初月的手死死地拽在袖子上,皱褶一道深过一道。最终松开手,回头望了眼已经阖上的殿门。 “淇栩比我们想象中要成长地更快。”似有所感,温初月叹息一句,“林姑姑,孤很害怕会不会有一天。淇栩他容不下温家……” 想到这温初月忍不住闭目。拽住袖子上的手指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如今的淇栩根本就是温家所能掌控的。亦或者说他天生就非弱者。 不敢接话的林姑姑偏首瞧向殿门,斟酌着开口,“太后殿下,我们还是回去吧。奴婢相信,陛下会明白您的心意。” 神色恍惚的温初月疲惫地点了点头。搭着林姑姑的手缓步离去。 太极殿前的闹剧来的快,散的也快。只是其中风浪,暂时还未能平息下去。 宗家也变得格外安分起来。唯一引人注意的还是此前派往山东的温行云和梁承耀,皆以抵达长安附近。 朝臣们心知肚明。这二人一旦回来,许多事情都有发生改变的可能。是以长安各处的守卫,也变得尤为森严。免得出乱子。 公主府内已经放权十余日的桓儇,神色凝肃地倚着凭几。直到徐姑姑领着武攸宁和梁承耀进来,神色才有所缓和。 “大殿下,这是微臣此行所查到的。”梁承耀从袖间取出一沓纸递过去,“和马周所述证据并无差距,还请您过目。” 接过信笺,桓儇翻动着。一炷香的功夫阅毕,信笺落在案上。她抬眸,唇边浮起温和笑意来。 屈指叩击着案几,桓儇眉宇染笑,“此行辛苦。德珪已经在赴任的路上,你可安心准备明年的科举。” “微臣叩谢大殿下。” “回去歇着吧。”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屋内只剩下武攸宁和她。掀眸看了眼下首的武攸宁,桓儇眸色渐深。 “大殿下,前几日太极殿的事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看着桓儇,武攸宁欲言又止。好一会才道:“据那些未曾被关进御史台的朝臣说,那日裴中书也在。” 虽然他知晓桓儇与裴重熙关系极好,但是一个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大殿下,一个却是权倾朝野的臣子。朝政皆系于二人身上,他如今投了桓儇的路子,自然是希望桓儇能更好。 淡淡地瞥了眼屋外开着花苞的牡丹,桓儇沉声道:“本宫知道。他那日当值在宫中也不奇怪。” “臣不是怀疑裴中书。只是历来最忌讳权臣做大,大殿下还是要……” 话才说完,徐姑姑突然走进来,折膝朗声禀报,“大殿下,温太傅在外求见。” 桓儇闻言微愕,似乎是没想到温嵇会亲自来公主府寻自己。毕竟在她的印象中,这些年温嵇几乎算得上深居简出。 短暂思量后,桓儇颔首示意武攸宁暂且回避一下。派徐姑姑去门口迎温嵇来此见面。 趁此功夫侍女已经奉上新的茶点。重新备了炉子,以火煮茶。 在温嵇进到水榭前,炉上水沸。桓儇倾茶入盏,丝丝缕缕的白雾携着茶香,萦绕在一方矮榻上。金线透过雕花窗尽洒于一处。 温嵇在离桓儇几步外的地方止步,敛衣折膝,“老臣叩见大殿下。” 停了手上动作,桓儇抬首看向温嵇。眼露疑惑,却是笑着问,“温太傅怎么突然来本宫这了?” “老臣听说您遇刺,所以特意来看看。”跪坐在垫子上,温嵇沉眸道:“您的身体可有好些?” “嗯,已经好的差不多。只是本宫如今卷在青州长史一案中,还未脱身。不过这样也好,本宫也能好好休息几日。”桓儇捻着瓮盖拂开茶上浮沫,面上仍是笑语晏晏的模样。 听得她提及青州长史的事情,温嵇眸光微闪。面上浮起凝重来,又从他唇边溢出一声叹息。 察觉到温嵇的变化,桓儇勾唇。状若无事地抚过案几,“温太傅是觉得有什么不对么?” “臣老了哪有您敏锐。哎,只是可怜淇栩那孩子,才登基一年就经历这么多事。”睇向桓儇,温嵇抚着胡须,“说到底还是山东的事情没收场,否则也不会如此。” 话落耳际桓儇凤眸中划过讥诮。她似乎有点明白温嵇是来干什么的。不过她面上仍旧保持着温和笑容。 事情已经接近尾声,温家知晓宗家并非可靠盟友,与其跟对方绑在一条船上沉下去,还不如自己出来另寻庇护所。 捧起一盏新茶,热度烫的掌心发红。桓儇轻轻瞥了眼温嵇,轻声一笑。呷茶含在舌尖。 放下茶水,桓儇言语轻缓,“若非担心淇栩,本宫又何至于盯着山东不放呢?只是家大业大,本宫也不能事事操心。” “还是多亏您劳心劳力。老臣家那几个实在是不省心,竟然没能力劝阻陛下不要那般行事。”说到这温嵇看了看桓儇,轻巧地放开话中弓弦,一箭击中,“太极殿前的老臣虽然有错在先,但是也犯不着同罪论处。同朝为官过,又何必无情无义。” 闻言桓儇没有立即说话,可是眸中一闪而过的深色,还是落在了温嵇眼中。 “温太傅是觉得裴重熙此番行事不妥?”平淡的目光掩饰了她所有的情绪,桓儇声音淡漠,“还是说另有他意。” 眸光渐深,温嵇语调温和,“那么大殿下自己觉得呢?将求情的老臣和罪臣同罪论处,是不是有失偏颇。虽然臣已经不中用,但是不希望奸佞在朝中横行。” “直言进谏是好事。可是也并非所有话都要听臣子的。淇栩毕竟是天子,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不过为人臣者就该有为臣者的本分。” 温嵇眼皮一掀,他明白今日的话题到此为止就够了。那二人同样是心思玲珑,若是自己再说下去反倒对温家不利。 不等他辞行。桓儇抬眼神色漠然地望着他,吐出了送客二字。 前脚刚跨出门槛,只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冷哼。 “温嵇,你用离间计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本宫和他,并不算高明。” 望向负手而立的桓儇,温嵇浅浅一笑,“老臣知罪。” 第四百七十一章待发 春雨连绵,无端教人觉得烦躁。檐角的宫灯被风吹得摇曳不定。顺着屋檐汲下的雨水一点点敲在宫灯上,清脆的声色连成一片。 大雨未连着几日未歇,风云渐浓。 韦昙华撑伞步履匆匆地进了亭内。将伞搁在一旁,从容施礼。 “来了。事情如何了?”桓儇拂袖走到凭几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示意韦昙华一块坐下。 谢过桓儇,韦昙华敛衣落座,“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准备好一切。今日梁承耀会带马周再度前往京兆尹。” “宗家还在找马周?”桓儇挑眉讥诮问道。 “是。不过马周一直听您的吩咐,没有私自外出过。” 桓儇闻言长吁口气,抬手抚过垂在鬓边的流苏,扬唇低笑,“在明日放出消息,说马周已经前往朱雀门,等待陛下召见。” “昙华明白。之前您交代的事情昙华也整理的差不多。只要朝廷一下旨,随时可以拿出来。” 话落耳际桓儇没有回话,反倒是偏首看向笼在雨幕中一切,浅浅勾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杯沿。 “宗家再不反扑,可就没机会。”桓儇眸光一敛,眼角酝起极淡笑意,“失了温家这个盟友,他们已无退路。” 比之算得上上下一心的关陇来说,山东一脉更像是因利而聚。面对这样庞大的势力,从外面约莫是行不通,只能从里面一点点瓦解他们的力量。 在这点上关陇吃过亏,明白参天巨树不易死于外力,只会因内斗而亡。这些对待朝廷也算得上尽心尽力,不敢再和从前一样。 反倒是山东从未吸取过教训。 斟茶入盏。桓儇看着升起的白雾,勾唇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盛到极处必衰之。” “大殿下,纪王殿下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吧。”桓儇颔首嘱咐婢女领人进来。 发梢沾雨的桓峤大步而行。在亭外行过礼才进来。 瞧见桓峤进来,韦昙华福身施礼,“纪王殿下。” “下这么大雨过来做什么?”示意婢子为他斟茶,桓儇冁然莞尔,“看你的样子,似乎宗家又去寻你。” “皇姐果然神机妙算。” 听见他的话,桓儇挑唇未语。挽起的袖子落下来,掩住了腕上一对玉镯。 瞥他一眼,桓儇哂道:“有话直说,用不着和本宫拐弯抹角。” “宗家昨夜来寻了我。”桓峤顿了顿,迎上桓儇锐利的目光,“大意是想对您动手,希望我能够支持他们。” “宗家打算造反?” 淡淡的声音落下,桓儇神色如常。仿佛扣下这偌大罪名的人,不是她一样。手抵在下巴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桓峤。 剑悬在宗家头上这么久,也难怪他们会按捺不住。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宗家居然还有这么蠢的想法。 沉默少倾,桓峤徐徐道:“差不多。宗家在士子中素有名望这点您是知道的,而且宗室中对您不满的也大有人在。” 话到这里,桓儇神色才有一丝变化。沉下眼帘,厉色望着面前的茶盏。盏中茶水已经冷透,可她似无所觉,捧茶一饮而尽。 苦涩的茶水顺着喉间滑落,桓儇低首看了眼空空如也的茶盏,喃喃道:“当初就应该去催催三司那边。” 放权的时候,她特意授意三司。不必着急调查此事,她也甘愿安居家中。只让三司全心盯着韩诲就好。 如今宗家突然另有打算。若真的如桓峤所说,宗家有意借用宗室的力量来对付她,兵围宫城。那事情会变得棘手起来。 唇际抿出一道弧度来。桓儇抬手广袖覆在面颊。 “皇姐?” “明日在皇城当值的是谁。”桓儇冰冷的嗓音从广袖下流出。 “是杜荆。” “派人去找谢长安。明日启门前让谢宥去玄武门当值,杜荆回去休沐。”广袖落下,桓儇又恢复了以往的从容,“另外把韩诲秘密调到御史台关押。” 从容不迫的语气,桓峤听了不禁诧异。他没想到桓儇即便处于困境,还能知晓长安城里各处的动向。难怪没人斗得过她。 不理会桓峤眼中的诧异。桓儇面露疲惫揉着额角,从袖间取了块牌子递给他。 “去玄武门找左羽林郎将豆卢仁业。本宫于他有恩,他会明白本宫的意思。” 看着横卧于手间的玉牌。桓峤思绪瞬时变得复杂起来,忍不住开口,“皇姐就不怕我和宗家联手故意诓走你手中令牌么?” 桓儇低笑几声,掀眸。锋刃般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你要是有这个本事,大可以试试。”桓儇傲然看他,讥笑道:“若是没有,又何必赔上自己的性命呢?你杀了本宫还有裴重熙和温家挡着。你坐不上那个位置的。” 她语气笃定,而且又是一副大局在握的模样。桓峤垂首,毕恭毕敬地领旨。 他实在没兴趣同桓儇去一较高下。就如同桓儇所说,就算他真的和宗家联手斗倒了她又如何。只要温家和裴重熙都在,他是坐不上那个位置的。 “弟弟早就没这个想法。有他们的时候前车之鉴就够了。”似是想起什么,桓峤面露无奈地勾唇,“那个位置再好,也过于冰冷。坐上去的人心要比它更冷。弟弟斗胆,想问问皇姐就没考虑过裴重熙以后会如何么?” 抬眸睇他,桓儇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只要他安分守己。本宫不介意他做个有名无实的摄政王。” “弟弟先行告退。” 桓儇敛眸叹了口气。看着自己腰上的玉佩发呆,桓峤已经不是第一个这样问的。她很清楚按照这个情况,她和裴重熙终有一日会站到对立的立场上。 到了那一日,当如何她并不知道。只希望二人不至于刀剑相向。 “大殿下?” 韦昙华温和的嗓音,唤回了她不知飘去何处的的思绪。 “早些去吧。本宫还要去见马周和梁承耀他们。该呈上去的东西,也该呈上去了。” 言罢,桓儇起身沿着另一侧的廊庑缓步离去。 至于韦昙华则从来的方向离开,去完成她吩咐的事情。 第四百七十二章玄武 在长安城灯火尽息的时候,公主府旁的旧宅里仍旧是灯烛辉煌。马周和梁承耀正色跪坐在垫子上,他们谁也没有睡下的心思。 按照大殿下的意思,他们要在天不亮之前赶到太极宫。穿过承天门在太极殿门开启的时候,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禀报陛下。 马周望了眼殿角的更漏,搁在膝上的手忍不住颤抖。本想要握住案上的羊毫笔,可是掌上沁出的汗珠,却让他什么也握不住。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梁承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马周兄你不必紧张,我们要相信大殿下。” “我知道。就是头一回看见陛下……难免觉得有些紧张。”说着马周抿了抿唇,“还有两个时辰就天亮,也不知道宗家到底什么情况。” “大殿下是说她亲自去找宗家。我们只需要安心处理好这些事。”瞥了眼涓涓不停的更漏,梁承耀沉声道。 话止马周点点头。此时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巡夜的更夫敲着锣鼓穿梭在坊市内。与巡夜武侯擦肩而过时,满眼羡艳地看向他们。同为巡夜者,却分地位高低。 目送巡夜武侯远去,更夫摇摇头。环顾周遭,却见一处府邸仍旧灯火通明。不禁心生感慨之意,特意绕到前门。 宗府二字映入眼帘。还未等到更夫说出话来,一道不知从何处掠来的银光,斩断了他前进的步伐。 更夫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仰面看着头顶漆黑夜幕,睁大的眼睛中满是疑惑。 一道黑影走出,背着光将更夫的尸首拖进了巷中。 “阿耶,天要亮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阿耶,这个时候你还犹豫什么?要是再不动手,死得就是我们。” “阿耶!” “阿耶,动手吧!” 一连串的话窜入耳中。坐在上首阖着眸的宗师道,睁眼看向横卧案上的宝剑。犹豫少倾后,伸手抽出宝剑。 自从他致仕以后,这柄剑已经许久未出鞘过。如今出鞘,在烛火的映衬下仍旧散发出锐利逼人的光芒。 屈指抚过剑身,宗师道眸如鹰隼。今日若是他输了,宗家永无回头路,若是不动手,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事情关键在于,他们要怎么才能让事情变得名正言顺。 “我带大郎从朱雀门入宫,和纪王他们汇合。”宗师道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二郎三郎你们去玄武门找杜荆,他是我的门生。他会帮助你们入宫。” “是。” “那我呢?”宗离贞不解地道。 转头看向他,宗师道语调微沉,“你留下来。如果事情一旦有变,记得逃远点。” 无论如何,他都要给宗家留条后路。 宗离贞还想说什么,可是宗家的暗卫已经强行将他押了下去。 听着宗离贞撕心裂肺地呼喊声。宗师道闭目叹了口气,再度睁眼时,眸中唯有坚毅。 “阿耶。” 剩下的三兄弟齐声唤了句。 “更换朝服准备入宫觐见。”宗师道摆手示意几人退下更换衣物。 天已蒙亮。宗离亨、宗离利携着青州来的府兵以布裹住马蹄,口衔短木棒,趁天还未完全亮时悄悄前往玄武门。 而宗师道和宗离元在他们离开不久,也出发前往朱雀门。 此时的公主府内,桓儇神色自若地坐在妆台前,慢悠悠饮下口茶。 “主子,宗府来了消息。宗家父子已经悉数入宫。”徐姑姑站在她身后,低声禀报,“只留了宗离贞一人下来。” 桓儇闻言看向镜中的自己,勾唇道:“让武攸宁和谢长安去门口侯着,务必想办法拦住宗师道他们。” “是。” “备马吧。本宫亲自去玄武门会会宗离亨他们。” “喏。” 赶在鸡鸣破晓前,桓儇利落地翻身上马。公主府离玄武门算不上远,她到的时候。玄武门依旧是静悄悄的。 松缰下马,草没有践踏过的痕迹。看样子宗离亨兄弟们还没到。睇目四周,确定无人后桓儇再度上马往玄武门奔去。 见她勒马,谢宥上前一步躬身道:“末将谢宥叩见大殿下。” “可有动静?”桓儇持着缰绳,打量眼紧闭的玄武门,“杜荆没问你,为何要换他休息。” “暂且没有。杜荆只当末将有事,并没有多问什么。刚才侯中郎派人来,说只要你一句话他们随时可以赶过来。”谢宥沉声回话。 闻言桓儇满意地点点头。瞥见城门上滴落的油状物,眼中满溢笑意。 “做得不错。” 说完之后桓儇抬手示意他开门,扬鞭跃了进去。 谢宥眯着眼看向远处密林,眼中掠过讥诮。对着身旁亲卫吩咐几句,闪身同样消失在玄武门后。 远处的密林中宗离亨骑在马上,望向远处紧闭的玄武门。在他们的角度还可以看见巡夜的羽林军在城头上走动。 “二兄,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宗离利扯着缰绳,急切问道。 宗离亨闻问皱眉,伸手拦下了宗离利。看向身旁的亲卫,示意他以暗号相示。先确定一下对方是不是自己人。 听得布谷鸟的声音从密林中传来,门口的士兵对视眼,同样会以了一声布谷鸟的叫声。 “二兄,是自己人。” 确认对方是自己人,宗离利哪里还按捺得住。当下扬鞭策马奔向玄武门方向。 见此宗离贞也只好催马跟了上去。可当他到的时候,却没瞧见杜荆。只看见一名中郎将时,不禁疑惑。 朝二人施礼,中郎将压低了声音,“宗都督,杜中郎方便去了。他走之前交代过,可以放你们进去。” 说着那郎将让开一条路,请二人进去。 “有其他人来过么?”安抚好躁动的马,宗离亨打量四周,皱眉道:“这城门才多久就需要滴油维护。” 宗离亨持着马鞭,指向正沿着城门滴落的油。眼中不解颇重。 郎将闻问一怔,连忙道:“可不是。前几日上头来此视察,对这个很不满意。特命我们滴油维护。” 这个解释虽然合情合理,但是宗离亨仍旧觉得有不对的地方。正欲再问时,一旁的宗离利已经催促他赶快进去。 想到宗师道的嘱托,又见天色快亮。宗离亨压下疑惑,策马奔进了宫禁。 第四百七十三章请君 目送二人进去,郎将挑唇轻笑。对着左右一挥手,沉重的大门缓缓阖上。 这厢宗离亨两兄弟已经离玄武门有一段距离,乍然听见关门声。忍不住回头看去,可除了刚刚那道关门声外,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二人目含疑惑地对视一眼。还未来得及开口,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惊醒了二人。 到底是武人出身,宗离亨下意识地握住了搭在一旁的长剑。扬首寻声望去。 在晨雾中,一人骑马缓缓而来。勒马在离他几丈外的梧桐树前,不是别人。正是本该禁足府中的桓儇。 宗离亨喉头一紧,当即抽出佩剑。指向远处的桓儇。 见他如此,桓儇扬唇低哂一声,“携刃入宫,宗离亨你好大的胆子。” 疏漠的眼神落在身上,宗离亨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这林子里应该没有埋伏人,若是如此的话,只要他们杀了桓儇,就不会有人知道此事。 “大殿下抗旨私出府邸。要论罪,你我有何区别。”说着宗离亨猛然挽弓搭箭。手指一松,箭矢直扑桓儇。他笑道:“您到了黄泉路上可别怪微臣心狠。” 然而下一秒他面露愕然。就在那箭即将射中桓儇时,她一掌拍在马首上。整个人凌空而起,足尖在箭矢上一踏。借势跃起,身形轻巧地落在地上。 负手从容地望向宗离亨一行人。 虽然诧异于桓儇善武,但是很快宗离亨就镇定下来。对着左右一挥手。随行的亲卫和宗离利皆持弓对着她。 一触即发。 宗离亨启唇吐出个杀字。 似乎是惊讶于宗离亨的狠辣,桓儇眉梢挑起。身形一动,在箭矢扑向她的瞬间,人已经跃向宗离亨。 凌厉掌风扑面而来,宗离亨下意识地举剑格挡。眼前掠过一道白光,血雾四散。刹那的功夫手掌已经被齐根砍断。 痛呼一声,宗离亨望了眼尚在淌血的断腕处。扯了块布扎在手臂上,愤恨地瞪向人群中游刃有余的桓儇。 在战场中历练出来的狠辣,也被疼痛激发出来。今日若是不能将桓儇斩于此处,死的就是他们宗家。 思绪至此,宗离亨持剑策马冲向桓儇。 察觉到身后的剑风,桓儇挑唇一笑。腰肢轻折,反手持剑横扫来人。一剑斩断马腿,仍由血溅到自己脸上身上。 来不及反应的宗离亨跌下马,狼狈地看着桓儇。持剑撑着身体,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宗都督,何必自寻死路。”桓儇莞尔,抽出了插在土中的长剑,淡淡道。 “二兄!”见兄长被抓,宗离利当即冲了过来,“桓儇分明是你逼我们在先。今日势必要杀了你。” 说着挥剑砍向桓儇。见他如此宗离亨也爬起来,兄弟二人一齐举剑刺向桓儇。 “小心。”和桓儇缠斗在一块的宗离亨,猛然伸手推开了宗离利。 箭矢携风而至,狠狠地穿透了宗离亨的胸膛。在宗离利的惊呼声中,宗离亨重重地倒在地上。 “走……快走。”宗离亨指向远方,“离开……离开长安,永远别回来。” “二兄!我们一起走。” 桓儇扫了二人一眼。抬首眸光锐利地望向远处。见裴重熙持着弓弩温和地望着她,唇际带笑。 见来的人是裴重熙,她自然也就没什么顾虑。制住了挣扎中的兄弟二人,又偏首看向愣在原地的青州将士,沉声道:“若再有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闻言跟着宗离亨一块来的将士,连忙跪在地上请罪。 天色已亮,钟声游来。 “阿妩。” 趁她沉思的功夫,裴重熙已经骑马来到她跟前。关切地望着她。 “我已通知豆卢仁业来收拾残局。”裴重熙递了帕子给她,笑道:“下次不用离那么近。牲血太腥。” 见桓儇不动,裴重熙勾唇。瞳珠落在她半垂的眼睫上。伸手自个拿了帕子,动作轻柔地拭去替她面上血渍。指腹带着温度落在柔软的面颊上,他眼中带笑。 感受着脸颊上的温度,桓儇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末将左羽林中郎豆卢仁业叩见大殿下。” 身后传来的声音,拉回了二人飘忽的思绪。 跪在地上的豆卢仁业,暗自叫苦。他算着时间来这里收拾残局,怎么会想到这两个祖宗在这地方你侬我侬。 “豆卢中郎起来吧。此处交给你处理,这二人先暂且关在刑部听候发落。”桓儇敛眸淡淡道。 “微臣领旨。” 如蒙大赦的豆卢仁业连忙命随行将士,将一众人缴了兵器压往刑部大牢。 “宗师道他们已经进宫了吧?”桓儇深吸口气,斜眄向裴重熙,“你就没有事情打算同我说的?” 见她如此,裴重熙无奈一笑,“我那日碰巧在宫中当值。陛下既然想要自己处理那些朝臣们,你又何必拦着他。他是君王,名声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眸光落在桓儇平静的面容上,裴重熙心底泛起酸涩。想要伸手握住桓儇的手,可是对方却躲开他的动作,抬起头与他对视。 手在空中僵了一会,裴重熙抿唇。若无其事地负手站在他身旁。 “裴中书,本宫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只是不希望你再有这样的行为。”她抬眼来看他,深邃凤眸中犹如寒冰彻骨,“淇栩终究是君王,你不该左右他的想法。” 刚才还温温和和的,现在直接称呼他的官职,桓儇翻脸如同翻书一般快。裴重熙没有立即应承,反倒是再度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无论旁人如何说,我都不会背弃自己当初的誓言。”说完裴重熙移步往前走去,在经过她身边时,喃喃道:“哪怕你不信。” 话语极轻。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裴重熙已经不见了踪影,只留下自己手中的一方绢帕和残存的龙涎香味道。 神色怔忡地盯着手中绢帕良久。桓儇凤眸半敛,终于沉闭。于她而言,裴重熙好比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则尽如她意,若是用的不好则万劫不复。 可只要他安分,没有其他心思。哪怕日后淇栩想要摆脱被权臣挟制的情形,她也会尽可能的保住裴重熙。 但前提是裴重熙没有其他心思。 第四百七十四章棋手 朱雀门启,朝臣们鱼贯而入。宗师道和宗离元睇目周遭,正欲踏进宫门时。从后赶来的人直接撞在了二人身上。 猝不及防下,二人险些被撞到在地。好在来人及时伸手扶住了他们。不等宗师道开口训斥,温和的笑声传入耳中。 “宗国老今日入宫做什么?”谢长安一笑露出口白森森的牙齿。 一旁的武攸宁,歉疚地朝二人拱手施礼。 宗师道闻言看了看含笑的谢长安。不用说他也看得出来对方来者不善。可心中有事,自然不愿意同二人多纠缠下去。 “某有要事必须上奏皇帝。”宗师道轻咳几声,捋着胡须,“两位要不要和老夫一道。” 目光锐利地看向他。武攸宁上前一步,站在朱雀门前,淡淡道:“不知宗国老这个时候入宫做什么?” 听得武攸宁的声音,宗师道睇他。暗里对宗离元做了个手势,让他先进去。殊不知谢长安一直盯着他们,见他如此。横臂将宗离元拦下。 “老夫适才说过有要事禀报陛下。”宗师道朝太极殿的方向一拱手,斥道:“耽误了此事可别指望有人给你们撑腰。” 闻言谢长安仍旧笑眯眯的,“国老并无官职在身,按律不得入宫。宗大郎为仓部郎中常朝入宫也无不可。不过……” “不过什么?”宗离元瞪他眼冷声询问。 “偏不巧半月前有人到京兆府报案,说是万年县令宗离利有私度之嫌,而仓部郎中借势包庇于他。毕竟事关宗家京兆尹也不好随意拿人,所以将此案报给了大理寺。望大理寺能够出面处理。”言罢,谢长安至袖中取出一道木匣,笑道:“这是陛下的密诏。下官奉旨要带宗郎中回去问话。” 听到这里宗师道已然反应过来。只怕这二人是桓儇派来故意拖住他们,好方便梁承耀和马周等人进宫上奏君王的。 抬首望向前方,眼见朱雀门即将合上。顾不得太多,宗师道怒斥道:“仅凭一纸召令就想置老夫于死地,实在是可笑。离元你速随我进宫面圣。” 话止一旁的宗离元推开拦路的谢长安。拉着宗师道往朱雀门跑去,终于赶在关门前进了皇城内。 阙楼上钟声再响。 “算着时候梁承耀和马周应该已经进了太极殿。”武攸宁心生感慨,叹道:“进了太极殿就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愿他二人此行能够顺利。” “这二人既然能得大殿下看重,自然是有本事的。你我也该去各自的公房呆着了。” 拍了拍武攸宁,谢长安移步走向朱雀门。鱼符递给守卫,待守卫核验过门籍才放二人进宫。 此下太极宫殿门启,在廊下走来走去的殿中侍御史半眯着眼,打量每一位步上石阶的朝臣,以纠察朝仪。 “微臣梁承耀恳请面见陛下。”一路小跑到太极殿的梁承耀努力平复下混乱的气息,将手中卷轴高举过头顶,“呈上冯仁弘罪状以及青州长官之失。” 随他一块而来的马周也撩衣跪地。 正准备进殿的殿中侍御史,转头瞧了眼跪在地上的二人。满眼疑惑地从守卫手中取过门籍查阅,却寻不见二人姓名。 梁承耀面无惧色再度重复之前的话。临行前武攸宁就和他转达过桓儇的意思。他二人无官职在身,按制常朝不得入。若要入殿见君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宫禁之地,岂容尔等庶民乱入。金吾卫还不把二人拖下去。”留着短须的殿中侍御史冷声道:“司门发落。” 奋力挣脱了金吾卫的钳制,梁承耀叩首高喊,“微臣梁承耀携青州罪状请见陛下。” “草民马周替青州万民请见陛下。” 两个人齐声高呼,听得两位殿中侍御史眉头拧成一团。正要再让金吾卫把二人拖下去的时候,殿中走出一内侍。 内侍扫了眼阶下二人,淡淡道:“陛下有令,宣二人进殿面圣。” 天子有旨。哪怕二人之前并无资格进殿面圣,此刻也有了理由进去。 二人连忙起身,理平衣上皱褶,快步上了阶梯。跟着内侍一块踏进太极殿。而一路赶来的宗家父子,反倒被拦在了太极殿外。 一进太极殿,二人明显察觉到自己身上聚了好几道目光。想起桓儇的叮嘱,压下心中慌乱走到百官面前,躬身施礼。 上首的裴重熙打量二人一眼,抬头目光漠然地注视着远处的殿门。 “你就是梁承耀?”桓淇栩望他一会,沉声道:“你在青州查到了什么?” “正是。微臣已写好奏疏,请陛下过目。” 看着被梁承耀高举过头顶的奏疏,桓淇栩颔首。一旁的郑毅会意下阶接过奏疏再转呈于君。 “看来冯仁弘确实有罪。不过你身旁这人又是谁,朕怎么没听人说过。” 马周闻问拱手回话,“回禀陛下,草民是石河县丞马周。” 理清了二人的身份,再加上又认定了冯仁弘的罪行。桓淇栩眉头略微舒展,却垂首看着案上的奏疏一言不发。 “陛下臣要状告宗国老唆使御史韩诲谋害青州长史,以此嫁祸大殿下。现有认罪书为证。” “陛下臣要状告万年县令私度财物入长安谋利。人证皆羁在刑部。” 一声高过一声,出列的是御史中丞鲜高士廉和刑部侍郎刘缘。 惊雷坠地犹带回响,太极殿内一时间沸腾起来。朝臣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吵得最凶的莫过于隶属山东一脉的。 早就看不惯山东的关陇,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若不是顾忌殿中侍御史还在某处盯着他们,指不定要当堂跟山东动起手来。 作为开端的梁承耀望了望裴重熙。见对方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只好低下头静待皇帝的旨意。 无休止的争论吵得殿中侍御史连连摇头叹气。 “镇国大长公主到。” 殿外内侍的传唱声,犹如利刃一般斩断了殿内的争吵声。 众臣齐齐回头望去。只见殿门开启,桓儇昂首,双手交叠在腹前,缓步入殿。 如同傲然绽放的牡丹,十分耀眼夺目。让人不禁想起去年她初次回京时步下銮辇,于众臣间走过的模样。 一年过去,这位大殿下似乎比以前更让人害怕。 在阶前止步。桓儇目不斜视,昂首望向御座上的桓淇栩,沉声道:“逆贼宗离亨、宗离利私入宫禁,意图谋反。臣已将二人拿下,请陛下发落二人。” 第四百七十五章平息 话止,满朝哗然。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了桓儇身上。然而桓儇神色如常,拱手作揖。从怀间取了个腰牌递给郑毅。再由他转呈于桓淇栩。 接过腰牌的郑毅,抬头看了眼桓儇。这一看吓他一大跳,连忙道:“大殿下您……您这是怎么了?” 被他的声音吸引,桓淇栩连忙看向桓儇。 “姑姑这是怎么了。”桓淇栩起身,快步走下阶梯看着桓儇,目染担忧,“你没事吧?” 垂首望向面前的桓淇栩,桓儇摇头语气温和,“无妨。这血不是本宫的。” 在玄武门处理完宗离亨等人,算着时间梁承耀应该已经进了太极殿。她来不及回宫更换衣物,便赶了过来。 “那就好。姑姑,刚才说宗离亨他们私闯宫禁?”桓淇栩回到御座前,审视着底下的一众臣子,眉头紧蹙。 “陛下,宗国老和宗郎中在外求见。” 犹豫一会,桓淇栩出言让内侍把二人唤了进来。 敛衣整容后的宗家父子跟着内侍缓步踏入殿中。 阶前的桓儇神色从容地理了理袖子,从袖间取了支被折断的箭矢于指间把玩。箭尾一抹鲜红,被白皙的手指一衬格外惹眼。 朝臣们看向把玩箭矢的桓儇,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玄武门的情况如何他们并不知道,但是看大殿下这个样子,只怕好不到哪去。 “臣宗师道叩见陛下。” “微臣宗离元叩见陛下。” 二人齐齐撩衣跪下。 未等皇帝开口,一袭朱色裙摆停在了他们面前。讥笑声从头顶传来,宗师道想要抬头面君,却被白皙的手掌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宗国老。”桓儇扬唇低低一笑,“不打算先看看自己的罪名么?私度财物,在山东道上买官……呵呵,如今又带兵私入宫禁。” 温和的声音落下,桓儇面上犹带着温和笑意。可是她的手未曾离开宗师道,甚至还加大了手上力道。 吃疼之下的宗师道,面色苍白。勉强开口说,“陛下,老臣要状告大殿下为巩固自己的势力,在考课和科举上大动手脚。如今又携刃入宫,到底是何居心。” 闻言桓儇低头看了眼手中箭矢,松手将其扔到了地上。折身步上御阶,目光锐利地盯着仍旧跪在地上的宗家父子。 事情牵扯到了吏部头上,吏部几个长官互看了眼,不悦地望向宗家父子。这父子二人又在玩什么把戏,好端端地非要说大殿下一手遮天,以权谋私干什么。 吏部不满,其他朝臣自然也小声议论着。 “宗家包庇冯仁弘在先,谋逆在后。臣恳求陛下发落宗家。”说完桓儇敛衣跪在地上。 她这一跪,群臣皆是一怔。毕竟先帝留下的遗诏就是,桓儇可剑履入殿不跪君王。如今她这跪,摆明就是要压垮宗家。 “陛下,臣绝无此心。” 宗师道目露不甘地迎上桓儇锐利目光。看样子只怕玄武门那边也是凶多吉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赌自己还有翻身的机会。 “陛下臣以为不如先将二人拿下,交由刑部暂且关押,待查明真相再发落也不迟。” 裴重熙淡淡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宗师道欲再辩的声音。 “传朕旨意将宗家上下暂羁府中。宗家父子押入刑部听候发落。” 帝王冰冷的声音落下。斩断了宗师道最后的生机。原本已经垂垂老矣的他,眼中再无锐利,唯有死寂。如同认命一般任由奉旨进殿的金吾卫将他拖下去。 看着桓儇,温行俭不禁心生感慨。难怪从一开始她就那从容淡定的放权,果真是如同祖父所说一般,她故意设个了套就等着宗家往下跳。幸好祖父脱身及时,不然指不定他们也得被拖下水。 一处理完宗家父子。先一步进殿的马周和梁承耀又成了众人焦距的对象,毕竟青州是宗离亨的治地,而且青州刺史又和宗家有姻亲关系。 这冯仁弘敢在石河这般行事,青州刺史多有失察之责。 “石河之事朕已知晓。冯仁弘罪恶滔天即刻斩首示众,任何求情者同罪论处。”桓淇栩深吸口气,沉声道:“宗家一案交由三司共同审理。” 温行俭闻言眼皮一跳,陛下这居然连一点生路都不留给冯仁弘。 “陛下圣明。” 瞥了眼一脸正色的桓儇,桓淇栩放缓了语调,“昨日御史台呈了青州长史一案给朕。经查大殿下与青州长史死亡一案无关。朕决意给姑姑加邑千户,以表安慰。” “谢陛下。” 该安抚的安抚过,该罚的也罚了。诸臣奏事的奏事,无事可奏的只能静待散朝。至于马周和梁承耀,也被殿中侍御史请了出去。 一散朝,朝臣鱼贯而出。温行俭扭头看了眼还站在玉阶上的桓儇,正欲开口。那袭绯色忽然飘到了眼前。 “恭喜大殿下大获全胜。”温行俭拱手恭维起来。 睨他一眸,桓儇挑唇轻笑,“识时务者为俊杰。温仆射比之前聪明不少。” 温行俭面色一僵,冷哼一声。在桓儇的注视下拂袖离去。 转过头见裴重熙还在,桓儇敛眸淡淡道了一句,“还不回去?” “换身衣服记得来政事堂。”裴重熙含笑望她,“宗家的事情结局了,但是山东那边也得好好安抚安抚,该拨就拨。” “好。” 言罢桓儇扭头离去。 剩下裴重熙负手望向空荡荡的御座,脸上写满不可说。加封食邑千户,再往上走阿妩已经无处可封。 唯有那个位置最合适她。 “裴中书。” 直到身后传来内侍的催促声,裴重熙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出了太极殿。 “大殿下,您可算回来了。”迎上来的知宁瞧见桓儇身上染血,讶然道:“哎呀,您这是怎么了?奴婢这就伺候您沐浴。” 桓儇颔首由知宁扶她进去。殿内等候的婢子也迎上来为她褪去身上衣物,卸去发间的钗环。 知宁本就活泼,这会子瞧见桓儇回来。更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仔细瞧着她,忍不住道:“您这这次出宫怎么还比以前清减不少。” 一旁伺候的白月嗔道:“你这叽叽喳喳说没完,就算殿下想开口也没得机会。” “行了。你们俩那么聒噪做什么,本宫先歇一会。半个时辰后叫醒本宫。” “喏。” 第四百七十六章政事 宗家获罪一事,到底还是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山东士族中联名上书者不在少数,都不相信宗家会做这样的事情。恳求朝廷彻查此事还宗家一个清白。 奏疏和联名信被一块递到了长安,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再无音讯。 长安城中曾经和宗家有过来往的朝臣,也忙着撇清关系,免得遭受牵连。一时间求情的只剩下白身的士子们。 负责此案的三司也没闲下来过,毕竟宗家一案的决策人是桓儇。刑部拿着胡商的供词和宗家搜出来的证据一对比,坐实了宗离利私度之嫌。 供词和证据皆被呈到了桓儇案头。 “按律定罪吧。”桓儇扫了眼状书上的内容淡淡道。 “是。” 送状书的内侍一离开,桓儇动身前往政事堂。 春风拂面送来上林苑的桃花香。随着春色渐深,连绵的春雨终于得以消停下来。天际中乌色淡去,目见晴空万里。 轿辇被内侍抬着,晃晃悠悠地行过太液池往政事堂而去。桓儇手抵着下颌,神色倦怠地看向远处的宫殿。 那日事毕后宗家府邸刚被围,奉命守在府邸附近的金吾卫就遭到了大批士子的攻击。京兆尹一听闻此事,连忙带人赶了过去。遣散了闹事的士子。 士子到底不比朝臣,京兆尹不敢随意处置他们。训斥几句后又将他们全部放了回去。嘱咐他们在家中安心准备明年的考试,莫理会这些事。 纵然朝廷拿律法压着他们,可是堵不住悠悠之口。对桓淇栩不满者大有人在。 桓淇栩自当登基以来,一波接一波的事情没个消停。这会宗家的事更是直接冲他扑了过来。好在他比初登基的时候成长不少,行事上小心谨慎,存疑的地方也会来寻她解惑。唯独这事,他要面对的并非朝臣,而是天下万千士子,将来有可能成为朝廷新鲜力量的存在。这些人的力量往往不容小觑。 后宫里温初月记挂着温家,又是桓淇栩圣母,平日言语中少不了抱怨几句。她听说那日百官聚于太极殿为冯仁弘求饶被他训退后,温初月特意来寻了他。 他记着自己身负民生重任,并不认可温初月的话。也告知温初月他是皇帝,就应该承担自己的责任。 可到底还是年幼,还没理解君臣间的弯弯绕绕。 捏捏眉心,桓儇抬眸看向重重宫门。面上疲惫难消。 朝廷的积弊,如同跗骨之蛆一般隐藏着每个地方,蚕食着王朝的生命。从忠武皇帝开始到成帝再到先帝,最后遗留下来的问题悉数压在了桓淇栩身上。 在成帝诛灭萧氏以后,一直屈居其下的郑氏一跃而起,成为了京中世家之首。朝中原本相互制衡的局面也被打破重书。余下世家察觉到成帝有意清洗朝局,日日惶恐不安。唯独只有郑氏获得了皇帝的信任与支持,成为破开世家的利刃。 荥阳郑氏…… 思绪至此桓儇眼中掠过厉色。郑氏身上的信任是踏着萧家的血换来的,亦是皇帝斩除萧家的主力。 郑家女为妃时一直嫉恨她母亲萧贵妃颇获宠爱,在萧氏一族破碎后仍觉得不够泄愤。又进言成帝应该改立太子,将桓俶贬为郡王囚于夹城,之后又联合术士向成帝进言,说她有女主之像,让皇帝将她遣至洛阳从此不闻不问。 而之后郑氏女被立为皇后,郑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作为报答不留余力地替成帝铲除世家朝臣。 直到六年前,她才联合温氏还有裴重熙以清君侧的名义将郑氏拉下马,逼成帝禅位,扶持她兄长登基。 那时兄长刚刚登基,许多事情都未稳定的情况下,遗祸也不敢处理。纵然兄长在登基后励精图治,也未能拔除积弊。 桩桩件件的事情在脑内盘旋。轿辇已经穿过承天门,停在了政事堂门口。桓儇深吸了口气,踩着内侍的背下辇。 看着眼前书着政事堂的牌匾,桓儇挺直脊背走了进去。 门口内侍推开门,议论声传入耳中。在门口褪去丝履,缓步入内。 她没来,中间的位置也空了许久。等她一落座,聚于此处的各部首魁纷纷施礼问安。 “山东的事拟得如何?”桓儇拿起案上的折子看向薛文静,语气辩不出喜怒。 “已经拟好了,您来之前臣等就在商讨此事。”说着薛文静起身递了纸笺过去,“您看看有何不妥之处?” 接过纸笺细阅。 退回原处的薛文静,悄悄打量着桓儇。这山东的事情不处理不知道,一处理才发现漏处颇多,桩桩件件的实在令人头疼。 不过好在比部那个乐德珪在赴任前夕,早就把各处不妥的地方圈出来。户部因此省了不少事,对照账册该怎么发就怎么发。 “不错。就按照这样拟吧,诸位爱卿可有异议。”目光在朝臣身上溜了一圈,转回到裴重熙身上。见他不语,桓儇沉声道:“若是没有那该拟诏的拟诏,签字的签字。” 三省六部各有章程,拟定好的东西按照规制逐一完成就行。无需她操心太多。 褚季野看看左右,拱手道:“大殿下,如今石河县令有所空缺。臣以为应该早日指派官员赴任,以安民心。” “马周此次检举有功。他又在石河县呆了那么多年,由他复任县令最好不过。”捧茶饮了一口,桓儇挑眉看向一众朝臣。 听见马周的名字,温行俭皱眉。这个人当初辞了县丞一直,拼死来长安向朝廷揭发冯仁弘的罪行,虽然有功,但是各方面都不是石河县的令的上佳人选。 在他的示意下,吏部的考功郎中起身说了句,“马周虽然有功,但是到底无任何政绩在身。以微臣之鉴还是令则他人。” 看到他与温行俭之间的小动作,桓儇扬唇冷哼一声。 “温仆射觉得派谁去石河好呢?”桓儇屈指叩击着案几,神色玩味,“青州经此一乱从长官到下辖大小官员皆有所缺,一并拟个名录吧。总不能叫他们一直空着。” 差事落到了褚季野头上。看着桓儇,褚季野一时间觉得头大。这事办不好,他大抵可以直接辞官了。 第四百七十七章纷扰 褚季野接了旨。一提到青州大小官员皆有所空缺,众人对视一眼。宗家获罪以后万年县尉一直也空缺着,只要宗家定了罪,朝廷就得安排人进去。 大魏仕途里有一条最为理想,考进士得出身,再由制科得官身。从校书郎正字,再任各县县尉,最后又回到长安从监察御史一步步走入三省六部。而如果能任京畿县尉远比任其他道上各县县尉好上许多。 以前就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长安万年两县县尉的位置。如今空着,自然成了不少人眼中的香饽饽,牟足劲地要把人往上安排。 按制五品以上官员的任命,一直都在皇帝和三省手里拽着。吏部话语权不大,仅能从旁说上几句话。 看了看嘴角噙笑的桓儇,温行俭颔首淡淡道:“如今万年令也空着。大殿下以为该安排谁来比较好,总不能事事都交由县丞吧。” 闻言桓儇偏首看他一眸,低头抬手注茶入壶。在茶水溢到桌上方才停手,捧茶饮下。 “难不成温仆射是想请辞仆射,举荐自己去任万年令么?”瞥见温行俭脸色一变,桓儇唇际浮起微笑,拍手道:“这个主意好。” 呷着笑意的声音落在耳际,朝臣们睇向温行俭,哪里敢笑出声。努力憋着笑,故做出一副肃色模样。 唯独只有裴重熙喉间溢出声讥笑。 “中书省现在就可以为温仆射拟诏。”裴重熙扬眉,眼中含讥。 “大殿下误会,臣并非此意。只是这万年令空的时间越长,朝中盯着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屈指弹了弹袖子,温行俭拱手道:“还望大殿下早做决断。” 话止桓儇低笑。 蹙眉深深凝视裴重熙一眸,桓儇唇齿翕动,“五品以上的官员皆由中书门下翻阅具员簿,挑选合适人选。裴中书和李侍中可有合适的人推荐?” “依臣之见袁家六郎袁炜不错。在秘书省呆了一年,历练尚可。”李元敬眼皮一掀斜眄眼旁边的谢安石,沉声道。 听得袁炜的名字,桓儇眉头微蹙。似在思量好半响从她唇边溢出一声轻笑。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国子监祭酒袁皋言家的六郎?他的具员簿本宫看过,为人品行中正,去年得了个进士后就一直在秘书省任校书郎。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桓儇勾了勾唇,声音轻飘飘的,“中书和门下再挑挑看,还有什么人合适。明日一并再提出来商讨一下。” “臣领旨。” 政事堂外钟声游来,更漏滴声被其掩盖。 低头看了眼案上的奏疏,桓儇蹙眉揉揉眉心。旁边的裴重熙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在她手心写怎么二字。 掌心痒感传来,桓儇摇摇头。肩上使力把手抽了出来,放回膝上。 “宗家的案子审得如何。宗家父子还是没有招认么?” 桓儇嗓音冰冷,似若春时初月犹带着冬日里未尽的寒意。 三司的长官蹙眉似在斟酌。最终是大理寺卿陈夷行站了起来,作揖道:“宗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陈夷行连忙改口,“宗师道并不承认玄武门之事,说是您栽赃嫁祸。至于私度一事,宗离利倒是承认了。” “过程如何并不重要,本宫要得只是个结果,三司看着处置吧。”指尖抚过袖口的金线勾勒地缠枝纹,桓儇扬唇,“不要弄出什么大事来就好。” 能在政事堂的都是精明人。虽然有的没在三司走过,但是对其中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手段还是清楚。 毕竟天下朝臣这么多,其中不乏硬骨头的存在。刚获罪的时候嘴硬得很,可一旦动了真格,不管什么事都能吐出来。 只是这都是各家心照不宣的秘密。不到必要时候或者是没有上头的命令,也不会轻易使出来。 到底朝局变化如龙吐息,盛衰皆在转眼之间。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一直平步青云,不跌下来。稍留一线,也好过狠下杀机,绝了自己的退路。 三司领了命,政事堂的会议也接近尾声。 各家的首魁也各往各的公房而去。 桓儇偏首瞧着和她走在一块的谢安石,淡笑道:“此次谢长安有功,谢公可想好了让他去哪么?” “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他如今得您看重哪里轮得到老臣做主。”谢安石捋了捋花白胡须,“老臣老了帮不了他多久。荀鸢那丫头是个不错的,就怕那小子应付不了她。” “本宫先前答应过他一桩事。如今听谢公的话似乎十分赞成他的想法,正好省了本宫不少麻烦事。”桓儇拢袖而行,笑说了句。 “果然他是求到了您这。” 闻言桓儇轻浅一笑,“只不过荀寒台有些不喜他。本宫打算让他去接替宗离元。一个仓部郎中大抵配得上荀家的娘子。” “他自个争来的前程,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由他自己承担。他若是败于是局中,老臣也就只能另择他人接手谢家。”说到这谢安石看了眼桓儇,沉声道:“比之这个,大殿下可知裴家另外几房联合裴重锦之母,闹到长安来的事情?” 桓儇步伐一滞,神色如常地说了句,“他们又闹什么?若是看不惯裴重熙行事,大可以把他拉下来。” “若是如此倒也没什么。只是重熙身边空着多年,长安有人盯着他的婚事,裴家本家那边自然也希望他能尽快有自己的子嗣,好继承偌大家业。”谢安石打量着桓儇,语气里含了几分揶揄。 “谢公这总归是他的事情。本宫不好强加干预……”言罢,桓儇瞥了眼天幕,“本宫府中还有事,就不和谢公一道。” 看着桓儇疾步远去的背影。谢安石捋着胡须,目光变得悠远起来。这些年轻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有趣。到底还是他们这些人老了,这两个年轻人聪明是聪明,可偏偏喜欢装作不懂。 疾步行于宫道上的桓儇,在中书省门口驻足了好一会。最终还是转头离去。 她记得在成帝尚在的时候。成帝就有意将汝阳王的女儿出云郡主赐婚于他,可是那时的裴重熙早就不是当年初入朝廷的少年郎。羽翼渐丰的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成帝改变了主意。 第四百七十八章推行 旧忆涌上心头,桓儇神色怔忡地望着不远处的朱雀门。裴重熙是如何走到如今的位置的她并不算特别清楚。 当年她离开之前,裴重熙还只是从七品下的中书省主事,手中无权无势的。却在她面前立誓必然竭尽全力往上爬,势要护她周全。 短短两年的光景,就成了六部要员。成帝的左膀右臂。其中所历艰辛如何,她一直都不敢想象。 “大殿下。”城门口传来的声音,拉回了她飘忽的思绪。 “王郎将。”桓儇颔首免了他的礼,语气淡淡,“近日事多,郎将要打起精神。” “喏。” 等他再度抬起头时,桓儇已经走到了马车附近。可是他却看见桓儇用手擦了擦眼睛,又深吸一口气才踏上马车。 王珪一头雾水地看着远去的马车,喃喃自语,“难道是他看花了眼?他怎么看见大殿下哭了。” 思绪至此,王珪摇摇头。一定是他看错了吧,以大殿下杀伐决断的性子,怎么可能在睽睽下落泪。 马车内桓儇倚着车壁闭目养神,手中却拿了块帕子。这是那日裴重熙给她擦血的,虽然已经清洗过,但是其上还留着淡淡的龙涎香。 摩挲着帕上所绣的魏紫。桓儇伸手捏了捏眉心,睁眼沉默地望向随风飘动的车帘。 没一会马车到了公主府,桓儇正色步下马车。进到前厅时便让吕兴万去请西院几人来前厅议事。 吕兴万才走,阿韵携着婢子抱了一大叠书信进来,行礼说道:“大殿下,这是此前您交待妾身整理的东西。” 拾起案上册子翻阅几眼,桓儇将其搁下。 “此事办得不错。有你和昙华在本宫身边帮忙,是能省下不少麻烦。” “谢大殿下夸赞。”阿韵眼中蓄起微笑,语调柔和。 如今乐德珪自请前往高密任县令。原本按照惯例可待家人赴任,可乐德珪觉得高密路途遥远,而且一路颠簸。阿韵身体又不好,还不如留在长安帮衬大殿下。 阿韵起初也不愿意,最终还是同意留下来为桓儇分忧。如今府中大多数事务都由她和吕兴万一同处理。 “你在长安且安心。高密那边本宫已经安排好一切,乐德珪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桓儇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你呆在本宫身边自有你的好处。” “草民叩见大殿下。” 话落耳际桓儇转头看向厅中,笑道:“都来了。不必拘礼,坐着议事吧。” “谢大殿下。” 婢子入内奉茶毕,叠步退出将门扉合上。 “如今朝局安定,又经科举制举为朝廷选拔了不少人才。”说到这桓儇顿了顿,挑唇笑道:“去年本宫代帝巡狩时,亦发现了不少人才,或贵或贱却各有见解。可惜女子居多,如今想起来因着身份限制她们的路尤为不妥。” 柔和的嗓音落下,屋内几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各有探究。 前朝明昭皇后以女子身份入朝,成为皇嗣身边谋士,最后相助彼时还是晋王的昭武帝登基为帝。即便成为皇后也没忘记臣子之事,亲自编书名为《臣轨内范》。 再有前朝的则天帝。至于本朝虽然没有过女帝,但是女臣子也有位,只是在数量上屈指可数。唯有如今这位大殿下,自幼文武兼备不说,更是被两任帝王教养过。 如今她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怎么不会引人深思。 将众人的眼神收入眼中,桓儇挑眉放缓了语气,“本宫知道让你们接受女子和你们同朝为官,一时间是难以接受。所以本宫打算以女学的方式,为朝廷招揽选拔人才。最终和你们一块参加朝廷的科举和制举。” 听见女学二字,梁承耀皱眉。前朝的女学也曾经开办过,但是到后期还是不了了之。只因前朝帝女有意篡位,失败后恐惧下的前朝景帝下旨废除了女学。 而本朝吸取教训,未曾开办过女学。但是也没阻止女子进入书院和男子一块学习。 不过有的地方民智未开,对女子入学甚为不满。为了打压这些可能和他们争抢的女子,故意提供了入院之试的难度,亦或者在钱财上做些手脚。以至于寻常百姓根本负担不起只能不了了之。 “大殿下您这个主意虽然不错,但是若想要推行起来,只怕十分困难。”阿韵眉头攒成一团,沉声道:“若是世家大族还好,就当多谋条生路。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所谓女学不过是虚伪招数罢了。” 韦昙华闻言也皱起了眉,“阿韵娘子的话说得不错。若只是为朝廷选拔人才,入朝为官大抵会引发许多矛盾。您之前说过每每推行新政少不得要见血,而总有人会不满。” “其实殿下若想要选拔人才,也不用要求各个都入朝为官。或者可以把她们安排到其他地方去?”梁承耀斟酌着说了句。 韦昙华一拍手,眼中斟满笑意,娓娓开口,“梁兄提醒我了。您何不以女学的名义培养各处的人才,琴棋书画、岐黄之术以及兵法武功皆可以让她们去学。各科皆优异者可入朝为官,便是次者也可留下来助学,不愿意留下来者也可另寻他路。” 话音落下屋内的几人低声商讨起韦昙华这个主意的可行度。他们逢桓儇提拔赏识,才能有如今的地位,自然不会反对这样的事。 大殿下才华横溢,眼界独到早就让他们深深折服。更不会觉得女子就该呆在家中相夫教子诸如此类的。同而为人便是女子又如何?只要是有真才实学,愿意为百姓谋福,如何不能入朝为官。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声,桓儇微微勾唇。 她知道如果要推行女学的话不会那么容易。但如果不推行女学,让那些有才者埋于泥土中,她才觉得可惜。 思绪至此桓儇眼浮深色。朝廷必须要有新鲜力量融进去,才能彻底将积弊剜出。 “昙华娘子注意不错。但是一地教化并非一朝一夕……而且朝中对此也会非议颇多。指责您寓意篡权夺位。” 武攸宁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议论声,也让桓儇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第四百七十九章议论 唇齿翕动低喃着篡权夺位四字,桓儇抬手以广袖覆住了面容,也掩去了一众幕僚揣测的目光。 其他几人听得武攸宁这话,皱眉目露深色地看着桓儇。 武攸宁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若大殿下真的要推行女学,首当其冲对此不满的就是朝臣和各州府的士子。 下第者众,登第艰难,想以此飞黄腾达的士子不在少数,更何况还有各大世家的子孙也在其中。多一些人也就意味着对他们的阻碍会更多。 如此怎能行。 广袖覆面的桓儇,眼中神色变换不定。最终化作一往清泉,融于深潭似得凤眸中。微抿着唇。 “攸宁你是希望本宫顾惜名声?”桓儇手搁回膝上,神色温和地看着他。 温和的嗓音落在耳际,武攸宁拢袖朝她一拱手,“微臣知您手段玲珑,不惧于此。只是宗家一事已经让士子对您不满,若再有此事微臣担心朝廷压不住士子非议,对您不利。” “本宫既行此事又何须顾惜名声?既然想要推行新政,少不得要历经风雨的捶打。”桓儇倾唇,眸光瞬利,“至于名声,那也是后人对本宫的看法。是非功过皆由他人评说,不必在乎。” 她知晓如果要推行女学,阻扰者必然占多数。只是不管艰难与否,她都要试一试。不然才是后悔终生。 桓儇那双黝黑幽深的凤眸中幽光流转。 “可大殿下……” “攸宁本宫知道你是为本宫考虑。你放心本宫不会这么快推行女学的。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从长计议。”桓儇转头看向阿韵和韦昙华柔声道:“你二人三日后举办个诗会。长安城中无论是贵女还是普通人家的娘子皆可来参加诗会。” “是。那殿下诗会你打算在何处举办?” 捏捏眉心,桓儇语调和缓,“本宫在城郊的玉泉山庄。等会去找吕兴万,他会告诉你们要怎么去。” 武攸宁等人闻言松了口气。好在大殿下不着急推行女学,他们也能有机会在详细谋划一番。 一方面如今他们皆是桓儇的幕僚,只有桓儇走得更好,他们的路才会平坦,另一方面也希望能为朝廷招揽人才,为百姓谋福。 议事毕,桓儇也不留他们。吩咐诸人各自想想要如何才能顺利推行女学,想好后写成文章交给她。 众人各自领命离去。留下桓儇一人静坐在原处,看着投于地毯上的光线出神。光影一点点变换着,仿佛组成道看不见奇异的屏障,重重叠叠交织在一块。 桓儇抬首眼神迷惘地透过窗上的镂花往外看去,天幕湛蓝,青葱树木笼在一块。 空气中隐约浮动着花草的香气,一切的景致看上去皆是那么鲜活,可却仿佛遥远到触不可及。 起身走到庭前,桓儇负手眺望远处。自她十八岁那年入局此中,韶华转眼已过十年。如同深陷桎梏般,再不得脱身。所历种种也越发艰险。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她,唯独有一事不能如愿。亦如眼前之景,好似鸿沟横前,念不可及。 在庭前站了一会,桓儇随后出了府。漫无目的地行于街市中,对于耳边的喧闹声充耳不闻。 直到眼前传来一声大殿下,拉回了她飘忽的思绪。 桓儇闻言抬首看去。唤她的人正是裴园的侍卫,原来不知不觉下她居然走到了裴重熙府门口。 见府前停了好几辆马车,桓儇皱眉。出声说了句,“今天人怎么这么多。” “禀大殿下分家几个来找议事。”说着侍卫做了个请的姿势,“您是来找相公的么?要不您先进来坐会。” 打量侍卫一会,桓儇点头自己步入府中。绕过影壁望向正厅,站在门口隐约可以听见正厅内的喧闹声。 她驻足在庭前,一旁的侍卫看看她。欲言又止。 “你且下去吧,本宫认识路。”说完这话桓儇并没有离开,仍旧站在原地望着门扉闭合的堂屋。 裴园偌大的堂屋内,此刻挤满了人。除了在外区区田产和奴仆斤斤计较外,说得最多的还是家主无子嗣一事,叽叽喳喳讲个不停。如今裴家悉数握于裴重熙手中,年轻的人不敢招惹他,但是有些上了年纪的长辈还是有话语权的。 府中执事看着裴重熙越发沉郁的眼神,暗自摇摇头。这些人再说下去还没等他们把屋顶嫌烦,只怕裴重熙都要拿他们问罪。 由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裴重熙始终保持着沉默。凭着多年沉浮的自制力,他对裴家那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还能和颜悦色。可一旦遇见叔伯几人,厌恶乍然从眸中浮现。 “咳咳。”一身青衣的老者,虚睇一眼裴重熙。斟酌着开口,“二郎其实我们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把你如今已经而立,身旁连个女人也没有就算了,如何能没有子嗣。这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 裴重熙闻言抬眸,眸光中锐光迸射,“裴家家主不是裴重锦么?与某何干。” “这话哄哄外人也就罢了。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这裴家真正当家做主的是你。别忘了你身上可担着振兴家族的任务啊,可能不能耽溺于美色中……”青衣老者察觉到裴重熙语气不善,连忙放缓了语调。 裴重熙凤眸半敛看着他,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对身旁的执事招手,示意他过来。 低头耳语几句,执事领命复归。 “某的事情,与诸位无关。”裴重熙顿了顿看向裴济,“若是裴翰林心有不满,某也不介意裴家扶持裴重慧上位。左右只是裴家家主罢了。” 轻飘飘的话落下,裴家几位长辈面色皆是一变。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裴重熙已经起身走到门口,冷笑一声,“下次不要来这么多人。某府上没这么多闲饭可以吃。” 见众人有意去追裴重熙,执事连忙横臂拦下他们,“章程已经拟好,相公说诸事皆按照册子来处理,还请诸位不要再吵。” 堂屋的热闹声和门外的寂静对比鲜明。裴重熙敛眸一叹,曾几何时他也想过带着心爱之人归隐故居,现在想想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痛苦和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口蔓延,脚步忽而变得虚浮起来。推开门未有白光,只有无尽的漆黑。 廊庑下传来一声重物倒地声。仆役慌忙跑过去查看情况又高呼。 “快来人啊,相公晕倒了。” 第四百八十章照顾 远处的绛色跃了过来,伸手握住了裴重熙的手。堂屋内裴氏的族人探首望了出来,只看到绛裙女子半跪在地上,满目焦急。 不知她的身份,裴家那几个长辈皱眉走上来想要喝退女子。毕竟如今倒在地上的是裴家实际上的家主,可不能与身份不明的女子有牵扯,因此耽误前程。 但是桓儇丝毫不给他们机会,冷冷瞪了他们一眼。 “景思。”桓儇深吸口气,沉声道:“执事何在让朱天过来一趟。” “是,大殿下。” 听得大殿下三字,为首的长辈一怔。低声询问裴济在何处。裴家虽然大部分族人在长安居住,但是能见到桓儇的屈指可数。就算以前见过,时隔这么多年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被人拉过来的裴济欲开口,想起此前面对桓儇的经历。心中一个咯噔,欲言又止。 “大殿下,你身为皇室贵女理应知道何为礼义廉耻。大庭广众下这样似乎不妥。”青衣老者咳嗽几声,皱眉道:“二郎是当朝中书令又是我裴家家主,您如此是不是有失体统。” 为了将裴重熙半抱在怀里,桓儇屈膝跪坐于地,抬头打量眼说话的人,“你是何人?” “大殿下这是二郎的叔公。”裴济连忙解释道。 桓儇闻言颔首,唇角微勾。 “裴家家主?那也是我朝的朝臣,本宫爱护臣子何错之有。反倒是你说本宫不顾礼义廉耻是何居心?” 话里掺了讥意,青衣老者面色不好。轻咳几声想要开口训斥时,桓儇冷眼瞥他。 “既然知道本宫的身份,为何不跪?难不成要本宫教你们如何跪么?”桓儇紧紧握着裴重熙的手,便是此刻跪坐于地,也气势十足。 见状裴济拉了拉其他兄弟的袖子,示意他们一块跪下来行礼。毕竟惹恼了这个罗刹,他们别想有好日子过。 原本站在的裴氏族人悉数跪地叩首,高呼殿下千岁。还站着的几个长辈变成了瞩目的焦点。 桓儇含着讥诮的目光停在了他们身上,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草民叩见大殿下。” 听得这话桓儇勾了勾唇,又将目光移回裴重熙身上。神色乍然变得温和起来,变化之快令裴家人瞠目结舌。 只有裴济淡定如初。虽然他对这个儿子不管不问,但是次子与桓儇间复杂的关系多少还是清楚点。那日裴重熙的警告还历历在目,如今一看,这两个人关系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 “大殿下。”急匆匆跑来的朱天,看着被桓儇抱在怀里的裴重熙,又看了看跪了一地的裴家人一怔。少倾才道:“属下扶主子回去吧。” 桓儇闻言颔首,“本宫同你一块。” 和朱天合力扶起裴重熙,桓儇扫了眼还跪在地上的裴家人,淡淡道:“他们如此不敬本宫。执事让他们跪足了时辰再走。” 执事微愣,脑中盘旋着跪足了时辰再走几个字。大殿下说的跪足了时辰再走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到这执事转头看了眼裴家人,眉头紧锁。 他还是遵旨比较好。 虽然不是头一回到裴重熙的卧房,但是这回心境不同。扶着他躺下,桓儇仍旧握着他的手。朱天上前诊脉时才放开。 担忧地望了眼紧闭双目的裴重熙,朱天背上不禁沁汗。难不成是主子身上未清的余蛊发作?若是如此,他可不敢将真相告诉大殿下。 一刻钟后,朱天松手也松了口气。毕恭毕敬地对桓儇作揖,“回禀大殿下,主子他并无大碍。只是因为最近过于操劳,再加上刚才的事,气机怫郁上逆而致。属下这就去开方煎药。” 他也不确定刚才裴家人的话,桓儇有没有听到。不过执事说在主子昏厥前是听见了裴家人的话,由此昏厥也不是不可能。 “你去吧。这里交给本宫。”话止桓儇扯了张椅子坐在榻边。 握住裴重熙的手,桓儇神色温柔。浅浅勾了勾唇,伸手拂过他唇。 “你总说我不知道爱惜自己。可你又何尝爱惜过自己?”桓儇眉眼染笑,握着裴重熙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中书省首魁自己病了也不知晓。” 柔柔的嗓音落下,桓儇看着他。伸手将滑下去的被子往上拉了些。 “本宫长这么大头一回为人掖被角。以前怎么不知道你睡觉这么不安分。” 满室寂静。唯有屋内的更漏声和床上人沉稳的呼吸声。 桓儇忽地俯下身着淡色唇上落下一吻。洋洋得意地抬首笑视裴重熙。 手撑在下巴处,桓儇看着他喃喃自语起来,“本宫知道觊觎你的人不少。可哪有如何呢?只要本宫在一日,她们也就只能想想。” “大殿下药煎好了。” 听得朱天的声音桓儇起身开门,从朱天手中接过漆盘。 “本宫在这陪着他。” “是。那……裴家人那些人?” 话音才落门扉已然阖上。朱天摸了摸鼻子想起执事满脸哀怨的样子,掉头大步离去。 将漆盘搁在小几上,桓儇皱眉看了眼乌黑药治。舀起一勺在唇边吹凉,才递到裴重熙唇边。 可裴重熙紧闭着唇,药汁溢了出去。见状桓儇忙拿帕子去擦拭药汁。 看了眼药碗。桓儇皱眉瞪他一眼,“本宫听人说过话本子里有以嘴喂药的法子。以前总觉得过于可笑……现在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 说完桓儇端起药碗饮下一口,俯身探向裴重熙的唇。苦涩药汁蕴在唇际,实在是令人十分难受。但是担忧他的病,她也只能皱眉一遍遍渡药给他,直到药碗空出来。 苦涩的药味在唇齿间挥之不去。桓儇拿着帕子擦净药汁,好半响也没缓过劲来。皱眉打量他。 药已经服下,桓儇索性起身在屋中闲逛起来。屋内的陈设算得上十分简单,但是却各个都珍贵无比。 紫檀雕螭案上摆了一对蕉叶冻石杯,天青岫笔山上搁了支白玉紫毫笔。镇纸下似乎压在什么东西。 “身子不好还饮酒,当真不在乎自己。”桓儇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案前。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墨迹未干的画。画上的人正是她。她侧卧于花丛中,枕花而眠,裙上以覆着画。 落款是以王右军字体所写前人的牡丹诗。 第四百八十一章训诫 桓儇刚想拿起画卷,却听见床上传来一声轻响。哪里还顾得上看画,疾步走了过去。 只见裴重熙唇齿微张,似在低呓。俯下身凑近去听,听得他说阿妩快走,快离开这。再抬头往上看去,见他眉心拧成一团,仿佛是梦见什么不好的事情样。 “你梦见了什么?”桓儇扬唇轻问。 在短暂呓语后,裴重熙又恢复了平静。阖着眸,似乎睡得极为安稳,呼吸平缓。 “你到底多久没睡过安稳觉?”伸手拂开黏在他额前的碎发,桓儇倾唇,“你就好好歇息一会。我在这陪着你。” 忽有银光划过天际,照亮了屋内。桓儇转头往窗外看去,不知何时天幕变得乌沉沉。隐约可以听见游来的滚滚雷声。 “大殿下,可否要传膳?” 朱天的声音再度从外面传来。 闻问桓儇看向裴重熙,垂眸斟酌一会。淡淡道:“不必了。你让厨房准备些清淡滋补的食物,做好了就在炉子上热着。等景思醒了再一并送来。” “喏。” 天色乌沉。桓儇揉揉额角,扯了裴重熙搭在一旁衣桁上的披风,侧躺在窗前的锦塌上小憩起来。 时近戌时,裴重熙幽幽转醒。素来的敏锐的他察觉到身边不对劲,拂开帘幔望向远处的锦榻。原本冷厉的神色陡然间温和下来,唇际浮笑。 勉力从床上起身,放轻脚步走向锦榻。看着枕臂而眠的桓儇,裴重熙勾了勾唇。眸光落在搭在她身上的披风上。 “睡在这不冷么?”低笑一声,裴重熙弯腰想要抱起桓儇,却迎上双蕴着雾气的凤眸。正直勾勾盯着他。 “你……” 话落裴重熙勾唇,揶揄一句,“怎么殿下这是被臣美色所惑,不知言语为何物?” “你醒了。”桓儇扬眸瞪他,皱眉道:“才醒也不知披件衣服。” 抱臂站在原地的裴重熙,看着桓儇踩着丝履往衣柜的方向走去。眸中沁笑,却没有一点要帮忙的意思。 打开五蝠大柜,桓儇目光从紫色官袍上掠过。翻找了一番入眼最多的就是玄色衣裳,再无其他颜色。挑了一会,她取了件以银线绣白虎盘在胸口的玄色锦衣走了过来。 “这件如何?” “你喜欢便好。”说着裴重熙接过锦衣,目光停在桓儇身上,挑唇道:“殿下要不要先避一避。” 闻言桓儇自觉退到了窗前,抬首望向窗外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牡丹花圃。耳中可以听闻衣物摩挲时窸窸窣窣的声音。 “臣恭请大殿下。” 揶揄的话音落在耳中。桓儇转头看着面前披着锦衣,任由长发垂肩的裴重熙,眼中透出愕然。 “你还是睡着了安分。既然醒了就让朱天通知厨房传膳吧。”言罢桓儇移目对着窗外淡淡道。 朱天动作很快。没一会婢子端着食盒鱼贯而入,摆膳后又叠步退出。 扫了眼桌上算得上十分清淡的食物。裴重熙皱眉看向桓儇,只看到一双平淡的眸子。 “朱天适才说你病着,忌讳一切辛辣刺激之物,只有这些食物适合你。”话止桓儇持勺舀了碗汤推到他眼前,“先喝汤。” 二人到底在口腹上没那么多讲究,便是不喜,在多年习惯使然下,也不会轻易将喜恶表现于人前。 “你今日怎么突然来我这?”拨弄着碗中药粥,裴重熙温声道:“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闻问桓儇搁下筷箸,“闲来无事,到处走走。不知怎么刚好走到了你这,见人多我就进来了。” 听到这里裴重熙明白过来。只怕在自己昏倒前,桓儇就已经来了,只是站在门口一直没进来。 似乎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桓儇斜睇他一眸。 “可是我也没想到居然见到你昏倒。总不能把你丢下来给其他人照顾,便和朱天一块扶你回来。” 柔柔的嗓音落下,裴重熙眼中笑意比之前还要浓郁几分。 无视他眼中的柔和,桓儇以帕拭唇。又唤婢子进来撤膳。 “大殿下,相公。裴重慧在外求见。” 执事立在门口禀报。 裴重熙闻言皱眉,冷声落下一句,“他怎么来了?” “哎,本宫居然把那些人忘了。”桓儇转头望向他,目露无奈,“我来的时候,裴家那几个老头指责本宫不知礼义廉耻,居然公然抱着你。言语间多有不敬,本宫便罚他们在正厅前跪着。” “既然对你不敬,罚他们也是应当的。” “我去看看吧。你安心歇着,我很快就回来。” 蹙眉看她一会,裴重熙点点头。嘱咐执事取伞陪她一块过去。 漫步在雨中,桓儇神色冷淡,“那些人跪了多久?” “约莫已经五个时辰……” “是跪长了些。”抬眸望向雨幕,桓儇负手而行,“不过也让他们长长记性。知道不能轻易冒犯本宫。” 为了不惹得裴家那些人又非议她。桓儇嘱咐执事和她从另一侧廊庑走到府前。 府口石阶下跪了个白衣少年。即使被雨淋得瑟瑟发抖,也跪得笔直。 “草民裴重慧请见大殿下。” 桓儇颔首示意执事退下。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冷声道:“裴重慧。” 听见桓儇的声音,裴重慧想要抬头。最终还是叩首问安。 “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桓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唯有冷意。 “草民是替家中长辈来向您赔罪的。”犹豫一会,裴重慧抬头看向她,“草民不知道长辈们因何故得罪了您,至今未归。只是草民觉得就算他们有罪……您也不该如此。” “所以你是来劝诫本宫的。那你打算以何种身份来劝诫本宫?不伦不类,若是以朝臣的身份,可惜你只是一介白身,以国子监学子,你有几个脑袋够砍?”桓儇摩挲着伞柄,疏离淡漠地看着他。 裴重慧一时无言。可想起自家长辈此时此刻已经跪了整整五个时辰,心有不忍。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当即起身走到桓儇跟前。 “请大殿下看着裴家先祖的情分上饶他们一回吧。” 低头瞥向离自己几步之遥的裴重慧,桓儇眼中满溢讥诮。 “你们裴家怎么就一个聪明人。原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竟是本宫看走眼。”似有所感,桓儇扬唇讥诮,“裴重慧你若想在朝中有地位,可不能如此优柔寡断。想要护住自己的家,就先得学会如何捕食。不然只是他人口中的猎物。” “草民多谢大殿下赐教。” “行了。带他们回去吧,之后该怎么说希望你自己想清楚。” 言罢桓儇转身就走。 第四百八十二章梦境 回到裴重熙房前时,见屋内灯还亮着。桓儇皱眉走了进去。 只见裴重熙坐在案前,神色凝肃。他手中握了张信笺。见她来了抬首指了指自己旁边房位置。 刚坐下,裴重熙将信笺递了过来。 “河东来的急报。突厥去年遭了雪灾,今年开春的时候又牛羊染疫,病死了无数牲畜不说,很多牧民也染疫而亡。”裴重熙语气颇为严肃,“探子说两三日就能在雁门关看见突厥的斥候。” 话止桓儇眸光凝在信笺上,神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你还记得不久前我们在草滩镇遇见突厥人的事情么?”将信搁回案上,桓儇抬眼看向裴重熙,语气笃定,“看来和我之前猜想的一样,突厥打算犯我魏境。” 突厥从前朝周时就已存在,经前朝周名将长孙季晟多次游说,致其内部分裂划分为东西突厥。而在周朝僖帝时,突厥趁周朝国力衰落反叛前周,自立后突厥。 后突厥自从立后一直徘徊于漠北深处,时而滋扰边境。到前历时一旦历朝派兵围剿他们便跑回大漠深处,让汉人兵马无处可追。一直到本朝才勉强压在后突厥,使他们不能频繁滋扰大魏百姓。 可是今年突厥多灾祸,雪灾和瘟疫接踵而至。看样子他们是蠢蠢欲动。 思绪至此桓儇起身看向一旁的舆图,目光凝在被裴重熙用朱笔圈出的几处。 “按照我们掌握的资料。突厥以往犯境都是从马邑入中原,拿下雁门后再攻打定襄等郡县。”桓儇的声音顿了顿,沉声道:“如今雁门是谁在管。” “元士信。是他管着雁门郡。” 桓儇掀眸,唇际抿出一道锐利弧度。“让他派探子去突厥那转转。倘若突厥真的有异动……” “若突厥有异动,雁门未必能守住。与其和他们周旋,倒不如让他们就此称臣。”裴重熙走到她身边,指着雁门郡三字,“若你愿意可以让我领行军总管,我亲自带兵平突厥。” “哪有让中书相公冲锋陷阵道理。”桓儇摇头拒绝了裴重熙的话。 接过话茬,裴重熙眸露深色,“平定突厥兹事体大,我们不能让温家去。正好我也可以回趟裴家。” “行了,突厥不是还没异动么?你容本宫再想想,也不一定非要你去。”说着桓儇回到案前坐下,“此事暂且压下来吧。宗师道的事情还未解决,这个时候传出突厥攻打我们的消息实在不好。” 清楚如今桓淇栩的处境,裴重熙颔首同意她的话。 裴重熙瞥了眼已经漆黑一片的天幕。 “天色已晚,坊市门闭。阿妩你不如歇在我府上?” “好。” 二人心中端着事,此刻睡意全无。原本桓儇想让裴重熙歇着,自己来想想如何应对突厥的兵马。 敌戎强壮,她这些年涉足于朝政中虽然没有见过突厥到底如何,但是耳闻和书上都见过旁人的描述。若真让突厥夺下雁门,等着桓淇栩的非议只会比现在更多。 烦躁思绪缠在心中。桓儇伸手捏着眉心长喟一声。 “你不必事事自己扛着。桓淇栩虽然尊敬你,但是不代表其他人和他看法一样。”递了盏热茶给她,裴重熙放开话弦,“你担心他会承受非议。可是你呢?阿妩。历来女子执政最容易惹来非议,日复一日地下去,你觉得日后桓淇栩还能信任你么?” 话止桓儇抬头看向他,眸中遍布寒冰。 “你希望本宫避权?” 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裴重熙不以为意地一笑。握住她的手,“阿妩你一直都比我想象中聪慧。你如今根本就无法避权,你要做得就是比桓淇栩好,让他们觉得这是你的功劳。是你护住了大魏百年基业。” 裴重熙这话说得颇为奇怪。桓儇目光如同寒冰塞川一般,遍寻不到一丝暖意。 而裴重熙直起身子凑近了她。 “阿妩,你应该往高处去。” 几乎是下意识地,桓儇伸手一把推开了裴重熙。在短暂阖眸后再度睁眸眼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你应该清楚我的想法。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桓儇深吸口气冷眸睇他,“景思我希望你我能够殊途同归。” “好。” “你刚才梦见了什么?为什么要我快走,离开长安。” 闻问裴重熙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旋即面上浮起丝微笑,“没什么。梦中之语你自当做戏言就好。时辰不早了,你在这歇着我就躺在锦榻上。” “行了,你自己睡这。让执事带我去东厢房。” 话落裴重熙也没多说什么,颔首吩咐执事送桓儇去东厢歇着。站在窗前一直看见东厢房的灯熄灭,他仍旧未走开。 他在梦中看见了什么?看见了那个萦绕着他六年的噩梦,梦里那个身影在府中水榭上,含笑饮下了宫中赐下的御酒。 白玉杯坠地迸裂,酒香四溢。而案上酒壶仍在,只是那个含笑饮酒的身影已经轰然倒在地上,裙摆铺散如同绽放的牡丹一样。 她的眼神充满希望苦涩,最终转头柔和地望向九曲桥的方向。伸出手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直到一道玄色身影从九曲桥上飞奔而来,抱着她跪坐于地。眼中带雷嘴里不停得呼喊着阿妩三字,声音哽咽。 “你还是来迟了一步。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们俩一块死了。景思……” “阿妩……别说这些。我带你回家。” 闻言躺在他怀中的人,自嘲似得一笑。伸手摸着他的嘴唇,喃喃道:“我哪里还有家?不会临死前能见你一面……咳咳也挺好。下辈子可不要生于皇室。” 最终弥漫中他眼前的是大片红色血雾。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声音溶于雾中渐行渐远。任凭他再怎么声嘶力竭地呼喊,落下的唯有那句你还是来迟了一步。 等到血雾散尽留下的不过一地碎玉。他的阿妩死在了他面前。 每每从噩梦中苏醒他都痛苦无比。思绪至此裴重熙手握在了茶盏上,掩去眼中酸涩。 无论现实到底是何种情况,但是他都不能让梦中的事情发生。哪怕代价是他自己。 第四百八十三章赞赏 晨光透过窗上镂花撒在地毯上,桓儇赤足而立。拂进来的风拂起她及腰的长发,。 “大殿下,您起来了?奴婢奉主子的命令来伺候您洗漱。” 桓儇闻言望向门外,淡淡道:“进来吧。” 得到她的许可后婢女捧着盥洗之物鱼贯而入,分列在两旁。为首的婢女扶着她在妆台前坐下,手捧漆盘。 茶盅漱口,再换铜盆净面。等一切事毕已经过了半个时辰。 看着镜中的桓儇,为她梳头的婢女,忍不住称赞道:“您当真生得一副好样貌。” 不以为意地一笑,桓儇起身往外走去。 站在廊庑下的裴重熙正看着花圃中的各色牡丹,听见身后风推门声。寻声望去,撞入眼中的是沐于晨光下的桓儇。 “早膳已经备好,一块用膳吧。” 言罢二人并肩往府中庭院而去。 桓儇神色如常,哪里还有半点昨日的疏离冷淡,至于裴重熙面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仿佛昨夜未曾发生什么事一样,亦或者那是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婢子摆膳毕,便退了下去。直到里面传来撤膳的声音,才进去撤膳奉上茶水。 桓儇低头看向映出自己一双清冷凤眸,却裹挟着白雾的茶水,抿唇温声道:“以前还以为裴重慧比裴重锦堪用。没想到还是如笼中鸟一般,不知自己处境。” “他自幼被裴济悉心栽培。只是可惜未见过人间风霜为何物。”捧茶浅抿,裴重熙笑睨她,“我听执事说你告诉他,要想护自己在乎的东西,就得先学会如何捕食,否则只会沦为他人手中猎物。” “若不藏好软肋,如何能行于朝中。各方都有眼睛盯着,轻易暴露自己的软肋可不是什么好事。”晃动着茶盏,桓儇语气极淡。 “我还以为你十分欣赏他。” 掀眸睇他,桓儇摇摇头,“他若是能再聪明一点,或许可以。想要在朝中行走,可不是写得一手好文章就可以。朝局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他的路还很长。” 一盏茶饮尽。桓儇搁下茶盏,扬首望向裴重熙。 “天亮了,本宫也该回去了。突厥那边你多费点心思。” “臣遵旨。” 亲自把桓儇送上马车,直到马车远去。他才往回走。 “裴相公今天一早,大殿下府上的家令亲自去裴府。”看了看裴重熙脸色,执事斟酌着开口,“裴府那边说是大殿下特意派人来安抚他们的,裴济很是高兴。” 闻言裴重熙步伐一滞,唇际泛起讥诮。看样子裴济没把裴重慧的话听进去,亦或者说裴重慧根本没理解阿妩的意思。 “让人送份礼给裴济。告诉他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这……” “找个铺子刻块匾给他送过去,越名贵越好。上面就刻这句话。”裴重熙语气中讥诮难掩。 “喏。” 等执事再抬头的时候,裴重熙已经不见了踪迹。 应了二人所说各府再如何警惕,来自各方的眼线总归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是能打听到多少的问题。 昨日裴家分家在裴园滞留许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今早大殿下又赏赐他们,后面裴府那边又送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的牌匾过去。 一来二去坊间竟然衍出各种传闻来。有说大殿下有意逼嫁裴中书,而裴济为了攀附大殿下,同意裴中书尚公主。而裴中书又送牌匾过去一是为了告诫裴家不要想着攀龙附凤,二是为了告诉大殿下莫要多想。 流言归流言,但是信与不信皆看个人。 温府内温行俭步履匆匆地走过九曲桥,步下石阶。 踏上萦着香气的不系舟,温嵇正持着垂杆静坐于石栏旁。 在竹椅后站定,温行俭揖手,“阿翁。” 温行俭未动,伸手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木杌示意他坐下。威严的声音响起,“如何?” “昨夜大殿下宿于裴园,今早才离开。而且裴家那些人之所以待那么久,是因为出言说大殿下不顾廉耻,公然与裴重熙如何。大殿下震怒下才会惩罚他们。”温行俭皱着眉,“这二人到底是怎么想的。难不成大殿下真的甘愿舍弃我们而选择裴重熙?” 温嵇眼皮一掀。手中鱼竿晃动,收杆从鱼钩上取下一尾鲜鱼丢入竹篓中,“十五岁的新科状元郎,倒也配得上皇室的掌上明珠。” 那两个人倒真是极为相似,都是如出一辙的狠辣心性。若是换做旁人哪里会有现在的场面,必然是你死我活。可偏偏是这两个人。 “阿翁?” “最初的裴重熙是什么身份,桓儇又是什么身份。若不是桓儇,裴重熙早就是裴家的弃子。”甩杆入水。温嵇那沧桑的眸中沁出些许赞赏来,“当年裴家初见,也许桓儇只是见不得那些人仗势欺人,才施以援手。哪里会想到那个少年人记住了她,从而成为他向上爬的目标。” 温嵇闻言蹙眉,不解地道:“阿翁是说裴重熙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桓儇?” “十五岁高中状元,二十岁已经是吏部首魁,人中龙凤非他莫属。再加上他又极其善于隐忍,亦或者说他为了桓儇甘愿牺牲自己的一切,如此心性实在是难得一见。”温嵇的语气中始终带着赞赏。 对于这个年轻的中书令,他还是十分的佩服。毕竟当初他可是蒙骗过成帝和郑氏,在面对郑氏多番折辱下也能含笑自若。这样的对手实在令人觉得可怕。 “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阿月说过桓儇前去皇陵的前夜,裴重熙进宫和先帝见过一面。没想到第二日桓儇就走了。”想起旧事来温嵇眼中疑惑更深,“若照您的说法只怕裴重熙十分在乎桓儇。” “那只是他而已。咱们的大殿下可不是那种耽于情爱的人,只怕于她而言裴重熙远不及淇栩重要。如今裴重熙安分,桓儇自然不会对他如何。可一旦……” “阿翁是说他们其实互相提防着?” 闻问温嵇摇摇头,抬手指向平静无涟漪的水面。 “你觉得湖中有什么?” 望向碧澄澄的湖水,除了能看见浮在水面的绿萍外,水下之景根本不能窥见。偶尔有鱼浮出引起层层涟漪。 “湖中有万物。” 似乎不满意温行俭的答案,温嵇摇头捋着胡须,“不。湖中有看不见的沟壑和淤泥,身入此中哪有真心实意可言?你若偏信人一分则危险多一分。看上去无懈可击,实际上内里早就混乱一团。你且等着看吧。” 第四百八十四章处斩 温嵇话里深意一重盖过一重,温行俭眸色渐深。 至少在他看来,桓儇信任裴重熙多过于信任他们温家。毕竟那两个人是自幼相识,相互扶持至今。 “阿翁。” 温行俭倾身凑上前去,沉声道:“如果按照您所说,这二人其实互不信任。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彻底不信任对方。大殿下如今在朝中势力已经不同去年,且不说朝臣,在民间也是颇有民望。如此......” 手中鱼竿一晃,温嵇收杆却不见鱼。凝视他许久,原本如同无波古井般的眸中突然波澜乍现。 搁下鱼竿的温嵇起身立在石栏旁,负手凭栏远眺。 “如今桓儇风头正盛,你若迎刃而上势必为她所斩。”抚摸着栏杆上的雕花,温嵇敛眸喟叹声,“更何况她本就十分忌惮我们外戚的身份。身于局中,该避芒时就避芒。如此才能保全退路。” 温行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须臾忆起如今空缺的万年县令一位。 “这宗家获罪。万年县令便空了出来,有许多人求到了孙子这。阿翁以为……” 闻言温嵇偏首看他,“若是族中有人合适你可安排过去。可若是其他人求到你这,莫要理会他。” 心知祖父对此事极为忌讳,温行俭颔首应下了他的话。正准备告辞的时候,温嵇突然叫住了他。 “你父亲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淇栩终究都是陛下,有些话不该说的还是别说。否则谁也保不住你。” 听出温嵇话里的意思,温行俭心里不由一咯噔。莫不是阿翁知道了他和阿耶痛过宫中眼线,在桓淇栩身边诋毁桓儇和裴重熙的事情。 一想到自家妹妹同他哭诉,桓淇栩说他终归是皇帝,许多事情不许别人妄言的事。温行俭止步转身作揖。 “阿翁并非我们如此。只是大殿下她实在是可恶。竟然同淇栩说她比我们更加可信。”温行俭顿了顿看向温嵇,斟酌着继续开口道:“淇栩年纪小,哪里分得清那么多弯弯绕绕。孙儿也只是不希望他被小人蒙蔽。” “行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淇栩说的对,他终归是皇帝,行事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话落温嵇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虽然温行俭还有话要说,但是温家规矩森严。他也只能躬身告退,留下温嵇一人继续凭栏远眺。 那日裴园的事,最终还是消失在长安城的坊市中。比之传闻中跪了好几个时辰,更令人津津乐道的,还是裴重熙派人送给裴济那块匾额。 虽然只有寥寥数字,可一旦深究起来却非常有意思,但是裴济一门对此事莫如深讳。不论旁人怎么问,全做不知。 如此下去没几日也淡了下去,更吸引人的还是宗家的案子。连审了几日,宗家那边终于松了口。对携刃入几禁,贪墨渎职,私度财务以及下毒谋害青州长史嫁祸大殿下等事供认不讳。 如此数罪加在一起,宗家父子皆被判斩首示众。 刑部大牢内,荀凌道看了眼负手望向墙上高窗的宗师道,叹了口气。示意身后的狱卒搁下食盒。 “宗国老,用完膳好上路。” 见宗师道不动。荀凌道挑眉作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您以前教过学生,在棋局中要么是棋子,要么是棋手。过于强大的棋子最容易被棋手忌惮。” “你比老朽好。只是不知道你走得这条路是对还是错。”宗师道伸手摸着墙上青砖,低嗤一声,“看在你我师徒一场的份上。老夫再教你一句话,为棋子也要学会居安思危,逢变思退。” “老师的话,学生自当铭记于心。” 言罢,荀凌道也不多留恭敬地揖首后转身离去。从当初他师徒分道扬镳的那天开始,就已经再无瓜葛。 各归其主,各有路走。 更漏滴尽,牢门外锁链响动。一队金吾卫入内核实验明他们的身份后,将几人带了出去押往刑场。 行刑的地方设在宫外某处,四周都设了围帐,又有禁军守着。想要看戏的百姓自然不得入内,只能聚在高处窥探处刑台上的情景。 负责监斩的官员列数宗家各项罪状。最后又转头看向身旁垂下的帘幔。 “看着本宫干什么?时辰到了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清冷的嗓音隔着帘幔传了出来。官员听了忙道遵旨。 听出桓儇的声音,宗师道忽然扬唇冷笑起来。指着帘幔哂笑起来,“大殿下啊大殿下老夫且看看你能风光到几时。身上背着那么重的罪孽,也敢这般猖狂。真不知你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闻言帐内的桓儇挑唇轻笑。拂开帘幔站在人前,望向跪着的宗氏父子。 “成王败寇,何须多言。宗国老黄泉路上记得替本宫向成帝问好。”话止桓儇劈手夺过官员手中敕令往地上丢去。 令牌坠地,与之而来的是一个斩字。刽子手领命,手起刀落时鲜血四溅。斩下的头颅顺着台子滚了下去。 “回宫。” 桓儇冰冷的声音落下,随行的内侍当下高唱到大殿下回辇。 四人抬着的轿辇,晃晃悠悠地从刑场另一头离开。即使隔着老远,也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抬轿的内侍皱眉脸色一白,唯有桓儇一人闭目安然坐在其上。似乎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似得。 “微臣恭送大殿下。” 官员起身望了望处刑台上拖行时留下的一道血痕,忍不住摇摇头。 这位宗国老曾几何时不是风光无限好,如今新君登基,竟然变得十分碍眼。成了上位者手中的牺牲品。 “昨日白玉笏满堂,今朝草卷黄土埋。”监斩是官员摇摇头,嘴里哼起一首蒿里行来。要他说啊古往今来这些大官,有几个有好下场。 依他来看还不如做个微末小官。至少不会被别人当做棋子随意摆弄,最后丢了性命。 回去复命的路上,官员遇见了负责运送宗家父子的木车。尽管被草席掩着,也能闻到血腥味。 “真是晦气。还不快点走。”免去了杂役想要行礼的动作,官员催促着他快些离开。免得把晦气带给他。 望向杂役快步离去的背影,官员拢袖也快了自己的脚步。 背着谋逆大罪的臣子,怎么可能会有享受香火的权力,留于身上的只有万世骂名。至于尸首会被草席一卷扔到了乱葬岗。 第四百八十五章请求 宗家获罪处斩后,三司盘点家产也足足花了三日之久,抄没的钱财足有百万贯,算上府库中的奇珍异宝更叫人瞠目结舌。 不过这些钱财悉数被充入国库,再由户部充作军费拨给了山东。 至于参与此事的韩家,因韩诲是受人蒙蔽才毒杀同僚。除韩诲本人被处斩外,其余亲族皆流徙岭南。 山东那边得了朝廷的拨款,明智地选择了闭口不言。对宗家的事情只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安心准备明年的科举。 只是宗家一倒,山东如同群龙无首一般隐有乱象。原本就在山东士子心中颇具名望的温家,在颜家的推举下渐渐呈现出领头人之风。 公主府内桓侧躺在竹榻上,韦昙华和阿韵分坐在下首。她们今日都在着手准备昭华宴的事情,原本是定在三日前。可因为被许多事情阻拦住,不得不暂且搁置下来。 昨日二人才拟好章程,反复推敲后来找桓儇。 “看来本宫眼光不错,这事情交给你们俩办果然妥帖。”说着桓儇扬眼看向阿韵,语气款柔,“阿韵,你如今是县尉夫人又是本宫府上的副家令,和一起可不一样。所以本宫想这次宴会由你主持如何,昙华从旁协助你。” 阿韵闻言颔首轻笑,“妾身自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殿下这名录上的座次。您看看需不需调整调整?”韦昙华起身走到她跟前,指着案上的纸笺询问道。 抬眸看向韦昙华,桓儇挑唇,“先说说你的看法。” “按照您的想法此次昭华晏目的是选贤选能,而不是世家相聚的赏花宴,所以位次就没那么重要。”迎上桓儇的目光,韦昙华莞尔轻笑,“可毕竟世家高门皆在此中,推行女学少不得要人支持。世家的看法尤为关键。” 桓儇闻言眼中笑意渐深,示意韦昙华继续说下去。 “所以昙华以为,何不如以酒令的形势来订座次。按照各人的成绩依次排下去。这样即使有异议者,我们也能有说法。” “就按照你的想法。酒令的内容你同阿韵去订,若是那日本宫得空自然回去。”桓儇扬眼笑了笑,指尖抚上纸笺。 二人到底是头一回办这样的宴会,虽然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但是仍旧担心有许多细节上的问题没有处理好。 这会子桓儇对章程和座次都没有异议,二人也就起身辞行,继续去忙宴会上的事情。 揉揉眉心,桓儇启唇吩咐婢子去房内把昨日送来的奏章搬过来。 虽然三司已经洗脱了她身上的嫌疑,但她目前还没有搬回宫里的打算。是以许多折子都会由宫里派人专送到府中给她批阅完,再送到政事堂。 刚拿起紫竹狼毫笔,一旁廊庑上传来女童的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抬眼时,一抹鹅黄色窜入眼中。 “皇姑姑。阿娘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呀?” 桓儇闻言眸光微愕,好半响也没想到要怎么回到面前的女童。 青衣婢女快步跑了过来,慌忙跪地朝她行礼,“大殿下恕罪,是奴婢一时失职没看好小郡主,惊扰到您。” “无妨。”桓儇挥手示意婢女退下,起身牵了女童到竹案边坐下,“芷青,厨房刚送来的透花糍要不要尝尝?” 女童不是别人,正是被桓儇派人从黔州接回来的杨芷青。原本是打算让她跟桓峤还有郭太妃一块离开长安,可是没想到郭太妃突然病逝。 是以桓儇暂且将她留在了公主府。 看着墨色描金盘中的晶莹剔透的糕点,杨芷青喉头滚动,眨巴着眼睛。眼中沁露瞧向嘴角噙笑的桓儇。 “好孩子去吃吧。”桓儇伸手摸摸杨芷青的发髻,让她去一旁坐着。 “纪王殿下到。” 话落耳际桓儇抬首望向远处。只见一身孔雀绿圆领袍的桓峤正大步而来,似乎是看瞧见了她身旁的人,加快了脚步。 “芷青,你怎么……?”桓峤唤了一句。 闻言桓儇扬唇冷哂一声,淡淡道:“怎么纪王殿下如今不知道何为礼数了么?” 平淡的声音落在耳际,桓峤深吸口气止步朝她拱手作揖。等他再度抬头时,杨芷青已经被一旁的婢女带了下去。 “皇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握紧成拳,盯着桓儇那双无波的眸子,桓峤沉声道:“芷青何时回来的?您为何都不告诉我一身。” “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遇到点事便吵闹个不停。这朝堂要如何运行。坐吧。”桓儇指了指下首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伺候的婢女为他倒了盏茶。可是此时桓峤哪有饮茶的心思,一门心思全在自家妹妹的女儿身上。 瞧出他的心思,桓儇唇际浮笑。纤手拿起茶盏柔柔道:“这孩子可怜的紧,这么小便卷入长辈的是非中。杨家虽然还算不错,想要养活一个孩子也不算难,但是失去父母庇佑的孩子,不过是家族手中的棋子。阿峤,你以为你能护她多久?” 桓峤张了张嘴将酝酿许久的话,悉数咽了回去。她说得没错,以自己如今的实力和地位只是空有一个亲王的名号,如何能护住一个孤女。 更何况杨家岂能同意子嗣流落在外。失去父母庇佑的孩子,岂不是更好利用。 “可是她跟在皇姐身边,皇姐能保证她不被他人利用,或者皇姐你不会去利用她么?” “不能,但是本宫不会亏待她。”手指抚上搭在臂弯处的披帛,桓儇眉宇轻舒,“本宫可以把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来日请旨封她为郡主。” 转头睇向杨芷青消失的方向,桓峤目露疑惑。斟酌着开口,“皇姐有什么条件。” “难不成你是觉得本宫想用芷青来威胁你为本宫所用?”桓儇凤眸半敛,声音也比之前平淡了不少。无奈地叹了口气,“本宫虽然行事狠辣,但是还没到不近人情的地步。更何况长平于本宫有恩,也喜欢这孩子。” “臣弟多谢皇姐。臣弟还有一求,希望皇姐可以答应。” 闻言桓儇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臣弟想向您和陛下请旨,去万年任万年县令。” 第四百八十六章急报 似乎是没想到桓峤会说出这样的话。桓儇动作一顿,眸光凝在他身上。嘴角牵起一丝弧度。 “你想任万年县令?呵……”桓儇屈指叩击着案几,淡淡道:“吏部刚呈了折子过来,你要不要看看。” 桓峤闻言看向她手指的朱红奏折。眼露犹豫,半响才拿起折子细阅。 “这个位子可是香饽饽,许多人都想尽办法任万年县令。安得好则国泰民安。安得不好则后患无穷。”桓儇捧茶啜饮口,温声道。 “是臣弟鲁莽。” “若不能任万年县令,便打算回去当个闲散亲王?”桓儇眸光陡然锐利,冷声道:“本宫原本打算让你接管青州,现在看来根本没这个必要。” 细嚼着青州二字,桓峤眸露深色。似乎是不敢相信桓儇会把自己安排到青州。按照惯例甚少有将亲王封做刺史。 一来是怕亲王任刺史后易生出二心,借着身份在当地招兵买马,以谋反,二来是因为亲王远在州府,朝廷不能控制,届时有变也无法察觉。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可如今桓儇居然有意让自己任青州刺史。 桓峤牵唇轻笑,看向她,“皇姐您就这么信任我?难道您就不怕我生出反心么?说到底那个位置陛下能坐,我也能坐。” “本宫需要一个人替本宫盯着青州。至于那个位置,别忘了芷青还在本宫手里。”无视桓峤眼中的诧异,桓儇扶正鬓上步摇,“你若有二心,芷青性命不保。左右本宫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多杀一个人又有何妨。更何况本宫知道你不会。” 听得这里桓峤眸光一松,如同泄了气一般瘫坐在地上。虽然知道桓儇并不会杀芷青,但是她刚才的语气绝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若真的自己一旦在青州生出异心,芷青必死无疑。 叹了口气,桓峤起身敛衣朝桓儇恭敬一拜,“此去青州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望皇姐能够替臣弟照顾芷青。臣弟必将竭尽全力为朝廷效力。” “安心去吧。无论如何,本宫保芷青平安无忧。”桓儇眸光柔和地看着他,温声道。 目送桓峤远去。桓儇侧目看向另一侧的廊庑,面上透出些许疲惫来。 生在这帝王家哪有什么情义可言,人人皆可为棋子,更何况是个孩子呢? 以一子以制全局,杀一子而破四方的事情并不罕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利用芷青的同时,尽可能地保护她。至少可以让她免去为家族联姻的痛苦。 捏了捏眉心,桓儇目光转回到案几上继续批阅起还未批完的奏折。 看着吏部的奏折,桓儇眸光忽冷。提笔在其上写了个准字。又抬头瞥了眼天色,让婢女去唤徐姑姑过来。 “大殿下。” “姑姑进宫一趟,把这些奏折亲自送到政事堂。”桓儇指了指案上的奏折,“另外告诉褚季野青州刺史本宫已经想好了推举谁,让他不必再过问此事。” “喏。陛下那边……” “无妨。本宫晚些时候回宫亲自与他说。”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下,朝廷总算对因宗家获罪后所空缺的位置做了安排。袁炜升任万年县令,温行云任青州长史,颜孝珩任青州都督。 但是令朝臣没想到的却是,青州刺史居然落在了纪王桓峤身上。旨意一下朝臣中不少人反对刺史,甚至提出武帝时同样获封刺史,结果造反的景王。 到底还是没有打消桓峤的念头。再加上三方势力在此事上的意见居然出奇的默契,力排众议让纪王桓峤奔赴青州赴任。 开始有意见的朝臣,再后来仔细一想也品出些门道来。 如今山东文人悉数以温家为首,大殿下废了那么大功夫才从宗家手里夺下山东,不选个可靠的人怎么能行。 寻常人自然是压不住那些士子的。唯一能压住朝臣和文人的,只有代表朝廷宗室能够完成此事。 这么一细想,也明白过来为何三人会出奇的默契。三人摆明了就是知道不能破局,只能默契地相互制衡。 只是朝廷刚安顿完朝臣没几日。晋阳就传来急报,突厥趁夜攻破马邑,如今已经兵临雁门关。 扫了眼跪在殿中报信的军士,桓儇眉头紧蹙。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突厥那边还是出了异动。 “突厥不是一向安分么?怎么会突然攻打我朝,竟然还拿下了马邑。” “你知道什么!我听人说啊去年冬天的时候突厥大雪冻死许多牛羊,今年开春又出了瘟疫,以至于人畜皆染疫而亡。 “这马邑都被拿下了。后面……”说话的朝臣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打到长安啊。要不要迁洛阳……” “胡说什么。我大魏将士向来骁勇善战。” “虽说如此,但是……” 朝臣们的议论声窜入耳中,桓儇抬首眸染厉色。又看向桓淇栩,从他颔首。 回过神的桓淇栩拿起手中奏折,狠狠砸在地上斥道:“都给朕住口。” “陛下息怒。”朝臣们连忙唤道。 “突厥狼子野心,夺我马邑。诸位爱卿以为当如何?”桓淇栩冷脸看向一众朝臣。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瞥向桓儇,他没想到自己当政不过一年就要面对这么多事情。 “臣以为当战。击退突厥,以振我大魏天威。”手持笏板起身的秦至玄看了眼身旁的李孝通,“臣恳求陛下派老臣率君赶赴雁门。” 在秦至玄的示意下,李孝通起身,“臣也以为当战。” 二人一说完,朝臣中的武将也纷纷附和起来。 摩挲着腕上玉镯,桓儇斜眄眼另一边的裴重熙,唇际微抿。 朝臣上下一心,皆为主战。自然没人敢再有二议,只是派谁来统领此事反倒成了难题。 “诸位爱卿以为由谁来担任此次的行军总管最为合适?” 闻问众臣互相看了眼,没人敢应下此事。 毕竟万一失败,就有可能命丧在突厥铁蹄下。 “行了。此事陛下和三省再商议商议,晚些时候再下旨” 一直沉默地桓儇开口淡淡道。 见状郑毅连忙喊:“退朝。” “恭送陛下。” 第四百八十七章出征 太极殿散朝后,三省的几名要员连同秦至玄和李孝通中内的几人,跟着圣驾一块去了两仪殿。 众人皆是一脸凝重。昔日旧敌来犯,甚至还夺下一城。如今敌军聚在定襄,就等着集结大军攻打雁门。 这要是万一雁门失守,受苦的还是河东河北的百姓。 秦至玄看看裴重熙,拱手出列,“陛下若是相信微臣,可以派微臣任行军总管。击退突厥,不胜不归。” “舆图何在?” 桓儇的声音落下,内侍连忙去了舆图在地上展开。看着舆图,桓儇手持玉杖指在马邑的位置上。 “秦国公,以你的经验来看。定襄还能撑多久。” “定襄为抵御外敌,向来是粮草充足。撑上十天半月不成问题。”说到这里秦至玄面露凝重,皱眉道:“可是此地广阔,若是突厥绕开定襄,先夺雁门的话。雁门一丢,定襄腹背受敌。” 听到这里桓淇栩按捺不住站起身,语气里急切难掩,“此事事关重大,诸位爱卿……” “陛下臣愿意同两位将军一道。”裴重熙详装没看见桓儇的目光,朗声道。 “裴中书?”诧异地看着裴重熙,桓淇栩偏首瞧向桓儇,却见她神色如常。只好自己斟酌着开口,“裴中书是打算同秦爱卿和李爱卿一块前往雁门么?” “是。还望陛下允准。” 温和而有力的声音回荡在殿内,桓儇眸光微动。正欲开口时,对面坐着的温行俭反倒是率先起了身。 他朝桓淇栩一拱手,沉声道:“原本臣打算请这个旨同两位将军一块击败突厥。既然裴中书已经请旨,臣还是在后方安定一切。” “陛下事态紧急,快些下旨吧。”李孝通心系着河东安危,自然没工夫去想为何裴重熙要请旨和他们一块。 秦至玄皱眉看向桓儇。虽然说朝廷并无规定文臣不可以任行军总管,但是带兵打仗向来是他们这些武将的事情。更何况哪有让一朝中书相公外出征兵打仗的理。 桓淇栩面上有压不住的喜悦,朗声道:“传朕旨意中书令裴重熙任行军总管,秦至玄为副总管。越国公李孝通为通汉道行军总管,并州刺史裴显为金河道行军总管。领军十万余,明早出发赶赴定襄。” “臣等遵旨。” 看了眼已经走出两仪殿的裴重熙,桓儇敛眸,自她唇边溢出声叹息。 “姑姑,我们的大军一定可以击退突厥对吧?朕很担心马邑的百姓。”桓淇栩眸光陡然一厉,“倘若他们敢像吐蕃一样,朕决计不会轻易饶恕他们。” “自然。若是这次不能叫突厥臣服,必将酿成大祸,所以我们会赢。”桓儇面上浮起微笑,眼中却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担忧。 翌日,天还未亮时。一辆马车从景风门驶出,最后停在了裴园门口。 掀帘打量眼紧闭的府门,桓儇示意内侍把车赶到巷子里去。自己步下马车靠近墙根,足下一点跃了进去。 巡逻的护卫听见异动,刚要要拔剑。就被路过的阳天按了下去。 看着桓儇轻车熟路的走在廊庑上,藏在树上的阳天忍不住摇摇头。他实在不明白主子非要跑去搅和战场上的事情做什么,难不成见大殿下担忧,他就好受。 止步在裴重熙屋前。看着灯火投在窗纱上的影子,桓儇抿唇,面露犹豫。 “阿妩,你何时竟也学会了翻墙入府?” 呷着笑意的声音落下,屋门也随之打开。 只见裴重熙半披着衣,倚在门旁含笑望向她,朝她伸出手。 迈上石阶,桓儇拂开他的手。径直进了屋内坐下。 “你当真要去定襄?”桓儇抬眸盯着他,眼里有一丝探究。 “是,不过我没有其他心思。只是我去了会更好,正好回裴家一趟。”说着裴重熙走了过来,拥她入怀。下巴枕在她肩上,“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呼吸间只能嗅到龙涎香的味道。桓儇阖眸贪婪地汲取对方的温度,“此事我相信你。只是我很好奇为什么温家没有反对?” “也许温行俭明白此中厉害。反正我去了功劳也不会再我身上,他何乐而不为呢。”裴重熙凤眸里蕴着笑意,低首在她颈上落下一吻。 听着裴重熙满不在乎的语气,桓儇伸手挡开他,抬首望过去。漆黑如夜的凤眸中,浮现出一抹深色。 “你不怕温家趁机对付你么?河东说到底还是温家的地盘。本宫担心温行俭会对你不利。” 裴重熙面上笑容如春风般和煦,“阿妩有你在,我岂会有后顾之忧?” 盯住他的眼睛,桓儇从袖中取了个玉牌出来。双臂绕过他脖颈,将玉牌系在了他颈上。 “多加小心。这块玉牌自幼跟着我,如今我把它交给你。你要平安回来。” 似为她所惑,裴重熙眸光略黯。唇瓣挨着她柔软的耳垂,气息随之溜进了她耳窝里。二人一块倒在地上。 天光未苏,夜色静谧。 “阿妩。”裴重熙缱绻地唤着她,喉结轻滚喃喃道:“真希望能回到从前。” “什么?景思往事皆不可追。”桓儇突然伸手握住他的下颚,抬头吻了上去。 没想到桓儇会突然吻他,等裴重熙回过神时,衣带已经被她解开。看着停在自己衣带上的手,他眼中掠过一抹异色。 “别闹了。马上就要天亮了,留下来陪我一会如何?”裴重熙神色如常,伸手将桓儇拉了起来。 闻言桓儇没有多说什么。二人静静坐在案前,直到鸡鸣天亮才一前一后离开出发前往给大军践行的地方。 高台上站在桓淇栩身侧的桓儇,一袭朱色襦裙,在春光的映衬下似火一般艳丽。 “击退突厥,振我大魏天威,就拜托诸位爱卿。”说着桓淇栩高举酒盏,敬告天地。 “臣等遵旨。” 在裴重熙的带领下众人高喊道。骑马而立的军士也随之高呼起来。 听着一声盖过一声的高喊声,桓儇偏首望向裴重熙。唇际勾起微笑。 察觉到她的视线,裴重熙扬眸轻笑。 第四百八十八章试探 原本按制中书令不在,中书省的事务会移交到中书侍郎手中。可是谁也没想到桓儇居然自行请旨,由她暂代中书令一职。 有皇帝旨意在前,再加上桓儇本身就担着镇国的名号。朝臣们也不敢有异议,只是温家几日都没好脸色。 不过桓儇夜宿于中书省公房的时间,竟然比裴重熙还多。不免令人觉得奇怪。好事者旁敲侧击问了好几个人,才知晓原来桓儇是留了人下来商议国事,因此误了回宫的时辰。 一时间朝野中对她称赞颇多。 “陛下,定襄大捷。”内侍快步跑进殿。一脸喜悦地跪在地上,高喊道。 听到声音的桓淇栩忍不住站起身,“快呈上来给朕看看。” “姑姑,我们胜了。”桓淇栩将奏报递给桓儇,面上喜悦难掩,“朕得重赏他们。姑姑以为该怎么赏呢?” “此事陛下可以自己做主,论功行赏。”桓儇神色如常,拢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一松。 只要胜了就好。 如今距离裴重熙离开长安,已经过了半个月,她几乎是夜夜宿在中书省里,生怕自己错过什么消息。可今天确是头一回接到前方传来的消息。 “看样子此站我朝必将大获全胜。裴中书功不可没。”温行俭睇了眼桓儇,笑道:“大殿下也可以放心了吧?” 听出温行俭话中意思,桓儇唇际浮笑屈指轻弹广袖,语气淡漠,“胜了自然是好事。难道温仆射不希望裴中书平安归来?” “大殿下误会,臣可没这个意思。”温行俭敛容看她,语气十分诚恳。 登基以来第一场仗就大获全胜,桓淇栩喜悦不已。哪有功夫理会,这二人的对话里会不会有什么弯弯绕绕。看了眼郑毅,欢欢喜喜地往内廷跑去。 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后。 恭送皇帝远去,众臣也都各自返回各处。 桓儇偏首瞧向一脸温和的温行俭,眉宇微扬。 “温仆射,你今天似乎有点精神不济?”桓儇眉眼带笑,关切道:“可要注意保重身体。” 等温行俭再向答话的时候,桓儇早就已经坐上肩與,往政事堂的方向而去。 看着桓儇远去的背影,温行俭喉间翻出一丝冷笑。从前裴重熙在的时候,那谢安石和李敬玄就默认了他一手遮天的事实。 什么三省互相牵制,根本就是摆设。如今桓儇来了,这二人倒好。直接把事情的决定权全部交给了桓儇。按照章程走一遍就行。 思绪至此,温行俭眼中掠过厉色。扭头往内廷的方向走去。 “大殿下来了。”谢安石捋了捋胡须,看向走进来的桓儇。忍不住揶揄起来,“好在今日传了捷报,要不然底下那些人看您每天都冷着一张脸,又要心惊胆战的。” 桓儇闻言扫他一眸,眉眼微动,“他们不怕本宫才奇怪。” “这倒是。说起来老臣听说您有意新办女学。”谢安石斟了两盏茶,一杯盏给她,自己端着一盏。 低头看向面前的茶水,桓儇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自己想法再还未传出去时,就被人知晓而震怒。 “确实有这个想法。”桓儇也不瞒。悠然饮下口茶水,浅浅勾唇,“谢公以为如何?” 闻问谢安石看她,声如洪钟,“殿下心思玲珑,何须老臣从旁指点。不过女学一事,牵涉众多。只怕不会那么容易就能推行下去。” 谢安石的担忧和她的想法不谋而合。推行女学自然不可能操之过急,必须徐徐图之。否则那些世家以及士子必将对此非议四起。 “推行女学自然不是一朝一夕可成。前朝祸事为鉴,又要瓜分众人利益。做得好则流芳千古,做不好则遗臭万年。”一旁的李敬玄扫量她一眼,“您之所以不着急。不就是想先获得世家支持么?” 想法被点明,桓儇也不恼。挑唇若有所思地望向殿角的更漏。 “李国老果然聪慧。你若是愿意从中支持本宫,本宫势必能轻松不少。”桓儇舒眉,牵唇染笑,“如此李家那些娘子也能得个一官半职。” 听上去就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可是李敬玄似若未闻一般,埋首看向案上奏疏。再看谢安石,也是那副模样。 见此桓儇也不多言,自顾自的处理起中书省的事情来。 相较于政事堂的风平浪静。内廷的长乐宫倒没有那么安静。 温行俭负手在殿内踱步,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上首安然自若饮茶的温初月。 “我的妹妹啊,你怎么在这个时候还能安然自若地饮茶。”温行俭忍不住叹气,双手握在一块,“如今裴重熙不在。原以为我可以借机顶上他的位置,没想到桓儇居然横插一脚暂且替了他。” 闻言温初月淡淡“哦”了一声,搁下茶盏,以帕拭唇,“阿兄,这个时候还是安分些比较好。桓儇什么人,你我清楚。她信任裴重熙多过于我们,更何况如今淇栩还要倚仗她。” “淇栩倚仗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身上的批命是什么。你难道就不怕,来日她势大夺了淇栩的皇位么?”看着面前的温初月。温行俭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自家人怎么都是一副对桓儇敬而远之的模样。 “阿兄,小心隔墙有耳。” 温初月轻咳几声,连忙打断了温行俭不敬的话。又示意亲信去门口守着。 “孤知道阿兄你对二人不满。可是阿翁说得没错,这二人对淇栩助力颇多。如今淇栩年纪还小,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的位置。光靠我们是挡不住的。”斟了盏茶递给温行俭,示意他消消气,“还不如耐心等待淇栩长大。到时候自然有能收拾他们的机会,何必急于这一时?” 话到这里温行俭气也消了一半。瞥了眼更漏,沉声道:“好了我先回去。阿翁那边是希望我们静观其变,可你也得多劝劝淇栩。让他不要跟裴重熙走得那么近。” “阿兄放心,我孤会提醒他的。” 温行俭闻言颔首起身辞行。 他前脚刚离开。温初月身边的贴身婢女碧荷就走到他身旁,附耳低语,“太后殿下,奴婢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找到了那所废宫。” “是谁?” 闻问宫女以指沾水,在案上写下一字。 看着桌上的字,温初月目露讶然。 第四百八十九章探究 待得桌上水渍逐渐干透,温初月才回过神来。她从未想过那个本该死去的人,居然还能好端端呆在宫里。依照桓儇的性子,和对她一家的恨意居然没杀了她? 瞧出温初月眼中的异色,宫女睇目四周。低声道:“可惜守卫森严,奴婢未能靠近。” “你确定里面的人还活着?”温初月拽紧了手上帕子,语气疑惑,“还是说你看错了,或许另有其人呢?” “太后殿下,奴婢向您保证,绝不会看错。”宫女伏跪于地,正色道。 沉默少顷,温初月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行退下。在宫女即将踏出殿门时,忽地出言叫住了她。 “莫要将此事透露出去。” 话落耳际,宫女颔首,“奴婢明白。” 殿内又只剩下温初月一人。她目光凝在了已经干透的案几上,搁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紧。 恐惧至心底蔓延开来,如果废宫那人真的是成帝废后郑氏的话。 那么桓儇留她下来,究竟是想干什么?难不成是和郑氏达成了什么交易,才特意留下她性命。 温初月蹙着眉,思绪一时间变得十分混乱起来。她对于自己这位小姑子的了解,少之又少。基本来源于家中的暗卫所查的资料,和先帝口中的描述。 “太后殿下?太后殿下?” 黎姑姑连着唤了两声才将温初月拉回来。 回过神的温初月目光怔忡地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黎姑姑。 “怎么了?”温初月揉着额角,语气里带了疲倦。 “陛下请您去甘露殿用膳。” 听得黎姑姑的话,温初月面上一喜。冲着黎姑姑颔首,唤了宫女进来伺候她梳洗更衣。 甘露殿内。 桓儇坐于下首,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而御座上的桓淇栩则是一脸喜色,目含期盼地望向殿门。 “姑姑,这可是朕第一次打胜仗。”此下御史不在旁边,桓淇栩自然也不会那么拘束。眉飞色舞地说道:“朕能不能赏赐天下。” 搁下琉璃盏,桓儇勾唇轻笑,“自然。不过臣以为陛下赏赐财物再多,倒不如放宫婢和内侍出宫与家人团聚。他们中有不少人的父兄正在与突厥征战。” “这样也行么?”桓淇栩眉头微蹙,似乎是在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自然。赏赐未必能让他们记住您所行之事,但是仁德却能让他们感激您,而对您忠心耿耿。”桓儇温和启唇,双眸含笑。 “那朕现在就命人召集她们。” 桓淇栩刚要开口吩咐郑毅。门外传来内侍的传唱声。 “太后殿下到。” 听得温初月来了,桓淇栩面上喜色更重。探首往外看去。 温初月在宫女的簇拥下,缓步入殿。 “阿娘。”桓淇栩恭敬地作揖,又亲自扶了温初月坐下,扬唇笑道:“朕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 “太后殿下。”看着二人,桓儇神色如常地唤了句。 知晓桓儇和裴重熙一样都有先帝所赐的特权,可不跪君。有此特权在身,自然也不用对她行礼。 只是她还是觉得先帝对于二人实在过于宠信。桓儇平日倒也还好,那裴重熙向来就是目中无人,从来不把他们温家放在眼中。 如今连带桓儇对他们温家也存有忌惮。 不过她早就习惯了桓儇如此,抬眸望了过去。面上浮起丝笑容,“阿鸾也在。”又转头看向桓淇栩,笑道:“栩儿,你要告诉阿娘什么好消息。” “定襄大捷。”话止桓淇栩站起身,看了看桓儇。昂首开口,“原本朕打算赏赐宫人。可是姑姑刚才同朕说,赏赐无用,倒不如放宫人出宫与家人团聚。” “定襄大捷是好事,赏赐宫人有何不可?” 这话是在问桓儇。 桓儇本在低头饮茶。乍听此句,疏漠地抬眼,望向温初月,又看着桓淇栩。 “阿鸾,莫误会。孤只是好奇罢了。”温初月满眼温和,“如今宫务皆系于孤一身。先帝在时孤就放归宫女过,这要是再放岂不是要乱了套。” “至陛下登基后支国度用上花费巨多。内库的帐,本宫前些日子才翻过,也不过尔尔罢了。”桓儇语调平静,目光落在案几上。 “是孤思虑不周。不过还是赏吧,大不了从孤身上出。” 听着温初月的话,桓儇挑眉,眼中掠过讥诮。捧茶啜饮,压下了唇角浮起的哂意。 膳毕。桓淇栩迫不及待地吩咐郑毅去领宫人来甘露殿,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月色下,宫人们站在玉阶下前。忐忑不安地等候着来自上位者的旨意。 “今日定襄大捷,朕深感喜悦。念及尔等家中有父兄仍在为国征战,亦或者已经为国捐躯。平日宫规森严,不能与家人团聚。现在家中还有在军中者,可假二日,无者,亦可假一日。” 尚有些稚嫩的声音响彻在玉阶上。底下的宫人闻言伏跪于地,已经是泣不成声。山呼陛下万岁。 旨意一下,郑毅这边已经连同尚宫局在核对名录,按照入宫年限分批放宫人归家。 看着宫女在甘露殿前叩首离去。桓儇唇角微勾。 “阿鸾,时候尚早。不如陪孤一道走走?” “既然是太后相邀,本宫怎会拒绝。”桓儇睇她,面目温婉。 二人并肩行于宫道上。跟在她们身后的徐姑姑和黎姑姑皆是一脸肃色,其余婢女亦是步态端庄。 “孤记得第一次见到阿鸾的时候,那时你不过才刚刚及笄。没想到一转眼已经过了十几年。”温初月似有所感,眸中秋水盈盈,“你还是那般美艳,而孤已添岁月。” “时光飞逝。淇栩都已经七岁,再过几年也能自己执政。太后何必执着于此。”伸手拂开探出的牡丹花枝,桓儇语气寡淡。 跟上她的步伐,温初月冁然婉儿,“如今哀家只盼着陛下能够快些成长。然后再立后择妃,早日诞下皇嗣。” “淇栩还小,这事不着急。” “说起来孤养得猫儿。前几日贪玩不见了踪迹,宫人找了好半天也没发现。”打量眼桓儇,温初月无奈轻笑,“没想到它自个脏兮兮地跑回来,身上还沾了不少污泥。孤想着也该翻修翻修废弃院落。” 第四百九十章废宫 桓儇闻言转头看了温初月一眼。冷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下意识的退后几步。想要呼唤随行的宫女来,可是桓儇却快她一步。 犹带着凉意的手指落在温初月下颌上,桓儇挑眉轻笑,“太后想知道什么,直说便是。” 低头扫了眼自己下颌上的手指,温初月一怔。眼中流出几分惊恐来。 “阿鸾……” “宫中秘密诸多,纵然贵为太后也不要随意去探究。”桓儇收手,拢袖而立。蕴着讥诮地眸光瞥她一眼,“否则的话,哪怕温家有通天之能也救不了你。” 明明是威胁的话,可是桓儇的声音轻且柔和,只有站得极近的二人可以听见。 越过温初月,桓儇看向她身后被徐姑姑拦下的一众宫女,浅浅勾了勾唇。 秘事本身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否能为人知晓。 “阿鸾,孤......”温初月看了眼被拦下的婢女,面上浮起笑容。 睇了眼温初月,桓儇语调柔和,“天色已晚,臣恭请太后回宫。” 说完身后的徐姑姑会意,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在桓儇的注视下,温初月咬咬牙只能拂袖跟着宫女一块离去。 “大殿下,是奴婢失职。”徐姑姑撩衣跪了下去。 “与你有什么关系?”桓儇指尖拂过白玉石栏,神色漠然地看向湖中石灯,“宫中这般大,她借用温家的势力想知道秘密也不难。走吧,随本宫去瞧瞧。” 二人移步迈向另一侧的石路。比起宫中其他地方的繁华,此处哪有半点人烟可循。石道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几盏昏黄灯笼成了这唯一的光亮。 富丽裙摆至地上拂过,扫开落叶。仿佛对此处极为熟悉,桓儇的步伐一直极快。徐姑姑不得不加快脚步,免得跟丢。 “好长时间没来了,此处真是越来越荒芜。”似有所感,桓儇看着笼在月色中的宫宇哂道。 “您身份尊贵,何须来这种地方?”徐姑姑提了灯笼上前,躬身道:“奴婢去敲门。” 徐姑姑利落地走到紧闭的木门前叩击三下。没一会功夫,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提着灯笼仔细瞧了她好一会,又看向站在远处的桓儇,慌忙上前行礼。 “属下叩见大殿下。” 移步上前,桓儇摆手,“起来吧。她如何?” “还是和从前一样。您要见她?”其中一人抬头,语气疑惑。 “见见又有何妨。”径直推门大步而入,桓儇转头看着几人,“你们就在门口守着,本宫自个进去瞧瞧。徐姑姑拿灯笼来。” 话落徐姑姑将灯笼递了过去,看着桓儇消失在门后。眼中掠过一丝复杂情绪。 重门后的宫宇已经破败不堪,偶尔能看见破布飘在月色下,风中夹着腐朽的气息。借着月光可以看见锈迹斑斑的铜环。 “吱呀” 推门入内,灰尘扑面而来。桓儇伸手掩鼻,直到灰尘散尽,才提灯照向各处。入目是破败不堪的布片,如同幽灵一般摇晃着。拂开垂下的蛛网,探首望向坐在妆台前的人影。 “郑后。”桓儇勾唇移步上前,持着灯笼恰好站在了那人身后。 虽然此时桓儇面上浮着笑意,但是她眼中唯有霜色。连带着声音听上去也有几分冷淡。 在烛火的照耀下,妆镜中映出一张极为恐怖脸。似乎是遭到了什么残酷刑罚一样,根本瞧不出原本的模样。 妆台前的人缓缓转过头,看着持灯而立的桓儇。喉中发出几声桀桀的怪笑,“是你啊,桓儇。” 沙哑的声音如同老旧风箱里传出来一般,十分的刺耳。她看着她,眼中讥诮渐浓。又似乎想起什么缓缓站起身,可才扶上东西却又跪在了地上。 “怎么是来看本宫有没有死的?”郑后靠上凭几,摸着自己的脸。冷笑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本宫活得好好的呢。桓儇你弑父杀手足,会遭天谴的。” 闻言桓儇勾唇轻哂,伸手拿起搁在妆台上的步摇。在手中把玩一会,将步摇贴在郑后的脸上。 冰凉的物什落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郑后眼中泛起惊恐,伸手要去抓桓儇的手。反倒被桓儇单手按到在妆台上。 “啧,这步摇可真是好看。本宫记着当年郑后你嫉妒我母亲拥有它,之后设法将它夺了过来。成天把它戴在头上,炫耀给母亲看。”桓儇垂首在郑后耳边,柔柔一笑,“可郑后你知道吗......这簪子是我母亲大婚时成帝所赠之物,与她而言意义非凡。” 话音落下桓儇屈指拢在了步摇上,浅浅勾唇。同时指尖蓄力,将其上垂下的流苏碾做粉齑。 郑后怒视着镜中含笑的桓儇,奋力挣扎起来,“桓儇!你当年就应该和你母亲那个贱......” 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你以为你激怒本宫吗,本宫就会杀了你?郑双燕你可真蠢。”此时桓儇眼中半分温暖也无,冷笑一声,“本宫说过本宫要你长命百岁,永远活在恐惧中。” 泄完怒火的桓儇松手,看着郑双燕捂着胸口跌倒在地上,神色如常。从袖中取了块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不要妄想借旁人递出消息。就算有人知道你活着又如何?与朝廷而言,郑氏谋逆罪无可赦。”扫她一眼,桓儇语气寡淡。 说完桓儇皱眉看了眼四周。当初她将郑氏囚于此处就暗中命人将此处改建成一座囚牢,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唯有头顶一扇小窗可以透光进来。就连四周以前可以用来自裁之物,也被一并抹去。为的就是让郑双燕永囚此,直到死亡。 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温家又是如何查得到的。思绪至此,桓儇眼中掠过思量。移步朝外走去。 瞥见桓儇要走,郑双燕不顾一切地怒吼起来,“桓儇你如此狠毒,此生必将永不得所爱,死后也会下十八层地狱受尽苦楚。” 听得身后郑双燕的咒骂声,桓儇立在门口。抬头看了眼天际冷月。 “那也是郑后你先下去。本宫的罪容不得任何人评说。” 第四百九十一章裴显 守在门口的徐姑姑,见桓儇出来。快步迎上前,瞧见她眼中闪过的异色。面上浮起担忧之色。 “大殿下?”徐姑姑轻唤道。 闻言桓儇回过神,语气如旧,“回去吧。” 言罢转身便走。行到门口时看了眼两个属下,面露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看好此处,莫要让任何人靠近。” “喏。” 桓儇步伐比来时还要快上不少,徐姑姑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能追上。 刚走到内廷中,得以喘息的徐姑姑瞥了眼四周。目光落在了地上的血滴上,又看向止步原地的桓儇。 “您的手……这是怎么了?” 闻问桓儇这才如梦初醒般,抬起手。借月而视。 在她上掌心赫然有道划痕,此时还在往外淌血,显然伤口极深。 “居然伤得这么深。”桓儇无奈轻笑,拢袖继续前行。 察觉出桓儇心中藏了事,徐姑姑也不好多言。只能等回了栖凤宫,忙吩咐白洛去取药箱来替她上药包扎。 “徐姑姑,问清楚了是谁去过废宫么?”看着为自己包扎是徐姑姑,桓儇声音平静无波。 “没有。” 话音刚落,徐姑姑忽然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一冷。抬头入目的是一双遍布霜雪的凤眸。 “让人去温氏身边看看,是谁在给她探查秘密。若是那人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若是不安分……那边找个没人的地方处理干净。”把玩着药瓶,桓儇扬唇轻哼,“另外盯着温氏,看看她到底跟哪些人接触过。” “奴婢明白。” 由着宫女伺候她梳洗完,桓儇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裹了件披风持烛出了殿门,站在廊庑前,披月而立 四周寂静,唯有檐铃轻响。 花圃中牡丹浴月而绽。其中一株青龙卧墨池开得最好,借风隐送幽香入鼻。 牡丹正盛,赠者却远在他方。 提裙步下玉阶,游弋在玉栏旁。被她指尖拂过的花枝轻轻颤着,惊扰了夜栖在上面的螽斯。展翅离去后,虫鸣声又从他处传来。 抬头睇月。她的思绪不知怎么,似乎越跑越远。 “也不知道定襄那边到底如何。”桓儇扬唇喃喃道。 风送相思与君知。 此时同一轮月下,裴重熙负手站在城楼上远眺。眼神中浮起柔和来。 伸手将颈上玉牌轻轻扯出,在月下细看摩挲。勾了勾唇,在他脑中浮现出桓儇为自己系上玉牌时的模样。 “阿妩……我的好阿妩啊。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主子,长安那边来了消息。”钧天自暗处走出,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温初月身边有人不知怎么探出郑氏还活着的消息。” 闻问裴重熙眸光骤冷,“查出来是谁么?” “没有。不过温氏按在宫中的眼线最近传递消息频繁。” “阿妩知道了么?”叩见着城砖。裴重熙语气里掺了讥诮。 “大殿下今夜已经去了废宫。”说完钧天抬起头,不解地道:“主子恕属下直言,您既然记挂大殿下又何必跑来定襄。”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总归要有一个人入局为棋,才能破局。” 说完这话的裴重熙正准备离去。楼下传来的吵闹声,听得他皱了眉。 “让裴重熙滚下来。借用大殿下的手把重锦贬官,欺负我们尉迟家没人了么?”那人瞥了眼横在眼前的长戈,讥笑道:“一个妾所生的儿子,能走到今天就已经算可以。不想着感恩就算了,还要算计自己兄长。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裴重熙从楼梯上探出首,含笑睇向说话那人。 此时的裴重熙虽然是笑着,但是说话那人被他这么一看,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裴……” “裴什么?尉迟颎你要是记性不好,某可以再提醒你一句。”裴重熙从容地拾阶而下,弹弹袖子,“你只是区区七品官。而某为摄政王又领着中书令和行军总管,无论如何都高你一截。对某不敬可按律处置。” 来人无视裴重熙的目光,扬首怒斥,“你这分明就是狗仗人势。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做下的事情。” 话刚说完从后面窜出来的裴显,连忙将尉迟颎按倒在地上。满脸堆笑地对着裴重熙赔不是。生怕这个活阎王发怒牵涉到自己。 “裴相公,他没有恶意。您……” “尉迟家已经式微,他要是安分就不会胡言乱语。裴显,他既然是你的手下,你看着罚便是。”打量眼被人押着跪地的尉迟颎,裴重熙轻嗤一声,“当真是匹夫无谋。” 眼瞅着裴重熙离去,裴显松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跺着脚。 见裴显这模样,尉迟颎轻哼,“裴显你何必对裴重熙这样的人点头哈腰。他不过只是个废子罢了。” “行了。尉迟颎我留你下来,是因为念你救过我一命。如果你再多裴重熙不敬,他要杀了你,我也救不了你。”言罢裴显摇摇头。对着左右吩咐几句,把尉迟颎押了下去。 裴显刚准备回去。却瞥见裴重熙站在路口似乎是在等谁一样。 “裴中书。”裴显躬身恭敬道。 “无事。本家那些人你劝他们最好给我安分一点,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转头瞥他一眼,裴重熙声音疏漠,“其他的事情我自有我的安排。” “微臣明白。只是微臣您来定襄究竟是为了什么?以您的身份何必来此。” 在裴显看来,以裴重熙如今的位高权重何须出现在定襄这样的地方。难不成他是另有其他事情要来处理。 “温家碍眼,顺道处理处理。” 裴显闻言一愣。这些年朝中局势如何,他只知道一星半点。原本以为温家和裴家应该是势均力敌,怎么好端端非要铲平一个。除非裴重熙搭上了大殿下。 “行了。明日我会带人出城一趟,打探突厥那边的动向。你带人留守定襄。” 吩咐完裴显,裴重熙大步离去。 看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裴显摸了摸鼻子。果然这些掌权者都是喜怒无常。甚至还喜欢做些以身试险的事情。 “真是搞不懂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第四百九十二章诗会 长安花开满城芳,又逢榴月景正好。 城中的娘子乘车或策马,往城郊的玉泉山庄而去。有道是佳人罗琦,宝马香车过处,满袖香风和尘来。 “昙华娘子,阿韵夫人。大殿下来了。”婢子立在水榭外恭敬道。 二人闻言对视眼,吩咐婢子带路。 看着负手立于不系舟上的桓儇,二人上前齐齐躬身,“妾身叩见大殿下。” “起来吧。本宫手头上无事,索性来此转转。”桓儇敛衣坐下,语气柔和,“各家贵女已经在来的路上,该如何便如何。如果宴上有争端,你二人也可处置。” “妾身明白。既然如此,那妾身先去门口侯着。” 话落耳际桓儇挥手示意二人退下。 等二人到门口时,发现何姑姑也在,不由一愣。细思少倾,也明白了原因。到底还是大殿下心细,这次既然是以大殿下名义所办的花宴,没有公主府的人,如何能压得住这些人。 何姑姑便是大殿下留在此处的眼睛。即便有人想要闹事,顾及何姑姑也不敢造次。 “韵夫人,昙华娘子。”何姑姑朝二人一福身,微笑道:“大殿下命奴婢来此陪着二位一块迎客。” “有劳姑姑。” 正说着山道上传来马蹄声。各家的马车陆陆续续停在了门口,贵女们相继从马车上提裙下来。 走在最前面的温卿妍,瞧见站在门口的阿韵和韦昙华时,眼中掠过不自然。犹豫片刻含笑上前。 “昙华娘子,韵娘子。”温卿妍含笑看着二人,疑惑道:“何姑姑居然也在此。那想必大殿下也来了。” 听得她的话,那些跟在她身后的贵女。各自看了看,大殿下怎么有空来?莫不是特意来考校她们,为自己增添助力。 顾忌何姑姑在,众位贵女自然不敢窃窃私语,只能耐心等着。 朝温卿妍颔首,何姑姑眼中带笑,“温大娘子误会,大殿下日理万机怎会有空来此?老奴只是奉旨特意来协助二位娘子。” “庄中已经备好茶点,还请诸位入内品尝赏花。” 作为这次宴会主人的阿韵已经开了口,温卿妍也不好多说什么。面上浮起往日贯有的笑容,携了好友一块踏入庄中。 庄中春色正浓,垂柳映湖。石栏后各色的花竞相开放,蜂蝶戏于其中。各府贵女有说有笑地跟在二人身后。 进到设宴处,众人更是一喜。 座位并无高低贵贱,主次之分。三三两两的散在各处,皆可携自己好友而坐。 粉衣婢女穿行其中,为她们奉上茶点。 “卿妍,你发现没。今日来得可不只有长安贵女。”坐在温卿妍身旁的碧衣女子,压低声音,“我刚刚看过了,还有很多普通人家的女儿呢。真不知道大殿下让她们来做什么。” 听出碧衣女子语气中的抱怨,温卿妍连忙拉住她的手,摇摇头,“不可妄言。大殿下此举想来是有原因的。我们……” 话到此处止在唇边。她想起临行前阿耶交代自己的事情,要她弄清楚大殿下突然办这个诗会是为了什么。 思绪浮动之际,眼角余光忽瞥见韦昙华含笑起身,举杯朝众人致意。温卿妍目光刹时凝在她身上,片刻也不敢离。 “诸位,大殿下惜才。知晓在座诸位各有所擅,特命我等举办诗会。”说着韦昙华看向阿韵,嗓音柔和,“一来考校诸位,二来为朝廷挑选人才,已备他用。” 话音一落,满庭私语骤起。世家中疑惑占了大多数,喜悦的反倒是寻常人家的娘子。 “诸位娘子先别急着议论此事。大殿下已经出了考题,优者可得公主府令牌一枚。”阿韵言罢从一旁侍女手中拿起玉牌,展示给众人看。 看着阿韵手中的玉佩。温卿妍眼中疑惑更重,难不成大殿下,之所以举办这个诗会是为了拉拢各世家为她所用。 还未等她说话,婢子已经捧了个锦盒走到她面前。又听得韦昙华在远处轻笑。 “还请各位娘子抽签拿考题。” 扫了眼婢子,温卿妍深吸口气。伸手在锦盒在随意挑选了一张纸笺,卧在手中。 其余娘子见状也纷纷在婢子所捧锦盒中挑了纸笺出来。 阿韵上前一步,温和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还请诸位展开纸笺作答。” 依言展开纸笺,看见其上字迹时。温卿妍眸中掠过疑惑,小心地睇目四周。见她们都跟自己一个模样。再度将目光转回到信笺上。 入目是何为臣三字。 底下一众贵女皆是一副蹙眉沉思的模样。殊不知远处的高阁上,桓儇一边与谢安石对弈,一边听着婢子禀报园内的动静。 “谢公你不妨猜猜,她们谁会赢。”桓儇捻子而落,语调温和,“本宫对于结果十分期待。” “其实殿下早就有答案了不是?能为您所用最好。”谢安石看她一眼,捋了捋胡须笑道。 捻子在指尖把玩,桓儇眉眼染笑,“兴办女学。虽然是本宫的想法,但是也少不得各家助力与本宫。温卿妍是奉了温行俭的命令来得。这丫头可比她阿耶有意思。” “您是想用她?” 闻问桓儇挑唇冷笑,“不。只是她能够利用一二罢了” 听得这里谢安石明白过来,桓儇办此诗会的意思。她是想借考校各人学问的同时,借这些娘子的手去探听各家的想法。 “如此甚好。有各家的支持,推行女学也会简化不少。只不过有前朝祸事在前,就算有各世家支持。只怕也难以行事。” 话落耳际桓儇不语,落下最后一子。封堵了谢安石的退路,已然成为胜者。 她负手立在石栏前,凭栏远眺。远处模模糊糊连成一片的宫闱深墙,屈指叩击着栏杆。唱出一阙水龙吟。 “谢公,局还未定。岂能凭此定输赢。”说着桓儇偏首看向谢安石,淡笑开口,“你我皆知朝中积弊已久,不除则遗祸无穷。本宫看来新鲜的力量,自然是越多越好,才能制住他们。” 这会桓儇才说完,白月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看着谢安石,犹豫一会折膝跪地。 “大殿下,定襄急报。” 第四百九十三章失踪 闻言桓儇转身看向跪在地上,高举手中信笺的白月。眸光微沉,接过信笺握在手中,并不拆开。 瞥了眼桓儇手中信笺,谢安石扬唇轻笑一声,“定襄又胜了么?” 闻问桓儇不理会他,指尖摩挲在洁白的封面上。这信来得突然,而且又是直接递到自己手里。事情必然同裴重熙有关。 将信手在袖中,桓儇面色如常。折膝回到锦垫前坐下,斟茶入盏。 滚滚茶水下,香气四溢。 “想来是胜了吧。此次若能击败突厥,我朝再无边患。”指尖摩挲着杯沿,桓儇面上浮起微笑,“不过本宫倒是希望能让他们俯首称臣。” “殿下果然深谋远虑。光是一昧地教化他们,倒不如让他们与我们融为一体。”看着桓儇,谢安石眼中闪过赞赏。 话止桓儇笑而不答。 “时候不早,老臣先行告退。” 看着谢安石消失在廊庑上。桓儇深吸口气从袖间取了信笺拆开。 信上只有一句话,‘裴中书也出定襄,遭遇突厥伏击。下落不明。’ 手上力道一松,信笺顺势飘落于地。桓儇闭目长叹,在白月的搀扶下勉力站起身。眺着天光,如同陷入死寂中一样,半响也没开口。 见桓儇如此,白月连声唤了好久几句。可她仍旧无动于衷地站着。不免自觉慌乱,正想要去唤何姑姑来瞧瞧时,桓儇已经回过神。 桓儇弯腰拾起落在地上的信笺,拢于掌心捻得粉碎后,丢入了一旁的薰炉里。也不管身后的白月如何,步履匆匆地沿着廊庑而下。 眼见桓儇即将走到诗会所在地,白月忙出言提醒。但她却如同什么也没听见养,径直走了进去。 满园的娘子瞧见桓儇皆是一怔。她们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互视眼后。齐齐上前行礼问安。 香风惊醒了恍惚中的桓儇。她抬首看了眼行礼的娘子们,淡淡道:“继续诗会吧。本宫有急事要回去,昙华、阿韵晚些时候回公主府一趟。” “喏。” 桓儇一走,身后议论声骤起。皆是在讨论为何大殿下会出现在这。 听着娘子们的猜测,韦昙华皱眉。她上回见大殿下这般失态……还是裴中书被吐蕃所擒获的事情上。这回大殿下怎么又这般失态。 猜测萦绕在心头。韦昙华抿着唇,睇目周遭。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一样。 一路策马疾驰的桓儇,在朱雀门前翻身下马。也不管马会如何,大步前行。 守在门口的军士见有人闯宫。想要将人拦下时,发现是浑身都是肃杀之意的桓儇,连忙退到一旁。 大步走在宫道上,对路过官员的问安,权当做没听见。在政事堂门口停了一会,桓儇方才走进去。 正在政事堂当值的官员,瞧见桓儇带着一身凛冽进来,不约而同皱了眉。 谁又招惹了这位主? 掩去眼中慌乱,桓儇努力维持着语调中的平和,“定襄可有急报?” “暂无。” 话音才落下。一内侍急匆匆跑进来,伏跪于地高喊。 “大殿下定襄急报。” “念。” 内侍一脸慌张地念完急报上的内容。当值的几个官员,瞬时站了起来。 “行了。速传谢安石、李元敬等人进宫议事。” 等他们从府中赶到两仪殿的时辰里,桓儇已经肃容坐了许久。盏中茶也换了好几杯。 “姑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裴中书怎么好端端就失踪了?”桓淇栩担忧地望着她,皱眉道:“他不会有事吧……” 闻问桓儇抿唇不答。 一时无声。 似乎过了许久,桓儇唇齿翕动,毫不拖泥带水,“我信他会平安无事。”扬首而视,眼中流露坚定,“也请陛下相信他会平安归来。倘若真有异况,臣自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 几句话掷地有声。袖中的手握紧成拳。 权臣和皇权如何并存于世,大魏的朝廷又几时太平过。朝局中向来是危机四伏,皇位背后亦藏有太多刀光剑影。如同她和裴重熙一般走到现在的位置,手上何尝没有沾过无辜者的血。 想要行走于此,少不得要狠心才能杀出重围。可为帝者又岂能希望权力集于一人手,为臣者又甘愿一世为棋? 譬如裴重熙。亦是她无法掌控的变数。 骤然有钟声游来,击碎了满室宁静。 碧空如洗,窗外日头正盛,光影自雕花窗柩洒落。风中隐有香气浮动,檐铃响动划破虚空。 “臣叩见陛下、大殿下。” 几人的声音响起时,桓儇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陛下急召臣等议事……” “定襄传来急报。”冷锐的目光在他们面上掠过,桓儇语气凛然,“裴中书夜出定襄,遭遇突厥不知所踪。” 话落谢安石抬首看向桓儇。看来他猜得没错,不久前自己看得到那份定襄急报,果然同裴重熙有关。 “这裴中书本来是个文人,又不会行军打仗。还非得每回都参与进去,之前是被吐蕃所俘虏。”睇着桓儇,温行俭压下内心喜悦,“这回同突厥交手,直接不见了踪迹。以臣看来只怕其中……” 茶盏从桓儇手中飞出,刚好砸在温行俭脚边。 看了眼落在脚边的茶盏,温行俭抬头望向桓儇。 “温仆射是说裴中书通敌叛国?”望着和自己对视的温行俭,桓儇面上不悦不掩。 躬身施礼,温行俭恭敬道:“臣自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奇怪罢了。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让定襄加派人手去搜寻裴中书。” “这是自然……” 不等其他人开口,桓儇冷不防地出言。 “陛下,定襄既要面对突厥,又要去搜寻裴中书,难免人手不支。臣恳求亲赴突厥搜寻裴中书下落。” “姑姑!”桓淇栩站起身,一脸震惊地望着玉阶前的桓儇。 她这话一说完,温行俭和温蔺眼中诧异不掩。似乎没想到裴重熙一失踪,她居然愿意亲自去寻找一样。 “朝廷已经去了个中书令,再去个大长公主实在是不妥。何况如今中书省首魁不在,许多事情本就是您代理。这您一走……” 温行俭看着她,眼中浮出不解。 第四百九十四章慌乱 桓儇闻言冷睇他一眼,昂首看着桓淇栩,又重复了遍刚才的话。拢在袖中捏紧又松开。无论如何她都要去一趟。 看着桓儇眸中闪过的坚定。谢安石暗自叹了口气,恐怕大殿下已经打定了主意要亲自前往定襄。 “姑姑,朕觉得温仆射说得没错。你刚才不也说信裴中书么?”桓淇栩冲着她温和一笑,“更何况如今中书省无主,许多事情还要你替朕处理。” 一旁的温蔺见状也连忙出言相劝。虽然他也对裴重熙突然失踪一事也心存疑惑,但是在他看来桓儇还是留在长安为宜。 不理会几人的劝诫。桓儇上前一步,敛衣折膝,“还请陛下允臣之请,下旨让臣前往定襄。臣向您保证此行自会击退突厥,带回裴重熙。” 听得这话温行俭微敛的眸子抬起,诧异地看向桓儇。 先帝赋予她的特权,他是知晓的。有这特权在身的她,地位远超于其他朝臣。如今她竟然为了裴重熙,愿意在陛下面前以臣自称,实在是有趣。 眼中乍然掠过思量。这二人何时关系变得这么密切? “陛下,老臣以为还是让大殿下去吧。”谢安石躬身作揖,“三省还不至于缺一人,就无法运转下去。再者主帅临阵失踪,传出去总归不好。大殿下此去能够稳定军心。” 转头看了眼谢安石,桓儇含笑朝其点点头。 见桓儇去意已决,又有谢安石几人从旁相劝。就算桓淇栩再不愿派桓儇前往定襄,也只能答应。 短暂的密议终散。桓儇负手站在两仪殿前眺望远处宫宇瓦檐上的鸱尾,捏捏眉心。自她喉间溢出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大殿下,关心则乱。”呷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掠过。 等桓儇回过神寻声而去时,只看见一袭已经飘远的紫衣。说话者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朝她讥诮一笑。 凝望着飘远的紫衣,桓儇唇齿翕动。语气森冷地吐出,“温行俭。” 顾不得多想,桓儇当即提裙快步奔玉阶。在朱雀门前利落地翻身上马,往公主府的方向奔去。 她得好好部署一番。 将马鞭丢给门口侍卫。朱衣身影,利落穿行在府中长长的廊庑,和森严有致的阵法机关中。步伐不曾有一刻停顿,便是遇见幕僚和仆役恭敬行礼,也只是肃淡颔首。 “给本宫提调府中关于突厥的信息。” 坐在府中密阁的矩台前,桓儇屈指叩击着檀木案面,眸光顺次从几处暗哨上巡过。声音慵懒地嘱咐道。 密阁中笔耕不缀正在录入文牒的几人,纷纷搁笔起身行礼。内里掀帘走出个女子,娉婷福身后,领了她往内而去。 内里丽人见她入内,举灯相迎。 “大殿下。”丽人提灯一路迎她前行。 绕过山水坐屏,眼前两侧是四方高敞的花梨木架,各类书案和文牒分门别类摆得整整齐齐,而搁在最后面的是酷似药柜的木橱。目光微顿,示意随行者上前。 得到桓儇的示意,她取出钥匙关闭暗器机簧,退到一旁侯着。 神色冷然的桓儇,目光从昆吾、断水、凤梧、玄翦……上逐一掠过。最终停在了吴钩二字上。 找到了。 她抽出封皮,走到一旁坐下。看了眼还在旁边的下属,沉声道:“红隙,下去吧。” 两个时辰后,等红隙再度回来时。桓儇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时离开。 朱衣坠地的桓儇静卧于锦榻上,双臂伸平手指支起,闭目似在沉思。拂来的晚风吹起她鬓边青丝耳下流苏。 近日来的军情急报和这些年对突厥的调查皆数搁在手旁。翻开军报,最后一张笔迹尤为潦草。寥寥数字,皆突出一个急字。转而在眼前化作…… 裴重熙三字。 重熙累洽,意为太平。 “让他们都来吧。”利落地翻身坐起,桓儇看着外面淡淡道。 眼中乌云散尽,重见晴霁。 不多时。 武攸宁、韦昙华以及谢长安等人,悉数来了。就连卢世昭和阴登楼还有其他几人都赶到了公主府。 看着上首的桓儇一脸莫如深讳,几人对视一眼,眼中疑惑渐重。他们甚少看见大殿下这个模样。 婢子前脚刚刚奉茶出去,这会桓儇已经开口。 “今日定襄急报。裴重熙夜出定襄,遭遇突厥埋伏。”顿了顿,桓儇掀眸看着众人,“下落不明。本宫打算亲自去定襄寻他。” 话到这里,韦昙华抬眸。她明白今日为何在诗会上大殿下为何会那般失色。 “殿下……” “本宫离开后,很多事情都要交给温家手里。德珪那边,阿韵你提醒他多加小心。” 话音才落,阴登楼最站先起身。一脸喜色地朝桓儇躬身作揖,“微臣恭喜大殿下旗开得胜。” 年轻的笑声入耳,桓儇寻声偏首而视。迎上的是一双灼灼之目。 “何来胜利之” “裴重熙把持朝政多年,您多次行事受制于他。若是此番能够除去他。难道不是旗开得胜么?”阴登楼明朗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 望着喜悦的阴登楼,桓儇又瞬间的失神。 敛眸沉默少倾。 桓儇赫然睁眸,眸光如刃。朱唇皓齿间流出冰冷的字眼,“你父亲让你来说的?” “父亲说您是天生的王者,理应如此。”阴登楼不惧她眼中的锐芒,躬身道:“微臣恳求大殿下按律处置裴重熙,巩固手中权利。” “你今日的话,本宫只当做没听见。阴登楼,你记住了。朝局从来不是一人所能掌控的。”桓儇声音中霜意不减。 “微臣……” 不再理会阴登楼,桓儇沉声吩咐,“谢长安你替本宫仔细盯着温家的动静。还有回去转告谢安石,他才是三省的当家人。” 明白桓儇的用意,谢长安忙允诺。 等桓儇全部吩咐完,已经时近天黑。夜幕中惊雷掠过,细雨飘洒而下,又缓逐渐转为急切。 急雨敲檐,回响不绝。 “吕兴万那边已经备好了马。昙华此行你随本宫一道,徐姑姑随后就来。”望了眼窗外夜幕,桓儇神色如常。 “是。” 正当桓儇准备走出去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武攸宁和卢世昭同时叫住了她。 “大殿下微臣有一惑。” 接过雨蓑,桓儇看着二人,“问吧。” “倘若裴中书此行失踪另有所图。而您因此错失良机,为人所制。” “无论怎样,本宫都要将他带回来。”低头扫了眼脚下青砖,桓儇勾唇冷笑,“不过本宫担心,这是温家的算计。所以谢长安你知道你做什么么?” “微臣明白。” “好。昙华我们走吧。” 第四百九十五章奔赴 恭送桓儇远去,谢长安眸中掠过异色。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密函。这是临行前大殿下偷偷塞给他的。 倘若温家一旦有异动,这封信上的内容便是诛杀温家的关键所在。拽紧了袖中密函,谢长安敛容,正色看着众人。 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谢长安脸上勉强挤出个微笑来,“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还是完成大殿下吩咐比较好。” 言罢谢长安笑嘻嘻地转身离去。 “登楼,坊市将闭。走吧。”武攸宁拍了拍还在愣神中的阴登楼,无奈地摇头道:“你放心,大殿下自有分寸。” 桓儇带着韦昙华赶在城门关闭前,离开了长安。一路疾驰往并州方向而去。 夜雨飘摇,马蹄过处泥土飞溅。两旁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和着雨丝落下。远处一盏孤灯在夜幕中飘摇不定。 “雨大不易前行。前面有家邸店,到那歇一晚再走。”抹去沾在脸上雨水,桓儇抬眸淡淡道。 邸店的小二正坐在门口打瞌睡,听见马蹄声。连忙起身,揉着惺忪睡眼往远处看去。 见二人策马过来,笑着迎上前,“两位客官这么晚......” “住店。”言罢,桓儇从袖中取了个锦囊丢了过去。 见桓儇衣着华贵,小二看了看站在门外含笑的韦昙华,连忙追上她的脚步。 “行了,我这不用人伺候。”桓儇颔首示意韦昙华进来,语气微冷。 眼瞅着小二还站在门口,韦昙华挥挥手示意他下去。自己转身进了屋内,将门带上。 屋内桓儇已经推开半扇窗,凭窗远眺。屈指叩击着窗柩,自她唇边溢出声叹息。 “大娘子......” 听见韦昙华唤自己,桓儇转身。神色惘惘地一笑,“是不是很好奇,本宫为何要连夜赶路?” “温家势力在河东,所以本宫得亲自去一趟。如果......”摩挲着腕上的紫檀佛珠,桓儇面上露出狠厉,“裴重熙真的死在突厥,那么本宫也不打算回来,势必要踏平他们替他报仇。至于温家也不会轻易放过。” 头一回见桓儇露出这样目光,韦昙华开始相信自己耳闻的一些事情。这两个人看似无情,实则都是情深且不自知。 “妾身相信裴中书会平安无事的。” “歇着吧。” 等翌日天一亮。桓儇和韦昙华避开邸店的旅客,沿着官道继续往并州而去。 此次桓儇虽然是奉旨前往并州,但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未曾告知任何人她会何时离开。是以等温家回过神来时,早就追不见她的踪迹。 为了不引起麻烦,在离开邸店前特意乔装打扮过。只装作寻常出游的客商,沿途的踪迹也被桓儇蓦地一干二净。 “还有三日就能到并州。”桓儇坐在茶摊里,看着往来的行人,“此行辛苦你陪着,到了并州我们先去刺史府。” “不先去定襄?” 闻问桓儇摇摇头,“不了。先去并州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本宫需要人马。” 裴重熙失踪的过于蹊跷,而去突厥那边形势不明。她此番前去,少不得会有人从中插手。她需要去控制整个并州的局面,至少保证自己无后顾之忧。 至于此时的定襄城,几乎已经乱成一锅粥。两军交战中主帅下落不明,本就是大忌,更何况失踪的还是一朝高官。 同行的秦至玄和李孝通,连带着定襄守将元士信也一块急得团团转。 李孝通皱眉坐在大帐里,旁边是同样一脸焦急的秦至玄和元士信。 “这裴中书究竟去哪里了。我们的人已经悄悄搜寻了好几次,都不见踪影。”元士信一拳砸在木案上,面露不忿,“你们说他一个文臣,到处乱跑做什么。” 知晓裴重熙本事的李孝通瞥他一眼,“不。我到觉得只怕他失踪是故意为之。元将军,你再派人去附近搜寻看看。” “搜什么。依我看不如借机会打到突厥去。”对于李孝通的话,元士信并不赞同。 正说着帐外传来小兵的通报声。闻言三人对视一眼,李孝通沉声唤人进来。 “将军,京中急信。”小兵跪地手中高捧着紫檀盒,朗声道。 紫檀为匣,上雕宝相花,另以金锁做扣。专司宫中密函的紫檀密盒。 反应过来的李孝通赫然站起身,接过紫檀盒,挥手示意小兵退下。挣扎一会才打开紫檀木盒。 木盒中静静躺着一卷白鹿纸。火漆封印,朱绳困系,拆则阅。 “这信......”秦至玄眼露凝重。 闻问李孝通没说话,利落地拆了信。信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字迹,唯一熟悉的是落款的桓儇二字。 “大殿下来了。”说到这李孝通叹了口气,“算着时候,她已经再来的路上。” 声音落下,李孝通手中信笺也顺势落地。信上内容尽显于人前,白鹿纸上唯有四字。 “静观其变。” 弯腰捡起落在地上信笺,元士信满眼不解。可旁边二人皆是一脸神色,无暇理会他如何。 长安那边的消息是他派人传过去的。他很清楚若是真的瞒此事,与他们无益。他希望朝廷能派人来接手定襄,不过他没想到来得人居然会是大殿下。 “元将军继续派人去搜寻吧,记着暂且不要惊动任何人。”李孝通回过神看向目含期待的元士信,声音微冷,“若是让大殿下知晓,我也保不住你。” “末将明白。” 待元士信离去后,李孝通再度走到木盒前。以剑将木盒劈开,夹层中的信飘了出来。 “这恐怕才是大殿下真正的意思。”捡起信笺拆开,李孝通指着上面的字眼,“殿下怀疑裴中书的失踪离不开温家的手笔,她要我们把中书令失踪的消息传出去。” 秘盒中的内容出乎他们的意料。未曾想到桓儇居然会亲自前来不说,更没想到她居然会同意让他们把此事宣扬出去。 闻言秦至玄皱眉,“此事......” “我等照办便是。难不成你以为殿下愿意看着裴中书陷于险境?这其中的算计,哪里是你我能够知晓的。” 也不理会秦至玄是否还有疑惑,李孝通摇头大步离去。 ; 第四百九十六章定襄 并州城外,桓儇持缰安坐于马上。掀起幂篱上的纱帘眺向远处的并州城,唇侧倾笑。 往来客商络绎不绝地穿行在她身侧,时不时夹杂几句胡语。 倾身安抚躁动的骏马,桓儇保持着仰望城楼的姿势。任由边风撩起她鬓边碎发,看向身旁的韦昙华,低语了几句。 二人这才松缰下马往城门口而去。 如今正大魏与突厥交战之际,对于往来之人的搜查极为严格。不过好在桓儇临行前早就做了准备,让韦昙华递了名帖核实身份。以长安客商的名号混进了并州城。 并州城中繁华未曾被战乱所影响,一如耳闻中随处可见喧嚣。 二人牵马并行于闹市中。身旁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摩挲着腕上佛珠。桓儇走到一旁的酒肆里坐下,目光冷锐地望四周睇去。 “难怪当初他要推荐裴显。”捋袖持起瓜棱壶,琥珀液体入盏。桓儇唇色如蔷,挽起浅淡笑意,抬眼,“并州他治理的不错。” 以银针在菜中探过,确认无毒。韦昙华这才将手中筷箸递了过去。 “您似乎是特意来此考校的。”韦昙华目光闪烁似有笑意。 睇她眼,桓儇并不答话。神情自若地往杯中斟酒。 “风雨将倾。” 话止桓儇拍案而起,拂袖振剑出鞘。剑风过处唯余凌厉。原本在酒肆中饮酒的人也跑了个没影,只剩下零星几个持剑的刺客。 眸光从几人身上掠过,桓儇挑眉不以为意地一笑。屈指叩击剑身,她身形轻巧地在人群中闪过。踏屏而起,挥剑如白练,一击而剑气纵横,递刃吐芒,寒星幽烁下拖曳出一道锐利弧光。 血从对方脖颈上喷涌而出,飞溅于酒肆中湖绫山水坐屏上。 “毁了一副好屏风。昙华记得结账。” 未等桓儇说完,残存的死士已经从远处冲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偏首睇了眼新冲过来的死士,唇际染笑。 “啧,实在是有趣。” 酒楼中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刺史府。索性刺史府离此并不算远,等府兵赶到时,桓儇正悠哉地坐在酒肆前饮酒。 睇了眼将自己团团围住的并州府兵,桓儇从容起身。懒散地随口道:“昙华。” 得了吩咐,韦昙华上前从袖中取了块牌子递给来人。随即负手冷立一旁。 诧异地看向桓儇,来人明白过来。连忙躬身施礼,却不敢称呼。 “行了。记得把这里收拾妥当,屏风的钱也要付给店家。”言罢桓儇起身,拂过袖上皱褶,“走吧,也该去见见诸位。” 刺史府正门大敞。大小官员分列于门口两侧,皆是一脸肃色。 马蹄声从街口游来。在桓儇出现前,各大官员悉数跪了下来。 “臣等恭迎镇国大长公主。” 山呼千岁,礼数周全。 “都起来吧。”桓儇松缰下马,含笑看向众人。 为首的裴显躬身引她入内。身后随行的大小官员,各看一眼。谁也不敢说话。 “殿下一路劳顿,不如先歇一会?”裴显揣摩着桓儇的神情,斟酌道:“行宫那边还来不及打扫。” “也好,本宫也乏了。”桓儇止步看着裴显淡淡道。 “微臣遵旨。” 裴显是个聪明人,知晓桓儇来此意图。一路上极为客气。 “裴显,他留了口信么?”在即将迈过门槛前,桓儇洒然一笑。 “谁?” 还不等裴显回话,门扉已经阖上。留下他一脸疑惑地站在门前。 “让人准备热水本宫要沐浴。” 不多时,侍女合力抬着浴桶鱼贯而入。 “都下去吧。” 侍女摸不清桓儇脾性,只得躬身退下。 浸在浴桶中,桓儇捻着眉心。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以裴重熙的心思如何会让自己陷于险境中,甚至于音信全无。就连一个口信都没留下来。 心绪烦躁,桓儇舀了捧热水泼在面上。借此驱走烦躁。 一炷香后,桓儇从浴桶中起身。换了身衣服往府中正厅而去。 到底是为了迎接她,并州大小官员皆来到了刺史府。 主位上的桓儇难得穿了身月白襦裙,神色温和地看着底下一众官员。 “本宫不会久留并州。裴显,定襄那边如今情况如何?”桓儇饮了口酒,笑道。 听闻桓儇唤自己,裴显连忙起身,“突厥仍在城外于我们对峙,不肯退兵。” “裴显,晚些时候留下来议事。本宫有事要吩咐你。” 被宴请者的心思不在宴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后,宴至尾声。众人依礼告退。 “布防图拿出来瞧瞧。”叩击着案几,桓儇从容地吩咐道。 裴显依言命侍卫抬了战枢图出来。看着桓儇绕行在战枢图周围。 “此次突厥他们兵力如何?”目光掠过起伏的高山深谷,开口信手拈来似有万千韬略藏于胸中,“定襄外可有能藏匿之处。” 裴显闻言诧异道:“城外多平原,偶尔有几处深壑。您是打算亲自去定襄。” “嗯。昙华你留在并州,本宫自己去定襄就好了。战场总归是凶险之地。”桓儇神色如常地吩咐道。 “请您多加小心。” 来不及安排并州的事,桓儇将自己随身的玉令交给了韦昙华。嘱咐她如果一旦接到长安传来的消息,即刻返京襄助谢安石等人。 另外又通过裴显从裴家点了十名死士同她一块出发前往定襄城。 “鸾娘子,我们是直接去定襄还是绕开定襄去城外搜寻家主?”随行的死士首领上前询问道。 闻问桓儇掀眸,“不进城,直接去定襄城外寻他。早点找到他,我才能安心。” 不过定襄城那就得绕路而行。虽然按照裴显的说法,此地多平原,但路上还是不好走。 深壑中杂草丛生,想要从此通过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更何况还要提防生于此处的毒蛇猛兽。 是以等他们传过城外枯林,翻过乱石堆时已经时近子夜。 冷月无声,四周更是寂静。 “我们应该已经翻过了定襄城吧?” “是。这里已经离突厥驻扎的地方不远……您要不要歇一会?” 死士首领不知桓儇身份。只知道裴显嘱咐过他,此人身份非同寻常,不能轻视。 第三百九十七章现身 暂时栖于沟壑中,防着碰上突厥夜探的斥候。桓儇一行人不敢点火,只能就着灯光轮流换防休憩。 倚着乱石,桓儇抬头眺向夜幕。眼中掠过复杂情绪。沉默半响,最终化作一声轻叹。 辽阔原野上偶尔有兽嚎传来,伴着夜风送来腥气。 仿佛是受到什么感应一样,阖眸小憩的桓儇睁开眼。跃上乱石隔着不远处的枯林土山往前看去。 摸了摸腕上的紫檀佛珠,桓儇从怀中取了她之前随手绘的定襄外的地形图。按照图上所示,前面有一处深谷十分适合藏人。 依照她对裴重熙的了解,在陷入险境的时候,一定会想办法脱身。 唤醒了随行的死士,桓儇指向前面隐约可见轮廓的土山,“去前面看看。” 这厢她发了话,众人连忙翻身上马往前奔去。 眼见土山已在咫尺,桓儇握紧了袖中的湛卢。 忽有箭矢携着寒芒破空而至。见此桓儇拂袖一扫,握箭于手中。扫了眼箭身上刻着的字迹,眉头一皱。 匿于暗处的伏击者,用得并非魏箭。难不成是她猜错了? 为了应证自己的猜想,桓儇挥掌在马首上一拍,借力跃起。连着在空中几个纵跃奔向土山的方向,落地前又在石堆上一点。 伏在乱石中的人,亦被她横扫一剑逼了出来。正要还击时,手上动作一顿。 “大殿下……” “幽天?” 面前的幽天灰头土脸,满脸参差不齐的胡茬,而且又是一副突厥人打扮。如果不是唤了句大殿下,假使桓儇目力再好,恐怕一时半会也认不出来。 甫一声轻唤让桓儇思绪混乱,不过乍然又镇定下来。挥手示意裴家死士跟上来。 “他呢?” 幽天蹙眉看着她,又看了眼她身后的裴家死士。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跟着幽天一块步下土山,桓儇目光掠过他臂上伤口,发问,“你这到底怎么回事?他没事吧。” 诸多疑问堵在心头。譬如他们到底是怎么遭遇突厥?如今他这身突厥打扮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何不回去? 但……最重要的还是裴重熙到底在哪? 她疑问如鲠在喉。幽天也察觉出她匿在平静下的担忧,加快了步伐。最终指向不远处一杂草丛生的的地方。 看她一眼,幽天上前拂开杂草。露出一个隐蔽山洞。 凝视着眼前山洞,桓儇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见她进去幽天也钻了进来。 洞口虽然要弯腰进去,但是内里空间还算尚可。 幽天持着火把在前引路,“主子原本是打算夜出定襄,探探突厥动静。”没想到才出城没一会就遇见了突厥的先锋。他们多势众,我们纵然武功再好也不敌。主子中了一箭。” 话音刚落,桓儇步伐一顿。昂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箭上有毒,主子昏迷不醒。我们甩开追兵后,只能先带着主子先躲到这。” 甬道渐宽,视线也变得开阔起来。幽天躬身指向前方。 顺着幽天所指的方向望去。桓儇便看见了卧在干草堆上的裴重熙。 裴重熙同样也是一声突厥打扮,脸色苍白不说,嘴唇干得能掀起一层皮。他肩上缠着绷带。不过透过绷带边缘看,伤口应该极深。 拢紧的拳松开,双臂随意垂在两侧。 “大殿下,您怎么来了?”察觉到脚步声的朱天一见是桓儇,喜道。 “嗯。” 没有多余的话,桓儇只说了个字。快步走了过去折膝坐下,伸手探向裴重熙额头。 果然和她所想一样十分烫人。 看着守在旁边的朱天,桓儇沉声道:“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我们得快些回去。” “离开山洞往北走的话,遇不见突厥的斥候。但是保不齐会遇见突厥的探子。”幽天看向裴重熙,朝桓儇躬身作揖,“还请殿下拿主意。” “若真的遇见,本宫会引开他们。” 短短七字,却昭示了桓儇的所有心思。 “属下领命。” 裴重熙此行带了幽天、阳天、变天、朱天和炎天五人。不过除了朱天外,其他人多多少少都受了伤。为了不惊扰到突厥人,他们只能借着月光夜行。 由朱天背着裴重熙,一行人穿行在矮枣林中。 此时的裴重熙似乎烧糊涂了,时不时可以听见他口中传来几声呓语。 扫过他沾血的衣袖,桓儇沉了眼。她听见裴重熙在梦呓,“阿妩……快走。” 大抵猜出他想说什么,桓儇敛眸喟叹。低喃与喟叹杂糅做一团,就彻底淹没于边风中。 才走了一会功夫。眼前忽有一波箭雨急掠而来。 “躲。”桓儇咬牙低声道。 闻言一行人往乱石后躲去。 一波箭雨才歇,眼前骤然为火光所照亮。 “魏庭的中书令裴重熙?”来人用着蹩脚的汉话,朗声道。 看了眼裴重熙,桓儇持起地上的弓箭。跃了出去。在半空中一箭三矢,悉数钉在了远处骑马者跟前。 “你是什么人?”盯着箭尾晃动的羽箭,来人吼道:“不管你是谁,只需要告诉我们裴重熙在哪。” “本宫乃大魏镇国大长公主。” 不过十一字,却足以让人愕然。 来人似乎不相信她的身份,目光疑虑地看着她好半响,也没有开口。 借着这短暂功夫,桓儇折身返回到乱石堆后。 凝望裴重熙,桓儇发声,“听着本宫等会回去引开他们。届时他们一离开,你们立马带着裴重熙离开。” “可是……” “没有可是。”桓儇打断了幽天。又握住裴重熙的手,“本宫素来胆大,爱走险棋。此局本宫定要亲自入局。便是有什么……” 声音止于此处。便是有什么,也只当她会对不起裴重熙。 双睫微颤,桓儇倏而俯身,如同惊鸿掠水般在裴重熙唇上落下一吻。又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信我,我会赢的。” 言罢,桓儇振剑跃了出去。在月色下隐有几分天人之姿。 她身姿飘忽地站在不远处枯树上,倾唇一笑,“拿下本宫可比一个中书令有价值的多。” 来人不知她身份,又见她气度不凡。略微思索一番带人朝她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四百九十八章入局 大魏以武定国,历代宗室皆善骑射。而桓儇更是这一代中的佼佼者。她趁机夺下一匹马奔了出去,一路毫无顾忌地疾驰。 埋伏在这里的突厥先锋,就算想不注意到她也难。又听见身后传来族人的呼喊,当下拿着武器追了过去。 转头见刚才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桓儇挑眉轻笑,有意放慢了速度。还在后追赶的突厥兵不费吹灰之力地追上了她,将她团团围住。 “不错。居然能追得上本宫。”桓儇把玩着手中马鞭,全然没有一点落在敌手的觉悟。眼中犹带笑意。 打量着含笑自若的桓儇,来人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本宫说过了。本宫是镇国大长公主。” 犹豫一会,来人亲自上前拿下了桓儇。没有抵抗,十分顺利地被擒了回去。 见桓儇被擒,突厥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一路大笑着驱赶桓儇往前而行。 走在前面的桓儇,细辩着他们的。唇角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微笑。 被押回突厥营帐后,因着突厥那边还要议事。将桓儇暂且捆在某处营帐内,外面安排人严加看管。 四肢被捆缚住的桓儇,抬首打量周遭。帐中浓郁的膻味一个劲随着呼吸窜进肺中,熏得她连连皱眉。 帐外传来一声恭敬地呼喊,桓儇挑眉。正色望向前方。 帐帘被人掀起,一头戴狼首裘帽的中年男子大步而入,身旁还跟着两人。一个是将她擒来的人,还一个人神色阴鸷地盯着她。 “曷萨可汗。” 中年人止步诧异地看向她,“魏庭的镇国大长公主桓儇?你认得本汗。” “不认得。随口猜猜而已。”桓儇往后挪了挪,抬头轻笑,“刚刚可汗的神情有细微的变化,所以本宫猜得很对。” 曷萨眼生笑意,沉声道:“难怪坊间传闻大殿下聪慧过人,如今看果然是名不虚传。” 言罢曷萨撩衣走到主位上坐下。跟他一块来的两人分站于两侧。 “突厥便是这般待客之道?”桓儇挑眉看向曷萨,讥诮一笑。 “客?”目光阴鸷的男子打量着桓儇,轻嗤一声,“不过是我们抓来的俘辱,也敢以客自居。” 话落耳际桓儇并不理会他。反倒是看向上首的曷萨可汗,唇际浮笑,“可汗以为呢?两军交战自古不战来使,本宫其实是奉我朝陛下旨意特来突厥。” “给她松绑。” 听得曷萨的吩咐,抓她来此的人极不情愿地给她松绑。 略微活动筋骨。桓儇径直坐到了曷萨身旁的位置上,眼中闪过讥诮。 “大殿下可半点不像中原女子。”挥手示意随行二人退下去,曷萨淡笑着给桓儇倒了一杯水。 “那只是可汗与本宫所见不同。”睇了眼面前的银杯,桓儇屈指叩着案几,“若是可汗来我魏庭为臣,指不定能见到各色女子。” “你要本汗偷降?” 语调赫然拔高,曷萨目光凌厉地瞪着眼前含笑自若的桓儇。 似若未察觉到曷萨眼中的杀意,桓儇面上仍旧带着笑意。 “有何不可。昔年突厥曾为前朝臣,如今如何不能为我魏臣。”迎上曷萨凌厉双目,桓儇笑意疏朗,“买卖可不好做。难不成可汗愿意看见突厥为人所灭?” “你如今在我们手中。拿你威胁魏庭去割城让地不也是一样。” 闻言桓儇低笑,摩挲着袖角花纹,“这个主意听上去也不错。不过可惜了大魏祖训,寸土不让他人。” 怒视着桓儇,曷萨半响也没说出话。最终拂袖离去。临到门口时,还不忘转头看向她。 “大殿下还是好好待着吧。对了听说那个中书令也下落不明,若是能……” “本宫劝可汗打消这个念头。” 话音随着帐帘落下。偌大一个营帐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望着帐顶她叹了口气。 “回了定襄应该有法子吧。” 奔波一夜的桓儇终究抵不过困倦,抱剑而眠。 当天光刺破营帐洒在身上时,桓儇睁眼睇向四周。就着帐内水盆重新梳妆打扮,安然端坐在位置上闭目养神。 “奴婢奉命来伺候殿下更衣。” “进来吧。” 两个婢女手捧服饰恭敬地站在她面前。 扫了眼面前婢女,桓儇起身展臂由着婢女替她更衣。 不多时桓儇褪去原本服饰,墨发也被拆散换作小辫垂下。 “这模样还算不错。”桓儇扬唇轻笑,“带路吧。” “您当真好看,难怪会被属意。”婢女目含羡慕地看着她。 “属意?啧,有趣。” 闻言婢女互相对视眼,躬身退了出去。 待婢女离开,桓儇放缓步伐靠近帐帘。借着缝隙往外看去。帐外有人守着不说,每隔十步为一哨,看来自己这趟来得很对。 突厥服饰繁杂,每行一步都能听见细碎铃音入耳。突然听见帐外传来对话声,桓儇折返原处。 “是你啊。怎么还想和本宫打架?”看着掀帘进来的人,桓儇笑吟吟地道。 “大殿下果然是一等一的美人。”来人舒眉轻笑,肆意打量着桓儇,“也不知道拿大殿下做交易,能换多少城池。” 闻言桓儇不答,眼中聚起思量。拢在袖中的手摩挲着腕上紫檀佛珠。 含笑牵唇,桓儇眼露神色,“不知道。不过我想让我换这身衣服另有他意吧?” 打量眼桓儇,来人满意地点点头。 “晚上您就知道了。” 望着他转身离去,桓儇深吸口气。伸手揉着眉心。 看来自己入局此中,到底还是容易受制。 不知晓会发生何事的桓儇,不禁觉得时间漫长。无聊之下只能叩着案几打发时间,静待夜晚来临。 即使隔着帐帘也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偶尔还有擂鼓声传入耳中。 夜晚如约而至。白天那两名婢女再度掀帘进来,打量她一眼。确定她身上妆发无误,恭敬地将她请了出去。 被囚后第一回出来的桓儇,懒洋洋地望向四周。 只见帐篷处篝火俱亮,时不时可以听见欢笑声传来。 “好热闹啊。”桓儇忍不住扬唇感叹起来。 “是啊。今晚几个部落的可汗都在呢。”婢女扶着她,搭腔笑道:“还准备了好多牛羊。” 闻言桓儇敛眸。 第四百九十九章威慑 在婢女的说话声中,桓儇刻意放缓了脚步,眼角余光掠过四周。 此时的突厥营帐与早上看上去并无不同,但是仔细看会发现多了很多在服饰上有细微差别的士兵。 眸中掠过思量,桓儇不动声色地从腕间取下个镯子。趁着无人注意的功夫,悄悄丢在离她最近的营帐外。 草原风凉,拂来的风亦送来了膻味。皱眉掩住了口鼻,桓儇眼底浮现讥诮。 大帐前所设的几处铜盆中火焰熊熊燃烧,持刀的士兵肃容分列两旁。在桓儇走进他们视线前,纷纷转头怒目而视。扬刀拦住了她的去路。 看着眼前持刀拦路的士兵,桓儇神色如常。双手交叠在腹前,步子一缓,昂视而行。 全然无视了身边刀剑胁身的存在。 拦路的士兵们似乎被她所震,不由自主地纷纷将刀往后收了几寸。 “桓儇到。” 止步帐帘前,婢女上前一步替她拂开帘子。对着里面高喊点。 帘子掀起,桓儇缓步入内,望向上首的曷萨可汗。在帐中各异目光的审视下,她借着眼角余光中打量起周遭,顺道推断帐中这些人的身份。 “曷萨可汗,这便是那个桓儇?”坐在曷萨右首第一位的男子,打量桓儇半响。忽而轻哂,“我看也不怎么样,顶多就是长得美貌些罢了。” “中原女人那个不美貌?我听说江南女子身段最好。”说着他亦将目光投到了桓儇身上,仿佛是在鉴赏什么一样,眼中笑意渐深。 夹着折辱的议论和笑声一块入耳。桓儇似是没听见一般,面上仍旧带着温和笑意。 她刚才仔细看过,族中无论是女婢还是送她的衣服,几乎都是窄袖收腰。虽然瞧上去是十分的干净利落,但是亦衬出女子的身段来。 “行了。大殿下身份尊贵,岂容尔等妄议。”曷萨笑着抬手制止了议论,对着婢女吩咐,“还不去把东西给殿下拿来。” 婢女领命离去,不多时抱了些物什回来。 打量眼被婢女抱在怀里的东西,桓儇不由皱眉,“可汗这是什么意思?” “听闻中原女子皆善舞。今日我们几部的可汗聚于此,大殿下何不为尔等献舞一曲。以表你的诚心,如何?”看着桓儇,曷萨端起银杯笑道。 反复细嚼着献舞二字,桓儇欣然应允。踩着帐中乐声而舞,似舞却又不似舞。每个动作十分得干脆利落,过处似有劲风拂面。 待得一舞将终,原本站在场中央的桓儇。突然一跃而起,径直冲向曷萨。 还沉浸于乐声的其他几位可汗,根本没察觉到危机。让他们回过神的是银杯坠地的声音。 “呵。” 一声轻呵入耳,众人纷纷望向曷萨。 惊异显于眼中。在他们眼中原本应该是有退却和惊恐的桓儇,此时却持刀横于曷萨颈上。空出来的一只手则制住了可汗的护卫。 “本宫适才说过,不擅舞可擅杀人。”桓儇侧目,俨然一副中原千金的姿态。手中长刀往前挪了几寸。 低头扫了眼颈上长刀,曷萨颔首,“大殿下身手不错。只是你杀了本汗,只怕走不回定襄。” “可汗说笑了。”桓儇笑着悠然收刀回鞘,敛衣坐在曷萨的位置上,目光漫不经心地从眼前几人身手掠过,“朝廷对和突厥交恶没有兴趣,本宫亦如是。” 将刀尖抵在地上,桓儇扫了眼桌上的菜,眼露嫌弃地皱眉。 被桓儇一刀震慑的曷萨不敢再对她不敬,犹豫一会命人在自己位置旁另设一席给她。 “先前是本汗糊涂,还望大殿下不要怪罪。”曷萨亲自举盏朝她致意。 “怎会。” 见曷萨带头向桓儇敬酒,其余几部的可汗对视一眼,只好纷纷朝她敬酒全做赔礼。 原本处于劣势的桓儇,赫然转为座上宾。曷萨身边的年轻人不满地看向她,正欲开口时。突然听见帐中响起一声低嗤。 “小可汗难不成不记得本宫?”桓儇唇梢扬起,执杯笑看着他,“不久前你我还在草滩镇外见过一面。这才不过几月,小可汗就忘了呀。” 刻意拉长的尾音,再配上桓儇脸上明媚笑意。曷萨眸中掠过狐疑,侧首看向另一边的小可汗。 “染干,你认识大殿下?” 闻问染干连忙起身,沉声道:“是有过一面之缘。不过......” 说到这染干声音一顿,看向含笑的桓儇,他面露犹豫。其他几位可汗也跟着他的目光一看落在她身上。 “部中有事要议,大殿下还是回去歇着吧。” 听得曷萨这话,桓儇眼中笑意渐深。又恢复了身为阶下囚的自觉,哪有半点刚才的嚣张跋扈。如果不是她就在这里,只怕突厥要以为他们活见鬼。 带她回去的仍旧是那两个婢女。比起之前来,这两个婢女对她态度恭敬不少。 “今日来得都有哪几位可汗?”桓儇负手缓步而行,睇向前方引路的婢女问道。 闻问婢女步子一顿,皱眉道:“好像是捷罗可汗、勤勒可汗、达头可汗和利泥可汗。” 四人的名字入耳,桓儇勾了勾唇角。看来跟自己猜得差不多,来得果然是这几个人。黝黑深邃的风眸中掠过深意。 “那小可汗是......”怔愣一会,桓儇不经意地问了句。 “小可汗是可汗的侄儿呢。本来是有希望......”婢女声音一顿,慌忙看向四周。又瞪了眼桓儇不满地道:“好了,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 仓惶地将桓儇推进营帐内,婢女逃一般地快步离去。 望着婢女离去的背影,桓儇扬唇讥诮一笑。心中不由暗想,这些人可来得真是时候啊。只是不知道染干能不能入她的局。 此时的突厥大帐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之前还坐着的染干,眼下却被士兵押着跪在地上。 “染干,我怎么不知道你去过长安?甚至还同桓儇见过面。” 厉声的呵责落在耳边,染干以头触地,“请大可汗明察。当时部落遭了雪灾,我便想着带人去长安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换些粮食回来,没想到却遇见了桓儇。” 第五百章密议 话止帘子被人掀开,一人大步走进来,一脚将染干踢倒在地。又夺了侍卫手中长刀指向他。 来人神色阴鸷地看着染干,怒斥道:“什么换粮食。我看你分明是想和唐庭勾结,好利用他们来夺可汗的位置。” 他的声音落下,曷萨脸色瞬变。抓起银杯朝他丢了过去,“摄途你给我安静点,先听染干把话说完。” 得到曷萨的许可,染干把自己在长安遇见桓儇的事情说了出去。 “谅你也不敢和魏庭勾结。”言罢曷萨挥挥手示意染干先行退下。 染干看了眼仍是怒容的摄途,行过礼后带着自己的人转身离去。 夜月疏朗,染干只觉内心憋了团怒火。对着左右手下使了个眼神,让他们把巡夜的士兵引开。自己则往关押桓儇的营帐内走去。 染干站在门口看着烛火仍存的营帐,深吸口气。在守卫面前亮出自己的信物,这才掀帘入内。 映在眼前的是美人借灯阅刀之景,手旁的小几上搁了两个银杯。 桓儇仿佛沉在自己的世界中,即使听见脚步声也没有抬头。直到染干走到她身侧。 横刀于膝,桓儇眸中浮小,“小可汗我们又见面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落在耳中,染干打量她一会。眼中不喜渐重。 “小可汗,不用对本宫那么大恶意。至少目前我们不是敌人。”桓儇抬首,烛火恰好映在她绝艳的面容上。唇边犹带着三两分如春般温和笑意,只是一双眼里仿佛藏在看不见底的古井,沉静沈冷。 那笑意从未触及过眼底。 “你知道我会来?”染干自认他学不会汉人朝臣那套心术。白了桓儇一眼,开门见山地说道:“你刚才是故意的吧。” “是。” 染干坦诚,桓儇也懒得再同同他绕来绕去。二人都直接了当,这话便容易说开来。 虽然之前领教桓儇过变脸的迅速,但是染干还是不由心生感慨,“你们中原人变脸都这么快得么?” “不……只是那样说话太累。” “嗯?” “小可汗又不是中原人,同你打机锋做什么?”桓儇把玩着银杯,兀自满面闲散状,“我是诚心和小可汗交朋友的,自然不会去玩虚的那一套。何不如把话推开来说。” 迎上桓儇黝黑的眸子,染干只觉自己犹如陷入深潭泥沼中,越想挣脱反而陷得越深。 “阿史那逻则贺,上任可汗启津之子。十年前启津病故,因你还年幼。不得不传位于曷萨。后来你查出启津的死和曷萨有关……想过揭发曷萨,可惜实力不足。险些被曷萨发现你的企图。” 随着桓儇娓娓的声音落下,染干脸色不由一变。 赫然站起身想要擒住桓儇,可她出手快他一步。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扣住了手腕。 “这么激动小心引来曷萨。”桓儇面上微笑尽敛,取而代之的是洞察一切的自信,“你一直都想报仇,但是苦于没有信任者。身边皆是曷萨耳目。” 图谋悉数被桓儇点出。染干如同泄了气一般,垂着首一言不发。 放开染干,桓儇抬眸,“除了曷萨外。其他几人也对大可汗的位置虎视眈眈,毕竟他儿子是个不成器的。但你应该是最有资格的。” 早在来之前她已经翻过突厥几位可汗的资料。其中笔墨最重的就是启津可汗和曷萨可汗的事情。只不过对染干的描述很少,刚才的话也是仅凭她的推断拿来试探染干。 很幸运,她的推断是对的。 “你说得很对,可是你能帮我什么?你如今自己也是阶下囚。曷萨想让摄途娶你,以此逼迫魏庭拿城池给你做嫁妆。”染干一脸沮丧地坐在地上,那还有半点喜色可言。 “求娶本宫?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桓儇挑眉,唇角犹自挽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疯了?摄途是出了名的暴虐成性,他身边女子无数。便是其他部落的王女也被他毒打过,他甚至还喜欢……” 染干的声音戛然而止,神色复杂地看着桓儇。 “喜欢什么?世人折辱女子的法子无非就那些罢了。”桓儇笑意温柔,却似乎没有一丝温暖。落了霜雪的声线悠远散澹,“本宫要是怕的话,也走不到现在的位置上。” 摄途在某些事情上的喜好,她来之前在资料上看过。那时看的时候,自觉得此人恶心倒人胃口。现在听染干这么一说,反倒觉得十分有趣。 难怪其他部落会觊觎曷萨的位置。毕竟曷萨的继承人中看不中用,如何能继承汗位。 听得她的话,染干摇摇头,“你倒不像个女人。” “本宫是踏着鲜血上来的,从来不认为世间上有什么可怕之事。便是杀人,本宫手里早不知沾了多少血。小可汗,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几天,届时答复我也不迟。”桓儇挑唇,眼底有锐利光芒一闪而过。 知晓自己再留于此处,容易惹来麻烦。染干往外看了看,同桓儇辞行。避开巡逻的守卫消失在夜色中。 望了眼横在自己膝上的长刀。这刀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头,刀刃上皆有缺口。刚才她挟住曷萨时,其实只要有人出手,都能发现她手里的刀杀不死人。 讥诮蔓延在眼中,桓儇翻出几张做工粗糙地纸笺。随手绘起图来。 画风十分潦草,一眼很难瞧出来她究竟在画什么。可是她却画得十分认真,在很多地方都以符号标注过。 一炷香的功夫,她已经画了好几张图。悉数摊开在案几上。 看着自己画的图,桓儇揉眉轻叹。按照自己今天的举动,多半是已经震慑住突厥。 他们向来尊敬强者,自己后面想要做什么也不会那么难。至少会自由许多。不过还是得依靠染干协助她,不然有些事情还是做不了。 桓儇一面想着,一面将自己画得图折好塞进袖子里。随手扯下几根彩帛撕开,连在一块做了个简易的机关,防止有人闯入。 毕竟她今天做出了刀挟可汗的事情。她自认自己行事君子,但是保不齐对方是个小人。 第五百零一章双雕 今夜的桓儇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一切为血雾所笼,什么也看不见。隐有龙涎香的气息在周围浮动,灌入耳中的是一声比一声痛苦的呼喊声。 她蹙着眉想要寻声而去,然而不知从何处伸来藤蔓将她硬生生地拖行黑暗。 终于在她即将被拖走时,血雾渐淡。透过朦胧血雾中的缝隙,她隐约看见一个人半坐于地,在他怀里似乎还抱着什么,口有呢喃。 “阿妩,是我来迟一步。” 留在耳中的唯有这一句 在曙色中睁眼,桓儇看着雪白帐顶一言不发。时间怔愣在流逝。回过神的她,敛眸喟叹一声。 这是她头一回做这样的梦。虽然不知道梦里发生了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梦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好事。 思绪至此,桓儇忍不住摸了摸腕上的紫檀佛珠。那句留于脑中的话,应该是来自于裴重熙吧。只有他会这样喊自己。 门口的脚步声,打断了她飘忽的思绪。 敛去眸中情绪,桓儇沉声道:“进来吧。” 话止两人掀帘而入。 见还是昨日那两个婢女,桓儇身上警惕敛去大半。却仍旧保持着一副不容侵犯的姿态。 “大殿下。”为首的婢女上前行礼,“可汗请您去大帐用膳,晚些时候去游猎。” 桓儇闻言含笑允首。收拾一番,随着婢女步出营帐。 营帐外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远眺可见牛羊行于绿茵中。 从容地步入大帐,见曷萨和摄途都在打量中自己。桓儇眼露深意,正色走到大帐中空缺的位置上坐下。 “昨夜是本汗失礼,大殿下莫怪。” “怎么会。”低头看了眼盏中牛乳,桓儇不易察觉地皱眉,“本宫一直觉得,兴许是可汗昨夜酒喝糊涂了吧。” 这台阶虽然给的突然,但是曷萨到底也是一方可汗。见此十分从容地沿着台阶下去。 一时间帐内气氛又变得十分融洽。 借着用膳的功夫,桓儇眼角余光扫了眼旁边的染干,浅浅勾唇。 “大殿下等会随我们一道去游猎如何?”瞧向桓儇,曷萨笑道。 “既然是可汗邀请,我又怎会拒绝。”以帕拭唇,桓儇舒眉轻笑,“只是可汗到时别嫌弃本宫不擅长骑射。” 闻言曷萨看她一眼,附和地笑了起来。 几人用完膳一块往马厩而去。 马厩中的战马们正在悠闲地啃草。睇目四周,桓儇唇角微微挽起。那清淡笑意仍旧未蔓延到眼底。 “大殿下可要小心。这马可不比你们中原供贵人游乐的马。都是身经百战的战马,十分凶狠。” 桓儇还在挑马的时候,摄途那边已经选好了马。 抬眸瞥了眼松缰停在自己身侧,正上下打量自己的摄途。桓儇摸着马儿鬃毛,“驯马本宫是不会。不过训人本宫十分擅长,想来区别不大。” 言罢,桓儇利落地翻身上马。趁着摄途呆愣的功夫,她已经驱马至曷萨身侧。 在曷萨的带领下,他们这行人出发前往游猎所在之地。 等曷萨到的时候,昨天见过的几个可汗似乎已经到了许久。见他们来了,齐齐迎上前。 “大殿下。” 见几人朝自己施礼,她也客气地以礼节。 游猎是突厥自古以来就有的习俗,只不过不同于中原那般各种规定颇多。突厥虽然对于游猎一事十分重视,但是人人都可以参加。等一系列流程下来,时间已经过去大半。 懒洋洋地瞥了眼天色,桓儇凤眸微眯。 游猎前仪式已毕,各自策马疾驰而去。 当然作为曷萨可汗“座上宾”的桓儇,只能呆在曷萨这一支附近。 恰逢天际中有鸟盘旋飞行,意图和他们抢夺猎物。 “父汗,看我给您露一手。”摄途大笑着挽弓搭箭。 然而还是有人快他一步,一箭射向天际。正中那对大雁。 被抢了风头的摄途冷着脸转头。他倒要看看是谁敢抢他风头。 “摄途王子。”桓儇屈指拨弄着弓弦,不以为然地笑道:“本宫不知道你也盯上那双雁。” 明明语气温和,眼中也满是笑意。可摄途还是觉得胸膛里堵了口浊气,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你们魏廷的人果然狡猾。” 轻嗤落下,摄图已经驱马走远。 听见不远处隐有马蹄声传来,桓儇敛眸。掩去了眸中闪过的深意。 “染干,这一箭莫不是你所射。竟然是一箭双雕。”捷罗提着大雕策马而来,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捷罗叔,这家伙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箭术。”瞥了眼一脸笑意的染干,摄图移目看着桓儇拊掌笑道:“这箭是大殿下所射。没想到大殿下居然有这么好的箭术。” 被点到名的桓儇轻飘飘扫量几人一眼,抚着弓弦轻笑,“我朝先祖在马上得天下,定下规矩骑射是皇室宗亲必学之技。本宫只是略懂皮毛罢了,佼佼者数不胜数。” 一旁的染干听见这话忍不住白她一眼。如果一箭双雕都只算略懂皮毛罢了,那她口中的佼佼者岂不是比她更厉害? 数道目光落在身上,可桓儇却似若无觉一样。目光愈发悠远淡漠起来。昨日一刀为震慑曷萨,今日一箭意在震慑整个突厥。在她的印象里,突厥向来十分尊重强者。 被一箭穿过的双雕尤在挣扎,口中发出阵阵悲鸣。血顺着箭尾滴落于草上。 “这礼物既然是大殿下所猎。来接着。”捷罗低喝一声,把弓箭同猎物一块扔了过去,“就应该物归原主。” 伸手解下被串在一块的黑雕。桓儇面无表情地摸着鸟羽,声线淡漠,“以为自己是猎手,却不知自己亦是别人眼中的猎物。真是可怜......” 惋惜声落下,桓儇顺势扯了一截衣角给两只黑雕包扎起来。那两只黑雕原本还想挣扎,可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是十分的安分。 在人前露了一手的桓儇,立马成为焦点。突厥虽然尊敬强者,但也十争强好胜。不少人提出要和她比试马术。其中就包括染干和摄图。 “那就请吧。”桓儇牵唇扬鞭,疾驰而出。 其他人见状也飞快地策马追了上来。 看着远去的背影,曷萨低笑一声。转头对着身旁的手下道:“跟上去瞧瞧。” 第五百零二章勾结 桓儇的马术和箭术都是一等一的好,没一会功夫就甩开他们一大截。奈何所骑的只是普通战马,并非宝马良驹。 回头见染干即将追上自己,桓儇挑唇轻蔑一笑,往前方的高坡上奔了过去。 见桓儇调转方向,染干也追了过去。二人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只不过并没有注意二人不见了踪影,只当二人还在前面。 松缰下马,由着马儿自个啃草。桓儇负手而立,凭栏远眺。草原上拂来的微风吹乱了她披散的墨发。 身后勒马声传来,桓儇轻笑,“你骑术确实不错,也很聪明。知道跟过来。” 明明是赞赏的话,可偏偏她的语调平铺直叙。听上去哪里有赞赏的意味,反倒像不动声色的嘲讽。 染干面无表情地走到她身侧站定,斜眄她一眼。转头看向远处连绵山脉,“你刚才是不是故意激怒摄途的。不过看样子,你的计划并没有成功。” “你错了,本宫向来对激怒猎物没什么兴趣。我只是想看看其他人的底细。”桓儇似笑非笑地瞥了眼身旁抱臂而立的染干,眼底有锐利光芒闪过,“看样子他们十分愿意先扶持摄途上位,再挑起你们的矛盾。染干你的路很难走哦。” 宛若覆雪的声线落下,到最后一句时里面讥诮之意似乎更重,冷意也更重。迫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染干一愣。他想起自己多年前那场被泄露出去的筹谋,如果当初不是那个忠心的手下为自己顶罪,死的人或许就是他了。他素来都比常人敏锐聪明,转瞬明白桓儇话里的深意。 叹了口气,染干面露沮丧,颇有些认命的看着桓儇,沉声道:“你说得没错。曷萨这些年都对我十分提防,连带着其他几位可汗也不愿意同我来往。” “身在局中,迷雾遮眼,看不清前路也是理所应当。不过虽为棋子亦可为棋手。”桓儇眼中杂糅笑意,启唇慢悠悠出言,“中原有句话叫以势交者,势尽则疏,以利合者,利尽则散。你觉得他们之间有多少真心可言?” 中原故事里总离不开利益二字,他亦听过因利散而拔刀相向的故事。可要他自己作为执棋者,聚于利中,委实不知道该怎么做。 桓儇的本事如何他没见过,但是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人绝非寻常武将所能相比。最初相见时,平静声调下所藏得冷厉威慑似如钢刀过身,看上去波澜不惊,实则可令山崩海倾,五岳俯首。 仿佛谈笑间足以令一处灰飞烟灭。 眼角余光瞥见桓儇蹲下身,随手捡起一把枯草握在手中。草色泛黄,且脆弱至极,仿佛稍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你是要我离间他们?”沉思良久的染干终于出言发问。 “你可以给他们更好的条件,没人会喜欢年年战乱。”桓儇哂笑一声,“现在突厥最缺的是什么,你比我清楚。曷萨势大的关键在于何处。” “牛羊和粮食。” 赞赏似得看了染干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染干皱着眉,声线淡漠,“今年草原遭了雪灾,后面又遭了病疫,人和畜牧都死了不少。而曷萨现在是几人中富余最多的一个。” “如果把它们重新分配呢?利益啊可不能只抓在一个人手里。你父亲在位那么多年,总该有人服他。”桓儇牵唇而笑,淡淡道:“只有打破局面,才能制订规则,成为新的棋手。” 局势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时候,向来都是千变万化。但是往往,棋手想要改变现在的局面,那么只能破局让自己成为执棋者,制定新的规则。 “我需要做什么。” “利诱,以利为诱。当然你最好能虔诚一些,让他们看到你的诚意。”桓儇唇边笑意尤为淡漠,眼中却是洞察一切地锐利。 话止染干没有再说话,盯着远的方山脉出神。桓儇给他的计划虽然看上去很完美,但是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比如那些人凭什么相信自己…… 打量他一眼,桓儇抚着衣袖。黑曜石般的眼中喜怒莫辩,“想要推翻曷萨光靠你一人和他们当然不可能。但是如果加上魏军呢?” 呷着笑意的声音落在耳际,染干转头愤然看着桓儇。 “别这么看着本宫,帮你总得有条件对不对。况且我无意战争。”桓儇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笑道:“两国都安居乐业不好么?年年战争,受苦的总归是百姓。” 话里诱惑意味明显。染干垂着首,又回归到之前的沉默中去。的确,她说得没错。这件事情光靠他和其他几个人根本就不可能,他必须要依靠外力。 只是这外力有多少可信之处,他不知道。 “你需要我做什么?”染干看她,目光中仍存犹豫。 桓儇闻言唇际浮笑,从袖中取了几张纸递过去,“替我把这个送到定襄。我会想办法让曷萨替摄途求娶我,届时你在动手。” “好。” 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草丛传来轻晃,桓儇眸光瞬厉。绝艳的面容上浮现出清晰可见的冷笑。忽而靠近了染干。 “知道该怎么回答么?” 未等染干反应过来,桓儇挑眉。一掌将他掀翻在地,劈手夺过他手中的刀,横在了他颈上。 “想要和本宫切磋就早点说。玩这种偷袭人的把戏,有何意义。”打量着染干,桓儇讥讽一笑,“你这身手和本宫相比还差着远呢。” “你一个阶下囚也敢这么猖狂?当真欺负我突厥无人。”言罢,染干跃起再度和桓儇缠斗在一块。 一个手中长刀锐利,另外一个手中无刃。高下立现。 追过来的人伏在草丛中,看着二人。不禁皱眉,这二人到底在干什么?还是说可汗自己想错了。 疑惑困在心头的他,悄悄抬起头望向远处的两个人。就在这时有一道劲风拂过,稳当地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 “还要不要再来。”桓儇勾唇看向飞出去的染干。 从地上爬起来染干,瞪了眼桓儇,“我甘拜下风。”瞥见还有人站在自己面前,皱眉询问道:“云礼,你怎么也在?” 第五百零三章上钩 二人一前一后策马回来。看着前方正在与人交谈的曷萨,桓儇唇际浮笑,安然策马到了曷萨身侧。 “他们都说大殿下骑术不错。”略过桓儇看向后面策马来的染干,曷萨拊掌大笑,“刚才还说自己不通骑术,现在看来分明是自谦。” 抚着马儿的鬃毛,桓儇面露谦虚,“寻常之技,何须一直提起。” 桓儇自谦的恰到好处。一时间让曷萨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移目看着旁边的染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知晓叔侄二人有话要说,桓儇十分识趣的寻了个理由先行回去。将偌大的地方空给叔侄二人。 见桓儇离去,曷萨睇了染干一眸,“她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闲谈了两句。殿下似乎对摄途很感兴趣。”染干挑眉笑道:“听说叔叔有意撮合摄途和她,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顺着桓儇之前给他的建议回话。如她所料一般,曷萨脸色果然有所缓和。 “行了,回去吧。” 桓儇慢悠悠地骑着马,在几人的护送下已经返回了突厥营帐。才到营帐门口,刚好遇见回来的摄途和其它几位可汗。 各自颔首,算是打过招呼。桓儇自个回了如今暂居的营帐内。也不知道那叔侄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希望染干能够替她将信传出去。 暮色悄悄来临,曷萨也回到营地。他依然派了那两位婢女来请她过去一叙。 今夜的突厥大帐倒是比之前安静不少。只设了两席,一主一客。睇目四周,桓儇神色自若地敛衣坐下。 屈指叩击着案几面,桓儇语气依旧淡漠,“不知可汗找本宫有何事。” “那日殿下的话,本汗认真思考过。觉得你的意见不错。只是......”话至此处,曷萨声音一顿。颇有为难地看向她。 “可汗但说无妨。”摩挲着腕上佛珠,桓儇冁然莞尔,“只要条件可行,本宫都可以答应。” “本汗想替摄图向魏廷求娶大殿下。若大魏与我们结为秦晋之好,又何来战事可言。” 听着曷萨的话,桓儇眼中笑意渐深。染干说得果然不假,曷萨当真有意替儿子求娶自己。叩击着案几,她似乎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时不时蹙眉。 至于曷萨此时,也仿佛变得颇有耐心。鹰隼般的眸子却从未离开过桓儇,根据探子从长安传来的消息,这位大殿下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外,而且身份尊贵。这次来长安据说是为了此前失踪的中书令裴重熙。 察觉到曷萨目光凝在自己身上,桓儇随意地将搁在案上,“可汗主意不错,本宫答应了。“ 笑意伴着话音一块落在耳畔,曷萨眼中闪过疑惑。他实在想不到桓儇居然答应的这般爽快,她难道就不担心,自己会在其中耍诈么? “可汗是在怀疑本宫的并非诚心?可汗放心,本宫有自行允嫁之权。不过本宫有个条件。”望着曷萨,桓儇满目笑意。 “大殿下请说。” “早日成婚。” 四字入耳,曷萨眼中惊异更重。眨眼又换做一番沉思的模样,好半响也没开口说话。 拨弄着紫檀佛珠,桓儇眸中凝聚深意。二人此时各自存了试探的意思,偌大的营帐陷入了一片宁静中。 曷萨扫她一眼,拊掌笑了起来,“既然殿下这般爽快,本汗又怎会拖拉。待族中巫师算过后,自当如您之愿。只是不知道这嫁妆和聘礼,该如何算?” “以本宫一人身,换边境百年安宁,这便是最好的聘礼。至于嫁妆,之后补上也不迟。”桓儇唇角挽起淡淡笑意,正襟而坐,“难不成可汗当下我们赖账?” “好!大殿下果然是爽快人。本汗这就请巫师来算算,还请大殿下早些回去休息。” 被婢女护送离开的桓儇,行到营帐门口时。转头望了眼笼在光影中的曷萨,眼底划过一丝锋芒。 那两个婢女一听说桓儇要和她们结亲,面染喜色。一路上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为了不引起曷萨的怀疑,桓儇也乐得和她们交谈此事。顺便借她们的口打听事情。 两个婢女到底年轻,再加上有意攀附桓儇这位未来的王子妃。警惕一时间荡然无存,将所知晓的事情悉数透了出去。 直到回了营帐,这两个婢女还在同她说话。若不是见桓儇面浮倦意,只怕还要继续说下去。 “小可汗不必躲着,出来吧。”婢女一离开,桓儇移目看向远处的屏风淡淡道。 “你答应曷萨了?他难道没有怀疑你?” “有,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他能退兵,你才有机会。”帐篷被风吹得作响,倚靠着软枕。桓儇目光闪烁似有笑意,“我拜托小可汗的事情完成了么?” 闻问染干蹙眉,回问,“嗯。不过你在定襄那边的人可靠么?” “自然。” 听得桓儇的话,染干松了口气。从袖中取了羊皮卷递过去,示意她打开。 看着羊皮卷上所绘的内容,桓儇挑眉。像是对春闱考卷结果满意的主考官一样,将羊皮卷扔入火中燃尽,语调轻松不说,还带着笑意,“做得不错。不过本宫还需要一个帮手。” 原以为桓儇会一人揽下所有事情,没想到她居然又递了契机给自己。染干忍不住皱眉轻哂。随后看向被火逐渐吞没的羊皮卷。 “你知道的。我在突厥里面并没有多大的势力,能帮你的地方不多。” “现在的势力就已经足够。”对于这事她是一贯的胸有成竹,她只需要染干能在必要的时刻为自己提供助力也就够了。 毕竟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曷萨应该不会对染干放松警惕。 “你需要我帮你什么。” “买通巫师,要他尽快促成我与摄途。”无视染干眼中犹疑,桓儇掀眸,“一日不扳倒摄途和曷萨,你就坐不上这个位置。” 敛眸深吸口气,染干沉声道:“我尽力而为,你放心。我该走了,你还是小心一点。” 含笑目送染干离去,桓儇眼覆冰雪。果然无论在何处,都逃不开争权夺利四字。 第四百零四章巫师 “主子这信是大殿下派人人送来。” 幽天得上前来,躬身而立。说出的话却让人眉头皱得更深。裴重熙的表情冷然,微一颔首,仿佛全然了解。挥挥手示意钧天退下,幽深如古井的黑瞳中冷漠如旧,宛含霜雪。 一支箭尾绑着信函的箭矢,就这么孤零零地躺在桌案上。 未几,扯下信函。裴重熙看着以特殊手法封口的信函。沉默一会,嘱咐守在门口的幽天去伙夫那边取来醋和盐,将它们和在一块。抹在封口的地方。 扯下以烫蜡裹着天蚕丝的信笺封边,翻开阅信。长身而起,握住了箭矢。指上蓄力竟然将它硬生生折断。 木屑刺入掌心,带出的血珠沾在了手下信笺上。这上面的内容既在他的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还是低估了桓儇在某些事情上的决绝。 懊恼漫于眼中。那日他连夜出城,是想探听突厥动向,未曾想到居然遭遇伏兵。纵然他们五人武功皆不俗,可是在遭遇几千人的情况下,也难免束手无策。 当时中箭又中毒的他,在逃了一会后终于支撑不住,昏迷不醒。等他再度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定襄大营。彼时留于耳中的只有那声熟悉的声音。 “信我,我会回来的。” 询问幽天后才得知。原来是阿妩来了,为了保证他能够活着回到定襄。他的阿妩以一人之力引开了突厥兵力,为他提供了回来的路。 在桓儇了无音讯的日子里,他虽然未舒过眉,但是他依然相信她。以阿妩的聪慧,只要没有十足的把握,她都不会让自己陷于局中。 将信收好,裴重熙掀帘大步走出营帐。往军中议事的大帐而去。 大帐内那三人一脸郁色的坐着。听见门口的声音,齐齐回头望去。 冷着一张脸的裴重熙大步踏入。似乎是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懒得给几人。径直走到中间帅位上坐下。 似乎是见惯了裴重熙这样的态度,二人全然只做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更何况他才是此次的行军总管,他们只负责接受命令。此时只有元士信一人,起身恭敬地迎上前。 看着迎上前的元士信,睨他一眸,淡淡开口,“眼下战况如何?” “据斥候来报,突厥不知何故已经退兵到百里开外的地方。”眼角余光瞥见另外两人都半阖着眸,似在假寐。元士信斟酌一会,继续道:“裴中书,我们可否要乘胜追击。” 闻问裴重熙并不开口,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的堪舆图。目光凝在竖突厥旗帜的地方。阿妩另外在信里给他绘了一副,如今突厥整个大营的部署情况。 摩挲着腕上佛珠,他看向秦至玄,“秦将军夜袭阴山驻地如何?” “突厥刚受重创。这个时候追击最好不过,只是......”说到这里秦至玄面露疑惑。他知道此时桓儇正在突厥营中,如同他们贸然行动会不会让突厥一怒之下斩杀大殿下。 “这是她的意思。” 听得这话秦至玄顿时了然,只怕大殿下已经从突厥那边递了消息给裴重熙。 “即是如此。不如由臣领军三万夜袭阴山,李将军和元将军从正面各领军两万牵制突厥前方。”秦至玄抬首看着裴重熙,沉声道:“裴中书以为如何。” “好,就按秦将军所言。某随秦将军一道夜袭阴山,打他个痛快。” 拟定好计划,秦至玄等人纷纷起身告辞,去部署接下来的计划。 坐在营帐内的裴重熙,不由自主地敛眸长叹一声。无论如何他都要把阿妩从突厥手里平安带回来。 至于此时的突厥驻地里,桓儇负手站在某处远眺。听得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转头瞥见是摄图时。眼中笑意渐深。 “摄图王子。”桓儇扬首,笑着唤了句。 似乎十分满意桓儇如今的态度,摄途脸上浮现出几分得色。目光游曳在她身上,时不时发出几声赞赏的声音。 在他眼里不管桓儇以前再怎么厉害,还不是成了父汗的棋子,之后还会成为自己手中的玩物。原本的客气也荡然无存。 “桓儇,你模样果然不错。”摄途握着她的手,仔细看着笑道:“就是不知道,伺候人的时候能不能让人满意。” 面对摄图自己侮辱的话,桓儇面上神色如常,暗中使力挣脱摄途,“来日方长。本宫到底如何,王子会知道的。” 见桓儇这般,摄图冷哼一声。 “父汗让我带你一块去见巫师。巫师有话要同我们说。” 桓儇闻言颔首。跟着摄途一块往巫师所在的营帐而去。 还未踏进营帐,一股浓郁和古怪的味道就扑入鼻中,桓儇下意识的屏息。拢在袖中的手却摩挲在紫檀佛珠上。 帐内光线十分的昏暗,桌前的两盏油灯不知是何物所制成。散出来的味道和她在外面闻到的一模一样。 “好!好!好!”手持骨仗,穿着古怪服饰的男子从暗处走出来,满心欢喜地看着面前的桓儇。 “巫师,您瞧瞧她怎么样。”摄图听见连声三个好字,连忙把桓儇往前推,“父汗特意让我带她来给您瞧瞧。” 承受着两人打量的目光,桓儇仍旧保持着自若的态度。 “王子先回去吧,我想同王子妃私下聊一会。” 见此桓儇唇际笑意渐深,目送摄途不甘地掀帘离去。 寻了个离油灯最远的地方坐下,桓儇挑眉看着巫师,“染干已经同你说了吧?” “你能力不错,居然能说动染干。”巫师嘿嘿怪笑几声,“你同他做了什么交易,你就不怕我把事情告诉可汗。” “这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反正曷萨确实需要一个继承人不是么?”睇向远处两盏燃着的油灯,桓儇浅浅勾唇。 拨弄着油灯下澄黄色的油脂,巫师摸着胡须怪笑道:“嘿嘿,其实我看过了。不过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无尽的血色。这说明你身上罪孽深重。” “所以呢。忘了告诉你,本宫向来不信命理之说。”言罢桓儇拂袖离去。 “可有一人爱你之深,之后会因你而痛苦一生。” 第四百零五章后手 手上动作一顿,桓儇偏首睇向归于阴影中的巫师。低哂一声,“若是如此,本宫便和天斗。” 帐帘落下,营帐又沉于暗中。巫师起身走到案前看着桌上自己占卜出来的结果,摇摇头。占卜所显出的凶字,让他不敢同那位来自大魏的公主有争执。只是占卜上显示出来的其他结果告诉他,同样也是这位公主将会联合王者让他们的部族重获新生。 摩挲着骨仗,他喃喃自语起来,“愿神灵保佑。” 回到自己帐中的桓儇,从一旁的木盒中翻出个锦囊来。倒出里面的药粉抹在指甲盖上,抬头望向镜中的自己。黝黑幽深的眸中幽光流转。 若自己算得没错,这个时候裴重熙应该已经派秦至玄等人赶赴这。她必须得赶在他们来之前,让曷萨彻底信任自己。 思绪至此,在她眼底掠过厉色。此局必将破之。 不知是因为曷萨担心夜长梦多,还是桓儇会突然反悔。当日晚上就派遣婢女送来嫁衣,让她试试合不合身。虽然突厥的嫁衣和中原有所不同,但是其上的富丽程度,却有异曲同工之妙。脖子上沉甸甸的宝石项链和袖口镶着的宝石,就是最好的证明。 婢女捧着发冠给她带上,打量镜中的她。不由赞道:“您十分合适这身衣服呢。王子身边那么多侧妃都没您生得美丽,想来王子一定会十分宠爱您。” 想起摄图说过的话,和自己了解的事情。桓儇眸中浮现讥诮,若有所思地抚着垂着眉心的宝石。至少以她目前得知的消息来看,摄图可没这个福分享受这么多美人的服侍。 “说来两位可否同我讲讲其他几位侧妃来历?”桓儇眉如远山,揽下黛色。唇角笑意浅淡,“来日总归要和她们打交道,不了解一下得罪了人怎么办。” 听得她的话,婢女对视眼。将几位侧妃的来历娓道来。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讲得好不快乐。偶尔掺杂两句轻嗤,桓儇也只做没听见,细细辩听着其中的关键处。 “您呀别担心,您生得这般美貌。王子又怎会忍心欺负您?” 这几日里都是她们在桓儇身边伺候,一来二去的开始慢慢喜欢起她。毕竟她们只是婢女,平日里遇见的那些人贵人,鲜少有人给她们好脸色。桓儇是唯一让她们相处起来十分喜欢,自然也十分希望她能够留下来。 “营帐里实在太闷,能否带我出去走走。也正好给我讲讲婚礼上有哪些规矩。”桓儇微笑淡淡,墨瞳却深如暗海。 “好呀。” 婢女爽快应下,陪着桓儇在营中散步。 如今营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吗,这位公主是他们王子未来的王子妃,指不定将来还会成为可贺顿。这会子突然瞧见人,忍不住好奇打量起来。 听到传入耳中的议论声,桓儇眼底一丝意味浮起。 “您啊。不用在意这些的话。打仗有什么好的,我觉得停战挺好呀。”似乎是想起什么,身旁瘦削的婢女叹了口气,“要是他们还在就好了。” “本宫答应你,会有这么一天的。” 边境烽火,以致百姓受苦,非她所愿。亦是她此行的目的,入局破局换得百年安宁。 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地方,桓儇疑惑开口,“那是地方。” “不知道。不过我经常看见有人推着粮草过去。” 婢女的回答,让桓儇眼中露出笑意。暗中记下刚才所指的位置,寻了个借口携了婢女返回营帐休息。 据染干送来的消息,婚期定在了三日后。这三日里的桓儇十分闲暇,不是携着婢女到处转转,要么就是安静呆在帐中看书。直到婚礼来临。 按照桓儇的要求,婚礼订在了晚上举行。 今日的草原不知要比平日热闹多少,透过营帐可看见帐外火盆上的光芒。扫了眼案上的铜镜,桓儇默不作声地将横在案上的软剑,藏入腰间。 在婢女的搀扶下,桓儇缓步而出。耳边是欢闹喧嚣和在一块的声音,她脸上笑意渐深。 “那公主来了。” “真漂亮啊。听说汉人的公主都很漂亮呢。” “让我看看。” 伴着议论声,桓儇已经走到了最前面。抬首望向坐在虎皮椅上的曷萨,唇角扬起一丝弧度。而摄图就站在不远处,打量着她。 巫师看了眼桓儇,朗声念了几句。亲自捧着银盆走到她面前,以手蘸水洒在她四周,最后一滴点在她额头。 “带着神灵的祝福去吧。” 话音才落,忽有箭矢如雨穿透夜幕落在营帐附近。人群中惊呼声乍起,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四散奔逃。 唯有桓儇一人含笑望向曷萨。 事情变得突然,曷萨狠狠瞪了眼桓儇。拉起愣住的摄图,往远处的马概奔去。 然而桓儇快他一步,几个连纵冲在前面拦住了二人的去路。月下持剑而立,剑揽幽光散着锐利寒芒。 “曷萨可汗,跑那么快做什么?难不成怕本宫吃了你。”桓儇挽了个剑花,不以为意地笑道。 “桓儇你居然敢算计我!” 曷萨说着推了推摄图,示意他赶快走。可不知从哪里射来一只箭矢,恰好钉在了他面前。 “曷萨当日你毒杀我父亲,今日我便要杀了你替父亲报仇。”染干从不远处策马冲了过来,持刀神色冷峻地盯着曷萨,“以慰他在天之灵。” 听得染干的话,曷萨不禁大笑起来,“杀我?染干就凭你也有本事杀了我。别忘了你爹的汗位也是踏着别人的尸骨得来的。” 懒洋洋地打量着叔侄二人,桓儇屈指抚过剑刃。半敛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叔侄二人缠斗在一块时,其余几部的可汗也赶了过来,同曷萨的人打一块。一时间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阿妩。” 寻声望向远处策马而来的人,桓儇摩挲着腕上佛珠。唇际浮笑,缓缓道:“景思,你来了。” 裴重熙松缰下马,神色温和地望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见过你两回穿嫁衣的模样,都是这般好看。” 第四百零六章赴局 未曾开口,人已经落入温怀抱暖中。耳边仍有金戈声传来,而裴重熙却死死拥着她。在她耳边低喃。 阖着眸的桓儇,唇边溢出声喟叹。脑中不自主冒出梦中所见的场景。 “你知道的,若不是有十足把握。我岂会铤而走险。”抬首迎上裴重熙掺杂着痛苦的双眼,桓儇面露愧色,“你……” “先不说这些,我相信你决断。”言罢,裴重熙放开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冷静自持。 在二人相拥的功夫,秦至玄已经带兵赶了过来,将打在一块的曷萨等人团团围住。见势不对,曷萨一刀逼退了染干他们,带着残兵冲了出去,往西一路逃窜。 “叩见大殿下。” 在秦至玄的带领下,士兵齐声高喊。 挥手免去他们的礼数,桓儇看了眼已经被人擒住,一脸沮丧的摄途。轻哼一声,移目看向被围住的染干等人。 “染干可汗。”桓儇缓缓唤道。 看着和之前几乎判若两人的桓儇,染干睇向其他几个可汗,沉声开口,“这便是大殿下的谋算么?” “兵不厌诈。”桓儇示意围住染干的将士让开一条道,走到他面前站定,语带笑意,“可汗现在投降还来得及。粮食不够,我可以借给你们。” 没听见染干的回答,桓儇偏首对着秦至玄吩咐起来,“秦将军你带人去追曷萨。莫要让他进入吐谷浑的地界。” 言罢,秦至玄领命离去。 再度打量起染干,桓儇黯色瞳仁微眯,眼中闪着狐狸一般的狡黠。仍被刀挟着的其余几位可汗,对着他破口大骂起来。 似是没听见身旁的咒骂声,桓儇挽唇道:“此处嘈杂,我们换个地方细说如何?” 闻言染干颔首示意桓儇跟他一块往此前的大帐而去。 原本该是热闹的场景,此时却满地狼藉。箭矢洒落一地,夜风送来化不开的血腥气,睇目周遭可见各种物什倒在地上。 “大殿下,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吧。”睇了眼含笑的裴重熙,染干皱眉道:“此人是什么人?若是无关紧要之人,还是......” “这是大魏的中书令裴重熙。”桓儇温和的嗓音打断了染干的话,也消除了他的疑惑。 说话的功夫桓儇已经走到了可汗王座上坐下,双手随意搭在扶手上。一副姿态闲散的模样看向染干。 “小可汗放心此前答应你的事,本宫不会食言。”屈指叩着案几,桓儇挑唇笑道:“只不过其他几人却不怎么安分,这点本宫可帮不了你。” 呷着笑意的嗓音落在耳际,染干深吸口气。搁在腿上的手,握紧又松开。桓儇说的是什么,他心里清楚。她可以帮自己设局夺下可汗之位,但是要如何压制其他几位可汗,她帮不上忙,甚至不愿意帮忙。 自觉在气势上输了一大截的染干,沉下眼帘,“大殿下是要我率众......” “不。我要你就此向我朝称臣,岁岁纳贡。”摩挲着腕上玉镯,桓儇扬眸轻笑。 诧异在话音落下的瞬时迷茫在染干眼中。他没有想过桓儇居然这般大的胃口,原来所谓的协助,全部都是为了这个目的的借口。 眼下的桓儇似乎耐心十足,掀起帘子往外看去。唇齿嗫喏,哼出一首敕勒歌来。 时间在静谧中流逝。忽有火光冲天而起,映破了营帐,照亮夜幕。灌入耳中的是帐外的呼喊声。 “这火烧得可真旺啊。”转头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染干。桓儇犹如修罗,唇齿殷红似血,吐出的字眼也十分冷清,“可汗的希望到底还是留不住。” 明明是惋惜的声音,可落在染干耳里却如同讽刺一般。 怒气涌上心头,染干拔出腰刀桓儇冲了过去。可是人还未走远,就被裴重熙一剑所制。 “几万人的粮食你说烧就烧。没想到你居然是这般背信弃义之人。” 无视染干的怒骂,桓儇讥诮一笑,“你入局太深,全然忘了身处何地。染干,你若是愿意束手就擒。本宫保你们百年无虞。” 言罢,桓儇眸光半敛看向裴重熙。 见她看着自己,裴重熙撤剑回鞘,朝她走来。十分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望向染干。 看着面前神态和动作几乎如出一辙的两个人,染干微愕。落在桓儇身上的目光,掺杂了几分不屑。 “那曷萨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染干咬牙发问。 “你放心。他此生都不会再回突厥。”弹去袖上所沾草屑,桓儇正色道:“你可安心统治你的突厥和臣民,我朝不会干预你们任何事情。” 这已经算得上极高的承诺。早就已经身在局中的染干,知晓自己再无反击的机会。颇有些认命似得叹息一声。 在桓儇的注视下往外走去。此时被朱天等人俘辱的突厥臣民悉数聚在了大帐门口。 看着自己部中一脸期盼的臣民,染干敛衣跪地,高举王印。就算他此刻没说话,但是其他突厥人也从他的举动中,明白他要做什么。 谩骂而惊叹声跌宕而起。可染干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高举王印叩首。 “染干,你说什么也是一方可汗。你的心意本宫会转告陛下,不必如此苛待自己。”示意染干起身,桓儇看向旁边的年轻将领,淡淡道:“秦郎将,你带人留下来看着他们,李将军和元将军应该快到了。本宫和裴中书去追曷萨。” “末将领旨。” 秦朗将领命离去。将留下来的突厥臣民暂时关押起来,等擒获曷萨后再处理他们。 望着桓儇上马的背影,染干闭目喟叹。喃喃低语了一句,“自己这就叫引狼入室么?” 正欲离去的桓儇,转头神色怪异地看了眼染干,挑唇做了个手势。马鞭一扬,纵疾驰离去。 “阿妩,果然从一开始你就没想过和染干合作吧?”裴重熙控马与她并驾齐驱,“可怜他居然相信你说的话。” “我何时骗过他?左右我们也不过各取所需罢了。他想夺回自己的东西,我只是顺手帮他一把。”睇了眼夜月,桓儇挑眉轻笑。 “更何况坐山观虎斗,不是更加有趣?” 柔和的嗓音散落于风中。 第四百零七章柔软 夜风裹挟着狼嚎声灌入耳中,头顶的毛月亮清仿佛含着讥诮,在窥视他们这群逃命的人一样,冰冷且无情。 骑在马上的曷萨时不时回头望去。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觉得身后老是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明明他已经跑了很远,但是总觉得还是没甩开那群魏军一样。 “可汗歇一歇吧。”身边的将军不禁出言劝道。 警惕地睇目四周,曷萨点点头。率先翻身下马,走到一处破旧的草棚前坐下。从马鞍上解下水壶,大口饮下。 身旁是随他逃离的亲信,以着一口突厥语再大声议论今天的事情。可还没一会,他就听见远处传来声讥笑。 马蹄声由远及近,寻声而去。他便看到身罩玄色披风的桓儇坐在四蹄踏雪的马上,在她身旁除了一人外,另外还跟着一列玄甲轻骑。 昭然是等候多时。 目视桓儇松缰下马,曷萨环顾四周。那群玄甲军在她走向自己的时候,已经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已知晓,今日已经实打实地载到了桓儇手里。 拦下身旁欲意拔刀的手下,示意他退到一旁。曷萨看向桓儇,“殿下天纵英才,本汗实在是佩服。” 这话听上去并不像夸赞。睨他一眼,桓儇无谓地勾唇。 曷萨知晓桓儇的狠厉,但是他身旁那手下哪里又知晓。再向拔刀的时候,仍旧被他斥令退下。 睇目四周那些原本就已经围住他们的大魏士兵,又上前几步。手中所持矛戈也指向了他们。 危机转念。 手下不甘的声音入耳,曷萨眉目一冷。他当然也不甘心,可是去岁吐蕃侵犯大魏边境时桓儇做的事,他听说过。这些年长安传来的消息,对桓儇的评价也只有狠辣。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她与朝臣关系不错,百姓心中也是颇具民望。 所以他才会利用百姓安宁来吸引桓儇,原本以为可以让桓儇为自己所用,没想到还是自己上了勾。 牙根紧咬在一块,曷萨脸似黑夜。凝视着桓儇,狠狠丢下一句,“成王败寇。今日是我技不如人。” 侵犯大魏边境是他筹谋多年的事情。一来大魏地广物博,物资极其丰富。若他们突厥能够入主其中,百姓不会饿死,马匹也不会死于无粮可食,更不会年年有人被冻死。一切皆如他设想中一样,只是他还是小看了这其中的风险。 “可汗倒是个明理的。只是可惜了,非我朝人士,心思难测。若如不然,本宫倒是愿意招你入麾下。”似是没有瞧见这一众君臣的满面不甘,桓儇施然挽唇,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来。 话毕,桓儇扬手令麾下士兵团团上前,把人押解回定襄大营。 不同于被擒就挣扎着破口大骂的其他突厥人,曷萨到底是一族可汗,该有的气度还是有的。纵然如此,也并非是铁铸的心肝,无言中亦有不悦和不甘以及恼恨。 急行赶回定襄大营。然而桓儇并没有对被俘的曷萨一行人如何,除了几个武将是重镣枷锁在身,曷萨是直接被关在了一处营帐里。 桓儇和裴重熙的平安回来,让李孝通等人松了口气。原本是想来拜见,可却被裴重熙以大殿下连夜奔波,需要休息给堵了回去。 帐内温暖,水汽未散。矮几上青瓷薰炉往外吐着香气。 玄色与素色交叠在一块。裴重熙跪坐于榻上,而桓儇仰躺在他腿上。身上的锦被只盖了一半,另一半随意地搭在地上。 想要起来看他,反倒被裴重熙牢牢圈在怀里,“睡一会。好几夜没好好休息过吧。” 明明是温和的嗓音,可是听在耳里却半分情味也无。仿佛是初冬冷雨,寒凉刺骨。 依言安心躺在他怀里。眼帘垂下遮住了那双惑人心神的眸子。 听得怀中人沉稳呼吸声传来,裴重熙垂首喟叹。这些年他见过她两次穿嫁衣的模样,一次明艳动人,笑颜如花,一次珠翠叮当,却似罗刹。可偏偏皆不是因他而着嫁衣,虽心有不甘,但无可奈何。 少时稚语,如电般掠过心头。终究还是痴妄一场。不过他的阿妩,无论何时都是那般好看。 嫁衣与血色相叠,终究不能单纯地催妆却扇。 睡到晌午才醒。桓儇睁开眼,入眼是裴重熙俊郎的面孔。额角隐约可见几缕银发,在阳光照耀下十分明显。 不知他是梦见了什么,眉头拧成一团。 才想伸手抚平他眉宇,却被握住了手。 颇有几分被抓包的窘迫,桓儇扬唇莞尔笑道:“你也很累吧。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此时二人不在朝中,自然也不会将彼此的真情实意与朝局混做一团。记忆里的裴重熙总是十分惯着她,那如今她去哄哄他也算不上难事,更何况上次她也哄过一次。 面上浮起个乖巧笑容,她凤眸里仿佛揽下星河匿于其中,盈盈一汪水色。柔软之下再无锐利可言。 裴重熙迎上她双目,颇为无奈地叹息。眼中刹如冰消雪融,冰层为春意层层裂开。摸着她腕上佛珠,敛眸,“第三次。阿妩,这是你回来以后第三次。” 知晓他所知的第三次是什么。桓儇低首一言不发。 “对不住。我……当时只想着我入局,总比你入局好。”坐起身,桓儇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我到底不是从前的桓儇。离开六年也错过了太多。” “不用同我说对不起。只是阿妩,我不希望你再次涉险。我承受不起失去你的后果。” 声音依旧冰冷,最后一句更是细如蚊呐。 桓儇看向他,温声道:“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会再有。” 听得她的话,裴重熙唇边溢出声轻笑。 “臣希望大殿下记住这话。莫要再让臣心痛您。” 睨他一眸,桓儇径直下榻。走到案几前可惜镜中披头散发的自己,眉头紧蹙。 “这样子实在是丑死了。”桓儇说着以手为梳,对镜梳妆起来,“你说我梳个什么样的头发好?” 从袖中取了把梳子,裴重熙一面替她梳着头,一面道:“单螺髻最好。阿妩,曷萨和染干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 第四百零八章心思 阖眸由着裴重熙替她绾发。桓儇屈指叩着案几,眉头微蹙。睁眸望着桌上铜镜,眼中浮起化不开的浓墨。 “我打算留曷萨下来。”顺手将案上发簪置入墨发间,桓儇挑唇一字一句缓言,“就算染干服我,其他人未必。留着曷萨既能牵制住他的人,也能让染干心存顾忌。” 听得她的话,裴重熙了然一笑,“看样子你我想法一样。我已经吩咐秦至玄去准备降书的示意,约莫明日就能让染干过来。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一连串的话语入耳,桓儇看向他,摇了摇头。沉默半响,又再度开了口。 “我前几日似乎梦见过你。”她看着裴重熙犹疑一会,缓缓出声,“虽然梦里什么也看不真切,但是我能听出来那是你的声音。你说阿妩,是我来迟了一步。” 温和的嗓音落下。裴重熙唇边笑意消融如见夏阳,只瞬时又浮现唇边。然而在他眼中却有一道细微到难易察觉的异色闪过。 裴重熙看着她,好半响都没说一句话,更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只是她总觉得他有事瞒着自己。 最终还是帐外朱天询问的声音,拉回了他们飘忽的思绪。 “我是怨我来迟一步。若我那日早来一步又岂会放你去皇陵避我六年。”裴重熙嗓音中笑意回苏,牵起她的手往外走去。侧首于她耳语起来,“你可知这六年我是如何过的?” 挑眉含笑睨她一眸,裴重熙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思之如狂。若非先帝拦着,我又岂会白等六年。阿妩……” 缱绻的声音落下,桓儇唇畔倾笑。 “油腔滑调的。你的意思是本宫做了那话本子里的负心人,让你独守空闺六年么?” “臣可没这个意思。臣只愿大殿下前路遂顺,无人可扰。”握紧桓儇的手,他笑道。 不觉间已经走到中军大帐前。门口的守卫一见人忙作揖行礼。 帐内几人听见门口的声音,齐齐起身掀帘相迎。 虽然裴重熙位高权重,但是桓儇是皇室宗亲,无论如何都属君。至于其他几人则按照品阶大小而坐。不过再怎么做也就五人而已。 头一回见到桓儇的元士信,抬首望向高据上首的桓儇。虽然这是他第一次见她,但是已经从秦、李二人口中听过这位的行事手段。再加上如今又说服了突厥,敬佩油然而生。 思绪至此,元士信端起酒杯欲敬桓儇。 瞥见元士信的动作,桓儇勾勾唇,端起酒盏,“元将军客气。本宫也敬诸位一杯,此次出征你们亦功不可没。” 眼中浮起真切来,她这话是真心而言。若非这些将士为朝廷出生入死,大魏边境何来安宁之说,百姓如何安居乐业。 元士信不知晓桓儇在长安如何,可此时却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大殿下。不停地夸赞她有勇有谋,可堪帅才。 听着元士信的话,桓儇也没回应他。只是静静听着,偶尔回复一两句。 因为曷萨还拘在此处,用过膳后桓儇也不耽搁。即刻派人去带曷萨过来见她。 帐中焚香,小案铺陈。两方凭几各自搁在两旁,其上软垫一方已经有人坐着,另一方则空无一人。 在帐前被卸去枷锁的曷萨大步而入。入眼看见裴重熙时一怔,又移目望向正安然饮茶的桓儇。面露不屑,“大殿下当真会享受。连行军打仗也要带着面首。” 面首二字他也是听族中老人说过,后来一问才得知。中原人口中的面首,便是女人养在身边供她玩乐的英俊男人,等同于男人身边的妾室一样。 听得面首而至,桓儇端茶的手一顿。偏首神色古怪地看向窗边的裴重熙,似乎是在极力憋着笑一样,好半响也没有说话。 见她如此,只当她在嘲笑自己。曷萨也不啰嗦,径直开口:“大殿下究竟打算如何处置我,还是说有意羞辱我。” 这话问得并非没由头。前朝武帝重武,征讨蛮族,平定各方亦是常有的事情。那时的前突厥联合吐谷浑,大肆攻占前朝边境。被武帝派兵镇压,抵不过中原兵力强势,一众首领和将军悉数被俘长安。那时的可汗也曾欺辱过前朝,险些让前朝退居洛阳。 因着这个缘故,前朝武帝便下旨要押彼时的可汗来长安跳舞。后来路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引得这位可汗不堪受辱,将茶盏摔碎后,吞瓷自尽。 此时当时闹出风浪极大,武帝震怒之下下旨要严惩押送官员。只是后来听说那官员原是定襄人士,父母皆丧于突厥刀下。 此次见到仇人,这才动了报仇的心思。再加上那位官员功劳不低,武帝并未严惩他,只是将他外放,就此作罢。 可是此事落在其他外族耳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桓儇在翻阅史官编纂的书中见过此事。端起茶盏,啜饮一口。笑道:“在可汗眼里本宫便是这般鲁莽之人?” “我虽然对大殿下不甚知晓,但是你的手段我却是见识过。”曷萨挺直了脊背,迎上她锐利的眼睛,“只怕染干那家伙都被你骗得团团转。而我是你手中的筹码,要是不杀我难平民愤。” 他的自身结局的想法和桓儇的想法不谋而合。 抬眸睇向曷萨,桓儇冁然莞尔,“本宫不会对敌人心慈手软,更何况你手中占了我臣民的鲜血。只是随意处置你,便会生出诸多事端来。”见曷萨眼生疑惑,桓儇望向裴重熙,“边境战乱受苦的只会是百姓,本宫不愿意看到将士黎民流血牺牲。虽说你死有余辜,本宫亦不愿意做什么菩萨。可留你能安抚其他有意归降的外族,也能震慑染干。” 没错她要用曷萨维持住大魏边境的百年安宁。 从吐蕃到如今的突厥,百姓所遭受的痛苦她悉数记在心中,沙洲城数千条人命她更是不敢忘。以武威慑固然有效,可是谁能保证后来如何。她要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纵然她此时斩杀曷萨,但是其他原本有意归降的外族,只怕也会心生顾忌。祸根不除不平,他日战火依然会有再起之时,牺牲依然会有存在,日后百姓生活又会被起所扰。何谈安宁二字。 无休无止,流离失所。白骨露野,新鬼哭冤旧鬼烦。 纵然玩弄权术,也愿天下太平。 第四百零九章交易 “留我一命?”曷萨眉峰一拧,陡然间大笑道:“大殿下真是好盘算。既想让突厥归降你们,又想让其他部族归降。可‘成王败寇’这四个字不是谁都认的。” “听话何愁不能活着。”裴重熙搁下手中书卷,踱步到桓儇身侧,启唇道:“治人也好治牛羊也罢皆有法子,方法正确才行。如今突厥皆在染干手中,其他人的心思你也清楚。只消他们认下此事,你还有存在的必要么?最重要是突厥百姓的心思。自古民心最难掌。” 无论何处君舟民水都是确确实实的。只是在某些事情上百姓与首领所考虑的事情,并不相同。 曷萨闻言看向裴重熙,嗤道:“你是什么人?一个面首也……” “中书令裴重熙。”睨他一眼,裴重熙牵唇笑道。 疑惑从曷萨眼中腾起,他似乎怎么也没想到居然能看见裴重熙。诧异地望向桓儇,却见对方端茶啜饮,未有开口的意思。 短暂的功夫疑惑从曷萨眼中退却。民以食为天,古来如此。身为一方可汗的曷萨自然也深谙此道。纵然憎恨染干与桓儇勾结,但他也希望突厥能够就此安宁。 牙关紧咬。紧握双拳的曷萨,手指关节泛着青白。沉默少顷,曷萨苦笑着开口,“你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你不是答应过染干会杀了我么。如今却要留我,我实在不相信你,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祸从口出,如覆水难收。”桓儇扬眼,持着匕首从烛苗上拂过,语调淡漠,宛如被深井水沁过,“可汗得三思。” 二人话里意思皆为规劝。率部而降的是染干,而协助大魏收服其他人的却是曷萨。此举既能体现大魏对臣民的爱护,又能展现对外族的大度。 这二人几乎一致的洞察力和契合度让曷萨肝胆震颤。可事已至此,他深陷敌营,便是突厥也回不去。更何况二人所言,皆让他无法反驳。 相处不过多时,曷萨自觉得汗水浸透了衣裳。闭目少顷,扣紧的牙关一松,连带着挺直的脊背也半沉下来。 “我答应你便是。不过大殿下能否设法从染干手中保下摄途。他……” “他已经死于自己人刀下。动手的是其他几位可汗。”桓儇垂眸看着他,淡淡道。 听见摄途的死讯,曷萨一怔。最终垂首望向脚下沙土地。 目的已经达成,桓儇也不愿意再留曷萨下来。嘱咐军士又将曷萨押了回去,等明日签过降书再带他返回长安。 帐内只剩下两人。 桓儇虚睇一眼等着曷萨一离开,就把腿架到自己身上,恣意悠闲靠着软枕的裴重熙。挑眉轻咳了几声。 “你倒是舒服。本宫可没见过这样大胆的面首。”抚着袖子上的兰花纹样,桓儇冁然而笑。 笑意落在耳中,裴重熙勾唇,“就怕大殿下嫌弃妾身姿色丑陋,不肯接纳。” 听得裴重熙故意掐着嗓子说话,又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看着自己。桓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 结果入耳的是比上一句,还让人腻得慌的声音。 “大殿下您可真是好狠的心。当真嫌弃妾身姿色丑陋……” 话中犹带哭腔不说,裴重熙竟然还掩面哭泣起来。 “裴重熙,你这发的什么疯?你若是无视不如想想,是谁泄露了你的行迹。”敛容看向裴重熙,桓儇深吸一口气,“那夜知道你出城的都有谁?” 一改之前玩世不恭的模样,裴重熙眼底有锐芒闪过,“不多。但是我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看见。” 定襄城中几万大军,光是那夜守城换防巡逻的就有不少。谁也不能保证这里面,会不会有谁安插的眼线。 眼线看见裴重熙出城,转眼将消息递了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你的样子,多半已经有眉目。”桓儇挑了唇角,清冽如泉的瞳孔盯着他。似在求一个答案。 见她如此,裴重熙以指沾茶在案上写下一字。 ‘温’字入眼,桓儇眼中暖意褪去,面上浮起意味不明的情绪。 “来的路上,我遭遇了温家死士的袭击。” 此时桓儇语气中已无情味可言。仿佛是算到了一切似得,眸中弥漫着森冷气息。 “至少以目前的局势来看。温家觉得你我已经联手,而他们并不希望我们联手。所以只能留一个下来。”提壶斟茶,裴重熙递了盏茶给她,“这次的杀招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若不是你来,或许我已经死了。” 想起见到裴重熙时他的模样,桓儇柔婉的嗓音里掺了几分克制的沙哑,“我来之前就已经想好。若你活着便带你回去,若你死了,踏平突厥替你报仇,再同温氏算账。” 裴重熙于她而言非同寻常,是她此生最对不住,也最不愿意拖累的人。所以这次她才会不顾一切地来到定襄,誓要将人找出来。索性上天垂怜于她,未让她失去裴重熙。 “是啊,所以我得多谢你。此次回去温家必然会针对此事弹劾我,届时会有不少人对我发难。阿妩,你不必参合进来。” 闻言桓儇摇摇头,“我得进来帮你。我已经想好了不能再留温氏,淇栩到底年纪小,正是容易遭人蛊惑的时候。我不想再看见外戚之祸。” 其意昭昭。 看着桓儇坚定的目光,裴重熙忍不住叹了口气。眼中浮现出几分复杂来,如今的阿妩是他希望中的阿妩。 只是有许多事情……不能让阿妩参与的太深。否则计划会全乱。 “好,你我总算能再携手一会。走吧我送你回去歇着,顺便让朱天给你诊脉看看。”裴重熙含笑看着她道。 二人携手返回之前的营帐,不多时朱天提着药箱小跑过来。在裴重熙温和目光的注视下开始替桓儇诊脉。 不过一会。朱天松开手,笑道:“您身体不错,就是得注意休息,太过于操劳对您的身体不好。” “嗯。你替景思瞧瞧看,他身上的毒清干净了没?”桓儇拉着裴重熙坐下,挽唇道:“之前问你,你怎么都不告诉我?” “寻常毒而已,朱天已经解了。你不必担心。我看你不如好好睡一觉,晚些时候我叫你起床。” 不知为何桓儇确实觉得困顿。没一会功夫就小憩起来。 望向榻上呼吸沉稳的桓儇,裴重熙敛眸走了出去。 第四百一十章降书 一眨眼便到了送降书的时候。 其他人送降书时的心情如何,染干并不知晓。但是他此刻除了恼恨就剩下不甘,悔自己当初不该听信桓儇的话。 如今不仅杀不了曷萨,甚至还让他落到了桓儇手里 定襄大营辕门大开,三军列队于校场中。 染干骑马而来,入眼便是站在人群中的桓儇。虽然装束极为简单,但她站着那儿只让人觉得气势十足,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在她身旁的除了裴重熙外,还有其他几位大魏将领,皆是一脸笑意地望着他。 在辕门前下马,染干握紧双拳,犹豫一会大步走上前。在她面前站定,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她身后书案上。 “可汗来了?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说着桓儇挑眉道:“可汗走吧。” 书案上笔墨纸砚具在。 身旁的使臣不甘地看着桓儇,双手颤抖着将降书递了过去。瞬时又掩面跪在地上痛哭起来。 扫了眼痛哭的使臣,桓儇移目面无表情地看向手中降书。 降书上的内容和她之前同染干商议的一模一样,一旦突厥投降大魏。朝廷会指派官员前往草原,协助突厥种植粮食以及给他们治疗疫病。 由她、裴重熙和李、秦二人确认过降书内容无误,两方各自盖上金印。这份长达百年的契书就此生效。从此它会如同与吐蕃的契书一样,约束它们百年光阴。 “大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染干忽而出言道。 桓儇闻言看他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中军大帐。示意染干跟过来。 看着裴重熙和桓儇并肩前行,染干深吸一口气,追上了二人的脚步。 “是不是想问本宫为什么留下曷萨。”桓儇捧茶,斜眄他一眸。语气疏漠。 “你之前答应过我,不会让曷萨活着。你难道忘了他要你献舞的事情么?”染干握着拳不甘地斥道:“你如今留他下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视他的怒火,桓儇毫不在意地勾唇轻笑一声,“染干可汗,本宫留他自然有用处。以他劝降其他部族岂不是很好?本宫想可汗一定不愿意背上弑叔夺位的骂名,无论之前情况如何。如今曷萨活着对你只有好处。” “什么好处?” “他会在大魏为臣,而作为交换本宫不会让他有机会回到突厥。此后再无人可以惦记你可汗之位,突厥百姓也会记得你的功绩。本宫只需要他活着而已。”桓儇牵唇一笑。满眼皆是柔婉。 “反正摄途已死,我便算报了仇。只希望大殿下记得答应过我的事,此生此世都不会再让曷萨回来。” 桓儇闻言沉声道:“自然。” 得了桓儇的承诺,染干也不愿多留。毕竟多留一刻都是在提醒他,是他签订了契书,从此背上千古骂名。 看着曷萨远去,桓儇转头看向裴重熙。 却见裴重熙正一脸打趣似得望着她,皱眉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不知你居然会跳舞?” “寻常剑术罢了。我那时一剑震慑住了曷萨,否则事情不会这么顺利。”饮了口茶,桓儇继续道:“既然降书已经到手。我们也该回并州去了,免得昙华担心。” “好。” 二人率先返回并州。李孝通等人则待交接完所有事情以后,直接返回长安。 并辔而行,看着周遭之景。桓儇似有所感的叹息一声,“一回长安,只怕就不会再有这样轻松的日子。委实有些舍不得。” “总会有机会的。” 话止桓儇没有回应裴重熙。自嘲似得勾唇一笑。 一行人一路急行,终于赶在日落时分赶回了并州城。 早先前就收到消息的裴显,早早就带人侯在了城门口。亲自将二人送到了晋阳宫。 晋阳宫令也早率着一众宫女和内侍在门口侯着。听见马蹄声由远及近,快步上前行礼。 “参加大殿下、摄政王。” “大殿下,您可算回来了。”韦昙华一脸喜悦地跑上前,“您没事吧?” 看着面前眸中含泪的韦昙华,桓儇摇摇头温声道:“你瞧你,本宫不是好端端的么。”瞥见徐姑姑在一旁不停摸眼泪,她敛容,“姑姑莫哭了,本宫回来了。” “回来就好。奴婢已经吩咐婢子备好了温泉,您先去沐浴。”说罢徐姑姑又朝裴重熙一福身,“熙公子请去疏影殿沐浴休息。” 泡着温泉沐浴的感觉果然不一样。虽然已经在军营中沐浴过,可到底没有往日沐浴时所用的皂角和花露,多少有些不习惯。 此时在热腾腾的温泉池里泡着,身后徐姑姑为她以香膏揉捏肩颈手臂,委实让她觉得十分舒坦。 “长安情况如何?”在氤氲雾气中睁眼,桓儇神色冷锐地问道。 闻问徐姑姑手上一顿,继而道:“一切如常。只是温仆射这月去了长乐宫好几回。” “让人盯紧长乐宫。”瞧着浮起的花瓣,桓儇揉揉眉,“废宫那边加派人手看着。不要给任何人接近郑氏的机会。” “奴婢明白。对了,这还有个好消息呢。” “何事?” “乐先生带人剿了一窝海寇。当地的商人和百姓都十分感谢乐先生。”示意婢子取来衣物供桓儇更换,徐姑姑笑道:“陛下听了十分高兴,有意给乐先生封赏。” “这是好事。”抿了抿唇,桓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待徐姑姑替自己绞干头发,才唤了韦昙华前来说话。 “此前让你查的事情如何?”拨弄着碗中银耳汤,桓儇抬眼,“定襄那边的事似乎出自温氏的手笔。” “和您所想一样。温家老宅这几日都有人出没。” 摩挲着青瓷薰炉上的镂空梅花,桓儇低哂一声,“温嵇还是按捺不住。” “温嵇?”听得这二字,韦昙华疑惑地望向她。 “调动温家死士,需要温嵇的手令。此前那个刺客还活着吧。去瞧瞧他。” 话止桓儇随意地绾了个发髻,便携着韦昙华往行宫深处的密室而去。 按照桓儇的吩咐,韦昙华在裴显的协助下把先前那些人中的活口从并州大牢中,转移到了此处。 第四百一十一章醉酒 提出在行宫举办宴会的是裴显,一来给二人接风洗尘,二来是因并州几大世家求到了他面前。说是想要拜见大殿下和裴中书。 思前想后,他还是向二人禀明了此事。得到二人胥许可,才敢去找晋阳宫监商量此事。 接风宴订在了今晚。 此时行宫内的不系舟上,桓儇正与裴重熙在临湖对弈,十分地惬意。 “下棋最忌讳分神。”桓儇捻子而笑,黑子落下吃尽白子。掀眸望着裴重熙,“我听说你昨夜去了趟裴家。怎么样事情解决了么?” 看着棋盘上逐渐明朗的局势,裴重熙勾唇,“嗯。事情不棘手,解决起来也快。长安那边来了消息,陛下想要封赏你。” 桓儇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屈指叩着棋盒。眼中露出晦涩意味。她已经位极最高,要封赏她除了加食邑外再难有可行之处。只是若再加食邑,容易惹来非议。与她和淇栩都不利。 “这样不好。”蹙眉又落一子,桓儇语调斟酌,“我身上封赏已经太多。若再来一个,势必会生出事端。” 对于皇室宗亲以及朝臣的想法,她心里清楚的很。如今她被先帝封为镇国大长公主,又有理政之权,已经算得上位极人臣。 要是再封赏,只能加九赐,假黄钺诸如此类的赏赐。真要这样的话,那些人弹劾她的折子只怕要堆积如山。如此一来,那些人便会在后面死死盯着她的脊梁骨,倘若有一点失误之处,光是流言蜚语都能把她戳个透。 “这应该不是淇栩的主意。温家从旁给过他建议,要封赏我。”回过神的桓儇,很快发现其中关键所在。 这是温氏揣摩圣意后用的招数。意图是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之后想要行事都会不便。 “温嵇不愿意见你我联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只能把你捧高来。”裴重熙赫地一扬眼,“”或许你我应该联手破局,彻底铲除温氏。” 闻言桓儇看他一眼,并未理解回答。反倒是转头眺向远处山石。 “此事容后再说。” 见她这般,裴重熙寡淡地也视向远处。 夜幕悄临,灯火绵延。晋阳宫内婢子和内侍穿行于其中。 今日接风宴设在晋阳宫主殿内。 作为宴会主人的桓儇,在徐姑姑的伺候下更换了身雀蓝撒金襦裙,外罩碧绿大袖衫。她原本就生得皮肤白皙,这二色落在她身上更衬得她肌肤如玉。 入眼是微漾玉色,颈上一串红玛瑙悬于其上。耳边明月珰悄揽流光,发间也仅有几只白玉簪,另配着一珍珠步摇。便是如此在明灯照耀下,也足以让人移不开目。 乘辇往主殿而去。裴重熙几乎是与她同一时间来的。 看着面前一身玄袍其上绘着金色龙纹的裴重熙,桓儇勾了勾唇。二人并肩入殿,在众人的注视下,分别走到主位上坐下。 见宴会的主人已经到来。晋阳宫监清了清嗓子,高喊宴始。 乐者奏乐,伶人起舞。殿内香风四溢,觥筹交错。 桓儇捧着酒盏,笑吟吟地与并州一众大小官员对饮。享受着他们恭维的话,偶尔偏首与裴重熙低语几句。 不知是因为在热闹中,还是贪图这难得的热闹气氛,她不自觉多饮了几杯。眼中顾盼生辉,颊染飞霞。在灼目珠光下,唯有艳丽无双一词可形容她。 主人已醉,其他人也有醉者。 刹那间灯火骤歇,乐声亦知。忽有铃声从门口缓慢游来,步步渐近。忽而有琵琶声破空而至,搅碎满殿宁静。 桓儇半睁着眼,以手抵颌。看着玉座下那一抹轻盈,浅浅勾了勾唇。 身姿曼妙,一舞仿若揽尽大漠风光。昏暗灯光下可见,琵琶丝弦生辉。颈间璎珞带出一阵轻盈悦响,似是驼铃声。 琵琶音终,香气尤未散。似有余音缭绕于耳,让人忍不住再探殿中之景。 “跳得不错。”桓儇把玩着手中玉盏,莞尔一笑,“还不开灯让本宫瞧瞧是哪家的娘子。” 烛火再亮,殿中半抱着琵琶的娘子赫然现于人前。不同于其他娘子怯生生的目光,她反而是大胆地看向上首。 只是追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发现她在看着裴重熙。 “好。”桓儇微眯着眸,饮下口酒。 人群中站起一人,毕恭毕敬地一拜,“微臣王晏如叩见大殿下,裴中书。这是小女王宥然,特意向二人献舞一曲。” “民女叩见大殿下。”王宥然将琵琶递给婢女,扬唇浅笑:“民女代表晋阳百姓以此舞感谢二位。殿下可喜欢民女这舞?” 摸索着酒盏边缘,桓儇开口温声道:“很不错。你想要什么赏赐?” “民女斗胆想向您求一道旨意。请您下旨赐婚民女与裴中书。”王宥然敛衣跪地,脸上自信未减,“民女不如殿下机敏果断。可是也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裴中书身兼重任如何能为您一人而耽误自己,还望大殿下放裴中书自由。” 话音落下,满殿寂静。裴重熙眼中晦涩一片,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王宥然。 “此事可不是本宫能做主的。”桓儇睨了眼旁边的裴重熙,揉着眉,“这酒可真烈,本宫居然觉得头晕。诸位爱卿继续,本宫就回去歇着了。” 雀蓝襦裙拂过殿中,在各异的目光下渐渐远去。 握紧了手中玉盏,裴重熙扫向王晏如,目光霎时森冷起来,“献女求荣?王晏如你倒是十分有趣。裴显这宴会你自个看着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言罢裴重熙也转身离去。 看着二人相继离去,裴显一脸懊恼地瞪了眼王晏如。只能硬着头皮,让他们继续下去。 桓儇步履极快,一会就没了影。追出来的裴重熙只能纵上屋檐去追她。 可等裴重熙追上桓儇时,已经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八角亭内两三个酒坛滚落一地,被风吹得四处乱滚。 放轻了脚步的裴重熙看着她,颇为无奈地一笑。刚想要把人喊醒时,忽有凌厉掌风扑面而至。 抬臂格挡,岂料桓儇趁势拽住他胳膊。借力将他推倒在石桌上。半眯着眼打量他,目光游曳在他身上。 “你这到底喝了多少。烧刀子可不比一般的酒,是边关烈酒。”由着桓儇在自己脸上胡乱摸,裴重熙挑唇,“一口气喝这么多坛,到底想干什么。”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原本阖着眸的桓儇忽然睁开眼,尚带着酒气的绛唇顺势落到了他唇上。 清明思绪被突然夺走,裴重熙好半响也没回过神。等他反应过来,不知何时桓儇已经挑开了他衣前系带。 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裴重熙颇为无奈地一笑,“好阿妩,我送你回去。” “嗯。是该回去,省得被他们瞧见你我之间。”言罢桓儇攀上了裴重熙的脖子,由他将自己抱回去。 在门口守着的徐姑姑瞧见裴重熙抱着桓儇回来,还有大老远就能闻到的酒气。连忙推开门,招呼婢女去准备醒酒汤。 第五百一十三章问询 被他这么一说,桓儇忽地伸手拽住了裴重熙的衣襟。力道虽然没昨晚那么大,但是裴重熙还是借势倒在了桓儇怀中。 温香入怀,裴重熙神色如常。反倒是桓儇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昨夜阿妩可是毫不留情,没想到你竟然是这般牙尖嘴利。”裴重熙勾唇指了指身上几处牙印,笑道:“还好不上朝,不然我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可桓儇并未回答他。反倒是伸手解开他刚系好的系带,在衣裳落下时,她眼中浮现诧异。 “这伤是怎么回事?” 这伤口不像是寻常武器可以造成的,而且造型奇怪,仿佛是被什么啃咬所致。 “无事。”裴重熙垂首吻她,柔声笑道:“我让徐姑姑他们进来伺候你洗漱。” “连这也要瞒着我?”桓儇挑眉看着他,语气大有不满。 说完桓儇的手落在了裴重熙胸口伤疤上,眉间聚起神色。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伤疤,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见她这般,裴重熙伸手握住她的手,蹙眉叹了口气。 他知晓以桓儇的心性,就算今日没有得到答案,之后也会想方设法去寻找答案。好不容易才能彼此交付真心,他实在不想因此事再生出事端与她生隙。 将桓儇揽入怀中,裴重熙又坐回了锦帐内,淡淡道:“彼时你在益州为柳綦所害,身中蛊毒昏迷的时候。我去找了苏凤棠,问他如何解蛊。他说蛊毒是解不了的,唯有渡蛊。” 听得渡蛊二字,桓儇猛然起身盯着眼中呷笑的裴重熙。那一瞬她已经知道伤口的由来。 “所以你……” “是。为了救你,不管成功与否我都要试一试。”伸臂抱着她的腰肢,裴重熙轻笑,“我不放心其他人做这件事,唯有我可以。不过好在渡蛊成功,你醒了。” 忆及裴重熙那时脸色苍白,和自己醒来后瞧见他时的虚弱模样。桓儇只觉得心头一紧,酸涩感蔓延开来。转身拥住了裴重熙。 “你又何必如此。苏凤棠早就与你有恩怨,你难道不担心他会害你么!”皱眉看他,一想到裴重熙那轻描淡写的语气。桓儇就觉得怒气涌上心头,这人当真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不担心,我既然敢渡蛊自然是有把握。更何况就算我真的死了,你也会替我报仇的对不对?我只是担心死之前救不了你。” 呷着笑意的话落下。桓儇舒眉,却仍旧眸光复杂地看着那道伤疤。她无法想象当时的情况究竟有多么凶险,而裴重熙也遭受了怎样的痛苦。 “那你身上的蛊……” “曲离争已经替我清干净。你大可放心。” 桓儇闻言点点头,看了看裴重熙。眼中聚起泪光,颔首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我先回去。让徐姑姑他们进来。”言罢裴重熙放开她,从容起身往外走去。 奉命进来的徐姑姑看着满地狼藉一怔,转头看向床榻上的桓儇。联系起昨夜婢子说裴重熙跟着桓儇进去后再没出来过的事情,当下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尽管如此,这样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思绪至此,徐姑姑快步走到床前行礼,“大殿下。” “姑姑,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为我渡蛊的事情?”桓儇神色惘惘地坐在锦帐中,低头摩挲着腕上紫檀佛珠。 闻问徐姑姑呼吸一滞,连忙低头告罪。 “此事奴婢一早就知道。当时情况危急,唯有渡蛊才能救您。熙公子怕您担心,嘱咐奴婢等人都不得将此事告知您。”察觉出桓儇的异态,徐姑姑忍不住一叹。只怕是裴中书自个将此事告知了大殿下。斟酌着道:“您放心,苏大夫说只要熙公子好好修养不会有事的。” “姑姑,下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呆着。”落下这一句后,桓儇阖眸而坐。 “喏。”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桓儇一人,空气中隐约浮动着未散的欢愉。她拥着锦被呆呆坐着,眼中氤氲雾气渐重。敛眸由着泪水溢出眼眶,从脸颊上滚落,打湿衣襟。 虽然她不知道渡蛊时究竟是何等凶险,但是从裴重熙身上的伤口来看,她也能想象出当时他遭受了怎样的痛楚。思 绪乍然转到裴重熙那张苍白的面孔上,还有自己那日去找他时,朱天等人的异态。只怕那时他身上的蛊,还未清理干净。 懊恼涌上心头,桓儇忽地伏在锦被上痛哭起来。在她去洛阳后裴重熙所遭遇的苦楚,她并非不知晓。只是她也无可奈何,连自己都护不住,如何能护住所在意的人?她只能藏起软肋,无动于衷地于暗中前行。 再后来她回到长安,也未曾和裴重熙来往密切。她知道他这条路走得不太平,所遇艰辛是他一辈子不愿意回想起的痛苦。所以之后在柳綦恶意挑衅她时,才会装作不知。因为她不愿意将他一同算计进那场她无法预料胜负的局中。若她败了,他依旧是帝王宠臣。 庆幸的是她赢了,再无人可以威胁到他们。 桓儇喟叹一声,抬起头睫上仍旧沾着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象。恍惚间忆起昨夜裴重熙在她耳边说得话。 “与你我甘之如饴。” 自己何尝又不是呢?他们就好似扑火的飞蛾,在权势的碾压下生出了孤注一掷的勇气,哪怕知道结局是焚身之苦。可最终还是输给了天意。 以手擦尽面上泪水,桓儇眼中一片清明。无论前路如何,她都要护住裴重熙。就算是要死,也得让他死在自己手里。 被桓儇唤进来的徐姑姑,看着坐在妆台前的人。犹豫一会,传了婢女进来将殿内收拾妥当。 “大殿下......” “本宫无碍。只是想明白了,太过于执着一些事情并无益处。”说到这桓儇摸着腕上佛珠,眉眼刹那生辉,“试着与他携手也并非不可。” 听得桓儇的话,徐姑姑抬起头,一个劲地抹眼泪。若是老夫人和先帝在天有灵,看见大殿下如此一定会很高兴吧。 “姑姑,怎么了?” “没什么。奴婢只是高兴,替您和熙公子高兴。”徐姑姑抹着眼泪,柔声道:“以后您再也不会是一个人走着,有熙公子陪您。” “是啊。有他陪着,这路无论多长都能走下去。”说着桓儇扬唇轻笑一声。 真心交付,二人之间再无外力可掺和进来。 第五百一十六章剖白 走到裴重熙所居的疏影殿前。桓儇抬眸打量着匾额,上前轻轻一推,门就自个开了。 殿内空荡荡的,瞧不见人影。桓儇眼中狐疑浮起,迈步往内走去。 才走到内殿门口,有人声里面传来。桓儇下意识地屏息敛声,细辩。 入耳是朱天的声音。 “主子,您同大殿下当真……”朱天的声音有些犹豫,沉声道:“要是这样,您布的线是不是可以暂且缓缓。总不能让大殿下难过。” 听得朱天的询问,裴重熙低哂一笑,“这线不继续布,才会叫她难过。线还是继续布下去,至于其他事可以缓缓。” “喏。主子您虽然素日身体不错,但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说着朱天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斟酌着开口,“还是要节制些。属下知道您食髓知味,可……” 察觉到裴重熙眸中温度骤降,朱天连忙起身,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哪里知道他刚出门,就撞到了桓儇。这些朱天一脸震惊地站在原地。他不知道桓儇是怎么进来的,他明明锁了门。更不能保证先前那些话,有没有被她听见。 颤抖着看向裴重熙,看他一眼睨过来。朱天讪讪一笑,在目光在敛容,往外走去。 比之裴重熙的坦然,朱天颇有几分被抓包的狼狈。桓儇提着裙摆往里走,看向裴重熙伸出手,莞尔,“一道用膳吧。” 轻应一声,裴重熙握住她的手。二人一块去偏殿用膳。 “一直盯着我干什么,昨夜还没看够?”裴重熙搁下筷箸,声音带着揶揄,“朱天刚才还说是我食髓知味,我看分明是你。好阿妩你莫不是想让我……” 知晓他会说什么,桓儇抢在他前面。捻起梅花饼堵住了他的嘴巴。免得他又开始油腔滑调的胡言乱语起来。 咬了一口梅花饼,裴重熙挑唇,“说说昨夜发什么疯,非得缠着我留下来。” “你猜?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还去问缘由做什么。本宫看上去像会计较那么多的人?”拨弄着碗中碧梗粥,桓儇珠瞳染笑,“再说了和本宫在一块你难道不喜欢?” 被桓儇问得哑口无言的裴重熙,只能低低一笑。他承认他心甘情愿栽在她手里,梦中所念皆成真,如何不让人流连。 “自然是欢喜得很。” 从第一眼就喜欢上,到现在依然对你甘之如饴。 “那很好。”桓儇忽而起身凑近他,喃喃低语着,“温家那个死士嘴硬的很,无论怎样动刑都不肯开口。不过你放心,他既然敢算计你就该承受后果。” 话里回护意味明显。裴重熙看着她明亮的双眸,黑眸似若深不见底的深渊。如今这样的阿妩很好,只是他有些担心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到底还是交付了真心,有许多事情都变得不一样。比如回去以后有可能面对的麻烦,皆与他们息息相关。他甚至有些觉得昨夜桓儇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孤注一掷。 可即便如此,他也无可奈何。正如桓儇所说一样,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又何必去在意前因后果? 还是安心对付温氏来的好,毕竟温氏哪里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收手。 二人身上痕迹明显,自然不可能这样到处乱走。只能在内殿继续谈话。 如果说之前二人间还尚有矜持可言,这会反倒没那么拘束。桓儇懒洋洋地枕在裴重熙腿上,眼底聚着疲惫,癫狂一夜后带来的痛楚感仍旧在体内未散。这会子干脆贪婪地歇着。 “我们得想想回去以后,要怎么同温家交手。”桓儇伸手把玩着他垂下的青丝,声音停顿了一下,“此前温家已经知道郑氏还活着的消息,郑氏知晓本宫手里还沾着成帝的命。” 裴重熙眸中浮现深意,手指穿过她指间。紧握在一块,“当年那些人是你我亲自处理干净的,药案也改过。除非那些人敢去把成帝坟给扒了,开棺验尸。” 话止桓儇轻哂。那些宗室朝臣当然没几个敢去扒成帝坟开棺验尸的。更何况当初的成帝早就已经沉迷寻仙炼丹,她只是买通术士,偷偷加重了朱砂的分量。可她担心成帝留了杀招下来。 “我与成帝博弈许久,也不明白他到底想要什么。我担心他留了杀招对付你我,届时我明敌暗,容易步步难行。”迎向他的眸光,桓儇自嘲似得一笑。 “怕什么,左右也有我陪着你。”裴重熙的手覆在她手背上,“王家你打算怎么办?阿妩不会真的忍心我被人抢走吧。” 摸着裴重熙薄唇,桓儇眼中柔和,“王宥然只是她父亲手中棋子。为了巴结你,甚至不惜教女自荐枕席。不过我到觉得他们此举多半是有人唆使,先留着看看。” 在这件事情上,她不屑于与任何人去争裴重熙。从前因她身份缘故,便是有爱慕他的人也会敬而远之。 虽然之后的事情,她知晓的不多,但是想来应该是没有。可思绪却不由自主转到从前旧事上。 “说来到底还是你美名在外。一个劲地沾花惹草……本宫可不及你。” 这话听起来酸溜溜的。 裴重熙笑睨她一眸,刚想开口。 哪里想到桓儇会突然起身,借力把他压在榻上。摩挲着犹带笑意的薄唇,满意地颔首轻笑起来,“是生得一个好模样。” 话转得极快,裴重熙自然来不及接。看着桓儇略略失神。她同样一眼将他彻底扫量,转而又飘向远程屏风。 其实她与裴重熙一直有私心。 只是这私心逐渐被时间所阻隔。在权力的滋养下,也只能蛰伏暗处。 或许旁人不觉得她与裴重熙之间如何,但是她自己是清楚的。辟如那些人问自己时,她无法及时回答说自己会杀了他。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是自己心里最柔软一处。 所以她想要无情,可再面对裴重熙时会无端生出许多顾忌来。 “臣不会食言。昨夜的话,是臣对您的一片赤诚。”裴重熙凝视着她,趁其不备将二人位置颠倒,“臣要陪着您去往万人之上。” 头发垂在脸颊上,他这一眼似乎能够看穿一切。 迎上裴重熙深邃视线,桓儇挑眉低笑。抬手握住他下颚,吻了上去。 吻如同蜻蜓点水般很快就结束。桓儇蛾眉轻垂似扫,“算了。本就觉得对不住你,若再有什么……反倒委屈你。” 闻言竟是阖眸小憩起来。自知桓儇昨夜疲惫不堪,裴重熙禁不住摇头低笑。翻了个身和她同塌而眠。 第五百一十五章四伏 那日之后,裴重熙同桓儇共同拟定了归京的日子。二人出来数月,长安那边来了几封信都是催促二人快些回去。纵然二人有心在并州留一会,也不得不踏上归京的路途。 这回多了裴重熙,又念及他有伤在身。桓儇吩咐徐姑姑路上多准备些药物,另外通知沿途驿站所备的食物,最好清淡些。 裴显办事妥帖,备了两辆马车。不过最后还是变成了徐姑姑和韦昙华同乘一辆,而裴重熙则借着养伤的名义,睽睽之下进了桓儇的马车。 天幕日头正烈,街道上人声鼎沸在庆贺胜仗,欢呼声不绝于耳。桓儇半掀帘子往外看去,百姓见瞧见她,欢喜地捧了东西要递给她。孩童坐在长辈肩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她,有些胆大的朝她伸出手,说了个抱字。年轻的女郎满脸羡艳与她对视,却被她看得掩唇笑弯了眉眼。 身旁,裴重熙一手撑在案上抵于额处,闭目小憩。右手与她左手十指相扣。扬唇低笑,桓儇放下帘子温和地注视着他。 真好。 无论前路如何,至少眼下光景不错。就算真到了刀剑相向的一刻,她想只要他们携手,何愁又走不过的难关?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她信任他就想信任自己一样。这一点从来都是无有代者。 从少时到现在,都是弥足珍贵的存在。纵然知晓世家与皇权必然不能共存,但是也要尽力周旋到底,给他和她求一个两存。 抚着裴重熙腕上佛珠,桓儇启唇,“自当不弃。” 近乎低喃的声音落在耳中,裴重熙睁眼相视。裹住她的手,倾唇浅笑。 “好。” 这会桓儇已经踏上归途,她留在长安的武攸宁等人松了口气。桓淇栩也高兴,唯独只有温氏始终是一副寡淡样子。 这夜温氏的正厅内,灯火通明。温氏一族在朝中任职的皆在此坐着,各个都皱着眉。上首的温嵇则是阖眸,一言不发。 时间一点点过去,有按捺不住的人已经窃窃私语的交流起来。 扫了眼正在交流的族人,温嵇轻咳几声,“并州传来消息,裴重熙与大殿下同宿一宿。她此行并州本就是为了裴重熙......” 话止温行俭目露愕然。虽然不清楚二人同宿一宿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但是无论有没有事。依照目前的情况来说,只要二人联手起来,首当其冲受挫的就是他们温家。想到这他迅速地捧茶饮下一口,又慌忙低下头。 可他的异态还是落到了温嵇眼里,淡淡瞥他一眼。温嵇眼中闪过失望。 “这二人本就相识多年,便是有了首尾也算不上什么。”说话那人眼露不屑,“依我看这指不定是裴重熙在故弄玄虚,让我们以为他们二人联手。” “大殿下可不是这种性子,其中只会更加复杂。祖父可是有什么想法么?”温寅满脸不赞成地摇了摇头,又移目看向温嵇。 “前几日初月派人传信。说是成帝朝的妃子郑氏还活着。”温蔺犹豫一会,继续道:“正囚禁于前朝的废宫里。” 听得他的话,屋内的议论声逐渐增大。那郑氏是什么人,他们都知道。连同她背后的郑氏皆是成帝身边的得力助手,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风光大族,最后结局竟是满门被诛。如今居然有人说那郑妃还活在世上。 “去查过么?”温嵇扫量他一眸,语气淡漠。 “暗哨太多,我们的人根本无法接近。” 话止温嵇点点头。和他预想的差不多,那人既然敢留郑氏活着,必定是做好了应对。只怕初月那孩子能够知道,也只是侥幸而已。 “派人再去查查。”垂首望向盏中浮沫,温嵇语气微冷,“今后都给我打起精神。对方已经举起了屠刀,就不会给你们喘息的机会。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知想要瓦解一个大族,必须从内部开始蚕食。以那二人的心性和手段,这样的事信手拈来。 “家主放心,我们会小心的。” 直到屋内人走得只剩下温蔺两兄弟和温行俭时,温嵇的目光陡然间沉下来,凝在温行俭身上。 被温嵇这么一看,温行俭当即撩起衣袍跪在地上,“祖父。” 声音虽然十分恭敬,但是温嵇目光比之前还要冰冷不少。指着温行俭连声说了好几个糊涂二字。 不知发生什么事温蔺和温寅一头雾水地对视,正欲开口时。从上首飞下来的茶盏,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你这家主当了不知多少年,怎么还没个长进?”似是怒极,温嵇站起身指着温行俭斥道:“勾结突厥,谋害裴重熙。这件事大殿下若是一力要朝廷追究,你以为查不出痕迹来!” “祖父,我已经十分小心。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线索。”面对温嵇的斥责,温行俭实在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尽力解释,以求平息怒火。 温嵇的声音落下。温蔺两兄弟腾地一下站起身。似是没想到温行俭居然会做这事。 “如今裴重熙还活着,又同大殿下联了手,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必会对温家出手。眼下只有抢在他们之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深吸口气,温嵇摆摆手示意温行俭起身。 温行俭不敢坐下,抬首迎上他的目光,“祖父是说郑氏可以制住桓儇?” “以郑氏制住大殿下后再对裴重熙出手。让他们自顾不暇,温氏才有动手的机会。” 领会了温嵇的意思,温行俭目露深意。 “让卿妍多进宫陪陪初月,你进宫过于引人注目。”示意仆役进来收拾地上的碎瓷,温嵇虚睇着温行俭。语重心长地开口,“祖父知道你担着这个单字不容易。但是再不容易,你也得走下去。温家再也经不起风浪。” 温家历经四朝,在成帝朝被郑氏打压几乎一蹶不振。所以在桓儇来寻他联手时,他才会同意。双方都明白彼此需要彼此的助力。可这样也意味着温氏会踏上险途,索性的是大殿下赢了,温家因着从龙之功,一路水涨船高。 只是他低估了大殿下的手段,才会被反将一军。以致仕扶持温行俭接手温家,换温家安宁, 如今想来,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如出一辙的算计,是他们学不来的。 思绪至此温行俭喟叹一声,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那阿翁您早些休息。”跟着温蔺一块离去的温行俭,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温嵇,恭敬道。 “回去吧。” 温嵇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疲倦。 第五百一十六章归京 “过了今天我们就到长安了。”裴重熙拥着桓儇,手不安分地在她腰间摩挲。牵唇轻笑一声,“还真有点舍不得。” 知晓他话里含义,桓儇瞪他一眸。反握住他的手,“以后未必没有这样的日子。” 裴重熙闻言挑唇。这段日子他的确食髓知味,弥补了多年遗憾不说,更是知道了什么叫情到浓时,共赴云雨巫山。而一切皆如梦中所念一般,缱绻不知归。 “就怕殿下厌弃我。” 相处这段日子,桓儇见惯了裴重熙偶尔流露出的闺阁怨妇之态。这会她也见怪不怪,轻哼一声,别过头看向他处。 见她如此,裴重熙垂首相视。发带顺势从身后垂至身前,拂在她脸颊上。倏忽一眼撞进她的视线里。 看着那根熟悉的发带。桓儇转了个方向和裴重熙面对面坐着,手撑在他身体两侧,将他圈在自己怀中。疑惑道:“这发带你怎么还留着。” 她记得这根发带是当年裴重熙生辰时,她送的礼物。原本她想替裴重熙大肆操办,可念及会戳他痛处。询问四下后亲自绣了根发带赠予他,她原本就不善刺绣,还没绣一会,手上就多了好几个窟窿。出自她手上歪歪扭扭的针脚,当然可以一眼认出。 “其实早先前就断过。可是我请绣娘以独特手法固定,所以还能用。”裴重熙听出她语气里的纳罕,温和地解释道。 “让我瞧瞧是什么独特手法。”听得这话桓儇伸手摸了摸发带。触感果然比之前厚重了不少。不由勾唇,“坏了还是丢了比较好,再修补下去哪里还能看出原貌如何?以你如今的地位想要根发带,又不是什么麻烦事。” 裴重熙闻言她的手,兀自一笑,“是不麻烦。只是这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又是你亲自绣的。而且我已用的十分习惯。” 温和的嗓音落下,桓儇珠瞳微闪。不知怎么想到了裴重熙送她那个脚镯。此时虽然正安静躺在她脚上,可是那夜却叮叮当当地一夜不休。 思绪至此,桓儇面上禁不住浮起羞赫,蓦地垂首。小声道:“我记得还送过你一把匕首。” 提起匕首,桓儇似乎想起什么来,眉头蓦地一皱。那把匕首原是她祖父送给她,拿来防身的。那日她从宫外回来,撞见裴家两兄弟欲加害他。训斥二人一顿,又觉得裴重熙被那些人欺负的太狠。便自作主张送了他匕首防身。 “是。你当时同我说,‘这匕首送给你,若他们再敢欺负你,你就拿匕首刺回去。出了事有本宫替你担着。’”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深,温柔满溢。 “那不然呢?帮人总得帮到底。”舒眉莞尔,桓儇满目真切,“不过我从未看过你用它。这么多年过去,想来也耗损的差不多。不如......” 难得看见桓儇这般真心实意地笑着,裴重熙禁不住喟叹一声。见过她多少回笑容,哪一回不是虚虚的笑着。唯有这回才让人感受到真切二字。他眼中墨色一重盖过一重,瞬息翻腾,最终又不动声色地回归原地。 “时隔多年也要讨债?”偏首睇着她,裴重熙嘴角噙着笑,“若是换做其他,臣可以给。只是这东西怕是不能。” 话止桓儇眼中聚起狐疑,才要说话。又听得裴重熙道:“那可不是礼物。” 清浅一吻落在额角。裴重熙温润笑意闯入耳中,“那是心。” 羽睫微颤,桓儇闭目由着笑意浮上脸庞。 “大殿下,主子。驿长在外求见。”阳天的声音将二人思绪拉了回来。 听得驿丞二字,桓儇掀眸皱眉望向帘外。 “是裴重烨。”见她不解,裴重熙耐心同她解释,“昔年因他父亲还有用处,未曾黜落他。后来他自己不争气,拼尽全力才得个驿长。” 桓儇珠瞳微微一侧,哂笑,“所以你是借成帝的手打压他么?你委实能耐,难怪他临死前对你破口大骂。”眸中浮起冷意,“只怕裴重烨到死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 裴重烨是裴重熙血缘上的堂弟,他打小看着裴重熙不受待见,为了讨好裴重锦。故而处处为难裴重熙。什么稀奇古怪的主意都是出自于他手中,就连单出下毒也是他指使的。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前被他欺辱的裴重熙会有今天。如今还是个不入流的微末小官,见了裴重熙也只有拱手施礼的份。 她对裴家大多数人都没有好感,这会子听见裴重烨的名字,自然也不愿意给他好脸色。 “何事找本宫。”桓儇语气寡淡,听不出喜怒。 车外裴重烨看了眼四下,躬身道:“下官备了宴席为两位接风洗尘。” 恭敬的声音落在耳中,桓儇侧目望了眼裴重熙。虽然她不想看见裴家人,但是这到底是裴重熙自己的事情,她不便插手过多。 一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安心。裴重熙掀帘探向车外,面上浮笑,“既然裴驿长如此有心,诸位都进去歇着吧。” 马车驶进驿站内。裴重烨正招呼着驿丁端来马凳,供给车内两人下车。哪知车内突然传出一道温和的声音。 “本宫新换的衣裳,不想沾灰。只能委屈裴驿长当回马凳。” 裴重烨闻言连忙摇头,径直走到马车前跪下。双手撑地,背挺得老直起。俨然一副要讨好桓儇的样子。 最先出来的裴重熙,扫了眼跪在地上的裴重烨。身形利落地从马车上跃下,显然是对其十分厌恶。 “驿长可要跪好些,切莫摔着大殿下。” 裴重熙讥诮的声音才落下。他只觉得背上一重,愣神的功夫桓儇已经踩着他的背,下了马车。 “裴驿长起来吧。”桓儇挥挥手示意他起身,面上笑意温和。 听得桓儇的话,裴重烨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视线刚寻到桓儇身上时,徐姑姑已经横臂拦在了他眼前。 “大殿下说宴席什么的就不用了,准备几样清淡菜肴送到房里来。”见他还在发愣,徐姑姑轻咳几声提醒他,“殿下不喜欢闲人打扰,还望驿长牢记。” “您放心,下官都记得。” 第五百一十七章虚情 驿站亭台水榭俱有,虽然比不上行宫,但是也必有一番滋味。一行人一进到驿站内,裴重熙将吩咐朱天等人暂时接管此处。顺便打听打听裴重烨到底想干什么。 倚在窗前,桓儇望向一汪碧水。沉声发问,“你觉得裴重烨另有所图?” “他对我恨之入骨。就算有事求我,多半也不是好事。”递了盏茶给她,裴重熙语气中尽是对对方的了然,“不过他应该没那么蠢,搭上温家扳倒我。” “如果万一呢?”望着他,桓儇眸光微闪。 思绪霎时变得极为复杂起来。她知道裴重熙和她一样素来不喜裴家,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将裴济想杀他的事情说出口。 前人常言虎毒不食子,可也仅仅是前人古语。人在利益面前,所谓的骨肉亲情又算得上什么?皇室如此,世家亦如此。 只是要真提起来,不免会感叹一句凉薄。 闻问裴重熙自嘲似得一笑,眼神清隽淡漠,“那便拉着他们一块死,省得黄泉路上寂寞。” 听得他的话,桓儇手扣在了栏杆上。转头一眼望向裴重熙,唇边溢出声叹息。拢在袖中的手也松了下来。 “很早之前裴济同我说过。只要我想,他随时愿意替我杀了你,换裴家其他人取代你的位置。”扶正寸寸跌落的披帛,桓儇敛眉道。 这事瞒着裴重熙也没有意义,以他的聪慧敏锐,如何没察觉出裴济对他的厌恶。忆及裴重熙的身世,桓儇的眼神黯淡几分。 他从来都觉得裴济此人对于裴重熙过于凉薄不说。在裴重熙得势后,更是对其极尽可能的利用。 “也该如此。我从未把裴家看做退路,反正他们也容不下我。”眉眼一抬,裴重熙眼中笑意无谓。 诚然他并不在意裴济如何,裴家如何。但是他仍旧会保下他们,日后留作他用。 “大殿下,奴婢有要事禀报。”徐姑姑自外叩门,语气微沉。 “进来。” 徐姑姑闻言应诺入内,朝二人一拜。 “裴重锦也在。”徐姑姑眉眼一转,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刚刚去厨房时,瞧见了他。” 桓儇眼中水波微荡漾,唇梢扬起,“那我倒是明白裴重烨想干什么。裴重锦回来多半是温家安排的。你信不信过会裴重慧也会来。” 迎上她的目光,裴重熙颔首。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他没收到裴重锦回来的消息,那就证明温家略过了他的人。 “等会就能知道。” 和桓儇所料想的一样。时近傍晚,裴重慧骑着马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他来的时候,桓儇正与裴重熙在驿站内的亭子里对弈。二人似乎并不知道他来了,全神贯注地盯着棋盘。 时不时有几句低语顺着风穿入耳中。 甫一抬头,桓儇刚好瞧见站在亭外的裴重慧。浅浅勾了勾唇,“重慧来了。” 月白襦裙的桓儇,侧目望着他。柔和的嗓音,宛若春风般。暮色在她身上投下一层浅淡光影。 “草民叩见大殿下,裴中书。”裴重慧垂首拱手,态度恭敬。 “嗯。裴济让你来接你阿兄的么?”桓儇抬手示意他起身,睇目四周疑惑道:“怎么就你一个人?裴济不么。” “呃……父亲说他老了,腿脚不便。就让草民来接两位兄长回家。” 听见裴重慧的话,桓儇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眼中疑惑更重,“你还有其他兄长?” “回禀大殿下。大兄在治地政绩不错,陛下故而特命他归京复职。”说到这裴重慧头低得更低,“草民是来接他和二兄的。” “原是这样。难怪裴驿长要办宴。不过怎么不见裴重锦?” 这轻飘飘地一问让裴重慧顿时犯难。到底没有入过朝局,身心干净如白纸。不理解父兄间的博弈,更不明白何为上位者与臣属之间的博弈。 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愚兄疲乏,您来得时候他还在休憩。如今正在宴上侯着,有劳二位移步正厅。”恰好路过此处的裴重烨忙出来解释。又偏首数落起裴重慧来。 “走吧。正巧本宫也饿了。” 在离正厅几步之遥时,二人看到有一人跪在正厅门口。背后似乎背了什么。走近时才发现是赤裸着上半身,背着荆条的裴重锦。 四下扫量眼裴重锦,桓儇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微臣不知您驾临,有失远迎。请大殿下责罚。”朝桓儇作揖,裴重熙朗声道。 “不在长安,不必如此多礼。”言罢桓儇迈步踏入屋内,淡淡道:“回去换身衣服再来。” 等裴重锦回来时,宴席已经开了。仍旧是那二人坐在上首的位置,而韦昙华因着身份特殊的缘故,得了左边下首第一位。 看着这个座次,裴重锦眼中闪过愤恨。但还是乖乖走到末尾的位置坐下。 “下官恭贺大殿下此行得胜归来。”裴重锦率先朝二人举杯,犹豫一会又继续道:“可是微臣这一路来都听说裴中书违抗军令。这要是陛下怪罪下来……” 桓儇闻言瞥他一眼,摩挲着手中的蕉叶冻石杯。眼蓄深意。 “此事朝廷自有决断。” “唉,微臣只是担心温氏会不会对裴中书不利。说到底我们都是无用之人,若是温家想干什么,也只能从我们下手。”裴重锦讪讪一笑,“倘若温家有所图谋。您尽管让温家对付我们,也得保住裴中书。说到底长安到底人多眼杂,我们只能在此同您说说话。” 裴重锦这模样实在滑稽。俨然一副要牺牲整个裴家来保全裴重熙,却又掺杂了几分害怕的样子。 听着他的话,裴重熙忍不住一笑,“裴济那家伙就是这个意思?我还以为他算同我划清界限呢……”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划清界限。从前是我们不对,还望裴中书既往不咎。” 一旁的裴重烨也忙着出声帮腔。 若是换作平时,桓儇只觉得这样的场面实在是滑稽可笑。可是眼下一瞧,她却品出几分深意来。 这两个人根本就是有所图谋。所以特意拉了最单纯的裴重慧来做陪衬。 第五百一十八章邀请 这两兄弟一唱一和的表演,让人看了不禁发笑。案上金樽玉盏正往外散着醇厚香气,桓儇屈指划过杯沿,唇边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容。 以玉箸轻叩红酸枝木案。桓儇抬起头看着二人,笑道:“朝廷都没下决断,你们倒是十分关心此事。放心,本宫已经安排好一切。” 闻言二人对视眼,连忙止住议论。到底还是人微言轻,如何也不能同这二人抗衡。 “行了,用过膳都去歇着。”话止桓儇又看向裴重慧,眼中浮笑,“重慧留下来,本宫有事吩咐你。” 讶然地看了桓儇一眼,裴重熙从容地起身拂袖离去。 虽然裴重慧也不明白桓儇为什么要单独留下他,但他还是保持着恭敬。拘谨地坐在位置上。 “有件事想让你帮忙。”桓儇语调温平。 闻言裴重慧连忙起身拱手,听候吩咐。 “裴济的打算本宫一直清楚,但本宫从不打算让他如愿。这回你也不单单是为了接他回去吧?”桓儇似笑非笑地扫了眼立在堂下的裴重慧,眼中有锐利审视地光芒闪过,“无论他想做什么,本宫都不会横加干涉。但是本宫希望你能在裴家对裴重熙不利时,出言相帮。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裴重熙有事,本宫绝不轻饶你们。” 本就覆了霜雪的声线,在最后一句上骤然狠厉起来。仿佛黑云凝聚成团,隐带风雨摧城之势。迫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裴重慧一凛,想起阿耶之前提过的事。瞬间就明白过来看似一脸温和的桓儇,实则已是杀意沈冷。 敛衣倾身,裴重慧放缓语气,“虽然草民不知为何裴家与中书令有隙,但是草民会尽可能保护每一个家人。” 听得裴重慧的话,桓儇眼中闪过赞赏。她无法干预太多裴家的事,但是她也会想尽办法尽可能地给他留下一条退路。至少保证他不会腹背受敌。 “回去吧。”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心中本就惴惴不安的裴重慧,听着她的话忙起身告退。 案前的桓儇望着空荡荡大厅,神色倦怠地揉着额角。起身从容地跨过门槛。负手望着天边凄清冷月。 忽有夜风拂过,送来熟悉的香气。 “站在哪干什么?以为本宫瞧不见你。”捞起坠地披帛,桓儇凤眸弯起。 等她连问两声,裴重熙这才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她身侧。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 “我没同裴重慧说什么。我只是希望他能够在裴家对你不利时,能够出言相帮。”桓儇扬唇轻笑,“我不希望你腹背受敌。” 温暖的手搭在他手背上,裴重熙看着她满眼担忧,紧紧握住他手的样子。眸中异色翻腾不断,最终温柔更甚。 将她的手捧在心前,摩挲着她的手背。轻笑一声,“阿妩,多谢你。”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我总归对你有所亏欠。”忽而伸手拥住了裴重熙,脸贴着他胸膛。桓儇敛眸低喃起来,“你愿我平安遂顺,我亦愿你前路安稳。” 少时世人皆言二人是帝国双璧,十分般配。可终究抵不过皇权倾轧,她被迫远走洛阳,将他孤零零地留在长安。她仍被困于笼中,所谓去洛阳养病也不过是换个囚牢。彼时她无法对抗被控制的恐惧,什么话也不敢说,只能将对他的想念藏起来,切断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最终她以安分换来成帝的安心。 “桓儇。” 感觉裴重熙下巴抵在自己头上,桓儇听见他唤了自己一句。 头一回听见裴重熙唤自己本名,桓儇微怔。耳朵紧贴着裴重熙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有节奏的传入她耳中。闻言,桓儇喟叹一声,“我不知我去洛阳时你经历过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定不轻松。”沉默一会,她声音里带了哽咽,“回来后我因大局未曾回应过你。是因为我害怕自己会输,若是因此连累你该怎么办。我不敢赌......” 纵然彼时算计好一切,但她不敢拿裴重熙作赌。 “你不曾亏欠过我。走上这条路是我自己的选择。”听她声音渐弱,裴重熙径直接过话茬,“少时初见你如云,而我如草芥。若非你,我早不知道死于何处。而后我才知道,想要站在你身边,唯有往高处走。所以我才选择了如今的路。” “从前朝局太乱,你对我心怀忌惮因此拒绝,我并不在意。只是同样,我没法让你一人应对。”他伸手紧紧地拥住她,吐息温和地掠过她耳廓,字字都认真,“我怕你死。” 话至此处,桓儇眼中浮起愕然。不知怎么她想起来梦中听见的那句‘阿妩,是我来迟一步。’昔年旧事和着苦涩瞬息间一齐涌上心头。眼眶微红,最终泪水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察觉到手背上沾着温热液体,裴重熙静默一阵。温柔地替她拭去面上泪水。 “再哭眼睛就红了。”指腹摩挲在她脸上,裴重熙垂眼看她。 见她瞪着他,他又补充了一句:“我还是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第一眼瞧见的桓儇,可要比现在趾高气昂。怀抱牡丹,昂首满脸骄傲地对裴重锦那些人说了句‘本宫封号晋阳。'不过六字,却让他们吓破了胆。 “在想什么?”见他一直看着自己,桓儇皱眉问道。 “在想六岁的你。明明个子不高,却气势十足。还真想回到过去,再见见从前的你。” 挑眉,桓儇唇梢亦扬起,“若是让旁人听见你这话。指不定要以为你被鬼神迷惑了心智,变成傻子了。” “怎么。”裴重熙握住她的手,揶揄道:“依我看他们只会觉得我是被大殿下勾住了魂,决计不会以为我被邪术所惑。” 笑声入内,桓儇眸中含怒瞪他轻哼一声。挣脱他的手,转身拂袖离去。 留下的裴重熙看着她疾步离去的背影,神色惘惘地喟叹起来。他的阿妩一如从前那般可爱。尽管如此,他依然不希望她留在原地。 他要她往高处去,直到无人可以威胁到她。 第五百一十九章归来 踏出房门。桓儇扫了眼侯在门口的裴家兄弟,拉过裴重熙的手登上马车。 “徐姑姑,走吧。” 桓儇温和的嗓音从马车内传来。 见马车已经驶出老远,裴重锦拍着裴重烨的手,忙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追他们。” 他一说完,扬鞭疾驰而去。见裴重锦策马离开,其他两人也赶忙策马去追赶他。 可是几人到底不善骑术,所骑又不是千里良驹。没一会就被甩得老远。 裴重锦勒马一脸懊恼地道:“让你们动作快点。这下好了又跟丢了他们。”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还不赶快去追他们。”瞪了他一眼,裴重烨哂笑道:“你别忘了裴重熙素来心狠手辣。” 听得这话裴重锦脸色一变。扬鞭往前追了过去。 马车内桓儇听着朱天的禀报,唇角扬起一丝弧度。抬手斟茶入盏,盏中白雾腾起。温润茶香晕开在一方席间。 “还有一里地就到长安。”饮下口茶水,桓儇勾唇道:“你要不要去后面的马车上待着?” 端起她面前的茶盏饮下,裴重熙倾唇一笑,“不必。百官相迎,这回可比上一回还热闹。” 闻言桓儇阖眸倚着软枕小憩起来。腕上玉镯下滑,叮叮当当碰撞在一块。 “大殿下我们快到了。” 理平衣襟,桓儇从容地颔首。马车驶过朱雀大街,停在了承天门前。 听着车外人声鼎沸。桓儇扶着徐姑姑的手从容步下马车,与裴重熙一块并肩走向桓淇栩和一众朝臣。 “陛下。”二人异口同声地唤道。 “姑姑,你可算回来了。”一瞧见桓儇,桓淇栩面上浮起笑容,“朕今晚特意在宫中备了宴,为你接风洗尘。” 压下眸中异色,桓儇浅浅勾唇,“好。” 短暂寒暄后,诸臣各自归去。二人到底都不是愿意闲下来的人,这一回宫就直奔政事堂而去。政事堂内的几人一听说二人回来,各个都高兴不已。 “唉,您二位可算回来了。老夫这把老骨头总算可以好好歇一会。”主位上的谢安石起身让出位置,朝二人拱手,“老夫先去好好歇着咯。” 抬眸睇向谢安石,桓儇扬唇,“这回辛苦谢公。” 目送谢安石远去,桓儇回到主位前敛衣坐下。悠悠一眼望向下首坐着的温家叔侄,眼底划过讥诮。 “温仆射和温书郎似乎有心事?”屈指扶着案上奏章,桓儇语调柔和。 “家中有事,一时失了神。还望大殿下见谅。”经了之前温嵇的教训,温行俭拱手施礼道:“大殿下此行辛苦,改明日臣让卿妍携礼进宫探望您。” 讶于温行俭态度的转变,桓儇眸中幽光流转。 笑了笑桓儇没继续说话,低头处理起案上堆积的奏疏来。好在留给他们的事务不多,处理起来也没那么棘手。没一会就处理完了。 至于身旁的裴重熙也比之前沉默不少。二人似是心照不宣一样,处理完手头的事务就往中书省的公房而去。 迈上楼梯,桓儇蹙眉道:“温行俭倒是比之前长进不少。不过我觉得他们另有图谋。” “温嵇那个老狐狸能有什么算计?”裴重熙偏首睨她,“他知道温家走到如今,已经实属不易。而今你我二人联手,于他们威胁更大。” 在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思考过很多个对付温氏的法子。可真要面对起来,反倒觉得束手无策。温嵇或许还会惦念淇栩是他的外孙,可是温家其他人未必。没有什么比一个年幼的君王更容易掌控。一旦为他们所掌,就算坐于御座上,也只是他们手中的傀儡。 若是这个傀儡听话还好,若是不听话立刻会有人取代他。 立在二楼廊庑上,桓儇眺向远处飞阁连廊。视线中有飞鸟掠过天际,被风惊动的檐铃轻晃着。 “唉,一眨眼都五月了。”桓儇手随意搭在栏杆上,无声地扬唇,“日子过得可真快,我记得去年这时我才刚回来不久。” 她语气里感慨颇甚。 裴重熙行至她身侧,同她一块凭栏远眺。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长安的五月,来来回回看了不知多少年。早已成了习惯。”裴重熙挽唇随意地道。 侧目瞧了眼牵着自己的手,桓儇眉棱骨一挑。 物换星移,旧景如初,亦如他们脚下这片土地一样。看似平宁繁华,实则其中又暗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血腥。 抚着他的手,桓儇低眉轻笑,“今夜若是温氏动手,我会替你制住他们。” “臣多谢殿下恩典。” 他乐意把今夜宴上可能会有的惊喜交给她。亦如彼此承诺的一样,他们会在这条路上携手并进。一如当初。 “行了。时候不早,本宫回去换身衣物。”言罢,桓儇抽回手。从容地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站在栏前的裴重熙不知在想什么,久久未动。直到楼梯上有脚步声传来,他才推门走进了中书省的公房。 门扉再度打开,进来的人恭敬地在几步外的地方,拢袖行礼。 “裴相公,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放出饵。” 阖着眸的裴重熙颔首,“温氏那边如何?” “除了那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来人斟酌一会,皱眉道:“不过温卿妍最近出入长乐宫的次数频繁。每回都要和太后聊上好一会。” “下去吧。”裴重熙揉着额角,挥手示意来人退下。 “喏。” 阳光洒进笼于暗处的公房,来人的脸清晰地展现。若是此刻有人路过此处,一定会惊讶此人为何会出现这里。 陷于黑暗中的公房,裴重熙静静坐着。好半响才睁开眼,黝黑幽深的凤眸中暗芒流转,似是深渊中藏有魑魅魍魉步下的罗网。 “动手。” 暗处传来一声响动。原本合着的窗榧突然打开,一道黑影在瞬间翻了出去。转瞬窗户又合上,挡住了想要溜进来的光线。 裴重熙起身走到矮柜前,于黑暗中摸索一阵。翻到一个匣子,摸着匣子上的铜锁。锁身上共有九个转环,每个转环上都刻着一圈图文。只有转到相应的位置才能将其打开。 沉吟少顷,裴重熙又把匣子放了回去。眼帘垂下,面上露了苦涩笑意。 “还是再等等吧。” 第五百二十章刺杀 今夜的宴一是为了迎接桓儇和裴重熙得胜归来,二来是为了庆祝此番大败突厥。是以太常、光禄、鸿胪三监都不敢懈怠,大小官员一直忙碌到开宴前,才有机会歇下来。 扶着徐姑姑的手踏上肩與,桓儇转头扫了眼远处山石。眸中闪过异色。 “走吧。” 内侍抬着肩與往太极殿而去。 桓儇屈指叩着扶手,沉声道:“派人去废宫盯着。”停顿一会,她眸光渐冷,“若有任何异动,杀无赦。” 呷着霜雪的声线落下,徐姑姑领命退于黑暗中。 肩與停在玉阶前,桓儇步下肩與。玉阶之上太极殿高高耸立着。有丝竹箜篌声,随风飘入耳中。 “阿妩。”身后传来裴重熙温和的声音。 桓儇转头含笑望向他,浅浅勾唇,“你来了。” 清浅一笑,裴重熙握住她朝自己伸出来的手。 二人并肩一块步上玉阶,直到进了太极殿内二人也没有要放手的意思。进来的同时,数道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大殿下同裴中书这是?”李敬玄揶揄地看着二人,笑道:“或许好事将近咯。” 话音甫一落下,众人皆反应过来。只怕大殿下这一出去,同裴重熙冰释前嫌不说,甚至二人还达成了某种协议。 无视落在身上的目光,桓儇同裴重熙一块走到宴席首位前坐下。 “陛下到。” 一瞧见桓儇,桓淇栩似是恨不得立刻跑向她。但是碍于在睽睽之下,面上露了个温和笑容。缓步踏上玉阶。 君王以至,宴会启始。伶人踏乐自两侧鱼贯而入,引得殿内香风四溢。 “此次多亏了阿鸾你。说起来孤近日梦见了先帝。”温初月扬唇,温和地看向桓儇,“阿鸾猜猜先帝与孤说了什么。” 搁下手中玉樽,桓儇挽唇淡淡道:“阿兄同太后说了什么?” “先帝很惦念你。特意嘱咐孤要好好照顾你,孤想着是不是应该替你择一门亲事。阿鸾可有中意的人?”温初月轻笑,柔声道。 抚着案上的海棠纹玉樽。桓儇抬首迎向温初月兀自望过来的一双眼,唇梢扬起。并不说话。 “阿鸾?” 听见温初月又唤了自己一句,桓儇缓慢叹道:“那本宫明日得去给阿兄上柱香。有劳太后惦念本宫,只是本宫早已无心此事。” 声音不咸不淡,但是已彰示拒绝之意。 “这样啊。原本孤还想撮合阿鸾你和裴中书。毕竟先帝同孤说,这世上虽有万千人,但只有他配得上你。”说着温初月摇摇头。仿佛真是对桓儇的决定深感惋惜。 同处于话题中的二人眼中浮起讥诮,却没有一人接过话茬。 朝臣听了不免讶异。这太后殿下难不成糊涂了,居然撮合起这二人来。难道她就不担心这二人联手起来对温氏不利。 想归想,到底没人敢在议论此事。说到底这都是天子家事,岂是他们能够妄加揣测的。 这会乐师手中乐曲陡转。气氛也逐渐热络起来。 一绯色胡服女子自殿外踏乐前行。轻巧地跃上了殿中的木雕莲花台。 看着胡服女子,桓儇眼中笑意渐深。她知道眼前这女子是谁。 民间颇负盛名的剑舞高手苏十三娘。 听说原先也是前朝高门出身,后因卷入兵乱中,阖家被毁。好不容易逃出的女眷有幸拜入听香榭被收做关门弟子。而后子嗣拜入听香榭门下,修习剑舞。 这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剑舞,到如今已经是越发精湛。 虽然她没见过,但是她听人说过。每当听香榭献舞时,都是观者如潮。而这位苏十三娘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容颜瑰丽不说,文人墨客皆追捧于她。为其做赋者不在少数。 原本伴舞的之人,也换做了一身统一打扮的听香榭弟子。她们簇拥在腰悬两把剑鞘的苏十三娘身旁。 盈盈施礼后,苏十三娘挥剑出鞘。她头发绾成单髻,以珍珠发带束住。虽是一副女子打扮,但目光刚毅地扫过众人。 剑舞一直以力量著称。退去了柔美优雅的舞蹈,只剩下英姿飒爽。她以女性曲线将另一种力量展现的淋漓尽致。 苏十三娘手中剑若惊鸿,剑光揽尽殿内光芒,似如羿射九日般耀眼。她的舞姿更是矫健敏捷,隐有传说中天神驾龙巡游四方之态。 乐声变换不断,每逢激昂急促之处。她的舞步也会跟上去,全然没有慌张。倘若乐声和缓下来,她亦会立转节奏。与乐者的配合堪称默契。 众人皆看得目不转睛。就连桓儇也是兴致勃勃地看着她。 随着乐声愈发急促起来,苏十三娘眼中笑意更甚。她似若陷于其中,飞扬裙摆上悬着银铃为整场乐舞增添了不少美感。她脚下步伐不停,众人自然跟着她舞步而动。 悬在她身体两侧的剑鞘,晃动着。像是什么信号一样。 就在这时苏十三娘突然飞奔上前几步。手中长剑飞出,直奔御座而去。她人亦追着剑冲向了桓淇栩。 陷于目醉神驰中的朝臣,瞧见这一幕倒吸口凉气。纷纷高喊着护驾。胆小的朝臣已经开始抱头逃窜,或者是躲在桌子底下。 谁也没想到刚才还是身姿矫健的舞者,此刻已经化作夺命的刺客。 至于苏十三娘未曾抓住她的那柄剑。 她诧异地看着眼前神色冷峻的桓儇。想要抽出自己的剑,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被双指夹住,在顷刻间迸裂一地。 此时殿中乱做一团。 赶来护驾的羽林军将那些刺客团团围住。 还坐在位置上的裴重熙,抬头懒洋洋地扫了眼和苏十三娘缠斗在一块的桓儇。眼底滑过讥诮,跃至她右侧,截住了苏十三娘的退路。 原本和桓儇打起来就十分吃力。眼下又有裴重熙介入其中,苏十三娘更是节节败退。手中长剑已经豁了好几个口子不说,身上也是挨了好几掌。 已经是十分吃力的她,长剑挥斥。想要以剑气逼退二人,再唤同伴来帮忙。可是桓儇动作快她一步,单掌劈在她剑上。另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扣在了她脖颈上。 “全部拿下。”一旁的裴重熙冷冷道。 第五百二十一章中毒 刺客见自己这方首领被擒,硬生生地接下羽林军一剑。想要冲过去找被郑毅护着躲在一旁的桓淇栩。 眼角余光瞥见刺客的动作,桓儇眸光骤冷。对着裴重熙耳语一句,足下一点。人如惊鸿点水般轻巧地掠过,赶在刺客之前,挥掌将人拦下。 似乎没想到桓儇居然有这般好的身手,那刺客一愣。反应过来的刹那向后急退而去。然此时桓儇已经劈手夺了他的剑,折腰利落地踢出一脚。将他踹出老远。 那刺客捂着胸口躺在地上,愤恨地瞪了眼缓步走向她的桓儇。喉头一动,眼中浮起讥诮。 “呵。” 只见桓儇身形犹如鬼魅般闪至眼前,并指在他喉头一点。眨眼间又一掌拍在他背后。承受不住掌力的刺客,猛地咳嗽几声。一个油纸包裹住的药丸从他口中飞出落在地上。 扫了眼咳嗽不止的刺客,桓儇深吸口气,“留活口。” 原本羽林军就打算留活口审问,这回得了桓儇的吩咐,对视一眼,动作默契地将其余刺客悉数拿下。以刀架在他们颈上。 刺客悉数被制住,朝臣松了口气。想起还在场中的君王,慌忙四下寻找起来。 “朕在这。”在郑毅的陪同下,桓淇栩从屏风后缓步走出。朝桓儇点点头,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苏十三娘,皱眉道:“你为何要行刺朕?” 鬓发散乱的苏十三娘目光落在桓儇身上,扬唇冷哂,“因为你们桓家人都该死。当初要不是替皇家做事,我阿耶根本不会死。是你们杀了他。” 眼角余光瞥见桓淇栩面上浮起疑惑。桓儇移步上前,挡住了苏十三娘的视线。转头看了眼阶下的郎将,冲他颔首。 “此处血腥太重。臣恳请陛下回宫歇息。”言罢桓儇拢袖作揖,语气寡淡,“还请陛下放心,臣自会给您一个交道。劳太后和陛下移驾立政殿。” “可是......朕。” 一旁的温行俭拂去脸上担忧,打量着桓儇,“此事到底和陛下有关。大殿下为何不然陛下也听听理由?总不能让陛下小小年纪就遭人记恨吧。” 说这话时温行俭面上笑意尤甚。他这一开口,其他依附温家的朝臣也纷纷出言附和起来。其中还夹杂了几个宗亲的声音。 冷锐的目光从一众人身上掠过,桓儇敛眸退到了一旁。由着桓淇栩自个处理这突发的事情。 “你阿耶是谁?朕好像没见过你。”桓淇栩端坐在御座上,皱眉发问。 闻问苏十三娘冷哼一声,不屑地开口,“你当然没见过。因为......” 话音甫一落下,殿中突然响起裴重熙的惊呼声。 “阿妩!” 众人被他的声音吸引,纷纷移目望了过去。 只见裴重熙半跪在地上,而桓儇躺在他怀里。嘴角不停地有乌黑的血液渗出。滴落在她衣襟上,十分狰狞。犹如牡丹一夕崩败。 皓腕握住裴重熙的手臂,桓儇唇齿嗫喏无声吐出安心二字。转瞬阖上眼帘。 “大殿下!”回过神的徐姑姑惊恐地扑向桓儇。跪在她身侧,一声声急切地呼喊着。又望向左右愣住一干人,厉喝道:“快不赶紧宣太医!——太医!” 被点醒的宫女内侍,一声声将“太医”传下去,殿内众人脚步攒动不休。至于苏十三娘一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突然一幕。未等他们开口,便被奉令而来的羽林军押了下去。 看着被羽林军带走的苏十三娘,温行俭目光晦涩。 太医此时还未到。裴重熙已然抱起桓儇往偏殿走去,他神色无论铁青还是镇静,皆晦味不可说。 “温仆射,刺客或许还有同伙埋伏在宫中。”裴重熙顿足,转头看向温行俭。沉声道:“还望温仆射即刻通知羽林军封锁各处宫门,免得刺客逃窜出宫。大殿下中毒,陛下遇刺,两件事非同小可。” “裴中书言之有理,此事就交给温仆射。”言罢桓淇栩连忙追着裴重熙的脚步进了偏殿。 将桓儇安稳的搁在软榻上。裴重熙低眸深望她一眼,抿唇不语。 那厢徐姑姑已经端来一盆水,绞了帕子为桓儇拭去嘴角血渍。眼中止不住地掉下泪来。而桓淇栩攒着双拳站在一旁,想要上前帮忙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碍于帝王身份不好落泪,眼眶绯红似血。 “裴中书,姑姑会没事的吧?”犹豫一会,桓淇栩看向沉着脸的裴重熙问道。 闻问裴重熙扫了眼同样是一脸担忧的温初月,语调温和,“会没事的。” “这就好。”温初月长舒口气,移目望向紧闭双目的桓儇。叹了口气,“若是阿鸾有个三长两短,孤都不知道如何去见九泉下的先帝。先帝叮嘱过孤要孤好好照顾阿鸾。可如今......”说着她竟掩面啜泣起来。 将温初月的动作尽收眼中,裴重熙眸中浮现深色。 “此夜变故颇多。太后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虽然裴重熙语气依旧平常,但是这话落在耳中却像不像臣子该说的话,反倒有几分命令的意思。 “是呢。母亲您还是回去歇息吧,朕留下来听太医怎么说。” 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几人,温初月点点头。又叮嘱了郑毅几句,才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去。 今夜宫中有宴,太医署中难得有半刻清闲。当值的孙太医正与其他同僚聚在一块聊天,一看见内侍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高喊着速到太极殿。孙太医哪里还顾得上多想。提起药箱就奔了过来。 看着围在太极殿门口的神色严肃羽林军,孙太医心里禁不住咯噔一下。 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被门口的内侍一路拖着进了偏殿。 看向被人群围着的年轻女子,孙太医骇然道:“大殿下!” “别那么多礼数。”坐在的桓淇栩瞥见孙太医来了。打断欲行礼的他,朝他招招手,“你快来瞧瞧姑姑。” “中毒。”裴重熙让出位置给孙太医,眸光暗沉。 正在探脉的孙太医听得裴重熙的声音,手上一抖。稍稍踌躇,打开药箱取出针。在火上细烤后,瑟缩地为桓儇施针。 “是乌头毒。” 第五百二十二章计策 在众人担忧的目光下,孙太医稳住施针的手。任由汗水顺着脖颈一路滑落到脊背上。低头扫了眼紧闭双目的桓儇,皱起了眉。 瞥他一眼,裴重熙语气平常,“待会该怎么说,知道么?” 虽是平常语气,但是落在孙太医耳朵里却十分赫然。他不敢多说什么,全心全意地为桓儇施针。 数十针扎在周身各处穴位上。旁边的徐姑姑不停地绞了帕子来为桓儇擦去额角汗珠。时不时回应几句桓淇栩的问题。 “如何?”见孙太医让裴重熙把人抱起,桓淇栩忍不住问道。 孙太医揖首,“已经得知。”又看向徐姑姑道:“大殿下心悸怔忡、脉结代而且又胸闷如窒,似乎是中了乌头之毒。不过好在是中毒初期并无大碍。只需松树尖、慈竹叶分别单煎口服便能缓解。” 说罢继续揖首,“此处空气不畅。微臣以为还是要将大殿下暂且送回栖凤宫。微臣也好为大殿下继续施针。” 环顾四周,桓淇栩觉得他言之有理。吩咐郑毅去唤内侍准备肩與在外侯着。仍是由裴重熙扶着桓儇上了肩與。 在宫人的簇拥下回到了栖凤宫。 可这刚到栖凤宫,桓儇又吐了几口血。惊得桓淇栩连忙让裴重熙抱桓儇进去。自己也快步跟了上去。 “陛下。微臣要为大殿下脱衣施针,还请您让徐姑姑来。裴中书也……” 话到嘴边顿住。桓淇栩的目光落在裴重熙身上,他知道男女有别这四个字的意思。姑姑是他的长辈,他自然不应该在里面。但是看裴中书他的样子,似乎…… “怕是要裴中书留下来帮忙。”徐姑姑上前一步挡住桓淇栩的视线。冲他福了福身。 情况紧急,桓淇栩顾不得那么多。催促他们赶快进去,自己带着郑毅留在前殿等着。这下四周无人,他才敢低声啜泣起来。 开始还是一脸严阵以待的徐姑姑,这回缓了神色,看向一旁目瞪口呆地孙太医。 “孙太医先歇一会吧。”话止徐姑姑转头对着白月吩咐道:“请孙太医去那边坐着。” 原本阖着眸的桓儇,陡然睁开眼。在徐姑姑的搀扶下起身,神色温和地望着裴重熙。 “你这招太险。”塞了个软枕在她身后,裴重熙语气略带不满,“内力反锉己身不说。为何还要用上乌头毒,你可知……” 柔柔一笑,桓儇握住他的手,“我当然知道。可你也看见了,我分量把控的极好。” 话止裴重熙瞪她一眸,唇边溢出声叹息。 “宣孙太医来。” 跃过屏风看着坐在一块的两个人,孙太医敛衣问安。全然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沉声道:“微臣叩见大殿下。您虽然中毒轻微,但还是需要服药。微臣这就去小厨房煎药。” 话落桓儇满意地点点头。示意白月把孙太医领去小厨房煎药。 听得内殿门开启的声音,桓淇栩起身探首望了过去。 见孙太医和白月一块出门。提起衣摆跑了过去,一脸期待地看向孙太医。 “微臣……” “不必行礼。”桓淇栩伸手扶了他一把,抓着他的手。急切地问道:“孙太医,姑姑她没事吧?” “陛下放心。微臣已经为大殿下施针放过血,如今只需汤药清下腹中毒酒。”被帝王拽住衣袖,孙太医不敢表现出太多异况。只能挑着重点说。 桓淇栩闻言欣喜一笑,松开手。移步往内殿走去,“那孙太医快去吧。朕去瞧瞧姑姑。” “陛下。”一直在里面伺候的何姑姑,此时挡在门前。朝他福了福身,“适才大殿下醒了一会,听说您也在这,担心的不行。想起来告诉您她没事,可身体实在虚弱。便派了奴婢来请您回去休息。” 失落地看了眼虚掩着的殿门。桓淇栩移目看向一旁的郑毅,思索一会点了点头。 “那朕明天再来看姑姑。你们要好好照顾姑姑。” “奴婢领旨。” 看着何姑姑进来,桓儇淡淡道:“淇栩走了么?” “嗯。陛下已经回去了。”何姑姑接过白洛手中药瓶递给她,“说明日再来看您。” “嗯。知道了。” 轻应一声。桓儇从袖笼中取出一块玉牌在手上端详。这块玉牌是她刚刚从苏十三娘身上扯下来的。是听香榭的腰牌不错,但是她刚刚接触过她。那双手并不像一个舞者的手,虎口处虽然细茧颇多,但是掌心亦有薄茧。 思绪至此,她侧目看向身旁的裴重熙。眼中腾起疑惑,“你觉得苏十三娘为何而来?” “不应该问苏十三娘为何而来,应该问是谁让她来的。”裴重熙宛若寒玉般的面容上浮起浅浅笑意,“看她的样子,不是为了单纯刺杀桓淇栩。” 话止她眸中泛起霜意。如瀚海冰封,雪落一地覆尽苍茫俱白,刺骨寒凉。 “徐姑姑,你安排人打听一下听香榭落脚地在哪里。若有人活着,悉数送进公主府。” “喏。” “你倒是一点也不避着我。” 睨他一眸桓儇神色如常。摩挲着锦被上的缠枝莲纹,浅浅勾唇,“你都已经知晓的事情,何必再瞒着呢?” 听得她这般回答,裴重熙不禁失笑。说多错多,还不容易才能有如今。他自懒得去辩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几方博弈,皆有棋子安插身旁。以备不时之需。只要双方无事,这棋子变成了死棋。更何况他从不担心桓儇会如何。 “也该如此。温行俭此时大约还留在宫里等着消息呢。”眼见桓儇目光落在他身上,裴重熙低笑,“你我的戏还要不要继续演下去?” “自然。不过时候不早,你还是早些回去吧。明晚我在刑部大牢等你。” “看你服过药我再走。” 知晓自己拗不过裴重熙。桓儇也懒得理会他,等白月和孙太医回来。当着他的面饮下两碗药。 晃晃手中空空如也的药碗,桓儇语调柔和地笑道:“回去吧。” “好。” 等裴重熙一走,桓儇移目看向孙太医。脸上疏漠更重。 “孙太医知道今夜的事情该怎么说吧?” “大殿下是中了乌头毒,才导致的吐血。” 闻言桓儇满意地点点头,“白月,你送孙太医出去。” 仰面躺下,桓儇抬手遮住眼前光线。自她唇边溢出声轻嗤。 “这风还是来了。” 第五百二十三章夜探 驻足在宫道上,回望眼身后烛火相继熄灭的栖凤宫。裴重熙眼中深色寸寸渐浓。忽而挑唇,一声轻嗤。 无视身旁的内侍,径直迈向另一侧被杂草掩盖的小径。小径的尽头是那条布满落叶的宫道。 裴重熙缓步行于其上。走了一会那座废宫现于眼前。 两盏灯笼被风吹得晃晃悠悠。似若夜里野兽的双眼,贪婪地盯着来人。 足下一点,裴重熙轻巧地掠过宫墙。避过巡逻的侍卫,推开门走进了废宫。拾起地上的烛台,以火折子将其点亮。 察觉到殿内多了一丝光亮。妆台前的郑双燕冷笑声,幽幽开口,“桓儇你怎么还没死。” “郑娘娘。”裴重熙顺手将火烛搁在案上。 见是裴重熙来了,郑双燕愕然一阵。转而讥诮一笑。 “背主者当诛。” 裴重熙负手而立,似是没听见她的话。眸中却有难以言明的深色。半响掀唇。 “这么多年娘娘还是这般容貌。” 虽然他面上笑意温润,但是口吻里却有讥诮。听得这温初月下意识地往后退去,背抵上妆台。 裴重熙带给她的恐惧远远多于桓儇。从前她为皇后,他为臣子的时候。虽然没怎么见过面,但是偶尔也会从旁人口中听过一二。知晓他的身份,出身和经历,更加知晓他和桓儇关系匪浅。 一举夺魁的状元郎,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却偏偏是家族中最不看好的存在,若非遇见桓儇,只怕早就死于他人手中。 忆及这,温初月眼中掠过惊惧。此处是桓儇囚禁她的牢笼,他又是如何得知的?她死死盯着裴重熙,仿佛想从他脸上窥见一丝端倪。 可裴重熙只是温润笑着,仿佛已经洞穿她的心思一样。她抬头望了眼头顶天窗。那是她唯一光线的来源。从她被桓儇囚禁在这后,她根本不知人间几时。只能依靠光线变化来推断过了多久。如今……总算可以解脱了么? 目光游移在她身上。裴重熙上前几步,唇侧浮起笑意,“还请郑娘娘放心,某并非来杀你的。阿妩,既然希望你活着,某自然也希望你能够长命百岁。”睨她一眼。他眼中笑意渐淡,转有暗芒攒动。似若森罗密林中巨蟒盘于树上。“某只是想知道,当年成帝临死前到底布了什么局。娘娘可要想清楚再回答,郑氏一脉是死还是活皆由你一念。” 坦然胁迫。 被裴重熙一语戳穿所有想法。郑氏握紧了搁在案上的发簪。簪头虽然已经被磨平,但是仍旧是伤人利器。她死死地握着发簪。 当年桓儇对郑氏可谓一个赶尽杀绝,可是总有例外的地方。 尚在孕中的外室因为不在郑家,侥幸逃过一劫的事,成了郑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可裴重熙又是如何知晓的?听上去那孩子在他手中。 假使被桓儇知晓此事,以她对郑氏的恨意又岂会容那孩子活下来。 裴重熙恫吓在前,她不得不恐惧。嵌于心底的记忆陡然间悉数冒了出来。彼时郑氏刚刚除去萧氏,桓儇被丢到冷宫。宫里那些人向来是逢高踩低,可劲欺负旧主去讨新主欢心。失去庇护的桓儇自然成了乐趣的存在。 那日她躲在暗处,看着宫婢把桓儇按在雪地里。每一会裴重熙就出现了,一把推开那些人带走了桓儇,临行前还不忘狠狠地看向她的位置。 那一眼实在叫她刻骨铭心。她从未见过一双如同亘古雪山一般冰冷,能够直刺心底的眼睛。其中的怨恨和杀意,让她惧怕到四肢百骸皆泛起寒意来。 而后桓儇因故远走洛阳,他却如同没事人一样。甚至转头投靠郑氏,依附成帝。成为皇帝的得力助手。从父兄口中所得消息中鄙夷更重,只有成帝会夸赞他才干惊人,可堪大用。 但她记得成帝说过的一句话,和她第一眼瞧见裴重熙时印象重叠。 “从黑暗走出的人,虽然偶见光明,但还是离不开黑暗二字。这裴重熙看着年少,可行事圆滑,手段十分毒辣,是把趁手的好刀。” 之后成帝又说了句,“他的心思其实朕清楚的很。数载情谊岂是说弃就弃,他在等朕松口把桓儇赐嫁于他。朕又岂能如他意,以桓儇为挟,让他乖乖替朕办事不是更好?” 言下之意。是他对裴重熙的心思了解的一清二楚,知晓裴重熙还在乎桓儇。知晓裴重熙甘愿献上裴家,甘愿为他驱遣为的什么。他也乐得用这把送上门的快刀。将二人视作手中棋子,是可以随意摆弄甚至牺牲的存在。 可最后成帝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两个被他视作棋子的人,最后联手反击了他。将他从御座上拽了下来。 “叮当”一声,发簪落在地上。 伴君多年,她极善进退,亦知何为审时度势。打量眼裴重熙,她安然地折膝坐下。 “成帝从未告诉我什么。他最信任的只有自己。” 裴重熙垂眸低笑,略有哂意。对于郑双燕说得这句话,他并不否认。成帝最信任的,的确只有他自己。 “生于先帝景初元年六月。”话头稍停,裴重熙扬眸看她,眼中似有询问,“郑娘娘应该从未见过他吧?有几分像你兄长呢。” 尾音刻意拉长。 凝视着裴重熙,郑双燕的手握紧成拳。面上凝肃更重。只怕郑家那个遗腹子真在裴重熙手中。 “你难道不怕我喊人么?届时桓儇看见你在这,你觉得她会如何想。”话音甫一落下陡然间被人扼住了喉咙。低头扫了眼落在自己颈上,指骨修长的手。郑双燕讥诮道:“裴重熙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某不会杀了你。但是可以让娘娘看着亲人是怎么死得。娘娘约莫是忘了从前么?” 呷着笑意的声音落下,郑双燕一愣。她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冬天。雪天路滑,抬轿的内侍脚下一滑,让她从肩與上摔下。导致她腹中胎儿就此告别她。 皇帝震怒之下,严惩了那夜抬轿的内侍和随行的宫女。她因滑胎一事伤心不已,坏了身子。 之后发现那夜受罚的人,皆是当初在冷宫的人。得知此事后,心惊不已。疑心是裴重熙为替桓儇报仇而动的手脚,可苦于没有证据只能就此作罢。如今却听他自己提起,眼中不由浮现怒火。 “郑娘娘,某从不认为自己耐心不错。你若再不说,明日某会遣人将他送过来和娘娘团聚。”裴重熙望着她,扬唇讥诮一笑。 晓得裴重熙手段毒辣。忆及旧事,郑双燕恨得牙痒痒,可却毫无办法。 “成帝在忠武皇帝献殿留了份密旨。”郑双燕目光在裴重身上打了个转,“我劝你最好不要去找他,不然可能对桓儇不利。当然你要是有意取而代之,我可以想办法帮帮你。裴二郎自己为帝岂不是不更好?” 听得这个称呼,裴重熙皱眉。松开手厌恶地扫了眼跌在地上的郑双燕。眼帘盖过一半珠瞳,轻哂一声。 “郑娘娘放心,某会让他活着的。”说罢裴重熙转身离去。 眼见裴重熙要走,郑双燕忽地开口,“我突然很好奇,当初你为何要背叛陛下。选择桓儇呢?她能给你什么。” “你不会明白。” 第五百二十四章探望 原本好好的接风宴,却因刺客的行刺,搅得朝臣各个提心吊胆。左仆射温行俭奉旨,封锁了各处宫门,免得有漏网的刺客趁机逃出去。这一番忙碌下来,直到第二日清晨离宫回府。 因着此故,就连第二日的朝会也免了。宴上出了变故,连带着温初月整夜都没睡好觉。生怕还有刺客再入宫行刺桓淇栩。 是以第二日一早,就派人请桓淇栩来长乐宫用膳。 桓淇栩虽然惦记着要去探望桓儇,但是百事孝为先。他还是领着郑毅去长乐宫,又派人先去栖凤宫问问情况。 “阿娘,昨夜没休息好么?”桓淇栩放下筷箸,看着眼下一片青黑的温初月。皱着眉,语气关切地道:“您要保重身体。我听黎姑姑说,您这段时间都没好好休息过。” 见桓淇栩一脸担忧地望着自己,温初月和蔼一笑,“阿娘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你放心阿娘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姑姑她怎么样了?” “可不是么。”黎姑姑递了茶盏给桓淇栩,话里呷了笑意,“太后殿下担心的不行。昨夜为大殿下念了一整宿的佛经,才睡了一会。心中又惦念着您。” “黎姑姑。”温初月轻咳几声,打断了黎姑姑的话。 上前握住温初月的手,桓淇栩昂首一笑,“阿娘放心,姑姑她没事。孙太医已经解过毒了。我想去看看姑姑,晚些时候再来陪阿娘用膳。” “好孩子去吧。若是你阿耶知道你这般在乎阿鸾,他一定会很高兴。” 虽然母子间难得有片刻宁静,但是温初月也知道如今桓淇栩越发像一个帝王,若是自己再强行留他下来说话,只怕容反倒于温家不利。 想到这里温初月柔柔一笑,起身亲自将桓淇栩送到了宫门口。目送桓淇栩坐上肩與离去,她唇边泛起一丝笑容。 “黎姑姑你亲自去找孙太医,说是本宫身体不适。” “喏。” 等桓淇栩到栖凤宫时,桓儇刚起身没一会。正在梳发,听见外殿的动静。眉头皱起。 闻讯出来的何姑姑,恭敬地朝他福了福身,“陛下,大殿下此刻正在梳妆。您现在此等候片刻,可好?” “叩见陛下。”柔柔的女声从殿外传来。 看着走进来的桓楚夕和另外一女子,何姑姑蹙眉。到底是跟了桓儇许多年的掌事姑姑,应变能力自然不同于常人。 招招手示意婢子上前,止住了几人前进的步伐。何姑姑屈膝,凝视着几人,“还请几位在殿外稍坐一会,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自家人哪有这么多礼数。”高平王妃看了眼何姑姑,欲跃过她进去,“我心里记挂着阿鸾呢,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王妃,礼不可废。您也道大殿下素来懂礼,而且栖凤宫规矩颇多。请您再等等。”左右使了个眼神,让婢子去沏茶。 发髻上才点了支玉簪。外殿的喧嚣声传入耳中,吵得人难以定心。抬手挡开白洛欲为自己别上步摇的动作。她起身从一旁白月手上取了披风裹在身上。 知宁挑开珠帘纱幔。桓儇望了眼门口侯着的何姑姑,面上浮笑。还未等她开口,桓淇栩便急惶惶地扑了上来。 到底年幼,势头有劲。他这一扑上来,险些将桓儇撞倒在地。幸好有徐姑姑在后头扶住了桓儇。 “姑姑!姑姑!”一瞧见她,桓淇栩眼中忍不住泛起泪意,蕴了许久的泪水落下。他紧紧地拽着她的袖子,“你感觉怎么样了?昨天真是吓死朕了,朕以为……” 话到这顿住。桓淇栩垂首,忽而以袖掩住了脸。未几,有啜泣声从袖下淌出。 昨夜桓儇的样子实在赫人。他很担心万一姑姑就此离开他,他又该怎么办。 桓儇皱起了眉,拉住他的手走向主位。 “莫要哭了。姑姑不是好端端在这么?你说若是哭坏了身子怎么办。”接过徐姑姑递来的帕子,温柔地替他拭泪。 见二人如此,一旁坐着的高平王妃开口柔声道:“陛下同大殿下感情真不错。唉要是敬肃太……” 偏首扫了眼拿着帕子拭泪的高平王妃。桓儇掩唇轻咳几声,面上浮起淡淡笑意。 “高平王妃。”出言打断了她的话。桓儇一面与她相视,一面温柔地抚着桓淇栩后背。勾唇道:“怎么同楚夕一块来了。” 闻问桓楚夕忙接过话茬,“路上碰巧遇见王婶。皇姐的身子可有好些?” “嗯。又不是什么大事,都跑进宫来看本宫做什么。”刚说完桓儇又连着咳嗽了几声。 见她如此,桓淇栩伸手接过徐姑姑递来的茶水。以手背试过水温,确认不烫才把它递给桓儇。 看着眼前散着白雾的茶水,桓儇唇角扬起几分笑意。以瓮盖拨去茶上浮沫。 这二人突然进宫来看她,想必是有其他原因。她大概猜测也许这二人知道什么风声,特意进宫来瞧瞧。亦或者是想谋求什么利益。 捧茶啜饮,眼帘垂落。掩去了眸中闪过的讥诮。 如今温家觉得她同裴重熙联了手,正在想法子对付他们,开始动用一切可以对付他们的力量。从皇室到世家,她不知道有多少人偷偷搭上了温家这条船。只是温家似乎忘了些事。 温家虽然在朝中素有忠良之名,但是在暗处却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毕竟身上顶着个皇亲国戚的名号,求者甚多。一来二去族中也就容易滋生出依附蚕食的蛀虫。 所以哪怕他再忠心,可是一旦触犯了君王的底线。那结果往往会不一样。为臣者就该有为臣者的知趣。 桓淇栩扬起一张脸看着她。担忧不掩,轻声唤了句,“姑姑?” 转头瞧他,桓儇浅浅勾唇。 “立政殿还有奏章没处理吧?”桓儇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国事重要。我这没什么要紧事,我同楚夕和王婶说几句话。” “那朕先走了。姑姑你好好休息,朕得去想想给您什么封赏好。” 送走桓淇栩。桓儇的目光转回到下首两人身上,唇侧浮起一丝笑意。 第五百二十五章求情 桓儇虽然神态温和地看着二人,但是她这笑意,落在二人眼中却格外的渗人。匆忙低下头不敢与之相视。 摩挲着腕上紫檀佛珠,桓儇淡淡道:“怎么不说话,怕本宫吃了你们么?” 她面上笑意盈盈,自有一派亲和模样。换做以往自然是格外惹人亲近。可眼前这二人皆知道桓儇素不是好相处之人,这会子心里又担着事,自然无一人敢和她相视。 “皇姐。其实臣妹今日来是为了一事。”桓楚夕抬首望向她,讨好似得一笑,“灵月不是同鲜于淳去了泉州赴任么?前几日她递了信回来,说是鲜于淳带她不好。希望您能发发慈悲,接她回来。” “这样啊?” 话落,她再惋惜似得一叹。 这声轻叹恰到好处。既没有过分疏离,却也没多一份情味。听上去只是一声随意的惋惜罢了。 桓灵月从前在鲜于家日子就不算好过。成帝还在的时候,他们念着她是皇室公主,不敢过分为难她。可成帝身死,连带着尹德妃也被处理。作为尹德妃女儿的桓灵月,自然成了众矢之的。更何况鲜于家还有意讨好新君。桓灵月的日子也就更难过了。不过之后还是碍于她公主的身份,明面上还是给足了她面子。一直到桓璘谋反,桓灵月又遭受牵连,日子更是不好过。 “灵月那丫头也是可怜,摊上鲜于淳那么个纨绔。”高平王妃饮了口茶水,慢悠悠地开口,“大殿下日理万机,怎会知我们这些后宅妇人的苦楚。可怜灵月她无人庇护,便被鲜于淳肆意作践。原是如花般的年纪,却要......” 听着高平王妃的叙述,桓儇不为所动,眼底静默至极。屈指叩着案几,沉声道:“人各有各的命。从前她是成帝笼络各方的棋子,入得局中,此生受制。至于鲜于淳到底是臣子而已,想要拿捏他是有法子。况且她落到如今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比起桓楚夕来说,桓灵月的手段更加复杂。初嫁进鲜于家时,仗着有尹德妃撑腰,时常打骂鲜于淳的妾室,其手上还沾了几条人命。如今有此下场,也难惹人同情。 桓楚夕闻言,看了看高平王妃。又看向桓儇,斟酌着道:“是臣妹唐突。” “本宫乏了,两位回去吧。”话止桓儇扶着徐姑姑的手起身。在内殿前止步,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两个人,淡淡道:“近来长安不太平,安于府中也不错。” 又见桓儇脸色确实透着病态的苍白。几人不服多言,只好目送她离去。 垂下的帘幔遮住了两人窥探的视线。二人还打算再跟进去,可是却被守在门口的何姑姑横臂拦下。 何姑姑面上浮着温和笑容,躬身作揖。态度恭敬地看着二人。虽然她什么也没说,但是态度却很明显。 见状高平王妃摇摇头,拉着桓楚夕连忙离去。 二人步伐极快,直到离开栖凤宫老远。 转头瞪了眼桓楚夕,高平王妃不满地道:“你不是说了会帮桓灵月回来么?怎么一见到桓儇这妮子,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也知道桓儇是什么人。她的想法岂是我三言两语能够干预的。”抬手拂开高平王妃落在自己臂弯上的手,桓楚夕哂笑道:“倒是王婶你。分明是您收了灵月的好处,我可没有。” 二人你一言我议论个不休,直到行至两仪门前。瞧见远远而来的内侍,忙制住话题。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旁走过。 静倚着软枕,桓儇瞥了眼进来的白芷。努努嘴,示意她回话。 “奴婢听见楚夕公主说,高平王妃收了桓灵月的银子。特意来找您说情。” 揉着额角,桓儇淡淡道:“徐姑姑,你替本宫写封信给泉州刺史。请他帮本宫好好照顾兴平公主。” “大殿下?” “本宫虽然不喜她,但是也不愿意看着她被鲜于淳那样的人欺辱。”桓儇似有所感,敛眸叹息一声,“鲜于淳实在是惹人厌恶。” “奴婢明白。” “都下去吧,本宫歇一会。”桓儇面带倦意地挥挥手,示意白洛等人退下。 到底是刚中过毒,她这一睡便是好几个时辰。直到夕阳落下方才醒来。 用过膳,桓儇换了身衣物,披上一声玄色斗篷沿着宫道缓步而行。一路轻车熟路地避开巡夜的羽林军。 出了长乐门,沿着安上门街一路而行。 看着刑部大牢前站着的人。桓儇面上浮起笑意,“你来得倒挺早。” “总不能让你等着。”裴重熙含笑望她,牵住她的手,“走吧,我们进去瞧瞧他们。” 在门口侯了多时的荀凌道,见二人携手进来。恭敬地敛衣行礼。 “看样子你在这呆的很适应。”桓儇扫了眼在前引路的荀凌道,扬唇一笑,“荀鸢同本宫提过你几回。倘若有机会……” “我的人你倒安排的顺手。”裴重熙握紧她的手,眉眼柔和。 皱眉怪异地睨他一眼,桓儇掀眸,“本宫是君,如何不能安排?” 裴重熙他又想做什么。 “前几日底下的人送了些上好的翡翠珍珠给我。”见她这般模样,裴重熙倒是不介意地倾唇一笑,“我想着拿来给你做首饰,你觉得怎么样?” “裴相公当真是出手阔绰。”荀凌道闻言忍不住道了句。 行至拐角处,桓儇冁然莞尔,“他自送他的,本宫拿来打赏人也是本宫自个的事情。” “大殿下所言极是。” 荀凌道附和了一句。 “苏十三娘怎么样?”眼见离关押几人的牢房俞近,桓儇语气低沉,“可有动刑?” “没有。没有您二位的吩咐,下官不敢滥用私刑。十三娘自打进来以后,就没主动开口说过话。” 听着荀凌道的话,桓儇眸色渐深。昨夜徐姑姑带来消息,听香榭落脚的客栈连一个行礼都没有瞧见。问过掌柜,说是昨夜进宫以后根本没人回来过。 “只怕昨夜我们看见的根本不是听香榭的人。”凝视着路尽头的一盏油灯。桓儇语气里透出冷意来。 “是真是假,问问不就知道了么?” 第五百二十六章恨极 说话的功夫。一行人已经走了牢房尽头。替二人打开门后,荀凌道退到一旁。 “微臣在外面等着。”说罢荀凌道将手中灯盏递给了裴重熙。 环顾周遭,桓儇的目光落在蜷缩墙角的人身上。缓步走了进去。 “十三娘。”桓儇敛衣坐在矮榻上,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苏十三娘,“说说你为何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五百二十六章恨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七章共枕 “你很有胆识,也很清醒知道做什么才能把本宫拉下来。”蹙起了眉峰。桓儇眉眼中挽开冷意,“可本宫没心情,也没时间同你继续绕弯子。刑部设立这么久,遇见嘴硬的也有不少。总有法子能让你开口。” 说着桓儇轻轻击掌。 荀凌道闻言入内,恭敬地听着她的吩咐。 “让今夜当值的狱官来一趟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五百二十七章共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二十八章稚语 到底还是温柔二字最令人贪恋。久违的好眠所带来的后果,便是让她比平日多睡了一个时辰。府中婢子只当她最近劳累国事,因此疲乏。是以也无人去打扰她。 直到清晨的阳光偷偷爬进来,肆无忌惮地爬上床榻,倾洒于二人身上。让人无法继续安睡下去,桓儇这才睁眼起身。 弓着腰跨过裴重熙的身躯,轻盈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五百二十八章稚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白二十九章商量 这会子桓儇正看着杨芷青,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裴重熙眼中闪过的异色。移目细瞧起他来,凤眸中浮起一丝复杂情绪。 忽而握住了裴重熙的手,浅浅勾唇。桓儇羽眉扬起,若待来日诸事安稳,她或许愿意与他共处一方安稳。 覆在他手背上的手温暖和柔软。裴重熙只做不知,伸手抱起杨芷青坐在他腿上。 可到底没怎么抱过孩子,再加上杨芷青又是个调皮性子。还没坐稳不说,差点就要摔下来。幸而桓儇眼疾手快地从后扶了一把。 “你又不会抱孩子,好在没摔到。”桓儇捧茶饮着,唇角扬起一丝弧度,“不过你这样子倒是挺有趣的。” 玉冠束发,朱色衣袍。原本就是个俊郎面孔,为此一称更是郎绝独艳。要是再街上只怕能让不少人侧目。可眼下怀里却抱了个五六岁的孩子,又得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颇为好笑。 桓儇看着他抬袖掩唇,却是禁不住笑出声来。最后干脆舍了礼数,笑弯了眼眸不说,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旁边的周嬷嬷见她这模样,也跟着笑了起来,“若是大殿下从前成了婚,只怕孩子也有这么大了。” 声音甫一落下,旁边伺候的婢子皆是面色一变。她们一直都在公主府里,知晓府中最大的禁忌便是大殿下的多年未嫁之事。如今听得周嬷嬷提起此事,不由慌了神。连忙轻咳几声提醒她。 “的确。在民间像本宫这般年纪也该拥有子嗣了。”桓儇轻轻搁下茶盏,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皇室与民间总归不同。” 话落,周嬷嬷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请罪。她怎么这般糊涂,居然忘了府中忌讳。 “周嬷嬷跪着做什么呀?”杨芷青伸手扯了扯裴重熙的袖子,扬起首道:“姑父,你和姑姑什么时候给芷青带个小妹妹来。” 孩童天真一问落在二人耳中,二人对视一眼,唇齿嗫喏无言。 盈盈一笑,桓儇伸手戳了戳她额头,“你这丫头如何知晓这么多?好了,周嬷嬷你带小郡主回去歇着吧。” “奴婢领旨。小郡主我们回去吧。”说着周嬷嬷朝杨芷青招招手,示意她跟自己走。 见周嬷嬷看着自己,杨芷青看了看神色温和的桓儇。嘟着嘴,极不愿意地同周嬷嬷一块离去。 “你刚才的样子实在是好笑。”桓儇倚着他的肩膀,唇角眉梢皆是笑意,“难得芷青没被你吓到,不然本宫可不知道如何去哄他。不过这要是以后……” 话到唇边又咽了回去。桓儇低头看了眼裙摆上的花纹,抿着唇。 望着垂首的桓儇,裴重熙叹了口气。 他并不奢望这辈子能有自己的孩子,反正他本身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哪里还敢奢求那么多?只要阿妩平安遂顺,他就满足了。无论裴家如何想,他都不会理会他们。偌大家族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那丫头倒是十分有趣,可比你小时候有趣多了。”裴重熙侧目看她,“我记得你小时候是出了名的不讲理。” 闻言桓儇转头睨他,轻哼一句。 “大殿下,温夫人携了温大娘子在外求见。”阿韵止步在门外,恭敬道。 “她来得倒是挺快。”桓儇斜眄眼裴重熙,沉声发问,“你要不要避一避?” 话止裴重熙起身闲庭信步般绕到一侧的屏风后,便再无声息。 瞥了眼尤在晃动的珠帘,桓儇扬眉轻笑,“请她们过来。知宁,你去把尚宫局新送来的明前龙井拿来。” “喏。” 趁着阿韵去温卿妍母女来得时候,桓儇嘱咐侍女把屋内收拾一番。又让人去唤了韦昙华一块来作陪。 居于府中的韦昙华比二人先到一步,正坐在下首与桓儇说话。 “大殿下人来了。” 听得阿韵的声音,桓儇移目看向门外。面上浮起温和笑意。 “妾身携小女叩见大殿下。”母女二人齐齐在阶前止步,福身行礼道:“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 “都是自家人这么多礼数做什么?”桓儇挥手示意侍女搬了两个垫子过来,“坐吧。本宫这没那么多礼数。” 二人依言敛衣坐下,朝着面前正含笑望着她们的韦昙华微微点头。 “大殿下身体好些了么?那夜的事妾身也听说了,实在是吓人的很。”温夫人的目光流转在桓儇面上,眼中担忧不减。 “好多了。只是寻常刺客罢了,让夫人担心。”桓儇端起茶盏,见温夫人还看着自己。眸中扬了点疑惑,“嗯?难道温仆射没同夫人说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温夫人忙低下头,“说是说了。可妾身还是担心您,如今朝中大事皆系于您身上。叔德说过若非殿下您啊,他们哪能这么安稳。” 桓儇闻言垂首吹散了氤氲白雾,半敛的眸中闪过讥诮。她可不信温行俭会说这话,要是温嵇说这话她可能还会信上几分。 瞧了眼桓儇,见她小指微抬。韦昙华含笑接过了话茬,“朝中之事岂能光靠一人?昙华倒觉得既然同为臣子,自当齐心协力为朝廷办事。” “昙华娘子言之有理。难怪能得大殿下看中。”温夫人似有所感,拉着温卿妍的手叹了口气,“哪像我家这丫头,自小顽劣。平日里没少挨罚,要是她能有昙华娘子一半聪慧。妾身就自足咯。” “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依本宫看卿妍这丫头也不差,此前在诗会上所作文章,本宫很是喜欢。” 轻巧一句话截住了二人的退路,以放开了话里弓弦。 温卿妍抬首诧异地看向桓儇,微抿着唇。她不知怎么居然想起来,之前听人说大殿下有意要开办女学的事情。倘若她能得大殿下青睐,进入女学。来日有机会入朝为官的话,指不定能为家族分担一部分责任。 她想着,目光由诧异化作期待。 “哎,说来也巧。本宫前段时日打算兴办女学,以此为朝廷招揽人才。”说着桓儇皱起眉,面露忧愁地道:“只是可惜本宫杂事缠身,抽不出空去处理此事。只好暂且搁下了,如今想想实在是可惜。” 第五百三十章请缨 “殿下若是不弃,卿妍愿意一试。”说着温卿妍拂开落在自己臂上的手,走到中间折膝跪下。 看着跪在地上的温卿妍,桓儇眸色渐深。换了个姿势倚着凭几,肃色凝视着她。 “卿妍娘子是打算揽下此事么?”桓儇嘴角噙笑问道。 “是。”迎上桓儇审视的目光,温卿妍挺直了脊背,“卿妍愿意替您出去游说各方。您难道不需要人帮您做这件事么?” “好是好,只是本宫担心温太傅那边不会同意。你毕竟是温家嫡女。” 听出桓儇有意拒绝自己,温卿妍垂首以头触地,“请大殿下放心。卿妍自己会同阿翁说清楚此事,必会让阿翁同意。” “你是个不错的。”桓儇蹙眉,似乎是在沉思。半响才道:“也罢。既然你有这个心,本宫也不好拒绝你。若是温太傅同意,本宫会向陛下请旨。” 这厢桓儇松了口,温卿妍面露喜色。拢在袖中的手,也兀自松开。 看出她的心思,桓儇嫣然一笑。示意她起身回去坐着。白月刚好在此时端了一盘红梅报春糕进来,分在小碟中端给几人。 桓儇此前才用过膳没一会。以筷箸拨弄下糕点。见上面敷着霜糖,似是觉甜得发腻,皱眉又搁下了筷箸。 “不过你若真应下此事,少不得需要你多方走动。届时要是遇见麻烦,你得想想要怎么应对。本宫这约莫抽不出人来帮你。” 桓儇的声音轻缓而柔和,似若冬时煦阳落在身上般,教人觉得全身一暖。可是她面上却没有丝毫客套的意思。 听着她的话,温卿妍颔首。她也知道温家自始至终都是臣,无论如何都越不过君命。如今桓儇开口提及要兴办女学,只怕也是有意为之。而她明知会有陷阱藏匿其中,却不得不自己主动请缨。家族安危不能只系于父兄身上。 “你能有这个心思,本宫很高兴。”桓儇冁然莞尔,屈指抚着案上阴刻的宝相花。指了指韦昙华,柔声道:“实在要遇见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昙华或者阿韵娘子。觉得自己可行,自个儿处理。若实在有困难的地方,再来同本宫商量便是。” 温卿妍欠身施礼道谢。执着筷箸,夹起一块糕点品尝。紧绷的神经总算松弛下来。 二人自觉自己来了好一会。又瞥见徐姑姑端了药盏进来,想起桓儇身体才好。便起身同她辞行。 “这样啊。原本本宫还打算留你们下来用膳的。”将空药盏搁下,桓儇一边以帕拭唇一边道:“徐姑姑去把库里那批新送的蜀锦拿给温夫人。” 听见蜀锦二字,问温夫人忙道:“多谢大殿下抬爱。妾身实在惶恐……” “就当是给卿妍的谢礼。毕竟兴办女学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见桓儇都这般说了,温夫人知道她不好再推脱。再三谢过桓儇,才同徐姑姑一块离去。 示意韦昙华在这坐着,桓儇起身往屏风后走去。 哪里还有裴重熙的影子,只有旁边一扇窗户大敞着。风正在往里钻。 “走了也不知道大声招呼。”桓儇摇头嘟囔一句,移步离去。 见桓儇自个出来,韦昙华低笑,“难不成是熙公子走了?” 谷“嗯。”招招手示意白月重新沏茶,桓儇揉着眉心,“定襄的事还没解决完,他总得把它解决妥当。” 回来之前就未听见温家有什么动静,回来后温家更是安静。仿若权当做定襄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样。安分守己到令人觉得诧异。 “也许他们是担心时机没到?”接过白月递来的茶盏,韦昙华皱眉道。此前她留在并州的时候,按照桓儇的吩咐去温家老宅探寻过,可惜没查出什么。唯一知晓的就是,她们刚到并州时,温家老宅中出入频繁者甚多。 捻筷将雪白酥皮上的梅花瓣翻到一旁。桓儇瞧见韦昙华疑惑的眼神,扬唇笑道:“未必是时机没到,他们也许再等其他人出手。不过温卿妍愿意揽下兴办女学的事情,倒是省了本宫不少麻烦。” “因为你想用温家的名望么?” 闻言桓儇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她的确想用温家的名望来促成此事能够顺利进行。 “有温家介入,事情会顺利很多。” 慈恩寺外,香客如织。裴重熙驻足在石阶前,负手静静望着前方。扭头窜进了寺旁的小巷里。巷子直达慈恩寺的侧门。 守门的小沙弥听闻敲门声,前去开门。瞧见是裴重熙,双手合十行过僧礼。便由着他自个进去。 绕开人多的几处殿宇,裴重熙走到一处僻静禅房前止步。伸手轻车熟路推开门,缓步走了进去。 正在榻上蒲团打坐,身穿禅衣的僧人。捻动佛珠的动作一顿,旋即又开始滚动着。他低声道:“裴施主。” “梦中所见,当真会发生么?”裴重熙抬首望着他,淡淡道。 “这个问题,贫僧之前回答过。”僧人掀眼看他,声音平淡如常,“虽然梦中所见皆是虚妄,但是谁能保证他不发生?更何况若当有此劫,也绝非外力所能破解。贫僧劝施主一句一切顺其自然为好。” 闻言裴重熙冷哂一声,“若我偏要逆天而行呢?与我而言,她自当长命百岁。” “施主何必强求……命运这事向来都是虚无缥缈。逆天而行,只会适得其反。阿弥陀佛。” 最后一声佛偈入耳。裴重熙偏首看向远处的佛龛,其上佛陀一脸和蔼地注视着众生,可却毫无生机。 “我前段时日做了个梦。梦里依然是之前的场景,只是她与我说‘你来迟了一步’。”说到这裴重熙自嘲似得一笑,“是不是我早到一步她就不会死,我的阿妩就不会离开我。” 闻问僧人没有说话。再找多年前的时候裴重熙就因为这个问题找过他,彼时他的回答和现在一样。梦中之事他无法给予肯定回答,只是若要逆天而行,必将后患无穷。 裴重熙扬首喟叹一声。刚才他看桓儇瞧杨芷青的眼神是十分欢喜。他想她应当是喜欢孩子的,他又何尝不是呢?他也曾经想过和桓儇一块白首同心,儿孙满堂。可终究只是他想而已……世事终究难料。 “裴施主的执念倒真是叫贫僧叹服。” “我只要她长命百岁,为了这个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敛去眸中异样情绪,裴重熙看了眼僧人,“禅师只当某从未来过。若是他日阿妩来问,希望你好好回答她。” “贫僧明白。” 第五百三十一章朝会 那日离宫的时候,桓儇就遣何姑姑前去立政殿知会过郑毅。让他转告桓淇栩,不必担心。她只是有事要处理,这才搬出宫去住。 得了此消息,桓淇栩虽然思念桓儇,但是也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亲自从内库挑选了许多礼物,派郑毅送到公主府。 公主府虽然离皇城不远,但是少不得要早起入宫。这天才微亮,桓儇就已经梳洗完,又在府中用过早膳,算着时候差不多,骑马径直往朱雀门而去。 她到的时候,宫门才开。百官正排队等着守卫核验门籍。,予以放行。 末尾几个官员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声,转头望去。见是桓儇来了,十分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又在她即将行到眼前时,拱手施礼。 站在前面的温行俭等人,也纷纷转身施礼。 “看起来大殿下已经好多了。”温行俭跟在桓儇身旁,缓步走着,“如此陛下也能安心。说来那日如果不是大殿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似乎是心有余悸,温行俭的语气不免带了惶恐。 虚睇一眼温行俭,桓儇唇梢扬起,“温仆射何必自谦。对了,那夜可有查到什么?” 温和的嗓音落在耳中,温行俭一怔。倏忽回过神来,面露歉疚地朝她一拱手。 “微臣无能怕是要让大殿下失望了。”温行俭摇摇头,惋惜道:“那夜臣奉旨封锁了宫中各处城门,皆查无所获。不过这样也好,证明贼人并无同伙逃出去。” “话虽如此,但到底事关陛下安危,我等不可掉以轻心。不知道刑部那边审的如何。”说着桓儇悠悠一眼望向不远处的刑部尚书郭纯。 “不瞒殿下,微臣遣人去问过。那十三娘嘴硬的很,说什么也不肯招认。” 闻言桓儇眉眼中蕴开笑意,沉声道:“难道不该如此么?她招认的越快,本宫才觉得奇怪呢。” 余光瞥见太极殿还有几步之遥,桓儇倏忽止了话题。挽起滑落的披帛,迈步跨上玉阶。 “阿妩。”身后传来裴重熙温和的一声轻唤。 听见裴重熙的声音,温行俭面上闪过不悦。正欲开口时,人已经从他面前迈过。追上了止步在玉阶前的桓儇。 “来了。”桓儇笑睨他一眸,语气柔和,“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晚。” 似若没看见身后立着的几人,裴重熙握住她的手,“有事耽搁了一会。走吧,朝会要开始了。” 目送二人跨入殿门,温行俭轻嗤一声。这二人倒真是目无一切,也不怕传出来让人说二人不知何为礼教。 “事情都安排好了么?”温行俭瞥向身旁的颜非鸣,眸色微冷。 “恩。” 迈入殿中,温行俭望着已经安然立于上首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他倒要看看这二人还能猖狂到几时。 “陛下到。” 众臣闻言依礼叩拜,山呼万岁。 御座上的桓淇栩看了看左侧的桓儇,沉声道:“前日宫宴生变,有刺客混入宫中。若非皇姑姑舍身救驾,朕不知会遭何种灾祸。姑姑与朝廷功劳甚大,朕有意加封姑姑为镇国昭大长公主,再增邑千户,加九锡......” “多谢陛下赏赐。”桓儇起身温和地看向桓淇栩,沉声道:“前面赏赐就已经够了。加九赐这样的事,还是莫要再提。” “可是姑姑,朕觉得......” “陛下,臣也以为大殿下所言极是。要是再九锡,只怕朝臣都要弹劾大殿下。”裴重熙偏首看了眼桓儇,声音稳淡。 听着裴重熙的话,温行俭又看向神色疏漠的桓儇,张了张嘴。并没有开口。 “朕知道了。不过那些个行刺朕和姑姑的刺客,绝不能轻饶他们。”话止桓淇栩看向郭纯,询问道:“郭尚书,那些刺客可有招认是何人指使他们?” 郭纯听见桓淇栩问自己,抬首看了桓儇一眼,沉声回应,“暂时没有。不过还请陛下放心,臣会想法子让他们开口的。” “朕不管您用什么法子,都得让他们开口说话。” “臣领旨。” 这厢话才说完,监察御史吴驷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 “微臣要弹劾中书令裴重熙。” 寻声望向人群中手持笏板的吴驷,桓儇皱起了眉。 此前吴驷因卷入宗家的事情里,被朝廷贬做了监察御史。虽然监察御史官职不大,但向来为人忌惮。而且从前任御史中丞时,吴驷就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因此没少得罪人。 瞥了眼吴驷,裴重熙呵地一下扯唇,“吴御史要弹劾某什么?” 口吻一如既往的猖狂。 吴驷闻言也不惧他,一本正经地朝桓淇栩施礼。 “此前裴中书自个请旨随军平乱,这事微臣无话可说。可是到了定襄也不见裴中书有任何功绩。”吴驷顿了顿,抬眸瞪着裴重熙,“在两军交战的时候,他居然连夜出城。这般目无军纪,至陛下和朝廷于何地。微臣听说元都督曾经劝过裴中书,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听。” 听着他的话,桓儇与裴重熙互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勾唇。看样子温氏是同吴驷达成了什么交易,亦或者是做了温氏的棋子。 虽然一早就猜到元士信有问题,但是这会子从吴驷口中听见他的名字。桓儇还是禁不住皱着眉。 “这事朕也知晓。朕以为裴中书也许是事出有因,才深夜出城。”说完桓淇栩看向吴驷的眼神中,多了些责怪。 见吴驷开口,温行俭也蓦地出言道:“陛下,臣也觉得裴中书此举不妥。这次要不是大殿下亲自前往,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乱子。” 嗓音落下,殿中议论乍起。正处于风暴中心的裴重熙,依旧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放你娘的屁。”素来压不住脾性的斛斯德指着吴驷痛骂起来,“吴驷,你个乡巴佬。若不是裴中书先行出城查探情况,我们如何会那么容易知道突厥行迹。你在长安睡大觉时,我们都在想着怎么打胜仗。如今赢了,你却要弹劾人不守军纪。我问你懂什么叫军纪嘛!” 一向都被人给几分薄面的吴驷,似乎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说他。不免怔愣起来,看着斛斯德,半响没说话。 第五百三十二章撒网 见吴驷不说话,斛斯德轻嗤一声。又出言指着他怒骂起来,说他们这些文人只知道勾心斗角,哪像他们这些武人向来都愿意为朝廷和百姓出生入死,以报君恩。 他这话一说完,朝中那些原本就跟武将不对付的文臣更是群情激奋,也跟着回嘴痛骂起他来。 文臣这边动了口,武将那边自然也不甘示弱。说不过的就动手撕扯对方。 一时间太极殿里变得闹哄哄的,手中笏板也掉在地上。哪里还有半点规矩可言。 上首的桓儇眸色渐深,深吸一口气。一掌拍在扶手上,斥道:“放肆。” 冰冷的嗓音似若覆雪的荒原上,有惊雷席卷而来过。直教人心惊胆战。 扭打在一块的人闻言,忙放开彼此。低下头一言不发,哪怕此时身上疼痛不已。也无人敢发出一声声音来。 冷锐的目光从最前面几人身上剜过,桓儇扫了眼落在地上的笏板,讥诮一笑,“一个个都是世家大族出身,怎么行事如此荒唐?陛下还在这就敢动手,真是叫本宫大开眼界。” 听着桓儇的话,刚从撕扯在一块的人。头低得更低了,不动声色地把笏板往后踢了踢。 瞧见他们的动作,桓儇面上浮起冷笑来。 “既然要打何不如打个痛快。”桓儇嘲弄地看着几人,言语虽然淡漠但是讥意明显,“也省的你们彼此不服气。” “是微臣罪该万死。”斛斯德最先折膝跪地向桓淇栩请罪。 可桓儇只是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跪地请罪,只剩下吴驷一人还站在中间,肃色看着桓淇栩。 比起其他人,已经年近六十的吴驷。嘴角青了一大块不说,就连左眼也不知被何人打了一拳,泛着乌紫色。瞧上去十分可怖。 皱眉看着吴驷,桓淇栩低声嘱咐郑毅让人搬个垫子给他。免得他出了事,言官那边又得非议姑姑。 谢过桓淇栩的恩典,吴驷敛衣坐下。老泪纵横地哭诉起来,“微臣吴驷,恳请陛下处置中书令。如此目无军纪,置朝廷法度于何地。若他日人人都想他如此行事,保不齐有一天就会有人借机勾结外敌,攻我边境。” 冷眼瞧着以袖抹泪的吴驷。桓儇禁不住冷笑,她以前怎么不知吴驷这般擅长做戏。 “可不是么。陛下,臣也知道裴中书素来有忠君爱国之名,但是啊保不齐他会生出二心来。否则也不会在定襄的时候,突然离开。” “眼下就应该彻查此事。毕竟元都督都已经劝过一回,可他却还是不听。如此这般悖逆行事,实在是猖狂。” “倘若真的是事出有因。想必裴中书也不会惧怕查证吧?” 依附于温氏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诘问起裴重熙来。大有要借此给裴重熙定罪的意思。 桓儇耐心听完他们对裴重熙的诘问,语气疏漠地开了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诸卿如此咄咄逼人,仿佛已经是证据确凿。本宫倒想问问诸位有谁看见裴中书出城做了不妥的事情?”顿了顿,她又道:“再者此事究竟如何陛下也会遣人查明。诸卿一副非要给裴中书定罪的样子,是否不妥。” 看了看出言相帮裴重熙的桓儇,温行俭又看向如同老僧入定般的裴重熙。抖了抖袖子。 “臣知晓大殿下和裴中书是旧识。可此事事关重大,臣不得不担心。如今陛下刚刚即位不过一年,若真有什么差池。臣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先帝交代,还望大殿下能够公私分明,切莫徇私枉法。”温行俭陡然转了矛头,拿驾崩的先帝来压桓儇。 她与兄弟关系甚佳。这会子听温行俭提前先帝,她的兄长。桓儇眉头一皱,淡淡瞥了眼温行俭,眼中有锐利划过。早先前她奉先帝密旨回到长安,一来是为了辅佐幼帝,二来是为了监视裴、温二党。 谷她深知朝局需要平衡,所以对于裴、温二党皆未过分打压。若不是温家行事猖狂,她也会将温家如何。毕竟是淇栩的外祖家,总不能让淇栩难过。 这会温行俭突然将矛头转向她,她却毫不在意地淡笑一声。全然一副洞察一切的模样。 甫一人群中的阴登楼出言道:“为什么裴中书一直不说话?” “是呢,裴中书怎么不解释解释。”见是阴登楼说了话,温行俭面上浮过喜色。却满眼疑惑地道:“难不成真的有苦衷?” 这矛头最终还是转回到了裴重熙身上。一切又绕回了原点。 裴重熙从朝会开始只在陛下封赏桓儇的时候,说过一句话。剩下的时候都十分安静,仿若不存在一般。 突然听见有人提及他的名字,半敛着眸的裴重熙忽而睁开眼,懒洋洋地道:“诸位刚才好奇是在某为什么要深夜离开定襄?” “是。还望裴中书给陛下一个解释。”吴驷抬首与他相视。 “解释什么?”裴重熙屈指弹袖,看向温行俭道:“诸位不会觉得某想通敌叛国吧?” 忽然被问到的吴驷,愣了愣,忙道:“是与不是,只需查证一二便知。” 闻言裴重熙轻哂,悠悠一眼望向御座上的桓淇栩,“陛下以为如何呢?” “朕……” “既然诸卿都觉得裴中书有罪。那依本宫之见,不如暂且让裴中书停职查看。”桓儇声音寡淡如旧,“诸卿以为如何?” 似是没有想到桓儇会这么快松口,温行俭面上诧异难掩。 “那臣就多谢大殿下体恤臣劳累多年,终于肯放臣一个清闲。”面对桓儇的话,裴重熙并没有表现出过度诧异。甚至凤眸中都扬了零星笑意。 桓淇栩亦是满心讶异,却也不得不同意此事,“那便依姑姑所言,由御史台派人前去定襄调查此事,还裴中书一个清白。” “陛下圣明。” 事情顺利地令温行俭有些意外。直到内侍宣布散朝的时候,他仍旧未回过神来。若不是身旁有人拍醒他,他还不知道要站到何时。 看了眼只剩下他们几个的太极殿。温行俭深吸了口气,皱眉望向远处。 远处裴重熙步履悠哉地步下玉阶。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转过头温润一笑。很快就没了踪影。 “恭喜温仆射暂除心腹。” “不。”温行俭闻言摇摇头,“这不像他们俩的作风。” 说着他疾步往外走去,他得尽快将此事告知阿翁。 第五百三十三章解惑 散朝后,桓儇原本打算去政事堂处理事务的。可桓淇栩留她下来,说是有事要询问她。 桓儇闻言颔首,陪着桓淇栩一块往立政殿去。一路上桓淇栩十分安静,只是会时不时偷瞥一眼桓儇,如果被发现就加快步伐往前走了几步。 看着眼前的桓淇栩,桓儇无奈地一笑。二人前后进入立政殿。 入殿后桓淇栩并未去御座上坐下,反倒是拉着桓儇走到一旁。满脸好奇地看着她。 “姑姑,您为何要朕下旨罢免裴中书?朕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桓淇栩双手捧着脸,眼中疑惑渐重。 闻问桓儇扫了眼还立在殿内的郑毅以及其他伺候的人,轻咳了几声。 听得咳嗽声郑毅会意过来,挥挥手示意内侍宫婢退下。自己朝二人作揖,“茶水已经准备好了,老奴去外面守着。” 说完躬身叠步退了出去。 扫了眼阖上的殿门,桓儇持壶给二人各自斟了盏茶,推到他眼前,“淇栩,你可知自己如今的身份。” “朕是天子。”桓淇栩捧着茶盏,扬首与她相视,“可是这同要罢免裴中书有什么关系呢?” “陛下是天子,所以行事不能全凭喜好。姑姑知道你偏爱裴中书胜过其他朝臣,可越是如此你便不能越偏向他。”桓儇面上始终挂着温和笑意。只是那双黝黑凤眸中,好似藏了一团火,只要有人靠近都会被其燃尽。 “是因为会惹来其他人的嫉妒么?” 听桓淇栩这么一问,桓儇眼中染笑,却是摇摇头,“倒也不全是。只是朝中诸事素来讲究一个权衡,陛下偏宠任何一方,另一方都会不甘。既然不甘又如何能够尽心替朝廷办事,两方行事皆是束手束脚,到最后不仅无法执行朝廷的旨意,连累天下百姓也要遭罪。” “姑姑,有这么严重么?朕是天子为何不能随心所欲的。”桓淇栩仍是不解地反问道。 “正因为你是天子,所以注定了不能随心所欲。”桓儇伸手摸着他的发髻,眼中掠过惋惜。口吻却是一派严肃,“这天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一旦抓到错处,便会指责你德行有失。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淇栩,你身上担着的是江山社稷,容不得你有半点马虎。” 听着桓儇的说教,桓淇栩恭敬地朝她作揖。 “多谢姑姑为朕解惑,朕明白了。”说着他又看向桓儇,沉声道:“还请姑姑放心,朕不会让您失望的。” 桓儇闻言轻笑一声,眸光柔了下来。即使已经登基一年,可到底还是正贪玩的年纪,寻常人家的孩子同他般大的时候,哪里需要管这么多事情。一时半会陷入疑惑中,也属正常。只愿他能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才能坐稳这个位置。 “陛下,臣这有两件事情想同您商量一二。”桓儇忽而正色道。 “姑姑你说吧。” “一是臣奉旨巡视剑南时,遇见许多有才学的女子。因种种原因一身才学被埋没,所以臣有意兴办女学,让她们能够为朝廷效力。”桓儇望了眼案上青瓷熏炉,“陛下以为如何?” 听得桓儇的话,桓淇栩高兴地拊掌,“朕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本朝也没有规定不让女子入朝为官,只是姑姑想好了让谁办这事么?” “臣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只消陛下一道旨便可。” “朕准了,姑姑只管去做。哪第二件事情是什么?” 谷“臣打算搬出宫。” 话止桓淇栩怔忡地看着她,蹙眉不语。可满眼皆透出一个不字。 “淇栩。”桓儇唤了他一句,看向远处堆在一起的奏章,“姑姑只是想搬出去住,又不是打算弃你而去。你好端端地哭什么?” 岂料听了这话,桓淇栩反而哭得更大声,“可是朕不想姑姑搬出去。宫里人虽然都尊敬朕,听朕的吩咐,但是却从来没人愿意听朕说话,就连阿娘也对朕十分严厉。阿耶说过只有姑姑才是朕的亲人。” 蹙眉凝视着桓淇栩,桓儇眼浮深色。见她这模样,桓淇栩心急地扯着她袖子,柔声恳求道:“姑姑,你就留下来吧……” “可姑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住在宫外会方便不少。你也不希望姑姑那么累吧?”桓儇扬唇轻笑道:“你素来聪颖懂事,应该能理解姑姑吧?最多姑姑答应你,日后多进宫来看你好不好。” 听着桓儇的话,桓淇栩蹙起了眉。少顷又抬袖抹干眼泪,沉声道:“既然如此,那朕就答应姑姑。可姑姑要记得多来宫里陪朕说说话。” “好。”桓儇含笑应允道。 又陪着桓淇栩批了两个时辰的奏章。一直到用过午膳,桓儇方才离开。 “郑公公。”桓儇瞥了眼身旁随行的郑毅唤道。 闻言郑毅躬身道:“大殿下有何吩咐?” “你既管着陛下身边的大小事务,那么就该多留些心眼。”桓儇扬唇轻呵一声,清浅一声落下,“一些不干不净地东西还是趁早拔了好,免得惹祸上身。” “老奴明白。” 裙摆抚过石阶,桓儇似乎是想起什么。驻足在此,声音寡淡地道:“此前你拜托户部的事情,本宫已经着人去办,会给她安排个好人家养着的。” “老奴叩谢大殿下。”听得桓儇的话,郑毅面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起来吧。你在宫中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桓儇继续往前走着,轻声道:“往后本宫不在宫里,陛下身边的事情你得多费心思看着。有什么事情,先知会本宫一句。” “老奴明白怎么做。” 眼见要步出内廷,桓儇沉声道:“郑总管回去吧,本宫还要去政事堂一趟。” “老奴恭送大殿下。” 目送桓儇远去。立于门前的郑毅抬手抹去额角汗珠,苦涩一笑。明明自己已经做得很小心,但还是被大殿下察觉,以至于以此拿捏住了他。 “郑公公,原来您在这呢?陛下那边在催您回去。” 听见身后传来年轻宫婢的声音,郑毅这才回过神。笑了笑,同宫婢一块离开。 第五百三十四章登楼 原本桓淇栩是打算先让司天台挑个好日子,再让桓儇搬出宫。谁曾想请旨的当天下午,她就搬了出去。只是让徐姑姑和何姑姑领着宫婢留下来收拾行李。从前先帝和成帝所赐的东西都在库里放着,这回桓儇要搬出去,自然是要一块带走的。 今上担忧栖凤宫人手不够,特意吩咐郑毅从内侍省和尚宫局挑了一些伶俐的,来栖凤宫帮忙。 时近深夜。栖凤宫内仍旧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一身枣色红圆领袍的王尚宫站在徐姑姑身侧,看着走进走出的内侍似有所感,“有大殿下住在宫里,这内廷还有点人气。如今大殿下要搬出去,唉......又不知道要冷清多少。” “陛下还小,等到了可以立后选妃的时候。这宫里也不至于冷清。”徐姑姑含笑睇向一脸和善的王尚宫,柔声道:“就是要劳王尚宫再等个几年咯。” “唉,这陛下才七岁。只到那时候,我都是一把老骨头了。怕是没那个福分伺候新主子,只盼着徐姑姑届时能多来看看我。”说完王尚宫摇了摇头。她们这些人看似是管着尚宫局的大小事务,威风凛凛。明面上不论是谁都要给三分薄面,可说到底只是皇室的仆役。唯一期望的就是陛下开恩,放他们出宫与家人团聚。 听得王尚宫的话,徐姑姑眸光渐沉。反握住她的手,“王尚宫只管安心做自己的事。等到来日陛下开恩,鲜许有机会告老还乡呢?不过么王尚宫在宫中多年,有些规矩理应知道。” 言罢,徐姑姑转进了栖凤宫。留下王尚宫面露难色地站在原地。 “阿若,看你这样子。只怕是王婵那个家伙又说了什么吧?”何姑姑见徐姑姑沉着脸进来,接过婢子端来的茶盏递给她,眼中浮起关切。 接过茶盏饮下一口。余怒未消的徐姑姑搁下茶盏,面露不虞,“只怕又是谁许了她什么好处,让她来试探我们的口风。想要出宫哪有那么容易?” 闻言何姑姑颔首。她倒是明白为何徐姑姑会生气了,约莫是那人许了王尚宫出宫的好处,借她的手来探听栖凤宫的情况。 “理会她做什么?左右大殿下也搬出去了,咱们也清净不少。” 说着她与徐姑姑相视一笑。 在栖凤宫一众人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温行俭也刚从政事堂离开。虽然如今裴重熙被免了官,中书令一位也空了出来,但是不代表他们能借机谋算什么。反倒还多了不少事,否则也不至于忙到这个时候。 “谢公留步。”眼见谢安石要走,桓儇忽地出言叫住了他。 “大殿下有何事吩咐?”谢安石止步转首看她,捋着胡须道:“如今政事堂少了个人。唉,我们怕是有的忙咯。” 挥手示意庶仆去沏茶来。桓儇指向远处未下完的半局棋,眸中斟满深意,“谢公以为这局棋该如何走。” “其实殿下心里有答案不是么?这个时候可不是激流勇进的好时候。不过也难得裴中书愿意退下去,这点倒是让老臣意外。”谢安石踱步到那半局棋局前坐下,手捻白子。皱眉思索起来。 “路总归要走的,走不了那就退。退下去才能避开危险。” 桓儇半扶着袖子,持起钧窑青瓷茶壶往盏中倾茶,蒙顶白露的香气在四溢开来。低头觎向茶汤上蕴起的白雾,浅浅勾唇。 “是了。路总归是要走的,但是得看怎么走。”谢安石落下一子,捡出被吞去的黑子。忽而蹙着眉头长叹一声,“大殿下这局里危险重重,走错一步就是死。” 捧茶吹散悠悠腾起的雾气,桓儇扬眉轻笑,“既然入了局,总得走下去。” 桓儇捧茶走到棋局边上,冷哂一声。从棋盒中捻起一枚黑子,眼中闪过讥诮。捻着黑子在白皙指间滚动,沉吟半响,落子于局中。 谷“此局定了。”桓儇浅抿口茶水,语气温和,“谢公以为如何。” “甚好。”谢安石微眯着眸,淡笑应道。 “本宫听说荀侍郎已经去了谢家,看样子好事将近。本宫原本还想替二人指婚。”桓儇把玩着空空如也的茶盏,悠悠道。 “既然孩子们的事情,就让孩子们自己拿主意吧。”谢安石眯着眸,呵呵一笑,“时辰不早,老臣先行告辞。” “谢公慢走。” 缓慢归于坐上,桓儇继续埋首处理堆积的公文。 一直到庶仆轻手轻脚地进来更换油灯,桓儇才抬起头,揉眉问他,“几时了?” “已经亥时。”庶仆垂首恭敬道:“公厨那边刚刚遣人来问,您要不要吃宵夜。” “不必。”说着桓儇起身将案上公文放回柜中,移步出了政事堂。 负手沿着城墙一路慢行至廊庑上,顺着廊庑走向御史台的方向。御史台前两盏灯笼随风飘荡着。 今日在台院公房当值的两人听见门口的动静,年长那人想要起身去看,却被身旁年轻的侍御史伸手拦住。 朝他作揖后,年轻的侍御史走出公房,站在门口。看着迎面而来的桓儇,躬身道:“微臣叩见大殿下。” 瞥他一眼,桓儇轻哼。负手站在阶前,仿佛是等他开口一样。 “大殿下是来责罚微臣的么?”年轻的侍御史声音平静的好似一滩死水,“其实您也许不知道,有人举告到微臣这。说是您有意以手中权势阻扰御史台办案,您说微臣该不该接下这个举告。” 闻言桓儇眯了眯眸,偏首绕有兴致地看向他。 “你倒是要比你父亲有趣多了。”桓儇语气里呷了哂意,“依本宫看,或许你可以接下这举告。好让本宫也去推鞫房里坐坐。” 见状他笑道:“没有陛下的旨意,微臣可不敢拿您进推鞫房。”他不解地看向桓儇,“其实微臣好奇您为何要对裴重熙这般上心。左右他也只是个朝臣。” “阴登楼。”桓儇掀眸,冷冷地唤了他一句,“是臣子就能够不在意么?” “并不是。只是微臣觉得放着权臣互相争斗,与您和陛下都有好处。”阴登楼清俊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笑容。 抖了抖袖子,桓儇眼中锐利不减,“御史台便是这般待客之道?来了这么久也不打算给本宫倒杯茶。” “是微臣的错。大殿下请随微臣来。” 第五百三十五章隐秘 凝视着在前引路的阴登楼,桓儇眸中写满不可说。 眼前这人有着宦门新贵该有的一切姿态,但却不卑不亢也不谄媚。要知道阴家已经失势多时,只怕早就没于洪波中。若不是这次阴登楼文章写得还算不错,否则哪里有机会做台省官。可即便如此,他对桓儇也没半点感激的意思。 领着桓儇进了一间无人的公房坐下。从柜中翻出一罐茶,倒出些许来煮茶。 在炉中火灼烧下,红泥炉中的苦涩茶香飘了出来。 “御史台的茶果然难喝。” 潺潺茶水从壶中滑落杯中,窗外柏树随风摇曳中,投下的影子狰狞而恐怕,和着被风刮动的声音十分渗人。桌上油灯亦被吹得晃晃悠悠。 “微臣以为您知道御史台的茶不好喝。”阴登楼给她斟了盏茶,推到她眼前,“您若是不弃,就尝尝吧。微臣这里实在没有什么好茶了。” 扫了眼犹泛着油光的茶水,桓儇羽眉皱起。她还没将就到要去,喝这不知多少人用过的茶盏。伸手将茶盏推开了些许。 “你应当知道本宫是为何何来。”说这话时,桓儇语气中笑意尽敛。 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咄咄之意,阴登楼垂首恭敬道:“微臣知道。这是微臣并认为此举有错,权臣难容于朝。还望您能够早做决断。” “所以你希望本宫能够处置他?” 阴登楼并不掩饰他的想法点了点头。 唇齿嗫喏,打量他半响。桓儇喉间翻出一声冷笑。伸手拢住了摇曳的烛火。 “登楼,你觉得烛火烫手么?” “烫。”见桓儇白皙手掌被烛火映得通红,阴登楼急忙道:“还请大殿下爱惜自己。” “那行于暗中,便能应烛火烫手弃之?让本宫猜猜看,一定是有人同你举告了裴重熙做过的事情,你愤而不平,才会在朝会上出言,是不是?” 询问声入耳,阴登楼撩衣跪在地上,“从来没人找微臣举告裴中书,是微臣自己看不下去。” “是或者不是。”不理会阴登楼地辩驳之言,桓儇一字一顿冷声将最后几字重复了一遍。 阴登楼垂首回了个是字。 凝视着阴登楼,桓儇眼中聚起零星寒意。这人什么都好,一腔热血也能够办事。可偏偏有的时候过于自作聪明,喜欢揣摩上位者的意思。 “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阴登楼,本宫既然可以扶你阴家起来,也可以让你跌下去。在御史台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不要随意去揣摩本宫的意思。”桓儇浅浅勾了勾唇,“否则做了他人的棋子,别怪本宫没提醒你。行于乱局中,首先要学会明哲保身。” “大殿下忠言随逆耳,可并非不能听!”眼瞅着桓儇要离开,阴登楼以头触地朗声道。 即将跨出公房的桓儇偏首睇向他,语气淡淡,“本宫心里有数。” 站在公房外,桓儇抬头望了眼挺拔的柏树,凤眸微眯。身后屋内的更漏声滴滴答答地刚好走完一圈。 跪于地上阴登楼,咬牙站起来。看着桌上纹丝不动的茶盏,喟然长叹。 谷步履轻盈地迈进公主府,桓儇伸手推开门。见屋内帘幔悉数垂下,灯火俱歇。她皱眉走到书案边,刚想点燃烛台。 忽地扬眸,宽大袖子卷过搁在一旁的湛卢。振剑出鞘,利落地折身回击。可对方似乎早有预料,双指夹住了剑锋。 二人就着溜进来的月光,缠斗在一块。你挥掌,便抬臂反击,伸腿则以掌格挡。见招拆招,好不疼快。湛卢在朱漆柱上晃晃悠悠,揽下朗月。 “阿妩。”裴重熙握住她的手,展臂拥住了她。 闻得他唤自己,桓儇轻应了一句。未等她开口,他已经将她抱起,走到窗边。将她放在高足案上,手撑在她身体两侧。 桓儇从之前的杀意凛然到现在的安静疏漠,不过转瞬间的事情。她似乎疲倦至极,仍由对方开始胡作非为。空气中弥漫的龙涎香,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你怎么在这?”桓儇轻咬着唇,抬头问他。 月光落在她肩头,似若披着轻纱。 闻问裴重熙也不回答,只是轻笑一声。手滑倒她颈后,挑开了系带。大片玉色溶于月光中,十分的美妙。 “你先回答本宫。”桓儇眉头皱起,柔声道:“景思。” 拉长的尾音落在耳际,裴重熙扬首看她,“大殿下忘了臣如今是戴罪之身么?总得有地方去,臣无家可归,所以臣只能来您这。” 潮意落在唇上,犹带着残存的酒气。宽厚的手掌贴心的枕在她脑后,似乎是担心她磕到脑袋。 情愫蔓延。她的手不甘示弱地游进他宽大袍袖内。 温暖与冰凉碰在一块,触感奇异而美妙。感受肌肉线条下蕴藏的力量和血脉的搏动。她不出声,由着呼吸一寸寸灼烫起来。 他碾着她,直到巫山渐远,他才放开她。 “本宫累了。”桓儇面上灼桃未散,神色却是近乎寡淡地看着裴重熙。 “是臣的不是。”闻言裴重熙轻笑,将她从高足案上抱到一旁的矮榻上。又打开一旁案上的食盒,拿了碟糕点出来,“牡丹花糍。你最喜欢的糕点。” 望了眼他手中半透明的糕点,桓儇张嘴咬了口。潮湿划过他指尖。 “回来之前,我去了躺御史台。”盯着裴重熙,桓儇仿佛不愿意错过他眼中任何变化,“但是很奇怪阴登楼说没有任何人指使他。” “阿妩,你知道这不奇怪。阴家是效忠你的,他不希望我做大。”裴重熙耐心十足地拿着牡丹花糍喂她,语气里温和不减。 摩挲着腕上玉镯,桓儇扬唇笑道:“但我不希望他去揣摩我的想法。这是忌讳。” 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希望下属去揣摩他的想法,甚至违背他的意思去做事。无论是何种下属,都没听话的下属来得有用。 “至少阴登楼对你是忠心耿耿,这点你可以好好利用。”握住她捻着牡丹花糍的手,裴重熙张唇咬了口散着香甜的糕点,咀嚼然后咽了下去,双唇弯起,“你身边这些人都是难得的好刀。” 第五百三十六章假设 看着他深邃凤眸,桓儇垂首。仰面躺在榻上,宽大的袍袖覆住了面容。裙摆散开在地上如同夜里绽放的牡丹,犹带香气。 “不难受么?”闻言裴重熙将她抱起往隔壁的浴池走去。 神色慵懒的桓儇泡在温泉中,看了眼在她对面的裴重熙,淡淡道:“你说温嵇会怎么看这件事?” “小心提防。不过只怕眼下更令他头疼的是,你遣了温卿妍去兴办女学。”裴重熙背倚池壁,挑眉睨她,“这个麻烦可不小。” “温卿妍既然有这个心思。本宫当然得助她一臂之力。”洗去身上疲惫,桓儇沿着石阶回到岸上。换了身衣物后侧躺在软榻上,饶有兴致地看向还在水中的裴重熙。 无视她的目光,裴重熙从容地从水中起身上岸,特意从她面前缓步行过, “对了。我听裴澈说,梁承曜最近时常来往于陆家。” 知晓他在自己身边,桓儇偏首。似是懒得看他一般。 桓儇把玩着身前湿漉漉的发丝,语调温和,“这不是很好么?梁承曜如今虽然只是一介白身,但是前途不可估量。再者他若非对陆徵音有意,为何要去陆家拜访。” 说完桓儇垂眸。其实她撮合梁承曜和陆徵音是有私心的。她有意拉拢陆家,又知晓陆徵音对裴重熙存了些心思,可到底也不愿意拿裴重熙做赌。只得安排了梁承曜入局,好让她拉拢陆家。 “好是好。可陆世子却不喜欢梁承曜,嫌他一穷二白的。”拿起搁在一旁的布巾,裴重熙坐到她身侧替她擦着头发,“他想将陆徵音送到高平王世子那。” 听得高平王世子几字,桓儇皱眉。凤眸中掠过一丝不喜,眼帘垂下,“桓道成是长安出了名的纨绔,而且已有世子妃。他难不成是打算让陆徵音去做妾?不过也难怪陆家会如此。” 似是想起什么,桓儇扬唇轻哂。握住了裴重熙落在她肩头的手。 “那你还想撮合她们么。” “为什么不?不过若是陆徵音不愿意,本宫也不会强求。只是陆家那位世子实在惹人厌恶。”桓儇阖眸由着他手指从发间穿过,微昂着首,似乎是十分享受。 “要不要我亲自去趟陆家?”伸手揽住她,裴重熙挑唇,“算了我们去歇着吧,左右你也累了一天。” 闻言桓儇扫量他一眼,二人双双起身离开。 夜里寂静,躺在裴重熙怀中的桓儇。她似乎睡得很香,偶有皱眉也很快平复下去。探寻一般靠向身后温暖的躯体。 宽厚的手掌落在她腰间。凝视着桓儇平静的面容,裴重熙喟然长叹。似若深潭的眸中写满了不可说。 “阿妩,你真是叫我难以抉择。” 他舍不得温香软玉般的她,更舍不得深爱着的她,可是他更害怕梦里所见来临的那一天,届时他仍旧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猝然长逝。 阖眸脑中浮现的仍旧是那句,“景思,你还是来迟了一步。” 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桓儇睁眼看着身旁还在熟睡中的裴重熙。轻手轻脚地越过他,赤足踩在地毯上。 轻声唤了知宁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虽然已经习惯了身旁有裴重熙的存在,但是还没到会当着他面换衣服的地步。吩咐婢子放下床前帘幔,这才让婢子捧来新衣。 朱色广袖衫覆过雪肌,露出半截藕臂,其上玉镯碰撞在一块,声响清脆。 等桓儇梳妆完,从镜中看见了不知何时醒来,一脸闲暇倚柱抱臂而立的裴重熙。蹙眉思付一会,她唤了婢子进来摆膳。 在门口侯着的婢子们领命离去。不多时返回,端着漆盘鱼贯而入。始终都当旁边的裴重熙不存在,躬身布置好一切,叠步退出。 菜肴散着热气,初夏的煦色透光鲛绡纱落在地上。屋外传来一阵阵聒噪的蝉鸣鸟语,杯碟碰落,筷勺起落,这次早膳用得十分愉悦。 取了帕子擦手,桓儇扬首看向还在用膳的裴重熙。 他未曾束发,又只穿了件中衣。衣襟半敞着,袖子卷起露出半截小臂,哪有往日里温润儒雅的模样,浑身只透出浪荡二字,十分惹眼。 以手托着下巴,桓儇禁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倘若他未曾遇见自己,亦未曾官袍加身,又会走上怎样一条路呢?是否早早就娶妻生子,然后靠着家族施舍过完此生?不过设想这样的问题毫无意义,他非庸才,岂会一直蒙尘。只是一旦入仕,走的路也会变得不一样。 “一直盯着我做什么?还没看习惯?”裴重熙扬眸看她,话里呷了笑意。 “没。只是在想若是我没遇见你,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桓儇双眸柔婉,手覆在他手背上,“不过我很庆幸老天让我遇见了你。” 迎上她斟满笑意的眸子,裴重熙倾声含笑,“是臣三生有幸,才能遇见您。” “好了。我要去温家一趟,你想去哪都行。”言罢桓儇起身,走到妆台前点了口脂。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裴重熙凤眸半敛,最终闭合。 若是没遇见桓儇,只怕他早就成了别人脚下的一滩烂泥,被踩得一塌糊涂不说,或许连命都保不住,何来如今能身居高位。所以他该庆幸,老天对他不薄,让他遇见了阿妩。 只是身居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有一事教他甚觉不如意。 思绪至此裴重熙从袖中取了个锦囊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里面以红线系着的半截青丝,与手中端详。 静默半响又把它放了回去。轻车熟路地从桓儇的妆奁重翻出半块面具,覆在脸上,而后推门离去。 一路上遇见了不少人,却各个都跟没瞧见他似得。不用想也知道,桓儇已经吩咐过府中所有人。全府上下只当做他不存在一样, 袍袖拂过白玉栏,余光瞥见花圃里看得正艳的牡丹,裴重熙抿唇轻笑。 跨入前院时,刚好遇见吕兴万。 “熙公子。”吕兴万躬身唤道。 瞥见吕兴万手里拿了封信,裴重熙剑眉一挑,“这信是?” “回熙公子的话。是剑南节度使遣人送来的信。” “剑南?”细嚼着剑南二字,裴重熙意味深长地勾唇轻笑,“原来是他啊。行了吕管事去忙吧,我出去一趟。” 第五百三十七章下饵 这时温嵇正在府中同薛崇德谈话。听闻仆役进来通传说桓儇来了。二人对视一眼,薛崇德眉头皱起。 沉吟少倾,朝温嵇一拱手,“老太傅,薛某要不要先避一避?” “避得过初一,避不过十五。再者你是我温家的姻亲,如何不能出现在此。”言罢温嵇起身,负手道:“咱们一道去见见大殿下。” 仆役知晓桓儇身份尊贵,自然不敢把她晾在前厅。管家亲自把她领到了府中用来招待贵客的水榭里,又吩咐侍女送来茶水点心。 水榭四面通透,因着临水的缘故。在这炎炎夏日下有水车送来凉意,又有风送来荷花清香,散走了炎热。 “此处风景不错。”桓儇睇目周遭赞叹道。 听闻她的话管家一笑,又因着摸不透她的心思,便只能顺着她的话,“自打老太傅致仕后,便喜上了侍弄花草的风雅事。这府中山石造景也是老太傅同工匠一块琢磨出来,处处皆借景。” “是了。这住的地方,还是要自己喜欢才好。”桓儇挽唇轻笑,“早知老太傅精通此道。本宫不久前翻修园子时,就该来找老太傅讨教讨教。” “老臣温嵇拜见大殿下。” “臣薛崇德拜见大殿下。” 闻得两声,桓儇转头与二人相视。颔首笑道:“两位爱卿免礼。” 二人依言坐下。 此时婢女也端了茶点过来,一一在几人面前摆下。 温热的茶水递到她手中,桓儇捻着瓮盖缓缓拨弄浮沫。轻轻唔了口,斟酌道:“此茶应当是顾渚紫笋?” “正是。”温嵇颔首轻笑,亦捧起一翁。敛眉道:“昨日太后殿下遣人送来府中的。这孩子自小就孝顺。” “老太傅福分不错。”说着桓儇目光恰当好处的移到了薛崇德身上。 被她这么看着,薛崇德有些惶恐。却只能挺直脊背,面上挤出个笑容来。 “看来今日本宫来的不巧,没想到薛国公也在这。本宫猜你是来同老太傅下棋的?”桓儇神色柔婉地看着二人,语中带笑,“从前听先帝说过薛国公棋艺不错。” “那大殿下可是高看他了。”他就一个臭棋篓子,还喜欢四处找人下棋。老臣本来在钓鱼的,硬被他拉着去下棋。” 闻言薛崇德面露愧色的一笑,并不反驳温嵇的话。 睇着二人,桓儇掀眸柔声道:“那看来是本宫打扰了二位爱卿下棋的雅兴。改日二位爱卿得空,可以来找本宫下棋。” “老臣可不敢,谁不知道您的棋艺是萧国老一手交出来的。”温嵇迎上她的目光,捋着胡须道:“不过老臣听说您搬出宫了?” “住在宫外方便。说来卿妍同温太傅说了本宫要她办的事么?” 闻言温嵇捧起了茶盏,茶上薄雾渺渺。待得雾气散尽,映出他一双略显浑浊的眸子。他眯着眸,并不开口。 那天温卿妍一从公主府回来,就告知了他大殿下欲兴办女学的事情,而且她一力揽下了此事。虽然以前就猜到大殿下有这个想法,但是他没想到会交给卿妍来办。 谷说到底这件事都吃力不讨好。若是办好了那还好,办砸了温家日子只会比现在难过。他没立即答应温卿妍,只说让他再考虑考虑,到底没那个气魄赴局。 昨日听温行俭告知他,桓儇向陛下请旨暂且罢免了裴重熙中书令的职位,他便想到她要温家兴办女学的事情。兴办女学一事,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她还是想保住裴重熙。 “温太傅以为此事如何?”桓儇捻着翁盖,询问道。 温嵇垂着首,似是没听见桓儇的话。搁在案上的手叩着案几,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他不出声,桓儇又唤了一句。 一旁的薛崇德见状碰了碰他的手,低声提醒,“温太傅?” 温嵇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抬首一脸茫然地看着上首嘴角噙笑的桓儇。 “大殿下见谅,老臣刚刚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困得很。一时失礼,还望您见谅。”温嵇面露歉疚地朝桓儇一拱手,沉声道:“您刚才是问?” “本宫已经向陛下请旨,由温卿妍接手兴办女学一事。”桓儇唇际浮笑,从袖笼中取了个紫檀木盒递给一旁的管事。自她眸中有暗流涌动。 这温嵇果然人老成精,一说到此事就开始装糊涂。可惜自己并不打算让他如意,与人博弈,那能这么容易全身而退。 此言一出,旁下的薛崇德扬眼,心绪揣揣地看向她。 看向管家捧在手中的紫檀木盒,温嵇捋着胡须笑道:“原来是这事。此事卿妍已同老臣说过,难得她能得您看中,此事温家必然鼎力相助。” “温太傅爽快。”桓儇双眼微扬,柔柔一笑,“温太傅放心。若此事办得妥当,本宫自不会亏待卿妍娘子。” “能为殿下效力,是她的幸事。” 将温嵇的眼神尽收眼中,桓儇冁然而笑。拢袖起身望着二人,“时候不早,本宫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就不打扰两位下棋的雅兴咯。” “府中已经备好午膳,您可否留下来用膳?”温嵇起身出言道了一句。 “多谢太傅好意。本宫改日得空再来府中用膳。” 亲自将桓儇送到了府门登车离去,看着马车奔驰离去。温行俭眸色渐深。 这位大殿下还是一如既往的狠辣,她这一子逼得温家不得不步入此局中,亦让他们所有行动皆变得极为被动。 “老太傅,这大殿下到底什么意思?”薛崇德看着神色的凝重的温嵇,试探性地问道。 “什么意思?”细嚼着这四字,温嵇似有所感喟然长叹,“你什么时候瞧见过她真正端庄和善的样子?她心机之深,绝非旁人能比。她这是打算要温家死于局中。” 话落薛崇德皱眉,虽然他和这位大殿下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她从来不是个好相处的人。只是如今将兴办女学这等差事交代温家身上,意欲为何? 已然明了桓儇心思的温嵇。浑浊的双眼看向府前行过的车马,倏忽振袖,“既然温家避不开这局棋,那只能迎刃而上。指不定还能求个生路。” 第五百三十八章佛偈 马车悠悠行于朱雀街上,街道上的繁华喧嚣声入耳,桓儇阖眸倚着车壁,忽而掀眸看向手旁的博山炉。似若古井般的眸子,无波无澜。 “不着急回去,去趟慈恩寺。”桓儇叩着车壁吩咐道。 “喏。” 慈恩寺前仍旧香客如织,未近便能听见从寺中游来的钟磬声。马车在慈恩寺门口停了一会,又沿着一旁的巷子,径直转到了慈恩寺的后门。比起前门的喧嚣来说,后门安静了不知一点。 取了幂篱戴着,桓儇这才敛裙步下马车。长长的素纱垂至脚踝,遮住了她的面容。她抬首扫量眼探出的菩提枝叶,移步上前,轻扣山门。 “施主,是来找谁的么?”开门的小沙弥探出首,拘谨地看着她。 “我姓桓,来为亡母祈福。”桓儇面上浮起温和笑容,温声道:“劳烦小师带路。” 听得桓字,小沙弥似是想起什么来。点点头,朝她行了个僧礼,迎她步入寺内。 余光瞥见小沙弥一直跟着她,桓儇唇际扬笑,“你且去忙,不用跟着我。” 说罢桓儇提裙步上石阶,沿着石道消失在尽头一片郁郁葱葱的灌木中。穿过这片假山莲池,便是她供奉了她母亲灵位的地方。莲池里大片荷叶翠绿欲滴,随风轻荡着。 不远处的堂前,僧侣正在扫去地上落叶。桓儇步下九曲廊桥,一片菩提叶飘落而下,她伸手接住了它。端详着手中菩提叶上的脉络,凤眸中浮现倦怠。 堂前扫地的僧侣见她来了,手掌合十于身前,“您来了。今日似乎不是.....?” “本宫思念亡母,所以特来看看。”桓儇颔首轻笑,目光柔婉。 知晓桓儇来意后,僧侣颔首让出一条道来。目送她步入堂内。 堂内纱幔轻垂。高足案上的灵龛中供着写有先母昭穆皇后萧羲和的灵牌,两侧长明灯微曳着。 望着眼前灵牌,桓儇敛眸喟然长叹。折膝跪坐到蒲团上,拿起搁在木鱼旁的楗槌轻轻敲击着,默念佛经。 不知过了多久,“吱呀”一声轻响入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佛号。 “玄悲禅师来了。”桓儇手上动作一顿,沉声道。 “您似乎有心事?”玄悲走到她身侧,往长明灯中倾着灯油,“看得出来您最近都心境不佳。” 桓儇闻言抬首看着她母亲的画像,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腕上佛珠,“本宫身于混沌朝局中,哪里能事事如意无忧。惑还是有的,只是不知该如何解。” “您若是不介意,可以说与贫僧听听。或许能为您解去心中疑惑。” “禅师你可信梦中所见?”桓儇语气疏漠地问询 “殿下是梦见了什么?”玄悲抬眼望向神色平和的桓儇,眸中带笑,“金刚经里有一句偈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大殿下素来聪慧,又何必过于执着?以您的心性不当困于此。” 桓儇扬眉,眸色渐深,“看起来禅师知道本宫惑于何处。” “居高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世间诸般苦于您而言,唯情一字最难脱。”玄悲迎上她的目光,微笑道。 “本宫明白。”桓儇偏首看向身后母亲的灵牌,温声道:“诸事缠身,本宫只怕是不能常来此探望母亲。劳禅师能够多来此处,给母亲添香念经。” “您放心。” 目送桓儇步出房门,玄悲似是想起什么眸光略有晃动,唇齿嗫喏无言。最终转头看向身后的灵牌,摇了摇头。 “真当是两个痴儿。”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才步过九曲廊桥,迈上石道。忽见天际浓墨堆聚,仿佛要浸透天色一般。桓儇加快脚下步伐,赶在雨前踏上马车离去。 等她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浓墨已经染透了云层。大雨滂沱而下,敲打在各处。 已经在府门口等侯多时的徐姑姑,瞥见徐徐驶来的马车。撑伞迎了上来。 徐姑姑一手撑伞,一手扶桓儇下来,“崔节使来了,正在府中等您。同来的还有杨逸飞同高娘子。” “嗯。景思呢?” “熙公子在您走后不久,也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徐姑姑揣着她的神色,左右犹豫了一下,“方才白洛那丫头来问奴婢,是否要将东园打扫出来。” 桓儇闻问皱眉,疑怪道:“打扫东园做什么?” “白洛是觉得总不能让熙公子,一直同您住一块吧,而且这于礼制也不合。如今西院住不得,只能打扫东园……” 听得这桓儇眉头皱得更深。她能想象出白洛说这话时,徐姑姑是什么表情,白洛又是什么表情了。 “不必了。再拿一床被子到本宫房里。至于其他的,容后再说。”桓儇沉眸道。 “喏。”言罢徐姑姑皱眉看着桓儇。 如今熙公子暂居于府中,二人又时常腻在一块。这要是有了子嗣,大殿下又该怎么办?虽然她知晓熙公子对大殿下情深义重,自然不会舍弃大殿下。可怕就怕会有人借此对大殿下不利。 犹豫半响,徐姑姑沉声说,“您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您如今时常同熙公子在一块,奴婢担心……” 话落桓儇止步,眸中浮起凝重。她知道徐姑姑担心什么,只是她自个耽于其中,竟然将此事忘在身后。若非徐姑姑提醒,兴许忘了都不知道。 “徐姑姑看着办吧。这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奴婢明白。” 说话的功夫,桓儇已经走到了前厅。瞧见坐在厅中的几人,她面上浮起温和笑意。施然步入其内。 “叩见大殿下。”三人齐声施礼唤道。 “都来了,坐吧。”桓儇呷笑落座,睇向神色柔和的高绛婷,“本宫瞧绛婷阿姐气色是越来越好。” 握住高绛婷的手,杨逸飞笑着回话,“苏大夫一直都在为绛婷调理身子,的确是越来越好了。连阿耶都对他的医术赞不绝口。” “苏家医术本来就不差。若非当年……算了不提也罢。”桓儇摆摆手,看向下首第一位的崔皓,沉声道:“回来怎么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臣是回京述职,哪敢特意来叨唠您。”崔皓颔首作揖,语调一如既往的恭敬。 第五百三十九章变化 “同本宫这么见外做什么。”桓儇端着茶盏,冁然而笑,“说来益州那边情况如何?” “事事皆如您所盼。臣已经在奏报中写好一切,您现在可否要过目?”崔皓抬首迎上桓儇的目光,微笑道。 “不必。你办事,本宫放心。” 从当初一众官员中,千挑万选才挑出崔皓这么个人来。一来是因为她看中崔家的势,想利用崔家,二来也是因为崔皓以前的履历确实还算不错,是个能办实事,也愿意办事。 剑南百姓以受诸般苦楚,若再有人欺压他们,只怕会对朝廷彻底失去信任,届时事情便会无可挽回。 她只能挑个可靠的人过去稳住他们,才不容易引发祸端。古人常言的君舟民水,说得便是这个理。民与君向来不可分割,一脉相连。 旁下坐着的杨逸飞含笑道:“说来大殿下您果然是慧眼识珠,无论是徐刺史还是崔节使都深受百姓爱戴。此前上津村和闾姹村的百姓都纷纷上书崔节使,要为您立长生祠。说是没有您的话,他们只怕已经死了。” “这是本宫该做的。”桓儇敛眸,淡淡道了一句。然而她的目光却顿在了某一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似乎好久没听到徐朝慧这个名字。思绪不知怎么飘到了之前在剑州初见时,脑中浮出他同自己说过的一些话,还有那曲在酒楼中所弹的凤求凰。 彼时她心中记挂着上津村的事,被那曲吵得心烦,故而出言训斥,也未曾想过他会如何想。如今回想起来,也许那时候就应该彻底断了他的念想,正好省去了后面的麻烦。 “徐朝慧是个不错的。不过他还年轻,又缺少磨炼。”桓儇抿了口茶水,眉目舒展,“左右你也是他的顶头上司,记得多多提点他。” “您放心,臣知道该怎么做。”睇着桓儇平淡的眼神,崔皓禁不住在心里喟叹起来。 他也不知道徐朝慧遇见大殿下到底幸不幸运。若说幸运,全然是因为在仕途上能被大殿下指点,若说不幸,偏偏是遇见了裴中书这样在大殿下心中无可替代的对手。 见他这般,桓儇微笑颔首。 执起纨扇,桓儇倾唇,“你此次既然回来述职,那就多留几日,替本宫走一趟薛家。本宫记得你与薛家尚有几分交情。” “喏。” 崔家如今投在了桓儇麾下,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利益盟友。而且自打崔家投在大殿下麾下后,身份跟着水涨船高不说,从前因着温家疏远他们的世家,也纷纷开始巴结起来。 这些崔皓都知道,他也念着大殿下对崔家的恩宠,同家中长辈商量好,在里面挑一些能用且可靠的力量,为其和大殿下间牵线。 “行了。你们难得来一趟,留下来用晚膳吧。顺道也带你们见见本宫的幕僚们。”说着桓儇转头吩咐身旁的婢子。 婢子领命离去。几人仍在厅中叙话,一来二去的话题,就转到了裴重熙被罢免一事上。 闻问桓儇手上动作一顿,低笑一声,“不罢免他难平众怒。他到底是犯了军纪,一味护着他反而适得其反。况且本宫并不愿意看见陛下被言官呵责。” “这裴中书……”崔皓呷了口茶水,皱眉沉声道:“不过这些言官也真是的,分明是自个不懂行军打仗,这一抓到错处便不放。” 不满的话语落在耳际,桓儇启唇轻唔口茶水,眸中掠过讥诮。 身于朝中,谁人不惧那些个言官,平日里一句无心之言,到了他们手中便成了夺人性命的刀子。若是遇见吴驷那般一个心眼的,更让人觉得头疼。 日头渐偏,待得殿中更漏响过一轮。吕兴万入殿躬身道:“大殿下,晚宴已经备好。您打算在何处设宴?” “停云轩吧。”言罢桓儇起身。 其余几人见她离开,也跟上来。一道往停云轩而去。 桓儇到的时候,韦昙华、武攸宁、梁承曜和阿韵以及府中其他人已经来了。见她进来纷纷起身相迎。 施然落座,桓儇抬手免了众人的礼。又指着韦昙华让她逐一介绍起来。 跟在桓儇身边已有一年半的韦昙华,已经算得上她的得力助手。这会子介绍起众人来也是得心应手。 “大殿下身边果然是人才济济。”崔皓看着桓儇诚心实意地赞道。 “本宫也只能提点他们一二。关键还要看他们自己心思够不够活络。”桓儇拊掌轻笑起来,“可惜乐先生不在,不然可以让你们见见面。不过他夫人也是个蕙质兰心的,也帮了本宫不少忙。” 被点到名的阿韵,从容起身朝桓儇举杯致意,“若非您慧眼识珠,妾身和夫君又岂能有今天。妾身敬你一杯,愿您身体康健,事事顺心如意。” 桓儇含笑受了阿韵的酒,目光柔和地看向厅中一众人。其他人见阿韵带头敬酒,也纷纷举杯朝她致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的。再加上桓儇也没可以拘着他们,由着他们在厅中吟诗作赋的好不快活。就连素来严肃的梁承曜,也一脸窘迫的应对起众人来。 “梁兄,你同那陆娘子如何?”那位姓马的幕僚勾着他的脖子问道。 “行谦兄,这事可不能乱说。陆娘子是高门贵女,岂是我能随意攀附的。”说到这里梁承曜低下头,耳根泛红。却仍旧是一本正经地道:“行谦兄以后还是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见梁承曜窘迫的厉害,桓儇挑眉示意武攸宁赶快上去解救人。 “走,承曜我们继续来喝酒。”武攸宁十分仗义地把梁承曜从众人的包围下解救出来。 感激似得看了眼桓儇,梁承曜在武攸宁的带领下与众人推杯换盏。 在厅中带了许久的桓儇,又饮了酒。只觉得头晕眼花,索性趁着无人注意她。拉着高绛婷和她一块溜了出去。 睇着月色下的桓儇,高绛婷温声道:“您似乎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为什么?”桓儇转头疑惑道。 “这个么……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您和一起不一样,仿佛多了许多烟火气。”高绛婷踱步至她身侧,柔柔一笑,“以前的您给人的感觉都是拒人千里之外。” 第五百四十章旁人 虚睇高绛婷一眸,桓儇禁不住挽唇轻笑。连带目光也随之柔和下来,抬首望向远处碧湖中,随风摇曳的菡萏。手随意地搭在白玉围栏上。夜风拂起她宽大的袍袖。 “说来李若桃姐妹如何了?”桓儇偏首看向高绛婷,语气里微扬了笑意。 “平日都是她们两姐妹在慈幼堂忙进忙出,其他人有空就来搭把手。”说着高绛婷眼中浮起笑意,凑近桓儇同她低语,“不过么我瞧那苏凤棠也没想象中那般木讷。虽说他自己不承认,但是我们大家伙都看得出来他对裳秋娘子有意呢。” 勾住滑下的披帛,桓儇眉眼间杂糅着温和,“这是好事。只是本宫可不信苏凤棠有本事追到李裳秋。” “这就得看苏凤棠自个咯。不过您与裴中书,当真......”高绛婷细瞧着桓儇,眼中浮起惋惜。 她与桓儇相识多年,又虚长她几岁。素来都是拿桓儇当自家妹妹来看。 如今一眨这二人都已年近三十,可偏偏还没个动静。她真怕这二人因此而抱憾终身。 闻言桓儇垂首,神色怅惘地望向湖上石灯。她不说话,四周景致也跟着寂寥起来。 “绛婷阿姐,我与他身份早就不同往日。陷于此中身不由己,更不能全凭喜好行事。”桓儇手覆在雕栏的石刻柱上,粗粝磨过掌心。她神色疏漠地开口,“如今这样本宫就心满意足,自不会再去奢求其他。” 见她这般,高绛婷唇齿嗫喏,倏忽一声轻叹。这世间果真唯情最难懂,即便慧黠如大殿下,也难逃情之一字。 握住高绛婷的手,桓儇挑眉揶揄道:“说来阿姐你是不是......?” 她温和的目光移到高绛婷微隆起的小腹上,唇角微扬。这一语惹得高绛婷抿唇,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在侧,这才点点头。 “才一个月。”高绛婷抚着小腹,柔柔挽唇,“我暂时不打算告诉逸,权当做后面给他个惊喜吧。” “好。届时本宫自当为绛婷阿姐准备一封厚礼。” 二人正欲再言,忽而听见杨逸飞在里面呼唤高绛婷的名字。半天不见有人回应,探出首来寻找。见高绛婷正和桓儇站在一块,不知再说些什么,面上皆有笑意。 “大殿下再同绛婷说什么呢?她怎么笑得这般开心。”杨逸飞一面说着,一面解下外裳披在高绛婷身上。 她正欲开口,龙涎香的气息飘入鼻中。来人十分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扬首看向面前错愕的两人。颔首致意后,携她一块入殿。 殿中几人正在把酒言欢,甫一瞥见桓儇携了个脸覆白玉面具的年轻男子回来。一瞬间各个都瞪大了眼睛,手上酒盏也顺势摔在地上。琥珀色的液体飞溅在地毯上。 睨了眼覆着白玉面具的男子,桓儇沉声解释,“这是本宫一位友人。昙华,本宫同他有事要商量,余下的事情交给你,替本宫好好招待诸位。” 瞅着男子微扬的唇角,和他一进来就弥漫在殿内的龙涎香味。韦昙华禁不住抿唇,却不得不从容地垂首领命。目送二人步出停云轩。 “昙华,刚才那位同大殿下?”崔皓满脸疑惑地问道。 闻问韦昙华看了眼同样是一脸莫如深讳的武攸宁,心知只怕他也认出了那人是谁。思付一会,挽唇轻笑起来,“左右也是大殿下的友人,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今日宴上的酒都是珍藏多年的郎官清,可不能浪费殿下的好意。” 谷漫步行于石道上,桓儇偏首虚睇眼身旁那人。忽而止步,上下打量着他。 “啧,果真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便是这样也挡不住。”桓儇伸手摩挲着他露在外面的薄唇,唇梢扬起一丝弧度。 “大殿下谬赞。” 言罢,他突然伸手揽过桓儇,抱起她点足往内院奔去。踹开合着的门扉,双双掀帘跌入榻中。 桓儇借势坐起,将他反压在榻上。伸手掲去覆在他脸上的面具,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眉眼间笑意渐深。 “你从哪寻来的面具?”桓儇把玩着手中白玉面具,假意覆在自己面上。透过面具上眼睛的位置,去看一脸笑意的裴重熙,“你戴着它去哪了?徐姑姑说你一大早就出了门。” 将双手枕在脑后,裴重熙挑眉温声道:“臣有要事处理,未能及时通知您,是臣的不是。不过殿下这语气问得实在是奇怪,倒像是怨君晚归的新妇。” 一言落下,惹得桓儇伸手狠狠在他脸上一掐。随即翻身下来,坐在床沿,手指抚过面具。 “本宫派人查了吴驷。”桓儇语带哂意,“温家旁支的温奉拿了他孙子的性命,去要挟他出言弹劾你。吴驷碍于温家权势,只得答应。” 听闻桓儇的话,裴重熙眼中闪过讥诮,淡淡道:“吴驷虽然是铁骨铮铮,但是却逃不过子孙债。他那个孙子负责盐地的事情,一时不慎着了温家的道。才会被温家拿捏住。” “那也是他的事情,与本宫有何关系?更何况,他在朝中得罪人众多。温家只是其中之一罢了。不过我今日在温家瞧见了薛崇德,你说......”说着桓儇转头望向仰面躺着的裴重熙,眸露凝重。 她原以为薛家经上次一事,多少会生出嫌隙。没想到薛崇德却跟无事发生一样,一如既往地亲近温家。实在是叫人觉得奇怪,难不成这也是温嵇的算计? “温家和薛家到底还有姻亲关系,打断骨头连着筋。薛崇德又不笨,岂会这么快舍弃温家。不过我倒觉得阿妩你这火还能烧得再旺一点。”他换了个姿势,以手撑着脑袋,“打温嵇个措手不及。” “我已经遣人去调查温家。他狐狸尾巴就算藏得再深,也得给他揪出来。”眸光流连在裴重熙地俯身,桓儇忽地皱眉,满眼疑怪。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浑身脏兮兮的,还不快去沐浴。” “臣遵旨。” 言罢裴重熙绕开她下床,往偏殿而去。看着氤氲雾气浮于汤池上,他扬唇苦涩一笑。解衣坐在岸边,眸露凝重,喃喃道:“有些事还不是让阿妩知道的时候。” 在偏殿待了约莫半烛香的时间,裴重熙这才缓步走了出去。瞥见桓儇坐在书案边,似乎正在看什么。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认真?” 第五百四十一章武家 “是底下臣子送来的信。”桓儇扬首迎上他斟满笑意的双眸,声调柔和,“他才干的确不错,这份奏疏本宫很满意。 扫了眼信尾落款的徐朝慧二字,裴重熙眸光冷锐,“呵,这人怎么还对你念念不忘?崔皓不是回来了么,让他奏疏拉不就好了么” 虽然他一早就知道是徐朝慧给桓儇写了信,但是这会子瞧见,还是不免吃味。毕竟这人不仅当人面同说过他与阿妩有过婚约,甚至还为阿妩挡过箭,又弹过劳什子的凤求凰。思绪至此,裴重熙不满地轻哼一声。 那声醋意极浓的轻哼入耳,桓儇转头看他。 “你同他吃什么醋?如今陪在本宫身边的人是你。”拉着他坐到自己身侧,桓儇忽地扬首凑近他。贴在他耳边低语,“本宫向你保证。此后你我之间再无旁人,景思。” 刻意拉长的尾音落在耳际,呷着令人心醉的热气。 他眸光不定地看着她,气息也变得飘忽难捕。鼻尖与她相触,唇瓣几乎要碰在一块。他有意压制自己心性,可对方却似乎已经熟能生巧。 指腹落在他喉结上,柔软的手指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喉结每次轻动。 轻嗅着他身上令人贪恋的龙涎香气息,桓儇嗓音有些低哑,“只是本宫希望你永远不会欺骗本宫。” 喉结在她指腹下轻轻滚动着,裴重熙低眼看着满眼促狭的她。伸手挡住她凑过来的绛唇,眸中浮起晦涩。 虽然桓儇已经停下了动作,甚至还刻意远离了几分,但是气息仍旧萦绕在他颈间。湿热的呼吸尤带几分酥酥麻麻的感觉。 “臣永远不会背叛大殿下,无论生死。” “不必对本宫发这样的誓。本宫说过本宫信任你就像信任自己一样。”握住他的手,桓儇扬唇低笑,“只要你不会欺瞒本宫。” “好。” 转身看向书案上的信函,桓儇手指落在上面,羽眉轻轻地蹙起。伸手揉着小腿。 “怎么了?” 她深吸口气,沉声道:“腿抽筋。”言罢想要借着他的力量起来,无奈腿实在麻得厉害,“不如你抱本宫进去。” 裴重熙目光落在她颈上,思付一会将她拦腰抱起。借着烛光瞥见床榻上多了床被褥,与之前那床摆在一块。满目讶然地瞧向桓儇,欲言又止。 “搬去东园和两床被褥你选一个。”看着他,桓儇的语气里有不容抗拒的意味。 说罢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裴重熙闭目躺在了她身侧,今日的他似乎累极,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桓儇也跟着一块阖上眸,确认他睡着后忽而转过身。借着透进来的月光凝视那张俊朗的脸庞。她的手停顿在他面上,犹豫良久。最终还是收了回去。眸色渐深, 今日的裴重熙委实有几分奇怪。她总觉得他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一样。可到底还是信任他,不愿意去细究他今日到底去做了什么。只是终究不是少时,哪能全无防备地对一个人。 思绪至此,桓儇压了压唇角,藏住了那声喟叹。 次日清早。桓儇醒来的时候,见裴重熙还在安睡,也没打扰他。留下尚在睡梦中的裴重熙,出门去政事堂视事。 用过早膳后,桓儇嘱咐徐姑姑再送一份早给裴重熙。 醒来的裴重熙看着空荡荡的床铺,寂寥地一笑。翻身下床,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的自己,揉了揉眉。 门外的白洛听见动静,语气恭敬,“熙公子,早膳已经备好。奴婢现在给您端进来?” 闻问裴重熙轻应一句。 跟着白洛一块进来的白月,悄悄打量眼裴重熙,皱眉道:“爷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难不成大殿下又折腾了您一晚上?” 听见白月的话,正在布膳的白洛伸手狠狠在她腰上一掐,又扯了扯她衣裳。 “熙公子慢用,奴婢先行告退。”言罢拉过白月叠步退出。 扫了眼桌上的早膳,裴重熙轻笑。原本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占上风,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被吃干抹净的。阿妩倒是比他想象中更要无师自通一些,宛若话本里走出女妖。 想着想着,裴重熙讶然失笑。他的阿妩,实在是可爱。 用过膳,他又换了身素雅衣袍。带着面具大步出了门,在园中闲逛起来。 初夏的阳光尽情的挥洒而下,带着热气的夏风拂在面上,掺了些许荷香。裴重熙顺手折下一株花在指尖把玩。似乎难得有这样惬意的时候,他步伐轻快地走在路上。 刚沿着廊庑步入园中时,恰好遇见吕兴万正在同一仆役说话。余光瞥见他,仆役当下止了话题。 “知道了。”吕兴万朝裴重熙恭敬作揖,又对仆役吩咐道:“你带客人先去花厅坐着,不可怠慢。” 仆役转身离去。留下吕兴万看着手中的拜帖,一脸惆怅。 就在这时从旁伸来一指骨修长的手,取了拜帖,粗略扫过一眼又丢还给他。面具下的眼睛浮出几分讥诮。 是武家。 “武家家主到访,大殿下却不在。是请他先回去,还是您……”话到这里又顿住。吕兴万看着裴重熙,暗叹一声。自己怎么糊涂了,如何能让熙公子去接待武家的人。 哪知裴重熙瞥他一眼,并不言。绕过他径直步上九曲桥,往花厅而去。 见此吕兴万连忙跟了上去。他虽然对武家不甚了解,但是看裴重熙刚才那个神色似乎同武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他要不是不跟上去看看指不定又得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毕竟这武家在忠武皇帝时就颇得宠爱。如今嫡子武攸宁得了大殿下看中入仕,这…… 想到武攸宁,吕兴万暗道句不好。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从花厅侧门蹿了进去。他到的时候,武家家主还没到。故而他指发劲气弹下了束住帘幔的玉带钩,大大方方地坐在了主位上。 追上来的吕兴万,瞧了眼坐在帘幔后的裴重熙,摇摇头。恰逢此时仆役已经领着武家家主进门。 吕兴万拱手相迎,不卑不亢地道:“今日大殿下一早就去了政事堂,便由某来招待武家主。” 第五百四十二章不速 “吕执事。” 裴重熙淡漠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打断了吕兴万的话,还未等他开口。帘幔后那人已经掀帘,似笑非笑地打量起远处的武家家主。 看着面前脸覆面具的裴重熙,武家庄皱眉。又疑惑地转头看向吕兴万。 “既然阿妩不在,本王来招待武家主也并无不可吧。”说完裴重熙大方地敛衣坐下,似乎是没瞧二人眼中的诧异,“武家主请坐。” 听得本王二字,武家主眉头皱得更深。斟酌着开口,“不知阁下是?” “裴重熙。” 轻飘飘的声线落下,武家主一愣。目光凝在他身上,似乎是没想到他居然能有机会看到他一样。 “殿下如今暂且客居于府中。”吕兴万面上保持笑意,硬着头皮解释道:“大殿下不在故而又摄政王殿下来招待您。” 说罢吕兴万转头悄悄打量眼裴重熙。看着那双辩不出喜怒的眸子,躬身退到一旁。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殿下会同意让熙公子住在府里。 他们知道的还好。要是不知道的人,只怕要以为大殿下在房里养了个男宠。否则白日房里有动静,不是人的话难不成是闹鬼?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当着裴重熙面说。思付一会吕兴万恭敬地站在一旁。 “不知武家主突然来长安所谓何事。”裴重熙轻唔口茶水,轻笑出声,“大殿下日理万机的,只怕你一时见不到她。不如说与裴某听听,也许某能帮上忙。” 话止武氏家主下意识地握住了藏在袖中的信函,斟酌着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收拾先父遗物时,偶然发现一封写着大殿下亲启的信函。正巧有事要来长安,草民就顺道带过来了。” 他言罢抬头看裴重熙。此人未着官服,穿了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竹青圆领袍,可举手却透出雍容贵气,风姿更是夺目。在晋阳时他也见过不少年轻俊朗的郎君,但是更裴重熙比起来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最为关键的是,他记得裴重熙约莫已经年近而立,怎么会瞧上去这般年轻。若是这般的话……也不失为一个合适人选。 吕兴万在旁看着二人不由愣住。他瞅着武氏家主眸中皆是为女相婿时的满意,忽然有些庆幸大殿下今日不在。要不然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原是如此。那你来得实在是不巧,只怕得在长安多等上几日。不知家主打算住在长安何处?”裴重熙屈指叩昂,语气温和地道。 “攸宁应当在长安置办了府邸吧。”武氏家主捋了捋胡须,笑着开口,“草民也不敢特意来叨扰大殿下。既然大殿下不在那草民就先行告辞,改日再来。” “既是如此,吕执事送客吧。” 闻言吕兴万恭敬地送武家主出门,将人送上马车。目送马车腾腾而去,这才快步折返回花厅。 裴重熙并未离开,仍旧坐着。仿佛被嵌在上面一样,纹丝未动。他眼前的小炉燃着,其上茶水沸腾吐雾。他却似若无觉,神态自若地悠悠饮茶。 吕兴万在心里琢磨了好一阵子,才开口,“熙公子依您看,武家主口中那封信函里到底写的什么?” “武家是忠武皇帝朝的旧臣。”说着裴重熙抬首,讥诮地望向炉中火,“我曾听宫人说忠武皇帝留了道密旨给武家,也许就和那封信函有关吧。” “那......那封信不会伤害到大殿下吧。” “不知道。不过没关系。”裴重熙又低头饮了口茶,似乎并不在乎信上的内容如何。他知道忠武皇帝也一直在同成帝博弈,所以才会留这么一手。上任家族武垚辞官后不过五年就匆匆病逝,而武家就此也再无人在长安为官,皆散落于各处。 便是当年成帝查到过什么,也空不出手来。顶多在府里安排个眼线,可是有什么用呢?天高皇帝远的,再有消息也未必是真。至于那封信上的内容,只怕除了忠武皇帝本人外再无知晓。他知道那信以秘法所封,非秘法而不能解秘。 不过唯一令他不爽的便是,当年他借成帝的手翻阅过忠武皇帝遗留的书涵。其中就有一封是关于武家同桓儇的,凭借忠武皇帝所赐信物,武家嫡子可求新帝尚桓儇。虽然之后他已经将信焚毁,但是只要想起来还是觉得不痛快。忠武皇帝疼爱桓儇不假,可也在利用她同成帝博弈。 这两人父子关系不善也就罢了,何必要将桓儇拉下来。以至于后来成帝会因为那句立阿妩为帝,亦无不可。一纸诏书将桓儇便去洛阳。 想到这,裴重熙目露烦躁地饮下口茶。这些人又有哪个对桓儇是真心的? 察觉到裴重熙身上的怒气,吕兴万当下止住了话题。斟酌一会,继续道:“熙公子,此处人多眼杂的。您不如避一避?” 闻言裴重熙不答,上下打量吕兴万。道了个好字,起身顿时没了踪影。留下吕兴万一个人站在花厅中神游。 “吕执事,纪王殿下差人从青州送了礼物过来。”仆役的声音从花厅外传来。 吕兴万回过神,沉声道:“去瞧瞧看,点清楚了也好放进库里。等会看看有没有小孩子的玩意,记得给小郡主送过去。” 长平公主留下的女儿,是大殿下亲自找陛下请封的长宁郡主。之所以取这个封号是盼着小郡主这辈子能够长乐安宁,莫在卷入纷争中。 小郡主在府里带了大半年,见了他们。也从来都是喊阿叔阿伯,阿娘姨姨的喊着。嘴甜不说,人也是十分乖巧,府里几乎没人不喜欢她的。也因着她的缘故,这冷冷清清的公主府才有了欢笑声。 “吕执事你说大殿下她什么时候才能给府里带来个小主子。”仆役瞅着四周小声道:“这小郡主虽然好,但到底不是亲生的。哪能事事都那么贴心。” “从哪学来这些嚼舌根的本事?大殿下是什么人,岂容你编排。若是再让我在府中听见这样的话,仔细你的舌头。”冷睇眼身旁的仆役,吕兴万厉斥道。 “小人知错。” 第五百四十三章问询 在武氏家主到访公主府的时候,桓儇本人尚在政事堂里议事。 这一眨眼就入了夏,这入夏雨水渐多,各地河堤又到了该巡视修葺的时候,去年剩下的拨款要仔细核查,确认无人将回残别做余用。还得仔细核算今年拨下去的款项, 虽然有户部和比部共同协理此事,但是呈上来的公文需要在政事堂再过目一遍,由户部尚书到场确认无误才能颁布下去。 除此事外指派谁去巡视黄河河堤,也是重中之重。朝廷不能随便派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去,一旦黄河河堤垮塌,水漫于野,沿河不知道有多少百姓会因此受罪。可事情难办归难办,但是事情办妥当亦是功劳甚高。来年考课的时候,也能得个好。 政事堂内的桓儇低眼瞧着吏部呈上的名录,不免头疼。 如今朝中仍是世族门阀占据极大的位置,寒门虽有但是不算多。关陇自成一派后面又有裴重熙撑腰,不容小觑,剩下的山东虽然因宗家之故不如从前,但是背后到底还竖着个温氏。自剩下一个籍籍无名的江南,若非此次科举,只怕没多少人入仕。 她的皇祖母出自独孤氏,因此整个皇室都和关陇贵族有牵扯。只是成帝在位时为了打压关陇的势力,故而亲近山东士族,打破了两方僵持已久的局面。而现今她与裴重熙联手,极力平衡两方。当年的母亲出生兰陵萧氏,因而外祖父手握重兵而成为成帝拉拢对象。若非外祖父后面将手下世族力量悉数交给了成帝,也不会落得那般下场。 手指抚过名录上的名字,桓儇眸色渐深。若要从这前面的人里选,那么她之前的布局都会白费。可若不从这里面选,改选新入朝的士子,倘若一旦致百姓无辜丧命,她难辞其咎。 制衡朝堂犹如天平,两厢端平才能保证其上水不会溢出。可是就这样反复足以令人精疲力尽,维持艰难。 思绪至此,桓儇敛目叹了口气。沉声道:“诸卿以为该让谁去此次巡河。” 话落耳际,满室寂静。唯独只有温行俭抬头看了看她,在与她视线相触的时候又飞快低下头。 瞧着温行俭的动作,桓儇讽刺地牵唇,抬手合上张开的名录。 “褚尚书以为呢?”桓儇指着褚晏行淡淡道。 “臣以为此事不如再议?左右离雨季还有一月余,何不如趁这个时间挑个办事可靠的人去巡视。”褚晏行起身朝桓儇拱手作揖,“免得派去的人给朝廷惹出祸端不说,还会殃及百姓。” 褚晏行的话一落下,其余几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刚才还寂静的政事堂,刹那间变得尤为热闹。 眼中嘲弄之意渐深,桓儇搁在书案的手拢回了袖中。就这样她的目光凝在了一众朝臣身上。 半阖着眸的谢安石,睁眸偏首看向桓儇,“既然如此,褚尚书辛苦一趟。尽快选个合适的人出来。” “下官遵命,还请谢公放心。” 看了谢安石一眸,桓儇并未多严。只是将名录搁到了一旁,仿佛不愿意再看一般。 “说来御史台和大理寺那边查得如何?臣记得已经有三日了吧,难不成还没有动静?”温行俭捋着胡须,一脸担忧地看着桓儇。 政事堂内的朝臣经他这么一提醒,脑袋突然变得灵光起来。对哦如今那位可是因在定襄擅自出营,被免去了中书令的官职。如今人正在府中待着,等待朝廷的审查结果。前不久大殿下还与他有说有笑,怎么如今却跟没事人一样。 瞅瞅桓儇的眼神。依然是仿佛古井无波一般,辨不出喜怒。 扬首看向温行俭,桓儇声调疏漠,“如今是三省和六部在议事。至于裴重熙的事情,此事由大理寺和御史台负责,温仆射若是好奇不妨自己去问问?” “殿下莫怪,臣只是担心裴中书。毕竟裴中书于朝廷功不可没,岂能因这点小事而......” “行了。”桓儇冰冷的嗓音打断了他,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诸位爱卿都各自去忙吧。” 言罢桓儇起身,率先跨出了政事堂。她一离开,政事堂内的会议也就此结束。 出了政事堂的桓儇绕开巡逻的金吾卫,沿着墙根一路走到了太医院的方向。 太医院内几个当值的官员,听见门口的动静,刚问了句是谁。发现是桓儇走了进来,连忙停下手中的话上前行礼。 “都起来吧。孙太医何在?”桓儇面容倦怠地问道。 “孙太医在后院。微臣领您过去?”其中一位太医出言询问。 “不必了。本宫自己过去。”说着桓儇摆了摆手,“你们继续忙吧。就当从未见过本宫。” 正在后院筛检药材的孙太医,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或许以为是那个同僚来寻他,“都说了老夫自己捡药,你们都别掺和。” “是本宫。” 听出是桓儇的声音,孙太医手上动作一顿。连忙转身行礼,“微臣叩见大殿 下。” “本宫有些事情想问孙太医。可否找个清净地?” 到底在深宫中待了多年,孙太医察觉出桓儇话中的意思。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桓儇走向一侧药库。 屋内药味浓郁,而且大部分光线都被隔绝在外。 “不知大殿下您找微臣有何事吩咐?”斟酌一会,孙太医低声询问声。 闻问桓儇伸出右手,“替本宫诊脉看看。” 虽然孙太医满心疑惑,但还是配合地给桓儇诊脉。他此前给桓儇诊过脉,可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唯一有一点十分的奇怪。他之后回去翻过大殿下以往的药案,让他发现了个奇怪的地方。因为证据不足,所以不敢禀明。 半响孙太医移开手,欲言又止地看着桓儇。 “如何?” “回禀大殿下,您的身体十分康健。”说到这孙太医声音顿了顿,折膝跪在地上叩首道:“只是有一事,臣不知道该不该讲。因为臣也没有确切证据。” 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孙太医,桓儇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深吸口气,“你讲便是。无论结果如何,本宫都会恕你无罪。” 第五百四十四章明灯 得到桓儇的许诺。孙太医这才抬首,直视着她那双幽深凤目。 “微臣斗胆问一句,大殿下幼时可曾服用过忌讳之物?”言罢孙太医又看了看桓儇,斟酌着道:“此物对女子害处极大。” 抿了抿唇,桓儇沉声开口,“不记得。孙太医有话直说便是。” “此药物寒性极大。微臣之前翻过您过往的药案,发现这药物在您体内已经淤积二十年之久,以致您伤了根本,会比寻常女子难孕。” 听着孙太医的话,桓儇轻哂一声。眸中溢出讥诮来,她想这药物约莫是成帝指使人下的吧。就是为了杜绝有人会借用她来算计他的皇位。 “去拿旧药案来,本宫想看看。” 孙太医领命离去,多时捧了两本陈旧册子回来,搁在桓儇眼前。 “下去吧,本宫自己看。”桓儇敛眸挥手示意孙太医退下。 顿时药库内只剩下她一人。 借着孙太医端来的烛台,桓儇翻开了药案第一页。她越往后面翻,眸中讥诮渐重。直到翻至第二本最后一页,药案至此终结。所有记录结束在了她从洛阳回来的第一个月。 整整二十年成帝从未放过他。他对她的恐惧,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眼帘垂下,桓儇唇际溢出声嗤笑。静默一会,拿起桌上药案大步走了出去。. 门口的孙太医瞧见她出来,迎上前唤了一声,“大殿下。” 扫了眼面前的孙太医,桓儇把药案递给了他。 “都烧了吧。此事孙太医就当做不知,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本宫身体康健,只是过劳需要休息。”说完桓儇又往前走了几步,步伐顿在了门槛处,“另外还有人知道此事么?” “没有。臣也是偶然才发现。” 听得他的话,桓儇颔首跨过了门槛。 看着手中陈旧药案,孙太医摇头叹息。不多时一只白鸽逆着光飞出了重重宫墙,飞向了长安城中某处府邸。 出了太医院,桓儇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廊庑上。此时廊庑的风似乎也静了下来,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宫人行走的脚步声。 白日里的蛙鸣蝉噪尤甚。一只不知从何处跳上岸的青蛙,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与她对视,最后似觉无趣般,又自个跳下去。最后隐没在草丛中。夏风活泼地送来太液池里芙蓉的香气,桓儇抬头看了眼夏阳,微微皱眉。 夏日与她和裴重熙而言,皆不是那么讨人喜欢。 她驻足于某处亭前,眺望远处肆意生长地野蔓,眸中浮起几分怅惘。仍由神思芜乱地到处蔓延,直到听得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她才回过神,状若无人地继续往前走。 围着皇城公廨绕了一圈又回到了中书省的公房,埋首处理裴重熙留下的事务。一直到日薄西山,公廨当值的官员纷纷前往公厨用膳果腹,她才拖着疲倦的身体离开。 肩與晃晃悠悠地行在宫道上。前头引路的内侍手中灯笼轻荡着,越发显得寂寥起来。夜幕下的景风门,只能瞧见一个轮廓。她步上马车,马车腾腾驶离。 随着钟楼上鼓声游来,坊门也逐渐一重重关闭。只能靠着金玉符穿过一道道关卡回到公主府。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闹得人心烦。桓儇只觉得无比头疼,胸口更是闷得慌。好不容易才到了府门口,徐姑姑才再外面问了句。她便迫不及待地掀帘下来,站在马车旁大吐浊气。 “您似乎很累?” “忙了一天。” “晚膳已经备好。您……” “改成清粥吧。本宫没什么胃口。” 一问一答的回答,更显得桓儇满身疲惫。 看着桓儇,徐姑姑禁不住心疼起来。可桓儇不说话,她只能目送她往里面走去。她总觉得今日的大殿下似乎有些不一样? 穿过扶疏花木,回廊亭台。桓儇止步在卧房的院门口,静静看着持灯站在房门口的裴重熙。 虽然房内灯火俱歇,只有裴重熙手中那盏灯亮着,但是桓儇仍旧觉得安心。 “你……”桓儇动了动唇,却只说了一字。 “臣说过臣手里的灯永远会为您亮着。”裴重提着灯朝她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就像你当初照入我心底一样,阿妩。” 凝视着裴重熙的脸,桓儇努力在面上扬起微笑。由他牵着她一块步入房内。 他将手中的灯搁在案上,又逐一去点亮屋内的灯盏。而这时桓儇睇目四周,看着桌上饭菜已经凉透了,可一口都没动过。 最终将所有灯都点燃的裴重熙,回到她身边温和地望着她。 敛了敛心神,桓儇冁然而笑,“还没用膳吧?我让厨房去把晚膳热一下。” 侯在门口的白月几人闻言,入内端着晚膳离去。 “时逢雨季,政事堂总是格外忙碌。”裴重熙走到她身后,热烫的指腹落在枕骨下的风池穴上,“你也不必事事都自己来。” 手温尚可,且又力道适度。借着风池穴将力量传递下去,缓解了她的头疼。 桓儇闭着眼,似乎十分享受,“我知道。可到底如今暂时担着中书令的职位,总不能白白让温家占了便宜。” 裴重熙的手又落到她的丝竹空穴上,以着同样的力道,驱散了她的头疼。她禁不住往裴重熙身上靠去,唇边溢出声轻叹。 “温行俭可不敢。想必温嵇叮嘱过他,他自然是有所顾忌。”裴重熙由她靠着自己,语气温和地道。 闻言桓儇没在说话,惬意地享受着指腹传下去的力量。 “殿下,奴婢晚膳已经备好。” 听着徐姑姑的声音,桓儇淡淡道:“端进来吧。” 几人一进来就瞧见桓儇满意惬意地靠着裴重熙,而裴重熙替她揉着风池穴和丝竹空穴。 “爷可真体贴。”白月持着海棠盘小声道。 这话惹得桓儇抬眼看她,才想要开口。白月已经以盘挡着脸,叠步退了出去。 为二人布膳都徐姑姑,摇了摇头,“这小妮子实在是气人,您呀别理会她。” “姑姑,去歇着吧。留个值夜的在外侯着就行。”桓儇挽唇温声道。 “是,奴婢告退。” 第五百四十五章梦魇 拨弄着盏中热粥,桓儇眉头紧蹙着。手中勺子拿起又放下,最终重重落于碗中。而她则满脸冷意地坐在那。 看了眼桓儇,裴重熙停箸。舀了碗奶白色的鱼汤推到她眼前。 “怎么了。” 闻问桓儇摇摇头,淡笑道:“没什么。只是忙了一天,累得很。自然也没什么胃口。” 说罢她低头以勺细品鱼汤。 见桓儇这般,裴重熙眸中涌起的墨色翻腾不息,少顷又归于平静。想起那封递到自己手中的信笺,其上说大殿下已知难孕一事。 药案里的记录,他也是后来才得知。彼时顾念桓儇是否会在意此事,吩咐孙太医不得外传。只是没想到桓儇居然会自己去问。 目光辗转在桓儇身上,裴重熙压下喉间那声叹息。虽然他知道桓儇不会在意此事,但是根据那药案上的记录,这药在她体内淤积了整整二十年。也就是说从她出生没多久,这药物已经暗藏于其中。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今日武承嗣来了。”裴重熙勾唇轻笑,温声道:“我替你接待了他。他说他在收拾武圭遗物时,找到一封写着大殿下亲启的信。” 听得他的话,桓儇拧眉,“武承嗣?八成那封信是忠武皇帝留给我的。” 她记得皇祖父驾崩后没多久,武圭就向成帝乞骸骨,并且率族人回到太原老家。起初成帝并不同意,再三挽留武圭。可最终还是同意武圭辞官。 “他还同你说了什么?”桓儇小口尝着碗中清粥,语调柔和,“武家进京虽然突然,但也并非不能利用。如今武攸宁仕途尚可,若是有武家从旁协助只会更好。” “我同你说过武家是把好刀。当年忠武皇帝既然留下他,虽然没有说明用途,但是多半是为你而留。你何不借此好好利用武家。”裴重熙扬眼看她,眸中笑意渐深。 “这是自然。不过等得空了再去寻他也不迟。” 说完桓儇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而书。不多时将手中白鹿纸递给跟来的裴重熙。 扫了眼白鹿纸上所写的名字,裴重熙眉头紧蹙。如果他猜得没错,这上面应该都是这次吏部推荐上来的名录。而这份名录,吏部的髙俭曾经拿来问过他。他未做答复,全然交给了吏部自己处理。 “这份名录上的名字大多数都集中在关陇和山东身上。而此次入朝的士子有不少出自江南两淮。”桓儇手指落在最后几个名字上,语气呷笑,“我有意让韦昙华同顾彦先一块去巡视黄河。” “顾彦先?新任的秘书省校书郎。” 桓儇闻言看向他,抿着唇,“你知道他?” 察觉到桓儇身上一闪而过的提防。裴重熙眼中掠过苦涩,却是缓缓一笑,“姑苏顾氏的子孙想不知道都不行。不过我并未同他见过面。” “嗯。我查过他的背景,而且顾家这些年也颇为低调。不过他们低调归低调。人脉总是有的。”桓儇下颌微扬,俨然一副大局尽握于手中的模样,“我想了许久,决定还是让昙华和他一块去。这样一来算是给足关陇和江南两淮面子。” “你制衡之术向来用得不错。不过阿妩山东那边可是着急东山再起。”裴重熙松手将白鹿纸投入了薰炉中。看着火舌吞没字迹,他嘴角浮起丝冷笑。 “温家现在是山东最后的倚仗。不过本宫暂且无意将他们赶尽杀绝,左右朝廷还是得有人的。水清无鱼,朝局亦如此。”桓儇抿了抿唇,伸手揉着额角,她面上尽显疲惫。 望着揉额的桓儇,裴重熙倾唇,“忙了一天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喟然长叹一声后,桓儇唤了当值的婢女进来伺候她梳洗洗漱。脱去钗环,熄灭灯火。 她与裴重熙并肩躺在床上,皆盯着帐顶出神。 “说来……我突然很好奇。”桓儇半支着身子看向裴重熙,咬着唇问道:“这些年为何从未听人说过你子嗣是事情。” “好奇这个做什么?我并不在乎这些,况且有了子嗣与我而言,反倒是累赘。”裴重熙迎上她的目光,弯了弯唇。语气里透出的皆是满不在乎的意味。 他从未在那些姬妾身上花过太多时间,便是偶有迹象也会被驱的干干净净。到底都是旁人留在身边监视他的棋子,在她们身上多留一分情便会多留一分危险。 “这样啊。”说着桓儇又躺了回去。神色怔忡地望着帐顶。 她神思惘惘,身旁的裴重熙却伸手环住她的腰肢。脸也凑到她耳旁,滑过耳珠,低喃耳语。 到底是忙碌了一天,桓儇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直到夜里突然惊雷乍起,惊醒了桓儇。她转头望向身侧的裴重熙。 划过天际的闪电照在了裴重熙身上。他侧身朝着外面,被子只盖了一半,露了大半截手臂在外面。 桓儇支起身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将她卷上去的袖子拉下来,手才伸出去。忽见他眉头皱起,仿佛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迟疑一会,桓儇的手落在他臂上。虽然是炎炎夏日,但是他的肌肤却有些冷。 蹙眉看着裴重熙,桓儇眸中浮起担忧。眼前的裴重熙看上去睡得很沉,可似乎也很痛苦。他露在外面的肩头颤了一下,连手也下意识地握紧,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一样。 她骤然想起此前在梦中所见和彼时在定襄瞧见的裴重熙,郁气凝滞在胸口,费劲地喟叹一声,鬼使神差地抱住了裴重熙,脸贴着他的手臂。 忽而听见一声低泣,桓儇抬头去看。见有晶莹划过裴重熙眼角,伸手触碰是出乎意料的潮湿,犹带着未散去的温度。他居然在哭。 她微愕。借着透进来的霹雳凝视着裴重熙,他眉头仍旧蹙着。而她周身的疲惫也在此时烟消云散,望去的一眼中蕴藏了许多深意。 她要如何安慰他呢?她不知道。 就在她恍惚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唇齿开合,吐出母亲二字。同时又仿佛十分痛苦,蜷缩成一团向后靠去,汲取周身唯一的温暖。 “景思。”桓儇抿唇低声唤了句。 第五百四十六章鹤唳 轻唤一句后,未能得到回应。桓儇眸中担忧愈来愈重,她想要将他从梦魇中带回来,可对方却似乎已经身陷此中,连带着狠狠攥住了她的心。她不知道他究竟梦见了什么,却仍旧想救他。 斟酌一会,桓儇再度低首在他耳旁低语。语气尤为温柔,“景思,我会一直陪着你。” 温柔且又发自肺腑的声音,极具安稳的力量。陷于梦魇中的裴重熙仿佛一夕间逃了出来,被唤醒了神识,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人的手。 看着自己的手被裴重熙紧紧握着,桓儇挽唇轻笑。 可裴重熙到底还是未彻底醒来,于是桓儇又道:“我去找了玄悲,他与我说梦中之景可信,也可不信。你知道我从不信这些,我只信自己。”她低喃着,声音轻软的仿佛娇娇少女,“所以你不要陷在梦中,至少你还有我。” 尽管如此,裴重熙还是紧绷着肩膀,丝毫没有要放松的意思。手上力道比之前更重,仿佛一放手她就会离他而去一样。 见他如此,桓儇俯下身拥住了他。唇齿相触,融在一块。她倾尽所有的将他从梦魇中唤醒,最终他还是苏醒过来。在半梦半醒中和她共赴巫山,情深意重。 高唐云散,他重归于安睡中。桓儇更是疲乏无比,索性闭目靠在他颈侧,忽然喟然长叹。 “景思,你可要好好的。”潮气洒在他颈间,盘桓不去。桓儇脸上浮起浅浅微笑,“本宫永远也不会放开你的手。” 直到早晨的鸟鸣,将沉睡中的二人唤醒。 醒来的裴重熙偏首瞧着同样刚醒的桓儇,二人相视一笑。 打量桓儇一会,裴重熙沉声开口,“你.......” “我什么?”桓儇扯了被子挡在脸上,语调温和,“你还不起来,老是赖在床上做什么?本宫可没这样懒惰的面首。” 被子下的桓儇声音闷闷的,犹带着几分沙哑。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深,趁着桓儇不备,手从被子下蹿了进去,落在她腰上。 “你怎么跟三岁小孩一样?闹腾本宫做什么。”言罢桓儇探首,掀开被子。绕过裴重熙,自个下了榻。 站在门口呼唤人进来伺候她梳洗。 二人仍旧是在房中用得早膳。 搁下筷箸,桓儇伸手入盆,洗净双手。纤细白皙的手指,落在裴重熙眼中。引得他浅浅勾唇。 裴重熙起身走到桓儇身侧,低声道:“记得早些回来。” “今日有朝会,政事堂那边还有事情没处理完。本宫尽量早些回来。”接过白月递来的披帛,桓儇偏首看他,“你若是无事就不要到处乱走,留在府中帮本宫处理些事情。” “谨遵大殿下懿旨。” 旁边伺候的知宁忍不住抿嘴偷笑,连带着白月也是连带促狭笑意。桓儇却似若无觉一般,在裴重熙颊上轻浅浅一吻随即跨出了房门。 走到门口,她睇向身旁还在笑的两人。蹙眉道:“你们俩小丫头到底在笑什么?” “大殿下,您难道不觉得你刚从那话像极了外出的夫君,叮嘱自家夫人的语气么。”说完白月当即往知宁身后躲去。 知晓二人的意思,桓儇抿唇。面露愠色地扫了二人一眼。 “回头让徐姑姑收拾你们。” 朱雀门前一如既往地热闹。朝臣排着队交递名符,有序入宫。 “镇国大长公主到。” 内侍朗声在后道了句。 众臣闻言立马让开一条道来。在他们的注视下,绘有九凤朝阳图案的华丽马车徐徐驶向他们。就在此时忽有一阵风拂过,吹起帘幔。 入眼是桓儇那张艳丽无双的面容。还未来得及细看,帘幔再度落下。回过神时马车已经进了朱雀门。 “温仆射,你说今日这位主又摆得什么谱?” 温行俭闻言抬首望向殿上的脊兽,摇摇头,“不知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位主素来受宠,可不是我们能随意比拟的。” “也是。说来如今裴中书已经被罢免了几日,怎么御史台那班人还一点动静都没有。”说着这人凑近温行俭,低语一句,“下官还想靠着您飞黄腾达呢。” “隔墙有耳,这话可不能乱说。在这宫墙里,陆主事还是要谨言慎行。”温行俭摆手制住了陆主事的话。 “仆射言之有理,是下官失言。” 言罢,陆主事连忙陪着笑。 前头的桓儇已经施然下了马车,而武攸宁同她行在一块。 “本宫听说你父亲来了?”桓儇偏首看向身侧的武攸宁,柔声道。 闻问武攸宁颔首,“是。父亲昨日到的长安,去您府中拜访过。可您不在府中,他只好先行回来。” 提及自家父亲,武攸宁禁不住摇头。他可不敢告诉大殿下,他父亲看上了裴中书,有意招他为婿。且不说大殿下会如何,只怕裴中书先要拿武家开刀。 “嗯。府中伺候的仆役可够?若是不够,本宫让徐姑姑再派些人过去。” “够了够了。微臣多谢大殿下好意。” 如今他暂居的宅子也是大殿下安排的。虽然比不上晋阳的宅子,但是住他一个人和仆役还是够的。 “那便好。” 说话的功夫,二人已经走到太极殿前。此时温行俭一众人也赶了上来。 “臣温行俭见过大殿下。” 在温行俭的带领下,随行的一众朝臣纷纷朝她拱手作揖。礼数周全,更是挑不出一丝错误。 “卿妍那边如何?本宫听说温仆射私底下支持过卿妍好几回。”施然步上玉阶,桓儇偏首含笑同温行俭说着话。 迎上桓儇含笑的目光,温行俭捋着胡须笑道:“您做得是利国利民的事。虽然臣知道您有意培养卿妍这丫头,但臣也想为朝廷尽一份力。您就当体谅臣的爱女之心。” “温仆射有此心思,本宫和陛下都深感欣慰。”话音一顿,桓儇低头扫了眼脚下最后一层石阶。冁然而笑,“只是走在路上,还是要留心各处。可别一不小心跌在地上,平白无故给人当笑话看。” 说完桓儇也不管温行俭神色如何。轻哂一声,迈步跨入殿中。飞扬的裙摆揽下落在地上的光泽。 见温行俭愣神,旁边的颜非鸣连忙唤了一句,“温仆射?” “我没事。进去吧,可别给御史台那些人留下把柄。” 第五百四十七章点拨 御座上的桓淇栩瞧见桓儇进来,面露喜色。可桓儇只是朝他颔首一笑,敛衣坐到了他身侧的位置。偏首望向右侧那个空出来的位置,眼露深色。随即又转头望向玉阶下一众朝臣。 众臣作揖,山呼万岁。文武百官依礼入座,分坐两侧。 听着六部长官各自禀报起各部的事务,桓儇唇际浮笑。 “前几日本宫收到秘报。”桓儇扬首意味深长地望着温行俭,“其上说广陵有人贩卖私盐,听说还有不少已经运到了长安售卖。诸卿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 私盐二字入耳,朝臣皆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这贩卖私盐无论历朝历代都是足够抄家株连的死罪,怎么会有人如此糊涂?玉阶上的两人没开口,朝臣便互相议论起来。 户部管天下万民生计,这衣食住行皆在此列中。身为户部尚书的薛文静,往后缩了缩,仿佛是想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他越往后躲,越感觉那道讥诮的目光如影随形般跟着他。 可等他寻过去的时候,又不见了踪影。一来二去的,薛文静反倒是愈发紧张起来。 “这贩卖私盐虽然罪名甚重,但其中暴利居多。”人群中第一位的温行俭,虚睇眼桓儇,沉声道:“臣以为应当立即派人彻查此事,以安民心。” 温行俭的话落下,那几个依附着温家的朝臣也纷纷附和起来。囔着要朝廷彻查此事,毕竟盐中暴利甚高,处理不好不止百姓遭殃连朝廷也得跟着遭殃。 “温仆射所言和本宫想法一致。这事到底是要查的,只不过本宫觉着还是得先派人摸清这批送进长安的私盐现下在何处。”屈指叩击着书案,桓儇面露惆怅。仿佛是觉得此事十分棘手一样。 太极殿又再度归于沉寂。薛文静皱着眉,仿佛遇见什么棘手的事情。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方不远处的温行俭。说到底薛家和温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可不敢胡言乱语,惹恼温家。 一脸肃色的桓淇栩抿着唇,时不时看眼桓儇,又转头看向下首的温行俭。面上担忧一重盖过一重。 “朕记得广陵地处江南,以大运河贯通各处。近日漕运情况如何?朕担心这批盐流露长安,会打乱秩序。” 赞许似得点了点头,桓儇舒眉,“是了。既然陛下有意从漕运着手,那么本宫以为何不如让温仆射推个可靠的人来查此事?如今中书省担在本宫肩上,本宫实在分不出神处理此事。” 她语气犹带几分束手无策之感。听得薛文静心惊胆战,趁着朝臣目光都集中在上首时,抬首以袖拭去了额角汗珠。 “臣遵旨。” 私盐在朝会上一事如同投石入水,虽然激起了水花,但是很快就没了踪迹。只是记着它的人却会有很多。 散朝后,桓儇耐不住桓淇栩百般挽留。只好陪着他一块去立政殿批阅奏章,晚些时候再去政事堂处理事务。 “姑姑,裴中书何时回来?” 将一众宫女内侍甩在身后,桓淇栩顾不得何为帝王威仪。一脸欢快地踢着路上的石子,可语气透出来的都是不高兴。 刻意落后桓淇栩一步,听着他的话。桓儇眸光渐深,“淇栩很希望裴中书回来么?” “当然。”桓淇栩转身一脸疑惑地看着桓儇,皱眉道:“难道姑姑不希望裴中书回来么?你和裴中书是朕的左膀右臂,朝里有你们朕能放心很多。其他人虽然各有各的好,但是皆不如你和裴中书。” “比如?” 听见桓儇问自己,桓淇栩司法一会拉过她的手,半拖半拽地带她进了一旁的凉亭。如数家珍般同桓儇说着他对朝臣的看法。 偏首扫了眼一众静立于外的侍女,桓儇挑唇。颇具耐心地听着桓淇栩说话,眼中赞许渐重。 “淇栩你很聪明。”桓儇手按在他肩上,满眼温柔,“只是不能因不喜一人而不用他,这并非明君之举。” “那言官呢?有些话朕不喜欢听,可他们又偏偏喜欢说。偌大一个宫里朕也不知道该同谁说话。”桓淇栩眉毛几乎要攒成一团,目中浮出泪意来。 桓儇闻言,喟然一叹。她看得出来桓淇栩坐在这个位置上并不好受,身上柘黄衣袍成了束缚主他天性的枷锁。只是他既然坐在了明堂上,又如何能避开这些?虚心纳谏,是每个帝王都必须学会的。 挥手示意郑毅带人退远些,桓儇抬眸直视着桓淇栩。沉声开口,“陛下,臣问您《潜夫论·明暗》中:“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这局话是什么意思?” 听见桓儇以臣自称,又称他为朕。桓淇栩当下坐直了身体,他明白眼下姑姑是在拿臣子的身份同他说话,他如何也不能轻慢。 “意思说需要听取多方面的意见才能明辨是非,只听信一方面的话就会糊涂,分不清是非。” “本朝太宗皇帝与魏公玄成论过此事。他问玄成公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玄成公答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帝舜耳听四面,眼观八方,故共、鲧、驩兜不能蒙蔽他。秦二世偏信赵高,在望夷宫被赵高所杀;梁武帝偏信朱异,在台城被软禁饿死;隋炀帝偏信虞世基,死于扬州的彭城阁兵变,所以人君广泛听取意见,则贵族大臣不敢蒙蔽,下情得以上达。”看着眉头渐舒展开的桓淇栩,桓儇眼底掠过一丝疼惜。忍不住暗想起来,到底还是个孩子,哪能清楚这么多为君之道。(1:此处出自贞观政要,内容均为原文翻译。) 桓淇栩起身朝她作揖,声音清越,“多谢姑姑,朕知道以后该怎么做。您说得很对朕是天子,行事不能随心所欲。那些言官的话也很有道理,朕不能让阿耶和您失望。” “虽说如此,但淇栩你也不必太拘着自己。该笑的时候,还是多笑笑。哪有以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太上忘情的道理?”拉着桓淇栩坐下,桓儇扬唇,“左右姑姑也会陪着你长大,直到你有能力自己接手这天下。” “姑姑会离开朕么?” 闻问桓儇不答,抬首一眼望出亭外。落在不远处看着正好的牡丹上,眼底划过怅惘。 “姑姑,朕回去看奏章了。您也去政事堂那边忙吧。” “好。” 侯在亭外的郑毅见里面二人的对话结束,朗声道:“陛下起辇。” 伺候桓淇栩步上肩與,郑毅回头发现桓儇还站在原地。思索一会,嘱咐其他人先陪陛下回去,他则走向了桓儇。 “大殿下?” “郑总管,陛下身边的事你要多留心。”桓儇抚着腕上佛珠,若有所思地望向越走越远的帝王銮驾,“本宫不希望有不干净的事传到陛下耳中。” “老奴明白。您放心,老奴会守好陛下的。”郑毅躬身,语调恭敬地道。 第五百四十八章敲打 头顶传来一声轻应,之后再无声音。等郑毅再度抬头时,发现那袭深绯不知何时已经飘远,慢慢消失在宫道尽头。 看了眼四周,郑毅摸了摸手上拂栉,迈步往前走去。不由心生感慨,大殿下对陛下可真是出奇的好,难怪先帝驾崩前会封其为镇国大长公主,这是打心眼放心姑姑辅佐侄子。在天家能看见这样的手足之情,实在是罕见。 只是可惜先帝看不到咯。想起那位壮年驾崩的先帝,郑毅喟叹一声。那位帝王虽然年轻但是在登基以后,却是不留余力地清扫成帝留下的弊端,还朝政清明,若非如此也不会三十六岁就英年早逝。 他真担心大殿下也会如此,更担心陛下也会如此。只盼着先帝在天有灵可以庇佑这二人能长命百岁 听得前头传来婢女的呼唤声,郑毅断了思绪又轻应了一句,快步追了上去。 此时的桓儇已经跨出了朱明门,在太极殿旁停顿了一会,从纳义门进,又从永安门出,沿着含光门街一路往御史台而去。 比之六部的热闹,御史台的地界出了名的冷清。走出的两名书吏侧身让出一条道,却跟没认出桓儇一样,自顾自地聊天。打量二人一眼,桓儇迈了进去。 轻车熟路地绕过垂花门,进门第一间的公房似乎十分热闹。不断有人声从里面传出来。 在门口站了一会,桓儇伸手推门。门开的一瞬,手复落在身后,她负手含笑望着公房里一众朝臣。 门里的朝臣仿佛还没回过神,各个都是一脸茫然。最后还是阴登楼先反应过来,咳嗽几声后毕恭毕敬地唤了句大殿下。 听得阴登楼的声音,御史台这一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齐声拜见。 扫了几人一眸,桓儇跨过门槛。大大方方地坐了主位上,唇际浮笑。 “都在呢。”桓儇看向书案上的册子,语调温和,“站着干什么?都坐吧,本宫只是顺道来御史台看看。” 左手第一位的御史大夫姚襄胡须微颤,眼角余光轻扫上首的桓儇。中书省离御史台的距离相隔甚远,哪里像碰巧路过此地。八成又是为了什么事来的。哦对了,他想起来裴中书还是被罢职的状态呢。看样子这位大殿下,是为了此事来的。 庶仆进来奉上茶水,轻手轻脚地退出并且掩上门。 低头望向白瓷盏中,飘在水面上的零星茶叶沫,桓儇微微皱眉,却仍旧抿了口茶水。顺手将其搁在了案上。 “本宫知道诸位都是善于推鞫,又能替朝廷纠察百官错处的良臣。”桓儇扬眼,一双漂亮的凤目如同冬日凛冽寒风,从众人身上刮过。“只是有些话却不能当着陛下的面说。陛下到底年纪还小,操之过急反而不好。诸卿都是聪明人应当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话音落下,姚襄挑眉一脸不可置信地望向桓儇,连带着手中茶杯险些倾洒在身上。好在他及时伸手握紧了杯盏。 敢情今日这位主来御史台,是因为陛下向她诉过苦,而且这苦还是关于那位裴中书的。 姚襄摸了摸鼻子,又看看盏中只剩一半的茶水,无奈地轻叹一声。摊上这么个手段高超的大殿下,他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大殿下放心,老臣有分寸。这常言道忠言逆耳,陛下听久了也就明白臣等的苦心。” 待姚襄言罢,桓儇扬眸赞许地看向他。下首的鲜于安和高士濂互看一眼,轻咳了几声。 “臣等向来都是恪尽职守。可是臣听说您有意阻扰御史台推案。”吴驷起身朝她拱手作揖,语气大有不满,“裴重熙触犯魏律,按律御史台可将其缉进推鞫房。可时至今日御史台无从下手,老臣想问问大殿下究竟是何意?” 似乎没想到吴驷会突然开口,姚襄转头诧异地看向他。眉头皱起,仿佛在斟酌待会要怎么同桓儇回话。 桓儇闻言羽眉一扬,沉吟道:“吴侍御的意思是本宫以权干预御史台行动?” “若非您庇护裴重熙,御史台早就查出事情真相如何。”吴驷的声音不自觉间拔高了几度。 “这样啊……”桓儇揉着眉,惋惜似得睇向姚襄,“看样子姚御史御下无方,竟让他们连御史台的规矩都忘了。无凭无据的事情也敢乱扣于人。莫不是吴侍御你同裴重熙一块去了定襄么?” 桓儇话中讥诮难掩,听得吴驷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将吴驷的表情尽收眼底,桓儇勾唇哂笑起来,“这人啊活在世上,最难偿的莫过于子孙债。管你再如何只手遮天,德高望重,一旦遇见子孙遭难少不得会糊涂起来。你说是不是呢吴侍御?” 被到点名的吴驷深吸口气,一脸镇定地看着桓儇。 “老臣不明白大殿下您的意思。” “日后会明白的。”言罢桓儇起身,柔柔一笑,“诸卿继续忙吧。阴登楼你随本宫出来一趟。” “喏。” 阴登楼领命起身陪桓儇走到门口。静默地站在她身后。 “想明白了么?”桓儇偏首斜睨他一眸,语气疏漠。 “微臣只知你是臣的主君。即为臣就应该事事为君考虑。微臣还是那句话,一山容不下二虎,不可任权臣做大。” 言罢阴登楼敛衣在廊前跪下。 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的阴登楼,桓儇叹了口气。俯下身在他耳畔低语,“不要老是只把目光放在一处。要学会多看,看看别人是如何做得。本宫要的可不是只有赤胆忠心,却不能办事的幕僚。” 说罢桓儇起身,绯色广袖至阴登楼面上拂过。刹那间一股淡淡龙涎香气跃过他鼻间,他满目诧异地抬起头。 只见桓儇驻足在垂花门前,意味深长地望着他。 “吴驷身上藏着秘密。你若真的替本宫着想,就好好盯着他。”说完桓儇施然移步离去。 留在原地的阴登楼转头看了眼合着门的御史台公房,揉着眉轻叹一句。抖抖袖子,推门进了公房。 对房内一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敛衣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第五百四十九章拟定 已经坐回主位上的姚襄,抬首瞅了眼垂首的阴登楼。捋了捋胡须,又端起茶盏轻唔。 “都坐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忙。裴中书的事能尽早结了就结了,左右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姚襄磕了几声,意味深长地望向吴驷,“你我皆不在定襄,不知发生了何种情况,还是不要妄加推断。” 听得他的话,吴驷想要站起来反驳,却被一旁的高士濂扯住了袖子,对着吴驷摇摇头。 “行了,都回去吧。”说完姚襄阖眸倚着椅背小憩起来。 最后走出的鲜于安和高士濂看着走在前面的阴登楼,眸露深意。 高士濂拉着鲜于安避到术后,低语起来,“你说裴中书让我们盯着阴登楼做什么。总不至于他觉得阴登楼别有所图吧?” “这可不一定。你别忘了,阴登楼是大殿下一手提拔的。”伸手抚平袖子上的皱褶,鲜于安沉声道:“而且我听人说大殿下来找过阴登楼两次,都谈了很久。要我说啊,指不定是裴中书担心阴登楼另有图谋。” 彼时处于议论中心的阴登楼,已经回到自己的公房。看了看正在低头办公的同僚,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翻开堆积在其上的公文,手指停顿在某一页。 思付了一会,阴登楼起身将公文投入了薰炉中。 旁边的同僚被这阵烟火气熏着,抬头疑惑地望着阴登楼,“登楼,你这在烧什么呢?” “没什么,烧了些不重要的文稿。”阴登楼眸光深深,将唇抿成一条直线。看着墨字被吞没化作灰烬,淡淡道:“打扰到前辈,是我的不是。” 似乎是习惯了阴登楼的性格,又知道他是大殿下提拔进来的。同僚摇摇头,又继续低头处理起手头上的事。 肩與停在政事堂前,桓儇扬首望着其上匾额。拂去袖子上沾着的落花,深吸口气,她跨上玉阶。 “大殿下来了。这是吏部刚刚递来的名录。”温行俭见桓儇落座,递了册子给她,“你瞧瞧看,有没有不满意的地方?” 接过温行俭递来的名录,翻阅起来。桓儇挑眉看向温行俭,“这次拟的名单比之前好多了。不过本宫同陛下商议过了,这回让韦昙华和顾彦先前去巡视黄河。不知诸卿以为如何?” “秘书省校书郎顾彦先?这人倒是不错。只是这韦昙华,老臣记得她并无官职在身,您派她去是否不妥?”温行俭看着桓儇,语调斟酌地道。 “是无官职在身,可是她之前同本宫去过洛阳。”伸手捧起茶盏,桓儇视线从温行俭面上掠过,缓缓道:“许多事情她也比旁人知道该怎么做会更好。况且本宫意兴办女学,少不得要她在外多方走动。” 听得桓儇提及女学之事,原本还半眯着眼,心存看戏的几人纷纷抬眼,一脸莫如深讳地看向她。 早先前从他们家女儿从大殿下兴办的花宴上归来,就他们说过大殿下有意思兴办女学的事情。彼时未有多久,桓儇就离开长安前往定襄,他们自然也打探不出什么来。这会子又听桓儇再度提起,再加之听说温卿妍承了她的命令,已经在长安城内多方走动,游说各家加入兴办女学的队伍中。 不免有些后悔,他们为何不能早些明了大殿下的意思。送了自家女儿过去,不说别的,起码以后家族在朝中还有人可以帮扶,不用全部指望儿子。 “大殿下打算兴办女学?这可是好事,朝廷若能多谢有才者入仕。咱们这些个老骨头啊,才能早日乞骸骨致仕。”荀寒台捋着胡须,笑眯眯地道:“鸢儿那丫头自打跟过大殿下几回,性子也变了不少。这女学一开,臣肯定头一个把她送过去好好学学。” 桓儇闻言倾唇一笑,“荀公何必如此。荀鸢那丫头本宫见过几回,也甚为欢喜。她喜欢什么便让她去做什么,不必拘着。” “大殿下所言甚是。” 听着桓儇的话,温行俭眸露深色。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桓儇要把兴办女学这样的事情丢给温家,虽然他也希望卿妍能够承担风雨,但是并不希望她也一块卷进了吃人的朝堂中。女儿家吗有些时候,还是安心躲在父兄身后好。 不过如今既然温卿妍承了大殿下的命令,他也只能在旁边多帮衬一二。事情办得顺利,他日才有机会和大殿下谈判。 “前朝有明昭皇后谢氏,本朝有镇国大公主,实乃天下万民之幸。”温蔺对桓儇拱手施礼,语气里无不是恭敬之意。 扫了眼满脸堆笑的温蔺,桓儇挑唇。捧茶啜饮一口。 茶香在唇齿间四溢,桓儇浅浅一笑。屈指描绘着茶盏上的碧桃,“所以诸卿觉得本宫提议如何?” “既然是大殿下和陛下都看中的人选,想来一定各有长处。”温行俭捧茶笑睨着桓儇,“不过臣还是想和您再推举一人,此人可以从旁协助她们。” “谁?” “翰林苑编修庾珉。” “庾珉?本宫怎么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搁下茶盏,桓儇疑惑地看向温行俭。 “他自打进了翰林苑后就从未调任过,也不曾依附过谁。而去行事向来嫉恶如仇。臣听说他父亲曾经参与过修建黄河,臣以为这样的人最适合不过。” 桓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少顷又收回目光,“既然温仆射如此看好他,那便让他一块去吧,路上也好有个帮衬。” “臣多谢大殿下。” 巡河的名单拟定好,只需等着三省公文下达。这厢会议的话题,又转归到修河款身上,还有朝上被桓儇提起的江南盐务。 这三省一旦议论要事,至少要到太阳落山。是以朝官皆是在公厨用得膳,这回有桓儇在,公厨上下皆不敢掉以轻心。在管事亲自以银针试过毒,方才敢送到桓儇眼前。 草草用过膳,三省的议论声又起。直到太阳落山,政事堂大门才缓缓打开。 坐在主位上的桓儇,揉着额头满脸疲惫。想到中书省公房还堆积了好几本需要中书令盖印的公函,咬咬牙。饮了口桌上已经冷透的茶水,沿着楼梯步上了裴重熙的公房。 第五百五十章木匣 接过庶仆递来的灯盏,桓儇屈身将其搁在案几上。看了眼还在门口等着她吩咐的庶仆,挥手示意他退下。 庶仆走后,没有多久楼梯上再次传来一阵脚步声。 细辩着脚步声,桓儇看了眼合着的门扉,朱唇轻启吐出个讲字。 “按照您的吩咐属下去探查过,那日裴中书所去的方向,似乎是忠武皇帝的茂陵。”来人垂首站在门口,警惕地扫了眼四周。方才继续道:“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话音落下屋内静默半响,看着烛火投在墙上的虚影。桓儇唇际抿唇一道锐利弧度,屈指扣在一旁的玉雕摆件上。极好的玉石入手触感温凉润极,她凤眸半敛最终沉闭。 “大殿下?”屋外人唤了句。 桓儇闻言睁眸,淡淡开口,“下去吧。” 听得属下离去的脚步声,桓儇缓慢坐在地上。望着那盏摇曳的油灯,眸中渐透出几分迷惘来。 连日来的温情让她几乎忘了很多事情,亦十分珍惜这样的日子。只是她不明白,裴重熙为何会突然去献陵。难不成那里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么? 疑惑在她心头以重盖过一重。桓儇似乎想起什么,腾地一下站起身。就着房中柜子翻找起来。 搬开堆在上面的摆件折子以及公文,终于在最下面寻到一个夹层。在其上摸索一阵,寻到个拉环。将其拉开,摸到一个匣子。 匣上有锁。 她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拿出,摆在烛火下,摸着那把锁。锁是以九连环所制,必须解开九连环才能打开锁。桓儇盘膝坐着凑近了去解开那道锁。以九连环为锁来锁匣子,是她和裴重熙共同的习惯。将铁环按照规律逐一摘除,轻轻搁在地上。终于她拆下了最后一个铁环,亦打开了锁。 看着已经可以打开的匣子,桓儇眼中却露出迟疑来。 手指落在铜扣上,只要一推就能将其打开。可是桓儇迟迟未动,直到火烛传来一阵噼啪声,她才拨开了铜扣。 “啪嗒”一声,匣子应声而开。 只见匣内整整齐齐叠着一沓信,一朵已经不知枯萎多久的牡丹和半块白玉梳。 信纸泛黄似乎已经有许多年。看着透过的字,桓儇随手抽出一封展开,入目是裴重熙的字,而信上内容也与她有关。裴重熙似乎把这些信当成了倾述之地,每一封都是说给她的话,只是落款的日子皆是在六年前。那时正是她在洛阳的时候。 攥紧了信纸,桓儇地望着静静躺在匣中的枯萎牡丹。想起来此前裴重熙说过的话,他曾经在金明池种过一株牡丹,后来被郑氏所毁。想来那株牡丹就是他口中那株了。至于那块白玉梳...... 桓儇屈指抚着白玉梳上阴刻的牡丹图案,禁不住敛眸叹息。有风从半开的窗户里拂来,吹灭来桌上火烛。而她却似若未闻一样,静默地坐在黑暗里。 在静默半响后,桓儇将信和其他物件全部收回匣子。又将之前翻乱的东西,悉数归回原位。 重新点亮火烛,再度埋首处理起折子。直到更鼓声响起,她才离开公房。默不作声地沿着楼梯下去,转头望了眼还亮着灯的值房,快步离去。 夜里宫城寂静无比。桓儇未乘肩與,借着宫灯负手独行于幽深且长的宫道里,抬头可见巍峨城墙。 不多时她已至景风门前,值夜的郎将瞧见她,作揖唤道:“大殿下您又这个时候出宫?” 瞧见是之前见过的王皓首,桓儇周身疏离消散,淡淡道:“中书省事务繁多,不处理完本宫如何能出宫。” “您日理万机……唉,实在是辛苦。” “王郎将辛苦,这些钱拿去给兄弟们买酒喝吧。”说着桓儇从袖笼中取出个锦囊丢了过去。 接住锦囊,王皓首眸光微沉。躬身谢过桓儇,目送她远去。 迈出景风门,长街坊市上零星灯火撞入眼中。坊间偶有人声传来,裹挟着层层传递而来的闭坊鼓声。 桓儇却似不着急一般,缓步行在坊间。路上遇见的武侯,只当做没瞧见她似得。各个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走过。 一盏茶后,桓儇站在公主府门口。捏捏眉心,敛容跨了进去。 门房见她回来,当即朗声通报。闻声徐姑姑带人迎了出来。 “您回来了。可否要用膳?”徐姑姑站在她身旁,温声道。 “已经用过膳。” 她快步走过垂花门,穿过亭台水榭。站在院门口,看着烛火微明的屋子。睇目四周却不见裴重熙,当下皱眉。 那盏灯今日好像不在。 “景思呢?”桓儇推开门,见房内也是空空如也。眉头皱得更深。 招呼侍女进来的徐姑姑沉声道:“回禀大殿下,裴中书今日下午就回去了。说是府中有些事情要处理。” 话止桓儇没再说话,走到妆台前坐下。闭目由着徐姑姑等人伺候她。 伸手探入盆中,盆中水温舒适。她持着布巾擦拭手指,水面轻晃映出一双不见波澜的眸子。 “徐姑姑,把那床被褥收起来吧。”桓儇收回手搁在腿上,语调漠然。 “喏。” 人走了,是决计不会再回来的。留着一床被褥也无济于事。 这厢事毕,徐姑姑领着婢女退了下去。见桓儇还坐在妆台前,眉间笼起担忧。在外低声嘱咐今夜当值的婢女,记得往薰炉里添一块宁神香。 虽然是拖着疲惫的躯体回来,但是桓儇此刻却仿佛睡意全无,睁着眼仰面躺在床上。 床榻间依旧笼着龙涎香的味道,萦绕在身上,她只要鼻息一动就能闻到。仿佛那个人还躺在自己身边一样,一切皆如初。 最后在斗争下,桓儇唇边溢出声叹息。裴重熙这样离开了也好,她能够有机会自己静一静。毕竟以后的路还有很长。 抵不过睡意的侵袭,桓儇扯过被子将自己埋入其中。伴着被褥中隐约浮动的龙涎香,桓儇阖眸入眠。 愿香气能入梦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了,这几日身旁有人存在。桓儇睡着睡着,就下意识地腾出一块地来,仿佛是在等着谁一样。 第五百五十一章旧信 趁着夏阳灼目,徐姑姑命人拿来桓儇房中的被子去晒。不消几日,锦被上残存的龙涎香便荡然无存。 至于公主府中的流言也换成了那位近来颇受宠的面首,约莫是遭了大殿下厌弃,已经被逐出府。可见无论男女但凡以色侍人者,皆不能长久。 只不过在桓儇屋内有盏灯,直到天亮才会熄灭。仿佛是故意为谁而留。 很快中书省所发敕令,传到了韦昙华几人手中。比之另外两人的诧异,韦昙华却是十分镇定,送走内侍后登车前往公主府拜访桓儇。 她来的时候,桓儇正支舟于碧波万顷的湖中。菡萏长势极好,遮住了舟身。只能隐约看见半点船桨。 站在岸边的韦昙华,探首望向碧湖。瞧不见桓儇踪迹,只好试探性的唤了句。 半响后,莲塘中传来一温和嗓音,“旁边有石成路,你踩着过来吧。” 韦昙华闻言,四下扫量一眼。发现临水的台阶,而置于前面的几方青石,提着裙摆缓慢步下石阶,踏上青石拨开拦路的荷叶去寻找桓儇。 听得莲叶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桓儇坐起身,柔声道:“来了。” “大殿下。”轻盈地跨上小舟,韦昙华屈膝跪坐在她对侧,“您怎么突然想到来这了?” “此处风景难道不好?你来找本宫,想来是接到了中书省的敕令。”说着桓儇伸手折下一支莲蓬在掌中把玩。 接过桓儇递来的莲蓬,将它剥出来摆在盘中,韦昙华面露笑意,“是。约莫三日后就要启程了,昙华是特意来向您辞行的。” “嗯。本宫不在身边,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可别以身犯险。”言罢桓儇从袖中取了枚玉令递给韦昙华,“这枚令牌你拿着,必要时可以护你周全。” 看着桌上刻有九凤朝图案的玉令,韦昙华心中一阵感动。自打她被大殿下带进宫后,知道了许多从前未接触过的事,跟着看了许多未见过的人或事。如今自然是十分感谢桓儇肯给她机会。 按捺住心中浮起的酸涩,韦昙华恭敬地朝桓儇拱手作揖。 “行了。本宫没忘记当初答应你的事,会扶持你入仕。只是这条路很长,你要走下去少不得要自己成长起来。”伸手拦下韦昙华的动作,桓儇面浮笑意,“既然来了随本宫去攸宁那边一趟,本宫有事找他。” “好。” 桓儇亲自掌桨划回岸边,换了身衣裳方才登车前往武家。 武攸宁的房子在务本坊内,隔着几步就是国子监。眼下这个时候,还能听见国子监内传来的朗朗读书声。 施然步下马车,听着坊间人对她兴办女学一事的议论,桓儇唇角扬起。颔首示意白洛上去叩门。 仆役打开门,瞧见是桓儇站在门口,躬身迎了她进去。 “大殿下,郎主此刻正在书阁阅书,小的带您过去。” 桓儇闻言欣然颔首,跟着仆役一块往书阁走去。 路过花圃时,看着园中长势极好的藤蔓花木,韦昙华禁不住赞道:“看不出来,武郎君还有这般心思。” “花草虽然娇贵,但只要用心何愁不能养活养好它们?” 正坐在窗边看书的武攸宁,听见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抬头看见桓儇和韦昙华正远远而来,慌忙搁下书,走到门口相迎。 看着眼前趿鞋而立的武攸宁,桓儇浅浅勾唇。反倒是一旁的韦昙华,忍不住掩唇低笑起来。 惹得武攸宁脸色大窘,垂首唤着大殿下三字。 “本宫听说武家主来了长安。”桓儇扬眉看着武攸宁,“正巧本宫也有事要询问他。” “父亲也想见您,微臣这就带您过去。昙华娘子不如暂且在此小坐一会?” “也好。” 武攸宁的宅邸到底不大,不多时便到了武家主所在的院落。得了桓儇吩咐,武攸宁上前轻叩屋门。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子,同武攸宁低声交流几句后,敛衣上前行礼。 “草民武承嗣叩见大殿下。” 他无官职在身,只能以草民自称。 扫量眼身旁的武攸宁,桓儇挑唇,“武家主不必多礼,左右都是故交。攸宁还不把你阿耶扶起来。” 应诺扶了武承嗣起身后,三人一前一后步入房中。武攸宁亲自斟茶递给了两人,自己则立于一旁。 “攸宁啊,阿耶有些话要和大殿下说。”看着盏中雾团,武承嗣温声道:“不是说大殿下还带了你一位同僚来么?你不如去陪她坐一会。” “攸宁去昙华那吧。她不日就要启程去巡视河堤,这一来一回起码要三月。”桓儇低头饮了口茶,温声道。 “好。” 望着武攸宁离去的背影,桓儇眼底滑过深意。静默半响后,转头望向同样是一脸静默的武承嗣。 “武家主。” “草民在。”武承嗣朝她拱手,“草民记得从前在忠武皇帝身边第一次见到您时,您才不过那般大。没想到这一眨眼啊……就已经是韶华正好。” “韶华易逝,人总是会老的。本宫听说家主给本宫带了一封忠武皇帝的遗信来?”桓儇脸上浮笑,对上武承嗣的眸子。 见桓儇自己提起了信函的事情,武承嗣暗叹一句。不敢隐瞒起身到一旁的木架上,取了个木盒下来,推到桓儇眼前。 看着木盒上的龙巡九霄的图案,桓儇手指落在雕花上。这木盒的确是忠武皇帝惯用来给身边人传信的物件。 桓儇眸中幽光流转,笑意如幽泉。指尖蓄力推开了木盖,那封以火漆封住的信函现于她眼前。 信上的确写着桓儇亲启四字。仔细端详一番,确认了确实是忠武皇帝的字迹,独一无二的飞白体。 摩挲着信笺上的名字,桓儇笑意温柔。似乎并没有要拆开信函的打算。 见她指尖落座被火漆封住的地方,武承嗣连忙道:“大殿下!” “怎么?难道本宫不可以拆么?还是说这信里面另有秘密。” 桓儇柔和的嗓音,仿若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并非如此。”武承嗣面上扬了点笑,对上桓儇眸中能洞穿一切的锋芒,唇齿禁不住滞钝下来。收下心中的猜想,沉声道:“只是先父在临终前说过这信不能随意拆开。” 第五百五十二章焚尽 手指顿在封蜡处,桓儇低眼凝视着手中泛黄的信函。唇梢扬起一丝弧度,眸光也逐渐变得冷锐起来。 最终无视武承嗣的目光,桓儇掀起案上薰炉的翁盖,将信函投了进去。敛袖坐了回去。 “大殿下!” 眼瞅着火星即将触到信函,武承嗣忙拿起茶盏想要浇灭薰炉中的火。 看着武承嗣的动作,桓儇哂笑一声,“武家主,这东西留下来有用么?忠武皇帝已经驾崩多年,无论信中内容是什么,本宫都对它毫无兴趣。” 她声音落下时,武承嗣手上动作一顿。犹豫一会,最终还是搁下茶盏。青瓷盏中茶水荡漾,溅出几滴洒在桌上。 “武家主。”桓儇开口轻唤一声。 “草民……” 抚着腕间紫檀佛珠,桓儇抬眸看他,目露深意,“本宫知道武家在忠武皇帝朝时颇受宠信,可如今御座上已经换了人。还望武家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草民明白。” 满意武承嗣识趣的态度,桓儇眼中笑意渐深。捻起翁盖,待得热气腾腾的雾团散尽,平静水面上映出她一双柔和凤目来。 “本宫对攸宁很满意。”将翁盖搁回了茶盏上,桓儇扬眼轻笑,“只怕用不了多时,便可着紫服绯,位极人臣。” 武承嗣闻言垂首,不敢接话。他知道武攸宁本事如何,可真要和佼佼者比起来多少有些差距。可桓儇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武攸宁顺利入仕,并且已经在大理寺任职。若来日真能飞黄腾达,他也好告慰武家列祖列宗。 “武家主,有空记得来公主府坐坐。时候不早,本宫先行一步。”言罢桓儇起身离去。 武承嗣连忙起身相送,推开门瞧见武攸宁和韦昙华站在不远处,面露讶然。 瞥见武承嗣面上的变化,桓儇笑道:“攸宁,你送本宫一程吧。” “喏。” 二人伴着桓儇行在青石道上。抬眼打量着几步外的桓儇,武攸宁面露深色。 “你是不是想问本宫有没有看见信上的内容?”桓儇伸手拂开拦在眼前的花枝,语气柔和地道:“信被本宫烧了。” 听闻桓儇把信烧了,武攸宁皱眉,“您难道不好奇信的内容么?万一……” “忠武皇帝已经驾崩多年,在有东西留下于本宫而言,也无多少用处。”桓儇挽唇,眼中暗茫流转。 说话的功夫,几人已经走到了府门口。眼见余光瞥见身旁二人正彼此对望,似乎还有许多未尽的话,桓儇挑眉从容地步上马车。倚着软枕翻起来。 不多时马车外有几声低语传来,伴着武攸宁笨拙的解释声。桓儇弯了弯唇,借着书本为掩挡住了喉间溢出的轻笑。 随行的白月,悄悄掀帘往外窥去。时不时转头同桓儇低语几句,汇报外面的情况。桓儇只是笑着,并不理会她。 直到车外话音停歇,韦昙华掀帘入内。看着满眼笑意的桓儇和白月,略微有些疑惑。 “大殿下?” “说了那么久不渴么?”桓儇斟茶入盏,递给了一脸茫然的韦昙华。 看着桓儇手中的茶盏,韦昙华敛敛袍袖坐了下来,“让您见笑。” 马车缓缓驶离,四周街景具在变幻。繁华入眼,行人摩肩擦踵。 看着马车驶到裴园前时,桓儇忽地启唇道了个停字。 “你先回去吧。本宫和他有事要商量。” 提裙步下马车,桓儇同门房低语几句。在门房十分为难的表情下,缓步进了裴园。 府中景致如同她之前来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此时府中菡萏开得正好,风动送荷香。 “景思呢?”桓儇瞅着迎上前的钧天,温声道。 “主子正在书房呢。属下领您过去吧。”钧天一面领路,一面温声道:“不过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碰巧路过。” 桓儇这话完全是敷衍。一想到自家主子的筹谋,钧天忍不住叹了口气。对着桓儇张了张嘴,又把话吞了回去。 书房的门半掩着,窗上竹帘随风轻曳。对着钧天做了个噤声的的姿势,桓儇刻意放轻了脚步,这才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书房内的裴重熙正在安睡,一手抵额,一手拿着的书随意搭在腿上。似乎是累极,连有人进来也不曾察觉。 缓步走到书案前看着堆积在上的公文,桓儇抿唇。轻手轻脚地拿起搭在一旁的外裳,盖在了裴重熙身上。 “别的不说。光这几日处理中书省里的事务,就让本宫觉得头疼。”桓儇顺手拿起搁在案上的公文,柔柔一笑,“果然有些事还是离不开你。” 她自顾自地讲着,又扯了张椅子坐在书案边。双手捧着脸,含笑打量裴重熙。 “温行俭推了庾珉和韦昙华他们一块去洛阳。”桓儇微沉了臻首,发簪上的鎏金蝴蝶轻轻晃动着,“他是庾君集的从弟。本宫派人查过他,算是干净。顺便也能看看温家想玩什么把戏。” 也不管裴重熙有没有听见,桓儇继续同他说话。话题一转就到了崔皓身上,说起崔皓从薛家身上套出的消息。 “阿妩,你口不干么?”裴重熙睁眸,含笑打量着面前的桓儇。 以袖遮面,桓儇斜眄裴重熙一眸,“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是。我刚睡着没一会,就听到你在这碎碎念。”裴重熙薄唇如樱色,扬起弧度,“温家推了庾珉给你。看样子他是觉得自己已经拿不住吴驷。” “弃车保帅?” 裴重熙闻言不答,然而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无论吴驷再如何挣扎,终究都成为了温家手中一枚棋子。 “失去作用的棋子,只能沦做废棋。对了是你一直在命御史台压着你的是事吧?”桓儇目含探究地望向他,语气也冷了几分。 将手中的书本搁下,裴重熙扬眼看她。黝黑凤眸中似乎藏着致命的诱惑。 “我的人查到温家身上的帐。他们的帐走得不干净,为了让温家放松警惕。我只好暂且搁下中书省的事务,这样行事也能方便。” 桓儇凝视着裴重熙,眼中肃色一寸寸地化开,忽然又挑唇轻笑一声。 “薛家的矿么?” 第五百五十三章设宴 薛家在河东有座矿山,她有所耳闻。不过也因薛家老实本分,未曾在那座矿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也当做全然不知。只是吩咐人在暗处盯着,防止薛家有什么别样心思。 如今听裴重熙提起温家手上的账,她才想起薛家身上这茬事。薛家和温家到底还是系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这本账册只怕事关温、薛两家的性命。 “你知道?”裴重熙一眸望向她,语调柔和。 “你不会真以为我这六年只在皇陵吃斋念佛吧?”桓儇止了唇边笑意,陡然起身凑近裴重熙,“阿兄登基,我远遁皇陵,时间空度无聊自然得做些什么。” 话止裴重熙眸中浮起讶然,瞬时又隐没下去。如同无波古井般的凤眸,只余笑意。 他当然不信,桓儇避居皇陵这六年里真的只是在吃斋念佛。恐怕她与先帝事先密谋了什么,以此为借口来掩人耳目,更加方便她行事。 见裴重熙眼中笑意,桓儇指挑着他下颌,“阿兄在明,我在暗。替他监视朝中动向,我不放心温家故而在他们身上布局甚重。” 这些年温家的一言一行虽然没俱在她眼中,但是大抵动向还是能掌握的。她从皇陵回来前,所遭遇的刺杀也是温家的手笔。至此之后,她派人牢牢盯着温家本家的一举一动,一来二去的就查到了薛家矿上的事情。 “所以阿妩你查到了什么?”裴重熙扬唇,由着她指腹落在自己下颌上,腕间香气萦绕在鼻间。 桓儇缓慢挑唇,眉宇间蕴开冷意,“他们胃口很大。不过若是不大,也不会给人察觉的机会。” 虽然温家亦是人才辈出,但是偏偏到这代只剩下个温嵇撑着偌大家业。孙辈中温行俭即便能力不差,可到底也被逼着出来。只能依靠着温嵇在背后给予支持,勉强在朝中不会步履维艰。 “阿妩。”裴重熙握住她的手,温声唤了句。 迎上裴重熙的目光,桓儇抬眸道:“嗯?我瞧你在府中日子十分闲暇,我觉得还是得赶快让你回来,在朝和在外总归不一样。” “我听说崔皓他们要回益州。不如我设宴请他们来府中小坐一会,说到底这一别不知道何时再见。”裴重熙眼中杂糅笑意,弯了弯唇,“你意下如何?” “你要请便请,本宫又不会拦着你。” 将手抽回,桓儇起身踱步至窗前。推开窗户,仍由炎热夏风灌入屋内,水晶帘凭风而响。 得了桓儇准允,裴重熙也不耽搁。即刻派人前去只会崔皓和杨、高三人一块来府中小聚,顺便为他们践行。听见是裴重熙设宴邀请他们时,崔皓十分震惊,可听说桓儇也在的时候,诧异消了一半。 客未来,身为宴请一方的裴重熙索性邀了桓儇在府中游览。二人相携漫步于九曲桥上,穿过太湖石堆就的景色,又登于不系舟上。派人支了局棋,在此临湖对弈起来。 湖光山景一览无余,二人手下的棋局亦是步步杀机,难舍难分。帘外伺候的婢女已经进来换了好几壶茶水,二人也无所觉。全心投入在棋局中。 “嗑哒”裴重熙从棋盒中捻起白子,落于黑子畔。 “平局。”看着捧茶而饮的桓儇,裴重熙眼中挽开丝丝笑意,“你我可是难得有平局的时候。” 并不理会裴重熙,桓儇持着棋子敲击起棋盘来。她与裴重熙虽然算得上同出一师,可她外祖亦是此中高手,是以她棋艺远超于他。两人对弈的时候,向来都是她胜于他的局多于平局的时候。 “能只能说明你棋艺大有长进。反正他们还没来,不如你我再下一局?”话止桓儇伸手拨乱了棋局,抬目时看见裴重熙正盯着自己腕上那道伤疤,抿了抿唇。 那道伤疤是擒住苏十三娘时留下的,她起初并未在意,只是后来被裴重熙看见,才让孙太医过来包扎。伸手将袖子扯下几寸,遮住了腕上疤痕,桓儇面上重新浮起笑意来。 见她这般裴重熙敛眸。虽然离苏十三娘刺杀一事已经过去几日,但是那日的状况他还历历在目。如今想起,只感慨桓儇对她自己的心狠手辣。 他与桓儇相识至今,自认十分了解她的脾气秉性如何。以前从未见过她拿自己做饵的时候,自从她去了洛阳回来后她已经无数次将自己明明亮亮地推到人前,甚至于作为诱人入局的胜利筹码。 “苏十三娘那边还没有招么?” 桓儇摇摇头,莞尔道:“她嘴硬得很。无论刑部用了什么法子,都不肯供出是谁指使她的。不过也没关系,刑部又不是没碰见过比她嘴硬的,让人开口的法子多了去。” 话止桓儇冷哂一声,眉眼中冷意俞盛。 “刑部的法子未必管用。我手头上有施刑的好手,让他们来包管叫她开口。” 上下打量裴重熙,桓儇挑眉,“你想进刑部自个进去就是。但是记得留十三娘一条命下来。她要是再不开口,我觉得可以试试把其他人当她面杀了。” 说这话时,桓儇眼露狠厉。 见她这般,裴重熙心生感慨。他的阿妩果真从未变过。 裴重熙轻唔口茶水。正想问什么时,瞥见朱天沿廊庑一路往不系舟而来,在帘外禀报。 “主子,崔节使他们来了。” 微微点头。裴重熙吩咐侍女进来收拾,又接过另外侍女递来的菡萏别在桓儇发间。二人这才往前厅一块会客去。 厅中宽阔,侍女一奉上茶水瓜果就立马退了下去,绝不多言一句。又怕热着几人,另有仆役端了冰鉴过来给几人驱凉。 等二人到的时候,三人正在品尝冰瓜。听见门口动静齐齐起身相迎。 二人一进来,三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了他们身上。即使有宽大袍袖为掩,但是也能看见二人交握在一块的手。 最先发现的高绛婷扯着杨逸飞袖子,指了指二人,低声道:“你瞧。” “这不是挺好么。” 第五百五十四章报答 一言落下时,二人已经相携落座。 瞅着上首的桓儇与裴重熙,高绛婷眼中掠过笑意。彼时在益州的时候,她就希望能看到这二人携手并进。想不到一年不到的光景,这二人似乎又有从前相携时的模样。如此甚好。 似乎是察觉到高绛婷的目光,桓儇扬首迎着她的目光,冁然而笑。顺势抽回了被裴重熙握着的手。 裴园中的婢子端着菜肴鱼贯而入,布膳于案上。除却伺候的婢女外,其他人悉数退了出去。 “大殿下同裴重书关系何时变得这般好了?”抬首望着桓、裴二人,杨逸飞忍不住揶揄道。 “本当如此,不是么?”裴重熙悠悠一眼落在杨逸飞身上,唇际浮笑,“我瞧绛婷姐倒是比之前丰腴不少,莫不是喜事将近?” 他话音落下,高绛婷连忙垂首避开了他的目光。反倒是惹得杨逸飞眸含思量看着她,眼中亦有喜悦。 晃着手中琉璃盏,桓儇轻轻地笑了笑,“新酿的郎官清?味道不错,若是再放上个三年五载的,味道或许会更好。” “底下人献上来的。你若喜欢,我让人送几坛到你府上。”言罢裴重熙自斟了一盏,清冽酒香于杯中四溢。 闻言桓儇却是没接他的话,反倒是看向下首静默的崔皓。眸中沁笑,缓缓扬起唇梢。 “时文,怎么不说话?” 桓儇温和的嗓音落在耳际,崔皓举着酒盏致意。随即叹了口气。 “一想到回去要面对诸多事务不免觉得头疼。”说着崔皓面露愧色,起身朝桓儇长身作揖,“微臣是担心微臣会辜负大殿下您的信任。” 他知道自己能从从六品的大理寺丞,避开重重阻扰升任一方节度使,少不得桓儇替他从中周旋。领旨前往剑南接任节度使,虽然有杨逸飞、徐朝慧从旁协助,但是有时候也难免觉得力不从心,特别是还要替朝廷收拢被段渐鸿搞得几乎溃散的民心。有的时候他也在想,自己会不会辜负大殿下的信任,治不好这剑南。 凝视着面露愧色的崔皓,桓儇微笑道:“本宫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在剑南政绩如何,有目共睹。本宫既然选择了你,自然是有本宫的理由。再不济,出了事也有本宫替你扛着。” 那头崔皓闻言连忙摇头。他可不敢让大殿下抗下此事,若无大殿下一力提拔他和崔家,崔家早不知道被温家打压到何种光景。如今他们崔家和大殿下是一条船上的人,只有大殿下路走得顺畅,他们才能重回世家之列。 想到这崔皓再度向桓儇举盏致意,恭恭敬敬地道:“臣敬您和裴中书一杯。若无您慧眼相识,臣只怕还呆在大理寺。” “这是你自己的造化,与本宫有何关系?”桓儇抿了口杯中酒,斜眄眼身旁的裴重熙,“你替本宫带句话给徐朝慧。” “殿下请说。” “他那篇奏疏本宫觉得很不错,已经呈于陛下。他安心待在益州,等到他年考课时,本宫希望在长安瞧见他。” 一旁的裴重熙听见她的话,原本搁在案上的手忽而落下,握在了她腕上。凤眸半敛,掩去了眸中闪过的得意。 他记得桓儇在离开益州前,曾经同徐朝慧说过,只要徐朝慧留在益州好好干下去,他日她自会调他回长安任职。 “臣会将此言转告徐刺史,请您放心。”崔皓亦对徐朝慧十分欣赏。这一年的相处,他觉得大殿下和裴中书的眼光果真是极好。别看这徐朝慧虽然年轻,但是办事靠谱妥帖,难得是爱民如子。益州有他,实乃幸事。 屋中更漏响过几轮,几人也没有停下议论。直到府中执事来禀报现在时辰,众人这才纷纷起身告辞。 念着天色已晚,裴重熙亲自送桓儇上了马车。等到崔皓要离去时,他却以另外有事吩咐,留了崔皓下来。 屋内茶水已经换过一轮,婢子进来重新更换炉中熏香后叠步退了下去。 扫了眼拘谨坐着的崔皓,裴重熙挑唇,“崔节使。” “不知道裴中书留下官下来,所谓何事?”捧茶啜饮一口,崔皓眸中浮起疑惑。 “大殿下待你如何?” 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似是把崔皓给问住了。他静默好一阵子,也没开口。 “崔家此前被郑氏打压,后来又为温家打压多年。”裴重熙屈指叩着案几,凤眸中如藏一轮弯月,温润且锋利。低声道:“崔家可曾考虑过,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敛眸斟酌一会,崔皓才道:“裴中书何来这样的说法。” “我只问你有没有考虑过。”裴重熙语气中并无半点起伏。 “臣自当以大殿下马首是瞻。” 似乎是满意崔皓的回答,裴重熙目光比之前温柔不少,但是语气中仍旧透着森森冷意,“崔皓你听着,若有一日大殿下被陛下威胁。我要你在剑南揭竿而起,利用手中兵马拥护大殿下称帝,你可愿意?” 闻言崔皓又是一阵愕然。拥立大殿下称帝?虽然他觉得女子称帝算不上什么罕事,但是要他谋反的话。 瞧出崔皓的为难,裴重熙低首饮了口茶水。一副耐心十足的模样。 “臣誓死拥立大殿下。”言罢崔皓起身撩衣一跪,“只要大殿下愿意称帝,臣自当率军奔赴长安,协助大殿下称帝。” “她果然没看错你。你且安心呆在益州,某只会替你照拂崔家。时候不早,你回去吧。”话止裴重熙挥挥手示意崔皓退下。 起身的崔皓看着上首阖眸的裴重熙,心中疑惑渐深。他实在不明白,裴中书为何会突然这样问自己。难不成大殿下有称帝的心思?若是如此的话,又怎么会被陛下威胁呢?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她本来就该坐在那个位置上。” 待得崔皓即将跨出门时,他突然听见上首传来一声低语。等他回头时,却发现裴重熙仍旧阖着眸,仿佛刚才那句话是他听错了 跨出房门的崔皓,凝视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假山。脑子不禁浮现出,桓儇身着帝王冕服的模样。 “或许有朝一日,大殿下能够登基也不错。” 第五百五十五章请罪 翌日,崔皓一行人启行离开长安。同时御史台那边,因着左右也没审出裴重熙因何会在夜晚离开定襄,只能就此作罢。不过最终为了以儆效尤,还是发了裴重熙半年俸禄。但人却是官复原职,继续担任中书令。 原先那些个因着裴重熙被罢职,暗地倒戈温氏的朝臣,也被已各种理由罢官或者贬谪出长安。侥幸被留下来的,也不敢造次,携礼物上门求见裴重熙,可却被执事告知裴重熙不在府中。 一直到暮野四合也未见裴重熙回来,聚在门口的朝臣各个已经是满头大汗。天一黑,聚于天际多时的浓云在滚滚雷声后,蓄在其中的雨水倾泻而下将他们淋了个透。 可是也只能忍着雨水站在门口,时不时抬头望望四周,期盼着那位素来记仇的裴中书能够饶恕他们。 殊不知此时裴园中,裴重熙正在与桓儇对弈。 听着钧天的禀报,裴重熙不以为意地一笑,“这些人果真有趣。一见我失势,便迫不及待地倒向温行俭。” “朝局向来如此。”桓儇瞥了眼帘外倾泻而下的雨水,唇梢扬起,“算着日子昙华他们应该快到了,也不知道她如何。” “我已经吩咐沿途官员照拂他们,你且放心便是。”裴重熙扫向棋盘,在尚有空缺的地方落下一子,眸中隐带笑意。 “好。不过你真不打算给他们送伞去?这要是把人淋病了,御史台那些人弹劾你,本宫可不会管你。” 桓儇一手抵额,一手捻着棋子于指尖把玩。蹙眉沉思少顷,嗑哒落下一字。原本明朗的局势,瞬间又变得紧张起来。看着棋盘,她压了压唇角,随即面上又浮起温和笑意。 “既然倒戈过一次,难保不会有第二次。让他们吃些苦头也是好的,阿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慈悲。”捧着茶盏轻唔一口,呷茶于舌尖。裴重熙转眼望向夜色中的雨幕,凤眸隐有锐利闪过。 “御史台弹劾是小,主要朝中可没人办事。总不能事事都落在你我身上。” 说完桓儇对着帘外侯着的婢子吩咐起来,让他们送几把伞到门外去。要他们撑着伞等,莫要等被雨淋病了再说埋怨裴重熙。 婢子闻言看了眼裴重熙,见他点点头。方才应诺离去。 “若是他们知道是大殿下体恤他们,想来会对你十分感激。” 又是一子落下,局势再度明朗起来。原本形势大好的黑子,因着这一子落下败绩已显。难道以一子遥遥领先,获胜于桓儇。 “啧,还要不要再下一句?”裴重熙扬唇笑道。 “三局两胜,何须再下。说起来吴驷那边如何了,他既然有胆子投靠温家,只当承受后果。” 桓儇起身踱步在朱栏边,倚栏望向仍旧坐在棋局旁的裴重熙。 持着棋子叩击案几,裴重熙哂笑一声,“差不多到了收网的时候。可惜吴驷为子孙债所累,一世英名竟然落得这般下场。” “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桓儇探出亭外,仰面朝天。仍由雨水打在脸上,沾湿衣襟。她忽而喃喃自语,“这雨下得无端叫人觉得担心。” 闻言裴重熙不答。他知道桓儇是在担心远在千里外的韦昙华一行人,虽然韦昙华已经跟着她有一段时日,可到底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难免会有应付不过来的地方。如今这雨势又猛,若是黄河河堤一旦出现状况,最先遭殃的便是韦昙华再是她。 “阿妩,你既然选择了她,也该相信她能将事情办好。”裴重熙起身走到她身侧,将她拉了回来。从袖中取了方帕子拂去她面上雨水,“你我如今重心在温家身上,不必去管其他。” 在裴重熙温和目光下,桓儇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我听说裴济来寻过你几趟,旁敲侧击地想为裴重锦讨个一官半职,我已经吩咐吏部去办,你不必理会他。”说完桓儇垫脚在裴重熙面上落下一吻,旋即拂袖离去。 看着桓儇撑起伞,消失在雨幕中。裴重熙摸了摸犹带香气的脸颊,忍不住低声一笑。 侯在门口的朝臣听得裴园开门的声音,纷纷抬头看去。见是桓儇出来,眼中浮起讶然。还未来得及参拜,人就已经步上马车。 坐在马车内的桓儇掀帘往外瞧去,看着各个衣裳湿透的朝臣。摇了摇头,沉声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在外淋雨的滋味如何?” 为首的绯衣官员看了眼车内的桓儇,又见她眸中一片冰雪,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唇齿嗫喏半响无声。 “是微臣有错在先,裴中书要责罚吾等也是应当。”为首的绯衣官员率先撩衣在桓儇车架前跪下。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撩衣跪地请罪。如今这长安城里,谁不知道这二位主关系匪浅。得罪一个便等同于得罪两个。 “行了,既然有错便该认错。”说完桓儇轻嗤一声放下帘子,隔着帘子语气漠然地道:“何时想明白自己错在何处在起来也不迟。” 话音一落,马车腾腾驶离。原本将希望寄托于她身上的朝臣,如同泄了气的球一样纷纷跪坐在地,一脸惆怅地望着紧闭的府门。 直到又是一声开门声响后,他们再度回头看去。这回虽然不是裴重熙出来,但却是府中执事出来。 执事冷着一张脸看向他们,叹了口气,“裴相公说了,诸位不必如此。左右在危机的时候,选择自保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若是再有下次,相公瞧着北边的长城也该派人去修修了,还望各位自个掂量一二。” 言罢执事也不再废话,吩咐侍卫将门关上。留下一众请罪的朝臣,面面相觑的站在雨中,最后相互扶持着离开。 “人走了?”裴重熙负手立于栏边,语气冰冷。 “是。大殿下同他们说既然有错便该认错,何时想明白了再起来也不迟。”执事看了眼背对着自己的裴重熙,沉声道:“后来看那些人的样子似乎是明白了自己错在何处。” “明白了就好。你明日把府中那株新来的玉雕牡丹送到公主府去。” “喏。” 第五百五十六章朔望 夏日连绵的大雨,无情地打在屋檐上。今日恰逢十五,按制凡在长安九品以上的官员皆要入朝参会。 虽然说先帝在时体恤朝臣,逢阴雨日难免有不闻宫中鼓声的时候,情急之下奔波走马,容易坠马,故而下诏‘至今日起,纵然鼓声差池,百官亦不得走马,凡暑尤甚,雨雪泥潦之日,可量放朝参。’但是也鲜少有人敢以此为由,在朔望朝谒的日子里迟到。 是以等桓儇到朱雀门前,掀帘便可瞧见百官在门口聚成一片,等朱雀门开门。 见过徐姑姑递来的雨伞,桓儇施然步下马车。雨水自伞上飞溅而下,落在她肩头。睇了眼笼在雨幕中的城墙,她眉梢轻蹙,拢袖前行。 才走了几步,只听得裴重熙在身后唤了她句,“阿妩。” 桓儇闻言止步转头。只见裴重熙至远处撑伞缓步而来,头戴远游冠,以犀为簪导,平巾帻,身着绛纱单衣,白裙襦,赤裙衫,革带玉钩,瑜玉双珮,纷鞶囊,二品紫绶,脚踏乌皮履。 “不错。”打量裴重熙半响,桓儇才说出这二字了。 见桓儇肩头沾了雨水,裴重熙将伞移向她,“怎么一瞧见我就移不开眼?” 听着裴重熙语气中的揶揄,桓儇挑眉轻嗤一声,甩手离去。驻足下来的裴重熙,见状连忙追了上去。 雨幕和雷声相隔,直到二人走进。朝臣才发现他们来了,连忙拱手施礼。除去桓儇伸手免了众人的礼,裴重熙却如同没有瞧见他们一般,只同桓儇说话。 那些个昨日才淋了雨,今日又赶早来朝参的朝臣,更是各个都对裴重熙敬而远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贬出长安。 不多时朱雀门开,待得金吾卫查阅门籍后朝臣在二人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往太极殿的方向而去。 御史大夫携领属官至西殿廊庑下,传呼百官就班,文武分列于两侧。又令监察御史二人去东西朝堂的砖道上莅之,待得天微亮,传点各班后,监察御史领百官入内,由监门校尉二人分别视籍,众臣回答在后,内门开,文武百官从东西二门分别入内。 由校尉再度视籍后,百官才得入内。殿中陈设已列好,按制每逢朔望朝参时,会在殿上设黼扆、蹑席、熏炉、香案等物,又依时刻陈列仪仗。 三省官员对坐于香案前,两百官班于殿庭左右,静候君王驾临。 门下侍中李敬玄起身道:“外办。” 一声落下殿庭西厢房门打开,侍从执六柄掌扇相合遮住而出,直到帝王归于御座,左右各留扇三柄立侍。 侯在左右的金吾卫将军中一人出列,朗声高喊,“左右厢内外平安。” 通事舍人看了眼郑毅,见他点点头。才唱赞拜。 这一来二去的折腾,不少人已经是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才能坐下来,忽然听见殿中传来一声冷笑。 寻着声望去,见是今日才官复原职的裴重熙嘴角噙笑。纷纷竖起了耳朵,这位主又打算对谁下手。 “陛下,臣有事要奏。”裴重熙手持笏板从容起身道。 桓淇栩闻言刚要开口,一旁的温行俭却轻咳几声,沉声出言,“我朝可没有在朔望朝参日议事的先例,裴中书莫不是在家中待久了,连规矩都忘了?” “是,虽然说朔望日只有昭敕,不议事可是……”话到此处忽而一顿,裴重熙唇际起一丝冷笑,“事关重大,晚一步只怕人就跑了。” 被裴重熙轻飘飘一言堵了回去,温行俭不免气结。想起温嵇的叮嘱,将到喉边的又咽了回去。 “规矩也是人定的的。裴中书有何事要奏,但说无妨。” “臣不日前接到一份秘报。说是吴驷之孙私收贿赂与商人勾结,偷运私盐入长安贩卖。”说着裴重熙移目看向吴驷,眸中尽是霜意。 似乎是没想到裴重熙会知晓此事,吴驷满眼愕然。正想着该如何回话时,忽察觉到又有一道冷锐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吴驷。” 一声厉喝落下,惊得吴驷忙抬头回话,“微臣在。” “朕问你可有此事?”桓淇栩攥拳怒视着阶下的吴驷,语气微冷,“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陛下明鉴,微臣的孙子向来老实守法,怎么做出这样的事。一定是是有人栽赃陷害微臣。”吴驷到底还在朝中沉浮多年,努力稳下心神的同时一口咬定此事是有人栽赃陷害。 听得栽赃陷害四字,一些心思活络的朝臣纷纷转头看向裴重熙。只朝野中最近同吴驷有仇的也就裴重熙一个。 “陛下,这御史向来刚正不阿,又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温行俭一眸睇向裴重熙,勾唇道:“臣以为或许真的是有人栽赃陷害。” “温仆射的意思是某挟私报复吴驷?” “臣并无此意。” 上首的桓儇静听着底下朝臣的议论,低首同桓淇栩耳语起来。听着她的话,桓淇栩点了点头,面上神色亦有所和缓。 “盐务一事有关国本。朕记得姑姑提过此事,已经命温仆射挑了人去查,不知这事查得如何?”抬首睇向温行俭,桓淇栩出言询问道。 闻问温行俭皱眉,半响朝上作揖,面露愧色,“请陛下恕臣无能。臣之前所选的庾君集,并未查出那批已经运进长安私盐的下落。” 似乎是没料到温行俭会这样回答自己,桓淇栩目露深色。转头求助似得看向身旁的桓儇。 “既然如此,那便连吴履冰一块押解了吧。”说罢桓儇看向似乎还欲再辩的吴驷,唇梢扬起,“吴御史以为如何?此前吴御史总算任何不得触犯律法,想来如今也不会包庇孙子吧?” 听着桓儇的话,吴驷垂首抵地,“微臣领旨。” 他知道自己左右也拗不过桓儇和裴重熙,与其梗着脖子同二人争辩下去。局势只会对他们不利,他相信温家有法子保住他们的。 “此事既然是由裴中书检举,那边裴中书派人去查吧。” 到底是被此事所气,桓淇栩冷冷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吴驷,起身离去。身旁的郑毅挥手示意内侍执羽扇相合于前,护着帝王离开。 桓儇至玉阶上步下,看着吴驷。温声道:“吴御史还是莫要忧心。倘若令郎真的无辜,朝廷自会嘉奖。” “微臣多谢大殿下。”吴驷一脸忐忑地看向眼前笑语嫣然的桓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去政事堂吧。” 言罢桓儇拢袖步出太极殿,其余人也跟了上来。 第五百五十七章政事 走在后面的温行俭,冷眼睇着并肩而行的桓儇和裴重熙。忍不住扬唇轻哂一声,这二人到底还是联了手。或许应该说这二人从来就未放弃过彼此。 “权欲于人可真是奇怪的东西。”温行俭一拂袖,语气里呷了讥意,“也不知道这二人又能在里面坚持多久。” 最后一句落下,惹得身旁的温蔺连忙拽住他的手。对着他摇摇头,又指了指前面二人。 “慎言。” 闻言温行俭目露讥诮,不过到底还是没在继续说下去。 甩开身后的三省的一众官员,桓儇携着裴重熙步上千步廊。廊庑外雨幕汇聚成一片,遮住了周遭景致。 嗒嗒雨点落地如擂鼓,霹雳一声盖过一声从天际游来。桓儇驻足在一处梧桐树前,负手睇向远处的太液池。 “本宫想吴履冰已经在你手中了吧?”摩挲着晚上佛珠,桓儇偏首看他,“这回好像本宫也被你算计在其中。” “你我不入局,如何让他们相信呢?不过么经这此一次,我发现阴登楼倒是对你无比忠心,这是好事。”立于她身侧,裴重熙神色温柔地凝视着她的侧脸,却寂寥地一笑。 听得裴重熙提及阴登楼的名字,桓儇蓦地皱眉。阴登楼虽然不错,人也忠心耿耿,但是却过于希望揣摩她的心思,于此她并不喜欢。 “他什么都好,唯独不安分。在这朝堂里听话的棋子永远比不安分的棋子活的长久,至少能多一条路。”说着桓儇伸出手,任由雨水在掌心绽开。 抚着桓儇发髻,裴重熙微微挑唇。如今这样的阿妩很好,认得清君臣之别,如此只要在无情羁绊,便能走得更加顺畅。 “前几日淇栩问我你何时回来的时候。我从他口中得知,有人一直在同淇栩说朝中诸臣的不是。”桓儇手掌抚着栏上石刻,唇梢扬起一丝弧度,“到底还是我的倏忽,竟然让别有用心的人接触到他。不过这也不是坏事,至少让他知道何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闻言裴重熙神色如常,仿佛他并不意外会听见这样的话。拢住了桓儇搁在栏上的手,他眼中划过一丝讥诮。 “他既然坐在那个位置上,得学会自己明辨是非。”裴重熙柔和地挑起唇梢,眉宇间轻郎柔和,“走吧。要是再不去政事堂,谢公可要第一个喊累。” 说完裴重熙伸手将桓儇拉回了廊庑内。二人相携沿着廊庑,一路往政事堂而去。 眼看着走过前面的廊庑,就到政事堂。桓儇忽地扯住了裴重熙袖子,睇目四周。确定无人在旁边,方才温声道:“等会走一趟刑部大牢如何?今早来的消息,苏十三娘扛不住刑已经请求见我。” “好。” 听得裴重熙答应,桓儇挽唇。拉过他的手二人加快了脚下步伐,伸手推开政事堂合着的门扉。 听着门口的动静,谢安石抬头轻笑道:“您二位可算来了。” “有事耽搁了一会。”桓儇走到主位上坐下,沉眸望着众人淡淡道:“此前让户部算的账如何?已经入了夏,雨水频多。” 被点到名的户部尚书薛文静,朝桓儇拱手,“回禀殿下臣已经悉数算出,请您过目。” 言罢薛文静起身捧了账册递给桓儇。随手翻阅了几眼,她又将它合上。嘱咐内侍将其交给比部郎中。 “找个靠谱的人仔细算算,看看有没有纰漏的地方。” “下官领旨。” 政事堂的议事向来离不开朝中诸多事务,一来二去的直到戌时,政事堂内的会议才散去。 踏出政事堂的时候,夜幕已经遮住了光亮。远处高耸的阙楼只剩下一个模糊轮廓,唯一能窥见是傲立其上,仿佛可以突破夜幕的鸱尾。 夏夜的虫鸣声伴着廊庑下檐铃声传入耳中,桓儇伸手揉了揉眉。 “先去用膳,晚些时候再过去。”言罢桓儇迈步往公厨的方向而去。 “去那边做什么。中书省公房不就在上面么?” 跟着裴重熙一块步上楼梯,看着眼前公房。桓儇目光飘忽,她想起来那夜在匣子里看到的书信,敛眸掩去了眸中闪过的异色。 二人坐下没一会,庶仆提了食盒过来。将食物摆到桌案上后,老老实实地退了下去。秉着用膳时不说话的规矩,这会子二人倒是无比安静,偶尔会传来几声筷箸碰撞的声音。 趁桓儇低首的间隙,裴重熙睇目四周。发现许多物什都有细微移动的痕迹,移目看向了正在用膳的桓儇,斟酌少顷后终究敛眸。 在灯光的映衬下,裴重熙看见了藏在乌发的几缕银白。十分的刺目,一想到二人一个已近而立,一个也已近二十七,禁不住喟叹一声。 叹息声入耳,桓儇扬眼望向裴重熙,“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刚刚瞧见你有几根白发,这才想到原来你我都快三十。这岁月当真不饶人,一眨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他目光一直凝在桓儇身上,看着看着他就想到了梦中所见,他不知道那时桓儇到底多少岁,但是头上的白发只比现在多。他不甘心他的阿妩会朝廷操持半生,最终落得那般下场。 “人总是会老的,这世上哪有真能长命百岁之人。”拨弄着碗中杏酪粥,桓儇舒眉,“说我华发早生,你自己何尝又不是?中书省在你肩上扛着,朝政也离不开你。替你在政事堂待了几日,实在觉得头疼。你可得好好补偿本宫。” 裴重熙起身越过食案,附在她耳边低语,“殿下想如何便如,臣甘之如饴。” 偏首睨了眼唇带笑意的裴重熙,桓儇勾了勾唇。伸手捏着他下颌,仔细端详起来。 “那你今夜便随本宫回府,本宫缺个枕边人。” “臣遵旨。” 越过裴重熙颀长身躯,桓儇目光落在窗边那排矮柜上。压了压唇,唇梢随之扬起一丝弧度来。 “时候不早,得去刑部那边了。”说完桓儇放开裴重熙,理平衣裳皱褶起身离去。 见桓儇离开,裴重熙再度望向矮柜。眸中闪过一丝迟疑,瞬间淹没中墨色珠瞳中。 第五百五十八章地动 从中书省公房出来,无论是值夜的庶仆还是巡夜的金吾卫皆似没有瞧见他们一样,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仿佛习惯了裴重熙在入夜后,于宫禁中彷入无人之境一般。桓儇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在宫道上。 在北侧廊庑的公房内依旧是灯火通明,或许应该说此处的灯火永远不会熄灭。朝廷政令的草拟和决策皆出于此,而他们向来都是事务繁重。 拂来的夜风吹起乱了树叶,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变得无比斑驳。偶尔可以听见公房内传来几声议论,随即又止住。 二人穿过横街,沿着承天门街行了一会又从六部所在在位置拐了进去。轻车熟路地走到刑部门前。 见荀凌道从刑部大牢出来,桓儇疑怪地看了眼身旁的裴重熙,皱眉道:“怎么又是你。” “不凑巧,您每次来的都是微臣在值。”荀凌道朝二人作揖,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桓儇先裴重熙一步跨进去。 在路过荀凌道身边时,裴重熙启唇无声道了几个字。 “荀凌道怎么不进来?”桓儇避开地上的潮湿,抬袖掩住了鼻子,“算了他不进来也好。” “刑部有事要他处理。”说着裴重熙拿起搁在一旁的烛台,充当了引路人的角色。 没有细究荀凌道到底去干什么,桓儇凭着记忆往关押苏十三娘一行人的监房而去。还未到门口,浓郁的血腥味混着奇怪的味道一块扑入鼻中。 借着烛火往四周看去,那些个原本容颜明艳的女子,此刻却各个憔悴无比。脸上和身上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因着天气炎热的缘故,有些人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腐烂。 接过裴重熙的手中烛台,又示意随行的狱卒过去开门。桓儇这才弯腰踏进了关押苏十三娘的监房。 原本面壁而坐的苏十三娘,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转头望了过去。见是桓儇进来,这才松了口气。扶着墙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果真来了。” 将烛台搁在案上,桓儇扬唇微笑,“是啊本宫来了。本宫此前就同你说过,刑部有的是让人开口的法子。你瞧你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闻言苏十三娘看向自己血淋淋的手指,又低头看了眼,仍旧往外冒着脓血的脚趾,讥诮一笑。一步步走进桓儇,她脚上镣铐随之挪动和脚下青砖相互摩挲着。在这空荡荡的牢房里显得十分刺耳。 “刺杀皇帝,该有此下场。”苏十三娘停在里桓儇几步外的地方,拨开脸上头发。一双眸子仍旧熠熠生辉,“听香榭那些人呢?” “只要他们和这次行刺无关,本宫可以设法保下他们。” 听着她的话,苏十三娘颔首又看向站在她身后的裴重熙,沉声道:“你让他出去,我只想同你说话。” 桓儇转头对着裴重熙点点头。 见裴重熙离去,苏十三娘喟然长叹。又走近了桓儇几步。 桓儇顿时警惕大起,一手掐在了苏十三娘颈间,一手指向隔壁牢房一群瑟瑟发抖挤在一块的伶人。 “十三娘,你若是敢耍花样。你那些同伙一个都别想活。” “十三娘怎敢在大殿下面前造次。”言罢苏十三娘俯下身,勾唇道:“是您身边那人指使十三娘刺杀陛下的呢。” 还未等桓儇开口,苏十三娘突然一头撞向了一旁的石壁。她仰面躺在地上,额头正往外渗血,可是嘴角却扬起一丝弧度。 “真好……终于可以去见阿璘了。” 听得阿璘二字,桓儇似乎想起什么。奔向苏十三娘,厉斥道:“你果然是来为桓璘报仇的。” “咳咳咳……是不是不是。大殿下自个去猜吧。” 听见里面有动静,狱卒连忙跑进来。看着躺在地上的苏十三娘一怔,试探鼻息后对桓儇摇了摇头。 回过神的桓儇看了眼隔壁牢房的人,目中锐利大盛,“她罪有应得,按律行刺陛下当戳尸三百,至于他们也一并杀了吧。” “喏。” 不知道桓儇是不是怒意正盛,竟然连一丝辩驳的机会也不给他们。 不理会身后求饶的声音,好像快步行在青石道上。 还未走上几步,脚下的青石板突然颤动起来,无数尘土飞扬而下,设于两旁的烛台也纷纷倾倒而下,桓儇眼中闪过惊恐。止步想要去拽住裴重熙衣角。 他面色一沉,“地动了,快走。” 来不及理会身后情况如何,裴重熙拉着桓儇一路狂奔而出。眼瞅着就快到门口,突然砸下来的巨石,让二人双双跌倒在地。 耳旁震声如冬雷。可裴重熙却伸手拥住桓儇,将她牢牢护了怀中,任凭落石砸在自己身上。她迎上那双漆黑双眸,可那双眸子却闪烁着,仿佛在承受什么一样,终于她清楚地看见有血顺着他唇中涌出。 呼吸声于此刻凝滞,胸膛中好像憋着一口气怎么也喘不上来一样。纷乱砸下的落石似乎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意思,碎石一块块落在他们身侧。 落下来的灰尘迷住了眼睛,桓儇看不见裴重熙的情况,视线里只有他含笑的凤眸。那双黝黑幽深的凤眸虽然光彩骤歇,但是却一点痛苦也没有,甚至勉力挤出一丝微笑来。 裴重熙似乎是察觉到她的慌乱,原本黯淡的眸中也努力浮现出几分温和来。以唇形无声地告诉她安心。 她看着他,一时间心中五味成杂。鼻息间可以嗅得龙涎香的味道。 恍惚间记忆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雪夜,他守着高烧不退的她,立誓势必要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直到能够将她护在身后。终于他已经手握大权,而她亦是从菟丝花长成了崖边带刺蔷薇。 思绪至此,她想开口回应他,可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脑袋亦是昏昏沉沉的。难过瞬时涌上心头,和着泪水一块从眼角流出。 “阿妩,别哭。”裴重熙弯了弯唇,“这回我总算没有来迟一步。” 他的话里颇有解脱意味,仿佛所有的一切皆可以在此刻放下。 “景思”二字尚在喉间未曾出口,她突然感觉肩头一沉,那双紧抱着她的手臂也随之松弛下来。 第五百五十九章灾祸 接踵而来的嘶喊和惊叫声萦绕于耳边。可桓儇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看着眼前阖眸的裴重熙,泪水不断从她眸中涌出。她从未设想过会有这样的时候。 “或许这样也不错。” 整个长安城在这夜颤动。已经入睡的百姓从睡梦中惊醒,跌下床后慌慌张张地躲到桌底胡床下,还没睡的胡乱裹了衣袍奔逃出门,就站在庭中看着花枝草木乱颤,房屋于暗中晃动着。 孩童们躲在父母怀中哭泣亦或者是一家人抱头痛哭。整个长安都陷入一片混乱中。 今夜在司天台当值的判官连滚带爬地下了胡床,飞奔而出。 此时的承天门街已经陷入一片昏暗中,再加之外面又下着大雨,更是什么也看不清,耳边只闻马嘶驴嚎。 尚在衙署当值的官员也纷纷丢下案牍,奔逃而出,皆在为劫后余生所感叹,互相安慰起对方来。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在人群中响起。 “遭了!大殿下和裴中书还在刑部牢内。” 人群中忽然响起了荀凌道的声音。在四周查探情况的金吾卫听见他的慌了神,连忙派人去通知陛下,又留了一队人赶快去救人。 立政殿内的桓淇栩也被惊醒,依偎在温初月怀中满眼惊惧。同样在他身旁的温初月亦是满脸恐慌,搭在膝上的手不停颤动着。 司天台判官和前来报信的金吾卫撞倒了一块,二人互看一眼,前后入殿。 “这到底怎么回事?”温初月指着司天台判官问道。 司天台的官员垂首,低声道:“回太后殿下,此乃地动。” “陛下!地动之时裴中书和大殿下尚在刑部牢中,眼下……”说到这金吾卫看了眼桓淇栩,犹豫一会才道:“生死未卜。” 听得生死未卜时,桓淇栩推开温初月坐了起来。面上瞬时布满担忧,也不趿鞋就奔了下去。 “朕要去救姑姑。” 看着桓淇栩一脸担忧,温初月深吸口气沉声道:“陛下!眼下外面乱成一锅粥,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孤相信阿鸾吉人自有天相。” 她并不希望桓儇有事,她知道一旦桓儇出了事,其他人未必会真心实意地替淇栩遮风挡雨。所以桓儇必须活着。 “可是朕不放心。”桓淇栩握紧拳头,正色看向温初月,“母亲,姑姑不在,许多事情需要您操持。请您替儿臣召集百官入宫,这个时候我们可不能乱。” 看着桓淇栩坚毅的目光,温初月眸中含泪颔首。 “这孩子终究长大了。” 来不及多想等桓淇栩一走,温初月即刻命黎姑姑传召谢安石、李敬玄以及温行俭、温蔺兄弟还有其他朝臣入宫。 心急如焚的桓淇栩已经顾不上乘銮,急奔在宫道上,随行的郑毅撑伞小心翼翼地护在他身旁。 等他赶到刑部时,身上衣裳已经湿透了大半,郑毅看着心疼无比。聚在此帮忙的朝臣听见郑毅的声音,回头看是陛下来了,连忙敛衣行礼。 “行什么礼,还不快救人。” 还在二人倒下的位置离出口比较近,是以众人协力半个时辰后,总算搬开了堆在上面的巨石。 金吾卫的将领看着背上血肉模糊一片的裴重熙,心中一凉。咬咬牙上前去探鼻息,发现鼻息尚存,这才松了口气。 “陛下,裴中书没事。大殿下被他护着也没事。”探过两人鼻息后,金吾卫才敢回话。 “那不快救人!太医院呢?” 护着桓淇栩退到廊下,郑毅看着被金吾卫抬上担架的裴重熙,还有安然无恙的桓儇,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句。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可以让人奋不顾身地去救另一个人。难道这世间除却男欢女爱之外,真有人可以将对方视作生命的全部么? 赶来的太医粗略检查过二人伤势后,连忙让金吾卫把二人抬去太医院医治。 耳畔是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桓儇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就连眼睛也睁不开。她只知道有人将压在她身上的裴重熙抬走,然后耳边只剩下桓淇栩焦急的呼喊声,如同上次一样带着泪意。 雨仍旧在下,巨大的桐油伞将她遮得严严实实。裹了桐油的火把在眼前燃烧着,她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那股熟悉的龙涎香却离她愈来愈远,她不由慌了神。 那种令她厌恶的无力感再度裹住了她,她不知道裴重熙究竟伤的如何,更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她如同跌入水中之人,拼命地抓住身旁可以抓住的一切。可她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光亮离自己越来越远。 呼吸费力不说,胸腑中蔓延出来的疼痛更叫人无比难受,呼吸间仿佛都带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今夜的太医院忙做一团。不管是在家休沐的还是干什么的,悉数奉旨进宫为内殿的二人治伤。 闻讯赶来的徐姑姑满眼泪光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的桓儇,忍不住啜泣起来。 温初月同样亦是一脸担忧,抚着桓淇栩发髻,睇向另一侧同样也是忙进忙出的地方。她没想到裴重熙居然这般看重桓儇,会以自己生命护住桓儇。只怕经此一事,二人关系只会更好。 在为桓儇诊治的孙太医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跪在二人面前,“大殿下伤得不重,只是肺里约莫有些挫伤,需要静养几日。裴中书他就……伤得有点重。骨头断了不说,肺上还有挫伤,能不能醒来全看造化。” 剩下的话孙太医不敢说,他不知道裴中书一旦醒不过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但是依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很大的问题。 “一定不能让裴中书有事,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救他。”经此一事,温初月知晓了裴重熙对桓儇的看重。单凭这点倘若裴重熙真的醒不过来,天知道桓儇会做出怎样的事情。 虽然知道这是渺茫的事情,但是孙太医还是咬牙接下了死令。 “陛下,温仆射他们在外求见。” 闻言桓淇栩不舍地看着桓儇,神色颇为为难。 “陛下,此刻大殿下不在。许多事情需要您学会自己扛着。”徐姑姑起身走向他,温和道:“您放心去吧,奴婢会照顾好殿下。” “姑姑一醒过来。徐姑姑记得第一时间派人通知朕。” “喏。” 得了徐姑姑答复,桓淇栩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第五百六十章痛苦 长安城现下内乱成了一锅粥。在京五品以上官员皆是一脸焦急地站在太极殿,望向空空如也的御座。时不时与同僚交流几句。 司天台大小官员全部入宫,此时正心惊胆颤地跪在地上听候处罚。没预料到这样的天象是他们的过错。倘若圣人不追究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听说大殿下和裴中书皆在此中受了重伤,现在都没醒过来。 听到身后传来郑毅的声音,众臣齐声高呼万岁。 在他们的注视下,桓淇栩努力挺直了脊背走上御阶,撩衣坐下。 “都起来吧。”桓淇栩深吸口气,“诸位爱卿都没事吧?” 为首的谢安石闻问上前,拱手道:“谢陛下体恤,臣等无事。” 听到这桓淇栩颔首,目光从跪在地上的司天台官员身上掠过,眉头蹙起。 殿外大雨如注,无情地肆虐而下,浇得每个人都心生惶恐。火烛微曳,映在垂下的帘幔上。司天台一众官员小心抬头睇了眼御座上桓淇栩的神色,又飞快低下头。 “陛下。”温行俭起身出列,神色凝重地看着桓淇栩道:“还请陛下即刻下诏让京兆尹带人去看查看长安各处受灾情况。” 被点到名的京兆尹刘禹规擦去额头汗珠,抬首看向桓淇栩。 “朕准奏。刘禹规你即刻派人通知各处的坊正、里正让他们去巡查辖区受灾情况,” “微臣领旨。” “谢安石、李元敬至今日起政事堂大小事务皆由你二人处理。”言罢桓淇栩瞥向目光中隐含期待的温行俭,接着道:“温仆射,朝中官员的伤亡情况交给你了,无论伤亡与否皆给予抚恤。” “臣领旨。” 低首的同时,温行俭的眸中飞快掠过一丝惊喜。看样子自己得到的消息是真的,桓儇和裴重熙皆深受重伤,昏迷不醒。 安排好一应事务,桓淇栩目光转回到仍旧跪在地上司天台官员身上。年迈的司天监静默多时,烛火映在他花白的头发上,越发显得沧桑起来。 才酝酿在桓淇栩面上的怒气,顿时消散地无影无踪。 睨着司天监,温行俭眸露深色。他倒是希望桓淇栩能将怒火烧到这些无用的人身上,身为司天台却连这样的天象也算不出来,干脆回去种地算了。 陷入沉默的殿中,可以清晰听见殿外雨如涛声,一道道霹雳撕裂夜幕投在地面上,狰狞可怖。 直到宣告天明的鼓声从外游入殿内,也无人敢开口。虽然天已经亮了,但是殿外仍旧是黑压压的一片,带着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这样的时候自然是不会有廊餐的,是以虽然有不少人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但是却只能强撑着听候帝王的吩咐。 等鼓声再度游来时,沉默许久的帝王终于开了口。从前尚显稚嫩的声音,此刻却有了威严,“今长安大震,朕甚愧之。朕知自太祖开国后未尝有其事,今降异象,当以朕失德,故降天谴。若是朕失德。卿等宜各进封事,极言得失。” 听着桓淇栩的话,温行俭眉头禁不住拧成一团。 若是换做其他帝王也就罢了,懂得自检政事得失,广纳谏言直视其过是好事,可如今桓淇栩登基不过一年多,就说这样的话。底下这些朝臣又会如何看他? 让那些不安分的宗室听见了,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想到这温行俭暗自睇目四周。见朝臣各个都无比安静,这才松了口气。虽然说能痛击时弊,但是没有谁能和玄成公一样敢直言谏君。 “行了,诸卿都去忙吧。朕去看看母后。” 目送桓淇栩离去,温仆射捋了捋胡须。面上闪过一丝得色,瞧不见那二人的日子实在是舒服。 一旁的颜非鸣觎着他脸色,小声道:“这会不见那二人,看来真的是如同传闻所说遭了难。如此下官先恭喜温仆射。” “宏敏,慎言。”从后而来的中书侍郎温蔺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又指着四周,“这高墙内四处皆由耳目。” 知晓自己失言的颜非鸣忙道了个是。 “走吧,我们怕是要忙好长一段时间。” 领命出去的朝臣,几乎都是胡乱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忙碌起来。比之忙上忙下的政事堂和各部诸司衙门来说,太医院倒是十分安静。 四下门窗都闭着,药味弥散在周围。到底桓儇身份尊贵,所以太医院特意派了女医过来照顾。 奉命来换药的女医,这会子已经为桓儇换过药。 看着身旁的徐姑姑,女医温声开口,“徐姑姑,伤药已经换好了。”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过大殿下总归受了伤,而且又伤在肺腑,一时半会好不了,少不得要安心静养。这几日要劳烦姑姑操心。” 说完女医提起药箱同内侍一块离去。 徐姑姑敛衣坐到榻边,满脸慈爱地看着紧闭双目的桓儇,唇边溢出声叹息。 她的大殿下怎么要受这样的苦楚,若是没有当初成帝的心狠,大殿下何至于会这般劳心劳力,甚至好几次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 躺在床上的桓儇,却睡得并不安稳。胸闷难受不说,这会子连呼吸都十分费力,疼痛更是叫人难以忍受。她皱着眉,口中亦是呢喃不停。 直到半夜桓儇才悠悠转醒。她捂着胸口勉力从床上坐起,噩梦萦绕她一夜,加之周身的疼痛,她更是睡不安稳。 下床的时候不慎碰到了一旁的药盏,惊醒了在一旁值夜的白月。眼瞅着桓儇脚踩在了地上的碎瓷上,可她却似毫无所觉一样,继续往前走去。 见此白月眼泛泪意,连着唤了几声。可桓儇却未理会她 驻足在门边,桓儇手撑着门框,声音沙哑地道:“他呢……” “大殿下,您可不能下地。”白月急忙跑到她身侧,乞求道:“您坐下来好不好?奴婢去请太医来看您。” “不用。”桓儇摆了摆手,迈过了门槛。 血沾在地毯上,见此白月顾不得多想。当即撩衣跪在地上。 “孙太医吩咐过您一定要好好修养。熙公子在旁边修养,您这个模样岂不是更让他心疼?您要是实在不放心,奴婢替您去看看。” 闻言桓儇没有答话,抿着唇一言不发。 闻讯而来的徐姑姑看着赤足站在地上的桓儇,叹了口气。 “由她去吧。” 第五百六十一章两难 听见徐姑姑开了口,白月只好作罢。从屋内取了披风替桓儇系上。望了眼身上的苏绣披风,桓儇眸光闪动。 夏风虽然没有丝毫凉意,但才受过伤这会子被风一拂,也不免打了个颤。桓儇敛眸,忽而掩着唇咳嗽起来,徐姑姑见状连忙递了帕子给她。 移开帕子,瞥了眼上面血痰。桓儇径直将它丢在地上,继续往前走去。 一门之隔。 即使门扉合着,也能闻到浓郁的药味和掺杂在其中的血腥气。她的手停在了门扉上,不开口也不动,着实叫人着急。 “外面雨大,他们不敢挪动熙公子。故而一直在宫内救治。”徐姑姑上前解释道,语气中隐有不忍。 昨夜孙太医的话她也听见了,可她不敢告诉大殿下熙公子伤得如何。 听其他人说自打孙太医进了这门以后就几乎没有出来过,可想而知熙公子的情况有多么凶险。 正当桓儇迟疑之际,原本合着的门扉突然开了。满脸疲惫的孙太医同内侍一块出来,抬眼望见面前的桓儇,着实一怔。 暖黄色的灯光映在她苍白无比的脸上,眉头也因忍着疼痛而一直蹙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一旁的徐姑姑对他摇摇头。思付一会,孙太医沉声道:“大殿下,您也受了伤,眼下根本不适宜走动。”说着他叹了口气,“裴中书他现在……” 裴重熙现在的情形,他亦不敢说。 “殿下,您看完就回去可好?”徐姑姑语调温柔地道。 听得她的话,孙太医退后一步。给桓儇让出一条道来。门扉虚掩着,隐约可以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他现在怎么样?”桓儇手扣在门扉上,声音沙哑地问道。 她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惧怕。斟酌一会孙太医才道:“眼下命是救回来了。但……”说到这,他看了眼桓儇,“伤势太重,能不能醒来还要看。这几日都得耐心照看着。” 桓儇听了也不说话,只是扣在门扉上的手略有颤抖。静默地注视着远处的床榻,任由酸涩在眼中漫延滑落。 “孙太医辛苦这么久,先回去歇着吧。”徐姑姑转头对着他温和道:“此处有我和殿下照看就行。” 虽然知道让桓儇照看裴重熙不可能,但是孙太医还是十分识趣地离开。左右这些大人物的事情,也不是他们能够管的。 伸手推开虚掩的门扉,屋内的灯被灌进来的风吹得晃了一下。进了屋内更觉得药味愈发浓郁,和着刺鼻的血腥味,熏得人头疼。 拂开帘幔,桓儇往里走去。只见裴重熙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袍,仰面躺在榻上。面上虽然干净却毫无血色,唇色亦是惨白。整个人都是病中昏聩的模样。 不是没见过他生病时的模样,可无疑这回最重,也叫她最为难过。他毫无生息地躺在那里,甚至对她的到来都毫无回应。 睇目四周瞥见旁边木盆中浸着沾满血的手帕,桓儇心下一紧。敛衣坐到了榻边,握着他的手,神色亦柔和下来。 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裴重熙刚刚高中状元的时候,他在裴家祭祖宴上为敌人所害,中毒后生了满身脓疮。裴家对此深为恐惧把他丢进柴房不管不问。 等她接到消息时,已是深夜。顾不得太多她连夜出宫,见到的也是虚弱无比的他,哪还有平日半点风姿。裴济说他得了疫,要她远离他。她不信裴济的话,把他带回宫中医治,整整几夜都没离开一直到他苏醒。 至此她厌恶裴家对他的极尽利用,更心疼他明明已经是炙手可热的存在,却还要承受这样的苦楚。最终她利用权势将下毒之人杖杀于 裴家人面前。她要他们记得,若再有人敢欺辱他,当有此下场。 暖和的被褥下,手却十分冰凉。骨节分明的手指曾经抚过她眉眼发梢,流连于心。她抚摸着她的手指,眼泛泪光。那些留于其上的伤痕,谁也抹不去。 她推他入弘文馆,想方设法让谢采收他为徒。看着他手掌上因握笔执剑,日渐生出薄茧来,她替他感到高兴。最终这些磨炼出来的薄茧,亦成为他日后脱胎换骨的助力。而他也未辜负她的期望,最终化茧成蝶。 结果两个人都被迫走上截然不同且未知的命运之路,怀揣着对彼此的感情,咬牙熬过了数年才走到如今。 她与他手指交缠在一块,似乎是想用熟悉的体温来唤醒他。可对方却紧闭双眼,半分回应也不愿意给她。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为何每回自己涉险时,他都会那般难过。原来他们骨子里对失去的恐惧,都是那样强烈。 他害怕失去她,她何尝不害怕失去他。所以当年才会拼命地藏起软肋,孑然一身。她希望他活着,能够长命百岁,长乐未央。 桓儇蓦地俯下身趴在榻边,不顾一切地嚎嚎大哭起来,墨发披散而下。终究有些东西还是抵不过蔓延开来的情愫,她已分不清到底是身上痛还是心里痛。只知道她现在很难受,她手捂在心口,抬头看向裴重熙。 手指温柔地落在他眉眼上,描绘着它的轮廓。桓儇面上挤出一丝微笑,从容起身替他掖好被子,放下帐幔,移步往外走去。 裹着披风站在廊下,桓儇拢袖眺向远处脊兽。不过一会她又掩唇咳嗽起来,看着落于掌上的乌血,咬了咬牙。 虽然身上疼得厉害,胸腑里的伤更是让她恨不得能够好好休息一会,但是此刻她神智却十分清明。 朝廷虎视眈眈的力量那么多……她要一个个铲除他们。 “大殿下……我们回去吧。” “现在情形如何?”桓儇掀眸冷声道:“都是谁在负责。” “尚书省和门下省暂时协理政事堂。赈灾的事情由温仆射在负责。” 闻言桓儇轻应了一声。 仲夏时恼人的蛙鸣在暴雨骤歇后,传入耳中,那积在瓦檐上的雨水缓慢滴落而下。 不多时天终晞,晨风拂开了在堆积其上的浓厚乌云,太阳总算得以露脸。沾了雨水的花木,披着日泽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生机勃勃的模样。 可是她和他呢?纵然阳光再好,也无法纾解疼痛。他一个人走了那么久,现在也该轮到她替他遮蔽风雨。 第五百六十二章迷雾 犹豫一会,桓儇转身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屋内。唤了白月前去取水净手。看着白月手中铜盆,她探手进去,手上的血渍迅速在水中蔓延,很快没了踪迹。洗净的手就这样一直浸在水中,由红润转为泛白。 桓儇深吸口气,仍觉得呼吸不畅。她走到镜前,看着面色无华,唇失色泽的自己,眼中掠过锐利。 “整妆吧。”桓儇敛眸,沉声道了三字。 徐姑姑应诺取了公主府送来的干净衣物,伺候桓儇穿上。绯红莲瓣纹襦裙至胸口盘旋而下,雀蓝缠枝团花纹广袖衫附于肌肤上,袖角以金线勾勒一簇蔷薇。另将墨发绾做翻刀髻,只在发间随意点了几支金簪。 整妆完,桓儇也未曾起身。原本就苍白的脸在未施粉黛的情况下,显得有些可怖。她抿唇敛眸,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静默少顷后,她终于起身。拿起搁在一旁的药盏,也不管药的温度如何,仰头一口饮下。 看着她这副模样,徐姑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瞅着桓儇走到书案前,提着笔任由墨迹溅在玉版纸上。 此时心绪虽乱,但是脑子却越发清明。她笔走如游龙,不多时玉版纸上便多了好几行字。手中笔不曾停顿,仿佛早就在心中想好了一切。 立在一旁的徐姑姑抿着唇。她已经有许久没看见这样的大殿下。 一炷香后桓儇搁下笔,可她并未把信交给徐姑姑。反倒是将刚写好的信投入熏炉中,看着它被火舌逐渐吞没。熏炉映在她眼中,她弯了弯唇。 “徐姑姑,荀凌道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白洛的声音至外传来。 听着白洛的话,桓儇眉梢微皱。 乍然想起在地动前荀凌道就已经离开,后面听说是他想起她和裴重熙尚在牢中,这才喊人来救她们。 这样一想,她总觉得此中有不对之处。依照朝廷修建衙署的规定,刑部大牢哪有那么容易垮塌,可偏偏就在地动的时候跨了。 难不成是有人想杀她?而恰好又碰上了地动。若非裴重熙出手相救的话,或许死得就是她。可是这幕后之人,又是如何算到那日会有地动。会是温家么? 桓儇屈指叩着案几,转而提笔在纸上写了个温字。 盯着纸上温字,至她眼中掠过厉色。仔细想想杀了她对温家没有任何好处,但若是死的是裴重熙的话,意义就不一样。亦或许是温家有意试探。 试探什么?试探他们彼此间的感情,还是在试探他们的关系有多牢靠。 经过那晚,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互为彼此间的弱点。这样的事情暴露于人前,可不是好事。一旦有人拿捏住这点,必将受制于人。 “宣荀凌道进来吧。”桓儇摆了摆手,一脸疲惫地坐下。将玉版纸进了铜盆中, 跟进来的荀凌道,躬身作揖。抬首看着整妆过,眼中却一片晦涩的桓儇,自他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惋惜。 “说吧你有何事。”吩咐白月奉上茶水,桓儇神色疏漠地看着他,“你这个时候来可不是什么好时机。” 接过白月递来的茶水,荀凌道沉声道:“微臣在坍塌的牢房附近发现了硝石的踪迹。” 话里意味分明。桓儇腾地一下站起身,凤眸中锐光大盛。 荀凌道这话分明就是在告诉她,刑部大牢的坍塌并非地动所致,而是有人在附近埋了火药。火药点燃时,刚好碰见长安地动,两者冲撞在一块以至于牢房坍塌。 如此一来只要不去细查,就不会有人想到是有人用火药。可要是没有遇见地动呢?还能不能查到火药的踪迹。 “你去牢房附近探查过?”桓儇眸露厉色,死死盯着他。 面对桓儇的责问,荀凌道不敢隐瞒。把自己看见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是,微去查探牢房内伤亡结果时发现的。” 静默少顷后,桓儇敛衣坐下。低头扫了眼案上的玉版纸,仍旧一言不发。 “此事还有多少人知晓?” “目前只有微臣一人。” “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后再看看能不能查到其他痕迹。”桓儇敛眸喟叹一声,继续道:“另外你记得不许向任何人提及此事。” “微臣领旨。” 示意白月将人送走后,桓儇思绪转归到那夜。 那夜的暴雨和雷电,无论哪一种都能很好掩盖引线燃烧的声音。若是没有那场突如其来的地动,只怕不会留下太多火药的痕迹。那场地动不仅阻隔了火药的威力,甚至让其留下了痕迹。 可究竟是谁非得置她和裴重熙于死地?是当年成帝留下的暗子么? 怒气涌上心头,桓儇忍不住拿起笔洗狠狠砸在地上。 眼下这个情况想要追查下去,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之后就算想要追究也无从入手,只能算作天灾下的意外。而布局者亦可以从此中全身而退。 匿于暗处者,总是这般令人厌恶。想到这桓儇咬了咬牙,冷睇眼半开的窗户。 正当她准备掀帘出去时,外面突然传来内侍的声音,“陛下驾到——“ ”太后到——” 听得声音渐近,桓弯腰拾起了地上的笔洗。以帕掩唇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痰。握着帕子满脸哀愁地站在案边。屏风后的白洛正在煎药,苦药将腾,屋内药味浓酽。 就在脚步声顿在门口时,桓儇突然爆发似得咳嗽起来,那咳法似乎想将五脏六腑悉数咳出来,听得人心忧不已。 温初月皱眉。此时徐姑姑已经在门口相迎。 “姑姑,她怎么样了?”桓淇栩咬了咬唇,目露关切地询问道。 “回禀陛下,大殿下无大碍。不过因着伤及肺腑的缘故,孙太医嘱咐过要多多静养。比之裴中书来说,已经算好多了。”说这话时,徐姑姑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担忧。 桓淇栩垂着身体两侧的手握紧又松开,甩开一种随行的人,径直往里走去。绕过门口的屏风,看着站在书案边翻阅公文的桓儇,心中更是一阵难过。 “陛下,太后殿下。”桓儇面上勉强挤出个微笑来。 望着桓儇,温初月嘴角下压。无论公私与否,她都不希望桓儇现在有事。 毕竟如桓儇之前同自己所言,只要有她在一日,皆会竭尽所能护淇栩周全。这一点比什么都重要。 第五百六十三章重重 瞥了眼温初月,桓儇唇角上扬。转头看向桓淇栩,眼中满溢温柔,牵着他的手坐到自己身边。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倒是桓淇栩先反应过来,一把抓起桌上奏疏藏在身后。偏首目光责怪地看向徐姑姑等人。 “与徐姑姑她们无关,是本宫自己想看。”挥手示意徐姑姑等人退下,桓儇温声道:“长安如今情况如何。” 亲自捧了茶递给桓儇,桓淇栩眼中盛满泪光,“朕已经派了温仆射去处理。姑姑,孙太医都说了您要好好养伤,这些事您先不要管了好不好?” 话落耳际桓儇不答,有冷意至她眼中划过。转而面上又浮起温和笑意,伸手慈爱地抚着桓淇栩手背,顿时潸然泪下,“姑姑听说你那夜在群臣面前自检,觉得天降异象是因你失德所致,希望他们能够指出你失德之处,你愿意自检这是好事。只是天降异象与人有何关系?你不必如此。” 那夜在太极殿发生的事,郑毅一字不漏地告诉了徐姑姑,而徐姑姑又转述于她。除却心疼桓淇栩外,她只能将此事从失德上摘除。毕竟从太祖以来未尝有过,帝王登基不过一年就自检德行有失的事。要让桓淇栩坐稳这皇位,自然不能让他以天降异象作为自检的理由。 桓淇栩听着这话,顿时唇瓣绷紧,眼中止不住掉下泪来,“姑姑,朕......咳咳......” 他想要拥抱桓儇,可话只说了一半,便猛烈咳嗽起来。这一咳让桓儇和温初月皆慌了神,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他,皆是满心担忧的样子。 离桓淇栩最近的桓儇瞥了眼垂首而立的郑毅,一手轻抚着桓淇栩脊背,语气微冷,“你们都是怎么伺候陛下的?这才几日就让陛下病了。如今朝中事务离不开陛下,你瞧瞧这些人都是怎么办事的!” 俨然一副爱护侄儿的模样。 “回大殿下的话,那夜长安地动后陛下就未好好休息过。”郑毅顿了顿,继续道:“又因为担心百姓和您的安慰,以至于淋了雨。是老奴失职未能好好照顾陛下,还请大殿下责罚。” 桓儇拧眉未语,递了茶盏给桓淇栩喝。见他平复下来,这才松了口气。 “阿鸾,淇栩说得没错。你是该好好歇息,你瞧瞧这才回来一年多就不知道添了多少白发。这要是让你阿兄知晓了,孤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交代。”说着温初月抬眼温柔地看向桓儇,话里关切意味十足。 凤眸微眯,桓儇眼中浮起思量。看温初月的样子似乎十分意外自己会受伤,那么温家其他人是否同她一样没有预料到此事的发生?除非温家在谋划此事的时候,刻意瞒着温初月。若是这样或许她能够将她拉到自己这边,至少在保护淇栩这事上,她们立场一致。 “好。”桓儇难得没有反驳,轻轻点了点头。 亲自扶着桓儇躺下,温初月伸手拂去她额头乱发,“既然太医要你好好休息,就好好休息。孤不希望你逞强,替淇栩挡下所有风雨。他已经长大了,该学会自己承担一切。”示意郑毅先带桓淇栩出去,温初月垂首温声道:“不管你信不信,孤都不希望你死。记得你同孤说过会一直护着淇栩。这段时间作为交换,孤会替你盯着温家。” 桓儇没有表态,睁着眼目送温初月离去。 直到徐姑姑进来禀告说两人已经走了,桓儇这才从床上坐起。 温初月的态度让她颇觉意外。 她原以为温初月看重温家的程度,远远超过淇栩。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亦或者说温初月想明白了。 无论温家如何,身上自始至终顶着个外戚的身份,若是行事嚣张跋扈,光凭这一点,他日淇栩亲政后,第一个就会拿温家开刀。想要护住温家,只能让温家远离皇权。 想着想着,桓儇不免觉得头疼。又连着咳了好几声。吓得徐姑姑连忙唤来孙太医为她诊脉。 在两边忙碌的孙太医,急急忙忙过来为桓儇诊脉。确认她无碍后,另外开了服安神的药物,让桓儇煎水服下。 “孙太医,他情况到底如何?”桓儇倚着软枕,目光灼灼地看向孙太医的背影。 闻言孙太医面露忧虑。 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可是情况到底如何,自己昨日已经说了。命是保住了,可能不能醒过来或者说活下来,自己没办法保证更不敢夸下这个海口。 摩挲着腕上佛珠,桓儇凤眸半敛,“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吧。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微臣领旨。” 屏退了所有伺候的人,桓儇翻身下床。推开窗望着天边冷月,忽而撩衣跪了下去,双手合十在前。 “诸天神佛在上,若能换他平安苏醒。本宫愿重金重修各处庙宇,为神佛重塑金身。” 轻柔的声音落下,桓儇以头触地,目光亦是十分虔诚。 住在太医院干什么都不方便。是以桓儇在受伤的第三日,干脆连人带床将裴重熙搬回了栖凤宫,就连孙太医也被一块带进了栖凤宫。 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缘故,桓儇表现的十分安分,绝不过问政事堂的大小事务,甚至任何人求见她都不见,做足了养伤的姿态。 可只有徐姑姑等人知道,桓儇是真的在养伤。这几日她一旦用力呼吸,胸口就疼得要命。但是她仍旧强撑这让徐姑姑去打长安城各处的情况。 是以每夜在屏退徐姑姑等人后,桓儇都会秉烛夜理传到手中的信函。这几日唯一接到的好消息就是,韦昙华来了信。 信上说去年河堤修得不错,只是在某几处县有决口的情况。她们一行人已经在同当地县尉迁走百姓,堵上决口。约莫再过一月就能返长安,向她复命。 看着韦昙华送来的信函,桓儇面上难得露了笑意。思付一会,提笔在玉版纸上写下“盼卿早归,府中再聚。” 揉了揉额角,桓儇起身推开偏殿的门。隔着帘幕,喃喃自语起来,“景思,你到底何时才能醒来?” 第五百六十四章现身 在地动后的第三日,桓儇拖着病体如同往常一样推开了政事堂的大门。未施粉黛的她眸光锐利地扫向一众愣住的官员,唇角微扬。 听得门口的动静,温行俭睁眼睇向她。眼中划过诧异,在她快要走到面前时,转瞬淹没于眸中。 众人起身山呼千岁。 桓儇敛衣落座,抬手免礼一气呵成。若非她会时不时咳嗽几声,委实让人瞧不出来她尚在病中。 原本按照圣意,政事堂的事务悉数交到了谢、李手中。中书省那位虽然病着,但不代表中书省那把交椅就此空出来。桓儇的到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落座后桓儇没有说话。从庶仆手中接过茶盏端到身前,掀开翁盖。雾团散尽后热腾腾的茶水现于眼前,水面渺渺映出一双平静而微寒双眸。 “那夜苏十三娘已经招认是桓璘旧部指使她行刺陛下。”桓儇搁下茶盏,一声嗤笑,“原是想将她斩首示众。可偏偏长安地动,她已经葬身此中,算她走运逃过一难。” 闻言温行俭扬眸看她,叹了口气,“这地动地实在是突然。好在您没事,要不然……” “天灾岂是能预料的?若是能预料,前朝也不会有君王下罪己诏。”桓儇不咸不淡的道了一句。 “这是长安和关中各县上的表,详细说明了各地不同的损毁情况。大殿下,您瞧瞧。” 桓儇闻言接过谢安石递来的折子,翻阅起来。越翻她眉头蹙得越深。 在她昏迷的这几日,京畿道内又地震了好几回。廨宇庐舍崩塌无数,地崩山塌下百姓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可有抚恤?”桓儇凝视着眼前折子,语气颇为凝重。 “户部已经按照规制抚恤压死者。”谢安石捋了捋胡须,温和道:“还请大殿下放心。” 桓儇点了点头,目光总算缓了下来。 “这几日辛苦诸位。这段时日京畿雨水频多,传旨到各县务必注意涝情。”桓儇扬唇淡淡道。 “微臣领旨。” 说到这桓儇转头看了眼温行俭,轻咳几声面露愧色,“本宫原本想亲自前往京畿探明受灾情况,但奈何身体实在不适。思来想去,觉得由温仆射代陛下走这一趟如何?” 突如其来的委派让温行俭一怔。京畿向来隶属关陇的势力范围,一直和山东不和。这会子桓儇突然派他过去到底是想干什么。难不成是想借机辖制住温家,好让她有时间布局。 政事堂内一众人,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轻易接过话茬。 “关中逢此大灾,臣亦不愿意看到百姓受苦。臣愿意替陛下分忧,只是臣能力不足,还望大殿下另择贤能。” 眼下大殿下只有他们二人在说话。左手第一位的谢安石,睁眸看了眼旁边的李元敬。起身朝桓儇拱手施礼。 “老臣这有个合适的人选。老臣家那不成器的孙子,素来机敏而且又跟着大殿下去过洛阳,对赈灾重建一事上并不陌生,倒是十分合适。” 他这一番话让局势顺时明朗起来,也让许多人做出了决断。如今京畿虽然不是什么龙潭虎穴,但也不是谁都愿意掺和进去。更何况如今关陇皆归裴重熙所掌,现在他生死未卜。难保关陇那边不会有想法。 可如今谢安石主动推荐了谢长安,而谢长安又是桓儇一手提拔。既然他愿意让自家孙子去蹚这淌浑水,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争来争去都是这几方势力再争,只要火烧不到他们身上就行。 六部主官皆对此没有异议,纷纷附和起谢安石来。 遣谢安石作为使臣赶赴关陇赈灾。倚着他身后的桓儇和谢家来说,似乎要比其他人更能震慑住各方。这样的理由叫人无法反驳。 “那就劳谢公向陛下请旨。” “喏。” 主意一经定好。桓儇随即吩咐庶仆去传召谢长安。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谢长安才至外而来。朝桓儇作揖行礼。 桓儇抬手免了谢长安的礼,敛眸道:“谢长安让你去赈灾是众望所归。本宫会向陛下请旨封你为巡抚赈给使,可量事自行决断。另仓部司、太仓署、常平署和虞部司、水部司,从旁协助,不得推诿。”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太医署和尚药局亦全力相助。” “微臣领旨。”谢长安在桓儇的注视下敛衣接旨。他身后那些被点到名的诸司首魁也纷纷跪下,齐声应诺。 殿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桓儇偏首扫了眼窗户,眸露凝重。关中如今多雨,未必是好事。按照这样只怕来年易旱。 “大殿下,如今裴中书身受重伤。不知道这私盐一事该如何处置,还望您示下。”薛文静在温行俭的授意下起身发问。 闻问桓儇一眼扫了过去,眸含冷讽的哂笑一声,“诸位以为该如何?” “这查自然还是得查的。原先这事既是由裴中书负责,现在只能换个人选。”温蔺朝桓儇一拱手,语调温和,“老臣倒觉得阴登楼不错。” 听得阴登楼的名字,桓儇掀眼望向温行俭。虽然阴登楼是把趁手的好刀,但是她没想法让他卷入此局中。 斟酌一会,桓儇扬唇,“御史台去查此事有些不妥。这样吧……让司门郎中杜延鉴和阴登楼并查此事。” “大殿下英明。” 桓儇的话让温行俭皱了眉。阴家是桓儇一手提拔上来的,虽然说如今阴登楼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御史,但是他对桓儇的忠心却不容小觑。 “温仆射。”桓儇温声唤了句。 温行俭闻言眼皮一掀,语调恭敬,“大殿下。” “本宫记得江淮转运使韩仲闻是你一力提拔上去的,如今两淮出了贩卖私盐之事。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此时桓儇语气无波无澜,可温行俭听着确实一阵心惊。这把火烧来烧去还是烧到了自己身上。避是没法避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迎难而上。 在桓儇的注视下,温行俭起身撩衣跪在地上。 “大殿下明鉴。若韩仲闻罪行属实,臣愿和他同罪论处。” 这话落下政事堂内数人齐齐看向他,眼中各有波澜。唯独上首的桓儇嘴角噙笑,轻唔下口茶水。 第五百六十五章忠心 摩挲着腕上玉镯,桓儇将空茶盏搁下。又唤来庶仆重新沏了壶茶,持壶往盏中添茶。不多时茶水从盏中溢出流在桌案上,眼瞅着茶水即将沾上公文时,她取了帕子拂去茶水。 “温仆射何须如此?你的忠心本宫自然是相信的。”伸手将帕子收入袖中,桓儇眼中笑意颇深。 她语调温和,更是目光柔和地看着温行俭。一时间政事堂内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 “行了。本宫身子不适,先行一步。” 言罢桓儇转身离去。走到半途又驻足,看了眼还坐在原地的谢长安,唇梢扬起一丝弧度。 “谢长安你随本宫来。” 闻言谢长安从容起身朝政事堂诸人拱手,随跟着桓儇一块出了门。直到二人相继消失在视线中,谢安石才缓缓收回视线。 “空了一位而已,朝廷交代的事情还是要办的。”谢安石面上浮起和蔼笑容,对着几人温声道:“我等既承君恩食君禄,当然要为君分忧。” 谢安石这么一发话,其余人自然也不敢多言。各自起身告辞,回到诸司府衙忙碌去。 留下来的温行俭看了眼谢安石,捋着胡须叹道:“谢公当真舍得。眼下的京畿只怕是滩浑水,一旦陷进去了恐自身难保。” “老树百年终会枯,新树还需风雨打。”念了这么一句后,谢安石搁下手中奏抄,语调温和,“左右孩子们也长大了,可不能老躲在咱们后面。时候不早某就先行去向陛下请旨。” 起身拱手目送谢安石离去,温行俭偏首睇向上首尤在冒着热气的茶盏。深吸口气拂袖离开。 此时桓儇已经领着谢安石到了中书省的公房门口。伸手推开门,在谢安石想要踏进来的时候,她伸手拦下了他。点燃了搁在矮柜上的蜡烛,方才让谢安石进来。 烛火跳跃着,映照在桓儇脸上。谢安石咬咬牙,敛衣坐下。 “你此去未必太平。”桓儇双手交叠在腹前,语气平淡。 “微臣知道。”说着谢长安朝桓儇作揖,“眼下若是微臣不去。难道殿下还有更合适的人选么?” 听着谢长安的话,桓儇眼中聚起笑意。谢长安到底是谢家的郎君,在这一点上他确实表现的不差。屈指抚过案几上尚未打开的木盒,她伸手将其推到了谢长安眼前。 紫檀龙纹木盒,这是朝中的密函。非三省首魁不得开之。烛火投下的光影落在了紫檀木盒上,亦落在了谢长安眸中。 窥见谢长安眼中的犹豫,桓儇挑唇,“你既已入局中,许多事情便避不开。拆开它,它会告诉你剩下的路要怎么走。” 话音落下时,谢长安敛去犹豫,打开了紫檀木盒。 紫檀木盒内只放着一张纸笺,展信阅毕。谢长安抬首看向桓儇,眼中浮现不解。 “既然已经看过了,就把它埋在心底。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本宫会在长安等你的好消息。现在去同他们商议赈灾策略吧。”说完桓儇阖眸,面露疲惫地往后靠去。 看着似是已然入睡的桓儇,谢长安拱手一拜。 “请大殿下多多保重。” 没一会政事堂就传来消息,中书省已经根据圣意草拟了制书,再飞快呈送到门下省去审定,最终转归到尚书省执行。此时谢长安已经同各部诸司,商议了大半天要如何去赈灾以及赈灾的各项事宜。 入夜时雨仍旧在下。 等谢长安从诸司府衙临时用来开会公房时,已经时近子夜。 他抬头看了眼黑沉沉的天空,只觉得快被这沉闷的天气压得喘不过气来。也不等身后亦是满身疲惫的诸司长官,头也不回地撑伞跨入雨中,瞬时消失于雨幕下。 此时栖凤宫内仍旧有盏灯亮着。 随意挽了个坠马髻的桓儇,搬了个胡凳坐在案边。时不时抬头望向床榻,没瞧见动静又低下头继续看手中奏抄。 她一从中书省回来,就命令徐姑姑去公房把裴重熙未批阅完的奏抄拿来。 指尖落在奏抄墨字上,桓儇伸手捏了捏眉心。满脸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抬手捧起茶盏饮下一口,此时茶已经冷透多时,入口满是苦涩难言。 自个又添了盏茶,桓儇起身走到裴重熙身边坐下。她抿着唇,目光凝在他身上。她对裴重熙的感情其实颇为复杂,既希望能时不时瞧见他,又希望他能够离自己远远的,最好彼此间不要有任何瓜葛。但是多年的情谊再加之莫名其妙的心理,让她自始至终都无法放下裴重熙。 如同温初月不希望她出事一样,她亦不希望裴重熙有事。无论是平衡各方,还是从牵制住温家的角度来说,裴重熙都是缺一不可的存在。 伸手在温水中绞了帕子,桓儇眉眼温柔地擦着裴重熙脸庞。挽唇轻笑一声,轻轻地将他的手从锦被下拿出,替他擦洗。 “你平日里素来爱干净,这会子躺这么久也不觉得难受。”桓儇语调柔和,“你留给我的信函,我已经让谢长安看过。谢公很好,帮了本宫一个忙。” 将布巾丢入盆中,桓儇双手撑着下巴看向裴重熙,“有谢长安替本宫去京畿赈灾,也会顺利不少。那日荀凌道来同我说,在牢房附近发现了硝石的痕迹。” 话音到此处,桓儇眸光骤冷。顿了顿从袖中翻出块布帛,在裴重熙面上晃了晃。 “我已责令荀凌道暗中调查此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总得查个水落石出。不能让你白白受苦。”眼见裴重熙仍旧毫无动静,桓儇俯身凑近他,敛眸喃喃道:“你若再不醒,这辈子都别想瞧见本宫。” 绛唇落于他唇上,不多时起身。此时桓儇眸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锐。 端起一旁的火烛移步离去。她得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才有精力对付那些匿于暗处的魑魅魍魉。 在门口侯着的徐姑姑,瞧见桓儇出来捧了药盏迎上前。 “大殿下,该用药了。” 扫了眼琉璃盏中的乌黑药汁。桓儇手顿于其上,犹豫一会桓儇终是端起药盏一饮而尽。 药盏搁回朱漆盘中时,提示时辰的鼓声再度游入耳中。 “是该睡了。” 第五百六十六章苏醒 受过伤的身体自然不能像往日那般,行动自如。再加之桓淇栩时不时来探望一二,使得桓儇不得不暂且搁下手头上的事务,专心养伤。 在养伤的日子,时间仿佛过得非常慢。孙太医虽然大部分精力都在裴重熙身上,只分了一部分给她,但是每天都会在桓淇栩来看她的时候,过来替她诊脉。除了嘱咐她安心养神外,也不会说其他的话。 不觉间已经过去五日,可是裴重熙仍旧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至于桓儇只要呼吸一急促就会疼得要命,她每天都会在偏殿里批阅中书省送来的公文,直到深夜才去休息。 期间孙太医也劝她,这个时候放弃未必不是好事。但终究到底秉着与天相斗的心思,她并未放弃裴重熙。 这一日她刚从外回到栖凤宫,徐姑姑急匆匆地跑过来,与她禀道:“熙公子醒了。” 她脚下步伐一顿,抬首愕然望向偏殿的方向。拢在腹前的手忍不住攥紧成拳,这一刻自她眼中浮起喜悦。 “不过熙公子说什么也不肯喝药。连着摔了两次碗,孙太医也没办法。” “醒了就闹脾气,当真是不像话。”桓儇话里喜悦难掩,温声道:“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喝么?” 徐姑姑摇摇头。 “本宫去瞧瞧看。” 桓儇禁不住低哼一声,顾不得此时胸中又气又痛的感觉。提裙快步走上玉阶,往偏殿而去。 回过神的徐姑姑连忙跟了上来,走到门口时替她打开门,遂又侧身让出一条道来。里面的孙太医听见门口的动静,起身查看情况。见是她来了,十分自觉地提着药箱和徐姑姑一块出了门。转眼间内室只剩下他们二人。 为了照顾裴重熙,又有孙太医的叮嘱。桓儇命人将殿内轻薄纱幔换做了冬日的厚重帘幔,此时垂下的帘幔遮住了绝大部分的光线,视线内一切都是昏昏暗暗的。 桓儇没有动,只是隔着帘幔间的缝隙望向床榻。 虽然躺在床榻上的裴重熙无法动弹,但他还是努力转头去寻找桓儇。黝黑凤眸瞥见熟悉身影时隐有光彩一闪而过,随即又黯淡下去。她似乎比之前清减不少。最终他忍下身体上传来的痛苦,朝着桓儇弯了弯唇。劫后余生再见故人的喜悦。 拂开帘幔桓儇又上前一步,面对那熟悉的和煦笑容,再有千言万语也在此刻悉数咽了回去。疼惜之情瞬时遍布于心底,她到底还是舍不得。看着面容憔悴的裴重熙更不知道此刻是该难过还是该庆幸,终是唇齿嗫喏无声。 “你醒了。”桓儇走到他身边坐下,心中的话化作三字。 闻言裴重熙不答,只是温柔地笑着。 为了避开裴重熙的视线,桓儇转头望向他处。瞥见搁在一旁案上的药盏,伸手过去发现药盏入手冰凉。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怒气,乍现于身,“为什么不喝药?” 他伸手拽住桓儇袖子,修长手指缓慢挪到纤腰上。在他眼中藏着不可说,唇边亦浮起狡黠。察觉到指下肌肤的颤栗,裴重熙禁不住得意一笑。 夏衫轻薄。随着温度游走,不多时周身泛起久违的异样感。 “瞧不见你,喝药有什么用?更何况药那么苦,如何喝得下去。”此时的裴重熙十分低哑,连带着眸光也黯了几分。 听出他话里任意妄为和蛮不讲理的意思。桓儇起身拂袖,冷睇着他,“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再说了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不喝如何能好起来。” “病生于心,其实寻常药可以解的?反正就是不愿意喝药。” 见他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桓儇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剜了眼一脸嘚瑟的裴重熙,转头看向药盏。 琉璃盏中药所盛的褐色药汁正往外散着苦涩香气。她端着药盏饮了慢慢一口,转身走向裴重熙,不顾他眸中腾起的讶然,俯身低头吻了下去。灵活地迫他开了口,口脂的香甜随着药味一块渡入口中。没有窥见她的厌烦,他也愿意欣然接受久违的思念。 还未等到药盏见底,裴重熙突然伸手勾住她的脖颈。 苦涩药味在亲昵下于唇齿间蔓延开,游走于各处。熟悉却久违的热切将他们捆在一块,谁也不肯放开。仿佛是想将彼此烧得一干二净,才肯罢休。最终还是被门外不适宜的声音打断。 “大殿下,裴中书该换药了。” 闻言裴重熙并没动,反倒是伸手一个劲地桓儇往自个怀带。室内已然陷于安静中,此时二人挨得极近,彼此间呼吸心跳皆可闻。 “听话。”桓儇手指拂过他喉结,挽唇道:“让孙太医先给换药。” 这回裴重熙倒是没再纠缠她,倏地松了手。桓儇也直起腰,迅速站起来。恢复了以往从容的模样。 “孙太医进来的吧。” 奉命进来的孙太医,低首行过礼。在桓儇的注视下,孙太医手顿在药箱的锁扣上,为难地皱起了眉。虽然说他已经习惯了此前在裴重熙时桓儇都在场,但这回人可是醒着的。总不能当着大殿下的面,把裴中书的衣服脱了吧? 可谁知裴重熙却跟没瞧见桓儇一样,悠哉地对孙太医昂首,“此处没有外人。” 上下打量眼裴重熙,桓儇抿着唇。虽然此前已经知道裴重熙身上的伤有多重,但是这回触及到他脸上的笑意。心中还是忍不住泛起苦涩。 瞧着孙太医一丝不苟地给裴重熙上药,桓儇垂眸叹了口气。 人醒了就是要比昏迷的时候上药方便。比平日少了半盏茶的功夫,孙太医已经为裴重熙换好药。 “大殿下。”孙太医拢袖唤了句。 “孙太医随本宫出来一趟。”说着桓儇移步往外走去,到门口时又转头对着裴重熙一笑,“你先好好休息,我一会就回来。” 桓儇步子迈得极快,不多时便消失在屏风后。 将视线从桓儇身上收回,裴重熙偏首望着孙太医,“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还请裴中书放心,下官知道您的意思。” 言罢孙太医提起药箱赶忙跟了上去。躺在榻上的裴重熙仰头望着月白帐幔,寂寥地笑了笑。 第五百六十七章探望 偏殿外,桓儇负手站在白玉栏边。原本侯着周围的侍女悉数被她遣了下去,只留下徐姑姑一人。明明是艳阳高照,可她的背影却显得十分寂寥,仰头望着眼前的梧桐树。 听得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桓儇敛眸淡淡道:“裴相公到底是何种情况,你今日总该和本宫交个底。” “命保住了,人也醒了。可是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孙太医抬首看向桓儇,眸中闪过犹豫。似乎是在斟酌要如何回答,最终面露肃色,“凶多吉少,只怕以后再难站起来。” 孙太医带着凝重的声音入耳,桓儇拢在袖中的手忽然握紧,连带着身形也一晃。还在她身旁的徐姑姑,伸手扶住了她。 从宫墙外拂来的风卷下一片仍青的梧桐叶,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又落在栏下一汪浅池中。 “本宫记得你恩师施兼吾尚在,请他来看看吧。等他来瞧过了再下决断也不迟。”说着桓儇转头,凤眸中如同藏了一柄利刃,“还有将此事烂在心底,不要告诉太医署外的任何人。” “微臣领旨。还请大殿下也好好保重身体。” 等到孙太医领命离去以后,桓儇回到了偏殿。此时裴重熙已经阖着眸,也不知是在小憩还是在干什么。往日里俊朗的面孔,此时却遍布掩饰不住的憔悴。 敛衣坐到了榻边,桓儇伸手在锦被中探寻。摸到了他的手紧紧握住,对方也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可裴重熙并未回应她,连带着呼吸也急促起来,看样子状态又比刚才差了不少。空出来的手去探他的额头,入手温度滚烫不说,在视线可及下的脸颊也开始泛红,显然是开始发高烧。 见裴重熙这般,桓儇眼中心疼更重。干脆合衣躺在了他身侧,绛唇落在他耳畔,“不要再吓本宫。答应本宫快些好起来吧,那么多事情都压在本宫身上。” 说着说着桓儇就阖上了眸,也和裴重熙一样小憩起来。萦绕于梦中的皆是龙涎香的气息,还有那夜现于眼前的乱石和惊雷。 在还未睡下一会,偏殿外又传来徐姑姑的声音。说是陛下和太后一块来了,桓儇睁眼瞧向身旁的裴重熙。思付少顷,从床上起身。稍微整理了一下,掀帘走了出去。 徐姑姑正在殿内陪着桓淇栩和温初月,听见门口传来白月的声音。轻咳了几声,移步上前相迎。 走进来的桓儇面上浮着温和笑意,看着上首二人,语调柔和地唤了句。 “听说裴中书醒了?”温初月神色温和地看着桓儇。 窥得温初月眼中所藏的探究,桓儇勾唇吐出个是字。 “如此陛下也能放心不少。”虚睇桓儇,温初月掩去了眸中探究,“那孙太医是如何说得?阿翁也十分挂念裴中书,还想请旨进宫来瞧瞧你。” 听见温初月问自己,桓儇没有过多的犹豫。将此前孙太医告诉她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句句不离静养二字。在她垂首的同时,眸中闪过讥诮。只怕温初月今日是来替温家打探情况的。在她的严密掌控下如今的栖凤宫俨然如同铁桶一般,任何没她同意的消息都传不出去。 “既然孙太医都说姑姑和裴中书要好好休息,那朕就不打扰你们。”桓淇栩唇边扬起笑容,声线却颇为严肃的叮嘱道:“朕知道姑姑和裴中书情谊非同寻常。可是朕希望姑姑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自顾旁人不顾自己。” “好。” 亲自将桓淇栩送到门口,桓儇压了压唇。犹豫半响最终移步回到了主殿。 到了晚上,孙太医带着施兼吾以及太医院各太医悉数赶到了栖凤宫。施兼吾是本朝出了名的国医圣手,亦是孙太医的老师,在太医署中名望甚高。在先帝登基的第二年就致仕归家,如今虽然不太理事,但是每次宫里碰上什么疑难杂症,首先想到的还是他。 在同桓儇见过礼后,施兼吾等人便被带到了裴重熙所在的偏殿。 夜幕深沉,偏殿内比平日多点了几盏灯。烛光映在榻前的素色屏风后,投下点点光影。知晓桓儇就在他们身旁不远处坐着,众太医不敢过多交流,侍立在一旁看着施兼吾为裴重熙诊脉。 坐在案前的桓儇没看公文。原本在手腕上的佛珠,此刻却在她手中,指尖一下下拨弄着佛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屏风所映的烛影上,又似乎在透过屏风看着忙碌的太医。 时不时有叹息声传入耳中。每叹一声,桓儇拨弄佛珠的手就会一顿。 屏风后的施兼吾已经松了手。他不说话,其余太医也是沉默地站在旁边。 “诸位以为如何?”孙太医在施兼吾的示意下开口询问。 “不好说。这次伤及要害,只怕往后日子都不会好过。再说了以裴中书眼下这个情况,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一定。”其中的方太医捋着虎须叹了口气,眼中隐有惋惜。 闻言孙太医心跟着一跳,忍不住瞅向屏风后。屏风后的桓儇此时变得静默无比,连捻动佛珠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稍年轻些的太医,眉头皱起,“要是挨过这关才是好事。可真要是挨过此关,这辈子怕是毁了。实在是可惜......” “唉,天妒英才。我听说自从裴中书受了伤以后,就一直住在栖凤宫。裴家都没有半点要来探望的意思。这实在是......” 虽然说裴重熙与裴家关系不好,在朝中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裴家居然连一点探望的意思都没有,实在是令人齿寒。 沉默多时的施兼吾终于开了口,“再看看吧,总归能想出法子的。” 作为曾经的太医院首席施兼吾发了话,其他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纷纷点头表示附和。毕竟依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保住裴重熙的命远比其他事情来的重要。 “南祯,你是太医院首席。这医案你来撰写吧。” “是,老师。” 被点到名的孙太医孙南祯很快就写了好医案,将医案递给施兼吾看过,觉得妥当。便让在场几位太医共同签了字,再由施兼吾亲自转交给桓儇。 第五百六十八章医案 桓儇仍旧静默坐在书案前。听得屏风后传来的脚步声,手一松,佛珠落在地上。她敛眸拢袖,弯腰去拾落在地上的佛珠。 脚步声顿在案前,施兼吾睨着桓儇。温声道:“老臣叩见大殿下。” “施老坐吧。”桓儇指了指下首的位置,语气疏漠,“如何。” 将手中医案搁到桓儇眼前,施兼吾仍旧杵着拐杖站在原地。 “老臣只能尽力保住性命。毕竟人活着总比死了好。”施兼吾望着桓儇,尽力放缓了语调道。 “一点办法都没有?” 闻问施兼吾没有立即接话。这事他不能保证,更不愿意掐灭人的希望。至少在他来看活着总比死了好。 低头看了眼手中紫檀佛珠,桓儇凤眸半敛最终沉闭。 “孙太医,你先送施老回去。夜深了仔细脚下的路。” 孙南祯闻言从屏风后走出,朝桓儇拱手施礼。随即扶着施兼吾离去。师徒二人离开后其他人也相继来同桓儇辞行。 直到屋内只剩下桓儇与裴重熙,她仍旧未起身。眼中染上悲戚。 扶着施兼吾走在宫道上,快到门口时。施兼吾突然停下来,认真地审视起身旁的孙南祯来。 “何必涉局此中。你在太医院这些年,见过的肮脏事还少么,为何不懂得明哲保身。” 严厉的语调如何,孙南祯深吸口气朝施兼吾躬身作揖。 “老师的教导学生不敢忘。只是人这一生总得要为某件事去拼搏一二,我与他从中各取所需有何不可?”言罢,孙南祯将手中灯笼递给了施兼吾,温声道:“夜路难行,这灯笼还是给老师吧。学生还要回去照看裴中书,恕不远送。” 眼瞅着孙南祯快步离去。原本老态龙钟的施兼吾在手中灯笼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沧桑起来。持着拐杖狠狠敲了敲好几下路面,嘴里念叨着糊涂二字。 带着巡夜金吾卫路过的郎将,认出这是已经致仕的施老,询问过后。亲自将人送到了朱雀门门口。 深夜的宫禁里偶尔响起几声蛙鸣。栖凤宫内的灯仍旧亮着。徐姑姑已经进来添了好几回茶,由深到浅最后味道全无。 看着一直坐在榻边的桓儇,孙南祯欲言又止。无论为医为臣,他都没有理由放着自己病人不管。可偏偏这人劝也劝不得,便是劝了只怕对方也不会理会他。 “大殿下……”犹豫一会,孙南祯还是唤了一句。 “你忙吧。本宫就在这坐着。” 一句话堵住了孙南祯接下来所有的话。他认命地点点头,继续为裴重熙施针。按照施兼吾的意思,不管如何先得保住命。只有保住命后面的事情才能好办不少。 循规蹈矩地迎了黎明。可惜太阳未能如约而至,迎来的仍旧是滂沱大雨。 高烧了彻夜的裴重熙,终于在孙南祯的努力下退了烧。这时进来送药的徐姑姑看着满脸疲惫的桓儇,同孙南祯一合计。准备了一副安神的药方,给桓儇喝下,让她好好睡上一会。 面对徐姑姑递来的药,桓儇没有犹豫。仰头饮下,不多时人便倚着锦榻小憩起来。 “唉,只盼裴中书能渡过难关。否则大殿下如何也不会放心。”小心翼翼地为桓儇盖上被子,徐姑姑叹了口气。 “可不是……” 熬了一夜的桓儇,睡得十分香甜。一直到晚上才醒过来,一醒来就迫不及待地询问孙南祯,裴重熙的情况。 得知裴重熙已经退了烧并且醒了过来,她才松了口气。 用过膳起身走到裴重熙身边,望着脸色略有好转的裴重熙。她叹了口气,“你总不能回回都吓我吧?” “阿妩……”裴重熙启唇唤了她一句。 “先喝药吧。”桓儇端着药盏,试过温度尚可后方才舀起一勺,“这回不许再耍脾气,不喝药了。” 闻言裴重熙十分配合地喝药,目光却一直在桓儇身上打转。 “眼睛怎么肿得更桃子似得。我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么?”说完裴重熙扬唇一笑伸手抹去桓儇眼角泪珠。 搁下手中空空如野的茶盏。桓儇凑近裴重熙,紧紧盯着他的脸庞。忽而敛眸,两行清泪顺着她脸颊滑下。 “为什么?那夜要……” 清楚桓儇口中的为什么指的是什么,裴重熙勾了勾唇。满眼怜惜地迎上她的目光。 “没有为什么。阿妩,我不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况且我这不是没事么?”指腹抚过她眼角,裴重熙眼中斟满笑意,“只要好生休养几天,就会没事的。” 温和的嗓音落在耳中,桓儇眸光一闪。偏首避开了他的视线。倏忽的异态落在裴重熙眼中,从他眼中闪过无奈。 “我不会后悔自己做的任何决定。” 昏睡的日子里亦有几分清醒的时候,虽然不能动弹,不能说话,但是也能听见桓儇与孙南祯交谈的声音。他的阿妩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 寝殿内气氛正是柔情似水的时候。早先前得了徐姑姑吩咐去打水来的白洛,捧了铜盆进来。 瞧见二人正含情脉脉看着彼此,放缓了脚步放下铜盆。 “大殿下。”白洛唤道。 听见白洛的声音,桓儇起身自个绞了帕子走向裴重熙。 看着桓儇手中布巾,裴重熙笑道:“做什么?” 桓儇闻言也不答,动作轻柔地为裴重熙擦脸。 他醒了,烧也退了,但是整个人却也憔悴不少。瞧上去只觉得瘦了一大圈,又因着许久未打理,胡子邋遢的,眼下只能用十分潦草来形容。 又重新绞了帕子,打开白洛拿来的修面工具走到裴重熙面前坐下。看着桓儇手中的修面工具,他眼中隐有笑意。 身为公主的桓儇,自然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这是她特意同宫里老嬷嬷学的,为了不弄伤人,她认认真真地学了好几天。这会子修面的动作自然是有模有样的。 见桓儇认真的模样,裴重熙忍不住笑。他见过桓儇许多模样,可却是头一回瞧见她拿着修面之物的样子,当真是十分的可爱。 “笑什么?”桓儇换了帕子为他洗脸时。突然听见这声笑,挑眉望了过去。 第五百六十九章渡己 闻问裴重熙眼中笑意更深,伸手反握住桓儇的手。一来贪恋她的耐心细致,二来原本身体上仍旧存在疼痛,可见着桓儇心里却暖了几分。 只要她还在,一切便好。 察觉到裴重熙目光顿在自己身上,桓儇俯下身,脸贴着他的胸膛。听着沉稳的心跳声传入耳中,凤眸微敛。失而复得的喜悦荡漾在胸腑间。很好,他总算醒过来了。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不会抛弃他。 由着桓儇倚着自己,裴重熙偏首睇向虚掩的窗户。淅沥沥的雨声自外而来,夹杂着滚滚雷声。寝殿内的火烛轻轻摇曳,影子映在屏风和帘幔上。 “雨还没有停么?”他手抚着桓儇的背,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沙哑和疲惫。 桓儇抬首看他,点点头,“恩。” 话落裴重熙没有答话,如同入神般一直盯着那扇虚掩的窗户。没有足够的意志和体力要如何应对病痛,可连日来反复无常的病情发作,却几乎耗光了他所有力气,连带着精神也变得十分萎靡。 察觉到裴重熙神情中闪过的倦怠,桓儇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你想看雨,顺便透透气么?” “是。”裴重熙柔声道了句。 听得他的话,桓儇起身走到窗边伸臂推开了那虚掩的窗户,又放了半卷竹帘下来。此时雨声比之前还要响亮一下,雨幕将四周一切都笼于氤氲水雾下。 “虽然时值夏日,但是你病还没好。孙太医说了你现在不能见风,更不能受凉。”说话的功夫桓儇已经走到矮榻边,拾起搁在上面的薄毯走向裴重熙。坐下前,又替他重新加了床毯子。 “现在朝局如何?”他亲昵地抚着她腰肢,温声道。 “各方都很安静。不过因着京畿多雨的缘故,我已经让谢长安去赈灾。”桓儇伸手端起搁在一旁的水果,捻了片大小适中的橙子喂给他。 看着落在面前的纤细手指,裴重熙十分配合地启唇咽下。细嚼着,眸光温和。 又咽下一片橙子,裴重熙弯唇微笑,“我猜是谢安石举荐的他。不过仔细一想你中意的人选也是他,你受了伤脱不开身,又不想温家可以从中得利。所以你挑了他。” 虽然讶于裴重熙在病中还能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但是桓儇面上仍旧保持着镇定。听到这她换了个姿势,手撑在裴重熙身体两侧,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黝黑瞳孔中映着她的模样。她叹了口气,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悉数告知了裴重熙。包括韦昙华在巡视河堤时遇见的事情,却只字不提孙太医说的话。 “先不管这些。荀凌道说的事情,你是如何想的?”桓儇压着唇角,手抚过他的脸庞,“如果这里面真的有温家的授意,那么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放过他。” 于公是因为温家胆敢谋害宗亲和重臣,要论罪已算得上大罪,于私是因为没道理裴重熙受了这样大的苦,差点丢了性命,而温家却能全身而退。无论从那一方面来说,她都没有可以放过温家的理由。 “他既然敢做这样的事情,那就证明他们对此并不畏惧。或许我们应该庆幸火药分量不重,要不然你我也许就死在那也不一定。”说到这裴重熙眼中浮起担忧。 那夜发生的事情的确让他害怕。他走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害怕的。唯独怕的就是看着桓儇死在自己面前。所以那夜他是出乎本能地去救她。 听着裴重熙的话,桓儇眸色渐深。想到那夜裴重熙的举措,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脑海中浮现出来的是那夜裴重熙眼中闪过的解脱。 两个人姿势实在是过于暧昧,在不觉间裴重熙衣前系带已经散开,露出精壮胸膛来。桓儇目光轻扫,刹那如同触到火一般,避到了一侧。 “阿妩,我还病着呢。”眼瞅着桓儇离自己越近,裴重熙伸手勾住她颈脖。声音又哑了几分,“难不成你想自己动手,那我倒也......” 还未等他把话说话,桓儇伸手抵在了他唇上。眸光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顿,“既然还病着,就不要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等你病好了,再说也不迟。” 说到这桓儇眸光闪了闪,翻身下来走到窗边。将那扇窗户又再度合上,就在此时有道风拂进来,吹落了她身上的缠枝海棠纹梅紫大袖衫,玉肌乍然现于眼前。 低头瞥了眼散开的系带,桓儇状若无事地重新系好系带。 “我已经遣了荀凌道去查这件事。另外我让阴登楼去查私盐的事,应该快有结果了。”桓儇背抵着案几,语气寡淡地道。 “好。” 没有过多的话,只有一个好字。所有呈现出来的一切都像极了一个病中之人该有的模样。 屋外传来婢子行走的脚步声,桓儇望了眼屏风后虚虚渺渺的熏炉。似是想起什么,拂袖走了出去。 盯着那扇已经合上的窗榧,裴重熙无声地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嘴唇,眸中颇有意犹未尽的意思。他多希望桓儇能够在自己身边多留一会。想到刚才桓儇一脸认真为自己修面洗脸时的模样,他笑声越发肆意起来。 他见过桓儇很多模样,执笔持剑、勒马挽弓亦或者训斥人的模样,却是头一回瞧见她一脸认真的为人修面。那双手好像从未对其他人如此过,而今却为他执物修面。身体上的病痛也为此事所淹没。 令裴重熙以外的是,离去不过一个时辰的桓儇。再度回到了自己栖身的寝殿里,披着单薄夏衫,手持烛火走到了他身边。身上犹带着沐浴后的水气和香气,打量他一会后,把火烛搁在一旁吹灭。 她掀开被子躺在了裴重熙身侧,脸朝着他。 侧目望向身旁的桓儇,裴重熙微愕。此时屋中一片漆黑,他什么也不看见。只是察觉到那双温暖的手,挑开系带落在了他身躯上。 “什么也不要去想,好好歇一会。余下的事情交给本宫就好了。” 不等他开口,眼前便被覆了条丝帕,遮住了所有光景。此时呼吸绵延间唯余香气。 第五百七十章忠心 大雨从昨夜一直到今早还在下着。等裴重熙醒过来时,枕边空留余香,可人却不见了踪迹。 回想起昨夜所历一切,自他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凤眸半敛后最终沉闭, 听见屋内的动静,徐姑姑沉声道:“熙公子您醒了?” “嗯。”裴重熙动了动唇。 不一会徐姑姑端了早膳进来。看着床榻上一脸虚弱的裴重熙,忍不住叹了口气。人醒了是好事,可偏偏按照孙太医的说法,这辈子怕是...... 思绪至此徐姑姑低首,唤来婢子伺候裴重熙用膳。 “请您好好保重身体。”徐姑姑看向裴重熙,语调温和,“就当是为了大殿下好。” 闻言裴重熙没说话,只是点头。目光越过徐姑姑投向窗前那道竹帘。帘子是桓儇临走前放下的,说是老是闷在屋里不好,也该透透气。 阿妩的心细和通透叫他欢喜,同样也让他担忧。 此时桓儇正负手立于中书省公房外,一脸忧心忡忡地望着廊下雨帘。在她的视线里不时有诸司府衙的官员,步履匆匆地往政事堂的方向而来。 频繁的大雨对于京畿道的百姓来说并非好事,于朝廷也并非好兆头,是以朝廷里更没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朝廷大小官员皆忙得不可开交,京兆尹刘禹规更是没睡过一宿好觉。每天只是睡了个囫囵,就被拖起来去安抚治下受灾的百姓。 此前桓儇吩咐下去的事情,也开始按制执行下去。不过该闹得还是会闹,比如如今中书省首魁不在,暂代其职的中书侍郎温蔺偶尔会有糊涂的时候,在支国度用的计划上与人意见相左,亦或者偏袒于温家。 最终还是在谢安石的协调下,由尚书省请皇帝发敕,再由他们执行下去。反正基本上是各方持平,谁也捞不到半分好处。 度支顶着温家的压力发敕。户部所辖的诸司也投入忙碌中,再加上又担着赈灾的事,户部上下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至于奉命去赈灾的谢长安亦是游走于京畿各县中,查探各处堤坝的情况,以免出了纰漏引发灾祸殃及百姓。 “微臣武攸宁叩见大殿下。” 听着武攸宁的声音,桓儇转头而视,“来了。” “微臣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查了。”说完武攸宁从袖中取了张信函递给桓儇,“这是您要的。” 淡淡扫了眼武攸宁手中信笺,桓儇眸中掠过凝重。当着武攸宁的面,拆了信。阅毕信又被她碾得粉碎,松开手,碎纸片纷扬而下。 那日吩咐完荀凌道,她又让徐姑姑去给武攸宁传了信,要他去查今日又哪条船载着火药入京。荀凌道去查温家这些人接触过什么人,又有什么进了温家。荀凌道那边久久未传来消息,反倒是武攸宁这边快他一步,递了消息过来。 “顺着接手货物的人,继续查下去。”桓儇一手抚在朱漆围栏上,一手冷冷掷下一物丢于地上。 看着地上的令牌,武攸宁垂下首。那块令牌上赫然写了个儇字,这块令牌代表着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很明白,桓儇给自己这个是不打算给暗处的敌人退路。 “这是本宫的信物,凭它可调动本宫手中势力。”转头看向垂首的武攸宁,桓儇扬唇轻哂,“此事可缓缓图之,本宫想钓出背后大鱼。他在背后藏久了,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忘得一干二净。” “微臣领旨。” 话止桓儇没有多言,转头继续看着雨幕。积压在身上多日的疲惫,终究流淌而出。 察觉到桓儇的不对劲,武攸宁躬身道:“敢问大殿下裴中书情况如何。” “醒了。”桓儇伸手拍了拍武攸宁肩膀,放缓了语调,“回去忙吧,本宫还有事情要处理。” 不再多言,桓儇拂袖转身离去。行到楼梯处时,脚步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仍旧站在远处的武攸宁。 “信上的事,你知我知就好。” “喏。” 步下楼梯,桓儇缓步行于廊庑上。到政事堂门前时,她止步望了眼合着的门扉,挑唇轻哂。拂袖继续往前而行。 穿过廊庑宫宇,正要走进两仪门时。眼瞅着一人从远处走来,桓儇脚步一顿。竟然是撑伞立在两仪门前等着。 雨丝顺着伞檐留下,桓儇轻轻转动着伞柄。在来人即将出现在眼前时,桓儇移开伞含笑望向来人。 “温太傅。” 三字从温和嗓音里吐出,蹿进了温嵇耳中。 似乎是没想到桓儇会出现这,温嵇眼中闪过愕然。半响回过神来,敛衣欲行礼。可桓儇却快他一步,伸手拦下他,温和笑着。 摸不清桓儇心思,温嵇斟酌一会道:“您是刚从政事堂回来么?” “病归病,事情总要去做。”桓儇抚着伞柄垂下的流苏,“总不能自己歇着,留下一堆事让底下人来做吧?这识人用人也是有法子的,用得好则好,用得不好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温太傅觉得呢?” 听出桓儇话中深意,温嵇捋了捋胡须却并未回应。 “温太傅是来看太后殿下的么?既然如此,那便一道吧。” 君者相邀,为臣者如何拒之? 温嵇稍加思索一番,跟上了桓儇的步伐。二人传过两仪门,迈进了内廷。 余光扫向刻意落后自己半步的温嵇,桓儇挑唇。不动神色地将手中伞往温嵇的方向挪了挪。 突然移到眼前的伞,遮蔽了眼前的风雨。可却让温嵇心跟着一慌,此时他心中仿佛有惊雷滚滚而过。 “那夜听说大殿下和裴中书出了事,老臣甚是担心。看起来您身体似乎好多了,那裴中书呢?”斟酌一会,温嵇目露担忧看向桓儇。 “本宫与他皆需要静养。” 寥寥数字,却巧妙地回避了所有问题。觎着桓儇面上的从容,温嵇越发肯定他得到的消息是真的。按照温初月传来的消息,二人虽然都已经醒了,但是除桓儇和太医署一众人外没人知道裴重熙眼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最大的可能就是如同传言一般就此残废。 面露惋惜,温嵇叹了口气,“那您可裴中书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太后殿下常和老臣说,你和裴中书是陛下的左膀右臂,朝廷离不开你二人。” “食君禄,解君忧。栖凤宫与长乐宫不在一块,本宫就不和温太傅同路而行了。”说着桓儇颔首轻笑,又似乎是想起什么来,“对了。本宫听说温太傅一到下雨天就容易腿疼,您可要仔细脚下的路。” “老臣多谢大殿下体恤。” 第五百七十一章赠言 等温嵇抬首时,桓儇已经走得老远。捂着心口,他叹了口气。雨啪嗒落在伞上,亦落在他心中。 他止步在太液池边,眼下的太液池里的千顷碧波皆承受着风拂雨打,瞧上去只让人觉得毫无精神可言。 手抚着白玉栏杆,温嵇忍不住咳嗽起来。 “老太傅怎么在这。”内侍从远处快步跑来,将手中伞移到他头顶,“太后殿下吩咐奴婢来接您。” 说着内侍弯腰准备去捡落在地上的油伞,可温嵇却伸手拦下了他,摇摇头。 “走吧。” 不明所以的内侍只能将自己手中的伞,往温嵇头顶移去,自己则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不多时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在内侍的搀扶下,温嵇颤颤巍巍地走着,脑子里却不停地在回想那把落在地上伞。桓儇是什么意思,他再清楚不过。她分明是在暗示自己,温家纵然能在他的庇护下前行,但是只要他一死,温家迎来的必将是灭顶之灾。温家有人识人不明引来的灾祸,就该他们自己扛下。 内侍小心翼翼扶着温嵇,可却听到耳边传来声叹息。接着身旁的温嵇赫然向后栽倒,吓得内侍赶忙伸手扶住温嵇,又把人扶到亭子里去避雨。 此时桓儇已经回到了栖凤宫,正坐在案前看奏抄。听白月前来禀报,头也没抬,只说了知道了三个字。 “你是不是同温嵇说了什么?”半坐在床上的裴重熙,扬唇问道。 桓儇闻抬头,执着朱笔在笔洗里蘸了蘸,随即启唇,“我同他说雨天路滑难行,要小心脚下的路。他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要怎么做。” 抚着腕上佛珠,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深,却没开口。 “他在给温家找一条退路。”裴重熙唇梢扬起一丝锐利弧度,“若我是他,在这个时候就该知难而退。不过依照温行俭的性子,未必会完全听他的话。” 对于裴重熙的话,桓儇认可地点了点头。正准备开口的时候,门口的徐姑姑说了话。 “大殿下,孙太医来了。” “让他进来吧。” 没一会孙南祯掀帘而入,依次朝二人拱手作揖。这些日子里他习惯了桓儇的存在,也不多问径直去给裴重熙诊脉。 脉象比之前平稳,脸色也比之前好看不少。唯一不好的便是腿。思绪至此,孙南祯抬头看了眼裴重熙,见对方神色如常,又继续低下开始为他按摩各处经络。这是施兼吾开得方子,针灸与推拿并进。一来可以让周身血液循行流畅,二来久卧伤气,此法对久卧者甚佳。 见孙南祯在为裴重熙施针,桓儇放轻了手中动作。 这些日子里宫中如同雪花片一样纷涌而来的流言,她是知晓的。 她已经开始出现于人前,但是舍身救她的裴重熙却迟迟未出现,甚至连个动静都没有。 久而久之流言便成了“裴中书为了救大殿下落得个残疾。” 前些夜里得知消息时,她已经命徐姑姑去暗查此事,可惜查不到由头。只能趁夜抓了几个流言说得最多的人进暴室,这才勉强止住流言。 尽管桓儇已经第一时间止住了内廷里的流言,但是面对外面的那些她却毫无办法。 流言萦绕在皇城各司衙署内,最终又传到了皇城外的各家府邸中。 可惜的是他们再怎么打探,入耳的也只有一些捕风捉影下得来消息。要是再想把往耳朵往里伸,却什么也打听不到。 太医院上下对此事守口如瓶,但凡有询问者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不过每天都会按时送大量珍稀药物进去,按照这些朝中有人推测,裴重熙应当还是活着的,至于还能不能出现在人前全看造化。 只是这造化二字,众人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没仇的惋惜,天妒英才。有仇的,恨不得天发慈悲快些收了他。 两个时辰之后,孙南祯施针完毕同裴重熙告辞,临行前望向静默的桓儇。斟酌一会沉声道:“施老已经在研究医术,想来是有法子治好的,还请大殿下好好照顾自己。忧思易伤身。” “好。” 命徐姑姑送孙太医离开,桓儇推开窗户走到裴重熙身侧坐下。见他正望着窗外出神,温柔一笑。 “在想什么?” 闻问裴重熙摇摇头,眸光黯淡。细碎议论顺着推开的窗户飘进了寝殿。 “当真是为难大殿下。裴相公在栖凤宫住了大半月还不见好转,我听说……” “伤成那个样子……哪里还有什么希望。” 话语飘入耳中,桓儇连忙走过去关窗。 “放肆。是谁教你们在栖凤宫里胡言乱语的,仔细你们的舌头。”徐姑姑冷厉训斥声之外传来。 在庭中洒扫的内侍连忙止了话题,又瞥见桓儇站在窗前目光冷锐地盯着他们。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按宫规处罚。” 重重合上窗扉时,桓儇顺手拉下竹帘。原本聚于屋中的光亮,此刻也黯淡不少。周围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 有些局面终究还是避不过去,一味的逃避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棘手。思绪至此,桓儇伸手握住了裴重熙的手,迎着他黯淡的眸光,唇际浮笑。 “你信我还是信太医院那些人?”将孙南祯的话暂且抛在脑后,桓儇语调坚定,“自小忠武皇帝就告诉本宫,只要事情还没到最后一步都有转圜的余地,尚书里有一句话叫尽信书不如无书。所以只要你不放弃,本宫亦不会放弃你。” 手心温暖且柔软,落于他手上的力道也恰到好处。让裴重熙不由想起很多年前,她亦是这般朝自己伸出手,将他从黑暗谷底拉了出来得以窥见光明。 知晓她有意向自己表现她的立场,裴重熙动了动唇,喟然长叹。 “阿妩。” 裴重熙唤了句。 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一闪而过的颓然和厌世之意,桓儇掀眸,“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这回本宫说什么也不会放开你。你一个人已经走了那么久,此后无论前路如何,你我携手并进,或者换本宫来护你都可以。” 发自肺腑的话,让人忍不住心泛苦涩。感受着桓儇手掌上的温度,裴重熙抿着唇。 桓儇之所以这么做,并非是因为怜惜裴重熙为救她而这般。反倒是因为这几日里不停地瞧见他反复徘徊在生死边缘,病痛折磨在他身上亦痛在她心里。彼时她才知道无论再怎么权倾朝野,终究都是肉体凡胎,会病会痛。就连生命也和寻常人一样脆弱。 在天意面前,人什么都算不上,甚至渺小到不值一提。 压下肺腑间的疼痛,桓儇温声道:“百岁之后,同去同归。”顿了顿她又道:“本宫知道你素来骄傲……如果想哭就哭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闻言裴重熙只是低声一笑,可眼底依然是一片沉寂。 “我不会哭。既然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就应该自己承受后果。”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后果。唯有如此,才能给桓儇递上一把利剑。 第五百七十二章礼物 无言多时,却仍旧尝试相拥。裴重熙伸臂拥住了桓儇,下巴顶在她肩上。温柔地抚着她的背脊。 “好阿妩。” 缱绻轻唤落在耳中,桓儇眼波荡漾。朱唇轻启吐出我在二字。 纵前路荆棘遍野,亦当仗剑随行。 此时栖凤宫陷入温柔中,而长乐宫上下则是一片惨淡。一众内侍匆匆忙忙地把温嵇扶到了长乐宫。 见脸色苍白的温嵇被内侍扶进来。温初月一愣,回过神后连忙命黎姑姑去太医院,请太医来为他诊脉。 刚从栖凤宫回来的太医孙南祯,又被黎姑姑请到了长乐宫。看着温初月一脸担忧地站在旁边,而温嵇则捂着胸口躺在那。大约明白发生了什么,行过礼就开始为其诊脉。 人老了,无论是体力还是各方面终归都比不上从前。再加上最近阴雨绵绵的,从前攒下的毛病悉数爆发而出。 床榻上的温嵇睁开眼,虚弱道:“有劳孙太医来为老夫看病。老夫一把年纪了,也到了该去见先帝的时候。只是放心不下一大家子人。” “老太傅可别说这样的话,您老身体骨还硬朗着。”孙南祯面浮笑意,朝温初月作揖,“太后殿下放心,老太傅没事,多修养几日就好。不过切莫忧思过度,以免伤心伤身。眼下多雨,老太傅腿脚不好还是不要随意走动。下官这就去为您开几贴药。” 听着孙南祯的话,温初月看向温嵇。见他点点头,笑着开口,“孙太医是刚从阿鸾那边回来的么?他们眼下如何了,陛下很担心他们。” 刚提笔的孙南祯听见温初月问他,手顿在半空中。随即搁下笔。 “裴中书已经醒了。不过还需要每日施针静养,毕竟久卧伤气,这也是施老特意交代的法子。”孙南祯一面回着话,一面提笔在宣纸上写药方。 温初月深深看他一眼。不由心生感叹,这孙南祯当真是有趣的很,无论自己怎么问,只字不提裴重熙现在的情况如何,只说需要静养施针。她目光移向温嵇,眉头皱起。 “这便好。”伴随话音落下的是温嵇口中传来的一声轻笑。 不多时孙南祯已经写好了药方,将其递给了一旁侯着的黎姑姑。黎姑姑扫了眼药方上的内容,随即朝温初月一福身,躬身叠步退出。 “大殿下和裴中书那边,孙太医要多费些心思。”温初月一眸望向孙南祯,浅浅勾唇,“无论是陛下还是朝廷都离不开他们的辅佐。” “微臣明白。” 吩咐回来的黎姑姑将孙南祯送出了门。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温嵇和温初月爷孙二人。亲自到四下看过,确认旁边无人才返回屋内。 捧了茶递给温嵇,温初月敛眸道:“阿翁以为宫中传言真假几分?” 掀开翁盖,雾团腾于眼前。温嵇浑浊双眼中,浮起几分忧虑来。待得白雾散尽,以翁盖拂去其上浮沫。悠悠将自己刚刚遇见桓儇时,二人间的对话一并说出。 听着温嵇的话,温初月眸中神色渐浓。桓儇将整个栖凤宫上下护得严严实实,任何人想要探听里面的消息皆会一无所获,就连太医院那边也对此事守口如瓶。至于裴重熙眼下情况如何,外边也是根据太医院出入栖凤宫的次数猜出来的。若是情况好,裴重熙也不至于一直不露面。 “探不得那便不要探。桓儇是什么人,我比你们都清楚。”说到这温嵇捋着胡须叹息一句,“她是忠武皇帝一手养出来的,比成帝和先帝的手段都要狠。” 就光冲着当年她明面搭上柳家回到长安,暗中又联系上裴家和温家,一力策划永宁之乱。诛杀郑氏,胁迫成帝废黜郑氏子,改立彼时还是郡王的桓俶为帝。如此手段除去一个狠字,再无其他可以概括。 “阿翁的意思是静观其变?” “这个时候对上桓儇,与温家并无益处。”温嵇从袖中取了枚玉牌递给温初月,“用她想办法去查查废宫里郑氏的消息,或许能够重创桓儇。” “好。” 在长乐宫陪着温初月一块用了膳,直到雨停温嵇方才离去。内侍一路送他到两仪门前,此时的两仪门前仍旧站在一人。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来人转身温声道:“奴婢叩见温太傅。” 眼前这人是桓儇身边的徐姑姑,内侍瞧见是徐姑姑忙敛衣行礼,态度恭敬。 瞥了眼行礼的内侍,徐姑姑柔柔一笑,“奴婢奉大殿下懿旨给老太傅送一份礼。”说完徐姑姑将手里木盒递了过去,“大殿下嘱咐过礼物最好还是回去再开。” 接过徐姑姑手中木盒,温嵇转身朝内廷的方向作揖。无论桓儇在盒子放了什么,但他仍旧要向桓儇谢恩。这是君臣之礼,永不可逾矩。 眼瞅着徐姑姑转要走,温嵇忽地出言,“徐姑姑替老夫转告大殿下一句。朝局向来不会系在一人身,眼下这个时候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奴婢自会将老太傅的话转告大殿下。” 话止徐姑姑也多留,当即移步转身离去。 伞下的温嵇低头看了眼手中木盒,瞬时觉得此木盒有千斤之重。虽然不知道盒子里放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这回如果不闹出大动静来,桓儇誓不罢休。 忆及温初月在信上所说,‘裴重熙舍命救下桓儇,此情难得也叫人动容。’二人情谊如此,这次裴重熙身受重伤,以桓儇的心性她手中刀不见血,根本不会收回去。 斩断了心中杂乱思绪,温嵇正色捧起木盒,大步往外而去。穿过承天门,行于承天门大街上。回头望了眼雨幕暂歇下,笼于晦暗天光下的承天门。浑浊的珠瞳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敛眸。 “就送到这吧。下过雨的路免不了泥泞,还是自己一人走稳妥。”温嵇说完就转身离去,也不管身后内侍如何。 摸不着头脑的内侍,看着温嵇离去的背影。摇摇头撑伞离去。 此时的徐姑姑已经返回栖凤宫,站在桓儇跟前禀报,“老太傅让奴婢转告您一句话,这朝局向来不会系于一人身上,眼下这个时候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温嵇还是有趣。” 第五百七十三章试探 当然温嵇到底如何有趣,桓儇没心思再去细究。在徐姑姑进来后没多久,白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高捧信函跪于她眼前。 扫了眼白月手中信函,桓儇伸手拿了起来。抚着其上的朱漆封印,犹豫一会终是将其撕开。快速阅毕,神色凝重地走到裴重熙身边。 “谢长安来了信。沣河因久雨而溢,灞水暴溢皆害稼。”将手中信函递给裴重熙,桓儇眸中浮起担忧,“京畿所辖的奉先等十一县水害麦田,连同同州和华州等皆为水灾所扰。” 看着桓儇递来的信函,裴重熙敛眸。 “召集他们去政事堂议事吧,我同你一块去。”见桓儇眼中闪过犹豫,裴重熙握住她的手,“他们向来畏惧我,只要我在他们便不敢造次。” 说罢裴重熙目光移向搁在墙角的木轮椅上。这是今早由太医院送来的,连夜赶制而成。万一不是在向桓儇表明他们的结论,裴重熙站不起来了。不过施老说了久违伤气,没必要天天躺着那样容易睡出病来。所以特意送了这把木轮椅过来。 桓儇犹豫地看向那木轮椅,抿着唇。最终还是转身找了个软垫垫在上面,又拿披风把裴重熙裹得严严实实。这才唤了徐姑姑和白月进来,三人合力扶着裴重熙下榻坐进了木轮椅里。 余光瞥见桓儇的手有些颤抖,裴重熙反握住她的手,“走吧。” 未用轿辇,再加上也停了雨。故而桓儇只带了徐姑姑和白月出门,她亲手推着轮椅,漫步行于宫道上。借着月光去睨裴重熙面上的表情。 “今晚月色当真不错,我好久没见过这般好的月色。”裴重熙语气里扬着笑意。仿佛他从未受过伤,此时正陪着桓儇在月下漫步一样。 柔和月色镀于二人身上。亦洒在太液池中。月下碧波荡漾,送来阵阵荷香。 混着药味的龙涎香一个劲的往鼻子里蹿,桓儇眼中泛起酸涩。在裴重熙看不见的角度,抬手拭去眼角泪珠。静默地推着他往前而行。 多日相处下来,桓儇身上已经沾染了龙涎香的气息。此时裴重熙只要一偏首,就能瞧见那双白皙手掌,再往上入目是那串紫檀佛珠。 “我适才一直在想,也许不应该让你避着。也是时候出来了,中书省需要决断的事务堆积如山,朝局也需要整顿。” 刚才一路的静默皆是在为此事下决断。有些事情总该去面对,避是避不开的。 闻言裴重熙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嘴角泛起笑意。仰头望了眼天际月色,眼中却浮起冷锐。 不多时几人已经行到了政事堂门口。守在门口的金吾卫闻声警惕地寻声望去,瞧见一行人远远而来。正在疑惑之际,徐姑姑行至身前。 “大殿下来了。”言罢徐姑姑侧身让出一条道。 伴着木轮转动的声音,金吾卫眼中泛起愕然。原来宫中那些传言居然是真的。 作为传言主人的裴重熙,此时却静静地扬首望着政事堂那块匾额,眼中静默一片。一声轻呵自他喉间溢出,又扫了眼愕然中的金吾卫。 察觉到桓儇目光不善,两名金吾卫连忙敛眸。二人下阶合力将轮椅抬了上来。 政事堂的大门缓缓开启,伴随而来的是熟悉的龙涎香还有木轮转动的声音。已经侯在政事堂内的三省官员,六部二十四司的首魁皆转头望向门口。 睽睽之下,在桓儇的陪伴下徐姑姑推着裴重熙缓缓而来。数道目光皆聚在了裴重熙身上,有惋惜亦有窃喜。而二人皆对此视若无睹,一左一右稳当地坐在了上首的位置。 “深夜召诸卿入宫,是因为谢长安上了奏疏。”言罢桓儇将奏疏从袖中取出,搁到案上。语调凝重,“关中久雨,眼下灾情颇为严重。京畿大雨害田四万顷,灞水暴溢以致山倾,溺死者千余,毁坏屋舍房宇不计其数。” 桓儇温和的嗓音落下,六部的主官各自皱眉。左右私语交流起来。如果说长安的地动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那么这连日来的大雨,却已经让事态急转而下。虽然说桓儇已经事先请旨做好准备,但在连日的大雨下长安城中已经是民怨四起。 作为京兆尹的刘禹规不禁暗中叫苦。听说长安外有的县已经开始出现易子而食且盗寇横行的场面。犹豫一会他朝桓儇拱手。 “回禀大殿下,京外有人相食,且盗寇纵横。”顿了顿,刘禹规继续道:“先下盗匪猖獗,原本百姓就已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臣以为应当尽早派兵剿灭盗匪。” 听得剿匪二字,桓儇不答。摩挲着腕上佛珠,瞥了眼身旁的裴重熙。 “何来匪字?这些所谓的匪难道不是因势所逼,流离失所下,不得已才落草为寇。”在桓儇的目光下,裴重熙扬首望向同样也在盯着自己的温行俭,慢悠悠地道。 温行俭闻言轻嗤一声,“裴中书这是病糊涂了吗?这般着急为盗寇开脱,意图为何?” “某只是不忍百姓死。正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温仆射在朝为官这么些年,不会不明白这个理吧。” 一如既往的言词锐利,温行俭闻言不由气结。这人哪里有半点病得迹象,分明和之前毫无差别,一样的牙尖嘴利。 “裴中书误会。”象征性地朝裴重熙一拱手,温行俭捋着胡须道:“左右今日大殿下招尔等前来,也是为了京畿各县受灾的示意。寇当然得剿,不剿苦的是百姓,难的是朝廷。所以臣以为还是先议赈灾,再议剿匪。” 没人反驳温行俭的话,各司官员开始各自低眉思索,心里开始打起算盘来。 谢长安已经在赈灾途中,但是看目前的情况来说,指不定仍旧要朝廷这边拨款赈灾。负责国库的太府寺卿睁眼瞥了眼上首的桓儇,在裴重熙目光看过来的时候,连忙低头饮茶。 开门声传来,桓儇抬头望去。原来是庶仆进来各政事堂内的人添茶。 在路过温行俭跟前时,那名庶仆略微偏首。随即走到桓儇跟前添茶,滚烫茶水倾于盏中,刹那清香四溢。 哪知他在给裴重熙斟茶时,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将滚烫茶水悉数倾于裴重熙腿上。 “是小人失手,还望裴中书恕罪。” 第五百七十四章屈尊 事发突然,众人寻这庶仆的请罪声望向裴重熙,只见桓儇亦看着他。而裴重熙却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从袖中取了块帕子。低头毫不在意地拂去衣袖上的茶叶。 望了眼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庶仆,裴重熙凤眸微眯。 凝着裴重熙,桓儇只觉得心头一紧,搁在膝上的不自觉握紧。眼中所见那衣上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烫得极深。可裴重熙却如同毫无所觉一样,平静地擦去茶叶沫。 “将人带下去吧。”桓儇摆摆手,吩咐金吾卫将庶仆拖下去。 一旁的温行俭却是满脸惊愕,“这好端端怎么回事。还不赶紧派人去太医院拿药,这茶水烫人得很。裴中书又察觉不到,可别把人烫伤了。” “不必了。”桓儇平静地转首望向眼前一众朝臣,沉声道:“事态紧急。眼下还是赈灾的事情要紧。” 她言罢看向薛文静,淡淡道:“各部赈灾的事宜进行的如何?谢长安既然递了折子,各州县灾情严重。户部那边和太府寺合计一下国库里能动用的钱有多少。” 言罢她又看向温蔺,喟叹一声,“工部那边也派水部司和都水监的人去瞧瞧。大雨冲垮了河堤少不得要修补河堤。再将当地县衙空出来供百姓居住,另外去借用豪户家的闲屋安置百姓。” “喏。” “赈灾得赈,不过可不能掉以轻心。前些年的时候薛靖衡仗着权势,将朝廷的赈灾款层层剥削。”沉默多时的裴重熙终于开了口,矛头直指薛家,“御史台在此事上难辞其咎,白白浪费一双火眼。” 即为御史,自然得练得一双火眼。眼下裴重熙这意思,分明就是御史台中有人有意包庇薛家。 被点到名的御史台却是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剩下另外一个被蛰的薛文静,面露不悦之色。 “裴相公还是回去上药吧。这天气炎热别到时候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病情雪上加霜。” 听得雪上加霜四字,桓儇轻哂一声。屈指叩着案几,眼露不屑。薛文静这话分明就是在告诉裴重熙既然已经残废了,就不要再去管那么多事情。又体现出他对裴重熙的同情。 心中虽然恼于温家的毒辣,但是桓儇面上却平静无波。 “裴相公言之有理。受灾的县已经生出盗匪,便再不能为难百姓。”桓儇顿了顿,继续开口,“姚襄你挑个可靠的人去办此事。记住少一文钱,你自个向陛下请罪。” 恫吓在前,姚襄不敢推诿连忙领命。 东方既白,政事堂的议事也接近尾声。比之其他人的精神奕奕,裴重熙面上却显得极为疲惫,俨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 “辛苦诸位一夜,都回去歇着吧。养足了精神才好办事。” 此话一出政事堂的议事总算落幕。诸臣相继走出了政事堂,阳光沐浴在其身上,亦落在政事堂内的地板上。 各部官员,有事的返回各自衙署去办事,没事的恨不得赶紧回去睡觉。是以不多时就没了影子。 “谢公放心,本宫已遣人去护谢长安。”桓儇看向仍旧坐在位置上的谢安石,温声道。 “大殿下办事,老臣自然放心。”说着谢安石起身看了眼裴重熙,温声道:裴中书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那名庶仆如何处置,大殿下可自行定夺。” 谢安石的言下之意是在告诉自己,这个庶仆是何来历他不知道,但是多半是温家拿来试探裴重熙到底是真残废还是假残废。 压下心头怒火,桓儇勾唇,“着人将他押送暴室,让他长个记性。之后逐出宫去。” 在庶仆的帮助下,桓儇推着裴重熙出了政事堂。 屋外阳光正好。颇有大雨终霁天渐明的意味。 “让他们送你回去。我去见一趟淇栩,有些事情还得需要他首肯。回去以后记得让他们给你上药。”桓儇俯身对着裴重熙柔声道。 “好。” 没有多言,裴重熙含笑目送桓儇离去。 到了立政殿门口,郑毅迎上前。看见桓儇比之前瞧上去好了许多,松了口气。 “您来了?陛下去长乐宫探望太后,刚走每一回。”郑毅面上浮着笑意,“要不然老奴差人去通知陛下说您来了。” “不必。”心中惦记着裴重熙,桓儇从袖笼找取出一早写好的奏章递给郑毅。 “把这个交给陛下。本宫晚些时候再过来见他。” “奴婢省的。” 迫不及待地往栖凤宫走去,桓儇伸手挡开上前见礼的徐姑姑等人,走向裴重熙所居的偏殿。 门虚掩着。 “吱呀”一声,推开了门。 桓儇来的时候,裴重熙正在换药。听得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侧身扯了一条干净衣物挡在腿上。又不慌不忙地擦净双手。 倚在屏风旁睨着一脸笑意的裴重熙,桓儇浅浅勾唇。 “上好药了么?” 见裴重熙不说话,桓儇掀眸。快步走向他一把掀开搁在腿上的衣袍。现于眼前的是皮肉上好几处水泡。 “疼么?” “擦了药油,还是火辣辣的感觉。”见桓儇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裴重熙勾唇,“难道殿下以往没看够么?还是说大殿下欲对臣行不轨之事。” 意识到裴重熙确实什么也没穿,桓儇仓皇别过头。却被人扯住了袖子,对方伸手扯下了她外衫。玉肌裸露在外。 “你又胡闹什么?”桓儇不满地瞪了眼裴重熙。 “臣想沐浴。劳烦殿下屈尊服侍臣一回。” 他语气里恶意满满,惹得桓儇眉头拧成一团。最终还是不情愿地带着裴重熙去栖凤宫中的泉池里沐浴。 裴重熙腿脚不便,有许多地方免不了需要桓儇代劳。听着耳旁时不时从传来几声促狭笑声,深吸口气她伸手狠狠在他腰上一拧。 “若再敢再揶揄本宫一句,明日就把你送回裴园。反正你府上有婢子,再不济还有钧天他们。”言罢桓儇取了衣袍为他换上。 “一夜未睡,你不困么?” 想到裴重熙刚才脸上呈现的疲惫,桓儇抿唇叹了口气。扶着裴重熙坐上轮椅,又把他从泉池推到了栖凤宫主殿。 第五百七十五章并蒂 自从昨夜后,已经消失了十余日的裴重熙终于再度出现在人前。长安城里的流言也变成了真的,这位惊才绝艳的中书令如今竟然成了残疾,实在叫人惋惜。 当然朝臣们更关心的是,今上和大殿下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毕竟他们也不知道那夜大殿下和裴中书为何会去刑部大牢,只知道人救出来时大殿下是被裴中书护在怀中。可依照目前情形来看,大殿下对此毫无表示,甚至没有向陛下请旨嘉奖裴中书,这就有几分耐人寻味。 朝中甚至开始有流言,大殿下桓儇有意向陛下请旨赐婚。说是因为感激裴中书舍身相护之情,因此落得这般境地,她心生愧疚故而打算以身相许。不过要说起来这二人十几年情谊摆在那,如今就算桓儇请旨赐婚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左右就当府中多养一口人罢了。 但是议论归议论,可没谁敢当面去提这茬。毕竟自那之后桓儇和裴重熙几乎是同时出现在政事堂或者是中书省的公房里,然后再一块回去。流言仿佛已经定格在他们身上。 在政事堂第三次议会后,桓儇和裴重熙却双双搬出了宫。据好事者称裴重熙已经搬进了公主府。 此时放晴了不过两日的长安城,又开始下起雨来。 已经搬进公主府的裴重熙,除了在必要时候回去中书省公房。其他时候都是由桓儇带回中书省公文给他批阅。 白日桓儇大部分时间都会在三省忙碌,一直到深夜才回来。除了孙南祯会每天按时来诊脉施针外,无所事事的裴重熙,开始喜欢沉着一张脸坐在窗口听雨。 负责院内洒扫的婢女在路过窗口时,总会被那双冷锐的凤眸吓一跳,那眼中仿佛沁了霜雪一般,叫人遍体生寒不敢直视。有些大胆的则忍不住在远处偷偷打量一会,毕竟眼前这人当初可是长安城里炙手可热的权臣,如今却像丢了魂一般的颓废,再无半点神采飞扬。 雨幕下腾起的水雾笼在窗前的花木上,雨水顺着瓦檐上的沟壑连结成一道雨帘。 窗口突然出现一人,对着裴重熙毕恭毕敬地唤道:“主子。” “钧天。”裴重熙扬眼望向来人,语气微冷,“事情安排的如何了?” “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流了线索下来。”说完钧天看着裴重熙,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手指抚过窗柩,裴重熙语气里毫无情绪起伏。 “属下斗胆。您这样做真的值得么?您难道就不担心大殿下知道真相会更加生气么?” 听着钧天的问题,裴重熙皱眉。移目看向搁在一旁案上的熏炉,缭缭虚烟浮于其上,呼吸间隐有暗香浮动。 “有些事情和值得无关。”裴重熙扬唇轻笑,“只要再无能够威胁她,我这点牺牲算得上什么。她天生就该坐上那个位置。” 他并不在意让人知道他与桓儇关系甚佳,感情甚笃。左右软肋藏了这么多年,也到了可以暴露的时候。从前手中无权无势,自然得藏好软肋,而现在不一样了,再无人可以拿他做棋。但是他仍旧害怕梦中所见,害怕那句你来迟一步。所以他要把刀刃引到自己身上,换她去往万人之上。 人活一世,总要取舍。至于不同选择所带来的后果,他并不关心。 “属下以为或许长安内的流言可以变成真的。” “我不会困她于后宅,她亦不会困我于身侧。她知道我有我的骄傲。”说完裴重熙低头看着腕上紫檀佛珠,眼中满意温柔。 忽闻院外有脚步声传来,主仆二人当下止住话音。钧天侧身退到了一旁。 “钧天来了?朱天没同你快来么?”桓儇一面问着,一面解下蓑衣走到窗边,笑盈盈看着裴重熙,“以前怎不知你喜欢听雨。” 两声询问入耳,钧天看看裴重熙。见他点头这才躬身道:“回禀大殿下,朱天外出办事。属下已经将主子的事情告知于他,他今晚回过来一趟。” “那便好。”桓儇止步在窗边,伸手将一物递到裴重熙眼前。 玉指纤细白皙,一株并蒂莲夹在指间。其上占着雨水,正散发出一阵清香。 “今早内侍省派人来报说是太液池里的并蒂莲开了好几株,我便自个操舟去摘了。”隔着窗户将并蒂莲递到裴重熙眼前,桓儇语气呷笑。 看着眼前那株并蒂莲,裴重熙伸手握住并蒂莲的根茎,喟然长叹。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他记得第一次见到桓儇时,她怀里抱了株牡丹被徐姑姑牵着,趾高气昂地同裴重锦那些人说她封号晋阳。他呆呆傻傻地看着她,而她却对自己扬起明媚笑容,如同春日里的煦色韶光一般给困于黑暗泥沼中的他,带来一丝久违的温暖和光亮。也因这一点将他从泥沼拉了出来。 一旁的钧天已经非常识趣地退下。 见他接过并蒂莲,桓儇睇目四周后十分自然地迈过矮窗进了屋内。进来的同时,顺便掩上了窗户。 “小心着凉。”桓儇皱眉看着他,旋即推动轮椅将他挪到避风的地方,“我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裴济和他们,他们似乎想见你。我让徐姑姑暂时把他们带进了前厅侯着,要不要见他们随你。” “见吧。我有意把裴家交给裴重慧,让他担着裴家也不错。” “他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些。再说......”顿了顿,桓儇眼中浮起疑惑,“我觉得他未必能够压住裴重锦和裴家其他人,我担心他日裴家会对你不理。” 自打认识裴重熙以后,她就见惯了裴家墙头草的性子。从前裴重熙未得势时,对其视如草芥,一旦见他得了成帝青睐,就倾尽所有的利用。再得知她被成帝厌弃时,更希望裴重熙不应再理会她,要趁机攀附郑氏。如此种种加在一起,使得她并不喜欢裴家。 “此事我自有分寸。再者由我和你在旁撑腰,裴济他们未必能如何。” 听出裴重熙话中的决绝。桓儇打量他好一会,终究是颔首同意,推着他往前厅而去。 第五百七十六章让位 在前厅的招待裴济父子的徐姑姑,鄙夷地看了眼裴重锦。 若非在宫中多年,只怕早就要出来痛骂裴济和裴重锦二人。打从知晓裴济的所作所为以后,她就极为不喜此人。如今瞧见两人眼中算计,更是对他们不喜。 这熙公子舍命护住大殿下,他们却连探望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也没差人来问过。实在是令人齿寒。比之时不时窃窃私语的裴济和裴重锦来说,旁边一脸静默的裴重慧相对来说要讨喜些。 “请问徐姑姑,这大殿下为何还不来?”端起案上的茶水抿下一口,裴重锦满脸堆笑地开口,“劳烦姑姑再帮我们通报一句。” 听见裴重锦的话,徐姑姑瞥他一眼,语气淡漠如常,“大殿下日理万机,想必有事耽搁吧。裴大郎若是不愿意等,大可以回去。” 如今裴重锦只是个微末小吏,徐姑姑自然用不着同他客气。 听出徐姑姑语气里的不善,裴重锦面上不好。忽然瞥见站在一旁的阿韵,又见她装束普通,自当做是府中的寻常婢子。 “公主府中就是这般待客之道?”顾不得何为规矩,裴重锦抄起手边茶盏砸向阿韵,冷哂一声,“身为府中奴婢站在旁边,茶冷了也不知道添茶。” 瞧见茶盏飞向阿韵,徐姑姑眼疾手快拉着阿韵退到自己身后,二人皆往旁边避去。 茶盏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满地。 扫了眼落在地上的茶盏,徐姑姑神色如旧,“黔州司马裴重锦,你可知阿韵夫人是何身份?” “她能是什么身份?左右不过是公主府中婢女罢了。” 听见徐姑姑直接以他官职相称,裴重锦面上更是不好。但又忌惮徐姑姑身份,不敢放肆出言。 “裴司马,我是公主府司丞,同你一样享朝廷俸禄。”自徐姑姑身后走出,阿韵含笑温声道。 这会子阿韵自报了身份,裴重锦顿时愣在原地。又听见门口有木轮滚动的声音和脚步声一块传来,皱着眉往门口看去。 乍见桓儇和裴重熙双双入内,裴济先反应过来站起身,一脸吃惊地看着前方。仿佛是不相信自己这个惊才绝艳的儿子,会变成一个残疾一样。 同样和他一脸错愕的还有裴重慧。 一大家中只剩下个裴重锦,眼中有掩不住的窃喜和兴奋。 扫了眼地上的碎瓷,桓儇看向徐姑姑。见她指了指裴重锦,她了然颔首。 “微臣叩见大殿下。”回过神来的裴济连忙带着两个儿子叩首行礼。 叩首的时候,裴重锦目光忍不住一直往裴重熙腿上瞟,仿佛是想确认裴重熙是不是真的残疾还是假装一样。 将裴重锦的表情尽收眼中,裴重熙勾唇轻笑,“莫看了,我确实残废了。” 裴重熙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残疾的事实,亦或者根本就不在意此事。 “二郎,你这……”裴济看着裴重熙欲言又止,犹豫半天才道:“你这还能站起来么?你要是不能站起来这裴家怎么办啊。” “不能。”裴重熙回答得干脆利落。 一言落下,点燃了裴重锦的期望。又掐灭了裴重慧眼中微弱的光芒。 听得他的回答,裴重锦腾地一下站起来冷哂道:“那裴家家主也该让贤了吧。你既然已经是个残废,就应该乖乖把位置让出来。” “我正有此意。”裴重熙仿若没看见裴重锦一般自个转动轮椅,指向一旁的裴重慧,“我属意裴重慧,裴翰林以为如何。若是觉得可以,早日举行仪式吧。” 一如既往的狂妄语气,根本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 “凭什么!我才是裴家嫡长子,就算要担任家主也应该是我。”这话让本就对裴重熙心怀厌恶的裴重锦,更加恼火。 “这恐怕……不妥。要不要再问问宗族其他长老的意见。” “没有什么妥不妥的。如今家主是我,让谁接任,还是我说了算。”说完裴重熙看向愣住的裴重慧,“你觉得呢?” 突然被点到名的裴重慧,似乎仍未从怔愣中回过神,一直呆呆地看着桓儇。 犹豫半响后裴重慧才道:“此事全凭二兄吩咐。” 他知道自己年纪尚轻,还谈不上接任家主的事。可他不知怎么就想起那日桓儇对他说的话,一下子就点头答应。 “那便这样吧。裴翰林记得回去通知他们一声,家主要换人。让他们挑个黄道吉日举行接任仪式。”裴重熙看着裴济,寡凉道。 “好。”拉住一脸不忿的裴重锦,裴济望向桓儇,沉声道:“那你好好保重身体。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知会我们一句。” 说完裴济拱手向桓儇辞行。 眼见裴济要走,桓儇却冷哂着开口,“无故伤本宫府中司丞,是何用意。” “微臣一时情急才会,还请大殿下恕罪。” “徐姑姑。”桓儇淡淡扫了眼裴重锦,冷声道:“按我大魏律无故伤人者何罪?” “按律当仗四十。” 话音一落,裴重锦变了脸色。连忙跪在地上向桓儇磕头请罪。连带着裴济和裴重慧也一块跪了下来。 可桓儇一个正眼也没个三人,只是对着阿韵道:“你去找吕兴万,让他派人来掌刑。再有对你不敬,便是对本宫不敬。” 这厢裴重锦还在磕头求饶,但是阿韵已经领命离去。 不多时阿韵带了几个粗使仆役回来。几人行过礼,也不管裴重锦如何求饶,直接撕了块衣襟塞进他口里,将人拖了出去。 “大殿下,您高抬贵手饶了犬子吧。他只是一时情急才会对阿韵夫人出手。”恐惧裴重熙还在旁边,裴济只得斟酌着开口。 “放心,他们手里有分寸。” 言罢桓儇示意徐姑姑送客,自己则携了白月推着裴重熙离开。 “阿妩,其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看不惯他们父子的行径,实在叫人厌恶。”桓儇喟叹一声,淡淡道:“权当做给他个教训。” 听着桓儇的话,裴重熙扬唇轻笑。此生能遇见阿妩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好。我们回去用膳吧。” 第五百七十六章劝谏 二人刚放下筷箸,知宁进来禀报说是阴登楼和朱天在外求见。 话止桓儇看向裴重熙,温声道:“看样子阴登楼已经查到了吴驷的事,本宫去瞧瞧。让朱天进来替你看看。” 虽然按照施兼吾的说法,裴重熙这辈子都不可能在站起来,但是在她看来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一步,她不会对他轻言放弃。 迎上桓儇温和目光下,裴重熙颔首轻笑。目送她远去,他眼中笑意散尽唯余霜色。 踏出院门时,正巧吕兴万领着朱天往而来。上下打量朱天一眸,桓儇浅浅勾唇拦住了欲行礼的他,指了指虚掩的门扉。 “去瞧瞧吧。” “喏。”朱天躬身,语调恭敬。 前院的花厅里阴登楼手中握了一封信函,不停地在屋内踱步。时不时往门口看去,可门外除了夜风中晃悠悠的花木外,只能看见巡夜侍卫的身影。 “阴御史。” 听得桓儇温和的嗓音从门口传来,阴登楼面上忧虑散尽。转身施礼,却忍不住往桓儇身后望去,眼中又染上疑惑。奇怪,他怎么没看见裴重熙?不是说他已经残废了么,所以借机住进了公主府么。 一连串的疑惑涌上阴登楼心头,等他回过神时桓儇已经在主位上坐下。平淡目光凝在他身上。 “私盐漕运的事情有眉目了?”轻唔口茶水,桓儇扬眸望向下首一脸拘谨的阴登楼。 “是。”阴登楼也不犹豫,起身走到他眼前。将手中信函递了过去,“微臣已经将手中掌握的信息记录其上,您请过目。” 扫了眼案上那封皱巴巴的信函,桓儇伸手将其撕开。信上内容呈于眼前,她面色越读越沉,最终将信扣在了掌心下,扬首望向阴登楼。 “杜延鉴可知?” “消息来的时候杜延鉴不在,故而微臣提前拦下消息给您送来。”阴登楼躬着身,声音颇为凝重,“按照信中内容这批盐目前只敢在暗处售卖,微臣也发现城中有几家盐户手中的盐,比平常少了十余文。不过这些盐大多数都是卖给熟客。” 叩着案几,桓儇目染肃色。按制江淮一代盐价为每斗二百七十文,而河中地区每斗盐为二百一十文。一户人家每月至少食盐十斤,每斤盐按二百一十文来算,那么一户人家至少要花上二千一百一十文。而今这些偷运如长安的盐,却每斗减去十余文。 瞧上去对百姓有益,可细究起来害处颇多。盐价之下的税与朝廷的支度用国息息相关,每少一斗则朝廷损失一份税。倘若遇见灾祸,朝廷在支度国用上拿不出钱来,受苦的还是百姓。 “你自己写好奏抄,明日朝会议事的时候递给陛下。”桓儇顿了顿,沉声道:“另外明日一同弹劾温行俭驭下不严。” “喏。”话止阴登楼看向桓儇,半响再度躬身作揖。 “有事要问?” 直视桓儇锐利凤眸,阴登楼声调扬高,“微臣以为你让裴中书居于府中并不妥当。君臣有别,更何况您能保证他不是另有居心么?” 他深吸口气,瞬时愣在原地。屋内未燃香,可却有一股龙涎香的味道浮于鼻间,他望向上首静默的桓儇。 “阴登楼,你是不是忘了本宫提醒过你的话?”桓儇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眼帘微垂,“记着为臣者永远不要去揣摩上位者的心思。自作聪明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 虽然听出她声音警告的意味,可阴登楼似是无惧,一撩衣袍跪在地上。 “微臣斗胆,恳请大殿下借此机会黜落裴重熙。前人有云,为相者调和鼎鼐,燮理阴阳。而如今天降异象,黎人阻饥,是因政教不明,阴阳失调所致。而相者属阴,应当早日将其解职,以安民心。” 字字锐利,直刺桓儇。 话止桓儇睁眼,目光冷锐地望向跪在地上的阴登楼。手按在了茶盏上,额上青筋跳动着。仿佛是在极力压制心头涌起的怒火。 “看来是本宫对你过于纵容,你竟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桓儇的声音原本就如同寒冬时覆雪的荒原,在最后一句中,似是突然有风雪骤降其上,冷意游弋。仿佛瞬间就可令山崩地塌,迫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阴登楼眸光一凛。乍然想起自己中宫中听过的流言,瞬时便反应过来,只怕那些流言是真的。可桓儇看似淡漠的语气下,所藏的凛冽杀意也是真的。 在桓儇锐利目光下,阴登楼认命地低头称罪道:“微臣知道不该妄自揣测。可尚书里有云,‘木从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微臣既然为您所提拔,自当进贤碣言,以示忠心。再有韩非子里有云,‘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 “阴登楼,你入朝也有半年,从前书也读了不少。怎么还不见半点长进。”桓儇的语气倏然又冷了几分,将雷霆震怒之势匿于了雪原下,“你逾矩了。” 声音落下时,桓儇抓起手边茶盏扔向阴登楼。 “哐当。”一声,茶盏从阴登楼身上,滚落在地。 哪怕不精通武艺,但是阴登楼此刻也感受到了桓儇身上浓厚的杀意。冷汗濡湿了背后衣裳,犹如钢刀过一般寸寸皆疼。其中的压迫之意,仿佛是在告诉他弹指下,皆可让尔等灰飞烟灭。 “大殿下……” “本宫有句话送你。论语里有句话叫,‘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听着回去仔细想想是什么意思,想明白了再来回本宫的话。”说完桓儇转身离去。 待桓儇离去后,阴登楼才从地上起来。看着落在地上的茶壶,沉下眼帘,神色无奈地移步离去。 他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朱天。 朱天瞥了眼额头有伤的阴登楼,想起之前听过的事情。目露同情从袖中取了瓶伤药递给他,“阴侍御,头上的伤还是尽快处理好。可别留了疤,影响到大殿下。” “多谢郎君。”阴登楼朝起作揖,随即移步离去。 眼见阴登楼消失在日暮下,朱天偏首望了眼前厅两盏飘摇的灯笼,敛眸转身离去。 第五百七十八章推官 朱雀门迎着晨光缓缓开启,众臣在久违的晨光下依次踏入朱雀门。 进了承天门后,五品以下的游进了诸司诸卫的府衙内,五品以上的沿着承天门街一直往北,在承天门外等候上朝。 在接连的雨水中,好不容易盼来阳光让人格外欢喜。只是因为长安地动和京畿诸县水患的缘故,需要帝王修政的缘故,光禄寺也取消了往日所提供的廊餐。 饥肠辘辘的朝臣们,翘首以盼地看着紧闭的太极殿门。殿中侍御史如同狱卒一般,在旁边走来走去。叫人不敢轻言一句。 木轮滚动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众臣回头看去。 不多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太极殿前。帘子掀开,随行庶仆上去搬了轮椅下来,随后裴重熙也下了马车。 随行的两名庶仆,一名背着他,一名搬着轮椅步上台阶。最后出现在人前是朱色襦裙的桓儇。 她驻足在阶前看着快要到太极殿门口的裴重熙,裙快步追了上去。 提示时辰的鼓声响起,太极殿大门也缓缓开启。望着被庶仆背在背后的裴重熙,谢安石眼中掠过惋惜。 一众官员列位站好后,桓淇栩才从东侧门而出。敛衣坐在御座上,羽扇撤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神色寡淡的裴重熙。虽然一早就知道裴重熙的情况,但是这会子瞧见还是忍不住感叹。 待得众臣山呼万岁,桓淇栩看看桓儇沉声道:“长安地动,京畿大雨。朕以为是朕不德,皇天降为。是以朕决意着素服,避殿损膳三日,撤乐停宴并令内外五品以上者,极言朕过。” 听着桓淇栩的话,桓儇皱眉。虽然她明白每逢大灾朝廷必会罢朝停宴,闭坊罢宴,诸司府衙和宫城都会因此减膳,以此向上天祈福。作为天下之主帝王自然少不得要修政修德,检讨自身,广纳谏言。但是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她都不愿意看见桓淇栩年纪这般小,就要承担这些事。 心头才涌上心头,温行俭却在人群中高举笏板。 “温仆射有何事要奏。” “臣恳请陛下祈壤敬天,以免皇天再降异象。”说这话时温行俭的目光落在了桓儇身上。 “朕正有此意。”桓淇栩转头瞥了眼一脸静默的桓儇,“姑姑以为朕派谁去合适?” 桓儇神色如常,语调里也听不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本宫既然享万民供奉,理应代表陛下前往南郊祈壤敬天。” 话音落下,温行俭脸色微变。似乎是想没想到桓儇居然会主动请缨去南郊祈壤,他抬头瞧瞧打量眼桓儇,却发现桓儇也在看着他。二者目光相触,他在桓儇眼中窥到了冷意。 “陛下,为臣以为天生异象岂是您一人之过。正所谓政不行而生邪气,恐怕是因为朝堂里德行不作之人,这才引来天怒降下责罚。” 说话的人司天台一名年轻的推官,他旁边年迈的司天台监听见他的话,瞬时瞪大了眼睛。一个劲地扯着他的袖子,拼命对着他摇头。 冷眼噙着说话的年轻推官,桓儇唇际浮起讥诮。这样的事情向来只有君王说话的份,如何轮的到臣子过问。 御座上的桓淇栩看看他,瞬时敛眸。可那年轻推官不知道是年轻气盛不怕死,还是另有原因。竟然继续说了下去,“太祖皇帝武德二年长安大震,当时是司天监一致认为阴盛而反常则地震。而今京畿逢大雨,雨水属阴。恐是因为阴气过甚所致。微臣以为当追查其中缘由才能平息天怒。” 一番话落下,众臣心思各异。这阴盛到底指的是谁,是这位准备去南郊祈壤的大殿下,还是那位坐在轮椅上的中书令?前人有云相者调和鼎鼐,燮理阴阳。这宰相历来属阴,难不成是因为裴重熙的缘故,才引来天降异象么? 十分鄙夷推官的狡猾,一有事就爱扯上君王失德,朝中邪气纵横才导致灾祸。而且每次都是只点到,从不讲透彻。桓儇轻咳几声。 “司天台掌天文历法,如何连这点事也算不出来?陛下也是明理之人,何不点明。也免得诸卿疑惑。”桓儇凤眸在浮起温和笑容,可是声调却极为平淡。 “大殿下明鉴。微臣只论天象五行,不敢妄议朝政。”迎上桓儇的目光,推官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不敢?本宫还以为司天台是对本宫不满呢。”尾音刻意拉长,桓儇眼中讥诮更重,“当年成帝曾经找术士替本宫批命,术士说紫微式微,太阴长明。这事当做何解呢?” 听得桓儇的话,司天台监再也淡定不了。腾地一下起身在殿中跪下,俯首称罪。 扫了眼磕头请罪的司天台监,桓儇语气微冷,“行了。有空请罪,不如想想要怎么赈灾。” 被桓儇这么一训,司天台一众官员哪里还敢再说话。上来两人把年轻推官和司天台监一块扶了回去。 “天意向来难测,便是某自请解职也未必有用,到头来还是大雨连绵又该如何?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京畿各州县赈灾的事情,京中米价已经隐有涨势。仓部、金部、太府寺最好拿出个议案来。”裴重熙顿了顿,又咳了几声。继续道:“按制每岁水旱,当以正仓出给,无仓之处,就食他州。如今京畿多县遭灾,当用义仓粮赈之。若再不行则调栗赈民。” 他讲得合情合理,比之帝王自检和宰相解职来说。如何赈灾和安抚灾民才是重中之重。话题瞬时转移到赈济灾民身上,眼下朝臣只直到被派去赈灾的是谢长安。可这么多地方遭了灾,那里是一个人可以扛下来的。思绪至此有不少人抬头看向桓儇。 “如今只有谢长安一人赈灾,臣以为不妥。”温蔺手持笏板道:“虽然有诸司府衙的人协助,但是臣以为还远远不够。依臣只见,不如再派六人前往京畿诸州慰问百姓,协助赈灾。” “朕准了。” 得到桓淇栩的答复,温蔺眼中闪过喜悦。 还不等他接话,阴登楼手持笏板一脸愤慨地从人群中站起来。 “启禀陛下,微臣有本要奏。” 第五百八十章隐秘 “阴侍御,可查到了什么?”温行俭转头望向他,语含疑惑。 似是没听见温行俭的话一样,阴登楼上前一步,敛衣跪地。将手中奏抄高捧于头顶,声音扬高。 “微臣此前奉命查漕运私盐一事,现已将其整理为奏抄,还请陛下过目。”言罢阴登楼将手中奏抄递给了郑毅。 接过奏抄,郑毅回到桓淇栩身旁。将其递了过去。展开奏抄,怒意浮于他面上。 “奏抄上说了什么?”桓儇侧首询问,语调柔和。 “阴侍御查到了那批私盐的下落。” 桓淇栩的一句话让朝堂沸腾起来。可还没等他们议论一会,御座上的年幼君王又说了一句话。 “那批私盐已经在城中售卖,而且每斗都会少十余文。”顿了顿桓淇栩面露怒色,“给朕仔细查查到底是谁这么大胆。敢贩卖私盐,视朝廷律法如无物。” 天子怒,则伏尸百万。 “盐场运作严格,池监一人,其下挟录事一人和令史二人。想要一下子运出食盐来售卖并非易事。”桓儇眼中芒刺微闪,深深地看了温行俭一眼。 话落在朝臣耳中又是另一层意思。大殿下这话分明是说盐场里有人监守自盗。而这个人不仅监守自盗,甚至打好了一切关系。脑子活络的已经想起来,江淮转运使韩仲闻似乎是被温行俭一力提拔上去的。 “陛下,江淮转运使韩仲闻是臣一力提拔上去的。如今出了这等事情,臣难辞其咎。还请陛下准允臣请辞左仆射。”在睽睽之下,温行俭伏跪于地,“另外臣在恳求陛下即刻派人去捉拿一众人等归案,按律处置。” 讶于温行俭的请辞速度,桓儇面上却依然保持着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裴重熙嘴角噙笑,悠悠开口,“只是查到了眉目而已。温仆射何必着急请辞呢?等查明了真相,在请辞也不迟。朝廷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裴中书所言甚是。”避开他的目光,温行俭面露愧色颔首。 “既然此事是阴侍御所查,那还是由阴侍御带人去两淮将一众涉案人等押回长安。” 这厢桓淇栩开口定了前往两淮的人选,便意味着其他人已经插手不了。 殿外又有滚滚雷声游来,视线所及处的天光又黯淡几分。不多时天幕彻底变得黑沉沉的一片。 桓儇余光扫到天幕,眼中划过凝重。御座上的桓淇栩亦是如此。 在内侍宣布退朝之际。桓儇伸手拦下了还未离去的郑毅。 “陛下那边多照看一二。虽是减膳,但亦不能亏待。他到底还小扛不住那么多。” 听着桓儇的话,郑毅点头,“您放心。奴婢会叮嘱他们的。也还请您保重身体。” 没有再去回应郑毅,桓儇已经提裙步下玉阶推着裴重熙离去。努力挺直的脊背落在郑毅眼中令他百感交集,最终叹了口气。 走在路上的桓儇望着周遭,头一回觉得从太极殿去往政事堂的路,是这样的漫长。时不时有朝臣在同裴重熙问好。 可裴重熙却做没听见一样,阖眸养神。看上去十分恰意。 “裴中书真是好福气,能得这般待遇。”颜非鸣的声音从后由来,带了些许不怀好意的意思。 抬首示意庶仆停下来,裴重熙自个调转轮椅方向,打量眼颜非鸣,“颜侍郎是想坐上中书令的位置么?可惜了那个位置再怎么也轮不到你。” 被一语戳穿想法的颜非鸣,面上含怒。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下官只是关心裴中书罢了。您何必这么大火气呢?再说了您只是残废而已,还是能为朝廷办事的。”颜非鸣朝他作揖笑道:“只怕以后要苦了其他人哦,我听说啊很多事情都无法自理……可别熏着陛下。” “颜侍郎很闲?” 听得桓儇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颜非鸣面色一变,转身作揖。 可桓儇看都没看他一眼,走到裴重熙身侧温声道:“这些人当真是的。怎么老是带你往人多的地方去。” “无妨。” 在庶仆的帮助下,二人总算到了中书省的公房门口。看着站在门口的裴重慧,桓儇疑惑地看向裴重熙。 可对方却勾了勾唇,温声道:“身为裴家家主要学的事情有很多。我没有功夫一一教他,反正他也没事。索性就让他来这里伺候好了。” 未等她开口,裴重慧已经走过来。朝她作揖,“某见过大殿下。” “不必多礼。” 说完裴重慧十分识趣地上前和庶仆一块搀扶裴重熙进了中书省的公房。在桓儇踏进来之前他已经将各处烛火点亮,随即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察觉到裴重慧的拘谨,桓儇温声道:“先回去吧,这里有本宫在。” 裴重慧闻言扬首看向裴重熙,在对方点点头后这才躬身离去。 只剩下两个人的公房,变得十分安静。 察觉裴重熙正看着自己,桓儇语调温和,“你想说什么?” “坐久了头晕,想去躺一会。”裴重熙唇边浮起笑容,“现下这里没有人,只能劳烦大殿下您了。” 听出裴重熙是在告诉她,只剩下她一人要面对的诸多难处。桓儇凤眸微敛,后又掀眸打量他好一会。双手撑在扶手两侧,抵在他身前颇为为难地看着他,“你在这等着。我替你去喊人好不好?反正我也是抱不起你的。” 言罢桓儇起身要走。却被裴重熙扯住了裙摆。 桓儇颇为无奈地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眼中落寞。心中柔软被触动,只好耐下性子,“我只能借力给你,我们一块挪进去好不好?” 温和的嗓音落下,裴重熙没有反驳。朝桓儇伸出手,她的手穿过他腋下,勉力将他撑起来。纵然身负武艺,可到底还是力量悬殊。这才堪堪站起身,还未走一步。便被力量压塌往后栽倒,摔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 他的身躯带着力量压了下来,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句。不知何时他的手枕在了她脑后。 也不等她平复过来,那落在她脑后的手已经落到脖颈上,拖起她的脖颈与之亲吻。二人已经有许久未这般亲密的纠缠过,但却仿佛早已刻在了记忆里,轻车熟路地接纳对方。 在热切索取下蕴藏的怜惜,也变得没有那么重要。力量颇得二人呼吸渐深。 “你疯了?” “呵……” 第五百八十一章盗寇 从热切中回过神,桓儇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白日的中书省公房,是随时都有可能会有人来寻裴重熙的地方。 这要是传出去了,她实在不知道朝堂里又会传出有什么样的流言来。 可漫长的深吻实在叫人沉醉。阔别多日的妄念和渴求一触即发。最终她还是放弃了和理智做抵抗,心安理得地耽溺其中。 纤细的手指落在裴重熙发间,摸到他用来束发的玉簪。鬼使神差下居然伸手将那只玉簪拔出,墨发悉数垂在她肩头。身上的单薄夏衫根本抵不住力道侵蚀,眨眼从肩头滑落。 对方明显是窥见了突然现于眼中的玉肌雪色,那温暖沿着唇瓣,一路游到耳珠,最后落于玉肌上。带着潮气萦绕在她周身,她不禁昂起头去迎接他。手指摩挲着他的脖颈,亲昵而欢喜。 在炎夏中腾起的热意,更是叫人难耐。她庆幸周围聒噪的蝉鸣掩住了屋内的动静。让她可以暂时放下戒备去爱他。 “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裴重熙洞悉她的担忧,覆在她耳畔温声道。 “只有你敢在这白日……”未将最后的两个字说出口,桓儇瞪着裴重熙,“不要留痕迹不然待会怎么出去见人。” “好。” 裴重熙虽是应了她一句,但是动作却丝毫没有比之前轻缓。惹得桓儇瞪了他好几眼,餮足后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桓儇。 觎着衣冠完整的裴重熙,桓儇越发觉得眼前这人一定是在报复自己前几次的所为。实在是恶劣至极。 “裴中书,谢公请您去政事堂议事。” 听得庶仆的声音,桓儇犹豫一会。正在想要怎么开口时,一旁的裴重熙却已经开口。 很快庶仆闻言推门而入,看着地上的裴重熙和桓儇先是一愣。进来后又假装没看见桓儇似得,把裴重熙扶到了轮椅上。 “先去外面侯着。” 看着庶仆应诺离去,桓儇看向裴重熙,皱眉道:“你到底瞒了我多少?” “臣是大殿下的人,自然不存在瞒字。您放心他什么也不会说的。”打量着桓儇,裴重熙不禁轻笑,“屋内有镜子,你要不要看看?省得等下传出风言风语。” 话止桓儇眼帘一掀,拂开他伸向她的手。自个从地上爬起来,往屋内走去。对着镜子照了好一会,瞥见自己颈上那块明显的绯色,眉头拧紧。从袖中取了块帕子系在玉颈上。 脚步声从里屋传来,裴重熙挪着轮椅转过身。看着桓儇颈上的丝帕,眼底蕴开笑意。朝桓儇伸出手,可对方似乎已经猜到他的企图,绕过他,独自开门出去。 桓儇衣冠整齐地出了门。仍坐在原地的裴重熙神色晦味看着光线下浮动的微尘,苦笑着收回手。轻轻叩击轮椅的扶手,提示外面的庶仆可以推他下去了。 政事堂内人已经到齐,可却十分安静。仿佛这一刻气氛都凝滞于此。 忽然外面的内侍朗声道:“大殿下到——” 屋内诸臣纷纷低头行礼,桓儇迈着轻快的步子跨进了政事堂。她一进来,诸臣眼神忍不住往后瞥,可是看了半天也没有看见裴重熙的影子。又纷纷转头看向上首的桓儇。 眼前的桓儇似乎心情很好,嘴角微扬了点笑,就连目光也比以往温和不少。唯一不对劲的地方,便是在她颈上系了块水绿丝帕,帕角绣了一簇牡丹。 瞧上去十分怪异,特别是桓儇衣裳也是皱皱巴巴的。两者加在一起,免不了引人遐想。 “大殿下,您这是怎么了?”在众人的沉默中,温行俭冷不丁地开口。 桓儇闻言偏首瞧他,冁然而笑,“时值盛夏,蚊虫颇多。也不知是不是被毒虫所叮,颈上起了红疹。” 说着话是桓儇眼中斟满笑意。可她越是一本正经的说这件事,堂内众人越是不信她,纷纷屏息不言。 “是臣的不是。未让庶仆好好打扫中书省公房。”被庶仆推进来的裴重熙,迎上她的目光,“连累大殿下被毒虫所咬,不若等下臣让人替您瞧瞧?” “不必!”桓儇敛去面上笑意,打断了他的话。 见裴重熙从容地在庶仆的帮助下,坐到了桓儇身侧。温行俭拧眉瞧了二人好一会,才移目看向他处。 “既然两位都在了,臣也不便瞒着。”谢安石睁眼看着上首二人,从袖中取了封信函出来,“这是华州刺史刚刚送来的两封急报。一是华州有盗寇造反,二是有百姓想出关避祸。” 言罢谢安石示意庶仆将两封急报悉数转交给桓儇。 扫了眼摊在眼前的急报,桓儇面露肃色。太宗皇帝时的确有放百姓入关内避祸的先例,但是如今华州横生盗寇,倘若盲目地放百姓出关避祸,万一有盗寇匿于其中,届时同外贼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臣以为当立即派兵镇压。”兵部尚书杨弘法拱手道。 打量眼杨弘法,桓儇抿了抿绛唇,“杨尚书以为派谁去合适?” “这......”杨弘法的话顿在舌边,斟酌一会继续道:“臣以为右骁卫大将军薛君廓不错。” “薛君廓?”桓儇皱着眉,似乎是在想此人是谁。 “薛家二房的二子。早年间参与过吐谷浑之战,因功官至右骁卫大将军。”温蔺捋了捋胡须,沉声开口,“臣也以为他是个不错的人选。如今管着华州的骑官军。” “既然是温仆射所推,那本宫待会就去向陛下请旨。” 似乎是没料到桓儇会这么快同意自己的举荐,温仆射眸中掠过讶然。一旁的温蔺瞧出他的异态,暗里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莫在过多议论此事。 “诸位以为该不该放百姓出宫避祸?” 闻问众臣无人敢接话。如今关中余粮尚可,太宗朝放百姓出关是因为彼时太宗皇帝登基不过二年,关中粮食不够。迫于无奈下只得放百姓出关寻求活路。如今这个情况放百姓出关,实属不妥。 “臣以为不妥。”门下侍中李元敬看看桓儇皱眉道:“如今我朝并非国力空虚,放百姓出关寻求活路。无非是在告诉外敌,我朝国力不足。放人出关避祸只能解眼下困境,实际上不如放栗赈民。” “放栗赈民是重中之重。可眼下这个情况已生盗寇,若不让百姓出关避祸,恐激起民变。” 接过话茬的右仆射杨弘道,话中不满之意难掩。 第五百八十二章意外 此言一出,政事堂内的议论声迭起。可作为三省首魁的三人和拥有辅政权力的桓儇,却在这个时候一致保持了沉默,仿佛是在等他们争出一个结果来。 这时庶仆端着茶盏进来各诸人奉茶。 看着涓涓茶水从越窑青釉柿形壶中注入同色的莲叶盏中,桓儇眸光微闪。在茶水注到一半时,她伸手格下了庶仆的举动。兀自捧茶啜饮。 有了上一位庶仆的前车之鉴,如今这位庶仆战战兢兢地给裴重熙斟了茶,恭敬地递了过去。又飞快地去给其他几人斟茶,俨然是十分害怕自己同之前那人一样下场。 雾团于眼前腾升后消散,裴重熙持着翁盖拂去盏中浮沫,细含口茶水,“这个时候唯有安抚赈济,才能让百姓安定下来。否则只会徒生更多盗寇,届时更加民不聊生。某以为当安抚百姓为主,酌情放百姓出关谋求生路。” “此前已着诸州县联络豪户腾出闲宅安置灾民,看样子效果并不甚。”沉吟一会,桓儇羽玉眉微扬,“此前朝廷每逢大灾,必以银钱安置灾民,或由朝廷出资给予薄棺供百姓安葬家人。本宫以为可让工部协助百姓修葺重建屋舍,有安身之处便不会再想着往关外逃。” 听着桓儇的话,谢安石眼中闪过赞许。 “臣觉得大殿下这个主意不错。不安抚百姓,就算再放百姓出关,还是解不了困境。” 如今百姓处于困境中,只是一味的放他们出关避祸,反而会适得其反。 谢安石已经开了口。其他人对视一眼也纷纷附和他的话来。就连温家一党也在此事表现出了极高的赞同。 政事堂这边意见一致。只需要再将此事上报皇帝,便可让三省各司其职。 这厢诸臣各自回归各自衙署。裴重熙也默不作声地转身让庶仆推他回中书省的公房。留给桓儇一个寂寥背影。 看着裴重熙消失在拐角处,桓儇抿唇。转身往内廷的方向而去。 偏巧桓儇来的时候,桓淇栩正打算去长乐宫看望太后温初月。这会子瞧见桓儇来了,软磨硬泡一番才说动她跟他一块去长乐宫。 瞧见桓淇栩面上的笑意,跟在后面的郑毅也不由自主地面露微笑。可他看大殿下的样子似乎是有心事。 在离长乐宫不远处的地方,桓儇忽地停下脚步。偏首望向身旁的桓淇栩。 “臣来找陛下是因为华州刺史递了急函入宫。”斟酌一会,桓儇挥手示意郑毅带人先退下。随即又道:“华州有盗寇叛乱,百姓有意出关避祸。政事堂这边已经商讨过此事,暂且不开关先加强赈灾力度,再让左骁卫大将军薛君廓出兵镇压叛乱。陛下若是觉得此事可行的话,请即刻下诏。” 听出桓儇话中的着急,桓淇栩颔首,“好朕即刻画喏,发敕到尚书省让他们去做。” “臣还要去准备骊山祈壤的事宜,就不多留。等到天晴雨歇,臣自当进宫探望陛下。” 说完桓儇朝桓淇栩作揖离去。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桓淇栩眼中闪过沮丧。转头犹豫地看了眼长乐宫的方向,想起自己早上在太极殿说过的话,瘪瘪嘴。 “郑毅,你去告诉母后一句朕过几日再来看她。眼下这个情况朕没这些心思。”深吸口气,桓淇栩调转方向往立政殿而去。 在桓儇到政事堂没多久,很快内侍就来宣读了皇帝的敕令。中书舍人根据圣意飞快地草拟了制书,送到门下省定,确认无误后才送到尚书省去执行。 两份制书,一份是派遣中书舍人韦挺、徐师谟等人,分别弛往京畿诸州县安抚百姓,协助赈灾;一份是命左骁卫大将军薛君廓领骑官军平定华州盗寇。 看过制书上的内容,桓儇又同谢安石等人商议过安抚事宜后,才得以从政事堂脱身。 回来的时候不见裴重熙她就觉得奇怪。这会跑到中书省公房,见里面灯火骤歇,更是满心疑惑。询问过庶仆才知道,裴重熙已经先行回去了。 无奈喟叹,桓儇快步往承天门而去。利落地上马,飞奔回公主府。 在门口侯着的吕兴万见她回来,迎上前温声道:“熙公子已经回来了。不过回来后一直关着门,任谁敲门都不理会。” “知道了。”桓儇步伐一顿,最终还是快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此时暮野四合,府中灯火一盏盏的亮了起来。唯有她自己的院子里一盏未亮,门和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揉了揉额头,桓儇站在门口颇为无奈地开口,“景思。” 她连着唤了两句也无人应他。想起此前裴重熙的凶险情况,不由着急。顾不得多想直接一脚踹开了屋门。 烟尘散尽后,跟着她来的吕兴万满脸心疼地看着摇摇欲坠的木门。掐着手指,似乎是在盘算要花多少钱来修门。 迈过木门,桓儇进了屋内。拂开垂下的层层纱幔,终于在屏风后找到了一脸淡漠的裴重熙。 看着一脸淡漠的裴重熙,桓儇掀眸,“你又在闹什么脾气?” “阿妩,你之所以同意让薛君廓去华州平乱。是因为你自己回去吧?”裴重熙握住她的手臂,语气里不满意味颇重,“华州有流民盗寇,而且死了这么多人容易横生瘴疠。” 心思被裴重熙猜中,桓儇也不做辩解。扫了眼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转身背对他,“此事我有分寸。” “我希望你留在长安。这个时候根本不适合深入京畿,太危险。”裴重熙伸手将她拽进了自己怀里,语调恳求意味十足。 “我知道。”由他在自己身上胡作非为,桓儇敛眸,“可我不能因为危险就去避开它。我不想看到温家增势,这样对你我都不好。” 薛家作为温家的姻亲,在朝中势力也不容小觑。而眼下温家推了薛君廓去平乱,她不愿意见到此场面,更不愿意温家又得此功劳。 他撩开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濡湿的吻沿着后颈一路滑到脊背。单薄夏裳在巧劲下寸寸摧折,最后松散地挂在她腰间。手指沿着她肌肤一点点下滑,压抑的欲望瞬时燃起。 她反手想要推开他,却被抓个正着。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接纳了他。 待得雨消云散后,他脸贴着她的脊背平抑喘息,温存般地吻了吻她。压低声音道:“既然你决意要去,那么我也不会拦你。温家的事我会责令荀凌道尽快去查,不让他们有可乘之机。”顿了顿,他继续道:“总而言之,多加小心。” “好。也请你保重,等我回来。” 第五百八十三章交接 到了第二日,没有晨光落在身上,耳边仍旧是淅沥沥的雨声。二人几乎是同时醒来,桓儇没有多言一句,唤了徐姑姑进来伺候她洗漱梳洗。 在沉默中用完膳,裴重熙替她将最后一支发簪别入发髻中。伸手拥住了她,郑重其事地看着她,“多多保重。” “好。”桓儇没有多言,转身迎着天光踏出了屋门。 按制她要先进宫参拜桓淇栩,领敕令后再从朱雀门出。所以她今日盛装入宫,再乘着凤辇从朱雀门出,沿着朱雀大街一路而行。 宽阔的朱雀街上站满了百姓,眼含期盼地望着凤辇,似乎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上面。太常寺的鼓吹乐声伴着凤辇而行,给笼于愁云惨淡下的长安城多添了几分哀愁。 桓儇此次前往骊山祈禳,带走了尚书左仆射温行俭和门下侍中荀寒台,连带着太常寺的官员一块。是以中书省一下变得寂寥起来,大雨浇灭了万物的生气,目之所及中的一切都是垂头丧气地站在雨中。 在窗前坐了半响的裴重熙,最终对着门口唤了句幽天。 幽天从树后走出,进到屋内。推着裴重熙离开了公主府往裴家而去。 今日除了是桓儇前往骊山代帝祈壤外,还是裴家交接家主之位的日子。是以裴济领着裴家一众人早早就侯在了府门口。 如今已经等了两个时辰。 听见街口传来的一阵马蹄声,裴济面露喜色。左右看了看确定裴家上下都没有错处,这才在脸上挤出微笑来。 马车停在了裴府门口。驾车的黑衣侍卫在车旁询问了几句后,由随行的一人先上去将轮椅搬下来,再扶着裴重熙坐到轮椅上。 不过裴重熙没让幽天推,指了指裴济身旁的裴重慧,淡淡道:“你来。” 看着他的动作,裴济眼露不满。正准备开口的时候,裴重慧已经走到了裴重熙身侧。接替幽天,推着他进了裴府的门。 他一入内,裴家其他人也纷纷跟上来。 落于人后的裴重锦和裴重烨,看着前方的背影,眼中各露鄙夷。 “呸。如今他已经成了残废,哪来的嚣张气劲。”裴重锦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哂笑道:“我听说他如今住在公主府。看样子真的打算做个媚上取宠的玩物,来保住他在朝中地位。” “他都残废了还能做什么?怕不是中看不中用,迟早要被大殿下厌弃。”说着裴重烨睇向四周,小声道:“依我看大殿下只怕拿他当个死物什用吧。等来日获了新宠,迟早要将他赶出去。毕竟死物哪有活物有趣。” 二人刻意将自己落后很远,想着这样说话话也不会落到裴重熙耳中。所以讲着讲着话里也没了从前的顾忌,竟是将话题扯到了桓儇身上。 “大殿下若是知道了我们的好,又岂会记挂他一个废人。届时还不是你我说了算。” “如今大殿下前往骊山祈壤,待她回来以后可得找个机会去拜见。”看看四周,裴重烨压低声音,“刚巧我从胡人手里得了两个新鲜玩意,正愁没地方用呢。若是让大殿下试过以后,包管知晓你我的好处。” 话音落下,二人对视一眼。面上不约而同浮起微笑,仿佛是已经看见了自己位极人臣的那一天。 一路跟着他们的阳天,听得二人间不堪入耳的话,连连摇头。这话要是传到主子耳朵里去,只怕二人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心存恐惧的阳天摸了摸鼻子,看向有说有笑的二人。思付一会,从屋顶上跃下,朝裴重熙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他如今换了身裴家仆役的衣服的缘故,还是那二人还沉浸在梦中。竟然连他从眼前走过都没瞧见。 睽睽之下阳天走向裴重熙,在他身边站定俯身道:“主子,属下有事要禀。” “嗯。” 得到许可后,阳天犹豫一会对着裴重熙耳语起来。 没一会阳天退到一旁,裴重熙喉间翻出一声冷笑。原本就对他心怀恐惧的裴家众人,听见这笑声更是面露惊惧,年轻的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 冷笑声过后再无余音。裴家众人揣摩不到他的心意,只好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 “走吧,别误了及时。”裴重熙沉着脸道了一句。 他一发话,裴重慧忙推着他往裴家宗祠而去。 宗祠内一应物什准备俱全,只待新旧家主进行交接便可。 进了宗祠后,裴重熙含笑抬眼。目光落在最后进来的裴重锦和裴重烨身上。 被他这么一看,二人不免犯怂。可不得不佯装镇定地站着。 “不错。”裴重熙眼中满溢笑意,“时辰到了就开始吧。” 惧于他威势的裴家长老,压下心中惊惧将之前所准备的文稿,朗声念出。家主的交接仪式比想象中要简单不少。 礼成的时候,各府和宫中送来的贺礼都被端了进来。 在裴济的示意下,裴重慧上前接过礼单刚想要翻开,耳边冷不丁传来裴重熙的声音。 “这礼可不是这么收的。” 犹豫一会,裴重慧躬身将手中礼单递了过去。 今日的裴重熙似乎心情颇好,讲得尤为细致。裴重慧听着连连点头,满眼写满了敬佩。 “还有一事要你处置。” “二兄请说。” 裴重熙闻言轻哂,指了指不远处的裴重锦二人,冷声道:“方才有人同某说这二人出言诽谤大殿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 “你又想干什么?”忍了裴重熙多年的裴征持着拐杖,狠狠敲了敲地面,“你自己不爱手足兄弟,何必让重慧和你一样。你是薄情寡义之人,可他却不是。” “这世道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要是学不会如何生存下去,迟早会被吃得干干净净,更别说扛起整个家族。”言罢他冷睇眼身旁愣住的裴重慧,唇边溢出声冷笑。 “想要坐稳裴家家主的位置,可不是那么容易。” 他的话音刚落下,裴重慧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按魏律诋毁皇亲者,杖八十。” “重慧,你千万别听他胡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裴重锦怒瞪着裴重熙出言辩驳,冷哼道:“如今你是裴家家主,岂能听他的话。” “话虽如此,但某是朝廷中书令。理当维护皇权。” 轻飘飘的声音落下,却已然向众人昭示了他的态度。在沉默中裴府随行的侍卫已经上前把人拖了出去。 “裴中书,草民以为二人虽然有罪,但是罪不至死。如今圣人发敕减刑释囚,草民以为当将杖八十改为杖四十,既能惩戒他们,又能向天下表示皇帝的仁德。” 听着裴重慧的话,裴济被吓得几乎要跳起来,连连朝他使眼色。可他却跟没看见一样。 “裴家主如此仁德,某便给你这个面子。” 一言落下,免去了八十改为四十。裴家其他人纷纷低头闭耳,只当做听不见外面的惨叫声。 第五百八十四章惩戒 门外掌刑的人都是裴重熙带来的侍卫,各个下手都有分寸,知晓如何打才能让得对方吃疼,而且在明面上还看不出一点重伤的痕迹。这会子又拿布团塞了两人的嘴,隔绝了一切求饶的声音。 一个时辰后屋外的声音停了,负责监刑的阳天回来复命,“主子,那二人晕过去了。眼下还差十仗。” “继续吧。”裴重熙淡淡瞥了眼裴重慧,“余下的事情你自己掂量掂量该怎么做。再有明日一早随我去中书省,某还有事情要交代。” 言罢得了他示意的朱天,上前将他推了出去。留下的一众裴家人面面相觑,最终齐齐把目光看向揖手送他远去的裴重慧。 “重慧,纵然他们有错。可再怎么说也是你兄长,你不能学他那般冷血。”裴澈清了清嗓子,一脸和蔼地看着他温声道。 “二叔。”裴重慧转头瞥他,语气寡淡,“裴中书说得不错,他们冒犯的是大殿下。倘若我裴家姑息他们,届时朝廷有人参我们一本,又该如何收场?严法铁律在上,某不敢不从,去把他们弄醒吧。” 听得裴重慧老气横秋的发言,裴澈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原本还想在开口,可被一旁的裴潇扯住了袖子,又对他摇摇头。见此他只好作罢。 现今的家主发了话,接替裴重熙侍卫的裴家家仆对视一眼。只好硬着头皮取水将二人泼醒后,继续对二人施以杖刑。 “当真是薄情寡义。”冷睇眼负手而立的裴重慧,裴澈拂袖离去。 对耳边的议论声充耳不闻,裴重慧垂在身侧的手却忍不住握紧。闭上眼仿佛能看到,自己上回在驿站见到桓儇时那冰凉的一眼。 “回禀郎君,已仗完四十仗。” 这会家仆的声音传入耳中,裴重慧喟叹一声。敛了飘忽的思绪,走到门口。看着持仗而立的家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扶他们下去吧。另外再去请大夫替他们治伤。” “喏。” 裴家发生的事情,几乎和桓儇同时抵达骊山。展信阅毕,她眼中掠过讥诮。不动声色地将信笺投入薰炉中。 “大殿下。”徐姑姑在外轻叩车壁,以作提醒。 “知道了。” 从容步下凤辇,桓儇望了眼已经在前侯着的荀寒台和温行俭,浅浅勾唇,“走吧。” 祈禳的仪式漫长且复杂,先得沐浴斋戒以示诚心,才能进行祈禳。此次桓儇代表的是皇帝仪式更加复杂严苛,一番折腾下来,免不了疲惫。好在祈祷进行的非常顺利,她和随行的官员一块按照规制流程完成了祈祷。 不过为了让上天看到他们的诚心,还晴于民。桓儇亦要避正减膳,随行朝臣也得和她一样减膳。 闭目跪坐在软垫上,手上那串紫檀佛珠被她取下来搁在桌上,薰炉上香雾缭绕。 “臣荀寒台叩见大殿下。” “荀侍郎来了,坐吧。”桓儇掀眸从案上取了佛珠套回腕上,冁然而笑,“深夜召见荀侍郎,是本宫的不是。徐姑姑,奉茶。” 随着热茶倾入盏中,满室盈香。茶止,桓儇端着茶盏于鼻尖轻轻一嗅,方将茶盏送到唇边,啜饮下一口。 桓儇不说话,荀寒台也跟着她一块饮茶。 “本宫打算亲自前往华州。”唇际浮笑,桓儇扬眼对上荀凌道无波的眸子。 见荀凌道不说话,桓儇神色如常。舌尖呵出一缕叹息,苦笑道:“陛下登基一年便横生出这么多事。若本宫不亲自去,只怕难安民心。” “华州匪祸,大殿下实在不该孤身前往。” “生死有命,何惧之有?”桓儇用帕拭去唇上茶渍,慢慢扬起唇梢,“况且已生民变。薛家贪功,一味镇压下反叛者只会越来越多。” “您是想疏而导之?”荀寒台那双平静的眸中,总算起了一丝波澜。 “是。为了保证此行顺利,本宫需要荀侍郎帮本宫一个忙。” 桓儇挑眉,轻巧地放开了话中弓弦。一言中的是荀寒台内心隐有的期待。 荀寒台仿佛又恢复了以往的镇定。沉声开口,“不知大殿下需要臣做什么。” “不难。明日天一亮本宫就会动身前往华州,届时只需荀侍郎替本宫拖住温行俭。”桓儇语气里呷了笑意,“为了保证事情能够顺利进行,本宫会让人代替本宫乘辇回去。” 能进到三省的哪一个不是聪明人,人精中的人精。明白了桓儇的意思,荀凌道也没有多问。 “大殿下放心,老臣自会让您如愿。只是老臣有个不情之请。”看向桓儇,荀寒台温声道。 “荀侍郎是个爽快人。”眸中暗流退去,桓儇冁然一笑,“侍郎有什么要求,但讲无妨。” 浑浊的双眼看向桓儇,荀寒台拱手,“臣想替鸢儿在您手下讨个一官半职。荀家未必能做她的后盾,可您不一样。” 荀家在朝中行事,历来信奉明哲保身。历经四朝也未见有谁成功拉拢过他。正因为如此无论皇位如何更迭,都无法波及到他,甚至能在风浪中带着荀家更上一层楼。所以在面对桓儇时,他没有任何畏惧,反倒知道在趋避利害的同时,选择正确的路。 桓儇是铁腕平乱的公主,绝非寻常弄权公主所能比拟,其行事手段和帝王无异。在手里握着秘密的同时,也狠狠掐住了秘密所有者的命脉。如此心性手段,与之为友则幸,与之为敌则苦。 故此,哪怕荀寒台不知道桓儇前往华州到底是为的什么。为了荀家百年家业,他迅速做出了抉择。同时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来换得桓儇的承诺。以着人情债将二者绑在一块,并非简单君臣关系。 知晓荀家的本事,桓儇未做计较。眉眼间杂糅笑意,“既然荀侍郎有此想法,本宫又岂会拒绝?等回到华州后,本宫会替荀鸢谋求个一官半职。” “那臣就不打扰您歇息。”荀寒台起身拱手作揖,“此去华州凶险未知,还望大殿下以凤体为重。” “多谢侍郎提醒。待本宫回长安时,自当邀侍郎于府中赴宴。” 第五百八十五章身份 也不知是不是祈禳起了效,还是天下雨也下倦了。在第二日居然有日光窥破云层洒在了骊山上,随行祈禳的朝臣和宫人,各个面露喜色。 有些大胆的宫人,已经开始争先恐后地要去给桓儇报祥瑞。可却被门下侍郎拦下,说是眼下还没有到报祥瑞的时候。硬生生拖了两个时辰,才放他们去报祥瑞。 等他们兴冲冲跑到寝居时,却被徐姑姑告知大殿下昨夜接到陛下密旨,等天一亮离开骊山,前往京畿同谢长安回合,主持赈灾。 闻讯来的温行俭,瞥了眼神色如常的荀寒台。心中暗自腹诽,看样子桓儇是借用了荀家的手,避开他的眼线得以离开骊山。 算算时辰,温行俭知道自己已经追不上桓儇。遂下令启行返回长安,又命金吾卫即刻飞马入京向陛下报此喜讯。 在喜讯传到长安之前,一只白鸽逆着光飞进了太极宫,落在了中书省公房的窗框上。抖落翅膀上的露水,发出一声轻快地鸣叫。 瞥了眼在窗框上跳跃的白鸽,裴重熙朝其伸出手。那白鸽见状窜了进来,落在轮椅的扶手上,昂首于他对视。 解下它腿上信筒,搓开纸条阅毕,凤眸中挽开笑意。旋即自己推着轮椅到火烛旁,将纸条燃烧殆尽,又伸手推开了窗。 晨光透过叶缝,倾洒于身。可见此次祈禳十分顺利。 “裴相公,人来了。”庶仆自外叩门,恭敬道。 “让他进来。” 话落没多久,“吱呀”一声门开了。裴重慧一脸拘谨地站在门口,低头瞧着脚下。似乎不知道要不要跨过此。 “来了就过来,不要杵在门口。”裴重熙冷冷道了一句,又指着桌上茶盏,“去替我倒盏茶来,水温不要太凉也不要太热。” 在裴重慧愣神的功夫,身后庶仆已经将他推了进去。仓皇下险些摔倒在地,好在稳住了身形,这才勉强站稳。 挣扎一会,裴重慧睇目四周,开始寻找此前庶仆告诉他存放茶叶的地方。借着天光点燃了泥炉为裴重熙煮茶。 瞥见裴重慧额头上的淤血,裴重熙扬唇冷哂一声,“在他们面前说那么多圣贤的话有用么?和豺狼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你得学会运用力量。” “我……”裴重慧目光闪了闪。面露愧疚地低下头。 昨夜他特意去看望裴重锦他们,可不料对方根本不领他的情。反倒是不由分说拿东西对他乱砸一通,要他滚。他心中难过,想要辩解又怕裴济生气,只好默默一个人回去。 “茶的火候差不多了。”裴重熙阖眸,“倒完茶去把那些奏抄念给我听。” 见裴重熙不再提自己的事,裴重慧以手试了试茶温,自觉尚可后。毕恭毕敬地递给了裴重熙。 “尚可。”捧茶饮下一口,裴重熙神情淡淡地道了一句。 得了二字,裴重慧看了看闭目养神中的裴重熙。认命似得走到堆积如山的奏抄前,拿起第一本朗声而念。 没有再理会裴重慧,由着他给自己念奏抄上的内容。这一本本奏抄看似很轻,实则却和整个帝国的运转息息相关。每一本都容不得忽视。 轮椅上的裴重熙仿佛已经睡着,时不时有几声鸟鸣越过窗户传入屋内。楼下的庶仆不知道再忙些什么,在廊庑上来回走了好几遍。 “陛下,云歇雨霁!” 报信内侍的声音沿着承天门街一路沸腾起来,越过承天门外诸司府衙,最后会传到内廷里。 听得这消息楼下脚步声越来越多,仿佛都是在争先恐后去看这久违的暖阳。 “这日头可真够好啊。” “可不是,看样子是陛下心诚。这才感动了上苍。” “走走,咱们在外面多站一会。” 一声声喜悦的声音入耳,裴重熙仍旧阖着眸,对此毫无反应。 已经念了一个时辰的裴重慧,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满眼渴望地望向桌上茶盏。 “声音这么小,是伤得没有力气了?”裴重熙冰冷的声音传入耳中,裴重慧一凛。瞬间提起精神,低头去看奏抄。声音比刚才还要高上几个度。 可到底不过刚刚及冠,又是被裴济呵护着成长。这念了一会声音又弱了下来,毕竟这一本本地念着,换做谁都会口干舌燥。 他声音渐弱,裴重熙却伸手抢过了他手上那本奏抄。 重新看了一遍奏抄上的内容,裴重熙眉梢蹙起。这是今早送来的,其上详细说了如今京畿道的情况。如同他们之前所想的一样,大灾后必有大疫。如此一来,想要快速平定华州匪祸也不会那么容易。他犹豫一会将那封奏抄放进了轮椅旁的木匣中。 他瞥了眼,静默垂首的裴重慧,淡淡道:“知道为什么要让你当家主么?” 裴重慧摇摇头,一脸期盼地看向他。 “因为只有你合适。”说着裴重熙移目并不看他,“难得的赤子之心。比起其他人来说,你没有那么多心思。这样很好。”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裴重熙这样的评价,裴重慧眸中讶然一重盖过一重。 “多谢二兄夸赞,我愧不敢当。” 听得二兄的称呼,裴重熙凤眸微眯,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与你毫无关系,不必这般喊我。” 虽然一早就从父兄口中得知,这位兄长与裴家关系并不好,得势之后甚至多次打压裴家。如今裴家无人在朝中做高官,全都是因为他导致的,但是现在想想似乎是父兄对这位兄长误解颇深。 “你如今是裴家家主,该有几分明辨是非的能力。”冷睇他一眼,裴重熙凤眸半敛,“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迟早要死在他们手上。再有......”顿了顿,他又道:“放弃你脑子里那些虚无缥缈的念头。你看重手足亲情,可他们未必。” 训诫的话语落下,裴重慧迟疑一会才躬身颔首。 哪怕他不明白,为何裴重熙会有这样的看法,但是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如今在的中书省,恰好是裴重熙的地盘。 不再理会裴重慧,裴重熙提笔在白鹿纸上写了些什么。招手唤来停在一旁的白鸽,将纸笺卷好塞入信筒中。 “乖,去找阿妩。” 白鸽闻言在他臂上蹭了蹭,旋即振翅往外飞去。 看着白鸽飞走,裴重熙转头对着裴重慧,温声道:“你即刻去大理寺找一趟武攸宁,就说大殿下留了话让他务必在今夜让那些人开口。” 第五百八十六章菜人 大理寺内武攸宁正在处理手头上的案子,听说裴重熙派人来传话。眼中浮起诧异,犹豫一会还是决意出门去看看是谁。 瞅着面前一脸拘谨的裴重慧,判断了下来人的身份,武攸宁沉声道:“小郎君有何事?” “二......”忙将话止于唇边,裴重慧斟酌一会道:“裴中书说要你在今夜让那些人开口。” 言罢也不管武攸宁诧异与否,裴重慧转身快步离去。直到他消失在视线中,武攸宁才从怔愣中回过神,看了看裴重慧刚刚塞到自己手中的纸条。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大理寺的公房。 在桓淇栩下达旨意释囚减刑的第二日,桓儇也已经抵达了华州境内。此次华州受水患所扰,又因离京畿长安颇近,向东只有一百八十里,故而灾情比起其他州府还要严重许多。其下所管辖的郑县、华阴、下邽包括潼关在内的等四县,皆在此次大震中受灾严重,随处可见山崩地裂之景。连绵半月有余的雨水,更是在塌陷处积成了湖泊。 河流遏断下,因地震而倒塌的屋舍随处可见。目之所及哀鸿遍野,流亡者成群结队地走在路边乞食。 而华州刺史正是翟长孙。 翟家在此地呼风唤雨不说,又有其他世家牵扯其中,所以单从势力上来说并不单纯。更重要的是华州与长安毗邻,自来都是京畿重地,是拱卫长安的肱骨之都。太祖皇帝时将其定位上辅,郑县为望县。因此其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是以朝廷每逢铨选时,都会令吏部在铨士补吏时,为郑县择优而选。 虽然两地距离不算远,又因大多数都为重臣,但是帝位更迭下这些年不知成了什么样。 一路上所见萧条,令人感叹,嗅不到半点活气。在坍塌的屋舍中隐约可以听到几声啜泣,浑浊的浑水顺着决口的堤坝奔腾向前。桓儇刻意放慢了行进的速度,睇向街边几处粥棚。粥上没有半点热气,就连锅中的粥里也是清汤寡水。 察觉到拖家带口的流民正看着自己,桓儇下意识地握住了鞍旁的湛卢。余光瞥见两伙流民厮打在一块,她偏首望了过去。在他们黯淡绝望的眼中窥见的欲望,实在叫人害怕。 一手持缰,一手拇指已然扣在剑柄上。或许是迫于桓儇身上的威压,一路上竟然无人敢靠近桓儇。只是时不时向她投来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 桓儇驱马行在路上,忽然从路边冲出来一蓬头垢面的人。栽倒在她马前,好在她所骑的是军马,短暂躁动后马很快平复下来。安抚着身下军马,她扬首冷锐地盯着面前几人。 来人径直把地上那人拽起来,不由分说地踢了好几脚,“臭娘们,你阿耶已经将你卖给我回去换口粮了。你再跑把你腿给打断了,看你拿什么跑。” “郎君,行行好吧。他们是要拿我去做菜人啊。”蓬头垢面的人推开来人,跪在马前不停地叩首。 听得菜人二字,桓儇眸光骤冷。所谓菜人意指将妇女幼孩,反接卖于市。为屠者买去,如割羊豚。 “她阿耶为了活命将她卖给我,我付了钱给他,她就应该让我处置。”来人打量眼桓儇,讥诮一笑,“我看郎君你细皮嫩肉的,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眼下华州就是一个死局。” 闻言桓儇也不多言,驱马上前。那男子见有人骑马冲向自己,闪到一边。乘这机会她侧身伸手一把捞起地上的女子。向前疾驰而去。 听得身后怒骂声传来,怀中女子忍不住嚎嚎大哭起来。 “你莫哭了。我问你这沿途是不是有交易菜人的地方?”确定身后没人追他们,桓儇翻身下马。又将女子扶了下来,温声道:“若是有,劳烦给我指个方向。” 似乎没想到桓儇是个女郎,女子一怔。好半响才道:“有。不过我被挑走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眼下约莫已经成了人家......” 剩下的话她没往下说,可眼中却闪过一丝悲怆。 “走吧,我送你进城。”敛眸掩去了眸中异色,桓儇语气低沉,“城中应当有安置灾民的地方。你若是想去寻找家人,我可以帮你,若是不愿意,我也可以找地方安置你。” 时逢天灾,万民皆苦。 “我哪还有家人。娘子要去哪?能不能带我也过去,我不想留在这里了。”女子抹去脸上泪水,在桓儇面前跪了下来。 “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不能跟着我。”桓儇摇摇头,拒绝了女子的请求。 眼瞅着桓儇气质不符,女子不敢多言,又看了眼桓儇伸出来的手,犹豫一会,也伸出了手。 离郑县尚有一段距离,一路上所见之景更是悲惨。那女子在桓儇的问询下,说自己叫王月娘,家中排行老三。 暮色渐沉,远处燃着的篝火堆里隐有香气传来。一伙人围坐在篝火堆边,周身散着古怪气味。 知晓城外不是久留之地,而且那处流民看上去颇多。桓儇做不得多香,加快了行进速度。可是在路过那处篝火堆时,余光恰好瞥见了锅中所煮之物,惊骇瞬时遍布四肢百骸,持缰的手一顿。 那是......恶心感从胃中泛起。桓儇敛眸掩去眸中异色,蓦地扬鞭往前而行。 还未走几步,身下的白蹄乌突然躁动起来,高扬马蹄说什么也不肯前行,无论桓儇怎么安抚都不动。她扬眸望去看去,只见一根绊马锁拴在了路中央,在它前面还躺了一排乱石。显然是这排乱石阻隔住了往来人的去路。 “呀,他们怎么都凑过来了。娘子,我们不会......” 听得王月娘的声音,桓儇回过神来睇目四周。在密林草丛中突然蹿出来许多人,各个都目露凶光看着他们。 暗道一声不好,桓儇没有多想。俯身在马耳旁低语几句,再度一扬鞭往乱石堆奔去。在王月娘的惊呼声中她一扬马鞭,马如生双翼一般扬蹄径直越过了乱石堆,将那群饥肠辘辘的流民甩在了身后。 “娘子,你好厉害啊。我们这算是逃出来了么。” “不算。”在听到身后落石滚动声音时,桓儇抿唇。振剑出鞘,以剑光割破了系在马鞍边上的行囊。 装在行囊中的粮食,悉数滚落于地。在暮色中瞥见了落在地上的干粮,那群人也不再追他们,扭打在一块去抢地上的干粮。 勒马看了眼背后抢食中的流民,桓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最终催马奔向城门。 第五百八十七章郑县 守门的将士瞥见远处有人策马奔来,不由慌乱起来。连忙命弩手来城墙持弩备战,毕竟这些日华州起了叛乱。谁能保证这人是不是盗寇派人的奸细。 抬首望了望城头上那些个对着自己的锐利箭头,桓儇眼底划过赞许。 见她勒马,城上将士高喊道:“你是什么人?眼下已经过了开城门的时候,你还是就地返回吧。” “流民聚于城外,强者以弱者而食。”桓儇望着城上将士,语气微沉,“便是不让我进去,也该让这位娘子进去吧。否则朝廷追究下来,你担待不起。” 骑在马上的桓儇威严感十足,不知是不是被她所唬住。说话那个将士面上闪过一丝惊惧。犹豫一会,“并非我等不顾念你二人,而是刺史下了严令。一旦关了城门不允许任何人入内。二位不如在城外将就一晚?” 知晓自己今夜是进不了城,桓儇眉头微蹙。左右看了眼,在城门口寻了个干净地方。对着王月娘颔首一笑,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暂且在这歇一会,明早再进宫。”瞥见王月娘舔了舔嘴唇,桓儇起身解下个水囊递过去,“喝口水吧。你好好歇着,我来守夜。” 经过刚才一事,王月娘见识了桓儇的厉害。谢过她后,倚着城墙小憩起来。 听得身旁王月娘的呼声,桓儇将湛卢横于剑上。扶着其上纹路,神色莫名。刚才在路上闻到的古怪味道,此时正顺着夜风飘入鼻中,激起了好不容易压下的恶心感。胃腹中强烈的痉挛感迫得她直犯恶心,往前奔了几步,最终忍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那种吐法仿佛是要将五脏六腑洗个干干净净,才肯罢休。她扶着墙闭目喘息着,仍由胃液溅上衣角。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酸涩味,垂下来的左手握紧又松开。 虽然此前也在古书上看过,易子而食,以人为菜的记载,但是未曾想到自己居然能亲眼所见的一天。她自认自己是见惯了风浪,是踏着血腥才能走到如今的位置。遇见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令人愤慨。 思绪至此,桓儇回头望了眼已经熟睡过去的王月娘,禁不住心生感慨。若非遇见自己,只怕王月娘也成了锅中物。至于那些早先前被挑走的,就没那么好的运气。难以言喻的无力感瞬时蔓延在心头,深一吸口气,伸手抹去了唇角的痕迹。 空气中古怪的味道逐渐散去,桓儇抿唇重新找了个块干净的地方盘膝坐下。 晨光刺破天幕洒在身上,同时传来的还有城门开启的声音。桓儇也睁眼望向了开了一条缝的城门。 从城门中探出一人来,警惕地打量眼桓儇二人。 “快进来吧。将军怜你二人在城外待了一夜,特意让我放你们进来。”言罢他朝桓儇招招手,示意两个人一块过来。 摇醒了熟睡中的王月娘,在她说话之际。桓儇摇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牵起马缓步进了郑县。 谢过开门的将士,桓儇牵着马往前走去。目之所及不比城外好多少,仍旧是一片荒凉。 在城中叩了半响,总算找到一家愿意接纳他们的客栈。付足了银钱,又叮嘱掌柜好好照顾她。桓儇这才动身离开。 看着大门紧闭的县衙,桓儇扬唇冷哂。上前以持杵击鼓。 “谁呀大清早就来找不自在。”揉着惺忪睡眼的兵士开了门,一脸不满地看着桓儇。 扫量眼面前的兵士,桓儇从袖中取出一物,“本宫封号镇国,让你们县令来见本宫。” 本宫二字入耳,原本满脸睡意的士兵一下子清醒过来。折身往府内跑去,口中高喊。 “长安派贵人来了!” 他这声喊得中气十足,就连栖在树上的鸟儿,也被惊得振翅高飞。盘旋在府衙上空。 不多时一绯袍官员步履匆匆地跑了过来。最后脚下一个踉跄,直接伏跪在桓儇脚下,嘴里高呼着有失远迎。 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郑县县令,桓儇挽唇轻笑,“刘县令不必多礼,起来吧。” “微臣叩谢.....呃......”刘县令一愣,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桓儇。他只知道有贵人来了府中,可是他并不知道是谁。眼下竟然不知道要怎么称呼。 “我姓桓名儇。” “微臣叩见镇国大长公主。” 知晓了来人的身份,郑县县令态度更是恭敬。亲自将桓儇迎进了屋内,在她进门的时候,一中年男子领兵驻守在门外。 “需要这么提防么?”接过县令夫人递来的茶水,桓儇温声道:“眼下城中百姓的情况如何?” “大殿下,您也瞧见了。进郑县的路都被流民所堵,城中的流民也……为了怕他们丧失理智下来抢掠县衙,微臣不得已才派兵驻守在门口。”说着刘县令又跪了下来。他已经从仆役口中得知桓儇被关在城外一夜的事。得亏这位主没事,不然他难辞其咎。 说话间县令夫人带人端着早膳进来,在案上一一摆好,又温声道:“饭食简陋,比不上宫中还望大殿下见谅。” 瞧了眼案上琳琅满目的早膳,桓儇眼中闪过讥诮,面上神色未改。只是在目光落到眼前那碗肉粥上时,不由泛起一阵恶心感。连忙掩鼻。 “大殿下?”县令夫人疑惑道。 “劳烦夫人去换碗清粥来。本宫身负皇命理应同陛下一块减膳。”言罢桓儇伸手把肉粥推远了许多,神色也随之缓和下来。 见状县令夫人看看刘县令,欲言又止。最终只好吩咐婢子去重新换碗清粥来。 眼见婢子要把肉粥端走,桓儇似乎是想起什么来,皱眉道:“刘县令喝吧。眼下这个情况更不能浪费粮食。夫人也一块坐下。” 二人对视一眼,依言坐下。比起二人,桓儇面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大殿下,您若是不弃的话。不如暂且在下官府中歇息一会?外面那些流民可不是什么好人。” 听着刘县令的话,桓儇皱眉。持勺的手一顿,最终颔首道:“好。” 这个时候不养好精神,许多事情的确没法做下去。 第五百八十八章民苦 人在困倦下,比以往贪睡了许多。桓儇这一睡就是好几个时辰,直到午膳时才醒来。换了身干净衣物,吩咐门口侯着的婢子,去唤刘县令来见她。 等待刘县令时,桓儇负手站在阶前。久违的阳光倾洒在而下,亦带来几分燥热。她摸了摸腕上佛珠,脑中浮起的是城外所见的绝望眼神。 这两次天灾叠加在一块,成了百姓痛苦的源头,亦成了朝廷的伤痛。倘若朝廷有处理不妥的地方,御座上的桓淇栩免不了会受指责。 “大殿下。”刘县令恭敬地唤了句。 “刘县令爱民如子,这点很好。不过不可欺压百姓。”顿了顿,桓儇继续道:“本宫知道华州有盗寇。寇需除,但是百姓无辜。还望刘县令好好保护。另外刘县令给本宫一张通关文书,本宫要去华阴和薛君廓汇合。” 依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怕越往后,戒严越发严重。她想要顺利抵达骑官军大营少不得要费一番功夫。 “哪还要这么麻烦。翟刺史亲自来了,眼下正在前厅侯着。”刘县令面上浮起笑意,温声道:“下官领您去见他?” 桓儇闻言垂眸,这华州刺史来得可真是时候。虽然说按照目前的情况,通过翟长孙会比刘县令顺利不少,但是她此行并不想惊动太多人,郑县算是意料外。 “不必了。”言罢桓儇进屋取了行囊,看看刘县令,“厨房应该有干粮吧?” “有是有。可您跟着刺史不是更安全么?” 见刘县令不解地看着自己,桓儇瞥向远处屋脊,“本宫奉得是陛下密诏,自然不能惊动太多人。刘县令去告诉他,本宫先行一步。” 无论从那方面来说,她都没有要和翟长孙同行的理由。特别是在灾情严峻,且又不知道翟长孙为人如何的情况下,她更不可能将自己陷入未知中。一旦进了刺史府,许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虽然不明白桓儇为什么这么做,但刘县令还是点点头。嘱咐婢子带她去后厨取干粮。 拿到干粮以后,桓儇又在后院马厩中牵了马,翻身上马飞奔往城外而去。 看着返回来的刘县令,翟长孙皱眉,“大殿下呢?” “走了。”刘县令回答的干脆,见上司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旋即道:“出什么事了吗?” “算了。她往那个方向走的,我去追她。” “华阴。大殿下说她要去骑官军大营。” 听得骑官军大营几字,翟长孙惊得跳了起来。指着刘县令道:“你怎么不早说。华阴大疫,大殿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小心裴中书拿你开刀。” 说完翟长孙连忙奔了出去。一面翻身上马一面喃喃自语起来。 “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有了刘县令的手令,出城不知道方便了多少。惦记着客栈中的王月娘,桓儇又回了一趟客栈,写了一封信接待掌柜给她。这才动身离开郑县。 出了郑县,惨状更甚。有了之前的经验桓儇不够过多停留,将自己围得严严实实。就连干粮,也拿油纸分了好几个包分地放置。 这个时候骑官军大帐中,军中诸将聚在一块议事。各地县令呈上来的盗寇情况和受灾情况的奏报都呈在案头。上首的男子拿起面上第一本,随手翻了几页又丢回案上,眼中隐有不耐。 下首执笔的僚佐看看他,斟酌道:“薛将军,这东西真的要这么写?我听说那位大殿下是手段高绝之人,万一让她发现端倪怎么办?” 此人正是左骁卫大将军薛君廓。 薛君廓眯了眯眸,眼中闪过鄙夷。满不在乎地道:“流寇作乱,吾等奉旨平乱,有何不可。再说了大殿下身份尊贵,我等当好好保护她。” 看看帐内诸将都没有反驳的意思。执笔的僚佐,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按照薛君廓的说法继续写下去。 “派人去郑县打听打听,大殿下眼下去了哪里。” “喏。” 协理军政的是华州刺史和华州都督,但是这回情况特殊。为了保证华州安定,故而朝廷发敕令他携骑官军平乱。 他来之前和华州刺史见了一面,从他口中得知这次来京畿检覆赈灾情况的谢长安,不仅是尚书令谢公的嫡孙,更是大殿下一力提拔上来的。 已经不动声色地掌握好几个州,在这次上呈奏抄中的纰漏。把柄被人拿捏着,从来不是什么好事。但是这位谢长安却一直装作什么也不知,尽心尽力地去赈灾。越是如此,反倒更令人担忧。 如今华州又有盗寇作乱,他实在不知道桓儇这个节骨眼上跑过来做什么。 这边奏抄写完审定,已过了两个时辰。此时桓儇也已经离开了郑县。她骑在马上,目光从一众流民身上掠过。 瞥见一老妪带着两个幼童瘫坐在地,形容枯槁,眼神黯淡地看着前方。 抿了抿唇,桓儇牵马在老妪身侧蹲下。从行囊中取了块硬饼递过去。两个孩童似乎是许久没有吃过饼子,这会子一看见就着桓儇的手直接啃咬起来。 饿昏了头的孩子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吃完饼子还不够,甚至还咬在了桓儇手上。 吃痛之下的桓儇反应过来,霍地推开了孩童。低头看了眼自己虎口上一排牙印,对方咬得很用力,皮肉破了不说,正在往外渗血。 那老妪自才如梦初醒,连忙拉住自家孩子给桓儇赔罪。饿极了的人哪里还顾不得上那么多,如同饿兽看见食物一般再度扑向桓儇。 见状桓儇退后一步,顺势抽出了湛卢。持剑冷冷看着老妪一家。 “老人家,为何不见家中男丁?”桓儇收了受伤的手,温声问道。 听得桓儇的话,老妪抬头看着她。面上浮起苦涩笑容,“被吃了。” 三字入耳,桓儇如遭雷击。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老妪。 “我老了。两个孩子又没什么肉,男丁年轻力壮的,可以多吃几顿。也让我们可以多活几天。” 惊惧刹那蔓延于心。桓儇凝视着面前的祖孙三人,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我看郎君里气度不俗。应当是从长安来得达官贵人吧?您能不能告诉皇帝一句,咱们百姓的日子苦啊……” 桓儇闻言敛眸道了个好字。 第五百八十九章病倒 心中怀揣着事情,桓儇自然不会在久留于此。可就在翻身上马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了老妪身旁,另一名年岁稍小的孩童。 那孩童脸色苍白,目中却泛着赤色。破损衣服下的皮肤更是能看见大片水泡。桓儇心下一惊,犹豫片刻伸手贴上了孩童的额头。入手唯有一片滚烫,自她目中泛起一片冷厉。 桓儇下意识地收手翻身上马,睇目四周却见不断有流民朝这里跑过来。 见状不妙,老妪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催促道:“郎君快走。” 老妪不知道如何驱马,只是奋力扬起一巴掌拍在马臀上。瞅着马匹载着桓儇远去,老妪眼中泛起笑意。 骏马狂奔了几里才停下。头顶烈日灼灼可桓儇却觉得寒冷无比。调转马头望向自己刚才的位置。那名孩童瞪大了眼睛看着前方,眼中写满了茫然无措,似乎是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样的危机。 在桓儇的视线里,那孩童被蜂拥而上的人撞倒在地。呼喊声很快被淹没在人群的吼叫声中,他好几次想要从人群中爬出来,最终又被拽了回去,再也没能站起来。 她催马前行,直到人声皆远才勒马。闭目此前所见惨景萦绕于眼前,挥之不去。她手紧紧拽着缰绳,禁不住扬唇喟叹。 忆及在洛阳水患时见过的恐怖景象,桓儇敛眸。再度睁眸时,已然恢复了以往的沉稳和冷静。 桓儇不再停留,催马往华阴县奔去。眼下骤雨虽止,可带来的影响甚广。路上遇见的祖孙三人本是萍水相逢,却愿意舍身救她。哪怕已经知道他们的命运无法逆转,但是华州数万百姓的命运还系于手中。为了这点,她也得赶到华阴。 还未奔上几里路,刚好遇见前来寻她的翟长孙。 虽然疑惑翟长孙为何能认出她,桓儇面色不改,淡淡道:“翟刺史。” “大殿下,华阴大疫。还请您随微臣返回刺史府歇息。”翟长孙对着桓儇拱手道。 “看来华阴的疫情远比本宫想象中严重。” 话止翟长孙面上闪过一丝忧虑。早年前他在与高句丽交战时,敌方以尸堆做京观,也曾见过疫病。可那时的疫病已经是得到控制,而且人烟稀少,并没有大规模爆发。可现在这个情况不一样,水患之后的大疫,想要控制住历来都是非常难。 按制各州设医博士一人,助教一人,医学生不过十余人。根本就无法应对来势汹汹的病疫,更何况流寇滋生下,州府哪有空去控制和救助百姓。 眼见桓儇打定主意要去华阴,翟长孙只好道:“大殿下,华阴已是无人之地。臣已经派人把守,还请您看在裴中书对您的挂念上,爱惜自己。” 听得裴重熙的名字,桓儇垂首抚着马鬃。 “那便去骑官军大营吧。”桓儇神色疏漠地说完,夹紧马肚往骑官军大营的方向奔去。沿途随处可见白骨袒露,觅食的飞禽盘旋在被荒草覆没的尸体上,时不时发出几声怪叫。无人收敛的尸骸最终成了鸟兽果腹之物。 一路疾驰,最终赶在傍晚前抵达了骑官军附近。因着天色渐晚,所以翟长孙建议在驿站歇息一晚,明天再启程赶赴骑官军营。 闻言桓儇皱眉,犹豫一会道了个好字。 好字刚才落下,桓儇便向后栽倒。整个人都重重栽倒在泥泞地面上。 见此情景,翟长孙道了句冒犯。抱起桓儇往驿站奔去,吩咐驿长备好马车。将人扶上马车后,调转马头往华州刺史府奔去。 一到刺史府,翟长孙即刻命长史去请医博士来替桓儇诊脉。 目送医博士进了桓儇暂居的屋内,翟长孙揉揉额头。嘱咐侍女好生看着这,一有情况即刻向他汇报。 回到自己院子里的翟长孙,低头看着案上笔墨。思虑一会,提笔在纸上疾书。不多时搁笔,吹干墨渍。 “把这信急送到长安裴园。”将书信封蜡后翟长孙沉声道。 “喏。” 看着信被侍卫取走,翟长孙叹了口气。但愿桓儇无事,否则他不知道该怎么承担长安那人的怒火。 信送到裴重熙手中时已经是深夜。 抚着白鸽的尾羽,裴重熙眼中闪过一丝冷锐。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桓儇病倒在华州,按照翟长孙的说话很有可能是疫病。若是如此,许多事情都会搁置下来。 “主子?”负责送信的阳天,看着面前的裴重熙唤道。 “即刻让朱天带人去华州看看。”裴重熙将信函揉搓成一团,眼帘垂下,“另外让韦挺去找谢长安,要他即刻赶往华州刺史府。” “喏。” 示意阳天退下后,裴重熙眼中浮起一丝忧虑。自从温行俭从骊山回来后,一改之前的态度,颇有要将自己取而代之的意思。 在裴重熙蹙眉思量时,底下政事堂临时的会议已经散去。官员们迫不及待地往家赶,急促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裴相公,武攸宁求见。” 得了裴重熙许可,武攸宁推门而入。 看着坐在轮椅上,笼于一片阴影中的裴重熙。武攸宁眼中闪过惋惜。在他眼中他是惊才绝艳之人,不该如此。 察觉到武攸宁眼中惋惜,裴重熙勾唇。语气颇为不在乎,“不必这般看着某。如你所见我的确站不起来了。” 轻飘飘的一语落下,武攸宁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您……” “阿妩在华州病倒。”裴重熙扬眸睇他,唇际泛起笑意,“温家又对本王虎视眈眈,我需要一个助力来扳倒温家。保证阿妩能够顺利前行。某知道其实你已经看过那封信。” 听得裴重熙声音落下,武攸宁面色一不由一变。仓惶抬首对上一双斟满霜雪的凤眸。他浅浅勾唇,亦放开了话中弓弦。 “你武家是忠武皇帝留给阿妩的暗子。可惜当年武承嗣惧于成帝威势,不敢妄动,冷眼旁观数年。直到阿妩从皇陵回来才同意让你入京。”凝视着满脸惊愕的武攸宁,裴重熙不以为意地勾唇,“当然阿妩也属意你武家,否则也不会替你开路,让你入仕。” 武攸宁面上愕然更重。似乎是没有想到裴重熙会知道这么多事情。忠武皇帝的信他的确看过,甚至很喜悦,在他看来桓儇的确很合适那个位置。 见他如此,裴重熙浅浅勾唇,“我在朝中经营这么多年,想要知道秘密并不难。更何况当年忠武皇帝吩咐你祖父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听着。” 第五百九十章密见 呷着笑意的声音落在耳中。武攸宁望向裴重熙,眼中仍有迟疑。 “我要你同我联手,不为别的。只是温家在一日与阿妩无益。”裴重熙掀眸望她,“你既然看过信,就应该知道忠武皇帝为阿妩安排了什么样的路。” 藏于家族中的秘密被人知晓,武攸宁一时无言。他的确看过那封信,那日他从公主府回来以后,从父亲口中得知了信函的事情。因为担心信中内容对桓儇不利,故而私拆了书信。可是他没想到书信内容居然是要武家、谢家等长安世家拥立桓儇为帝。 “可那封信已经被大殿下所烧。”说着武攸宁撩衣一拜,“我为大殿下一手提拔,自当为大殿下肝脑涂地。只是您也不知道温家是陛下外祖家,若我们贸然动手会不会让陛下不快?” 闻言裴重熙轻哂,“这不重要。自古外戚者有几人能长久?除去温氏,才能让阿妩顺利登基。” 没了温家作为后盾,而桓淇栩又年幼。凭着忠武皇帝留下的遗旨和桓儇的功绩,要桓淇栩禅位于她,自在一念之间。 “那几人已经悉数在大理寺牢中,下官会尽可能地让他们尽快开口。”武攸宁斟酌着道。 “此事你尽快去办,要他们咬死温家。”垂首看了眼腕上紫檀佛珠,裴重熙敛眸,“另外留意一下阴登楼那边的事,他在江淮势单力薄,只怕寸步难行。” “喏。” 令庶仆带武攸宁离去,裴重熙盯着已经阖上的门扉,神色莫名。俊朗的面容上浮起一丝讥诮,低头看看四周,唇侧上扬。 等翟长孙将桓儇病倒在华州的事情,传到长安时已经是第二日。而奉令赶往华州的朱天和谢长安几乎是同时抵达刺史府,二人并无太多交集,得知对方是裴重熙派来的,点头示致意后便不再过问。 眼下桓儇还未苏醒,谢长安遂带着赶来的韦挺等人前城中查看情况。 如今的郑县当真应了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随处可以看见被草席裹着等待拖走的尸体。 这一路来所见的场景,实在是触目惊心。 郑县内毫无生气可言,之前因为连日大雨根本没办法重建工事,如今瘴疠横行更是让工部和都水监的官员无计可施。因朝廷旨意腾出来的庙宇灾棚里也是人满为患,就连城中客栈也被征用做安置灾民的地方。 城中的一处客栈前,只见妇人正抱着幼童坐在门口,妇人的手指塞在幼童嘴里。幼童闭眼吮吸着手指,他裸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已然长出了大片的红斑。 “有人出疹子了。”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句。 闻声而来以白巾掩住口鼻的卫兵,伸手在女童额头上一摸,和同僚对视一眼摇摇头。在周围人的惊叫声中,不由分说地扯着母女要把她们往外赶。 那母亲面上浮起骇然与惊慌,茫然下只能抱着孩子不断地卫兵磕头。气若游丝的女童睁开眼看看四周,唤道:“阿娘我要喝水。” “好好,阿娘给你找水喝。”说着妇人拭去面上泪水,把手指塞进女童嘴里。 女童在满足在闭上了眼,原本抓着母亲衣裳的手,也无力滑落。周围呼喊赶她们走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可那妇人却似若无觉,抱着女童跪坐在地上,眼泪从眼眶中迸出,似乎是想以此作为抵抗。 那两位卫兵对视一眼,最终还是拽起妇人离去。无论这妇人多么可怜,但是这城中还有这么多百姓,岂能因怜悯一人而害万家。 烈日当空,可是却没有带来半分暖意。腐臭弥漫着空气中。 无人会关心这对母女会何去何从,眼下只有保住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远处一老翁瞧见刚才那对母女所在地方,放了个缺口的空碗,摇头一叹。 “天地万物,为生民最苦最贱呐……” 听着老翁的话,谢长安静默好一会。转头往刺史府而去。 眼下的刺史府在听医博士的指导下,配了避瘟气杀鬼丸拿细布裹了,挂在府中各处薰烧起来。就连水井都拿绛囊盛了大黄十五钱,白术十八钱,桔梗、蜀梅各十五钱,以及桂心十八钱,乌头六钱,菝葜十二钱浸于井中【注此药方出自《千金要方卷九·伤寒上》】 因着不知道桓儇是何故晕倒,加之又一直高烧不退。翟长孙只好暂时将她安置在府中客院里,并且派了侍女在内照顾。除了桓儇身上口子隐有发炎的征兆外,其他都还好。 这会子侍女刚刚为桓儇上过药,推门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在门口踱步的谢长安。同行的还有一脸忧虑的韦挺。二人想要进去探望可是却被庶仆和卫兵阻拦。 那卫兵无论二人怎么说,都只是说一句翟刺史有令,任何人不得擅入。气得谢长安和韦挺二人没办法,只能在门口干等着。 这会瞧见侍女出来,谢长安迫不及待地上前问道:“殿下还没醒么?” 闻问侍女摇摇头。 “那既然如此为何不然我们进去。”说着谢长安对韦挺使了个眼神,挡住卫兵视线,“我知道你们是尽忠职守,但是我心里实在惦念大殿下。” “你想害了全城人么?”赶来的翟长孙瞥见韦挺已经迈上门槛,怒道。 “当然不是,你总得让我们看看大殿下安全与否!” 懒得理会谢长安,翟长孙上前把韦挺拽了回来。 “吵什么吵,大殿下醒了。”朱天开了半扇门站在门口,“大殿下说让翟刺史和谢长安一块进来,其余人等都回去吧。” 二人进去后,朱天反手关上门。隔绝了韦挺好奇的目光。 屋内光线昏暗,且弥漫着浓郁药味,熏得人睁不开眼。桓儇显然是刚醒,在她眼前的案几上还搁了个空药盏。眼下的她十分虚弱,听得脚步声,也没什么动静。 翟长孙走到榻前,面露愧色,“大殿下您高烧不退,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全。在没有定论之前,臣只得暂且让你待在这,望您恕罪。” 但是桓儇实在是难受的要命,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臣知道您记着百姓,但是还请您先爱惜自己的身体。其余事情等好了再说也不迟。” 桓儇闻言仍旧不答,反倒是看着谢长安。 知晓大殿下有话要同他说,谢长安当即沉声道:“大殿下有密旨要说,还请二位暂且回避。” 言罢谢长安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二人无奈只好暂且离开。 第五百九十一章施压 睇着垂下的帘幔,桓儇眼中一片宁静。好半响才转头看着谢长安,揉了揉额角。 “你退到屏风后去。”桓儇指着远处的屏风沉声道:“眼下无法确定本宫有没有染疫,还是小心为妙。” 谢长安颔首,依言退到了屏风。 见谢长安退到了屏风后,桓儇这才开口。 “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薛君廓带人平乱了么?”桓儇的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沙哑和疲倦。 闻问谢长安斟酌一会,把自己近日所见悉数说了出来。因着靠近长安的缘故,无论是连日的大雨,还是先前的地动都对附近的各州造成了影响。 在地动后没多久,他就奉诏以巡抚赈给使的身份前往京畿诸州协调赈灾。各州府在此事上也的确十分配合,但是水至清则无鱼,事事不可能那般干净。借此为硕鼠者未必没有,可朝廷需要用他们的力量,当然不可能将他们打得干干净净。 “华州境内的流寇一共有三股,大多数都是从其他州流亡过来的。”顿了顿,谢长安继续道:“其中最大的一支是魏刀儿。微臣调查过他原本是在下郢县种地的,平日里爱打抱不平,但是却爱斗鸡遛狗,偶尔也会因为银钱短缺而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这次华州遭天灾,他趁机起势。” 听得谢长安的话,桓儇皱眉,“其余两支呢?听你的意思,似乎魏刀儿十分难缠,而且又熟知附近情况?” “大殿下聪慧。薛将军领着人同魏刀儿交手了好几回,但是都吃了大亏。好几次都被带进了密林里。”谢长安讲完后拱手作揖,随垂手立于屏风后。 抬头望了眼落进来的天光。桓儇眉头拧成一团,听起来这魏刀儿确实没那么好对付。想到这她不禁叹了口气。 “你去传本宫懿旨,让薛君廓不得杀投降的流寇。”桓儇敛眸,语气微冷,“另外让翟长孙务必保证城中百姓安全,不可苛待任何一位百姓。” “喏。”在屏风后站了一会,谢长安躬身开口,“微臣先行告退,还望您好好保重身体。” 接下来的日子桓儇基本上都是浑浑噩噩在渡过,之前受伤还未痊愈,如今奔赴华州,又碰上疫病,哪怕是铁打的身体也扛不住。这一来二去的人也消瘦了不少。 谢长安几乎每日的要来,向她汇报城中事务和赈灾的情况。翟长孙期间也来了几趟,送来了薛君廓的书信。 暴雨后的日头虽然不错,但是想要驱散笼在京畿上的阴雨没有容易。洪水退去,便意味着溺于水中的尸骸会现于人前,同样病疫也会由此滋生。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桓儇并非染疫,而是奔波未歇息好,引发的高热。 连着吃了两次败仗的薛君廓,也在这一日赶到了华县。 奉命进来的薛君廓,屋内只有桓儇一人。 她伏于案前,提笔而书。听见门口的脚步声也不回头。 思量一番后,薛君廓驻足在屏风前。眼角余光瞥见手旁的小几上搁了一张纸笺。信上的字迹笔走龙蛇,写着是最近长安的状况,而末尾的落款则写着中书令裴重熙。 想到自己此前收到的信,薛君廓抿唇。 他看得入神,桓儇却在这时起身。立在案旁含笑望着他。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薛君廓连忙拱手施礼。 “薛将军来了,坐吧。”桓儇温柔而笑,全无半点病中的样子。 见桓儇只字不提刚才的事,薛君廓心生愧疚,但面上仍维持着恭敬,“谢大殿下赐座。”敛衣坐到了桓儇对侧,“微臣……” “先不说这些。薛将军同本宫讲讲魏刀儿如何?”她再问了魏刀儿的事情。 “一切如您所知晓,魏刀儿不好对付。”说罢魏刀儿愧疚拱手,“臣素闻大殿下文韬武略之才,斗胆请您给臣出个对策。” 看他一眼,桓儇推了白鹿纸到他眼前。扬唇笑道:“这是本宫刚刚想好的主意,将军不如自己看看?本宫知道将军心系百姓,又是身经百战,本宫自然比不得你。” 说完桓儇又给自己斟了盏茶,饮茶时凤眸微敛。 低头看着桓儇给他的信函,借着灯豆辩读出这是华州诛县的地形图,还有在赈灾上的对策。 虽然只看了一半,但是薛君廓眼中仍旧浮起赞赏。待得他看完时,桓儇手中的茶盏已经空空如也,而他手边茶盏只剩余温。 又给自己斟了盏微热茶水,看着微弱热气腾于茶上,桓儇勾唇,“薛将军觉得如何?” “大殿下高见,臣佩服。”思量片刻,薛君廓继续道:“只是这魏刀儿素得民心,而且又非常熟悉附近地形。” 指了指前面腾起的热气,桓儇挽唇。 “将军以为着热气如何?” 闻问薛君廓一怔,在他的视线下热气逐渐散去。 “臣不明白您的意思。” “很简单。”她回答的干脆,拿过所画的地形图指向上面,“你我都明白华州盗寇的根源在于何处。想要压下它,就得从源头着手。” “在于民。” “是了。圣人有云君舟民水,水载舟亦覆舟,华州这伙流寇源自于民。百姓为何愿意抵抗朝廷,是因为没有生计。而魏刀儿他们正是抓住了这一点,对百姓施以招揽。本宫问过谢长安,魏刀儿劫掠来的粮食都分给了百姓。百姓有了粮食,自然对他忠心耿耿。”桓儇稍顿一会,“华州多山谷丘壑,地形复杂。骑官军虽然久经训练,但是要和当地百姓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所以不能强攻,只能利取。” 话说的已然十分清楚。华州这群作乱的流寇,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哪怕里面混了几个地头蛇,但是大多数人都只是想跟着魏刀儿求个活命的机会。 听着桓儇的话,薛君廓点点头。他的确不想和魏刀儿那群人在打下去。对方到底都是平头百姓,哪怕为寇也是不得已。 瞧见薛君廓神色略有缓和,桓儇不禁松了口气。她此行华州一是来督查京畿各州的赈灾情况,二就是尽量避免华州盗寇被朝廷军队所剿灭。说到底这些盗寇都是普通百姓,剿灭他们对朝廷无益。 第五百九十二章棋高 前来华州的时候,她考虑过很多问题。薛君廓功劳甚广,在华州经营多年不说,在骑官军中也是颇具名望。 想要从明面上克制他没那么容易。在华州势力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她只能尽可能地把局面控制在自己手里。比如利用翟长孙去牵制薛君廓。 翟家并非大族,作为庶族出身的进士,翟长孙成为宦门新贵到如今一方刺史,能走到如今的位置已经是很不容易。 也因为如此,他必然会有自己的局限。身有局限的他,才容易成为伤人的利刃。 不过她唯一没想到的就是翟长孙居然会是裴重熙一手安排的。 在华州这个地盘上,瞧上去并非势均力敌,但是他们一个手掌骑官军的背后是皇家姻亲,而且在朝中汲汲钻营多年,另外一个虽然是庶族出身,但是掌着华州的民生军政,因为攀上了权倾朝野的裴重熙,也尊定了他在华州的地位如何。 虽然已经明白了桓儇的意思,也知道她不想大动兵戈,但是他还不想过早表态,毕竟他能走到如今的位置离不薛家和温家的扶持。思付一会,遂问道:“大殿下言之有理。但是盗寇狡猾,若是朝廷不能镇压叛乱,只怕日后都会有人效仿魏刀儿行径。届时朝廷又该如何?” “按律自当严苛以待。但以眼下的情况来说安抚民心,才是重中之重。将军戎马多年,自当比本宫更加明白休养生息的重要下。掠民镇民于朝廷无益。” 听着桓儇的话,薛君廓皱眉道:“臣知道大殿下您爱护百姓,臣也不忍心对百姓出手。只是魏刀儿乃是一方地痞,今日朝廷放过他。他未必对朝廷感激,恐怕他日也会寻得机会背叛朝廷。臣还有军务在身,就不打扰大殿下休息,告辞。” 说完薛君廓转身就走。 捧茶徐徐饮下一口,桓儇不紧不慢地开口,“将军莫不是忘了薛靖衡是怎么死的?当日河东的情形和如今华州的情形大致无异,可薛靖衡最终惨死狱中,而幕后者继续逍遥。将军想要效忠家族,可却忘了百姓。人心不安定朝廷何来安稳?天灾已经让人心不定,非得再增以人祸么?他们也是有父母妻儿的。” 温和嗓音落下,换来的是薛君廓的静默。他在门口站了一回,转身离去。很显然,这事没谈拢的余地。 低头扫了眼,纹丝未动的茶盏。桓儇目光玩味地勾唇一笑。起身踱步至窗前,推开窗户。药草味混着焚烧时产生的烟尘气,一块飘入鼻间。 今日的日头实在是不错。只是不知道远在长安那人过得如何了?想到这桓儇转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谁言生离久,适意与君别。衣上芳犹在,握里书未灭。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常恐所思露,瑶华未忍拆。(注:出自南梁萧衍《有所思》) 书成墨干,逆着光飞进来的白鸽落在窗框上。由着桓儇把信放入它腿上的信筒里,旋即振翅高飞。 等白鸽飞过太极宫重重屋脊,落在中书省公房的窗框上时已经时近傍晚。 正在听裴重慧念奏抄的裴重熙,抬头望着白鸽。唇侧倾笑,他一招手。那白鸽就飞到了他腿上,乌溜溜的眼珠一直看着他。 打开信筒取出信笺,搓开。熟悉的字迹迎入眼中,低喃者信上那所有所思,裴重熙眼中笑意更深。 旁边的裴重慧看着他,不禁疑惑。短暂停顿后又继续念奏抄。 “回去吧。今日这不需要你。”言罢裴重熙自个推着轮椅出了门。 他一出门便有庶仆迎上来,背着他消失在门口。政事堂今夜仍旧有会议。 自从天灾以后,政事堂的会议远远多于平日。当然固定议会的除了三省的高阶官员外,只有少数时候会让六部官员参与进来。毕竟眼下的六部比平常不知忙碌了多少倍。 政事堂的门迎着暮色开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熟悉身影,缓缓入内。面上挂着温润笑意。 “裴中书。” 几声轻唤入耳,裴重熙颔首。 “今早薛君廓遣使来了长安。”谢安石捋着胡须,花白眉毛一挑,“华州境内三股盗寇,只剩下魏刀儿一股。他以将夺回来的粮食按制统计后再交给刺史府分给百姓。” 听得薛君廓立了功,温行俭面上笑意渐深,“这薛将军果真神勇,只怕要不了几日就能彻底平定盗寇,得胜归京。” “虽说薛君廓神勇,但是盗者多为百姓,如何能同训练有素的骑官军做比较。”裴重熙牵唇温声道:“再者不是还是剩下魏刀儿那股么?某听说魏刀儿才是三股盗寇中最强的,薛君廓至今自在他手里赢过一次。” “裴中书这意思是不希望朝廷能够挫败魏刀儿?”温蔺睨向他,面露不虞。 “薛君廓能不能挫败魏刀儿,某不知道。但他目前连吃败战却是真的。” 眼见几人间火药味渐浓,谢安石轻咳几声道:“大殿下已在华州,何愁不能平定魏刀儿之乱。” 这会谢安石开了口,其他人又归于静默中。看看几人,谢安石取了张公文搁在案上。还未等他开口,裴重熙兀自冷笑一声。 “适才某接到阴登楼的信。说是江淮盐池的事情已经有眉目,盐池那边有本账册走得不干净。”说完裴重熙轻唔口茶水,接着又从袖袋里取了张信笺递给庶仆,“谢公不妨瞧瞧。” 拆开庶仆递来的信函阅毕,谢安石蹙眉看向裴重熙。这封信似乎来得有些过于凑巧,但是看信上内容并非栽赃。 “此事事关重大,谢公让其他人也瞧瞧吧。” 看看裴重熙,谢安石犹豫一会。最终还是吩咐庶仆将信笺传阅下去给屋内几人。 当信传到温行俭手中时,自他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在他手中停留了好一会,才被传给一旁的尚书省右仆射杨弘道。 等信笺在所有人手里传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一会。谢安石眯眸,斜眄一眼旁边含笑自若的裴重熙。 “谢公以为当如何?”望着谢安石,裴重熙温声道。 第五百九十三章施压 话音落下政事堂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听着裴重熙的询问,谢安石并不开口。只是眉宇蹙得比之前还深。 太祖皇帝效仿前朝制度,设立三省,但是同样也让三省成为互相制衡的存在。中书省根据圣意草拟诏令,而门下省则有权驳回。 本朝太宗皇帝时,曾经让中书省拟过征中男入伍的旨意,但是这分诏书在中书门下来来回回转了四次,都没有通过门下省的审核,自然也不会落到尚书省手里。 直到成帝这朝开始,三省互相牵制的格局才有了微妙变化。到了裴重熙这里,中书省更是有远处其他两省的势头。如今三省仅仅只是在名义上互相牵制罢了,许多事情做主的还是裴重熙。 “此前陛下有过旨意要严惩不贷。”谢安石面露凝重,斟酌一会道:“既然阴登楼已经查到证据,那自当按律严惩。” “这是自然。不过某记得两淮转运使是温仆射一手提拔上去的,此前温仆射似乎说过愿意共同领罪?” 他言罢,其他人纷纷看向温行俭。这事他们也是记得的,只是当时大殿下说何须要温仆射如此?这会子突然又提起这茬是想做什么? 比之其他的诧异来说,温行俭反倒显得淡定。斜眄一眼裴重熙,并不开口。 见温行俭不答,裴重熙挽唇,“莫不是温仆射自个忘了此事?不过也没关系,左右大殿下也说过温仆射忠心耿耿。只是这识人不明的罪还是不能作罢,温仆射觉得呢?” 说完他又看看温蔺,“温书郎此前也信誓旦旦的说过,韩仲闻清白没有问题吧。更令人可笑的是我朝御史一年来回两淮好几趟,居然没人发现这样的事情,甚至连查都没有查出来。若非这次,不知道这帮巨蠹会贪走朝廷多少银钱。” 被裴重熙连着点名的温家叔侄面色不好,这是自裴重熙受伤以后第一回显露锋芒。而这锋芒落到了本来就和他不对付的温家身上,旧仇新怨叠在一块。 弹弹袖子,温行俭朝裴重熙一拱手,“裴中书所言甚是。只是你如今心动不便,还是莫要事事操心。不然力不从心,没准这中书令的位置就此易人。” “温仆射还是关心自己比较好。某会将此事告知陛下。” 政事堂的会议在游来的鼓声中散去,群臣相继离去。只剩下裴重熙和谢安石还坐在原处。 “熙公子,天晚了。还不走么?”谢安石起身睇着他,温声道。 裴重熙闻问看了眼空空如夜的茶盏,摇摇头,“谢长安这次做得很不错。阿妩对他多有赞赏,假以时日入主三省不是问题。” “能得大殿下的赏识,是他幸运。”背对着裴重熙,谢安石望向屏风上的虚影,“某听说大殿下在华州病倒了?” “一路奔波难免。”把玩起钧窑瓷盏,裴重熙玩味一笑,“说来某今日知晓了件事,与谢家息息相关。不知谢公有没有兴趣听听?” 偏首看了眼屋外天光,谢安石颔首,“愿闻其详。” “比如忠武皇帝留下的密诏。” 那一瞬愕然从谢安石眼中浮起。饶是他见惯了风浪,也在此刻有了恍惚。自从拿到忠武皇帝的密诏后,他就将其藏了起来。谁也没有告诉,裴重熙又是如何知晓的。 “密诏?裴中书是在同老夫开玩笑么?”谢安石抚了抚胡子,面露凝肃道。 心知谢安石能带着谢家历经三朝,自然是有其本事的。裴重熙挑眉轻笑,反正他也没打算一次就诈出谢安石手中的密诏。打量着他喟叹一声。 “许是某听错了吧。不过前几日武家送了封密信给阿妩,想来她已经拆开了。”顿了顿裴重熙视线扫向案上华州的军报,“阿妩是忠武皇帝亲自教养过的,行事手段更是不同于常人。有些东西早现于人前比晚现于人前好。” 说完裴重熙掩去眼中波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谢安石。扯扯轮椅旁的铃铛,示意门口的庶仆推他回去。 人刚出门,便遇见了掌管内侍省的郑毅。 见他出来,郑毅含笑迎上前,“裴相公。” 按照郑毅天子近侍的身份,他完全不需要对裴重熙如此。可他偏偏这般做了,恭敬的态度让人不由皱眉。 “郑公公。”裴重熙温声道。 “奴婢命陛下的令,特请裴相公您去立政殿一见。” 看着一脸笑意的郑毅,裴重熙神色如常。但似乎也没有要同意但意思。 静默半响后,裴重熙才开口,“那走吧。” 木轮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宫道里显得十分刺耳。引路内侍所持的灯笼,在夜风下晃晃悠悠的,徒增了几分凄凉感。 听着木轮滚动的声音,郑毅想起此前陛下召见孙太医时,孙太医回的话。 “裴相公,身体如何了?陛下和太后对此很是挂念。” 裴重熙闻言低笑,声音无谓地道:“还是和之前一样。不过孙太医每日都会来为某施针。” “那可要孙太医多费心思咯。” 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立政殿门口。门口的内侍躬身为二人开门。 在内侍的帮助下裴重熙进了内殿,看着上首的桓淇栩和温初月,浅浅勾唇。只怕今日不是桓淇栩要召见他,而是温初月。 他行动不便自然不用向二人行礼。 “裴爱卿身体可有好些?”桓淇栩看着裴重熙眼中浮起忧虑。 “谢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只不过大概是没法站起来了。”扬首与二人而视,裴重熙敛眸,缓声开口,“阴登楼所查的事已经有了眉目,韩仲闻的确与人勾结贩卖私盐。现在政事堂在等您发敕,按律处置几人。” 听着裴重熙的话,桓淇栩面露喜色,“朕还担心那些人狡猾,没想到居然让阴侍御找到了证据。朕立马就发敕到政事堂。” “裴中书果然是本朝能臣,难怪陛下对你如此倚重。”温初月冁然莞尔,“刚才陛下还和孤说要给你什么赏赐好。毕竟如果不是你这次舍身相救,大殿下只怕要命陨于刑部牢中。” “这是臣等分内之事,陛下无须如此。” “孤同陛下商量过了。你与阿鸾自幼认识情谊非比寻常,陛下打算为你二人赐婚。不知裴中书意下如何?”温初月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第五百九十四章赐婚 摩挲着腕上紫檀佛珠,裴重熙唇边噙了抹笑意。然而目光淡漠得很,仿佛没听见温初月的话一样。 “陛下这是打算拿大殿下赔偿臣?”裴重熙扬唇冷哂,“臣救大殿下并无私心。况且臣与大殿下相识这么多年,感情早就不同于寻常男女。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他的阿妩怎么能困于后宅?御座才是她的归宿。 见他如此,温初月偏首看了桓淇栩,皱眉道:“可孤听说先帝在世时就有意为你二人赐婚。” “太后,今时不同往日。”裴重熙冷冷打断了她的话。 “陛下,该用膳了。”郑毅上前一步,一甩拂栉,“您要不要先用膳?” 此前他受大殿下之托,要好好盯着陛下身边。不要让任何别有用心的人靠近陛下,今天这事指不定又是谁跟陛下提起的。毕竟这宫里谁不知道无论是先帝还是陛下都十分在乎大殿下。 扫了眼出来打圆场的郑毅,裴重熙挑眉,“还望陛下收回成命。臣还有事在身,就不打扰陛下用膳了。” 见裴重熙要走,桓淇栩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结果被温初月拦下。只能看着裴重熙被内侍推了出去。 瞥了眼身旁的黎姑姑,温初月挥手示意她退下。郑毅见状也领着内侍和宫婢退了出去。此时的立政殿只剩下母子二人。 “母亲,您为什么一定要姑姑她成亲呢?姑姑这样不是挺好么?”桓淇栩刚拿下筷箸,又放下。扬首疑惑地看着她。 温初月闻问眼露凝重,抚着他的手背,温声道:“因为你姑姑心思玲珑,阿娘怕她有一日生出不臣之心,谋了你的位置怎么办?你作为帝王可不能过于相信手足之情。放心阿娘不会对你姑姑怎么样的,阿娘只是希望她能够有所羁绊。” 听着温初月的话,桓淇栩眉头拧得更紧。 他并不相信天家没有骨肉亲情,阿耶生前也时常同他说,无论何时都要善待姑姑,只有姑姑会一直护着他。可是阿娘怎么会说,姑姑将来会夺他的皇位呢? 知晓桓淇栩对桓儇感情极深,温初月没有再多说什么。她低头看了眼刚才裴重熙呆的地方,眼露深色。 按照她接到的消息,在晋阳的时候这二人就经常待在一块,回来后有人看见裴重熙好几次晚上的时候出现在公主府。 而且桓儇还亲自去了趟太医院,之后又有了裴重熙舍命保护桓儇的事情。这桩桩件件事情加在一起,怎不引人深思。 在她的思付中,桓淇栩已经用完膳。抬头看着她,“阿娘,请您不要怀疑姑姑。朕相信姑姑不会背叛朕的,阿耶说过这世间上唯一可信之人就是姑姑。朕要处理奏章了,还请阿娘早些回去休息。” 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桓淇栩,温初月颔首。唤了郑毅进来撤膳,自己携着黎姑姑一块离去。 主仆二人行于一众宫婢内侍前,温初月转头望向太液池,“这孩子终归还是长大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是好事,陛下能如此您也能轻松不少。”黎姑姑上前扶着她的手,温柔道。 “但愿吧......” 未几,一只白鸽从太极宫的夹城飞出,落在了裴园。 搓开手中纸条,裴重熙倾唇冷笑。 远在华州的桓儇,也在朱天的精心调养下,比之前好了不少,至少能够下地了。是以桓儇挑了个时辰,让翟长孙传她旨意,召见华州各县县令以及薛君廓来刺史府。 主位上的桓儇低首看着案上的各州灾情奏报,眼中神色莫名。和之前谢长安拿给她看的奏抄,虽然有对不上的地方,但是报灾并非做账,有的时候估算太多,自然会有错处。这点朝廷也是允许的,可偏偏这帐过于古怪。 睇了眼下首的翟长孙,桓儇对着谢长安唤道:“这次赈灾的粮食都是从义仓出的么?” “是。都是由微臣带着各州县的户曹按制下法下去的。可是有什么纰漏处?”谢长安看向桓儇,语调恭敬,“各地的医博士也在尚药局的协调下分发了药材。” “大殿下,好消息。”一身青衫的华州司马快步进来,面带喜色。 他行过礼,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连声音也不自觉高了几个度,“刚刚传来的消息华阴的疫病已经有所好转。” 听见他的话,桓儇面露笑意。 正要开口,屋外传来胥吏的声音。说是薛君廓和各县县令都已经到了,正在门外等候召见。 “宣他们进来吧。” 最先进来的薛君阔看着桓儇,蹙眉。淡淡唤了句大殿下。 轻慢的态度落在桓儇眼中,并未激起太大的风浪。只是挥手示意众人坐下,又吩咐仆役为他们奉茶。 “今日召见诸位是为了两件事。”桓儇端起案上茶水饮下一口润嗓,语如春风。 此时她身上并无半点架子,若非坐在主位上。只怕没人相信她会是权势滔天的长公主。 之前见过桓儇的刘县令,看看她又看了看薛君廓。最后一脸镇定地坐着。 “一是本宫得到消息,华阴疫病有所好转。此事诸位功不可没,本宫会向陛下请旨奖赏诸位。”扬眼看向薛君廓,桓儇温声道:“二是盗寇魏刀儿也是。三股作乱的盗匪,只剩下魏刀儿一股。本宫听薛将军说此人行事狡诈无比,不知诸位可有方法?” 听见桓儇的话,薛君廓一愣,疑惑地望向她。似乎是没想到桓儇居然会把这件事丢出来讨论。 三位县令互看一眼,谁也没敢发生。这盗匪怎么来的,还不是他们治下的百姓,走投无路下才落草为寇。若是无亲无故的杀了也就罢了,要是碰上个与亲人走散,被迫为寇者。要是杀了他,自己岂不是要被寻仇。 笑盈盈地望着三位县令,桓儇唇际浮笑。偏首对着谢长安昂首。 会意过来的谢长安当即起身,朝桓儇拱手道:“大殿下,臣这里倒是有个主意。” “那你说来听听。” “喏。” 三位县令听见谢长安的话,瞬间挺直了腰板。一脸期待的望向谢长安。 第五百九十五章再见 “微臣以为应当按罪论处。”说到这谢长安看看桓儇,在她的示意下继续道:“若有愿意投降者,朝廷可酌情处理,也会赠予银钱替他重建屋舍。大殿下以为如何?” 听着谢长安的话,桓儇眼露赞许。偏首望向薛君廓,扬唇,“薛将军以为如何?” “其他人是可以按律处置。但是罪首魏刀儿呢?他手里可沾了人命,难不成就这样放过他。您不怕将士心生怨言,可微臣怕。微臣还是那句话魏刀儿必须处死。”薛君廓神色不虞地看着她道。 三人各持己见,底下三个县令也不敢多言一句。纷纷把目光看向翟长孙。 “都看着我做什么?”翟长孙无奈拱手,“某既然吃朝廷的俸禄,自是听皇命行事。大殿下有陛下口谕,我听大殿下的。” 见他表明立场,薛君廓眼中掠过怒色。深吸口气,朝桓儇拱手告辞。 “拦下他。”桓儇朱唇轻启,语调冰冷。 三字落下,守在门口的府兵一拥而上捆住了薛君廓。 被人捆住的薛君廓,看着主位上含笑的桓儇,忍不住怒骂起来。不过只骂了一句,便被府兵以布团堵住了嘴。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了打斗声,同时又有府兵持械入内挡下了想要逃跑的薛君廓。跟着而来的还有钉死窗户的声音。 手握重兵的左骁卫大将军薛君廓,此刻正被人拿铁链捆住,他看看桓儇,眼露疑惑。只觉得视线一片模糊,最终身形一晃,瘫坐在地上。 反应过来的薛君廓转头看着案上茶盏。他方才喝的茶,已经抽尽了他所有力气。再无半点威风凛凛的样子。 桓儇起身走向薛君廓,目光温和,“薛将军日夜操劳,不幸病倒。圣上体恤将军,特命本宫暂且接管骑官军。” 言罢她看向翟长孙,“薛将军病了,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几位可都听明白了?” “喏。”几人连忙称是。在翟长孙的招呼下薛君廓被人客气地从侧门抬了出去,送往府中客院。 “谢长安你去安抚那些随行的将领。”桓儇揉揉额角,“之后让他们来见本宫。其余人都暂且在驿站歇一会,晚些时候本宫有事安排你们。” 三个被迫观看此事的县令,迎着桓儇温和目光,躬身施礼然后叠步退出。 待得只剩下翟长孙一个人,桓儇满脸疲惫地靠着椅背。她此举一是为了不让薛家得下功劳,二是因为谢长安查到骑官军中有人假装百姓,骗取朝廷资源。 京畿遭此大灾,人口锐减。各处都需要生产力的时候,竟然有人做下这等事情。摆明了就是在打朝廷的脸。更是无形的增加负担。 摆在面前的路不多,最好用的就是辖制做薛君廓,将骑官军握于手中,才能顺藤摸瓜地查下去。 瞥见桓儇似在阖眸小憩,想起裴重熙的叮嘱。翟长孙思付一会,转身往薰炉里添了块宁神香。 没一会,谢长安带着薛君廓麾下四名参将进了屋内。 四人奉命在府外驻扎,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这会子听见桓儇召见他们,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但是没瞧见薛君廓和其他几人,禁不住心生疑惑。 “几位将军都坐吧。”桓儇含笑示意几人坐下。 看看桓儇,四人对视一眼,齐声道:“多谢大殿下。” 四人落座,婢子奉上茶水。 其中一髯须中年男子,朝她拱手,“敢问大殿下薛将军如何了?” “本宫适才说了,薛将军病倒了。”桓儇眼中含笑,“病得蹊跷,恐怕是疫病。本宫已吩咐医博士替他诊治,请诸位放心。” 知晓疫病的厉害,那髯须将军没在说话。 “诸位将军都是明理之人,本宫也懒得兜圈子。眼下本宫这有桩事需要诸位去办。” “您尽管吩咐。” 桓儇闻言勾唇,“本宫想和魏刀儿见面。” 话音一落,四人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似乎是不敢相信她会有这样的想法。 “魏刀儿手下的盗寇,亦是我大魏治下的百姓。他们落草为寇,也是迫于生计。”屈指叩着案几,桓儇勾唇,“本宫想过了会依照朝廷律法处置他们,降者从轻发落。至于魏刀儿还是按罪论处。” 最先反应的过来的还是那髯须将军,他面露凝肃,捋着胡须道:“您是打算劝降他们?” “哪有不打外面,先打自己人的道理。打他们对朝廷无益。况且谁不是父母生养的,少一个都足够家里哭上好几年。”桓儇敛眸正色看向他们。 似乎还是对她的意见心存犹豫,四人都没有立即表态。桓儇也不急,持着瓮盖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起茶上浮沫来。 浮沫恰如千堆雪。 “可是可以,只是魏刀儿生性狡诈。臣担心他对您不利。”髯须将军看着桓儇。说实话虽然他没见过这位公主,只是听旁人说她智多近妖,但是还是不放心她去面对魏刀儿那样的盗寇。 “将军放心,本宫可不会逞匹夫之勇。对付魏刀儿,不废一兵一卒自然最好。” 她笑得明媚。可落在四个参将眼中却各自异色,这位大殿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见四人都没有反对的意思,桓儇遂吩咐翟长孙协同几人一块将此事安排下去。 自己则出了门,去城中四处看看。顺便看看被她安置在客栈的王月娘。 城中各处都是灾民,为了不生事端。翟长孙特意派了两名卫兵跟着她,但是皆在出门的时候被她留了下来。 穿行在灾民中,桓儇眼露怜惜。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灾民坐在路边,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口中念念有词。 忆及在城外遇见的老妪一家,桓儇忍不住敛眸叹息。如此天灾,实在叫人忍不住对老天心生怨怼。 思索间走到了城中慈幼院附近。从里面跑出两个孩童,恰好撞到了桓儇身上。 “跑那么快做什么?”桓儇温柔地抚着一脸茫然的女童。 女童扬首看她,“你是神仙姐姐么?小虎你看神仙姐姐诶。” “哪有神仙姐姐,我看看。” 二人正议论着桓儇,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素衣女子,揪着小虎的耳朵。一脸歉意地看向桓儇。 “娘子对不住啊……这两个小家伙。”素衣女子看着她,疑惑道:“我们是不是见过?” “是我,月娘。” 第五百九十六章擒匪 “我就说郑县怎么会有这般标致的人。”月娘满眼笑意地看着她,“一看是您就明白为什么了。” 听着王月娘的话,桓儇微微挑唇,“身体如何了?” “好多了。不然怎么会来慈幼院帮忙。”招呼两个孩子去里面玩,王月娘温声道:“您的事情办完了么?要不要进来坐一会?” 看看她,桓儇颔首。随她一块进了慈幼院内。 眼前的慈幼院几乎乱成一锅粥,到处可以看见双眼无神坐在某处,或者坐在树下嚎嚎大哭的百姓。襁褓中的孩子被抱在怀里,也一个劲地哭着。院子里弥漫着草药熏烧时产生的味道。 寻了个可以落脚的地方,让桓儇坐下。王月娘端了碗水,高举过头顶,“娘子在上,请受月娘一拜。若非您出手相救,只怕月娘早就尸骨无存。” 她一脸诚恳,俯身连叩了三个头。她这一跪,惹得旁人都来瞧她。 “啊,大殿下您怎么在这?” 刘县令的声音自后传来。 闻言桓儇转头看向一脸诧异的刘县令,神色如常。接过王月娘手中的白瓷碗,浅抿一口。 “刘县令。” 看着桓儇,王月娘半响也没说出话来,伸手捂着嘴。眼中布满了震惊。 “你没听错我的确是大殿下。”抬首望她,桓儇浅浅勾唇。 回过神的王月娘眼中诧异转为惊喜,看看四周。走到桓儇身侧打量起她来。 她此举过于无礼,惹得刘县令连连皱眉,欲言又止。 “刘县令先回去吧,我晚些时候回去。”说着桓儇唇际揉开笑意,望向王月娘,“月娘,本宫有些事情想问你。” 见此刘县令只好拱手告辞。 睇目四周,桓儇颔首示意王月娘同她过来。二人走到不远处槐树前停下,夏阳透过叶间缝隙洒在二人身上。 “月娘,我问你刘县令可有按制开义仓赈民?” 闻问王月娘点点头,“有是有,可哪里够呢?前些时日一直下雨,便是有朝廷赈济也远远不够。大家都觉得出关才有生路,可谁曾想......” “知道了。本宫已向陛下请旨替你们修葺房屋,安葬亲人。” 听着桓儇的话,王月娘敛衣跪在地上不停地叩首,“大殿下仁德。” “不必谢本宫。”伸手扶了王月娘起身,桓儇凑在她耳旁道:“本宫已命人拿着那人画像四处查访,不会让他有脱罪的机会。” 未等她反应过来,桓儇已经拂袖离去。 此前撞在她身上的两个孩童蹿了过来,仰首朝她眨眨眼,“神仙姐姐你要走了么?” “是。我要回去了,等过几日在来看你们。”说完桓儇从怀中取了两个玉坠递给他们,摸着他们的发髻笑道:“这个就当是见面礼好了。” 玉坠质地不错,两个孩子甚为欢喜,一脸兴奋地对着阳光端详起来。 两个孩子脸上的笑意落在眼中,桓儇也禁不住一笑。又似乎是想起什么,敛去笑意快步离开。 一回到刺史府,侯在门口的谢长安急忙迎了上来。 “刚接到的急报,魏刀儿带人突袭了骑官军的大营,趁机打劫了粮草。” 扫了眼谢长安手中密函,桓儇敛眸,“走。” 二人飞身上马,往城外的骑官军大营奔去。 等到他们赶到城外骑官军大营时,已经是日暮时分。山风送来阵阵轻烟,睇向远处还能瞧见散落的兵刃。骑官军的参将正带着人收拾残局。 “李参将。”桓儇翻身下马,温声唤道。 “大殿下。”李参将朝她一拱手,“这个时候您怎么来了?” 看着身上沾血的士兵被人搀着从眼前走过,桓儇敛眸,“到底什么情况?如今伤亡的情况如何?” “伤了十几个兄弟。”李参将目露凶光,冷声道:“那魏刀儿实在可恶的很。先是派人佯装百姓昏倒在军营门口,之后又趁着我们询问百姓的时候,安排人持弩射营。” “他们有多少人?” “数千人。” 沉吟一会,桓儇看向李参将,“你点齐五百军中好手,随本宫去寻魏刀儿,此事不能轻易抹过。谢长安你留下来守营。” “喏。” 负手站在辕门前,桓儇眺向不远处奔腾向前的乔谷水,眸中闪过一丝锐利。 “大殿下,末将已经点齐兵马。” 桓儇颔首,利落地上马疾驰而去。数百骑同时奔驰在官道上,刹那间尘土飞扬。 “在前方十里,发现了魏刀儿的踪迹。”前去探路的斥候朗声道。 拽紧了掌中缰绳,桓儇启唇吐出个走字。 冰冷的语调落下,也激起了身后这群将士的怒火。原本他们只是好心才出手救助百姓,未曾想到魏刀儿竟然如此狠毒。在愤怒的驱使下,他们策马往前疾驰而去。 暮色为夜色取代,数百骑穿过寂静树林。远处的火光影影绰绰,时不时从山林中传来几声兽吼。 还未等他们靠近,几只羽箭从林中射出。同时几道火光也从林子里蹿了出去,将包围住。 为首那人刀扛在肩头,打量眼桓儇,“你是谁?” “桓儇。”睇着他,桓儇冷声道。 “你是......”来人眸光闪了闪,似乎是想起什么。眼中露出欣喜光芒,“没想到老子偷袭一个骑官军大营,居然引得朝廷的大殿下亲自来抓我。兄弟们抓了她,以后咱们就是皇帝的姑父。” 轻贱的语气落在耳中,桓儇容色未改。身后的李参将等人,因为没有她的吩咐,只能狠狠瞪着魏刀儿。防着他异动。 听见魏刀儿的话,那群如草为寇的百姓,举着兵刃兴奋地吼叫起来。 “大殿下,我们......”瞧见那些盗寇已经蠢蠢欲动,李参将忍不住出言问道。 “动手。” 随着她一声令下,李参将率着那五百骑和魏刀儿一行人打在一块。虽然说魏刀儿手下有千余人,但是如何比得上训练有素的骑官军。不一会就落了下风。 “先抓桓儇。”瞥见桓儇安然坐在马上,魏刀儿怒道。 冷眼瞧着朝自己冲过来的魏刀儿,桓儇挑唇。举起搁在一旁的弓弩,挽弓搭箭。 扬唇冷笑一声,桓儇松开了弓弦,“不自量力。” 两箭同时飞出。 第五百九十七章平匪 未曾想到桓儇居然身怀武艺,魏刀儿侧身勉强避过了这两箭。同他一起冲过来的流民未能避开这一箭,瘫倒在地上。脸上写满了不甘心。 眼见魏刀儿即将冲到眼前,桓儇控缰,驱使着身下马扬蹄朝魏刀儿踏去。 “娘的。”魏刀儿怒骂一声,往一旁滚去。 等他在爬起来的时候,桓儇已经夺下他的刀,横在他颈上。 扬首对上的是一双冷锐凤目,魏刀儿鄙夷地看着她,“要我说分明是朝廷里面阴阳失调,否则老天也不会降下天谴。” “你们都是大魏的百姓,本宫知道你们为寇也是迫不得已。”桓儇望向魏刀儿,转头冲着与骑官军打在一块的盗寇,高喊道:“现在如果有人愿意就地投降,无论罪名如何皆可从轻发落。若还有家人者,本宫也会替你们安排好。” 温和的声音响彻在夜幕下,盗寇纷纷停下手看向桓儇。的确他们落草为寇是因为走投无路,只是想跟着魏刀儿混口饭吃,同样也对这样的日子提心吊胆。毕竟在大魏这可是死罪啊。 如今大殿下居然说,她可以代表朝廷减轻他们的处罚,甚至可以替他们安顿好家人,这叫他们怎能不高兴? 见自己手下的人面露犹豫,魏刀儿挣扎起来,“别相信朝廷的鬼话,他们会杀降的。” 可无人再听他的话,在桓儇的目光下。纷纷丢下手中兵器,折膝跪地朝桓儇叩首。 “都带回去。” 郑县尚有病疫,这些人自然不可能带回县衙大牢关押。同骑官军中参将商量过后,暂且先将他们关押在大营中。由李参将带人将魏刀儿押解到郑县大牢听候发落。毕竟比起其他人来说,魏刀儿的罪还要重上许多。 在拿下魏刀儿的第二日,朝廷也送来密旨,说是陛下同意了她的决策。 有了皇帝的旨意后,桓儇也不耽搁急命翟长孙全权处理此事。除了魏刀儿重罪,被判秋后处斩外,其余人等皆是从轻处理。 解决了魏刀儿的事情,余下只剩下骑官军的事情。桓儇也不跟薛君廓客气,当即命谢长安带人去薛君廓的府邸查兵帐,顺道把六位参将都请了过来。 六位参将瞅着眼前的茶盏,屏气敛息。茶盏上雾气腾腾萦绕在他们眼前,可是无人敢饮。 主位上的桓儇含笑睨了他们一眸,又低头饮茶。 翁盖碰在杯沿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其中那名稍年轻一些的参将,不知何故碰落了案上茶盏。 瓷器碎裂声响起,桓儇扬唇温声道:“常参将怎么了?” “可能是天气太热吧。” 看着他垂首拂去身上茶叶沫,桓儇眼露讥诮。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通报声。 “回禀大殿下找到了!” “拿进来吧。”话音刚落,便有两名士兵各端了两个木箱入内。打开木箱,取出里面的册子在每人面前依次放下。 挥手示意士兵退下,桓儇也不说话。神色慵懒地依靠着凭几,似乎是在等他们翻开账册一样。 她不说话,公房内更是寂静得可怕。那些个参将看着面前册子,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背后沁出的冷汗几乎濡湿了衣裳,置于膝上的手忍不住颤抖。 因着册子上写得是他们这里下辖各营的兵帐。 以往如何避开比部的审查,又贪墨了多少。在这些账册上,居然记得十分详细。 屈指叩着案几,桓儇看着那几个变了脸色的参将,淡淡道:“你们以往做过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眼下朝廷刚从左藏库里支出银钱赈济灾民,正巧借此事查查京畿各州贪墨的情况,各州大小官员都在此列,当然也包括骑官军。这些账册眼下还在本宫手里,但是里面内容属不属实你们清楚。倘若愿意配合朝廷调查,顶多革职。但要是抵死不认,会是什么下场也不用本宫多说。御史台的手段你们也知晓。” 点明利害,有替他们铺好了前路。虽然以前只是听过这位大殿下的玲珑手段,但是这回教他们领略了一会,无不心惊胆战。 他们在骑官军中多年,能走到现在还不靠的是薛君廓的提拔。所得的银钱大部分都进了薛家,有几个落在他们手里的。 可他们的长官是薛君廓,从前哪怕薛君廓以往再如何包庇他们,说到底他们都是在为朝廷做事。眼下朝廷追究下来,要是再不自寻出路,只怕要陪薛家一块死。 “殿下,可知骑官军中的规矩?”周参将看着她,沉声道。 “说来听听。” “具体的末将哪怕透露了朝廷也查不到。”周参将看看她,又看向其他人。见其他人颔首,这才继续开口道:“朝廷拨下来的军费都会被薛君廓充作他用。那些因罪被他处罚的将官,他也会用军费充作私钱,以此来安抚获罪将士。” 听着周参将的话,桓儇皱眉不语。似乎是没想到薛君廓胆子居然这般大,将军费算作自己的私产,用来收买人心。至她眼中掠过一抹厉色。 “行了都回去吧,此事本宫会禀明朝廷。” “喏。” 门扉合上,遮住了投进来的光影。桓儇疲惫地靠着凭几,手揉着额角。 接下来的几日,都十分太平。 薛君廓一直被关押在刺史府里,对外宣称他染了重病,需要带回长安医治。至于那些个参将虽然回了骑官军大营,但是仍旧被刺史府的人监视着,以至于任何消息都递不出去。 如今刺史府除了弥漫着药味的外,再无其他。最开始的时候,薛君廓还会闹上一会。之后干脆不吃不喝。 听着仆役的禀告,桓儇轻哂将手中走出装入信函,以火漆封好。遣人送往长安。 “由他去。” 在她送奏抄去长安没多久,同样又从长安送来一封信。 看着信笺上‘甚思之,盼卿速归。’桓儇掀眸莞尔,将信笺叠整齐塞入袖中。 “京畿的事情差不多该收尾了,阴登楼那边也掌握了韩仲闻私售盐的数据。”桓儇看着他,沉声道:“本宫不日就要离开,余下的事情你看着处理。” “微臣明白。” 第五百九十八章归来 在旭光下,那些被雨水打得垂头丧气的花木也逐渐复苏起来。长安的百姓们亦在长安各衙署的帮助下,恢复了往日安居乐业的生活。 皇城各衙署也是一派欣欣向荣,大小官员们有条不絮地忙碌着。就在众臣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可是没想到刑部主事荀凌道突然上奏,说是刑部大牢坍塌亦是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此言一出即刻在朝中惊起了轩然大波。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只是知道等他们知晓此事时,大殿下和裴中书双双被埋在了刑部大牢,救出来的时候两人都昏迷着。之后也未有人提过此事。 光是人祸二字,就足够引人深思。 震怒之下的桓淇栩,当即下诏令刑部协同大理寺彻查此事。挟着天子怒意的风波,由太极殿席卷到皇城诸司衙署以及长安各坊。 安坐于窗前的裴重熙,听着身后钧天的禀报,凤眸中掠过哂意。屈指叩着轮椅的扶手。 “主子。”钧天唤了句。 “按计划行事。”裴重熙扬唇温声道:“明日温初月会邀温卿妍母女入宫,届时让温卿妍摸到废宫附近。温家不是一直想用郑氏的事,来威胁阿妩么?那便让她看个清楚吧。” “喏。” 等钧天离去后,裴重熙自怀中取了个锦囊出来。打开锦囊,一缕以红线系住的青丝握于他掌心。 看着那缕青丝,裴重熙眼淌温和。喃喃自语,“阿妩,你要往万人之上。” 话落裴重熙拢青丝于掌,凤眸随之沉闭。 长安笼于风暴下的平宁,但是华州乃至京畿诸州却不同。哪怕雨已经离去,水也渐渐退去,但是阴霾仍未散去。百姓不轻松,各州的府衙自然也不会轻松。 灾后重建困难重重不说,丧亲之痛更是难以消弭。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朝廷仁慈,蠲免赋税,灾民们便不用背上沉重赋税得以有喘息的机会。 在桓儇的旨意下,各州府都表现的十分慷慨。对百姓赠药给粮种,又替他们安葬死难的亲属,就连耕牛和农具也会按户分配,在修葺房屋上也是尽心尽力。 一时京畿诸州都充斥着对桓儇的赞赏。甚至有百姓上书到府衙,请求刺史上奏给朝廷要求加封桓儇,替她加封号文昭。以体现大殿下爱民之心。 当然此事还是被桓儇一力压了下来。 赈灾工作进行的顺顺利利。骑官军那边的事也有了眉目,已经有不少将领呈了自己所知晓的罪证给桓儇。 无论罪名轻重与否,桓儇皆命人送到刺史府。当然这些消息她也没瞒着薛君廓,甚至每日都会按时到薛君廓窗前,同他念上一段。任凭薛君廓如何喊冤,她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 囚于屋中的薛君廓在磋磨下,逐渐摆下阵来。最终变得沉默无比。 赈灾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桓儇也在这日动手返回长安。命令翟长孙同谢长安一块和她去瞧瞧薛君廓。 “大殿下,微臣听说那日发生的事情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翟长孙低声道。 闻言桓儇转头瞥他一眼,“嗯。偶尔有几个乱臣贼子也不是稀罕事。既然陛下已经下旨彻查此事,本宫何不如静待佳音。”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关押薛君廓的房门前。 “谢长安。”桓儇温声唤了句。 谢长安应诺带兵冲进了屋内。没一会功夫将薛君廓押了出来。 被人押出来的薛君廓,不顾一切地嘶吼起来。可桓儇压根没瞧见他似得,看都没看他一眼。 “带下去。” 冷淡的声音落下,薛君廓被人塞了嘴拖了下去,丢进了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里。 落锁的声音传入耳中,薛君廓当下反应过来。桓儇这时要把他送到长安发落。当即隔着帘子怒吼道:“大殿下你这是要干什么!你难道是想造反么?” 正在吩咐翟长孙的桓儇,听见他的话。扬唇冷哂,“薛将军这话可不能乱说。本宫是奉旨督查大小事宜。将军若是不满,到了台院自然可以说理。” “走吧。”言罢桓儇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马车与车架奔行于官道上,经潼关往长安而去。 这一路上并无惊险,迎着晨光顺利抵达了长安。承天门上提示开坊的鼓声响起,朝会尚未到时候,但是朝臣已经踏着悔昧晨光往皇城而去。 马蹄踏在朱雀大街上,飞扬的尘土渐在了袍服上。抬头望了眼承天门,桓儇抿唇。递了鱼符给金吾卫,待核阅后才策马入宫。 进了内廷,换了身衣物后桓儇才往立政殿赶去。 “陛下。”桓儇立于阶前温声唤道。 “姑姑,此行辛苦。”桓淇栩亲自下阶迎了桓儇,“朕听说你在华州又病了一会。” 桓儇闻言摇首,递了奏抄过去,“本宫已无碍。这是这次的奏抄,还请陛下过目。” 接过桓儇递来的奏抄,桓淇栩犹豫一会还是翻阅起来。 “此次谢长安和翟长孙都有功,还望陛下论功封赏。”顿了顿,桓儇瞥了眼郑毅,“另外本宫听说今日薛夫人进宫了?” “是。姑姑要去探望母妃么?” “不必。政事堂那边只怕还有事情要处理,臣就先行一步。”言罢,桓儇转身离去。 桓儇步履飞快地走在宫道上,穿过承天门,往中书省的公房而去。 提裙踏上阶梯,恰好碰见中书舍人徐嗣。 “大殿下。”徐嗣拱手作揖。 挥手免了他的礼,桓儇语调柔和,“裴中书在上面么?” “在。” 听得他的话,桓儇颔首,提裙继续往上而去。站在公房门口,透过窗纱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坐在两个人。 手落在门上,只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笑,“一点动静就能让你分心,往后可怎么办?这么多天过去,还是没个长进。” 蹙眉思付一会,桓儇推开门。看着裴重熙,唇侧倾笑。 听闻门口的动静,跪在案前的裴重慧连忙起身,极其恭敬地俯身行礼,“叩见大殿下。” 桓儇扬扬下巴,示意他起来。移步越过他,走到了裴重熙身侧。 “大殿下可算舍得回来了,臣还以为您已经把臣望了。” “本宫怎么不知道你害了相思病?” 闻言裴重熙不理会她,反倒是对着裴重慧吩咐道:“你先去外面侯着,某有事同大殿下说。” 看了桓儇一眼后,裴重慧躬身叠步退出。 第五百九十九章长夜 看看四周,桓儇在案牍上收拾出一块可以坐得地方。双手捧在下巴看着裴重熙,凤眸中淌着深意。 她好不容易才从华州回来,进宫奉上奏抄后还没喘口气,就迫不及待地来中书省看他。然这人的语气,分明是在怨怪她不知道早些回来。 不过她今日心情不错,懒得同他计较。看看四周,忽而起身凑近裴重熙。两指捏住他的下巴,吻了下去。 阔别已久的熟悉气息萦绕在方寸间。裴重熙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肢,任由她对自己胡作非为。情愫一点点蔓延开来,他敛着眸,似乎十分享受这份热切。 “阿妩,重慧还在外面呢。”裴重熙唇瓣凑在她耳根,低喃道。 惊醒过来的桓儇瞪他一眼,从容敛衣,“那回去再说。”从袖中取了叠信函递给裴重熙,沉声道:“你猜猜我此行收获了什么?” 扫了眼桓儇手中的信函,裴重熙唇际浮笑,“薛君廓以公为私,收拢人心。” “我已经将薛君廓秘密押解回来。若是那日的事情有了眉目,温家在劫难逃。”桓儇看着他,语调里掺杂了几分冷意。 “阴登楼和韦昙华明日都会回来,你也可以放心不少。” 想着裴重慧还在外面,桓儇满脸疑怪地看向他。 “你把家主的位置给他了?” “嗯。也只有他能坐那个位置,其余人都不能。”裴重熙斩钉截铁的回答,让桓儇眼中的疑惑更深。 二人不在言语,公房内重归于寂静。 直到裴重慧至外敲门,得到裴重熙许可后方才提着食盒进来。在案牍上摆完膳,遂从一旁取了个小勺,每样都会亲自尝尝。 “你这是做什么?”桓儇语气里隐有不约。 “试菜。裴相公说若是您在的时候,每样入口之物都必须要亲自试过。” 说这话的时候,裴重慧垂首,语调恭敬。 桓儇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偏首看了看裴重熙,眼里聚起不悦。 “糊涂。”桓儇深吸口气,“你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么?试毒是方法有千种,不一定要用这样的法子。假使真有人在里面下毒怎么?” 听闻桓儇的话,他没有反驳。安静地伏跪于地。他不知道要如何在这地方生存下去,只知道从他接任家主开始,兄长便再也没有理会过他,包括阿耶也开始疏远他。 “若是如此那便是我的命。” 闻言桓儇眸中掠过深色,温声道:“留下来一块用膳吧。以后本宫在的时候,你不必如此。无论何时都要爱惜自己,你还年轻。” “是。” 在二人间待的十分不自在的裴重慧,飞快地用完膳,安安静静地放下碗筷。在得了桓儇许可后,起身作揖赶紧离开。 公房内又只剩下二人。公房内还有许多身事情没有处理,原本桓儇是打算留下来裴重熙的,但是他却说她舟车劳顿,还是赶快回去歇着比较好。 于是乎桓儇只好离开中书省。 “徐姑姑,你让人去朱雀门侯着。等景思出来,就请他来公主府。说是本宫有个惊喜要给他。”步上回廊前,桓儇对着徐姑姑吩咐道。 “是。” 回到自己的寝居前,桓儇看着四周景致挑眉轻笑。 “白洛,你去找阿韵。你们俩带些人去采买龙凤花烛,还有喜幔那些物什。”抿唇思量一会,桓儇继续道:“反正百姓大婚需要的物什一并买回来便是。” “大殿下……您这是打算?” “让你去便去,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虽然带了阿韵去,但是也足足花了两个时辰。不过好在赶在下值前回到了公主府。 知晓桓儇用意的徐姑姑,不慌不忙地领着白洛等人,在桓儇的寝居里忙碌起来。挂喜幔的挂喜幔,贴喜字的贴喜字。 桓儇披散着头发坐在镜前,由着徐姑姑替她绾发梳妆。 “奴婢还以为没机会看到这天。”徐姑姑看着桓儇禁不住叹气,“虽然说上次也是奴婢为您梳的妆,但那时您可不想现在这般。” “徐姑姑,本宫并不在意此事。只是觉得我于他亏欠甚多。本宫知道他一直对此事心有……” 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她与柳綦大婚的时候,柳綦特意向成帝请旨邀了裴重熙作为男宾的主礼官。 彼时她穿着嫁衣,手持锦扇。听着柳綦念催妆诗,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景象,但是也能够想象到裴重熙怒火冲天的模样。更别提后来她牵着柳綦的手,步上辂车时,那声丝帛断裂的声音。 想到这,桓儇低眉轻叹。徐姑姑也在这时为她插上了最后一支发簪。 “您这模样当真是好看。” 桓儇闻言低笑,“徐姑姑去外面侯着吧。” 踏着暮色来到公主府,裴重熙看看一脸笑意的白洛,眼中浮起疑惑。可无论他怎么问白洛只字不提,直到领着他到公主府正院。 虽然已经来过好几回公主府正院,但这一回并不一样。眼前燃着大片红缦,徐姑姑含笑站在门口。 “熙公子,大殿下已经在里面侯着。” 他压下心头疑惑,推门而入。 同外面一样,悉数换成了红缦。空气中浮动着鹅梨帐香。案几上摆了两支龙凤花烛。而透过屏风,隐约可以看见榻上坐了一人。 “阿妩?”裴重熙唤了句。 进来的徐姑姑立在他身边,“请熙公子念催妆诗。” “城上风生蜡炬寒,锦帷开处露翔鸾。已知秦女升仙态,休把圆轻隔牡丹。”(黄滔作,见《全唐诗》第七○六卷) “请熙公子入帐。” 绕过屏风,如他猜想的一样。桓儇持着扇子安静坐在床榻上。 听到木轮滚动的声音,她手中扇子稍微往下挪了一寸,露出一双清冷凤目来。 “请新人喝合卺酒。”徐姑姑端着朱漆木盘在二人面前跪下。 两个葫芦瓢静卧于朱漆盘中。二人各拿起一盏,交互而饮。 “礼成。” 没有宾客,自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完成自己的事情后,徐姑姑躬身退了出去。把时候留给了二人。 看着一身朱红襦裙的桓儇,裴重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然而桓儇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我知道你有疑惑,等用完膳再告诉你。” 第六百章惊喜 推着他绕过屏风。此时徐姑姑等人已经退了出去。只剩下桌案上两支龙凤花烛静静燃烧着,光晕映在屏风上。 “一早就有这个想法,可时间匆忙来不及准备那些东西。”桓儇敛衣坐下,看着他柔声道:“才会如此简陋。” 说话间发髻上的花树熠熠生辉,垂下的流苏随之轻晃。 转头去看案上菜肴,裴重熙扬唇。似乎颇为无奈,“你知道我并不在乎这些。” “景思,我亏欠你太多,亦不知道该如何去弥补你。按制若本宫下嫁于你,也意味着你仕途至此终结,这般情形非我所愿。思来想去唯有这样最好,亦能弥补你我的遗憾。” 温和的嗓音落在耳际,裴重熙伸手握住她的手。 “阿妩。” 轻唤入耳,桓儇敛眸。 龙凤花烛下的桓儇一身朱红襦裙,只有艳丽无双一词可以形容。 没有宾客,没有婢子撒帐,唯有一杯合卺酒于二人。甚至不需要喧嚣热闹的祝福,只需要这难得的宁静。 他贪恋这份宁静,亦贪恋这份奢望过的场景。 “先用膳,其他事情可以晚点再说。”说着桓儇抽回手,安安静静地用膳。 得了桓儇许可后,门外的白月等人才进来撤膳。 走到门口时,白月忍不住往后瞥了眼。刚好看见桓儇附在裴重熙耳畔低语,而裴重熙嘴角笑意渐深。 察觉到白月正看着自己,裴重熙扬眼望向她。惊得白月赶忙退出去。 “你又逗她们。”桓儇理理松散的衣襟,皱眉道。 “她们不是成天喊我爷么?也没见你拦着她们,说到底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言罢裴重熙凑近她脖颈,贪婪嗅着她颈上香气,“是尚宫局又送了新的熏衣香,还是你又新换了香膏?” “都不是。” 眼见着他凑近自己,桓儇以手中发簪挡住了他,疑怪道:“这味道不好闻么?” 闻问裴重熙并不回答,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打转。 “只是好奇没人告诉你这香的用处么?” 言罢,桓儇一怔。未等她反应过来,裴重熙已经吻了上来。似乎是为了继续早上那个未完成的吻,他的动作蛮横且不讲理。 只当做他实在报复自己往日的举措,桓儇表现出一副顺从的模样,仍由他对自己为非作歹。伴着屋内甜腻的香气,二人双双陷入情潮中,彼此互相撕咬。 这次不同往日,眼前铺天盖地的红缦,助他达成了记忆深处的妄念。顺手扯下她半截衣料遮在了她眼前,亲吻她的同时,又领着她不断下坠。 在裴重熙指腹摩挲下,桓儇禁不住扬起了脖子。同时也开始不甘示弱地反击,勾住他的脖颈,一摸到发髻上。拔下他束发地簪子丢在地上。 双方皆无度,不可说的情绪渐渐击垮了理智,最终一同陷落其中。 “倒真是想迎你入府。”桓儇喃喃道。 “殿下这不是得偿所愿了么?” 身体如同预料一般酸痛。桓儇睁着眼看向头顶帐幔,不禁皱眉。依然是气息熟悉的温暖怀抱,身下是柔软的被褥。但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这丝异样,让她羽眉紧蹙。开始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 她转头看向裴重熙,终于想起为何会觉得不对劲。她怎么会出现在床上? 思及此处,桓儇转头去看裴重熙。可对方却也在这一瞬睁眼,长腿也跨到了她腿上,甚至于缠紧了她。 “你……”反应过来的桓儇,咬牙切齿地看着他。眼中的惊喜在一瞬间化作愤怒,甚至高扬起了手掌。 拦下她的动作,裴重熙手落在她后脑。目光温和地看着她,面上笑容却显得十分无赖。 凤眸含怒瞪了他一眼,桓儇转过身面向内侧。她现在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明明说过要她好好的,永远不要涉险。可现在他反倒学会了骗人。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担心自责了多久么?气恼涌上心头,桓儇眼中怒火更甚。 “阿妩,此事是我不对。你若是怨我,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裴重熙望着帐顶,淡淡道:“我当时只想着若是不假戏真做,温家如何会相信?我不希望温家能够威胁到你。” 听得裴重熙的话,桓儇转身。目光平静地凝视着他,凤眸中蕴着探究。 “我只是恼你,为何要瞒我这么久?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担心么?” 连声询问入耳,裴重熙转身拥住了她。继而翻身将她覆在自己的怀抱里。 “我知道。”裴重熙手指抚过她脸颊,温柔地望着她,“若我不入局,如何让温家以为我残废了。唯有如此才能暴露他们的野心。” 听完他的辩白,她没有说话。反倒是扬首狠狠咬在了他肩膀上。 由着桓儇发泄自己的怒火。裴重熙挽唇轻叹,凤眸随之沉闭。 血腥气蔓延在唇齿间,桓儇掀眸看向裴重熙,“下不为例。这次的事情本宫不会同你计较,若是再有下次……绝不轻饶。” 凤眸中仍旧裹挟着怒意。 “好。”裴重熙含笑应了一句。 “大殿下,您醒了么?” 徐姑姑的声音自外而来。此时二人已经各自躺着,桓儇看看裴重熙,沉声道:“让她们进来伺候吧。” 在桓儇的注视下,裴重熙利落地起身。又伸手将她拉了起来,二人一块走到案边坐下。 得了吩咐的徐姑姑等人,端着一应梳洗物什入内。看见裴重熙就站在桓儇身边,徐姑姑脚下步伐一顿,很快又回过神来,不慌不忙地走到桓儇身边。 “昨夜本宫夜梦菩萨。菩萨说本宫在华州之举感动天地,故来问本宫有何愿望。”桓儇看看裴重熙,面不改色地道:“本宫想着景思为救本宫而受伤,便向菩萨许愿要他恢复如初。” 桓儇一本正经地说着,她身旁的裴重熙却是忍不住一笑。十分配合地道:“今日我同你去慈恩寺还愿如何?” “好。” 在二人的一唱一和下,徐姑姑压下疑惑领着白月等人行礼。 “奴婢恭喜大殿下得偿所愿。” “起来吧。”桓儇探手入盆,眼中溢着温和笑意。 第六百零一章海池 得了桓儇许可后,徐姑姑才领着白洛等人布膳。 看着桓儇和裴重熙,徐姑姑眼中有掩饰不住的笑意。打从数十年前,她就盼着她大殿下能同熙公子在一块,好好生活,可是没想到会有那样的变故。好在如今这二人之间再无隔阂,她如何能不高兴? 窥见徐姑姑眼中泪光,裴重熙笑道:“徐姑姑放心,我自会好好珍惜阿妩。” 扫量眼裴重熙,桓儇挥手示意徐姑姑令人先退下。 “你打算继续瞒下去还是......”桓儇搁下筷箸,移目望向裴重熙。 “不瞒了。如今公主府那么多人知晓了此事,我何必再瞒。”说着裴重熙挑唇,目含揶揄,“反正我只知道是大殿下在华州善举感动天地,故而才会得神佛垂怜。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说完裴重熙起身,走到窗边的软榻上躺下。此时已经是八月末,拂来的风里裹挟了几缕丹桂的香甜。 看着双手枕在脑后,一脸懒洋洋的裴重熙。桓儇深吸口气,走到他身侧坐下,“你既然都好了,要不要回趟裴家?或者随我一道去见见薛君廓。” “不急。阿妩,线放长了才有意思。”把玩着着桓儇垂下的青丝,裴重熙语调里隐带笑意。 话音落下桓儇凤眸微眯,顺势躺入裴重熙怀中。不知是不是因为阳光刺眼的缘故,她敛眸面上浮现出几分疲惫来。 “孙南祯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这事?” 听出桓儇语气里质问的意思,裴重熙叹了口气,“你不在这次的局中。既然是做戏,总得做得像。” 摩挲着腕上的紫檀佛珠,桓儇起身目含凝肃看着裴重熙。鬓上珠钗揽下落进来的煦色韶光,垂下的流苏轻轻摇曳着。 “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提前知会我一句。”言罢桓儇起身,瞥他一眼,“我先进宫。今日温初月在海池设宴,本宫得去一趟。” 闻言裴重熙颔首,起身挽住桓儇臂弯。 “今日我当为你画眉。”拉着桓儇走到妆台前,裴重熙挽唇,“羽玉眉如何?” “好。” 嗅得龙涎香中掺杂的药香,桓儇羽睫轻轻颤着,“既然已经好了,就不要让孙南祯再来了。演戏也不必如此对自己。” 将最后一支金簪别入发髻中,桓儇展臂由着徐姑姑替她披上披帛。转头看了眼,还在把玩口脂盒的裴重熙。 “你好好休息,我会早些时候回来。” 踏上公主的銮驾,桓儇手叠在膝上。瞥了眼侍立在旁的徐姑姑,“遣人去查查景思与孙南祯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殿下,恕奴婢直言,既然熙公子有意瞒着您,只怕您要查也查不出什么。”递了盏茶给桓儇,徐姑姑目染凝重。 闻言桓儇垂首,看向案上那冒着热气的茶盏。抚过茶盏上所绘的海棠。 “本宫只是想知道他在暗里谋划什么。”凤眸微敛,桓儇语含凝重,“徐姑姑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血色无尽,只听得他与我说阿妩是我来迟一步。” 听出桓儇语气里的怅惘,徐姑姑一叹。原以为二人真能携手并肩,可如今看二人似乎各有不可说的秘密。 “大殿下……”徐姑姑唤道。 捧茶轻唔一口,桓儇温声开口,“我不想他一人承担风雨,我想与他携手同行。” 听见白月轻叩车壁的声音,桓敛去眸中异色。扶着白月的手,施然步下马车。又踩着内侍的背坐上肩與。 等桓儇到海池的时候,内外命妇已经聚在了海池边。欢声笑语顺着风传到耳中,她扬眸饶有兴致地望了过去。 “大殿下到。” 听得身后的通传声,一众命妇转身施然一拜,“叩见大殿下。” “起来吧。”桓儇迈着轻快步伐而来,看看四周,温声道:“太后还没来?” 话音刚落,内侍的声音自不远处游来。 “太后殿下到。” 桓儇闻言转身,含笑迎上缓步而来的温初月。目光落在她身旁的温卿妍身上,唇际扬起一丝弧度。 虚睇着温初月,桓儇轻笑。并不跟身旁一众人对着温初月行礼。 “既然都到了,那便登船吧。”说着温初月转头望向桓儇,“阿鸾,你和孤一块。” 众命妇依言跟在二人身后步上画舫。待得众人坐稳后,内侍持桨推舟而去。 湖风拂来吹得珠帘泠泠而响。 耳边的丝竹悦耳,桓儇嘴角亦噙着一抹温和笑意,只是目光却毫无温度可言。 “先帝能有大殿下这样的妹妹,实在是朝廷的幸事。”高平王妃朝桓儇举盏致意,“这次要不是大殿下力挽狂澜,没准长安都得遭病疫肆虐。要我说,我们都该敬大殿下一杯。” 扫了眼满脸笑意的高平王妃,桓儇眸色渐深,佯装疑惑道:“高平王妃此举何意?莫不是觉得本宫日子清闲,想给本宫找事做。” “我那是这个意思。对了我听人说阿鸾你遣了温家大娘子替你督办女学,这可是天大的好事。”高平王妃笑盈盈地看着桓儇,语调温和,“可有地方需要我们帮忙?” “多谢王妃好意。说来本宫一直忙着赈灾的示意,还没问过女学的事情如何。不如今日大家一块听听,看看有没有什么弊端。温大娘子,你同大家说说进展吧。” 突然被点到名的温卿妍,目露诧异地看了眼桓儇,仿佛是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被拉出来。 凝视着桓儇,温卿妍斟酌道:“比之世家大族来说,其他小门小户对女学一事并不感兴趣。不过大殿下您可以放心,民女自会做好此事。” “这样的话说起来没意思,本宫只想看结果。” “阿鸾,兴办女学这样的大事可不能操之过急。”察觉到气氛不对,温初月连忙出来打圆场。 原以为桓儇会给自己面子,谁曾想她只是轻飘飘地瞥了自己一眼。 “是不能急,但是能不能办好却是另外一回事。”斜眄着一脸窘迫的温卿妍,桓儇扬唇轻哂,“既然在本宫面前应下此事,就该好好去做。另外长安诸事繁忙,本宫顾不上女学的事情。你要多花心思。” 训诫的声音入耳,温卿妍连忙应诺。 第六百零二章石道 画舫已经行至湖中。因着时近夏末,碧波里的万顷菡萏绿荷,也渐显衰向。 经过刚才的事,画舫上的命妇没人敢再去招惹桓儇。天知道这位主今日又怎么了,瞧上去就觉得不对。为了自己家族的前程,还是离她远点为妙。 示意婢女给自己斟酒,看着琥珀色液体落入盏中,桓儇眼露深色。抬眸余光扫了眼正在同高平王妃说话的温初月,唇际扬起一丝弧度。 “本宫听说高平王妃有意同陆家结亲?”桓儇抚着广袖上的纹路,偏首睇向高平王妃。 突然被喊道的高平王妃面露错愕,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在桓儇的注视下垂首,避开了那道锐利的目光。 桓儇话音落下,温初月的目光也落在高平王妃身上,“王婶怎么不同孤说?若是两家都有意,孤可为二人赐婚。” “哐当”一声,只见陆夫人手中的杯盏坠落在地。其他几人的目光瞬时移到了她身上,察觉到自己身上探究的目光,陆夫人面色不好。大殿下到底想干什么? 桓儇望向她,温声唤道:“陆夫人?” “无事只是酒喝多了,有些头晕。”陆夫人面露歉疚地起身,“让太后和您见笑。” 摩挲着腕上佛珠,桓儇没有多言。偏首吩咐婢女上来收拾地上的酒盏,听着侍女的脚步声,陆夫人面色更加不好。 她听家中人说过,徵音这丫头最近同桓儇的幕僚梁承耀走得近。她的父亲有意攀上大殿下,也由着陆徵音同梁承耀往来,但是她那侄子却想攀上高平王府。 那高平王世子是什么人,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平日里游手好闲的。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她那个侄女。要她说陆家若是能搭上裴重熙是最好不过。但有桓儇在一日,这样的事情想都不想要。 斟酌一会,陆夫人折膝跪地,“太后的好意臣妇心领。只是高平王府那样的门第,岂是陆家能高攀的。” 一言斩断了两家的联系,桓儇眼露赞赏。 窥见桓儇眼中闪过的赞赏,高平王妃也会意过来,忙道:“我那个儿子就是个不成器的家伙,如何能配得上陆家娘子。至于结亲的事只不过是两家戏言罢了,还望太后您莫将此事当真。” 她这话说得怪异至极,惹得一众命妇好奇地打量起她来。这两家到底在闹什么?怎么一听到结亲都会如此害怕。 搁下手中酒盏,桓儇唇角微勾。 “这风吹得人头疼。孤觉得我们还是回岸上去,园子里的花开的不错。”说着温初月虚睇桓儇一眸,“阿鸾以为如何?” “全凭太后吩咐。” 后宫的主子发了声,操舟的太监即刻撑桨而返。借着出来透气步出画舫的桓儇,凭栏眺向远处,眼中浮过一丝凝重。 舟归于岸边,众人依次从画舫上下来,往上林苑而去。虽然已过了春和景明的时候,但是上林苑里仍有不少奇花异草绽着。 彩衣丽人相携而行。移步间裙裾飞扬,衣袂飘飘。头上珠翠流光,腰间环佩叮当。 落后众人一步的桓儇,眯眸看着前面的一众民妇,唇角微抿。思绪不知怎么飘到了王月娘和那名老妪身上。 虽在太平,但却遭逢天灾,以至于流离失所,为亲人所弃,于灾祸中苟且偷生。倘若那日不是那位老妪挺身而出,她未必能活着回到长安。 回到长安后,发现这些人竟然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压下心头泛起的怒意,桓儇掀眸冷哂一声。 “这猫儿是哪来的,看着怪机灵的。”薛夫人的声音自前方响起。 听见薛夫人的声音,桓儇眯眸看向远处。 “呀,这猫儿蹿过去了呢。”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太后,不如我追过去看看?这猫儿看着怪机灵的,抓回来给您解闷。”温卿妍挽着温初月胳膊,笑道:“劳烦太后指两个内侍给我。” “一个猫儿也值得你去追,让内侍省的人去就好了。”说完温初月对黎姑姑颔首。 黎姑姑会意,吩咐两个内侍沿着猫儿蹿过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见内侍要走,温卿妍眼珠一转,提裙也追了过去。 “这丫头胡闹什么。” 瞅着几人消失的方向,桓儇莞尔。缓步行至温初月身侧,“年轻人好奇也不是坏事。太后何不如让她去瞧瞧?” 桓儇唇角浮着耐人寻常的笑意。这番模样落在温初月眼中,让她不由自主退后一步。匆忙下居然踩到裙摆,向后倒去。 在她栽倒的一瞬间,桓儇突然伸手扶住了她。 “太后可是不胜酒力?”桓儇满眼关切,凑在她耳边温声道。 “孤没有……”握住黎姑姑的手,温初月压下心头慌乱,语气凝重,“刚刚那个方向好像是前朝的废宫?” “好像是吧。” 呷着笑意的声音落下,小道尽头突然传来一声惊叫。紧接着哭喊声和惊呼声迭起,传入众人耳中。 温初月面色一僵,偏首望着桓儇。在对方凤眸中看到了一丝嘲弄,仿佛是在嘲笑他们此举的愚蠢。 尽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只见温卿妍脸色苍白的跑了出来。 她脚下一个踉跄,不慎摔在地上。哭喊着,“太后,前面……前面。” 看看欲言又止的温卿妍,温初月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吗?”见温卿妍仍旧在瑟瑟发抖,温初月扬首望向前方,“走去瞧瞧。孤倒要看看这宫里藏了什么魑魅魍魉。” 太后发了话,其他人也能跟着她一块踏上小道。 小道上积了层厚厚的落叶,四处弥漫着陈腐的气息。四周皆是倒塌的石凳和石灯,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好地方。 众人心惊胆战地坐在石道上,时不时往旁边看一眼,似乎是怕突然窜出来毒虫一样。唯独只有桓儇一脸镇定自若地走在前面。 瞥见石道将尽,桓儇看着温初月,“太极宫建造已有百年,保不齐藏有秘辛。太后确定要一探究竟么?” 温柔的嗓音入耳,温初月皱眉。最终扬起首。 “孤身为太后自当维护后宫安宁。任何魑魅魍魉都不得在此造次。” “太后好胆识。”桓儇笑赞道。 第六百零三章威胁 瞥了眼身旁含笑的桓儇,温初月抿唇不再理会她。迈过石道尽头的垂花门,废宫的瓦檐现于眼前。 看着眼前的一幕,温初月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所派的两名内侍此刻正躺在地上,大滩的血从他们身下淌出。随行的命妇虽然见惯了风浪,但是瞧见这一幕还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当真是猖狂,居然敢在宫里动手。”桓儇移步上前,蹲下身看着地上两具尸首,“看样子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说完桓儇看向面前那座废宫,眼露讥诮。既然有人想知道废宫里到底藏了什么,她便让他们瞧个明白。只是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能够承受里面所藏的事情呢? 抬首睇向紧闭的宫门,桓儇挑唇,“这是前朝的废宫,已经空置了许多年。太后要不要进去瞧瞧?” 听出桓儇话里的挑衅,温初月望着废宫,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深吸口气,示意黎姑姑上前把门打开。 合上的门扉被打开,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黎姑姑屏息往里面探去,殿内帘幔皆垂着,遮住了视线内的一切景象。 “太后,里面似乎没人。”黎姑姑躬身道。 温初月闻言眯眸,“走,进去瞧瞧。” 提裙迈过门槛,看着眼前的景象温初月皱眉。虽然一早就知道这不是个好地方,但是她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景象。所有的光线皆靠头顶那扇小窗,四周皆弥漫着古怪的味道。 “好热闹啊。” 一声怪笑从远处传来,黎姑姑下意识地挡在了温初月面前,斥道:“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来人驻足于帘前,望了眼远处,“大殿下你不如同他们说说?” 闻言桓儇不答,振袖挥出道劲气。劈开了面前的帘子,帘后所藏的那人现于眼前。 跟着一块进来的命妇,看见眼前的人,不由高声惊呼起来。哪里还顾得上礼仪二字,纷纷惊叫着有鬼啊,互相推搡着逃了出去。剩下的温初月和黎姑姑也跌坐在地,一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原以为郑氏只是被桓儇求困于此,但是她没想到郑氏居然被折磨成了这副样子。她从前听人说过,郑氏是如何的风华绝代,可眼前这人实在可怖的很。 不知何时门扉已经合上,桓儇目光游移在二人身上,挽唇道:“本宫从前提醒过太后娘娘,不要去窥探任何秘密,否则会有性命之忧。”她的手擒在了温初月的下巴上,“你说该怎么办好呢?” “我......” “大殿下,您要是杀了太后。不怕陛下同您生隙么!”黎姑姑爬起身想要推开桓儇,却被她一掌挥到在地。 “她怕什么?可是敢毒杀亲父的人,像这样的人有什么不敢杀得。”郑双燕看着桓儇,眼中闪过刻骨的恨意,“太后一定不知道,当年就是桓儇杀了成帝吧。” 话落桓儇扫了眼郑双燕,唇角扬起一丝弧度。松开手,慢悠悠地走到郑双燕面前。 “所以呢?郑娘娘莫不是以为凭这点就能扳倒本宫。”冷哂一声,桓儇屈指掐住了郑双燕脖颈,“现在仔细一想让你活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唉,让本宫想想该怎么办才好。” 喟叹声入耳,温初月面露惊惧。她知道以桓儇的心性,根本不可能让这么多知晓此事。 正当她犹豫之际,门外有人高喊道:“微臣杜泾威特来护驾!” 听得杜泾威的声音,桓儇转头打量杨温初月。突然抽出藏在袖间的匕首,狠狠扎入腹前。 “快带太后走。”桓儇咬唇对着黎姑姑怒吼道。 桓儇这一举来得突然,温初月怔愣地看着她。朱唇颤抖着,握紧了黎姑姑的手。就连郑双燕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桓儇,她只知道桓儇狠辣,但是未曾想到居然有这般魄力。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冲进来杜泾威看着眼前这一幕,眼中闪过诧异。这似乎和他接到的消息一样?容不得他细思原委,连忙带着金吾卫上前将人护住。 嘴角淌血的桓儇抬头看着杜泾威,眼中闪着笑意,“咳咳,杜郎将来了,快带太后走。成帝废妃郑氏,窝藏于此,企图谋害太后。还不将她拿下。” 说完桓儇竟是栽倒在地,血色从衣襟上晕开。 推开一众金吾卫,徐姑姑看着倒地的桓儇心中一紧,“大殿下!”转头对着愣在原地的金吾卫怒吼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宣太医。” 金吾卫的闯入让事情局面急转而下。一众命妇探首往里面看去,似乎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等来等去只有一纸诏令令她们离宫。 于此同时被扶出来的还有太后温初月,而桓儇这是被徐姑姑从里面背了出来。看着侯在废宫门口的孙南祯,众命妇对视一眼纷纷离去。 只怕今日风波难平。 而在废宫里见到的那人没人知道她的身份,有人猜测她是成帝的妃子郑氏。因着罪孽深重,才被囚禁于此。至于是谁将她折磨城成那个样子,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如今她涉嫌谋害太后,无论从前身份如何。眼下也被囚禁在天牢中,听候发落。 桓儇被人送回了公主府,随行的还有太医孙南祯。 看着一脸苍白的桓儇,裴重熙眼中酿起怒意。喉间溢出声冷哼,随即拂袖离去。 “大殿下这戏演得实在是吓人。”孙南祯看着桓儇从衣下掏出的布囊,皱眉道。 “不吓人,怎么脱困?”桓儇眼中冷意乍现,眯眸看向他,“再说了孙太医也不是同裴重熙一块欺骗本宫那么久么?如今这算得上什么。” 听出桓儇话里兴师问罪的意思,孙南祯连忙告罪。 打断了孙南祯磕头请罪的动作,桓儇冷睨她一眸,“行了,此事原委本宫已经知晓。你不必告罪了,回去吧。” 吩咐徐姑姑亲自将孙南祯送出去。桓儇起身绕过屏风走到偏殿,看着负手站在窗前的裴重熙微微抿唇。 “景思。” 她这声轻柔且带着几分酥骨的意味,若换做平时裴重熙自然是十分受用。可偏偏是这个时候。 见裴重熙不理会她,桓儇眯眸行至他身后。展臂环在他腰间,柔声唤道:“夫君。” 第六百零四章直谏 刻意拉长的尾音落下,裴重熙敛眸轻应。握住了桓儇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二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口。 “这次是温氏布的局。他们既然有意翻出当年的旧事,我何不如顺了他们的意呢?”桓儇的脸贴着裴重熙的宽厚的背,语调里呷了几分笑意。 听见桓儇的话,裴重熙转身,“所以你是故意带他们去的?若温家借此事对你动手,自然不会让你那么容易脱困。” “我若是怕就不是桓儇了。”迎上裴重熙含笑的眸子,桓儇掀唇,“左右他们温家想置我于死地,我何须再同他们客气。新仇加旧恨一并算上,让他们退无可退。” 温家没几个成器的,温行俭虽然身居左仆射,但是论办事能力比起其他人来说还差些火候。至于温蔺两兄弟比温行俭好上那么一点。可比起温嵇来说还差得远。 这些年温嵇居于幕后,看上去不理事,实际上温家大部分权力还落在他手里。这两次的事情,只怕都是出自温嵇的授意。他已经按捺不住了。 “说了这么多,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薛君廓?”桓儇唇梢扬起一丝弧度,眼神里犹带着温和,“或者明日再去。” “你刚受伤,各方都想看看你到底伤得如何,还是再等等比较好。再说了离开我这么久,仅凭昨日就想补偿我?未免也太小气了。” 漆黑珠瞳里蕴了一脉幽光在她身上游转,察觉到不对劲的桓儇转身便走。岂料对方伸手拉住她的臂弯,施以巧劲带入怀中。 二人武功同出一辙,彼此皆了解对方的路数。桓儇人还没靠近裴重熙,双臂借力抵在了他胸膛上。 看着反制住自己的桓儇,裴重熙双手枕在脑后,嘴角挂着笑意。大有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觑着裴重熙含笑的脸,桓儇挑唇。大方地扯开他衣前系带,纤细手指沿着他胸膛一路滑到腰际,再无动作。 二人间现在暧昧的很,可偏偏两个人都毫无动作。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什么,还是另有打算。 “景思,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桓儇眉眼弯弯,犹带笑意。 裴重熙闻言不答,反倒是扬首凑近桓儇。 “这地方硌着我不舒服。”说着裴重熙轻巧地扣住她手腕,将她整个人都捞了起来。 短暂怔愣后桓儇回过神,此时裴重熙已经抱着她往一旁的书房而去。 这书房是她放机密要文的地方,平日里除了她以外,任何人都不得进来。这会子裴重熙不仅发现了这地方,甚至还堂而皇之地把她带进来。 “这是本宫的地方,岂容你放肆!”桓儇受制于他,只能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 到底还是用上了力,裴重熙闷哼一声。空出来的手扫开搁在案上的文书,将她搁下。自己随之欺身而上,把人禁锢在自己掌控的范围里。 “裴重熙!”桓儇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又发什么疯。” 闻言裴重熙抬首,低笑道:“殿下忘了回来那日欠我的事?难道您想欠债不还。” 听着裴重熙恶意满满的语气,桓儇想起来是什么事情,皱眉满眼疑怪地看着他。她怎么这个时候才发现,他这般计较这种事。简直就是……。 桓儇在心里默念了荒淫无道四字。 “就算本宫欠你,那也不能在这地方。”桓儇瞪着他,满眼温柔地道:“你难道就不能换个地方么?这桌案又冷又硬……” “那便……”裴重熙扬唇轻笑。 见他这模样桓儇暗道不好,伸手想要推开他。但是想起他之前所承受的一切,也就仍由他折腾。 几番折腾下来,桓儇眼角染绯。躺在裴重熙怀里,显然是累得很。 “大殿下,阴登楼和昙华娘子回来了。正在外面侯在,您要不要。” 听见徐姑姑的声音,桓儇睁开眼。看着凌乱无比的书房,又看了看仰面躺在地上的裴重熙,只觉得牙根一紧。 “让他们在前厅侯着,本宫等会就来。” 这会子刚刚脱困的桓儇,嗓音里带着妩媚低哑。听得裴重熙耳朵里十分的舒坦,他挑唇得意地看向她。 “本宫去见外客,你把这里收拾干净。不然你就自个回裴园吧。”说着桓儇起身绕开他往外而去。 目送桓儇离去,裴重熙牵唇。利落地起身环顾一周,目光落在了刚刚翻下来木盒上。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他的阿妩啊,聪慧到令人害怕。只是有些事情还不能让她这么早知道。想着他打开了木盒上的锁扣,扯开火漆封印。 瞧见信上的内容,眸色渐深。果然阿妩还是让人去查了他那日的踪迹。只是看样子她似乎还不知道此事。那么事情好办多了。 想到这里裴重熙把木匣合上,将信在展中碾碎后,丢入了一旁的薰炉中。 等他把书房收拾好,桓儇已经离开了。走到妆台前看着妆奁,裴重熙倾唇。 阴登楼那家伙虽然事事都为桓儇考虑,但是把远没有徐朝慧讨喜。居然三番两次地要阿妩对他出手,实在是可恨。 “大殿下到。” 听见门口的声音,韦昙华起身满脸喜悦地迎了上来。 “大殿下!”阴登楼亦起身唤道。 桓儇应了一句,旋即缓步从阴登楼身旁走过。二人交错的功夫,阴登楼抬首。 这一抬首,他不由愣住。桓儇颈上肌肤胜雪,但其上几点绯桃却格外惹眼。那样的痕迹似乎是在告诉他什么。 忆及那日桓儇来御史台时,他嗅到的龙涎香气息,阴登楼一叹。他应该想到的桓儇是什么人,是手腕狠辣,智多近妖的大殿下。能得到她青睐的除了那人还会有谁? 恐怕他听得到传言亦是真的。大殿下同裴中书在晋阳就有了鱼水之欢。若非如此又如何会舍命相救。 落座的桓儇压下身上的酸痛感,挥手示意二人落座。 韦昙华依言坐下,只剩下阴登楼一个人还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桓儇。眼中酝酿着深意。 还未等桓儇开口,阴登楼一撩衣袍。跪在地上,叩首道:“微臣斗胆。还望大殿下莫要耽溺于此中,免得做了夏桀纣王之流。” 第六百零五章处罚 话落满室寂然。 韦昙华瞪大了眼睛,看向跪在地上的阴登楼。虽然她们这些呆在桓儇身边的人,都知道大殿下与熙公子的事,但是从来没人会说。 可如今阴登楼不仅当着面指出来,甚至还要大殿下不要耽溺于此中。实在是大胆妄为。 打量眼跪得笔直的阴登楼,桓儇轻轻搁下茶盏,手抵着额头。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说不出来的慵懒感。 宽大的袖子话落,露出腕上佛珠。玉腕上还有一圈红痕。 “你刚刚说什么?”桓儇抬首问道。 “微臣恳请大殿下您莫耽溺于此中,切莫做了夏桀纣王之流。”阴登楼俯身叩首,“奸臣行于身侧,不良于行。” 听完阴登楼的话,桓儇挑唇。煌煌灯火映在她脸上,增添几分艳丽。 “原来在你眼中,本宫居然是夏桀纣王之流。呵……”一声轻呵落下,桓儇眯眸,眼中蕴着危险。 此刻的桓儇身上聚着浓烈杀意。跟着她许久的韦昙华已经反应过来,连忙撩衣跪在了地上。 声音淡漠可却杀意沈冷。在冷锐目光的施压下,阴登楼一直保持着叩首的姿势。 “阴登楼,看来你这趟两淮之行,胆子比之前还大了不少。”屈指叩着案几,桓儇面上浮起和煦笑容,“你难不成是想学比干?做个名留青史的谏臣。让本宫猜猜,此前是不是你在淇栩面前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 “微臣……” “能直言谏君是好事。可惜了本宫不是纣王。你这条路走得过于荒唐。徐姑姑。”说着桓儇移目看向徐姑姑唤道。 “大殿下?” 徐姑姑不解地唤了句。 “让他长长记性,下次别在御前失仪。否则本宫也救不了他。” 听着桓儇的话,徐姑姑看了眼阴登楼。虽然她也觉得阴登楼的话说的不妥,但是这事要是传出去对大殿下影响不好。 “大殿下,不如让阴侍御禀报完这次两淮巡查的结果。之后再责罚他也不迟。”韦昙华看看阴登楼,忙对桓儇道。 桓儇闻言没有说话。 见状韦昙华只好压低声音去喊阴登楼。回过神的阴登楼从袖中取出奏抄,朗声而念。 随着阴登楼声线的展开,桓儇眼中也浮起赞赏,“看来你所获颇丰。” “是。” 他当然所获颇丰。有裴重熙暗中授意,几乎做所有事情都比想象中容易,甚至可以说手到擒来。 等阴登楼念到奏抄上最后一字时,桓儇双手搁在案上,十指交叉,“你这事虽然办得不错,但是刚才的事不能算了,自个去御史台领罪。另外左补缺的位置刚好空出来,你去补了这个缺吧。” “微臣谢大殿下恩典。”说完阴登楼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朝她躬身作揖。随即叠步退出。 看着阴登楼离去的背影,桓儇掀眸轻叹。 “本宫知道你的好意,只是有许多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而且本宫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温和的嗓音入耳,阴登楼驻足。看了看上首一脸高深莫测的桓儇,再度冲她躬身作揖。 “他是个有胆识的,但是这份胆识在朝局中未必有用。”瞥了眼垂首立于一旁的韦昙华,桓儇挽唇哂笑一声,“他想要路走得顺畅,可不能这般鲁莽。昙华你亦如是。” “昙华谢大殿下赐教。”说完韦昙华从袖中取了封信函递过去。 扫了眼被蜡封住的信函,桓儇挽唇。随之偏首往窗外看去,也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阴登楼刚出公主府,正沿着墙根往坊外走去。还未走上几步,突然从一旁的巷子里蹿出一人。 来人负手背对着他,一言不发。风中隐约浮动着龙涎香的气息。 “阴侍御。”来人转身瞥他一眼,凤眸中呷了几分讥诮。 瞧清面前人的脸,阴登楼眼中凝重和疑惑交叠。最终还是拱手作揖,“裴相公。” 他不是残废了么? “不必这么看着某。这一切都是阿妩感动了上苍,某才能痊愈。”裴重熙蓦地走近他,手顺势搁在他肩膀上,“阴侍御似乎对某偏见颇深。” 见对方已经拆穿了自己心中所想,阴登楼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直觉告诉他裴重熙来者不善。这人分明就是图谋不轨,但是大殿下还那般信任他,实在令人气愤。 “微臣不敢。” “你放心我对太极殿那方御榻没有任何兴趣。我只希望桓儇走得更高,直到无人可以伤害到她。”虚眄眼一脸错愕的阴登楼,裴重熙挑唇,“所以收起你那些心思。她说得没错,你是个人才,可惜太过于喜欢揣摩上位者的心思。这样不好。” 听着裴重熙的话,阴登楼抬首,眨了眨眼。似乎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某要你协助她登上太极殿那方御榻。” 裴重熙落在阴登楼肩膀上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死死地扣在了上面。吃疼之下的阴登楼额角沁出冷汗。 可裴重熙全然没有要收手的意思,反倒是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裴相公。”阴登楼忍着痛,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扫他一眼,裴重熙手落回身后,“阴侍御可是想明白了?” “你若对御座没兴趣,何至于一直纠缠大殿下。你若肯放权,她必然轻松不少。”阴登楼深吸口气,怒视着面前的裴重熙,“世家多而为祸。若非顾忌你,大殿下也不至于一直不对温家动手。” 眼露嘲弄地看着一脸肃色的阴登楼,裴重熙不禁摇头。他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阿妩每每提起阴登楼时,都是又气又笑的。这人虽然心思活络,也有本事,但是最大缺点就是自以为是。 “阴弘智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呆鹅来。”裴重熙皱眉道。 “这是朝廷的事情,与我阿耶何干?” “你若想她好就别去管某要做什么,好好去门下省当你的差。”瞥了他一眸,裴重熙冷哂,“再有不要相信旁人说得任何话,信多了与你和她都无益。” 说完裴重熙拂袖离去。留下来的阴登楼一脸愤慨地看着溶于夜色中的背影,习惯性地摸了摸袖子。 拧眉,一个布团从袖口滚落在地。 看着落在地上的布团,阴登楼眸露深色。随即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布团。 第六百零七章好转 将韦昙华递来的信拆开阅毕,桓儇眼中浮起笑意。 “此行辛苦你了。明日本宫会进宫向陛下请旨封赏,这是本宫之前给你的许诺。”桓儇挑眉望向韦昙华,冁然莞尔,“这一路上你还发现了什么?” 韦昙华闻问皱眉,沉声道:“顾家那位郎君不错,庾家那位似乎别有用心。昙华觉得顾家可用。” 听着韦昙华的话,桓儇眼中闪过冷意。庾珉是庾家的人,当初温行俭举荐他的时候,她便留了特意心眼。嘱咐这一路韦昙华暗中盯着庾珉,看看温家想通过庾珉做什么。结果真让韦昙华查到些有意思的事。 这庾珉居然是温家派来收拾烂摊子的。 想到韦昙华信上的话,桓儇起身踱步至窗前,看着屋外夜空,沉声道:“你此行辛苦回去歇着吧。” “大殿下,熙公子他还好么?” 在那日事情发生没多久,远在洛阳的她也接到了消息。本来想着回来看看大殿下,但是想到大殿下的吩咐,只能暂且耐下性子继续做大殿下交代的事情。 “他好了。”桓儇手扣在窗框上,转身看向韦昙华,“本宫很高兴。” 她高兴的是老天对她不薄,未曾从她身边夺走裴重熙,她的景思。 “昙华告退。” 直到韦昙华离去,桓儇仍旧站在窗前。眸色深邃地望着夜幕,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拂来的夜风裹挟着桂子的香气,空气中隐约浮动着龙涎香的味道。 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桓儇扬唇,手撑在窗框上,懒洋洋地望向从暗处走出来的人。 “他们走了?” 闻言桓儇眯眸看他,点点头,“两个人都是长途奔波,回去歇着也好。倒是你穿成这样也不觉得冷么?” 裴重熙披发立在窗前,柔和月色倾于他周身。衣襟大敞不说,身上只披了件紫色的圆领襕袍。墨发被风吹得四散飞舞。 “才入秋。”伸手握住她的手,裴重熙唇际轻笑,“今夜月色不错,一块去园子里走走。” 闻言桓儇手在窗框上一撑,轻巧地翻了出去。抓住裴重熙的手,二人双双奔了出去。 点足跃过屋脊,从一座座屋舍上掠过。最终桓儇拉着裴重熙一块躺在大雁塔的屋脊上。 “这地方倒真是安静。”桓儇望着星空,眉宇轻舒,“谢先生可有教过你如何看星相。” 裴重熙闻言偏首望向她,“教过。可我对那个没兴趣,与其将命托付给天,倒不如将它握在自己手中。这是你当初教我的。” “确实如此。只是有时候觉得会看星相也不错,至少能预知些事情。”把玩着腰间禁步桓儇柔声道。 “要预知做什么?现在这样不也挺好。” “我上次像这样躺在屋顶上观星,还是去年在洛阳的时候。”说着桓儇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唇梢勾起,“那个小丫头很有趣,她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 “你提了我?” “我同她说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摩挲着腕上紫檀佛珠,桓儇沉声道。 深深看了桓儇一眼,裴重熙敛眸。无言多时,直到拂来的夜风吹醒了二人。 “走吧。”说着桓儇足下一点,掠了出去。 晨曦一点点附着于长安城上,家家户户都相继舒醒过来。但是比他们更早醒来的是各府的官员们。 策马奔于朱雀街上,桓儇望着身旁的人。 “你非得怎么招摇么?” “不招摇,如何让那些人知道我回来了。” 虚睇裴重熙一眼,桓儇扬鞭向前疾驰。 两匹马停在了朱雀门前。勒马声惊得那些侯在朱雀门的群臣悉数回头,诧异弥漫在他们眼中。 尤其是颜非鸣瞪大了眼睛看向,从马上翻身下来的裴重熙。反倒是温行俭神色如常,恭敬地上前作揖。 “裴中书。您这是……”温行俭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又转落到桓儇身上。 “上天感念本宫在华州所为,特意降下此恩典。本宫想着裴中书于国有功,便向上天讨了这个恩典。”桓儇眉宇一舒,柔婉的嗓音里夹杂着笑意,“温仆射不觉得这是好事么?” “怎会。这天大的好事微臣自然是十分高兴,大殿下不打算同陛下报喜么?” “自然是要报的。”说完桓儇勾唇十分自然地拉起裴重熙的手,在睽睽之下二人并肩踏进了朱雀门。 凝眸望向二人离去的背影,温行俭眼中闪过深意。看样子一切皆如阿翁所料,这二人已经暗中结成联盟。 一见裴重熙过来,那些个因为裴重熙受伤而整日提心吊胆的裴氏一党,纷纷迎上前恭贺他。 听着周围的恭贺,裴重熙神色如常。时不时同桓儇低语几句。 “何必这般张扬?”桓儇皱眉道。 “不张扬怎么让他们害怕。”裴重熙眼中闪过一丝讥诮,“既然回来了总得做些事情。” 说完裴重熙扬眼望向远处的承天门,至他眼底浮出一丝深意。 所有的一切只是刚刚开始而已。要为他的阿妩扫平一切障碍。 “我陪你。” 二人的手紧紧握住一块,迎着晨曦走向太极殿。一步步踏上太极殿,桓儇偏首望了眼落于身后的群臣。 “我猜今日温家势必对我发难。毕竟囚禁郑氏的事,的确是我所为。此事你不用参与进来,你看着就好。”桓儇凑近他低声道:“不然温嵇放松警惕,温家如何死。” 温嵇人老成精,她既然几番布局都不得成功。那么她只能以自己入局,让他放松警惕。 “你既入局,我如何不能入局?你我受了这么大的苦,自然得连本带利疫病讨回来。” 听着裴重熙的话,桓儇浅浅勾唇。一块踏进了太极殿内。 殿内几个侍御史看着进来的二人,不由诧异。 “您这是好了?”李姓侍御满脸堆笑地迎上前。 “是啊,不知怎么就突然好了。”裴重熙懒洋洋地瞥了眼另外几人,“也许是上天垂怜我吧。” 知晓这位主想来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几个侍御史恭贺一番后,纷纷退了下去。毕竟这位此前可是数次同温家交锋,指不定这回又要拿温家开刀呢。 第六百零八章申辩 在内侍簇拥下缓步而来的桓淇栩面上闪过喜悦。虽然昨晚他就知道裴重熙好了的事情,但是这会子瞧见还是忍不住高兴。 不过到底已经登基了一年有余,桓淇栩看看桓儇,见她冲着自己颔首。这才敛下笑意步上御阶。 群臣山呼万岁,依次归坐。 “朕听说裴中书好了,这是怎么回事?” 桓儇闻问恭敬道:“回陛下的话。臣在华州的时候曾经夜梦神佛,神佛说臣因奉旨赈灾利国利民,特许臣三愿。”说着她冁然而笑,“臣一愿天佑大魏,国祚绵长,二愿四夷臣服,八方来朝,三愿裴中书岁岁常康健。” 她面上笑意温婉如常,眼中却似若覆雪荒原。 “臣等恭贺陛下得天庇佑,愿我大魏国祚绵长。”温行俭眸光自桓儇身上掠过,忽而朗声道。 殿中朝臣听见温行俭的声音,也附和着喊了起来。 “虽说大殿下于国有功,但微臣还是好奇为何本该死去的废后郑氏,会出现在前朝废宫里。”温行俭顿了顿,拱手道:“臣以为应当彻查此事,以除郑氏遗祸。” 听着温行俭的话,桓儇唇边溢出声轻哼。垂着眼帘,纤细的手指拂过广袖。全然没有半点要解释此事的意思。 一众朝臣瞧瞧打量眼桓儇,又看向一脸从容的裴重熙。谁不知道大殿下与郑氏有着血海深仇,当年若不是郑氏的话,先帝和萧氏一族也不会遭受苦楚。之后先帝登基因恨将郑氏囚于深宫中,也不是没有可能。如今温行俭将她翻出来,岂不是再打先帝的脸。 退一万步说即便不是先帝所为,废后郑氏罪孽深重,让她死得太过于轻松,岂不是便宜了她。 寂静殿中忽然不适宜地响起一阵掌声,众臣纷纷寻声望去。只见坐于御座旁的桓儇蓦地扬唇冷笑起来,目光落在温行俭身上。 “温仆射是觉得此事是本宫所为?”桓儇眉宇扬起,眼中斟满冷意。 迎上桓儇的目光,温行俭沉声发问,“不,微臣只是好奇为何郑氏会出现在废宫。” “温仆射该关心的,难道不是郑氏意图行刺太后一事么?”说罢桓儇朝着桓淇栩折膝一拜,“陛下,既然温仆射觉得是臣派人囚禁了废后郑氏,那么臣恳请陛下下旨捉拿臣。” “姑姑!”桓淇栩腾地一下起身,连忙扶起跪在地上的桓儇。 可桓儇却挡开了他的手,温和地望着他。 “温仆射,郑氏是害死我曾外祖和太穆皇后的元凶,如何能姑息。她能活到如今已经是万幸,朕以为应当立即将其处死。” “可陛下郑氏说她这有封血书。上面清楚写着大殿下的罪行。” 听着温行俭的话,桓淇栩皱眉。面露难色地看向桓儇。 “陛下还是看看吧。”言罢温行俭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高捧于头顶。 “朕……” “陛下看看也无妨。”桓儇挽唇轻笑,“本宫也想知道郑氏到底写了什么血书。” 朝臣各个伸长了脖子看向温行俭,脸上写满了好奇。这郑氏蛰伏这么久难不成为的就是今天? 在桓淇栩的授意下郑毅步下御阶,拿走了温行俭手中信函。 “郑毅,你给陛下念念。”桓儇眼中笑意渐深。 “喏。” 应诺后郑毅拆开信函,将其上内容朗声念出。可他刚念了几句,就哑了下去。满脸惶恐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请罪。 这信上的内容他哪里敢念下去。 偏首瞥了眼郑毅,桓儇睇目四周。 朝臣的脸色皆是一变,就连御座上的桓淇栩也睁大了眼睛看着身旁的桓儇。唯独只有裴重熙和她神色如常。 “郑总管,为何不继续念下去?”桓儇俯身直视着他,柔声道:“是觉得难以置信么?” 桓儇眼中笑意渐深,可郑毅却将头低得更低。他不知道要怎么讲信上的内容念下去。 看着郑毅,桓儇抬头望向温行俭,“成帝已经仙逝多年,而郑氏又恨极了本宫。温仆射难不成相信郑氏的话?” “臣只知道当年是您在成帝身旁伺疾。如今郑氏说是您毒杀了成帝,臣……”话到此次温行俭声音一顿,睇向一旁的高平王,“陛下和先帝都是仁孝之君,若是不彻查此事。如何让天下百姓安心。” “陛下!臣也以为应当彻查此事,倘若真与大殿下无关,再将郑氏处死也不迟。”高平王冷不防插言道。 “陛下还是准了诸卿所奏吧。” 桓淇栩闻言看向桓儇,眸露犹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倘若不能还姑姑清白名声。那么这些人永远会抓着这件事情不放。 皇帝开了口,就算是默许了让三司去查此事。可御阶上的桓儇竟然仍旧保持着无比镇定的模样。 朝会散去后,桓儇敛裙拾级而下。行到温行俭身旁时突然顿步。 “温仆射,温家可不比本宫干净。好奇心太重可不是什么好事。” 言罢桓儇低哂一声,扬长而去。不过她并未立即回公主府去,反倒是在尚宫局盘桓了一会才回公主府。 等她一回到公主府,金吾卫就将整个府邸团团围住。说是陛下有旨,将大殿下暂且拘于府中,等到事情水落石出自然会还大殿下一个全部。 回到公主府内的桓儇,看了眼郑毅令人端进来的木箱,挽唇道:“郑总管。” “您放心,陛下不会相信温仆射的。”郑毅看看四周走向她,压低声音道:“您交代的事情奴婢已经办妥当。” “有劳郑总管。徐姑姑替本宫送郑总管出去。” 坐于主位上的桓儇,从袖中取了个羊脂白玉瓶出来。摩挲着瓶身上绘着的玉兰,眼中浮起一丝怅惘。 当年她就是用这毒药和朱砂混在一起,蚕食了成帝的生命。 闭目脑海中浮现出,龙榻上的成帝眦目欲裂的模样。面面心中恼怒不已,可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着毒药一点点灌进喉中,然后在咒骂中痛苦地死去。 “呵,父皇啊……原来你到死都想要拉着我一块死。可惜您棋差一招。” 桓儇敛眸,握紧了手中的羊脂白玉瓶。一声脆响后羊脂玉瓶迸裂开来,玉碎嵌入掌心。 第六百零九章遗诏 掌心传来的痛感,唤回了桓儇飘忽的思绪。她低头蹙眉看着掌心沁出的鲜红,自她眼中掠过一丝深色。 桓儇从容地起身迈过地上的羊脂玉瓶,绯红裙角拂过脚下的缠枝纹地毯。出了门沿着廊庑一路往公主府内院而去。 此时已经是暮野四合,斜阳透过叶间缝隙落于廊庑上。细碎光斑被风吹得四分五裂,拂来的晚风里送来阵阵桂子的香甜。在她视线所及的地方,府中婢子正在桂树下采摘桂子。 望了婢子好一会,桓儇才移步走上左侧的廊庑。驻足在不系舟前,看着舟上合着的门扉,微微抿唇。 随即施然步上不系舟,推门而入。 坐在里面的人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连忙起身施礼,“草民叩见大殿下。” “武家主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找本宫。”看了武一眼,桓儇敛衣在他面前坐下,唇梢扬起一丝弧度,“如今来找本宫可不是什么好时候。” 涓涓茶水倾入壶中,腾起的白雾中掺杂着沁人茶香。桓儇莞尔轻笑,推了盏茶到武承嗣面前。 “草民知道您现在进退维谷,所以特意给您送件礼物来。”说着武承嗣双手捧着一个木匣递给桓儇。 扫了眼沾着灰尘的木匣,桓儇敛眸,“匣子里面是什么?” “是忠武皇帝留给您的。忠武皇帝驾崩前同草民先父说,此物能够保您一世太平。” 手指落在木匣的锁扣上,摩挲着其上刻着的九爪金龙。桓儇眸中深色一重盖过一重,指尖蓄力。以内力轻而易举地震开了锁扣。木匣应力而开,其内只有一份诏书。 犹豫半响后,桓儇取了诏书出来,但是并不展开。抬首望着武承嗣,似乎是在等着他开口一样。 “您已经烧了密函,那这份诏书总该看看吧。” 话止桓儇眯眸,眸光凝在武承嗣身上。忽地扬唇冷哂,拆了诏书细阅。可她看了没一会又搁回了案上,虚睇眼武承嗣。凤眸中写满了不可说。 睨着武承嗣,桓儇目染不虞,“一朝天子一朝臣。本宫先前告诫你的话,这么快就忘了么?” “草民不敢。草民只是觉得您比他们都要合适那个位置。”言罢武承嗣撩衣跪在地上。 “行了回去吧。这件事本宫自有分寸,你若再提一句,给本宫滚回并州老家去。”桓儇深吸口气往外走去,突然回头看看他,“另外你最好将此事烂在心底,否则于攸宁仕途无益。” “草民知道。” 说完桓儇下了不系舟,冷着脸在湖边站了好一会才离去。 在桓儇回来后没多久,便吩咐公主府闭门谢客。只是在第二日晌午的时候,遣了徐姑姑进宫向桓淇栩请旨,封韦昙华为侍御史。 听说是桓儇的意思,桓淇栩没有拒绝。当即令人去三省传令,让他们按照大殿下的意思拟招。 在朝野震惊因此事的时候,桓儇却没说任何话。只吩咐徐姑姑亲自去韦家送礼。 朝野内外热闹无比,众人议论最多的还是大殿下桓儇涉嫌毒杀成帝一事。但是这没证据的事,也没谁敢一直将这事往桓儇身上扯。只是茶余饭后闲谈两句罢了。 比起长安城的热闹,如今的公主府只剩下个冷清可言。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是夏季的炎热仍未完全退去。公主府秋色浓郁,几缕枫叶顺着水渠流向碧塘。 府内的婢子在白洛的带领下,在树下拾捡枫叶。虽然婢子早将远处凉亭的纱幔换成了挡风的布幔,但隐约可以看见亭中坐着两人。只是被垂下的帐幔遮住了所有光景。 “你倒是会躲清闲。我在外面替你出谋划策,还要应付裴家。”裴重熙手停在桓儇墨发间,沿着似玉脖颈一路滑至腰间,“你打算做什么呢?” 敛眸依靠着裴重熙胸膛,桓儇唇角扬起一丝弧度,“自然是守株待兔。不把事情闹大一点如何能让温家放松警惕?” 她已经将机会给了温家,是温家自己不肯要。 “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便是。反正是温家自个不争气,怨不得他人。” 扳开落在自己腰间的手,桓儇转头看向裴重熙。见他眸中蕴着温和笑意,忽而倾身凑了上去,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怎么了?”裴重熙伸手拥住她,由着她凑近自己。 “我去洛阳以后,你知不知道成帝调查忠武皇帝密旨的事情?”桓儇眸光晦暗,她蹙着蛾眉,“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成帝如此厌恶我了。” 凝视着她,裴重熙眸中闪过一丝慌乱。面上笑意如初,“偶有耳闻。不过忠武皇帝那般人物即便有密旨,只怕也不会有人知晓。” 靠在裴重熙胸膛上,桓儇叹了口气。 “昨日武承嗣来寻了我。给了我忠武皇帝另一份密旨,上面说要立我为帝。”羽睫轻扇桓儇自嘲似得一笑,“我想成帝就是为了这封密旨才容不得我和阿兄和阿娘吧。” 察觉到胸前衣襟沾了温润液体,裴重熙禁不住轻叹,轻拍着她的脊背,“不要哭。此事与你有什么关系?若成帝真有本事,何至于要攀附萧氏。阿妩,莫要将此揽在自己身上。” 深吸口气,桓儇抬首看向裴重熙,“我知道以成帝对世家的忌惮,除去外祖是早晚的事情。只是想起来时,替母亲和外祖一家感到不值得罢了。” “阿妩,无论诏书如何。我都不会背弃你而去,以后的路我会陪着你。” 看着裴重熙温和的目光,桓儇禁不住扬唇轻笑。伸手扣住他的下巴,欺身吻了上去。 享受着桓儇绛唇中的甘甜,裴重熙凤眸沉闭。 “无论你那日去忠武皇帝的陵前做了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去细究。”桓儇扬首,凤眸中似若藏了一弯新月,“我不会在意死的人做了什么,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御座上的人是淇栩,他好我才高兴。” 说完桓儇起身又坐回了原处。 看着桓儇的背影,裴重熙眼中浮起几分落寞笑意来。 他的阿妩似乎越来越不耽溺于情爱中,这样很好。只需要再舍弃他,阿妩的路必然会更加顺畅。 第六百一十章女学 “大殿下,昙华娘子和温大娘子在外求见您。” 听着徐姑姑的话,桓儇皱眉。面露疑惑地看向身后的裴重熙,见他颔首。思付一会方才同意徐姑姑领人去前厅侯着。 如今她是戴罪的身份,按照她都想法不会随意去会见朝臣,更何况是温家的人。温卿妍来得实在是蹊跷。 “我去看看,你在这等一会。”说完桓儇起身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又顿步,沉声道:“算了你还是同我一块去吧,记得把上次那块面具戴上。” 言罢裴重熙颔首,拉着桓儇去她院里取了上次的白玉面具覆在脸上。 瞥了眼身旁的桓儇,裴重熙含笑握住她的手腕。二人相携一块往前厅而去。 掌心触感温暖如常,桓儇扬唇。虚睇着一路表现地从容体贴,替她拂去眼前花枝的裴重熙。 “你这是把自己摆在了什么位置?”桓儇望着他,眼中笑意渐深。 “殿下您觉得呢?”裴重熙唇梢扬起,“臣随您来此,总得有个身份吧?反正您上次已经藏美于府中,臣向您讨个侍宠的身份如何?” “你怎么就没个正经。” “待会回去臣一定好好伺候大殿下。” “滚。” 咬牙瞪了眼裴重熙,桓儇甩开他。自个快步往前院而去,走了几步。回头见他还站在原地,努努嘴示意他跟上来。 穿过几道垂花门,二人走到了前厅。前厅内韦昙华和温卿妍相对而坐,听见门口的动静齐齐起身。 “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本宫?”示意徐姑姑拦了二人行礼的动作,桓儇敛裙坐下,又拉着裴重熙坐到自己身旁。 见温卿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身旁戴着白玉面具的裴重熙,桓儇搁下茶盏,“温大娘子似乎对本宫的侍宠很感兴趣?” 桓儇轻柔的嗓音,落在温卿妍耳际。拉回了她飘忽的思绪,她低着头面露愧色。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大殿下还有这般爱好?不过既然是侍宠何至于戴着面具。 “大殿下说笑,卿妍只是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您的眼。”温卿妍敛了探究的目光温声道:“此前您不是把女学的事情交给了卿妍办么?卿妍已经准备的差不多,这是整理好的名录。” “你说便是,本宫听着。” 见桓儇这般,温卿妍思付一会。将自己拟好的名录逐一念出,刚念到一半却被桓儇出言打断。 “这些人品性如何可有了解过?既然入了女学自然不能同以前一样。” 闻言温卿妍颔首,恭敬作揖,“卿妍已经从各方面了解过,都是不错的人选。殿下可还有疑惑之处。” “可本宫听说颜家那位娘子行事跋扈。而且这次本宫想招的是寒族贫门的女子,这些人虽然好,但是可入国子监和弘文馆。”桓儇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你把名录重新拟一遍,拟好了送到礼部。本宫会向陛下请旨让礼部和工部督办此事。” “卿妍明白。” “徐姑姑你送卿妍回去。还有如今本宫戴罪于府中,若是无事温娘子还是不要来,免得卷进去。” 送了温卿妍离去,桓儇移目看向书案上那份名录,将它推到裴重熙眼前。转头对着韦昙华招招手,示意她再坐近些。 “裴中书怎么也在。”韦昙华以袖掩唇,轻笑道:“莫不是思念大殿下?” 睇了眼身旁的裴重熙,桓儇挑唇,“你什么时候也跟白洛她们一样。说来你今日怎么同温卿妍在一块,她拦了你?” “殿下果真神机妙算。我从御史台出来的时候遇见温行云,他说温卿妍有事找我。没想到她是想见您。” 听着韦昙华的话,桓儇唇角扬起一丝弧度。屈指叩着案几,面上讥诮渐深。以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几个字。 “她想借你的手打探本宫的情况。”桓儇沉眸,拢了拢袖子,“但是又找不到由头,只能拿女学的事情。” 话落桓儇不再开口,垂首望着桌案上的缠枝海棠,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鬓上的步摇随风轻曳着,揽下一脉光影。 拨了玉簪叩着杯盏,桓儇声音轻缓,“温家既然想伸手进来,那便伸吧。本宫正愁没机会对付他们。谋害当朝大长公主和中书令,贪墨钱财,卖官鬻爵这样的罪名够温家吃上一顿好的。” 将韦昙华眼中的讶然收于眼中,桓儇从袖中取了封信笺搁到案前。又朝她招招手,指了指信函。 在桓儇的示意下,韦昙华起身拿了信笺握于手中。掂量着信笺,眼露探究。 “拿着它去找武攸宁和阴登楼。另外你悄悄给本宫盯着私盐的事,尽快撬开韩仲闻他们的嘴。” “昙华明白。那昙华就不打扰您歇息,先行告退。” 饮下了盏中最后一口茶水,桓儇脸露疲惫地往裴重熙身上靠去。广袖覆在脸上,她敛眸叹了口气。 “你要放温家进来?”手指移到她颈上,挑了系带。裴重熙语气里掺杂了不满,“还是说你又想将自己置于险境。” 转身握住裴重熙的手,桓儇扬唇,“你听我说。我既然有这个想法,自然会安排好一切。温家必须给你我一个交代。” 听着桓儇的话,裴重熙抿唇。眼露无奈地喟叹一声,伸手抚着她的脊背。 “你既然有想法,我不会阻拦。外面的事情我替你拦着便是。只是有一点你必须答应我,永远不要将自己放入险境。” “我答应你便是。” 见桓儇答应的爽快,裴重熙颔首。抱起桓儇往内院走去,只要能多和桓儇过些这样的日子,无论结局如何,他都心甘情愿。 “景思,倘若有一日事情结束。你可愿意与我离开这地方?”抬首望着裴重熙,桓儇眼中掺了几分期许。 “若真能风烟俱净,我自然愿意。” 若真能有那么一天,他自然愿意和阿妩卸下身上的担子,一起离开这滩浑水。可他更愿意看到他的阿妩,去到那个位置。唯有如此才无人能够威胁到她。 “那本宫便拭目以待了……” 第六百一十一章奢侈 如今顶着戴罪身份的桓儇,日子过得自然是十分悠闲。没了琐碎且复杂的政务打扰,她也乐得安生,全然一副贵女的模样。 唯一令人觉得好奇的就是,她身边多了个戴着白玉面具的年轻男子。据说是底下人送来的侍宠。 有了这个先例,长安城中其他世族也变着法送了几个俊朗郎君进来。说是各自的一份心意,还望大殿下收下。 对于这些桓儇什么也没说,只是吩咐徐姑姑照单全收,留在府中客院里。而她本人除了在前几日应了三司的请求去过几次外,再也没去过。 反倒是在府中侍弄起了花草,命吕兴万和阿韵去西市中寻找各样的奇花异草,又命其他婢子训了工匠进来替雕刻思想,总得来说如今的日子要不她之前惬意不少。没了复杂繁琐的政务,也不用见朝臣,暂且过上了寻常公主的生活。 瞧着今日天气不错,桓儇嘱咐阿韵发了帖子,邀请长安贵女来府中赴宴。命人在水榭里支了张锦榻,案上摆了瓜果酒水,又命徐姑姑把那几个郎君喊到水榭外伺候。 贵女泛舟于湖上,船头推开碧波,层层莲叶依次荡开。或娇笑或采莲而歌。府中的气氛十分地欢快。 水榭中的桓儇侧躺在榻上,一手抵额,一手随意地搁在腿上。裙摆在地上铺开,似若盛开的花瓣,远远瞧上去十分艳丽。玉足袒露在裙摆外,脚踝上的凤首镯也露在外面。 打量着面前的一众郎君,桓儇唇角扬起一丝弧度,指了指最前的年轻郎君。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殿下?”郎君一脸忐忑地上前跪下。 指尖落在他的下巴上,桓儇笑道:“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小人名叫璟泽,今年二十有二。” “还很年轻呢。”桓儇指尖抚着他脸颊,眼中笑意渐深,“都会些什么?让本宫瞧瞧。” “小人擅舞。” “跳个看看。”取了帕子擦拭手指,桓儇抬眼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会什么也一并来吧。” “喏。” 有才艺压身的或奏乐,或跳舞。不会的只能跪在桓儇腿边伺候,捶腿的捶腿,送吃食的送吃食,俨然一副要讨好她的模样。 水榭内帘幔垂落,桓儇把玩着手中的双雁纹金长杯。眼帘微垂,似笑非笑地勾着唇。张嘴咽下递到唇边的葡萄。 领着一种贵女泛舟湖上的阿韵,望着水榭内的一幕,浅浅勾唇。 “大殿下真是好雅兴。”旁边身着朱红诃子裙的妇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水榭,“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分,会被大殿下看上。” 接过她话茬的雀蓝襦裙的妇人,“依我看这些郎君啊,不过是消遣用的。哪里能做大殿下的枕边人。” “只怕大殿下心里只有个裴中书呢。”睨了眼一脸笑意的阿韵,秋香色襦裙的妇人笑道。 几人的对话声入耳,阿韵神色如常。对着随行的白洛和白月低语了几句。 “莫不是公主府的点心不好吃?几位竟一口也没动。” “阿韵娘子说笑了。公主府的点心哪有不好吃的。”雀蓝诃子裙的妇人温声道:“只是担心大殿下这行为,会不会遭人弹劾。” “怕什么……谁敢弹劾大殿下。”阿韵拂开帘子往湖里倾了盏茶,唇际浮笑,“再说了这是公主府的家事,谁都不能插手。” 正说着水榭内传来声瓷器迸裂的声音。紧急着一人被甩了出来,落在水面上,溅出极大的水花。 水榭内的帘幔也被拂起,只见一身深紫襦裙的桓儇,伫立在栏杆边。目光冷锐地看着在水中挣扎的郎君。 此处的动静惊动了湖上泛舟的贵女,纷纷探首过来,看看什么情况。 “本宫说过不该想的事情别想。”桓儇扬唇轻哂,“你何必自寻死路。” “大殿下饶命啊。小的只是……” 桓儇扫他一眼转身回了水榭,看着仍旧跪在地上的一众年轻郎君。 “都给本宫滚下去。” 广袖拂落了案上的杯盏,碎瓷迸裂一地。 从外进来的徐姑姑,看着一地碎瓷皱眉躬身道:“大殿下,郭尚书和陈寺卿在外求见。” “既然来了就请他们去不系舟上侯着。” “喏。” 示意侍女提了鞋袜过来,桓儇利落地穿好鞋袜往不系舟的方向而去。行过岸边时,她驻足看了看不远处的阿韵,朝她颔首。 徐姑姑已经在不系舟前侯着,瞧见桓儇过来迎上前,“大殿下。” “嗯。” 迈过门槛,桓儇望着相对而坐的二人,浅浅勾唇。 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二人起身作揖同时唤道:“臣叩见大殿下。” “免礼。”敛衣落座,桓儇看着二人温和一笑,“两位爱卿可是查到了什么。” 闻问二人对视一眼,郭纯面露苦色。查什么,根本就无从查起。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就连当年太医院的太医也早就致仕回家。总不能去吧成帝陛下开棺验尸吧。 “让大殿下见笑,尔等无能尚未查出任何头绪来。”说话的陈夷行看了看桓儇,叹了口气,“这温氏也真是的,好端端非得揪着此事不放做什么?那郑氏可是谋逆的罪人,她的话如何能信。” 听着陈夷行的话,桓儇手指抚过腕上紫檀佛珠,取下来搁在案上。捧起茶盏啜饮一口悠悠开口,“朝臣皆知本宫与成帝不睦,温家有这个想法也不奇怪。只是本宫担心温氏另有所图。” 说完桓儇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脸茫然的陈夷行,眸中似有深意。 “您是说温家借此事对付您?” 闻问桓儇斟茶的手一顿,摇摇头。以指沾茶,在案上写下个不字。 “有些事情还是不能随意定论。温家可是忠良之臣,兴许只是一时糊涂吧。”桓儇顿了顿,笑道:“没有审过郑氏么?” “她说话疯疯癫癫的。时不时诬告裴中书忘恩负义,又说您弑父。”接过话茬的郭纯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既然审不出来,就不要一直问了。不过三司还是想办法赶紧结案吧,此事拖下去与你我都无益。” “下官明白。” 第六百一十二章撞见 看着仍旧是一脸怔愣的郭纯,桓儇唇角扬起一丝弧度。持壶往盏中倾茶,汩汩茶水倾入盏中,激起的香气四溢于不系舟上。 “本宫知道刑部有诸多手段。既然不能让她开口,就让她闭嘴吧。”说着桓儇偏首看向郭纯,凤眸斟满温和,“郭尚书可别让本宫失望。” 说这话时桓儇语调温柔,凤眸中亦斟满笑意,却让人觉得不寒而栗。拂来的秋风吹的竹帘叮叮作响。 “臣明白。只是……这样做会不会有些过于。”看看桓儇,郭纯没敢把话继续说下去。 抬手抚着鬓边流苏,桓儇柔柔一笑,“过于什么?难不成审问犯人的事情,还要本宫教你?” 听出桓儇语气里的不悦,郭纯连忙垂首应声称是。想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便起身同她告辞。 瞧出二人要走,桓儇颔首示意徐姑姑送他们出去。岂料二人刚一出门,迎面撞上个戴着白玉面具的年轻男子。 “你没长眼睛么?”陈夷行不满地皱眉,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子,眼露鄙夷,“撞了人也不知道道歉。果真是……” 近日桓儇在府中豢养男宠的事情,他略有耳闻。这会子瞧见年轻俊朗的郎君,只当做是府中男宠。 瞥了二人一眼,年轻郎君哂道:“殿下唤得急,冲撞二位是我的不是。” 无视二人的目光,年轻郎君跃过二人走向桓儇,在她面前屈膝坐下。在二人走出去时挥袖荡出一阵劲风。 “哐当”一声巨响。 原本走出去的二人齐齐回头,神色古怪地看了看阖上的门扉。 “陈兄,别看了。大殿下的事岂是我们能插手的。”郭纯扯了扯陈夷行的袖子,拉回了他飘忽的思绪。 不系舟里桓儇已经躺在一旁的软榻上,盯着面前的年轻郎君。 看着桓儇,年轻郎君嘴角噙笑走到她身边坐下。 思量一会,桓儇让了半边位置出来。支起身子,手落在面具上。玉质冰凉却十分滑腻。 指尖蓄力轻巧地掀开面具,桓儇看了看手中面具,唤道:“来就来,还戴面具做什么?” 抓住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的手,裴重熙张口咬在她指尖。 指尖上传来的痛感让桓儇不禁皱眉,想要抽回手,反倒被对方按在榻上,抵在双臂的范围内。 “我才几日不来,阿妩身边就多了那么多人。莫不是看腻我了?”说着裴重熙俯身吻了下去,不忘同她耳语,“还是说另有所图。” 耳边淌着热意,桓儇阖眸。双臂勾住裴重熙脖颈,坦然接受他的吞噬和侵扰。嗓音里掐着化不开的柔软,“你醋劲又犯了?等会让后厨送坛醋给你,省得你一身醋味没地方放。” 摩挲着玉肌,裴重熙低笑。抬首望向阖眸的桓儇。 “你嘱咐韦昙华查的事情,我已经遣人查到了。不过我让他们暂且压着。”咬住她的绛唇,裴重熙眉峰一抬,“眼下这个时候可以把薛家的事情翻出来了,你以为如何?” “薛家矿上的事?你既然有这个想法,那边便去做吧,我也想看看崔皓之前做得事情成果如何。” 耽溺于此中的桓儇,看着裴重熙俊朗的面孔,不禁喟叹一声。连带着眼角的绯色,也越发浓艳起来,看的人颇为沉醉。 “你难道就不怕本宫……” 柔和的嗓音蹿入耳,裴重熙似乎是回过神来。看着她,半响未语。 抬首吻了吻他的唇,桓儇挑眉无谓地一笑,“反正本宫也无所谓。便是真有了,也有办法将其掩盖下去。” 可裴重熙眉头却蹙成一团,神色复杂地看了眼桓儇,唇角溢出声叹息。抱住她唤了句阿妩。 他何尝不想儿女绕膝,只是他不敢拿阿妩性命去赌。万一真如同梦中所见一般,他岂不是又要痛失所爱? 察觉到面上有温热液体晕开,桓儇睁眼问道:“怎么了?好端端哭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当初就应该同你一块去洛阳,然后带你远走高飞。” 二人已至情浓时刻,岂是说断就断。纵然裴重熙自认持重,可偏偏在这时欲念横生。二人双双跌入无妄海中,很快被波涛吞没。 忽然此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齐齐回头。桓儇更是指发劲气,击碎了玉钩。失去禁锢的帘幔瞬时垂落。 “微臣阴登楼叩见大殿下。” 听得阴登楼的声音,桓儇脸露难色。看了眼身旁的裴重熙,唤道:“进来吧。” 二人以极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裳,正襟坐着。直到门扉被人至外推开,桓儇方才抬首。 进来的阴登楼看见眼前垂下的帘幔,眸中掠过一丝愕然。房间里未散去的味道,还有满地的凌乱,不用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阴登楼杵在门口久久未动,桓儇放缓了声音,“阴侍御怎么不进来?” “微臣叩见大殿下。”深吸一口气,阴登楼俯身施礼。 得了桓儇的许可,阴登楼拂帘进来。瞧见坐在桓儇身边的裴重熙,赫然一怔。好半响也没说出话来。 将阴登楼的诧异尽收眼中,裴重熙正欲解释,却听得阴登楼自个开了口。 “原来微臣在朝里听到的传闻是真的。您这些时日果真……” 他耳根泛着绯,面露窘迫。显然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下去,手指拽紧了衣角。 裴重熙看着他挑眉。 瞥了二人一眸,桓儇沉声道:“”有些事情是流言,有些事情却不是。”说到此处她眼中流淌着柔媚,嫣然一笑,“譬如本宫同裴中书之间的事,却不是流言。” 阴登楼身子一颤,死死地盯着她,“大殿下,您……” “既然彼此存着情意,又何必藏着掖着。”桓儇握住裴重熙的手,发间步摇随着她动作轻轻摇曳着,揽下透进来的光辉,“再说了本宫同裴中书相识二十年,更是有传言说是本宫一直霸着裴中书,才会让他多年未娶。如今本宫放权在家,何不如坐实了这个恶名,也省得旁人惦记他。” 上位者已然挑明了一切,为臣者又如何开再口。原本他以为是裴重熙使了手段,让桓儇为之摒弃一切。现在看来,分明是她自己。 看着二人握在一块的手,阴登楼叹了口气。 第六百一十三章遇刺 “说吧来找本宫有何事?”桓儇瞥他一眼沉声道。 闻问阴登楼看了看裴重熙,目光转落在她身上,“谢长安已经在返程的路上,赈灾之事已顺利完成。微臣想问您打算何时动手。” 询问的声音落在耳际,桓儇羽玉眉扬起。 “今日府上人这么多,不如把动静再闹大一点?”说着桓儇起身,掀帘出了不系舟。又朝裴重熙勾勾唇,“温家送来的郎君也在府里。” “好。” 得了裴重熙的答复,桓儇纵身一跃。点足踏水而去。 看着桓儇离去的背影,裴重熙偏首看了眼阴登楼。 “阴侍御,好戏在后头。”说完裴重熙追着桓儇而去。 蹙眉思付一会,阴登楼转身出了门。 园子里仍旧热闹,桓儇和裴重熙站在暗处看着泛舟湖上的贵女,对视一眼。 桓儇俯身看向被钧天押着跪在地上的年轻郎君,挥袖荡出一道劲风。劈开了缚在他身上的绳索。 “殿……” 殿字才出口,只见桓儇手中突然多了把短匕。无视那人惊惧的目光,她反手将匕首直插入自己腹上。顿时惊呼声迭起。 “有刺客!快来人捉刺客啊!”藏在一旁的徐姑姑走了出来,扶着桓儇朗声道。 府中的侍卫闻讯赶了过来,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桓儇,顺着前方的人影追了出去。 “徐姑姑,通知他们关府门。” “喏。” 一直藏在旁边的裴重熙走了出来,看看桓儇,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她的院子。 贵女本来在园子里游乐,这会子看见府中侍卫从她们面前走过,不由一惊。拉住一个侍卫,询问一番才得知桓儇被刺伤一事。 瞅着聚在一起的贵女,阿韵挽唇。拢起落在地上的披帛,宽慰道:“诸位不必担心。大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你我安心等着就好。” “阿韵夫人,话虽如此,但是也不能平白无故把我们扣押在这吧?”薛家的娘子略带不满地看着阿韵道。 “眼下还未抓到行刺殿下的凶手。倘若你们离开了,那凶徒趁机混在其中。”瞥了眼薛家娘子,阿韵垂首,“给诸位带来麻烦,岂不是更不好?” 言罢阿韵看看几人,邀了几人往刚才桓儇待过的水榭而去。 水榭内依旧一片狼藉。小心绕开地上的碎瓷,阿韵看看一众贵女,嘱咐外面侯着的侍女进来把里面收拾干净。 侍女入内重新奉上茶水糕点。 不断有侍卫从她们面前跑过,贵女们小心翼翼端量着周遭,生怕自己被卷入其中。 “也不知道这刺客抓到没有。”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啊。” “大殿下自己请我们来的,如今出了事居然要扣下我们。” 贵女的议论声入耳,阿韵唇际扬起一丝笑意。手捻着翁盖碰过盏沿,清脆的碰撞声在水榭内响起。 “刺客抓到了,在东北角的水井那。” 水榭外传来侍卫的呼喊声,贵女们听了纷纷探首往外看去。 听着侍卫的声音,阿韵抬首温声道:“看样子刺客已经被抓到了。不过还是要辛苦诸位在留一会。我先去看看大殿下,失陪了。” 阿韵一离开,侯在水榭外的侍卫立刻持刀守在了外面。 水榭内哀怨声跌宕,桓儇的屋子前却是十分安静。 褪去衣裳的桓儇,皱眉看向自己腹间的布囊。手指绕到后面解开系带,将其卸下丢到铜盆里。 浓郁的血腥气熏得她连连皱眉。 一声轻笑落在耳际,桓儇偏首寻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裴重熙抱臂倚着屏风,满脸促狭地看着她。 “有这么好笑?”瞪他一眼,桓儇持着丝帕拭去手上血渍,沉声道:“把窗户都打开,薰炉里再添块香。” “喏。”婢女应诺道。 侍女替自己换上干净衣物后,桓儇拉着裴重熙坐到榻边。 “大殿下,属下已经抓到刺客。” 听着门外侍卫的声音,桓儇挑眉,“开门迎客吧。” 得了她的吩咐,婢子打开门。 桓儇慢悠悠步出屋内,瞥了眼被侍卫反剪双手跪在地上,口中塞着布团的郎君。她嘴角牵起一丝弧度。 “为何要行刺本宫?”桓儇坐在椅上,看着他,语调冰冷。 “小的没有啊……”他眼中泛起惊恐,不停地摇头,“大殿下您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低头看了眼裙上绣着的宝相花,桓儇漫不经心地开口,“徐姑姑。” “奴婢明白。” 话音落下时,惨叫声和鞭打声迭起。而桓儇似若无觉一般,时不时同裴重熙低语几句。 “陛下,您走慢些。大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听见郑毅的声音,桓儇玩味一笑。在那抹柘黄闯入眼前时,抬手以袖掩唇,不停地咳嗽起来。 “姑姑!”柘黄色的身影扑入她怀中,抬起头一脸担忧地看着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没事吧?” 抬首看向站在院门口,气喘吁吁的郑毅和几名金吾卫,桓儇缓声道:“我没事。倒是你下次可不能这么莽撞,你可是天子,该有的仪态还是得有。” “好。”瞥了眼桓儇身旁的裴重熙,桓淇栩眉头皱起,“裴中书怎么也在?” “他来府中和我商议些事。正巧碰上这恶贼行刺我,他替我擒下了这恶贼。” 行刺二字入耳,桓淇栩眼中冷意大盛。他转过头,瞪了眼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又看向桓儇。 “姑姑有伤在身,就应该好好休息。惩戒这恶贼的事情,为何不交给府中管事来做。” 听着桓淇栩的话,桓儇无奈一叹,“话虽如此,倒是我邀了各位贵女在府中赏花。除了这样的乱子,我岂能歇息。” “可……” “他还是不肯说出,是谁指使他来行刺本宫的么?”桓儇拍着桓淇栩的肩膀宽慰道,目光却落在施刑的地方。 行刑的侍卫闻问,点点头。 “外面血腥气重,淇栩随姑姑到旁边来坐着吧。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开口。”说罢桓儇牵起桓淇栩的手,往一侧的小亭而去。 连带着裴重熙也跟着他们一块过来。然而二人还未走上几部,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侍卫的惊呼。 闻声桓儇驻足,回首望了过去。 “终于想开口了?” 第六百一十四章连局 凤眸中犹如覆着寒霜,毫无温度。桓儇嘴角扬起一丝笑意,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搁着帕子钳住已经被打的奄奄一息的郎君。 左右瞧了一会,桓儇温声道:“你说是谁指使你行刺本宫的?” 她十指未染丹蔻,被对方脸上的血迹一衬,反倒多添了几分艳丽。 “是……”他抬起头看看远处的桓淇栩,叹了口气,“温太傅指使小的。” 听得温太傅三字,桓儇眸光微闪。眼中突现厉色,手擒在了他脖颈上。瞬时夺去了他的呼吸。 看着那郎君在自己手中逐渐变得面色苍白起来,手开始四处乱抓,桓儇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攀咬温太傅!” 话到尾端刻意加重了温太傅三字,桓儇的手也逐渐收紧。 “姑姑,着人压他去刑部吧。” 话音伴着瓷器碎裂的声音一块传入耳中。 松开手,桓儇转头看向桓淇栩。在他平静的面上窥到一丝慌乱,微微抿唇。缓步走向了他。蹲下身,手落在他肩头。 偏首看了眼落在肩头的手,桓淇栩眼中蕴着泪光,“姑姑……” “淇栩在担心什么?”看着他,桓儇语调温柔。 “姑姑你就让刑部去审他好不好?”深吸口气,桓淇栩握住她的手,“朕不想你有事。” 桓儇点了点头。得到他的答复,桓淇栩这才松了口气,当即下旨将那人押送至刑部。急匆匆地带着郑毅离开。 亲自将桓淇栩送上马车,桓儇这才吩咐徐姑姑去知会阿韵,让她替她将众位贵女送走。 在亭中重新支了矮榻和茶盘,桓儇懒洋洋地躺在裴重熙怀里,凤眸微敛。宽大的袍袖散在地上,层层叠叠的。 “我很意外陛下居然不愿意深究下去。” 听得裴重熙的话,桓儇掀眸睇他,“本宫是他的亲姑姑,温嵇是他的外祖。眼下这个情况你让他怎么办?总不能现在就派人去温家拿人吧?” “他到底不如你杀伐果断。不过我怎么感觉你似乎有点……”说罢裴重熙换个姿势,将她困在怀中,挑唇道:“阿妩,我不希望你有所顾忌。温家已经容不下你……” “你放心,我没打算放过温家。历来外戚干政能有几个好下场。”迎上裴重熙的温和目光,桓儇捏住他的下巴,眼中浮过深色。 在她的注视下裴重熙眼中笑意渐深,伸手抚着她的发髻,满目深情。 瞥了眼他手中的步摇,桓儇挑眉,“你是打算今晚留宿本宫府中?” “臣遵旨。” 说完裴重熙也不避旁边的婢子,径直抱起桓儇往屋内走去。屋内血腥味已经散尽,只余下淡淡香气。拂开帘幔行至榻前。 “你自个待会,本宫先去沐浴。”她从裴重熙怀里跃了下来,又唤了徐姑姑和白洛进来伺候她沐浴。 浴池里雾气蒸腾,桓儇依靠着池壁。任由徐姑姑替她抹着香胰子。玉肌上灼桃未散,身上还隐带着龙涎香的味道。 “大殿下,请恕奴婢多言。”接过白洛递来的玫瑰露,徐姑姑压低声音,“你与熙公子这样总归不妥。万一……” 闻言桓儇偏首看向徐姑姑,颇为不在乎地道:“若真有了那便有了。难不成本宫还养不活一个孩子?” “话虽如此,但是奴婢担心。” “徐姑姑,本宫知道你担心什么。只要本宫担着大长公主的名头一日,他们就奈何不了本宫。”桓儇捧起一汪清水,慢慢松开手。看着池水落回原处,她冷哂一声,“这便是君者的优势。” “奴婢明白。” 这会徐姑姑才伺候完她穿衣,外面就传来白芷的声音。说是乐德珪来了急信。 听着白芷的话,桓儇凤眸微敛。疾步走了出去。 见她出来,白芷忙递了信函过来。桓儇撕开信函,扫了眼其上内容。唇角随之扬起一丝弧度。 “这个乐德珪实在是个人才。”说着她走到裴重熙身边坐下,将信函递给他,“你瞧瞧他又立了功。这回本宫得向陛下请旨赏赐他。” 将信上内容阅必,裴重熙笑道:“何不趁此调他回来。” “还是让他在高密再历练一会。不过有了这事,为咱们对付温家多了份助力。说来我想现在十分好奇,温嵇在想什么。” “自然是忙着脱罪。” “脱罪?”桓儇弯了弯唇,推开窗,眺向温宅的方向。 眼下的温宅灯火具亮,仆役躬身立在府中各处,巡逻的府卫快步而行。前厅里温家几房正襟危坐,唯有上首的温嵇神色自若的饮茶。 “阿翁,这到底怎么回事。”温家三房中有人出声道。 闻言温嵇眼帘一掀,并未理会他。反倒是温行俭接了话茬。 怎么回事?你们还好意思问怎么回事。”温行俭语气不善地道。 “我……” 斜睨温家三房的长子一眸,温行俭讥诮一笑,“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别在阿翁面前装模装样。” “大殿下如今式微,我们只是想趁这个机会把眼线塞过去,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眼瞅着两房快要吵起来,温嵇掀眸端起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 “吵什么。你献美于她,她何尝不是在等着你自投罗网。大殿下这是要温家死。”温嵇眯眸打量着温行俭,“马上派我们的人走一趟刑部,看看那人到底什么情况。既然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我们没有等死的道理。” “是,阿翁。” 目送温行俭出了门,温嵇看向垂首立在原地的温家三房一众人,叹了口气。 “你们在想什么,老夫都知道。只是要对上桓儇可没那么简单。你们送去的人,正好化作了她手中的刀。这局棋不好下啊。” 话音刚落,门外的仆役道:“家主,大殿下遣人送了幅字过来。” 闻言温嵇看向门外,摆摆手示意仆役将信拿过来。拆信阅毕,他眸色渐深。 “家主,这信上写了什么?” “君臣佐使。她到底想干什么……”将信揉做一团投入火炉中,温嵇叹道:“看来明日老夫得亲自去寻她一趟。” 第六百一十五章诱局 时近子时,温府眼线传来的消息连同圣旨一直到了桓儇手中。披衣看完手中圣旨,她移目看向传旨的内侍。 “辛苦王公公出宫一趟。白月。”桓面上挂着温和笑意。 一旁的白月闻言点点头,将手中锦囊递给王公公。 “奴婢多谢大殿下。”王公公满脸堆笑,躬身道:“奴婢听说,陛下今日回宫后同太后殿下吵了一架。” 话止桓儇目光凝于他身上,眼露冷意。 “白月,送他出去。” 言罢桓儇疾步返回屋内,瞥见裴重熙抱臂站在屏风旁,他嘴角挂着笑意。上下扫量他一眼,她面上笑意淡了下去。 “你听到了?”桓儇驻足在屏风前皱眉道。 “臣只听到陛下认定你无罪。”仿若没窥见她眸中异色,裴重熙唇际含笑,躬身挑起了帘子,“天色已晚,臣伺候殿下就寝如何。” 目光在他身上打了个转,桓儇欣然允首。 烟火伴着纱幔一块落下。桓儇转头看向身侧的裴重熙,抿了抿唇。喟叹一声,凤眸随之沉闭。 听得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声,裴重熙伸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搁在了胸前。 有着熟悉的龙涎香陪伴,今夜又是难得的一夜好眠。 耳畔是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桓儇睁眼掀开帘子,看向正在更换衣物的裴重熙,支起身子探了出去,“何时醒的?” “比你早一刻。”扶了她起身,裴重熙扬唇笑道:“我已吩咐徐姑姑传膳。该进宫了。” 不一会,白洛领了婢子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看着裴重熙的影子倒映在镜中,桓儇羽玉眉蹙起,左手在袖角上所绣的鹊踏枝花纹上摩挲了一会。施然起身,走到食案前开始用膳。 食罢,二人乘辇前往太极宫。二人并未下辇,一路乘辇进了朱雀门。 “大殿下。” 听见身后传来温行俭的声音,桓儇勾了勾唇,转身看向缓步而来的人。唇梢扬起一丝弧度。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站定,作揖行礼。 安然受了温行俭一拜,桓儇温声道:“温仆射。”目光停在他身上,看着他眼上的一片乌青,眼中浮起关切,“温仆射,这是没睡好么?温仆射放心,刺客的事陛下已经遣刑部去调查,自然会还温家一个清白。” 言罢,桓儇携了裴重熙拂袖离去。 太极殿内诸人静候圣驾,桓儇和裴重熙分站于两侧。听着身后朝臣小声的议论声,二人相视而笑。 在内侍都簇拥下桓淇栩缓步而来,待他落座后,内侍高喊拜。 众人依礼山呼万岁。 见桓淇栩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桓儇面上浮起笑意,冲他点点头。不过一会功夫,他又移目看向了温行俭。短暂停留后,他目光落在群臣身上。 诸臣按制议事。事情才议到一半,刑部尚书郭纯突然高举笏板。 “郭尚书,你这是?”桓淇栩皱眉问道。 “臣有事要奏。”郭玄看看桓儇,偏首扫了眼温行俭,朗声道:“那个行刺大殿下的刺客已经招认,说是温鉴指使他来行刺大殿下。” 听得温鉴的名字,温行俭面色一变。正欲开口的时候,桓儇突然站了起来。 瞥见温行俭面上的异色,桓儇眸中掠过讥诮,“真想不到温鉴居然敢做这样的事。说来本宫倒是记得,温鉴同郑氏颇有交情。” 话音一落,众臣互视一眼。这朝中谁人不知郑氏与先帝一脉仇怨颇深,这温氏又是陛下的外祖家。而大殿下却说温家三房的温鉴和郑氏交情颇深。 一来二去的,脑子活络的朝臣已经反应过来。只怕废宫的事情就是温氏蓄意为之。 “大殿下的意思是臣勾结郑氏么?”温行俭怒视着她,语气不满。 “本宫可没这个意思。究竟如何自然有三司定论,不过温家难道不打算给本宫和陛下一个交代。”桓儇抬首望向桓淇栩,语气冰冷地道:“还望陛下严查此事。” 似乎是没有想到,桓儇居然会抓着此事不放,桓淇栩眼中讶然一重盖过一重。在他的注视下,群臣相继附和起来。 最终桓淇栩只能下诏,令刑部暂且羁押温鉴。 看着桓淇栩一脸沮丧的离去,桓儇抿了抿唇,深吸口气喃喃道:“这孩子还是不明白孰轻孰重。” “大殿下。” 听见温行俭唤了自己一声,桓儇转头看向一脸阴鸷的他,温声道:“温仆射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是尚书省事务很清闲,还是说政事堂已经无事可做。” “臣无事。臣就是想问问大殿下,郑氏为何会出现在废宫。说到底郑氏都是……” “区区一个庶人,值得温仆射这么关心?” 说完桓儇也不避,拉过裴重熙的手。二人携手往政事堂的方向而去。 此时温行俭面色不好,颜非鸣等人互相看了看,没人敢在此事劝他。毕竟谁也想不到大殿下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突发难。 今日的政事堂除了照常议政外,绝口不提太极殿上的事。是以桓儇同裴重熙早早便登车回府。 马车刚到公主府,便听见吕兴万的声音至外而来。 “大殿下,温太傅求见。” 车内的桓儇闻言挑唇,看了眼身旁的裴重熙,从容的掀帘而下。 在她下来的一瞬,温嵇躬身施礼。 “老太傅不必多礼。”桓儇伸手拦下了温嵇的动作,面上浮起笑意。对着吕兴万道:“老太傅年纪大了,你们也不知道把人请进去歇着。是本宫怠慢了老太傅。” “老臣有罪,担不起您这份厚爱。”说完温嵇竟是撩衣跪了下去。 这回桓儇并未阻拦他,凤眸微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温嵇。 “老太傅这是何意?” 闻问温嵇拱手道:“是臣管教不严,致使您为贼人所伤。还请大殿下治罪。” 看着一脸罪在己身模样的温嵇,桓儇唇角微勾。但是她却没有开口,反倒是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跪在他身旁的中年男子。 “吕兴万,你还不把温太傅扶起来。” 被吕兴万带人,强行从地上扶起来的温嵇晃悠了几步,满脸愧疚地看着桓儇。 “臣……” “老太傅,这偌大家业老是在一人身上扛着,自然会扛出问题来。”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桓儇挽唇道:“不过你也没必要将过错揽在自己一人身上。” 第六百一十六章争锋 鬓上的步摇被拂来的风吹响,桓儇瞥了眼臂弯上蠢蠢欲动的披帛,伸手将其压住。转头看向远处热闹街市。 远处繁华喧嚣不绝,街上行人衣袂相叠。 屈指抚着腕上的紫檀佛珠,桓儇唇角牵起一丝弧度,“老太傅,不打算进去坐坐?免得御史说本宫怠慢老太傅。” 她笑得温婉,落在温嵇眼中又是另一番模样。四下扫量一番,他目光落在桓儇身后的马车上,轻咳了几声。 “老臣确实有许久没和您,还有裴二郎说过话。”说罢他对着马车笑眯眯地道:“二郎难道不打算下来?” 听着温嵇的话,桓儇凤眸微眯。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广袖一拂,反倒是自个先移步迈入府内。 前脚刚踏过门槛,龙涎香的气息由远及近。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裴重熙跟了上来,任由裴重熙拉过她的手往内走去。 一进到前厅,白月和白洛便领着婢子进来伺候她净手。何姑姑则带着婢子来奉茶。 琥珀色茶水倾入盏中,一缕茶香萦于案前。 桓儇捧着茶盏啜饮一口,莞尔道:“老太傅怎么不喝茶?是本宫府里的茶,不符合老太傅的口味么?” “岂会。大殿下府中的茶水自然是好的。”温嵇的目光在她身上和裴重熙身上打了个转,捋着胡须朗笑道:“看着您和二郎这般,不禁想到了从前。若是先帝还在,只怕很乐意看到这样的事。” 轻晃着手中茶盏,桓儇神色如常。仿佛没听见温嵇的话一样。 “本宫以前怎么不知道老太傅是个念旧之人。”将茶盏搁下,桓儇抬眸看向温嵇,眼中酝着霜色。 察觉到桓儇的不悦,温嵇浑浊的眼中掠过一丝讶异。 “旧事如何也是我同阿妩的事,老太傅未免过于多管闲事了吧?”重新替桓儇斟了盏茶,裴重熙讥诮地倾唇,“再者老太傅今日不是来请罪的么?行刺大殿下这样的罪名,不知道温家担不担得起。” 似乎早就预料到裴重熙会突然发难,温嵇笑了笑:“此事如何定论还是陛下说了算。不过老夫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羽玉眉扬起,桓儇唇际浮笑。屈指叩着案几,“温太傅但说无妨。” “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此行路漫,大殿下可得小心同路人。” 听出温嵇意有所指,桓儇勾唇,“路如何走,是本宫的事。老太傅年事已高,还是少操心这些事。否则本宫也不知道温家来日如何。徐姑姑替本宫送客。” 言罢桓儇转身拂袖离去。留下来的裴重熙懒洋洋地看了眼,仍旧坐在原处的温嵇,轻哂一声,提步去追桓儇。 闻得身后脚步声渐近,桓儇驻足。转身看向追上来的裴重熙,目光凝在他身上。他气息已定,满眼温柔,嘴角亦噙了抹笑。 看着裴重熙的脸,桓儇搭在腹前的手微微攥紧。她深吸口气,松开了手,任由其垂落在身侧。 默不作声的移步往前方通向水榭的廊庑走去。 见她如此,裴重熙又跟了过去。二人双双驻足在栏前。 “若是换作从前,我未必会信你。”桓儇握住了裴重熙的手,将它贴在自己脸上。凤眸沉闭,“现在本宫只愿意信你一人,所以无论他们说什么本宫都不会信。” 温和的嗓音落下。裴重熙展臂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头上,声音似若春风,“那臣的心对大殿下之死靡它。” “我亦如是。” 短短四字,已将彼此的心昭然于前。他亦将她拥得更紧。 “大殿下,谢长安回来了。” 听见徐姑姑的话从亭外传来,桓儇舒眉一笑,“他回来的倒是时候。走吧,去看看他给我们带了什么好消息。” 言罢桓儇温柔地挽过裴重熙臂弯,相携往会私客的花厅而去。 正在饮茶的谢长安看见二人远远而来,又看看身旁一脸镇定的武攸宁和梁承耀等人。眉目微挑,眼露促狭。 敛衣坐下后桓儇拂袖免了几人的礼。望着一脸促狭的谢长安,柔和地挑唇,“回来了?” “微臣幸不辱命。这是您要的惊喜。”说完谢长安从怀里取了个木匣,毕恭毕敬地递给了桓儇。 摩挲着木盒上的雕花,桓儇冁然而笑。 “你放心。本宫会亲自给荀鸢添妆。只不过本宫有个条件。”桓儇柔柔一笑,“本宫的女学还差几个帮手。荀鸢伶俐,很适合。” 仿佛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谢长安眸中布满讶然。 “臣谨遵懿旨。” 本就十分满意谢长安的能力,这会子看他的眼神更是柔和了不少。诸多事情一展开便转到了温家身上。 听着自己府上一众幕僚的议论,桓儇弯了弯唇。眼光滑倒笑得温和的裴重熙身上。 对方察觉到她的动作,捏了捏她的手心。 “既然这两次都是温家动的手,本宫也不打算再留他们。”说着桓儇眼中冷意大盛,把玩着茶盏,毫无情味地道:“通知御史台那边上奏弹劾温家。理由就用温家纵族人行凶,意图不轨。” “大殿下,这样是不是不妥。”阴登楼忽地出言道。 斜眄一眼,满脸不赞同的阴登楼。桓儇哂道:“朝局里从来可没情谊可言。更何况温行俭野心勃勃,如今的温家已经不是个合格的臣子。刀不趁手,自然得换掉。” 听出桓儇语气里的不虞,武攸宁赶忙拉住了阴登楼,冲他摇摇头。 将二人的动作收于眼中,桓儇似若不知。 “另外谢长安你亲自去审问薛君廓,想法子让他把罪认下。本宫要温家孤立无援。” “喏。” 等她吩咐完全部人,已经到了暮夜四合的时候。天际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众人也相继起身告辞。 看着那道逐渐逼近自己的斜阳,桓儇长吁口气。 “景思,你先回去还是留下来等我?我想进宫去看看淇栩。有些事情,还是需要他自己决断。” “他已经不是孩子。” “我知道。可他年龄摆在那,他毕竟不是我们。免不了会有犹豫的时候。”说完桓儇握住裴重熙的手,沉声道:“你放心。这事不单是为了你我,更为了天下安宁。” 没再反驳桓儇的话,裴重熙朝她颔首。 第六百一十七章三清 马车正徐徐往太极宫而去。车内的桓儇屈指叩着案几,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书信。犹豫一会终于将其撕开。 这是她之前嘱咐谢长安去忠武皇帝陵寝查的事情。如她之前所想,裴重熙的确在数月前去过一趟并且在献殿呆了很久。看着信上的内容,眼中渐透霜色,最终于她唇边溢出声叹息。 “大殿下,朱雀门到了。” 桓儇闻言颔首,下了马车,坐上肩與。由内侍抬着,晃晃悠悠地往立政殿而去。 不一会就到了立政殿。看着耸立于玉阶尽头的立政殿,桓儇偏首望向四周。 此时夜幕将领,宫人已经开始逐一点灯。见她站在玉阶下有些诧异,旋即回过神来折膝施礼。 踏上最后一级玉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前。对方也看见了她,折膝恭敬地唤了句。 “大殿下。” “黎姑姑。”桓儇抬首目光落在门上,莞尔道:“看来太后也在里面。” “是。太后在和陛下用膳,您是要进去么?” 听得黎姑姑的询问,桓儇点了点头,示意一旁的内侍上前开门。 内侍看看桓儇,又看看黎姑姑,将头低得更低。 目含讥诮地看眼黎姑姑,桓儇伸手自己去推门。她手刚碰上门,就听见黎姑姑高喊一句。 “想来大殿下还没用过膳吧?你们还不再去准备份碗筷。” 柔和且恭敬地嗓音入耳,桓儇转头饶有兴致地打量起黎姑姑。勾了勾唇,推开殿门直接迈了进去。 殿内的谈话在她进来的一瞬就已经戛然而止,看着垂下帘幔上映着的烛火。桓儇神色如常,拂起帘幔走了进去。笑盈盈地望向上首的两人。 “阿鸾来了。”温初月一脸讶然地看着她,眼露关切,“你伤可有好些?” 朝桓淇栩颔首一笑,桓儇语气疏漠,“有劳太后关心,本宫已无大碍。不过本宫看您的样子,似乎刚哭过?” “孤只是......”温初月欲言又止地看着她,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把话说下去。 “姑姑,我们先用膳吧。” “好。” 几人各怀心思,这膳用得十分诡异。桓淇栩垂着首,时不时抬头看看两位长辈。似乎是没想到这两位平日待他温和的长辈,居然还有这样的面孔。 这会温初月刚将筷箸搁下。桓儇冷不丁地开口道:“今日本宫见到了温太傅。太傅看起来精神很不好,太后没出宫探望过么?” “孤正有这个打算。”扫量眼笑得温和的桓儇,温初月挑眉,“不过孤也听说大殿下近日和裴重熙走得很近,看样子我们家好事将近。” “太后。”桓儇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大殿下。” 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桓淇栩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看着二人,稚嫩的面孔上浮着威严。朝二人恭敬地作揖。 “朕知道姑姑今晚是来干什么。”他顿了顿,深吸口气继续道:“但是母后说得没错,温家自始至终都是朕的外祖家,朕不能向成帝那样无情无义。所以再没有确凿证据前,朕不会队温家如何。若是有还望姑姑看在温家从龙之功的份上,从轻发落。” 看着身形微颤的桓淇栩,桓儇眯了眯眸,将翻涌的深意压了下去。俯身朝其一拜。 “陛下言重,要如何处置朝臣是您的事。臣今夜来只是想告诉您,切莫忘了吕氏之祸。”言罢,桓儇偏首睇向温初月,眼含讥诮。 “朕......” “时候不早,臣先行告退。” 目送桓儇离去后,温初月松了口气。转头却发现桓淇栩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正欲开口时。他反倒叹了口气,“夜深了,阿娘还是早些回去歇息。温家的事,朕会给您一个交代。” 步出太极殿,桓儇负手立于栏前。看着满天星斗,转头扫了眼已经阖上的殿门。转身往另一侧而去。 在她出来后不久,一脸霜意的温初月也走了出来。扶着黎姑姑的手登上肩與,返回长乐宫。 殊不知,已经有人快她一步进了长乐宫。 桓儇端坐在长乐宫的主位上,一手把玩着手中茶盏,一手聚精会神地下棋。听得外殿传来的脚步声,唇梢扬起一丝弧度。 “你是什么人?”侍女讶然地唤了句。 听得侍女的呵斥声,桓儇并未转头。兀自饮了口茶水,笑道:“太后,还是让他们退下比较好。” 进来的温初月沉着脸看向桓儇,又看看左右。挥手让她们退了下去,自己大步走到她对面坐下。 “孤记得大殿下已经不在宫里吧?不知这夜闯内宫的罪名,担不担得起。” 温初月语气里的威胁不掩,桓儇抬眸懒洋洋地看她一眼。倾茶入盏,转而捧起茶盏,绛唇与白玉茶盏轻轻相碰,一脉茶香沁于唇间。 “那的看太后有没有这个能力把消息传出去。”桓儇起身走向温初月,手落在她肩膀上,温和地勾唇笑道:“虽然本宫很想看看您在六局二十四司的势力,但是能掌控他们也是好事。” 款柔的嗓音跃入耳中,温初月握紧了手中茶盏。 “温初月,你既然有探听秘密的勇气,就得学会承受后果。”拨弄着温初月发髻上的步摇,桓儇眉宇轻舒,“不过您放心一码归一码,这两件事本宫不会算在一起。更何况本宫不是去母留子之人。” 说完桓儇替她扶正了步摇,拂袖离去。 眼见桓儇要走,温初月突然转头,“桓儇,你若决意对温家动手,只怕会孤立无援。” 听得温初月的话,桓儇不甚在意的一笑。 “你们温家怎么都喜欢说一样的话?能做盟友的可不止你们温家一个。” 桓儇迈出长乐宫,疏朗月色倾泻于身。足下一点跃上宫墙,避开巡夜的金吾卫。刚踏上延禧门的城墙,便停下了脚步。 看着面前那负手而立的背影,桓儇唇梢扬起。 “看来是三清殿日子不好过,竟然能劳得您半夜出来。”桓儇拨弄着腕上佛珠,语气寡淡地道。 来人转过身,一甩拂尘笑道:“老道是来等您的。” “齐老,想说什么?”桓儇眯眸看着他,敛了唇边笑意,“说起来本宫也有好久没见到齐老了。” “太阴犯紫薇,恐不祥征兆。” 闻言桓儇睁眼,懒洋洋地道:“一个太阴颠来复去的,换了多少句话。齐一行,本宫去皇陵的时候,你也没少在先帝面前说本宫命犯帝星吧?” “贫道只遵天道。”面对桓儇,齐一行始终保持着温和儒雅的模样。 身形一动,桓儇跃至齐一行身侧。负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目光移到他手上那柄拂尘上。 “赐清平?不知齐老在三清殿清修这么些年可又悟出几分天道来?要本宫看,齐老已经困于此中,恐怕难再悟天道。”说罢桓儇足下一点,整个人凌空跃起。看着依然站在原处的齐一行,讥诮道:“齐一行,你悟了一辈子的道可还是困于此中啊。本宫的命,还轮不到你定论。” 第六百一十八章赢家 等桓儇回到公主府已经可见星夜,轻巧地落在自己的寝殿前。她一回来,侯在门口的白洛就迎上来为她引路。 听着屋内传来的欢笑声,桓儇皱眉。扭头询问道:“谁在里面?” “回大殿下,是小郡主在里面。”白洛折膝恭敬道。 凝视着合上的门扉,桓儇压了压唇角,伸手推开门。步入屋内,看着帘幔后一大一小的两人,眼中聚起笑意。 听见门口的动静,杨芷青抬头往前看去。 此时白洛已经为她掀起帘幔。 乍见杨芷青一脸乖巧地坐在榻上,双脚轻轻晃着。她身旁的裴重熙倚着凭几,手里拿了本书,微垂着首,指尖停在书页上。 桓儇展臂站着,由白洛替她脱去衣物。听着裴重熙声音温和地念着书上内容,她不禁轻笑。 等外裳褪去,她才走向裴重熙。伸手摸了摸杨芷青的发髻,温声道:“又睡不着么?” “姨姨你回来啦!”杨芷青冲她一笑,看看裴重熙。一脸神秘兮兮地从身后取了个竹篮子出来,“芷青的小兔子受了伤。他们说姨父会看伤所以我就来了。” 瞥了眼篮子里正在悠哉吃草的白兔,桓儇伸手去抚它的耳朵。那兔子立马停了下来,似乎在寻找什么样。 “时候不早,白月你送小郡主回去歇息。” 听闻她的话,杨芷青瘪了瘪嘴。一脸依依不舍地跟着白月离开。 等她一走,白洛便躬身退了出去,替二人关上了门。 垂首望着还在低头看书的裴重熙,桓儇挑唇道:“你刚那样子倒是十分有趣。” 裴重熙闻言握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 “你猜我刚才遇见了谁?”桓儇安然躺在裴重熙怀里,把玩着他垂下来的发带。她眉眼弯弯,“一个你意想不到的人。” “谁?” 起身将裴重熙压倒在榻上,桓儇手撑在他身侧,沉声道:“齐一行。” 听得齐一行的名字,裴重熙眸光微冷。半响才开口,“他怎么出来了。” “不知道。不过他同我说太阴犯紫薇,恐不祥征兆。”桓儇凤眸半敛,喟叹一声,“当年就是他替本宫算了一卦。呵……” 她嘴角笑意凝滞,寒霜积于眸中,如同笼了层薄雾。声音幽微仿佛来自地底。 凝视着桓儇,裴重熙揽住她的腰肢。将二人位置颠倒,温暖的唇落在她额头,“他区区一介术士,能耐你何?依我看他才是不详。” 感觉到他的动作,桓儇眉宇轻皱。眼帘垂下,低喃一句。 “当年他说太阴长明,紫薇式微,便让成帝那般忌惮我。如今这句太阴犯紫薇……也不知道会引起什么。” “阿妩,若你真有天命,谁能挡你?”将吻蔓延至唇上,裴重熙温声道:“更何况我知道你并不信这些。” 缱绻的声音入耳,桓儇勾了勾唇。手环在他脖颈上,声音清浅,“好。” 风吹散了屋内的灯火,二人相依躺下。 如今的长安城可谓一个热闹。先是在前朝废宫发现本该死去的成帝废后郑氏,一来二去的竟然牵扯出成帝是被人毒杀的事情,涉案者居然是大殿下。 原本在宗室的施压下,陛下被迫暂且将大殿下拒在府中。但是还没过几日,大殿下便被人刺杀,这刺杀之人居然还是温家献上来的。陛下大怒下下旨将温家三房悉数羁押。 一时之间桓儇在朝中势力如日中天,反倒是温家一直没反应,似乎是由着陛下下旨处置温家。 虽然温家三房被囚,连带着温家也受了影响,但是不代表温氏就此陨落。毕竟如今左仆射和中书侍郎还是有温行俭和温蔺担着。只要这二人还,在温家还是能和大殿下分庭抗礼。 今日的政事堂,气氛也是格外安宁。 看着手中奏抄,桓儇扬首温声道:“既然郑氏已在牢中自尽,其中因果如何本宫也不会去追究。只是有些事却不能轻易算了。” 听着她的话,温行俭移目看了过来。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捕捉到他眼中的慌乱,桓儇啜饮口茶水。这才徐徐开口。 “温家的忠心本宫是知道的。只是林子大了什么样的鸟都有。老太傅难免失察。不过......”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温行俭道。 似乎是听出她话里有意试探,温行俭并未接话。 “盐地的案子拖了这么久,也该有结果了吧?该怎么定罪,就怎么定罪。” 刑部尚书郭玄咽了咽口水,拱手道:“臣已经给其定了罪,只差陛下过目了。” 桓儇闻言目含深意地看他一眸,随即颔首。见她并无她话,郭玄这才如同放下心来,长吁口气。 政事堂内沉寂一会。谢安石轻咳几声,悠悠开了口。 “眼看就要入秋了,但是诸位也知道京畿在夏时遭了灾,已无收成。”接过庶仆新奉的茶水,谢安石皱眉道:“某打算向陛下请旨开含嘉仓和洛口仓,不知大殿下意下如何。” 听着谢安石的话,桓儇目染肃色。拇指和食指不自觉地摩挲起来,眉宇拧成一团。似乎在思考这个主意的可行性。 瞥了眼身旁的裴重熙,桓儇沉声开口,“谢长安已经向本宫禀报过京畿的情况。既然灾时已经开过一次粮仓,现在再开一次也无妨。另外此前向富户赊的粮食,朝廷也要一分不少的还回去。” 政事堂内的会议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 携着裴重熙悠哉地迈过门槛,桓儇回头扫了眼身后的温行俭,唇梢扬起一丝弧度。抖抖衣袖,袖上金线所绣的缠枝莲纹样揽下一丝夕阳光泽,衬得她身上熠熠生辉。 “大殿下,这局棋还没结束呢。” 温行俭的话从身后传来,桓儇睨他一眸,“是啊。这局棋才刚刚开始,也不知道温家能走多远。” 言罢桓儇敛了讥诮,拉起裴重熙往前走去。留在原地的温行俭面上闪过一丝愤慨,深吸一口气,拂袖离去。 最后出来的谢安石同李元敬对视一眼,彼此目露深色。 “元敬啊,你说这局棋谁能下到最后呢?” “无论谁到最后,都未必是好结局。” 第六百一十九章自损 第二日郭纯按照桓儇的事宜直接在朝会上上奏,列数韩仲闻等人所犯种种罪行。盛怒之下的桓淇栩当即令中书省拟诏,敲定几人的罪名。 看着裴重熙遣人送来的信函,桓儇微微牵唇,拿起信函凑近烛火,任由其被寸寸吞并。 “大殿下,武郎君来了。” 听得外面传来徐姑姑的声音,桓儇抬首缓声道:“让他进来。” 挥手免了武攸宁的礼,桓儇指了指下手的位置。 “让你来只为一件事。”桓儇捧着茶盏啜饮一口,淡淡道:“温家已经遣人在暗地查当年科举的事情。本宫当年的话,你可还记得?” “微臣记得。” “前些时日你判错过一案。本宫会安排人以此事弹劾你,届时你必须得退下去。可甘心?”盯着武攸宁,桓儇挑眉问道。 在她的注视下,武攸宁起身作揖,“微臣甘心。” 从他搭上桓儇这条线开始,他知道他的路和其他人不一样。 满意武攸宁懂得她心思如何,桓儇并未多说什么,嘱咐武攸宁好好回去歇着。静观其变就好。 又喝了盏茶,桓儇这才起身慢悠悠地出了厅里,沿着抄手游廊往花园而去。 眼下正值秋日,日头正好。风中浮动着桂子的香气。桓儇伸手在耸立的假山上某个凸起处一按,只听得周围响起机关转动的声音。 沿着幽长的石阶穿了进去。随着周围潮气渐重,视线也逐渐开阔起来,只是周围仍旧是一片昏暗,唯独能看见中间放了个笼子。 铁链晃动的声音传入耳中,桓儇扯了张椅子坐下,面上笑语晏晏。 “郑娘娘这里比起废宫滋味如何?”顺手从发髻上取下支步摇,桓儇语调慵懒。 听见她的声音,铁牢里传来一声桀桀的怪笑,郑氏啐了她一口,“桓儇你还是舍不得杀了我!你跟你娘那贱妇一样都该死。” 闪身避开郑氏啐来的口水,桓儇慢悠悠地从袖中取了快帕子出来,擦拭起手指。未染丹蔻的手指莹白如玉,指甲也修得恰到好处。 “你埋下的暗子即便是搭上了温氏,也未能将本宫如何。”将帕子丢在地上,桓儇眸色染霜,“我只问你一件事,成帝当年留下的密旨在哪里?” “啧啧,真是奇怪。他那么喜欢你,居然没告诉你这件事么?”拨开眼前的乱发,郑氏眼中闪过讥诮。 听出郑氏语气里的变化,桓儇挑眉,但神色未变。打量她一眼,慢慢踱步回来刚才自己坐过的位置上。 她知道郑氏想说什么。无非是想告诉她裴重熙之前已经问过这件事,但是裴重熙却没告诉她。 “你这伎俩太笨。你兄长有个遗腹子尚且活着,这点是本宫大意了。不过……”说到这桓儇顿了顿,意味深长地道:“当初你郑氏如何待萧氏,那么本宫便能如何待他。” 听见桓儇的话,郑氏双手抓着笼子上的铁围栏拼命晃动着。她知道当年郑氏报复萧氏的手段有多下作,成年男子让他们如同斗兽一样拿起兵器砍向自己人,胜者才能活下来。而稍年轻些的这灌了药送去了楚馆,任人采撷。 抬首打量眼一脸惊惧的郑氏,桓儇眉梢扬起,“取舍在你一念。” 听着桓儇的话,郑氏眼中惧意更重。她知道虽然桓儇同裴重熙都是说一不二的人,但是桓儇更加痛恨郑氏。她说不会让郑氏好过,就一定不会。 “忠武皇帝献殿的背后。”说完郑氏目露怨毒,“不过已经晚了。他可是比你早一步去找那份密旨。桓儇任你机关算尽,还不是棋差一招。” 问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桓儇不在理会郑氏,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步伐突然一顿眼中浮过笑意。 “刑部那边已经将你葬了,从此世间再无郑双燕。” 身后的石门轰然闭合,桓儇冷眼站在石门前。眼前的石阶上点着星星点点的光影,她拢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最终敛眸叹息一声。 离开地牢以后,桓儇漫步在廊庑上。刚到转角处,突然止步。 只见裴重熙在不远处含笑看着她。 “何时来的?”挽过裴重熙的臂弯,桓儇柔柔一笑。 裴重熙轻抚着她的手,温声道:“刚来没一会。徐姑姑说你不在,我便留下来等你。” 拂来的秋风将二人衣袖吹在一块。所行之处遇见的婢子,皆俯身作揖。 待二人坐下后,桓儇蓦地开口,“你可记得顾峰?” 裴重熙闻问颔首。 “温家那边已经盯上了前年我插手的科考一时。武攸宁我让他避着去了,至于顾峰他在母热孝的时候,纳了个妾在外养着。”桓儇缓声一笑,“我有意让御史台借此弹劾他。” “你这是打算剪除羽翼?” “若不如此,怎么让温家继续入局。另外薛君廓也该放出来了吧。”说完桓儇转头看向裴重熙。 她从华州回来以后并未将薛君廓直接交给刑部,反倒是同裴重熙联手将人给藏起来。每天都会变着法从他嘴里套话。据她所知套出的话,快有一沓纸那么厚。 “你打算何时动手?” “先看看温家上不上钩。”往茶盏中倾着茶水,桓儇舔了舔唇角,“不上钩的话,就把人先送还给薛家吧。哪有能一直存在的利益联盟呢?” 垂首看向案上茶盏,轻拢住其上腾起的虚烟。她眼中霜意流淌,忽而偏首看向裴重熙。 “你是不是希望我称帝?” 突如其来的问题似乎让裴重熙一愣,他很久才回过神,看着她温柔一笑,“为什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一时好奇罢了。毕竟有很多人希望本宫称帝。” 未能等到对方开口,与之而来的是一个熟悉的拥抱。裴重熙不知何时到了她身侧,一面拥住她,一面凑近她颈侧。 “我只希望所有事情对你都好。”说完裴重熙在她颈上落下缱绻一吻。 任由潮意顺着玉肌游走。桓儇抿着唇,伸手握住了裴重熙的手。 “等此间事毕,我自会给你一个安稳。” “好。” 第六百二十章做戏 繁华的长安,每到秋季就格外的干燥。东西两市仍旧热闹。夹着西北黄沙的风吹过长安城,吹进了一百零八坊里。 政事堂里依旧悄无声息。仿佛此前温家三房派人行刺大殿下一事,也淹没在干燥的秋风里。但是彼此的矛盾却未就此隐没,一切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众人翘首以盼了几日后,大理寺率先发难直指大理寺主事武攸宁,曾经因查案不明错判一案,致使对方被父亲赶出家门。 很快此事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矛头大部分指向桓儇。指责她不应该牝鸡司晨,公然干预朝政,以致识人不明。当然在一片抨击声中,也有支持她的。 武攸宁的事情尚未平息,紧接着没多久御史台又递了折子弹劾顾峰。说是顾峰在母热孝时纳妾,有违孝道,要求吏部革其官职。 两件事情堆在一起皆成了锐利刀子。温氏一党极尽百般言语的上书弹劾,甚至隐有想要控制舆论的架势。说桓儇有意篡权夺位,自己登基。 尽管折子本本锐利,甚至快要压断桓淇栩的案头,但奇怪的是,桓儇本人毫无动作,大有任其发展的意思。她对此无态度,连带着皇帝对此也毫无言行反应。 有些敏锐的朝臣,已经在风言风语中收了声。唯独只剩下那些依附着温家的朝臣,还在孜孜不倦地上书,直到有人亲眼看见内侍捧着一大堆折子丢人火中焚烧,温家这才作罢。 只是皇帝在朝中流言下,仍旧将武攸宁和顾峰各自按罪贬官。而桓儇非但没因此事有所收敛,反倒是越发张狂起来。在二人贬官外迁的当日,邀了一干宗室来府中打马球。可不知何故,她的马受了惊吓踩伤了高平王世子的臂骨,还被马踢了好几脚。 高平王妃素来都是个护短的主,看着自家儿子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捂着断手哀嚎。当下同桓儇撕扯起来。 是以等孙南祯来的时候,高平王一家皆是垂头丧气,鼻青脸肿地站在马场里,鼻子还淌着血,瞧上去十分恐怖。 听闻孙南祯的禀报,桓儇不仅转身就走,还责令吕兴万将人立刻送出去,别污了她的府邸。 言语中满是对几人的不屑。不过她娇纵归娇纵,但到底还是没人刚将事情传出去。一来是怕她,二来是摸不清状况,不敢轻易涉入此中。 待吕兴万一把人送走,公主府便传了话出来。说是大殿下身体不适,若是没有要紧事不得上门叨扰。 “宫里传来消息陛下案头已经堆了不少关于您的折子。”白洛替桓儇捏着肩,看看一旁沏茶的白月,沉声道:“郑总管说一切都是按照您吩咐做的。不过宗室那边已经闹了好几回,想要求见陛下。” 湖水澄碧,揽下一脉细碎金光。飞来的鹭鸟停在湖畔往水中觅食,惊得湖中游鱼撞起了重重涟漪。 睁眼望向案前的薰笼,桓儇起身走到围栏边,捧起一瓮鱼食,在手中掂量着,“温家那边有没有动静?” “没有。不过熙公子遣人来问过,薛君廓什么时候放出来。” 闻言桓儇往湖中洒了把鱼食,看着锦鲤争先恐后地冒出来,“明天本宫会进宫。那个时候让他动手吧。”说到这她顿了顿,“徐姑姑今年进贡的蜀锦到了吧?你挑两块花样新颖,颜色嫩的布料给陆徵音送去。就说这是梁承耀的功绩,他央求本宫赠予她。” “您这是打算给梁承耀撑腰?” “高平王觉得梁承耀配不上陆徵音,出言侮辱。本宫替自己手下人讨债,也是情有可原。” 听得桓儇笑语晏晏的话,徐姑姑道:“奴婢明白。” 第二日正逢休沐,是以桓儇直到日上三竿才进宫。 站在立政殿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啜泣声和叹气声,桓儇眉梢一挑,转头看向身旁的内侍。 那内侍也机灵,连忙道:“高平王一家和几位宗室老王爷也在。” “哦。”桓儇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她跨过了门槛,在听见里面哭泣声渐大的时候,唇际浮笑。 “陛下。” 这声陛下让里面声音悉数一止,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似乎是没看见宗室的王爷,桓儇从容地走了进来,面上笑意温和。 “姑姑,你身体好了?” 闻言桓儇屈指轻弹衣袖,“那日受了惊吓才会如此,让陛下担心了。” 听着她的话,高平王妃面色一变。怒视着她。 “阿鸾,你是不是该给大家一个解释?” “哟,几位皇叔都在啊。今天怎么突然进宫了,是来看陛下的?”扫了几人一眼,桓儇语气颇为寡淡。 年长些的河间王捋着胡须,沉声问,“你那日为何要打你佑弟?” “高平王没说么?”桓儇眼露疑怪地看向高平王,见他不说话。喟然长叹,“看样子诸位皇叔并不知道。高平王纵容家丁行凶,打了本宫府上的幕僚梁承耀。” 一听她的话,高平王妃腾地一下起身怒斥道:“你血口喷人!” “王妃,陆娘子早就同梁承耀有情意。桓佑以权势压着陆国公,逼迫他将女儿下嫁高平王府。本宫倒是想问问王妃,高平王到底想干什么。” 听见她的话,高平王妃脸色骤变。她听人说过大殿下有意和陆徵音结亲,可她并未放在心上。反正自家儿子喜欢便要抢过来,哪怕她也瞧不上陆徵音。 “为了一个幕僚你就要殴打自己堂弟?” 看着河间王,桓儇讥诮一笑。旋即对着桓淇栩一拱手,“他犯律在先。本宫如何不能教训他?” “即便如此,也该由三司定夺。岂容你擅自处置。” 目光停顿在河间王身上,桓儇眼中讥诮渐浓。 被她这么一直盯着的河间王,最终一寸寸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河间王。”桓儇柔声唤了句,旋即移目看向桓淇栩振袖道:“陛下,梁承耀和陆徵音情投意合。可桓佑却以势压人,那日在府中他酒后行径狂妄跌下马来。臣的马不小心才踩伤了他。” “分明是……” 听出高平王妃愤愤不平的声音,桓儇转头睨她一眸,“有人看见本宫故意责打桓佑么?” 她这话一出,殿内刹那安静无比。几位宗室互看一眼,低声交流起来。 “刚刚是你说出手教训有何不可的。”高平王皱眉反驳道。 “倘若本宫真出手,桓佑可能已经死了。” 她话音一落,高平王妃突然睁大眼睛。随之两眼翻白,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扫了眼晕死过去的高平王妃,桓儇唇梢牵起。 第六百二十一章宗室 眼见高平王妃晕倒在地,御座上的桓淇栩神色一变,连忙看向桓儇。 察觉到桓淇栩求助的眼神,桓儇侧首看向忙做一团的宗室众人。抚着腕上的佛珠,又瞥了郑毅一眸。 郑毅见状连忙喊道:“你们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请太医来。” 内侍领命离去。 “此处嘈杂,还是先把高平王妃抬去偏殿歇息吧。”桓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二十一章宗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二十二章撒网 天光渐苏。听得帘外传来窸窸窣窣衣料摩梭的声音,桓儇睁眼拂开帘子,见裴重熙一脸笑意的站在屏风旁。捏了捏眉心,旋即趿鞋走向他。 二人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屋外传来一阵叩门声。遂听见徐姑姑温和的声音。 “大殿下,陆国公和陆娘子来了。” 听着徐姑姑的声音,桓儇伸手揉了揉额角转身移步到妆台前。看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二十二章撒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二十三章收网 说是走一趟,但是二人也不会明目张胆地闯进京兆尹。在后巷转了一圈,跃上墙头旋即隐没在一丛碧色中。 二人沿着墙根而行,小心地避开巡逻的守卫,转到了京兆尹府的后堂。侧耳辩听着屋内的动静,桓儇轻轻地推开了半扇窗户。 只见刘禹规一脸肃色地坐在上首,眉心拧做一团,底下几个中年人也是眉头紧锁。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二十三章收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二十四章贬官 “必将如你所愿。” 见裴重熙满眼笑意地看着自己,桓儇嘴角扬起一丝弧度,“但愿如此。” 出乎桓儇意料的是,自从那日朝会后温薛两家同时陷入了沉默中,对薛君廓的事情不管不问,仿佛全当薛家没这个人。 只是长安城里的风浪一重盖过一重,弹劾薛家的奏折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皇帝的案头。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二十四章贬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二十五章陷害 二人回长安以后,裴重熙就搬进了公主府里住着。在冬至假日的最后一天里,长安迎来一桩婚事。 是清河王之女南康郡主的婚事。若是寻常人的婚事特也就罢了,可偏偏这清河王在朝中关系颇好,无论和那方都不曾交恶。 女儿大婚自然是邀请了桓儇、裴、温两家和一众宗亲好友来赴宴。 只不过桓儇因着身份尊贵的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二十五章陷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二十六章试探 马车疾行在路上。 车内的桓儇左手拢住刺疼的右臂,眉毛几乎拧成一团。 看着她这副模样,裴重熙叹了口气。从一侧的箱笼中翻出个药箱来,再小心翼翼地将她右臂袖子卷起。擦伤映入眼帘,自他眼中掠过杀意。 那细细密密的划痕遍布半只小臂,在烛光下隐约可见,伤口上还沾了不少小沙粒。 “忍一忍。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二十六章试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二十七章询问 桓儇回到公主府时,阴登楼也奉命来公主府见她。只不过桓儇并未多留他,简单交代几句,便让徐姑姑送他离开。 是以并没有人知道二人谈了什么。只是有人看见阴登楼转头去拜访了御史大夫。 结果在第二日御史台就递了折子,说是温家二房的嫡子,曾在母亲热孝期间纳妾。 按大魏律,无论皇子、百姓,逢父母亲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二十七章询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二十八章怒意 午膳用得舒心,桓儇也转身往府中西院而去。穿过抄手游廊,沿着九曲桥走到一处凉亭前,方才停下来。 亭内一人被两个侍卫押着坐在石凳上,听见脚步声想要回头,又被看守的人按了下去。 “大殿下。”两个侍卫齐声道。 “曲离争。”挥手示意两个侍卫退下,桓儇坐到了他身旁,“他让你办什么事?”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二十八章怒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二十九章故人 裴重慧并非白来一趟。 在第二日桓儇便召见了谢、荀、卢、崔以及王家,在内的五位世家的家主。 经过五个时辰的商议,五位家主直到傍晚才离开公主府。而此时长安城已尽知五世家和桓儇联手的事情。当夜戌时,裴家传出裴重锦因和温家联手被禁闭在祠堂。 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各家,众人皆明白一件事。只怕这回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二十九章故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章交锋 因着阴登楼上书的缘故,皇帝并未处死卢文操,而是改为将其流放。卢家家主深感帝王之恩,亲自上书皇帝,揽下此过。换得皇帝同情,嘱咐押送者好好对待卢文操。 而桓儇在卢文操被下旨流放的第二日,去了终南山翠微宫。一直年节前两日才回来。 年节将近的缘故,长安城里格外的宁静。此前桓儇在公主府遇刺的事,也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三十章交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一章连败 “如你所想。”拨弄着鬓边的流苏,桓儇眼帘微垂,“那几家现在皆和本宫绑在一块。只有和本宫联手对付温家,才能全身而退。” 正说着帘外传来徐姑姑的声音。婢子挑了帘子起来,只见徐姑姑一脸愤恨地站在门口。 “出什么事了?”桓儇皱眉道。 闻问徐姑姑,脸色怒意更重,“高平王妃和杨家夫人,带来一众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三十一章连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二章私访 士子云集的长安城,自然是热闹非凡。桓儇也没闲着,携了韦昙华一块出去寻访有才之士,拉入麾下。 车架从公主府出,驶过几户豪门府邸。几乎每个府门前都拥着不少身穿布衣,怀抱书卷的年轻郎君。满脸的意气风发,偶尔也有几个已过知天命年岁是郎君,他们则是一脸紧张地站在一块,时不时低头议论几句。 移目看向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三十二章私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三章造访 四目相对,二人无言。窗外梅香飘入鼻间,一脉旭光落在桓儇面庞上。发间步摇轻轻晃着,珠光潋滟。 裴重熙目光凝在桓儇面上,自他眼中掠过一丝心疼。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领至妆台前坐下。 “做什么?”桓儇蹙眉看着为自己拆发的裴重熙,沉声道:“为什么好端端拆散我发髻?” “有白发。”说着裴重熙以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三十三章造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四章疑云 听得裴重慧的叹息声,桓儇取了幂篱。扬首看向下首一众士子。 明眸皓齿,紫裳红裙。虽然只梳着简单的螺髻,但是仍旧无法掩盖其美貌。眼尾一缕胭脂色,散着勾人心魄的力量。 众士子皆是一脸诧异,随即又转头看向裴重熙。似乎是不明白这位娇客想干什么?唯独只有裴重慧垂首恭敬作揖。 见裴重慧如此,士子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三十四章疑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五章生变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裴重锦冲她笑了笑。顺手拿起酒壶,准备为几人斟酒。可酒壶还未碰到杯沿,便被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夺过。 裴重锦一愣,转身欲斥。却见一双冷锐凤目死死盯着他,手落在壶盖上。 低头扫了眼手中酒壶,桓儇唇梢扬起一丝弧度。看向裴家众人的目光多了几分讥诮。 倒了盏酒出来,琥珀色的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三十五章生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六章嫁祸 知晓裴重熙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桓儇叹了口气。将话悉数咽了回去。裴重熙幼时所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更知道他对裴济恨从何来。 少时她是万千宠爱的公主,而裴重熙只是不得看中的次子。世人皆言裴重熙身份低微配不上她,可她却不在乎。之后她因萧家之故成了皇帝弃子,彼时裴重熙也对她不离不弃。 正因如此才叫二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三十六章嫁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七章落子 听得高平王三字,桓淇栩眉峰蹙起。许久没有回答桓儇,而她也没催促。耐心等着桓淇栩开口。 殿角的更漏,落下一滴清露,击碎了殿内的宁静。 “姑姑。”桓淇栩唤道。 “臣在。” 桓儇抬首,含笑望着桓淇栩。 在她的视线下,桓淇栩缓缓起身,走到御座前坐下,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面上的稚嫩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三十七章落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八章变故 河宴二年正月十八。皇帝发敕,由中书令裴重熙担任此次春闱主考官,礼部侍郎辅之。正月二十春闱开考,赴考士子皆入尚书省礼部南院参试。同日国师齐一行,自请去皇陵为成帝祈福。 正月二十一,侍御史阴登楼上奏称高平王谋害大殿下,私蓄兵甲于府。帝闻之大怒,责令三司共同审理此事。同日高平王不知所踪,皇帝下令全城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三十八章变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三十九章旧事 似乎是没听明白他的话一样,温初月满脸讶然地看着她。看了没一会,又拿起一旁的帕子,掩唇咳嗽。 一抹鲜红浸透帕子,落入桓儇眼中。擒住温初月的手腕,三指搭在脉上。她眸光一变,死死地盯着她,手上力道也不由自主重了几分。 被她抓疼的温初月,蹙着眉,想要将挣脱她钳制,反倒让她加重了力道。 桓儇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三十九章旧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四十章乱局 留了人去长乐宫盯着温初月,桓儇随即出了内廷。漫行于宫道上,怀揣心事的她,任凭风吹起她的披帛。 直到走到朱雀门前,她才止步。不远处金吾卫正领着一大群士子往这来,睇目四周,桓儇向后挪了些许位置,避过了一众士子。 为首的金吾卫看见桓儇,正欲施礼。见她暗中抬手,只当做没看见她,催促着一众士子赶快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四十章乱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四十一章生变 握紧手中箭矢,桓儇抿唇。诚如她所料眼下整个公主府都被包围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望了眼高平王,桓儇足下一点。提剑朝二人的方向跃了过去。长剑从她手中荡出一道剑光,硬生生逼得二人退了出去。 早先前就见识过桓儇身手的曷萨,连忙向后退去,堪堪避开这一剑。而高平王就没这么幸运,被剑锋擦颈而过。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四十一章生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四十二章疏离 河宴二年正月二十二,太后温初月薨逝于长乐宫,时年三十六岁。同日高平王袭击公主府,刺杀大殿下。计划失败,被大殿下所擒后交于大理寺和刑部处置。 天空中飘着零星的雪花,礼部南院的科考扔家进行着。唯一不同的是,宫中各处都挂着素幔。朝廷官员皆着素衣,腰间系在白巾。神色严肃的看着底下一众考生。 公主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四十二章疏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四十三章伤痛 春闱在温初月的葬礼中走入了尾声,自然也不会引发风波。皇帝下旨辍朝十日,文武百官,内外命妇接需进宫吊唁。而皇帝将会在太后灵前,守灵五日。 朦胧烟雨笼在太极宫上,滚滚春雷至天幕中游来。整座太极宫都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哀伤,所行之处宫人无不啜泣哀叹。 细雨从瓦檐上滑下,织成一道紧密雨帘。一身素衣的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四十三章伤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四十四章梦魇 夹着冷意的凤眸,扫了他一眼。也不避讳是不是会被御史弹劾,裴重熙将桓儇打横抱起。眼中满溢温柔,转头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冰冷无比。 “亲王好自为之。” 太后丧期,文武百官自然不可能轻易离宫。所以裴重熙只能抱着桓儇回栖凤宫,好在栖凤宫一直有人打扫,屏退了守在这里的婢子,又令当值的内侍去寻徐姑姑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四十四章梦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四十五章心绪 这一刻桓儇卸下了所有的防备与骄傲,在裴重熙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这一路走来她牺牲了很多,也放弃了很多,才能够换来如今的位置。 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代价,是身边只剩下一个裴重熙可以信任。 五岁那年遇见他的时候,起初是因为她看不惯那些人仗势欺人,后来她看到一双清冽的凤眸。明明已经被人当做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四十五章心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四十六章离心 裴重熙比她早到一步,二人目光相触,很快又彼此错开。灵殿里虽然亮堂,但是气氛却十分沉闷。 此时灵殿内只剩下温家嫡系几人,听见脚步声纷纷转头。见是桓儇来了,鼻间溢出一声轻嗤。似乎是很不屑同她说话。 懒得理会温家,桓儇走向郑毅,询问几句。接过黎姑姑递来的清香,躬身拜了三下。这是礼数,也是对死者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四十六章离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四十七章试探 回到长安已是一炷香后。骑在马上的桓儇瞥了眼天色,眸中浮起倦怠。如今她奉命暂领朝政,处置朝中大小事务,又得分出心管着后宫一应事务,不免有些力不从心。 蹙眉沉思一会,桓儇掉转马头奔向款待登榜士子的酒肆。不能大肆举办宴会,所以她只能将他们请到酒肆。 一来是试探下这些人品性如何,二来是看看有多少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四十七章试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四十八章暗流 出了酒肆。桓儇站在门口,扶着柱子吐出口浊气来,目光微沉。回头望了眼喧嚣渐散的酒肆,利落地翻身上马,策马离去。 她忙得很。没空一直在裴重慧身上浪费时间。更何况她只是拿他视作棋子,如何能用上心呢? 日影渐偏,挥洒在长安城上。朱雀大街笼于一片夕影之下。各家店铺陆续打烊,街上的商贩也相继收摊离去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四十八章暗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四十九章突变 虽然裴重熙奏疏念得有模有样,但是她依然觉得困顿。手撑着额头,眼帘渐渐垂下。 听见眼前传来的呼吸声,裴重熙舒眉。搁下奏疏,目光深沉地凝视着桓儇平宁的面容,喟叹一声,伸手抱起桓儇,走向床榻。安顿好桓儇,才继续回去批奏疏。 垂首看向案上最后一份奏疏,裴重熙眉头拧做一团。思付一会,提起案上的茶壶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四十九章突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章拆招 “两件事。”桓儇语气疏漠,双眸晦暗,“一派人去城中鬼市查查是何人在售卖五石散,二遣人去万年县衙替本宫看着阿韵。” 虽然说京兆尹那边因着阿韵是公主府的家令,行事会有所顾忌,但是再怎么样她都是一个普通娘子,而县衙大牢从来都不是清净之地。所以她得派个人去看着阿韵,才能放心。 幽天也不多言,当即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五十章拆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一章策略 世家秘辛多,兄弟不睦也不是罕事。只是要看看这兄弟不睦该如何用。用得好便是一把能够插入敌人内部的利刃。 揉着额角,桓儇看向裴重熙,“我谴了幽天派人去万年县衙盯着。希望那些人不会为难阿韵,否则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乐德珪交代。” 话音刚落,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车外轻扣车壁。 “主子,公主府到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五十一章策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二章敲打 按照桓儇的意思,御史台在第二日就将弹劾乐德珪的折子递到了政事堂。 大意是密州刺史高岳检举其治下的高密县,县令乐德珪勾结海寇,为祸百姓。又因为知道乐德珪是大殿下桓儇推举来的,不敢擅自处置。所以恳请朝廷派人来查明真相,以免让人觉得是大殿下识人不明。 奏疏的内容言词恳切,挑不出错。字字句句都是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五十二章敲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三章名录 “本宫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袁县令。”桓儇冁然莞尔,“不知袁县令可有空?” 闻言袁炜身子略颤,垂首不敢看桓儇。这话里话外都在透露,大殿下有事交代他。 “大殿下,您请。”袁炜躬身道。 将桓儇领到内堂,屏退了一仆役。袁炜亲自奉茶,等着发话。 “袁县令坐吧。”抿了口茶水,桓儇看向袁炜,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五十三章名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三章关键 桓儇笑得温婉。虽然手上未持刀刃,但仍旧让人觉得刀刃加身。白眉僧人指了指内室。 顺着白眉僧人指的方向看去,桓儇挽唇,“你去。” 叹了口气,在桓儇的胁迫下。白眉僧人走到内室,从一侧的书架上取了本册子出来递给桓儇。 翻开册子扫了眼,确认是自己想要的东西。桓儇这才放开白眉僧人,盈盈一笑。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五十三章关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四章示弱 朝局并未因铨选,而回归平静。笼于春雨中的长安城,却同沸腾的滚水一般,十分热闹。 三月初一,朝参日。安静许久的温家,与弘农杨家联手。 相争已久的鹬蚌,再度展开了搏斗。狡猾的河蚌在暗中开壳,趁着鹬鸟走神的间隙,死死地卡住了鹬鸟的长喙。 温、杨二家联手,实名上书弹劾桓儇以权谋私,插手前年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五十四章示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五章变故 在温家的接连打压下,桓儇仍旧表现的极为淡定,甚至也没见着她出手反击。似乎是默认了皇帝的冷待,干脆直接把手头上一应事务全部交还给政事堂。自己则在府中修身养性。 如今温家占着上风,走起路来各个昂首挺胸不说,瞧见那些与桓儇结盟的世家中人,也是不屑一顾。此前在女学帮忙的温卿妍,也被勒令回府,不得再与女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五十五章变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六章训斥 看着女学里一片狼藉的景象,桓儇双目结霜。一旁的裴重熙见她如此,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一身青衣,手拿棍棒站在石阶上的年轻娘子们,见到她时,眼露喜色。丢掉棍棒,一脸欢喜地迎了上来。 “诸位别怕,本宫来了。”桓儇伸手拍着为首女郎的肩膀安抚道:“昙华在哪里?” 女郎朝桓儇身旁的裴重熙拱手作揖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五十六章训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七章责问 被桓儇这么一训斥,那些人哪里还敢开口和她争辩。被侍卫们押着,老老实实地跪在石阶上。 虽然已经是四月,但是长安的天仍带着寒意。忽而天边聚起了浓云。未几,豆大的雨点直坠而下,霹雳列缺随之现于其中。 在雨水砸下来前,桓儇和裴重熙已经入了屋内。侍卫则分列站在檐下,满眼鄙夷地看向那几人。 不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五十七章责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八章惧怕 “多谢大殿下。” 桓儇闻声回头,只见韦昙华领着一众娘子敛衣跪在地上,向她叩首行礼。眼中带泪,但面上全是对她的感激之情。 “你不必如此。”桓儇启唇道。 “要的。”韦昙华再度垂首一拜,语调恳切,“若是没有您,我们如何能正大光明的与男子争论学问,也只有您从未看轻过我们。” 她这话说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五十八章惧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五十九章上风 女学门口的儒生各自散去,瞥了眼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几人。桓儇凤眸中掠过讥诮,最先过来的那个儒生原本满脸堆笑,但是被她这么一看,当即作揖离去。其余人见势不对,也纷纷拱手作揖。 长安城里热闹的事情,往往都传得很快。特别是有关大人物的热闹,更是传得飞快。那些儒生没离去前,故事已经有好几个版本。 有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五十九章上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六十章司空 春日磨人,且阴雨连绵。朝臣接连病了好几个,连皇帝也染了咳疾。但是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亲自处理朝政。 虽然说先帝留了好几个顾命大臣,但是多少有意见分歧。时不时也会吵上几句,更何况身为辅政公主的大殿下,已经有大半个月没进宫,更没来过政事堂。 是以暗流涌动的朝局,又停了下来。 等到月中,温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六十章司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六十一章归来 绵连多日的春雨终于停歇,已经闭门多日的公主府终于再度开门。与此同时,一骑快马至春明门入长安城。 马上郎君的一身青衣,脸上带着疲惫。显然是一路长途跋涉,赶在朝会前,抵达了朱雀门前。 桓儇扶着徐姑姑的手,施然步下马车。温和的目光从一众朝臣身上掠过,最后缓步走到裴重熙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二人一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六十一章归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六十二章反击 歇是不可能歇下来的,回到公主府的桓儇即刻命徐姑姑,派人去把韦昙华和阿韵等人唤来。 一则是安抚阿韵,告知她乐德珪已经平安无事,很快就能官复原职,二来是要韦昙华清算下前几日女学的损失。她好去跟温家算账。 婢女皆在外侯着,桓儇斜眄向身旁的裴重熙。刚要开口,对方却反握住她的手。 “有件事还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六十二章反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六十三章癫狂 傍晚时天空飘起了细雨,珍珠似得雨珠顺着瓦檐淌下,打在竹叶芭蕉上。淅沥沥的雨声,连成一片,透过半开的窗户传到屋内,门前两盏琉璃灯随风轻曳着。 裴重熙来的时候,桓儇捧了卷书在窗边翻阅。被风吹得摇曳不定的烛火映在她脸上,如同覆了层轻纱般,虚虚渺渺的看不真切。 止步在垂下的帘幔前,裴重熙眼中一点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六十三章癫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六十四章送别 欢悦散尽。桓儇偏首看向裴重熙,他的手越过腰际握住她的手。力度适中,没有一丝压迫感,也让人感到安心。 桓儇抿了抿唇,肩头绷紧,随后又松了下来。往裴重熙的方向靠了靠,贪婪地汲取那令她魂牵梦绕的味道。 一夜好眠。 带着春日气息的风,悄悄地拂开帘幔落在身上。桓儇睁眼,只见身旁空无一人。蹙眉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六十四章送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六十五章直谏 刚到公主府,就撞见几个围在门口的儒生。目光在他们身上溜了一圈,桓儇喉间翻出一声冷嗤。 那些人一见她进来了,纷做鸟兽散。 看着往远处跑去的儒生们,桓儇挑唇,讥诮一笑。 “殿下,您回来了。”吕兴万躬身作揖,“那些个儒生一直站在门口。小的已经派了驱了好几回,他们就是不肯离去,小的不敢擅自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六十五章直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六十六章责问 桓儇平日对他们这些幕僚,都是和和气气的,甚少动怒。这会子与阴登楼,因为裴重熙的事起了争执。很显然是怒气极重。 见状谢长安忙道:“大殿下,阴兄许是喝醉了酒。不如微臣先送他回去?”说罢他又看看阴登楼,朝其摇头。 可阴登楼就是梗着脖子,全然没有要低头的意思。 瞥见二人间的小动作,桓儇敛眸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六十六章责问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六十七章魏谟 二人才说几句话,在外的白洛道:“大殿下,温家那几人来了。” 合上窗,桓儇理平衣襟。唇梢扬起,“走吧一块去瞧瞧。” 韦昙华伴着她一块出门,下楼往一楼的小院而去。因着是她要会见要客,特意从公主府调了府卫守着。 紫色裙摆拂过脚下白石,桓儇偏首瞧向院里所栽的牡丹,弯了弯唇。发间的金步摇轻晃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六十七章魏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六十八章喜悦 桓儇凤眸微眯,打量着魏谟。 魏谟,魏玄成的后人。她曾经在凌烟阁里见过魏玄成的画像,这位后来名誉天下的玄成公,本来是巢王的手下。在玄武门一事后,巢王败于太宗手下,而魏玄成再度被太宗招揽。 也因为这次招揽,让太宗获得一位贤良之臣,多次上书谏言,纠帝王之失。当年玄成公病逝后,太宗颇为怀念,特为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六十八章喜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六十九章厌恶 在桓儇就寝前,徐姑姑回了公主府。向她禀明了魏谟如今的情况。 如同魏谟所说一般,一家老小如今挤在二间茅草屋内。魏谟人也孝顺,将床让给母亲和妻儿,自己就在地上铺了个草席。这四月的长安还是有些许凉意的,魏夫人身上只盖了床破被褥,而魏谟则是拿冬日的袄子盖在身上。 听得徐姑姑的禀报,桓儇皱眉,“从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六十九章厌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七十章木匣 看着一脸期盼的鲜于淳,桓儇眼露深意,唇角笑意也显得颇为残忍。 “和离可以。一你饮鸩,而你爱妾和儿女都被流放岭南。”无视鲜于淳眼中腾起地恐惧,桓儇柔声道:“二你的爱妾和子女一块饮鸩,而你发配充军。如何?” 闻言鲜于淳慌忙起身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这样的买卖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去做啊。虽然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七十章木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七十一章迎客 沉着脸坐在马车上,桓儇时不时低头看看怀中所抱的木匣。最终转头看向徐姑姑,像是做了很大决定一般。 “查裴重熙。”桓儇敛眸道。 只有四字,而且声音极轻。仿佛随时都能散于风中。 似乎是不敢相信桓儇的话,徐姑姑低声道:“大殿下?” 可桓儇依旧阖着眸,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明白意思的徐姑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七十一章迎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七十二章坦诚 “草民明白。” 二人正说着,婢女来通报。说是阴登楼来了。不一会,婢女迎了阴登楼入内。 看见魏谟时,阴登楼脸露诧异。在与对方互相见礼后,便不再说话。 扫了眼阴登楼,桓儇挽唇,“你们聊。本宫去水榭那边看看。” 直到桓儇走远,二人方才说起话来。彼此皆知桓儇这是在给他们个互相熟络的机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七十二章坦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七十三章算计 看着落荒而逃的谢长安,桓儇挑眉。转头移目看向,双目紧闭的武攸宁,唇梢扬起一抹弧度。 “昙华,本宫同你打个赌。”顺手拿起徐姑姑端来的茶,桓儇目中笑意流转,“好戏还没结束呢?” 柔和的声音落下,韦昙华一脸茫然。 等她回过神时,桓儇已经走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和武攸宁。 “大殿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七十三章算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七十四章连环 “御史台那些人都是瞎的么!青天白日的竟然能让人进到推鞫房毒死高岳。依我看御史台那些人舒坦日子过久了,忘了自己姓什么!还有那高岳,竟敢欺上瞒下。” 狠狠地将手中的钧窑茶盏丢在地上,温行俭满腔怒火下吼得堂中一众人,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脖子。原本栖在树上鸟儿,也被惊的四散飞走。 距离苏淮意回来不过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七十四章连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七十五章拆招 桓儇笑得一脸温婉,话也是字字珠玑,可落在温嵇耳中又是另一层意思。 这话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你温嵇说自己识人不明,我桓儇就敢说你在诋毁皇上,也识人不明。君臣皆识人不明,才会导致朝政不清明,奸佞祸乱朝纲。 和温嵇一块跪在地上的温寅,也在这一瞬变了脸色。 察觉到桓儇意图的温嵇,止了声音,喟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七十五章拆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七十六章意外 借着亡母托梦的由头。桓儇令徐姑姑以她的名义,将长安各处佛寺道观修缮一番,着重修了大慈恩寺的慈恩塔,至于余下的钱,则留给佛寺道观作为平日施粥赠衣,接济贫苦百姓之用。 并且规定施粥赠衣,接济贫困百姓皆需记账。公主府会每隔三月派人来查一次,若有纰漏,绝不轻饶。 僧人和道士一面感谢桓儇大恩,一面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七十六章意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七十七章苦肉 担心桓儇的身体,韦昙华不敢久留,当即同她辞行。她仰面而躺,伸手捏了捏眉心。最终还是合眼,沉沉睡去。 许是因为有孕的缘故,再加上又有几日未能深眠。等桓儇醒来,已经是第二日辰时。婢子已经挑了殿外的帘幔,微茫的天光透过屏风落在她身上。 久睡伤身,桓儇只觉得四肢酸痛且疲乏得很。她深吸口气,缓缓坐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七十七章苦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七十八章揽过 “什么人!” 身后的呵斥声打断了桓儇的思绪。不等她开口,郑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放肆!那可是大殿下。”郑毅怒道。 “臣桓儇特来向陛下请罪。”桓儇转身,高举奏疏,“臣有罪。” 桓淇栩看见桓儇眼露喜色,但是一听到她的话,目光陡然一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捕捉到桓淇栩目光中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七十八章揽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七十九章点拨 迎上二人疑惑的目光,桓儇眸中掠过讥诮。 “本宫不是来问罪的。”桓儇仍旧屈指叩着案几,语气疏漠,“名录是真的。只不过本宫怀疑是温家暗中许诺,诱他们进去。” 听得桓儇的话,魏谟瞬时抬首,眼露俨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从他脑中冒出。 察觉到魏谟眸中的变化,桓儇挑唇,“如你所想,那些人皆有温家的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七十九章点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八十章苦主 余光瞥见阴登楼眸光微变,桓儇伸手抚了抚他的肩膀。 “相对于你们来说,魏谟才像一把能劈开一切的利刃。”桓儇沉声道。 她和魏谟接触过几次。在她看来魏谟和其先祖魏玄成不一样,玄成公行事刚直不阿,敢于直言上谏。 而魏谟此人则多思多谋,而且因为落魄多年,游走于市井,更比别人多了几分机敏,善于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八十章苦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八十一章焦急 谢长安在城门口救下一老汉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 更为重要的是坊间传闻,这老汉居然江洲受害的佃户,在乡亲的请托下前往长安。可凑得盘缠不多,尽管一路节衣缩食的,但是到潼关已经用尽,一路上乞讨才得以到长安。 饿晕在城门口,被谢长安所救这才保住一条性命。 在朝臣的翘首以盼下,桓儇在这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八十一章焦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八十二章爷孙 下了半宿雨的长安,终于赶在天亮前见了晴。 公主府里仆役忙着打扫被风刮下来的落叶,乍然瞥见桓儇神色怅惘地站在窗口,连忙俯身问安。 闻言桓儇偏首望向他们,启唇道了起来二字。 听见动静的白洛领着婢女鱼贯而入,见桓儇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问道:“您好像不太高兴。” “裴重熙那边如何了?”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八十二章爷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八十三章铁律 温嵇以探望陛下之名入宫求情,无功而返的事情当夜传遍了长安各家府邸。 朝臣中有人赞陛下贤明,不因私废公,一视同仁。亦有人觉得陛下过于严苛。 温家再怎么说也是太后的母族。如今太后薨逝不过数月,陛下就要处置温家。这让九泉之下的太后,如何瞑目。本朝以孝治天下,陛下更改为天下万民表率。 有两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八十三章铁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八十四章持刃 “所以呢?你希望本宫如何。”桓儇负手而立,语气寡淡。 “还望大殿下莫要因私废公。”阴登楼俯身叩首,“法理不容情。” 看着以头触地的阴登楼,桓儇唇边溢出一声冷哂。沈冷肃杀之意霎时弥漫,她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此事本宫自有主意。眼下还是对付温家要紧。” 察觉到厨房的方向有脚步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八十四章持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八十五章抉择 在三司尚在商量着,要如何给温家定罪的时候。御史台又接到了弹劾温家的折子。 而这次的内容,竟是指出此前大殿下和裴中书所遇刑部大牢垮塌。二人因而受伤,根本不是天灾,实为人祸。 还未等御史台把这个消息咽下去。一封又举子所写的奏表,几经周折出现在政事堂。赤字血书,字里行间皆是对温家所为的控诉。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八十五章抉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八十六章招揽 皇帝下达按律处置温家诏令的第二日。三司那边便给出了结论,将一应证据整理好,悉数呈交给了政事堂。 政事堂那边在拿到证据后,也按照大魏律定了温家的罪名。将奏疏呈交皇上过目,得到允准,政事堂便会按制执行。 桓儇手中掌有辅政之权,而且温家所为皆与她有关。干脆自个拿了奏疏,去呈交给桓淇栩。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八十六章招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八十七章变故 时间在风声中一点点流逝。桓儇取了腕上佛珠下来,拇指轻轻捻动着佛珠。一圈又捻过一圈。 温卿妍同温嵇不知说了些什么,温嵇神情略有和缓。 狱卒已经奉上了纸笔。 一个时辰后,温卿妍捧着木盘出来。折膝跪地,把木盘高捧于顶。 拿起墨迹未干的信笺,桓儇挽唇。小心折好,收入袖中。 “此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八十七章变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八十八章交锋 第二日天一亮,长孙怀领五百轻骑奔袭华州城。在城门口列阵后,便开始向朝城内叫阵。 可他们叫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对方有应战的意思。若非城头仍旧有士兵驻守,还能看见士兵换防,长孙怀差点以为这是座空城。 骑在马上的长孙怀看了看日头,叹了口气。当即命令士兵原地安营扎寨,随时准备应战攻城。 长孙怀正准备离开时,忽见城头巡逻的将士少了一位。他目光闪了闪,看向身旁的副将。低声道:“你回去向大殿下报信,说是城中恐有异动。”说完他捋了捋胡须,“这裴中书,好好地造反做什么。真是搞不懂。” 那名巡逻的士兵,一路狂奔到被骑官军所夺的刺史府。 一身玄色襕袍的裴重熙,扫了士兵一眼,冷声道:“城外什么情况?” “长孙怀率五百轻骑在城外叫阵,见我们不应战,已吩咐他们就地安营扎寨。”士兵深吸口气,“军中不见其他人身影。” 话止,裴重熙挥手示意他退下。 士兵一离开,裴重熙低头看向腕上的紫檀佛珠,唇际浮笑。他从怀中取了个锦囊打开,一缕以红绳系好的青丝落入他掌中,一丝寂寥自他眼中淌出。 “主子,您何必如此呢?大殿下她......” 摩挲着掌中那缕青丝,裴重熙哂笑,“温家虽败,可芥蒂已生。以她的功绩,将来如何不会被桓淇栩所忌惮。更何况,那个孩子颇像成帝。她重情,可却教桓淇栩无情。” 他的阿妩,从未想过给自己留条退路。 “可是主子,如此一来。大殿下会更加伤心难过吧,你们好不容易才能。”钧天不解地问道。 “我与她两相难存。钧天,按照我的吩咐继续布置下去。”将青丝小心翼翼地重新收入怀中,裴重熙掀眸,“我想她大抵是不愿意见我的。” 等长孙怀派来的斥候见到桓儇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桓儇面色平静的听完了斥候的话,低头扫向,摊开在案上的行军图。绛唇微抿,半响后抬头看向帐中的几位将领。 “一炷香后出发。” “喏。” 众将齐声道。 待众将离开,桓儇褪下腕上佛珠。她将它握于掌心,抵在胸口。不多时,她唇边溢出喟叹,佛珠亦从她手中坠地。 低头看了眼躺在尘土中的佛珠,桓儇弯腰拾起佛珠,塞入袖中。斜眄行军图一眸,缓步跨出了大帐。 刚才那几位将领,已经按照她的吩咐点齐了人马。只等她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同长孙怀汇合。 抬眼凝视着眼前的将士们,桓儇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半响后,她径直走向一旁的白蹄乌,飞身上马。 拽紧手中缰绳,桓儇扬唇,“出发。” 不等众将们反应过来,桓儇已经扬鞭疾驰而去。白蹄乌速度极快,只余下一片飞扬的尘土。 骑着白蹄乌狂奔了一段路,桓儇勒马。抬头望向远处轮廓可见的华州城,远山眉蹙成一团。 白蹄乌在原地轻踏,时不时打几个响鼻。 短暂的停留,身后的将士们也赶不上了她得步伐。林鸟在空中盘旋,时不时发出一两声低鸣。 抿着唇,桓儇凤眸微眯。在身后中阶军官开口前,她扬鞭再度奔了出去。身后的郎将也急忙催马跟上去。 在辕门前勒马,亮明身份,将马鞭丢给看门小兵。桓儇大步踏进大帐,走到帅位上撩衣坐下。 “现在什么情况。”桓儇语气冷然,似若初春山风。 “对方仍无回应。还有一个时辰,就阔以攻城了。您看……”长孙怀顿了顿,试探性地询问道:“末将此前看见,城上的守将少了一个。应该是去报信了。” 闻言桓儇点点头,“再等一个时辰。” 她与裴重熙相识数十年,以她对他的了解来说。若是造反,绝不可能一直没有行动,除非他另有打算。 见她不说话,长孙怀十分识趣的退了下去。只剩下桓儇一个人留在大帐内。 低头看向案上布防图,桓儇喟叹一声。裴重熙的造反,不仅让人莫名其妙,也让她措手不及。闭目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桓淇栩和她的之间对话。 这回她又该如何抉择呢。 时间在静谧中一点点流逝。 “大殿下,他们出城了。” 听得帐外传来长孙怀的声音,桓儇低头看了眼小腹,轻轻地摸了摸。拿起湛卢,掀帘而出。 见她出来,长孙怀拱手,“您看。” “迎战。”桓儇飞身上马,斜眄他一眸。语气微冷,“郎将不必在乎本宫如何。如今裴重熙既然做了叛臣,那么便不再用顾忌。”说着她弯了弯唇,“本宫分得清,江山与他,孰轻孰重。” 话落也不管长孙怀反应如何,桓儇马鞭一扬,奔向辕门。待得长孙怀点齐人,就可以同叛军应战。 披着暮色,桓儇率军赶到了华州城下。目光在一众骑官军身上掠过,最后落在了中间的裴重熙身上。 他看着她,凤眸中唯有一片深邃。一身玄色广袖襕衫,衬得他面如冠玉,俊郎无比。丝毫不像领兵打仗的样子。 反倒是他身旁人,个个都是盔甲在身。 良久,桓儇移目,“攻。” 一字坠地,恰如惊雷。身后大军在长孙怀的指挥下,列阵而上。 看着仍旧坐在马上的裴重熙,桓儇眼底滑过一丝迟疑。右手轻轻地摩梭着剑柄。 一声清越的低吟,桓儇手握湛卢。轻拍马首,借力跃起。在空中几个连纵,湛卢携着霜意扑向裴重熙。 见她持剑冲过来,裴重熙低笑。手中承影横挥,挡住了湛卢绽开的锐光。同时左手一掌拍向桓儇。 察觉到凌厉掌风袭向左肩,桓儇挑眉。身子一拧往后退去,见裴重熙追来,回身反刺一剑。 湛卢剑光似已织成帘幕,将二人笼罩在一块。 足下轻点,桓儇欺身逼近裴重熙。湛卢横于承影上,朱唇轻启,“为什么?” 但裴重熙只是轻笑,承影裹挟内力向上一抬,逼得桓儇不得不暂且撤剑。 看着桓儇身形稍滞,裴重熙眉毛一振,凤眸中透出冷光。他右手轻振,在内力的浸透之下,承影剑忽地绷直,散出一声轻吟。 剑风袭来,桓儇掀眸。再度往后急退,又在一瞬功夫,猛地拂袖回身,湛卢绽出一点寒芒。而那寒芒瞬忽分做两道锐光,扑向裴重熙的心口和右肩。 玄衣翻飞,裴重熙双指置于湛卢上。承影剑幕展开,裹住二人。两声冷锐的金铁交击声散去,二人双双坠下。 在即将坠地的刹那,桓儇身形一动,剑尖在地上轻点,借力跃起。挥剑刺向裴重熙。 看见她再次一次攻过来的时候,裴重熙喟叹一声,眼神中掠过一丝异样。带着承影飞刺而来。 双剑再度交击,仍旧是铮铮而鸣。在二人错身的功夫,裴重熙抬眸看向她。顾不得湛卢剑光可搅碎二人周身光影,屈指弹在湛卢的剑身上。 “你。”桓儇咬着牙,欲收剑势。然而因为着速度极快和距离极近的缘故,手中长剑几乎是擦着裴重熙的颈而过。 而他手中的承影,却在一瞬直直地坠了下去。 反应过来的桓儇,当下想伸出手拽住裴重熙。 可就在此时,三支冷箭从裴重熙身后扑了过来。 第六百八十九乱止 眼瞅着那三只箭裴重熙愈来愈,儇足下一点,冲着箭来的方向掠了过去。 手腕一转,轻挽剑花。湛卢在她手化成清影万千,飞来的箭矢皆数坠地。转瞬奔向裴熙,一把拉住他。 二人安稳地在一处空地上) “裴重熙已被大殿下所擒,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骑官军瞬时乱作一团。而一队人马也冲着桓儇奔了过来,持戈对着裴重熙,面露警。 抬头深深看了眼裴重熙,桓儇松手。转身道:“将他带下去,严加看。”说罢她飞身上了军士牵来的白蹄乌,“传本宫命令,叛军投降者一律既往不咎,只惩首犯。” 主帅本擒,再加上桓儇这一句命令。骑官军瞬没了斗志,纷纷丢下兵器,往长孙怀那边靠拢。 人心涣散的骑官军,哪里还是朝廷将士的对手。没一会长孙就擒,骑官军的副将来见桓儇。 看着跪在地上的中年军士,桓儇眉,轻哂一声,“郭玮,你为要反?” “女主祸国,自然是人得而诛之。老是在替成帝陛下报仇罢了。”郭玮往桓儇身上啐了一口,“只是想到裴重熙那家伙,仍旧满口谎言,诓骗老子和他合作。” 眯眸打量起玮,桓儇梢扬。摆摆手示意长孙怀派人把郭玮押解下去,回到长安在按罪论处。 为了不惊扰城中百姓,桓儇只命长孙怀进城安抚百姓。由他暂代华州刺一职,而她则留在大营。 案上白鹿纸铺开,烟墨静静地躺在辟雍砚上,笔端墨渍滴落在纸,一点点晕开。 望着晕开的墨迹,桓儇喟叹一声。她持起羊毫玉笔,摩梭着玉质笔杆。半响后,才提笔而书。 看向自足足写了半个时辰的奏表,手中玉笔地,摔成两段。桓儇咬着唇,奏表小心叠好,放入紫檀木盒中。 “将这送长,呈交陛下。”桓儇温声道。 “喏。” 一旁的文书应诺离去。乘着掀帘一瞬,溜进来的晚风,吹了案上油灯,大帐跌入黑暗中。 “大殿下,这灯。”屋外军士沉声道:“末将派人来替您重新点灯。” “不必。” 着凭几,桓儇眼里似乎结了层薄冰。手中佛珠也被她脱下,搁在案上。 这次平叛不仅快,甚至过顺利。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是不重熙又在同她玩花样,亦或者这根本就是个误会呢? 否则以对裴重熙的了解,如何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的认输。 白日事,如电光一般在头掠过。莫不是有什么关键地方,被她忽视了。脑中突然浮现出,白日在裴重熙眼中,捕捉到那一闪过的解脱和慰。 她记得,那日在刑部大牢里,裴重熙眼中也曾闪过一抹解脱。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景思,你究竟想什么。”揉着额角,桓儇深吸口气,“你怎么舍得让我看着你死。” 一抹晶莹顺她眼角滚落,压低的呜咽声自喉间散出。 一日后,被桓儇派去送信的军士从长安赶了回。 “大殿下,陛下要尽快带这几名逆犯回长安,听候发落。”军士看桓儇,斟酌着口,“陛下说此等逆犯,自当以囚车押解长安,以儆尤。” 闻言桓儇一愣,最终首。在华州城外盘桓一日,方才启程返回长安。 三辆囚车被大军围在中间,一路押解着前往长安。 虽然说谋逆者不容恕,但偏偏这其中一位大殿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是以无人敢怠慢裴重熙。 行军一日后,桓儇率领大军返回长安。 看着城门前的帝王仪仗,桓儇自嘲似得一(本章未完!) 第六百八十九乱止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模式。 笑。桓淇栩是她一手培养出来的,如今性子倒是越发和成帝相似。这样的感觉她实在是不喜欢。 在离帝王仪仗几步外的地方下马,桓儇大步走了过去,敛衣行礼。 “臣桓儇叩见陛下。” 一身柘黄襕袍桓淇栩伸手扶住她,笑道:“姑姑此行辛苦,不过短几日就大叛军,实在叫朕高兴。待处置完他们,朕一定好好嘉奖你。” “多谢陛下。”桓儇微着首,语调温和,“臣以为还是先将几人关入大牢,再由三司会审。” “那便按照姑说的办吧。今夜姑姑陪朕一块用膳如何?”桓淇栩亲昵地拉着她的手问道。 虚睇着一脸慕孺之情的桓淇栩,桓儇眼底划过凝重,沉声道:“臣要去兵部兵符,府中还有许多事情尚未处理。只怕不陪陛下用膳,还望陛下见谅。” 姑侄相处颇为和睦,群臣眼露赞赏。 “既然这样,那朕就先行回宫。 “恭送陛下。”桓儇温声道。 待桓淇栩登辇离去,桓儇这才松了口气。嘱咐副将先将大军顿好,自己则在金吾卫的陪同下将三辆囚车往刑部大牢。 安城里从不缺看热的人。 囚车一进门,两旁酒肆食肆的二楼和街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当他们看见裴重熙时,皆发出一声惊呼。 “没想到这么的官,也会造反啊。” “这你就不知道了。权力越大,自然欲望越大。当皇帝可比当朝臣好多了。” “你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说。小心被杀头。” 源源不断地议声,灌入耳中。手中缰绳握紧又松开,桓儇勒马扫了眼刚刚议论的几人。那几人被她这么一看,纷纷往后退去。 一早到敕令的刑部尚书郭玄已经在门口侯着,看着缓缓驶来的囚车,连忙上前见礼。 挥免了郭玄的礼,桓儇冷冷地望着他,“郭尚书,小心驶万船。希望你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么。” “下明白。”郭玄忙道。 他一说完,身后几个看守大牢的军士来将裴重熙等人押下囚车,带进牢内。 眼看裴重熙即将消失在线,桓儇突然上前几步,“等下。” 声裴重熙停脚步,转头看着她,凤眸中流淌着浓郁的缱。 “你当真没什么话想对我说?”桓儇一步步走向他,在他面前站定。她眼中聚起痛惜,“那日的话,你是不是也忘了?” “没有)”说罢重熙斜眄边的军士,轻笑一声,“走吧,也带我去这大牢里坐坐。 看着裴重跨过大牢正门,桓儇偏首睇了眼一脸怔愣的郭玄。 “好好照顾他。”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 月澜觞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哦,期待精彩继续! 第六百八十九乱止 第六百九十一君臣 在裴重熙被押解回来的当日,皇帝发敕查封了裴园和裴宅。裴氏族人和裴重熙一并关押待审,任上官员停职待查。 至于那些平日里和重熙交往密切的官员,也在御史台调查的范畴内。一时间,不少朝臣心惊胆战,生怕哪天自己也成了阶下囚。 当然在长安城里引发议的,还是裴重熙为何会造反。以他如今的地位,哪里还需要造反,就已经能够呼风唤雨。也有人,他此举只是为了登上御座,毕竟再怎么位高权重,朝廷里那位大殿下,也会和他相互制衡。 温家尚在还是三足鼎立。温家一倒,一山不容二虎。大下和裴重熙必有一争,裴重熙这是趁,朝廷反应过来,想要借此机会铲除大殿下。 哪里知道一山更比一山高,最终还是让大殿下赢了。 长安城议论声不绝,政事堂里的灯火也接连七日未曾断过。 据仆说,桓儇自从那日将兵符交还兵后,已在政事堂待了七日。只是在期间府换了身衣裳) 楼上更鼓游来时,政事烛火也即将燃烧殆尽。一旁的庶轻手轻脚地上前更换蜡烛,却在离开时,不小心撞到了一旁的花盆。 “哐”一声,花盆摔在地上。 眼看向惊慌的庶仆,桓儇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睇目四周,落在左手第一位的谢安石身上。 “谢公。”桓儇道。 “弹劾裴重熙的折子已经有上百封。”谢安石悠悠地她一眸,捋着胡须,“大殿下,这世间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见己打算暂且押下这些折子的心,被谢安石一眼洞穿,桓面上并无惧意。她深吸口气,深邃凤眸中幽光流转。 “还未走到最后一步,就有转圜之地。”桓儇啜饮一口茗,语调款柔,“三司那边,本宫不便出面过多。还望谢公能多替他周旋一二,至少能给他个活命机会。” 话止谢安石意深长地看向她,轻地颔首。 “时候不早,谢公回吧。余下的事,本宫来理。” 遣人护送谢安石离开后,桓儇眼看向案上堆砌如小山的奏,眉头拧成一团。自从裴重熙被押解回来以后,这些弹劾的折子,就同雨后春笋般,不地出现在御史台。 得知此事后,她以中权力将所有折子数调到了事堂。以等她看过后,再呈交皇帝为由,将折子悉数压在了政事堂。 打开最面上的奏疏,桓儇轻揉额角。其上写着裴重熙早年任吏部尚书时,所做的贪墨之事,甚至于篡改登第者名录。 一脸倦怠的闭目,桓儇抿唇。就造反这一条就足够让裴重熙斩,更何况这些奏疏上的罪名呢?桩桩件件,哪一条都没有给他活的机会。 “大殿下,陛下请您去立政殿用膳。” …. 本章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听着门口传郑毅声音,桓儇摈弃了脑中杂乱的思绪。 “宫知道了。” 桓儇折身返回中书省二楼的公房,换了身衣服。她才随郑毅一块离开。 踩着内侍的背登上凤辇,她一落座。几位内侍迅速架起凤辇的杆,郑毅一挥手,起辇去往立政殿。 凤辇晃晃悠悠地前行。桓儇倚着椅背,凤眸中一片寂静,发鬓上步摇的垂珠与红木椅背撞在一,发出沉闷的声响。 “大殿下,老奴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一行人行到拐角处时,郑毅突然道。 闻言桓儇抬手。 “老奴知道您和裴中书情谊甚笃,但他毕竟是外人。您和陛下才是血脉相连,何必为了一两个外人闹得不愉快呢?” 听着郑毅的话,桓儇转头斜眄他一眸。扬唇讥诮一笑,“郑公公,有些话多说无益。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他(本章未完!) 第六百九十一君臣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模式。 该如何,不是任何能操心的。” 短两句话,将毅的话堵了回去。 二人说话间,轿辇已经停在立政殿的石阶下。 抬头望了望高耸于石阶上的立政殿,桓儇绛唇抿出一条直线。施然步下轿辇,继理平衣摆,拢袖前行。 甫一,跨过立政殿门槛。殿内的宫女见她进来,不疾不徐地挑起垂下的帘曼,躬身迎入内。 “臣桓儇叩见陛下。”桓儇折腰拜道。 听着她的声音,桓淇栩一脸欣喜,“姑姑什么同朕也这么见外了?再说了,阿耶在的时候,不是不让你跪君么?” “新君也不必事事都遵循先皇旨意。”与之相视,桓儇呼吸沉沉落下,“臣跪君,亦是天经地义。” 她态度尤为疏漠。 见状桓栩张张,遂命郑传) 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礼数,再加上桓儇心思杂乱。自然也没同桓淇交谈。多时她便搁下筷箸,琉璃瞳仁中光芒游转。 “等会姑姑陪朕一道太庙吧。”桓淇栩搁筷道。 “好。” 得了吩咐的郑毅,立马命人去准备帝王仪仗。 二人一前一后跨出立政。 看着阶下侯着的帝王仪仗,桓儇抬眸。一旁的桓栩轻咳几声。 “朕想同姑姑一块走走,要怎大阵做什么?让他们都撤了吧。郑毅,你带人跟着后面。”桓淇栩转头看向郑毅,温声道。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千步廊上。桓儇有意控着步伐,与桓淇栩拉开距离。 “朕得以前姑姑从不会这样。”桓淇栩停下脚步,一脸落寞地看着她,“阿耶曾经同朕说过,姑姑是这世上朕最亲近的人,亦是朕唯一可相信的人。” 言桓儇抬眸,从容地走向桓淇栩。牵起他的手,去往太庙。 太庙门口青松积翠,门口的金吾卫见二来躬身施礼,亲自领着二人到太庙门前。 望了望大门紧闭的太庙,桓儇推门。领着桓淇栩跨过门槛。 ….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恭敬地在武帝画前上了三炷香,桓儇屈膝跪在蒲团上。 “朕听姑姑压下了各地所呈的奏章。”桓淇栩低声道,同时也跪在了旁边。 似乎是没听见桓栩的话,桓儇默不作声叩拜武帝的画像。发间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动着,揽下一脉珠光。 就桓淇栩以为,桓儇又要说什么训的话语时,她突然抬首看向,“解气么?” 桓淇她一眼,目光移到一旁成帝的画像上,“姑姑之前教过朕。为君者,不能放任权臣做大。” 声音稚嫩,却掺杂着威严。桓儇凝望着他的面容,苦涩一笑,“你学得好,想来列祖列宗都会对你满意。” 这些日子她内心多挣扎,只有自己清楚。那得裴重熙造反后,她便命令谢昌安等人去调查此事,就是为留下圜的余地。 但是事与愿违,这位年幼的帝王,在她离开的几日对裴重熙展开了几乎报复性的针对。 看着桓淇栩面上挤出几分哀伤,桓儇叹了气,语调也温柔下来,“是温嵇给你出的主意吧?” 桓淇栩一愣,低首道:“温太傅说裴重熙迟早会反,而届时姑姑顾念旧情,自然不会对其下手。朕……朕也是为了江山社稷考虑。” “所你瞒着我,用嵇留给你的力量还有主意,偷偷对付裴重?” 倏然抬眸,桓淇栩对上那双如同无古井的凤眸。在窥见其中冷意后,飞快地低下头去,“只是在履行君王的职责。若他不反的话,朕也不会对他如何。姑姑,一定要为了他生朕的气么?”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 月澜觞提醒您:看完记得(本章未完!) 第六百九十一君臣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模式。 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哦,期待精彩继续! 第六百九十一君臣 第六百九十二章会面 殿内新添的烛火静静燃烧着。余光瞥见烛花从其上剥脱,与融于烛台上。桓儇敛眸,唇边溢出声喟叹。 果然有的时候,过于早慧也并非是什么好事。如今的桓淇栩已经有锋芒毕露的意味,而再加上他本来就聪明,对于许多事自然也看得更加明白。 大智近妖如她,虽然将事事都看得十分透彻,但是却过于重情,反倒成为掣肘。可她并非不想做出选择,只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选。 桓儇望向桓淇栩,唇齿嗫喏,“臣不会与陛下为敌,臣自始至终都是姓桓。但是臣希望陛下能够明白,为君者不能偏听偏信。” 如同往日一般熟悉的话,遁入耳中。桓淇栩眼中泛起泪光,像是掺杂了无数委屈一般。 良久,桓淇栩启唇,“曾经朕也希望姑姑和温家能够和平相处,但是……姑姑却……” 冷冷地看了眼桓淇栩,桓儇摇摇头。仿佛是像确认什么一样,“所以你还是选择了相信温嵇而非姑姑,对不对。” 她教导了桓淇栩两年,她很清楚他是怎样一个人。再加上二人身上同流着成帝的血,于是成帝骨子里流淌的狠毒,在二人身上皆有体现。 她的成帝的恨意是化不去的,可是到底都是被成帝教养过的。她亦了解成帝的性格,猜忌多疑,心狠手辣。 而桓淇栩虽然与成帝素未谋面。可到底是他的孙子,又被她潜移默化的影响过,所以她才能在他身上看到成帝的某些影子。 不过仔细想想,这样倒也是好事。若非帝王心术,如何能制住这些朝臣。 她亲手培养的帝王,这般优秀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二人终究血脉相连,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延续这个王朝的宿命。毕竟要坐稳太极殿上那方御榻,怎能不见血。如今她也没资格去要求,桓淇栩容得猛虎盘踞于卧榻之侧。 还要纠结么? 不该如此。但是她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似若琉璃的瞳仁里闪过一抹波光。桓儇沉下首,轻轻地叹息一句,伸手抚了抚桓淇栩的肩膀。 “陛下……”桓儇面露笑意,柔声道:“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近日只怕臣会事务缠身,还请陛下多多保重。” 字句平淡,听不出一丝情绪,可每一声又像极具分量。桓淇栩静静地看着桓儇起身,施然一拜。他想要伸出手抓住她,但是却被她折身巧妙避开。 桓淇栩的手停在半空,他似乎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喃喃地唤了姑姑二字。 听得身后的呼唤声,桓儇止步。转头看了眼跪坐在蒲团上的桓淇栩,无声叹息一句。 眼见桓儇即将跨过门槛,他突然鼓足勇气站起身,“姑姑要抛下朕么?” 闻言桓儇不答,头也不回地跨出了太庙。 见桓儇离开,桓淇栩如同失去全身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稚嫩的面孔上流淌着泪意。 闻声赶进来的郑毅,看见地上的桓淇栩吓了一跳,连忙将人扶起来。却见帝王掩面痛哭起来。 “姑姑也不要朕了。” 在那天和桓淇栩分开后,桓儇就从中书省公房搬回了公主府。每日除了去政事堂处理政务外,其他事情一律不做。只是公主府时不时会请孙南祯去诊脉。 “大殿下,裴重慧带过来了。”徐姑姑立在亭外道。 亭内的桓儇应了一声。伺候的婢子这才挑起帘子,露出躺在里面的桓儇。她神色慵懒地躺在榻上。 裴重慧一愣,旋即折膝跪下,“罪民裴重慧叩见大殿下。” “进来说话。”桓儇指了指身旁的位置,示意裴重慧进来,“本宫有事吩咐你。” 一脸怔愣的裴重慧小心地走了进来。他实在不明白大殿下为什么会突然召见他。按道理不应该召见二兄么? 捕捉到裴重慧面上的疑惑,桓儇眼里掠过惋惜。她这次突然召见他,本来就是让谢安石替她走了一趟刑部,以推鞫房的名义,实则是将人待到了公主府。 “本宫知道你很担心家里那些人。”桓儇拨弄着腕上佛珠,“他们对裴重熙多有咒骂。” “大殿下见谅,他们只是……”桓淇栩迎上她的目光,沉声道:“不管如何,罪臣还是希望朝廷能查明此事,还二兄一个清白。罪臣相信,二兄不会造反。” “你相信他?” “是。” “那么你还记得那日在驿站。本宫对你说过的话。”桓儇柔柔一笑,“那么本宫希望你能遵循你我之间的约定。” 话止,裴重慧眼中怔愣更重。似乎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若是裴家对二兄不利,我尚可出言相帮两句。可他谋逆,罪臣要如何,还望大殿下赐教。”裴重慧语气里满是虚心求教。 看着一脸茫然的裴重慧,桓儇目光陡然间变得极为复杂起来。他才能不逊于任何人,可偏偏身在裴家,只能成为她利用的棋子。 “本宫要以整个裴家,换裴重熙一命。本宫知道你在治地的政绩不错。但是很可惜,那是本宫故意安排的。”只当没看见裴重慧眸中一点点染上异色,桓儇挑唇,“你不用着急回答本宫,可以再考虑考虑。” 裴重熙所犯之罪,罪不容恕。想要给他求一条生路,就得以等同的代价去交换,才能有一线生机。 当日她那般安排裴重慧,就是为了防止万一有一日,裴重熙做下什么不容恕的事。裴家便是生机。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对裴重慧来说,十分自私。但是除此之外,她暂时想不到其他办法。 时间随着光影流逝,侍女已经进来重新换了两壶茶水。 “好。”裴重慧朝她一拜,“裴家终归亏欠兄长太多,这也是我们该还的。” 听着裴重慧的话,桓儇总算松了口气,柔声道:“多谢。对不起,本宫怕是要亏欠你一辈子。” “您言重了。”望了望桓儇,裴重慧唇齿翕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倘若我早出生几年,比二兄先遇见您的话。是不是就能得您青睐。” 桓儇怔愣地看了他一眼,她笑道:“事情从来都没有如果,我只会先遇见他。我第一眼瞧见的他,明明已经那样狼狈,但是目光依然不屈服。那样的目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曾于泥淖中仰望她,之后也未在她身陷泥淖中时,弃她而去。这份情,是她割舍不下的存在,也无人可以替代。 “草民明白了。草民祝大殿下长乐未央。” “多谢。” 落下这么一句后,桓儇吩咐徐姑姑将他送出去。 “大殿下。” 韦昙华从一旁走了出来,面露惋惜地看着裴重慧离去的背影。 “本宫也很惋惜,但是总得有牺牲。”桓儇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去寻谢长安他们,一切都按照本宫的吩咐安排下去。” “喏。那您呢……真的要那样做么?” 闻问桓儇低笑,“本宫想要个答案。若是满意,有些东西也并非不能割舍。若是不满意,本宫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第六百九十三章不解 在政事堂堆积了五日之久的奏章,终于悉数呈到了桓淇栩案上。但是这位帝王在看完所有奏章后,并未下旨将裴重熙如何,反倒是差人送了个黄花梨木盒到公主府。 盒子送到公主府时,桓儇已经乘车离开。 马车在城中绕了一圈后,最终悄悄地进了宫城,停在了刑部大牢门口。 带着深色幂篱的桓儇,身上所披同样也是一袭深色披风。抬头望着大牢的匾额,转头看了眼侯在旁边的郭玄。 “您放心,臣已经打点好一切。” “嗯。” 重建的刑部大牢里,仍旧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两旁的烛火被带进来的风,吹得不停地摇晃着。 瞥了眼在里面等着的荀凌道,桓儇颔首示意他带路。 裴家一众人被关在中间的牢房里。 一见有人来疯狂地喊冤,同时也不忘咒骂裴重熙。听得裴重锦咒骂裴重熙就该断子绝孙时,桓儇步伐一滞,转头冷冷地望过去。 被她这么一看,裴重锦被吓得跌坐在地。口中喊着,“大……大殿下?” 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人,一听见大殿下的名字,立马站起身。跑到围栏边,大喊冤枉。 那人正是裴济。 目光在裴济身上短暂停留,桓儇再度迈入黑暗中,也不管身后那些人如何呼喊。 “他们经常这样。有时候看见裴中书被带去推鞫房问话,也要辱骂或者是啐上几口。” 闻言桓儇皱眉,但什么也没说) 二人止步在一处石阶前。桓儇抬头望向一片漆黑的甬道,绛唇微抿。因为裴重熙身份特殊,而所犯之罪,又不容恕,自然不会跟其他人关在一块。 “裴中书就在里面。”荀凌道将手中钥匙递给她,“下官就不陪您过去了。下官就在这里侯着,有什么事您吩咐便是。” 桓儇颔首,提着灯笼缓缓步下石阶。衣摆从石阶上拂过,带起一片尘埃。 因着牢房常年无人在的缘故,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只有桓儇手中灯笼,散着一点微弱的光芒。 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让原本看上去不长的甬道,却仿佛走了好几个时辰。 一手提灯,一手上前将门打开。桓儇站在牢门口,凝视着盘膝坐在石床上的身影。玄色襕袍已经被雪白囚衣所取代,一头墨发潦草地盘在头上。 她头一回瞧见这样的裴重熙,酸涩感从心底涌了出来。 “你应该给本宫一个理由。”桓儇移步走向裴重熙,从后拥住了他。 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手,裴重熙叹息一声,摩挲着她的手腕,“你不该来此。我已经是阶下囚,是叛臣。而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大殿下。” 听得裴重熙的话,桓儇松开手。拽着他的袖子,强迫他转过身来看着自己。 入目是胡子拉碴的脸庞,很难寻见往日半点俊朗,颈上伤口已经结痂。见裴重熙这般模样,桓儇咬着唇,轻轻抚过他颈上伤口。 柔软的手指从颈上滑过,裴重熙轻叹。伸手拥住了她,轻轻地拭去她眼角泪珠。 “好阿妩回去吧。按照桓淇栩的主意处置我,然后再当从未遇见我。”裴重熙轻轻拍着她脊背,动作温柔至极,“你有你该走的路。” 熟悉的龙涎香气息所剩无几,桓儇从他怀里抬起头,“那日我做了个梦。梦见我自尽于水榭,而你握着我的手,一脸懊恼地说着是你来迟一步。” 迟一步则迟一生,悔一世。 见裴重熙怔愣,桓儇手上施力将他推倒在榻上,“那时我才明白,为何你之前会说是你来迟一步。景思,所以你到底看见什么?” 桓儇身上散着幽幽香气,悄悄勾动着他的心绪。 抚着她那头墨发,裴重熙瞳中的微光晃动着,擒住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贪婪(本章未完!) 第六百九十三章不解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模式。 且粗暴地啃噬,毫无章法地撬开她的唇齿,与她纠缠在一块。甚至还拔下她用来束发的簪子,丢在一旁。 在柔情缱绻之下,桓儇勉强维持着意识的清醒。 “本宫爱你,却并不耽溺于此中。” 见桓儇察觉出他的用意,裴重熙无奈地一笑。握住她的手,“臣说过的话,臣永远不会忘,臣更不会背叛您。”语调微臣,他一字一句地继续说下去,“但是臣亦希望没人能够伤害到您。臣若是死了,这些事才能终结。臣对您的心,天地可鉴。” 头一回听见他一本正经说着亲昵的话。按照以往,她必然要骂他一句油嘴滑舌。可偏偏与他对视,看着他真挚的目光,便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对她的感情没有欺骗,更不会在感情上同她说谎。可她还是想求一个答案) 深深地望了眼裴重熙,桓儇沉眼,“你的造反毫无理由,也输得过于草率。这不是你该有的作风。” 而裴重熙听见她的话,只是笑。眼中满是赞赏。 “你究竟为何原因造反?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不能说清楚么?”桓儇面染薄怒之色,冷声道:“裴重熙!” “阿妩。”裴重熙唤了句。 抚着她嘴唇,裴重熙低笑,“这些位置我已经坐腻了。也想试试太极殿上那方御榻滋味如何,你可信?” 冷冷地看他一眼,桓儇挑眉拂袖离去。 只剩下他一人的牢房,残余的香气,也一点点消散,仿佛不曾有人来过。拾起落在一旁的玉簪,握于手中。 深吸口气,裴重熙唇梢绷紧。 如何能告诉阿妩,他的目的是什么?若是让阿妩知晓,哪里会同意他的决定。所以他宁愿她恨他,怨他,最终心无旁骛地登上那个位置。 有些事不能两全,更不能同存。 低头看向手中牡丹白玉簪,裴重熙眸光微闪。这支玉簪,是当年桓儇及笄时,他赠予她的礼物。 数载情谊,早已深刻于骨中。宛如树在土里交缠的根须,相互依存。 可…… 长此以往必有一方会死于掠夺之下。 “主子。” 钧天从黑暗中蹿了出来,抱拳揖礼,“昨日大殿下秘密召见了裴重慧,谈了什么不得而知。另外属下已经命玄天出发前往益州,不日便能同崔浩见面。主子放心,此事绝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 钧天是他座下九天的第一人,办事能力自然是不容置疑。将事情禀报完,见裴重熙仍旧蹙眉,一脸思索的模样,没有回应的样子,低声唤了句,“主子。” 裴重熙敛眸掩去眸中异色,将余香尚存的玉簪小心收入怀中。静默一阵,他道:“其他人哪里安排的怎么样?” 说的自然是他留下的其他后手。钧天沉默一会,颔首道:“凡是主子交代过的,都已经安排好了,裴重慧不会有任何罪责。”他看看四周,压低声音,“大殿下都亲自来瞧您。您还是要按原计划走下去么……” “唯有如此,才能保全她。”偏首看向墙上那扇小窗,裴重熙轻笑一声,垂眼,“唯有无情才能坐稳帝王宝座。而我的阿妩,生来就是要去往那里的,她要君临天下。” 钧天虽然对裴重熙与桓儇之间的事,不算特别了解,但还是所知悉的也有大半。年少相识,感情甚笃。打从知道裴重熙不留余力地替桓儇清除异己,费尽心思布局开始,他便知道主子是不打算回头了。 可……主子他如何舍得呢? 钧天深深地望了眼裴重熙,将唇边的话悉数咽了回去,躬身退出。 第六百九十三章不解 第六百九十四章抉择 在桓儇去刑部大牢的第二日,御史台那边又多了几份奏章。言语中揭露裴重熙早有反心,如今更是趁着朝政不稳,意欲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而上奏章的,是裴重熙一手提拔的得力心腹。 纵然现在三司手中证据已经搜集的差不多,但是他们也不敢轻易定罪。毕竟这裴重熙当年可是辅佐先帝登基的第一人,又和大殿下有着千丝万缕的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九十四章抉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五章真相 有了桓儇的授意,大理寺才敢将给裴重熙定罪的奏章送到政事堂。亲自来送奏章的陈夷行,一脸忐忑地看着桓儇。 但桓儇并没说什么,将奏章搁在一旁。便命他退下。 又翻开另外一本奏折,桓儇蹙眉。如今呈到政事堂的奏折,都是要她严惩裴重熙的。而每一份都会提及裴重熙在牢中所需的东西,一应俱全,并没有亏待,甚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九十五章真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六章烈火 在离开牢房前,桓儇又在裴重慧牢房的门前站了好一会。看得裴家一众人焦急万分,毕竟裴重熙和他们不是一条心,可裴重慧却是。倘若他能得大殿下青睐,他们是不是就不用陪着裴重熙一块死了。 但犹豫桓儇声音压得极低,裴家一众人只听得多谢二字。在他们期盼的目光下,她快步离开。 驻足在牢房门口,桓儇扶墙而立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九十六章烈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百九十七章同归 在太极宫陷入一片悲怆时,一辆马车从玄武门而出,直奔龙首原。在龙首原上盘桓了一阵,才去往长安城外。 马车停在了鹿奔原上,从车上下来个头戴幂篱的女郎。她负手望着远处的长安城,似乎在等什么人一样。 不多时,一女郎从长安城里策马疾驰而来,在她眼前勒马。 “大殿下。”女郎温声道。 “昙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百九十七章同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初相识 第一次见到桓儇的时候,她不过只是一个才六岁的小姑娘。那个时候的裴重熙也才八岁,正常八岁的孩童生活该是怎么样的,他并不知道。 只记得母亲是死在大夫人的陷害之下,大夫人嫉妒母亲得宠诞下了他,设计让父亲以为母亲爱上他人,并最终处死了母亲。 父亲因此对他厌屋及乌,视他如草芥,更是对他不闻不问,而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一章初相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章爱意生 走到半路上时桓儇突然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句,“阿熙兄长,你还可以喊我阿妩哦。” 当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阿妩这个名字会成为他一生中最重要的羁绊。 他带着桓儇在府中各处玩耍。遇见桓儇的外祖当朝太傅萧琅岐的事情,实属意外。 萧琅岐含笑看了一眼,被他牵在手里的桓儇以及他,笑着对阿翁说:“这位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二章爱意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章情愫起 郑仁基的话一落下,他听得耳畔传来一阵衣料窸窣的声音,他们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可他此时浑身都疼得厉害,根本没力气反抗他们。只能仍由带着异味的热液落在身上。 郑仁基看了眼还趴在地上的他,似乎是不够解气。踩着他的脸,用力把他按在了湿漉漉的泥地里。 “本来就是滩泥,就该在泥里好好呆着。以后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三章情愫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章舍傲骨 多年后他才知道。原来在他中毒后,病得快死的时候,真的是桓儇连夜出宫,将他从裴家带走,带回宫中请来太医替他诊治。后来又整日整夜守在他身边,幸运的是他活了下来。 终于在桓儇十三岁那年,他以十五岁的年龄高中状元郎,成为了长安城最炙手可热的人。 多年的沉淀他已从当初瘦弱幼童,长成如今的身姿颀长,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四章舍傲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章再相逢 他半天没有回答,成帝也没有催促的意思。反倒是饶有深意地打量着他。 “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深吸一口气后他躬身拱手,“秦国公主乃您血脉,而回鹘不过是附属臣国。我朝乃天朝上邦,国力强盛,如何能让金枝玉叶和亲臣国。臣斗胆请陛下另择他人,免得日后因此事遭人耻笑。” 心知他说得理由过于牵强,但是一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五章再相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章平叛乱 阿妩他们比他先一步出去。那柳綦似乎是知晓他与阿妩的旧事,刻意在殿门口驻足。 “阿鸾,等会想去哪?我家别院尚有一方温泉池,我带你去如何?”说完柳綦还凑近了阿妩,手指停在她面上,眼中写满了侵略意味,“你不是一直说身体不适么。” “我打算去看望阿兄,等明日再去你哪也不迟。”阿妩伸手替柳綦理了理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第六章平叛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章除逆臣 阿妩不等柳述怀把话说完,寒光一闪。手中剑直***心口,断绝了他所有的话。 看着一脸不甘倒在地上的柳述怀,阿妩唇角弯了弯,随即又淡了下去。偏首看向已经恢复以往狠厉冷漠的成帝。 “柳氏谋逆犯上,儿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阿妩语气淡漠,听不出一丝情感起伏。 “啪。”响亮的一巴掌落在阿妩脸上。成帝踉跄在站起来,怒视着她。 他眸光一遍,想要上去阻拦成帝。但想到阿妩的谋算,又驻足。 抬头迎上成帝审视的目光,阿妩缓慢拭去唇角血渍。慢条斯理地起身,从容一拜。轻轻击掌三下。 “你这逆女到底想干什么。”成帝怒吼道,眼中再度泛起惊惧。 但是阿妩并未理会他,只听见她轻笑,“儿臣怎敢谋逆呢?父皇,儿臣是诛杀郑柳二氏的功臣,你杀不了儿臣。” 随着她声音落下,立政殿殿门齐开。一队金吾卫持刀闯了进来,朝阿妩恭敬一拜。旋即让出一条道,两人被押解到成帝面前。 是郑后和太子桓衍。 “陛下,救救臣妾。” “父皇,桓儇她谋逆啊。” 这母子二人哭喊的声音落入耳中,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移目看向阿妩。 阿妩偏首斜眄哭泣中的母子二人一眸,唇梢挽起。冲着身旁的金吾卫伸手,那人取了份折子递给阿妩。 “父皇,郑氏联合柳氏谋逆证据确凿吗,儿臣已经替您拟好旨意。您看过后,儿臣会让政事堂画喏。”阿妩神色温婉地看着成帝,柔声道:“父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一旁的郑氏母子听见她的话,歇斯底里的呼喊起来,嘴里哭喊着冤枉二字。 “聒噪。”阿妩疏漠道。 话音一落,两名金吾卫上前利落地堵住了二人的嘴。 那二人瞪着眼睛,怒视着阿妩,拼命地挣扎起来。 “桓儇,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矫诏。”成帝一脸愤怒的将折子摔在地上,想要再度掌掴阿妩,却被阿妩一把抓住。 轻柔地放下成帝高扬的手,桓儇柔柔一笑,“既然父皇已经看过了,儿臣这就命人将它送到政事堂。”说罢阿妩转头,“将这二人带下去,折子送到政事堂。” “喏。” 看着对阿妩唯命是从的金吾卫,成帝目光闪烁。最终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喉间翻出一声冷哂。 他迎上成帝的目光,正欲开口时。阿妩突然上前挡在了他与成帝之间,神色疏漠地看着一脸愤怒的成帝。 “果然他还是忘不了你。裴重熙,你可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狗。”成帝怒骂道。 听着成帝的怒骂声,阿妩皱眉。又转头看看他,眼中掠过一丝痛惜。 “是儿臣拉他下水的。毕竟被自己最看中的人背叛,这种感觉一定很痛苦吧。”阿妩唇际浮笑,“行了,儿臣还要去夹城接兄长出来。既然父皇身体不适,那么儿臣就替您拟诏。” 言罢阿妩转身走向御案,提笔而书。不一会一封诏书自她手中而出,扫了眼诏书。她满意地点头,柔和地望向成帝。 “父皇就在此好好休息,儿臣每日都会来给您送丹药。”说完阿妩看向一旁已经空了的药盏,眼露深意。 “逆女,你居然敢对朕下毒。” 闻言阿妩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惋惜道:“不是儿臣,是郑氏和桓衍。” 说完阿妩挽起他的手,在成帝的注视下转身离去。在他们跨出殿门的一瞬间,门口的金吾卫迅速上前,将门窗皆数锁上。 “景思你替我走一趟政事堂,去和温嵇他们汇合。明日兄长便会以太子的身份监国,我需要有人稳住朝臣。”阿妩看着他,语调柔和,“你自己多加小心,我不能保证成帝还有没有后手。” 柔 和的嗓音落下,他拥住她,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你也要多加小心。” “好。” 言罢,阿妩转身离开。 看着阿妩离去的背影,他叹了口气。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时隔多年他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阿妩。藏于心中多年的感情,终于可以再度宣之于口。 按照阿妩的安排,他在政事堂见到了等着他的温嵇和谢安石。之后也如同她所料一般,朝臣对成帝病倒,太子和皇后又同时被废,而先太子重回东宫一事,深表怀疑。 但是有温嵇和谢安石从旁游说,群臣也逐渐认定了成帝被逆贼气病一事。再加上他们对桓俶印象本就不差,自然也没再怀疑。 在迎桓俶回宫,奉旨监国的第二日。太子的教命亦送到了政事堂。上面列数郑柳之罪,以及对两族的处罚。 按律谋逆株连九族,但族中老幼者可改为流刑。不过太子的教命上并未如此,而是族中老幼者皆严惩不贷。 他一看便知这份教命实为阿妩所书,她恨极了郑氏。 也罢。若无郑氏作梗,他的阿妩又怎会在洛阳收尽苦楚,受人欺凌。但他亦庆幸,在洛阳几年,并未让阿妩折翅断羽,反倒是让她如凰鸟一般涅槃重生。 “裴尚书,你如今暂代中书令一职。此事你拿主意吧。”谢安石含笑问道。 “按太子教命来便是,谢公何必问我。”他温声道。 三人意见一致,政事堂画喏即可。 他刚从政事堂出来,便看见阿妩站在不远处的廊庑上,迎风而立。 正巧一束微光穿过庭前紫藤间的缝隙,落在她身上,越发衬得她身形单薄纤细。他快步走了过去,解下外裳披在她身上。 落下的外裳惊动了阿妩,她转头看向他。挽唇道:“政事堂里有事需要你处理么?若是没有的话,陪我一道走走吧。” 他颔首。二人沿着廊庑并肩前行。 “我刚同兄长吵了一架。”阿妩止步,拾起地上的石子丢入湖中,“他重回东宫,之后又得登基。想要巩固帝位,最好是迎娶温家娘子,但他并不愿意如此。我知道他与嫂嫂情深意重,可人死不能复生。” 他知晓,阿妩为何要这样做。桓俶登基,各方势力自然都是蠢蠢欲动。所以得迎娶朝中重臣家的娘子,借用其势力来稳固帝位。 但桓俶对前太子妃情深意重。若阿妩执意撮合,兄妹二人怕是会因此事生隙。 第八章帝王言 「太子重情是好事亦是坏事。不过温家娘子那边,你问过了么?」他折了一朵海棠别在阿妩鬓上。 阿妩闻言点头,「温初月倾慕兄长。此事温嵇也是知晓的,他暗示过我此事。」 「我想太子会明白的。」他看向阿妩,瞥见她眼下一片青黑,俨然一副没休息好的模样。不由心疼起来,叹道:「你总是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长安春寒也穿得这样单薄,这几日你哪有好好休息。」 「我得亲自盯着成帝,免得出纰漏。不过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一件事。」阿妩沉声道。 「嗯?」 「成帝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竟然传了信出去。眼下桓麟他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另外李守礼也在率军奔赴长安勤王。」阿妩眼露讥诮望着前方,哂笑道:「总之你我接下来怕是有场硬仗。桓麟他们不足为惧,只有李守礼我放心不下。」 「我去替你盯着李守礼如何?」 他刚说完,阿妩摇摇头,「不急。先看看桓麟他们会和成帝有什么谋算,反正李守礼大军也没那么快来。」说着,阿妩揉着额角,声音倦怠,「我乏得很。你让我小睡一会。」 「睡我膝上吧。」 阿妩闻言颔首,随即仰面躺下。没一会又在他怀里翻了个。 垂首看着怀里呼吸平稳的阿妩,他忍不住叹息一声。这一刻四周寂静,仿佛天地时间于此刻凝滞。 他十分珍惜这片刻安宁。毕竟他无法预料未来会如何,只盼能和阿妩多相处。好弥补逝去的时光。 一个时辰后阿妩方才醒来,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一脸歉疚。 「我在这睡了多久?你……」阿妩抿唇,无奈道。 「不久,一个时辰罢了。见你睡得熟,不忍打扰你。」他伸手替她扶正,发髻上摇摇欲坠的步摇,扬唇轻笑,「只是腿有些麻。」 阿妩闻言抬首睨他一眸,「多谢。我要去成帝那边,一道?」 他欣然允首。 一路上阿妩倒是沉默不少,一言不发,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般。他侧目虚睇她一眸,又飞快地移目。 他想或许有些事情,的确该他自己争取一回。为何不能将喜欢二字宣之于口。可他又该如何开口呢? 正当他思付之际,二人已经走到了立政殿门口。 此时的立政殿依然如同那日一般,戒备森严。门口的金吾卫看见阿妩来,连忙上前施礼问安。可她摆了摆手,示意来人起身。 他知道如今的太极宫已经是阿妩的囊中之物,任凭谁来都无法逃脱。这样很好,他亦能安心。 「他今日如何。」阿妩声音疏漠地问道。 闻问那金吾卫面露难色,低首,「陛下今日砸了好几次饭食,闹着要吃丹药。还……」他看了看阿妩继续道:「大声辱骂您和太子殿下。」 「是么?辛苦了,这些钱拿去和兄弟们买酒。」说罢阿妩从袖中取了个荷包丢过去,柔柔一笑,「安心守在这里。待太子登基,尔等自有封赏。」 …. 那金吾卫听了阿妩的话,连忙点头。他明白如今这座宫城当家做主的,早已不是里面那位陛下,而是眼前的大殿下和太子。哪有放着新主许下的荣华富贵不要,去护着旧主的。更何况旧主好昏庸无道。 只见金吾卫利落地上前打开门锁,迎了阿妩和他入内。 睇目四周,阿妩弯了弯唇。迈着轻快的步子踏进了内殿。原本应该干净无尘,香气弥漫的内殿,此刻却一片狼藉,且散着古怪味道。 抬首看向蜷缩在榻上,披头散发,目光含恨盯着前方的成帝。阿妩唇角微勾,柔柔地唤了声父皇。 周身凌厉 气息尽散,唯余小女儿情态。俨然一副关心病父的孝女模样。 听得阿妩的声音,成帝扶着凭几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怒斥道:「孽女,你还敢来见朕。」 「为什么不来?」绕开地上的碎瓷,阿妩又往前走了几步,施然坐在殿中的龙椅上。抬眸望向成帝,「阿耶病了,身为儿女自然得来探望一二。我听说阿耶今日又不肯吃饭么?」 见阿妩坐在龙椅上,一副悠然模样。成帝双目圆睁,抄起桌上的茶盏砸了过去。他见状连忙上前挡在阿妩面前,硬生生拦下了飞过来的茶盏。 茶盏摔在地上崩裂一地。滚烫茶水溅在手上,他略微皱眉。 「阿耶有气,大可以冲着本宫来。」阿妩腾地一下起身,冷扫成帝一眼。转头看他,蹙眉道:「你拦它做什么?我又不是不能躲开。」 「无妨。」话止他转头戒备地看向成帝。 此时成帝却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眼中泛起讥诮。打量他半响,忽而冷哂一声。 「阿妩,朕的好女儿啊。你是很聪明,可你以为这个男人就是真心爱你么?」成帝讥诮地看着他,哂笑道:「你是不知道,他为了获得权势,有多么不择手段。不过么,他也确实是个人才,只可惜朕看错了人。」 「陛下,臣只忠于一人。」 他打断了成帝的话,眼中蓄起怒意。 「忠于她?她是朕的女儿,身上留着朕的骨血,朕想让她如何便如何。其实当日朕是故意试探的,倘若你当日不接受朕的赠美,指不定朕会把她指给你。可惜你太看重她,生怕让朕看穿你的心思,对她不利。宁可受辱也不承认自己的心意。」成帝脸上讥诮更重,仿佛是在嘲笑他当日看似聪明的举动。 听着成帝的话,他目光微变。他当时一听见成帝想将阿妩嫁去波斯,哪里顾得上其中有无陷阱与否,只是一心想替阿妩摆脱这样的命运。如今一听,那日居然是成帝故意设计。 「父皇,你心中从来都只有你自己。母亲也好,郑氏也罢,都是你利用的棋子。」阿妩抬起头,目光冰冷地盯着成帝,「当年你为了夺位不惜设局杀兄杀弟,逼阿翁退位。之后为了巩固位置,更是和郑氏联手,对付长安诸世家。而你没想到你和阿翁父子相斗,他居然会选中我,来对抗你。短短几句批命,就令你对我忌惮。说来你还是怕世人说你得位不正。」 温和的嗓音落下,却如同利刃一般刺进成帝心中。他想发了疯一般,拼命地把桌上的东西砸向阿妩。嘴里喊着孽女,你给朕住嘴。 可阿妩就站在御座前,不为所动地看着成帝。漆黑深瞳仿若望不见底的幽深古井。 「父皇你放心,阿妩一定会让你风光大葬的。」说罢阿妩拉起他,快步走了出去。 月澜觞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九章世家祸 阿妩拉着他驻足在廊庑下,她负手远眺沐浴在暮色中殿宇的脊兽上。重重楼阁宫宇,琉璃碧瓦,皆透着一股凄冷落寞。 「成帝他……」阿妩偏首看向他,唇边溢出声喟叹,「对不起,我很抱歉。累得你受那般折辱。」 「无妨。你知道我并不在意那些。昔日韩信受胯下之辱,后辅佐汉祖成就大业。越时勾践为复国,卧薪尝胆数年,最终在吴国最强大的时候,将其覆灭。」他舒眉一笑,「我不敢自比二人之能。但这点委屈,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锻炼。」 他知道阿妩是因为这些年,他为取得成帝信任,受尽折辱和旁人冷待,心生愧疚。可他要是不如此,成帝如何会放松警惕。 如今他手握大权,才能违抗成帝,才能暗中协助阿妩。倘若他不肯折去傲骨,只怕早就被成帝当做弃子。 阿妩看着他,无奈一笑。转而开口,「昔年太宗皇帝初登基,突厥二十万大军来犯。长安兵力空虚,为保社稷,无奈之下在渭水畔与突厥签订盟约,斩白马为誓。而后着手整顿吏治,精兵简政,于一年后灭突厥。虽然成就大事,哪能不受委屈,但我仍旧觉得难过。」 说完阿妩伸手揽住他,脸贴着他胸膛。 四下无人,他也没有顾忌,亦横臂拥住了阿妩。二人难得可以相拥一回。可是阿妩并没有说话,默默抱着他。 怀中有细微的呜咽声传入耳中,他垂首望着阿妩。却听见阿妩喃喃自语。 「本宫保证从此以后,再无人可折辱你。」 「好。」他笑道。 叛乱初定,虽然有温、谢二氏从旁协助稳定朝局,但是少不得有人在暗处蠢蠢欲动。短暂相拥后,二人又各自前行。 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郑柳二氏定罪都诏书一下,朝廷里便涌现出替郑氏求情的折子。内容几乎都是怀疑其中有冤,恳求太子殿下明查。 御史台的人精,一接到折子。便将它们悉数送到了政事堂。 他看着案上堆积的折子,不禁冷笑。没想到朝廷里还有这么多郑氏的余孽。这些人可真是让人厌恶,都到这一步还要垂死挣扎。 轻哂声落下,金玉相击时的泠泠声落入耳中。他寻声望去,只见一身绯红宝相纹襦裙的阿妩,站在门口,手里还拿了封赭红奏书。 「没想到郑氏还存反扑之心。」阿妩在他身旁敛衣坐下,黑白分明的珠瞳里淬了冷意,冷笑道:「这些人真叫本宫难办。」 「你不想赶尽杀绝?」 「对逆贼当然要赶尽杀绝,否则会生出诸多变故。只是这些依附郑氏的人,若是全部除去,必然会引起诸多不满。」阿妩屈指轻叩着案几,语气凝重,「五姓七望,同气连枝。我担心朝廷屠刀落太快,必遭其反噬。」 凝重的语气落下,他眉眼也随之一蹙。郑氏是五姓七望中的荥阳郑氏一支,原本该地位显赫,可因为前朝时站错了队,落败至今。攀上成帝,才得以重回巅峰。 …. 如今被阿妩算计入狱,多年努力皆付之一炬。垂死之际,也要用仅存的力量反扑阿妩。 倘若朝廷对这些人赶尽杀绝,那么桓俶之位岌岌可危。 「山东士族因武帝之故,水涨船高。在朝中势力里狠压关陇一脉,而郑氏更是其中佼佼者。你若想对付山东一脉,只怕是要利用关陇去对付他们。」他看着阿妩,语气颇为严肃。 阿妩闻言摆首,「你忘了温家亦在山东士族之列。我不打算与山东士族交恶,高祖皇帝时因错杀窦建德,而失山东民心。如今朝廷若是再对山东士族动刀,兄长登基只会更难。」 「所以你打算化干戈为玉帛?」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至此之后,朝廷只有太子一人。」阿妩提笔在玉版纸上写下了归一二字,「所以我们要做的是归一,让天下归一。」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话落二人相视一笑,瞬间明白了对方的心思。 二人四目相对,目中缱绻流转。但一声轻咳却在门口响起,十分不适宜。 二人纷纷转头望过去,只见一身柘黄襕袍的桓俶,站在门口目光促狭地看着二人。 「拜见太子殿下。」他从容起身作揖。 「阿兄。」阿妩柔柔唤了句,抿唇,「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没人通传一声。」 「就算通传了,你二人听得见?」桓俶睨了阿妩一眸,又揶揄地看看他。 阿妩被桓俶这么一看,当下偏首。他迎上桓俶的目光,挡在了阿妩面前。在桓俶这,他不必藏着软肋。 招来庶仆奉上茶水,阿妩亲手替桓俶斟了盏茶,「阿兄来政事堂做什么?」 「你觉得呢?孤同温家娘子见了一面,她很好。只是孤不能给她太多,并同她允诺日后只立她的孩子为储。」桓俶饮了口茶水,一脸肃色地望向阿妩,「如你所言,孤初登基需要助力。只是这忠心助力,却得拿人家女儿的年华来换,孤实在不喜。」 「陛下。此事绝非阿……大殿下一人的想法,温家亦有向上之心。若非如此也不会轻而易举同大殿下结盟,终究得付出代价。」他看看阿妩,抢在她面前言道。 话中回护之意明显,惹得桓俶瞪他。他也不惧,从容地迎上太子的目光。 「行了孤回去了。郑氏的事,阿妩你尽管放手施为。」 「好。」 桓俶一走,阿妩转头瞪他。眸中滑过一丝薄怒。 「阿妩,我……」 「多谢。我还得去温家一趟,此次安抚郑氏余党他们,还是要温嵇出马。」话止阿妩起身,看看他,「约莫后日桓麟他们就到了,届时你替我盯着李守礼。」 闻言他允首。 少了个人中书省公房,透着一股寂寥。他起身走到窗旁,望着那袭渐行渐远的绯衣,无奈摇首。 穿过叶间缝隙落下的阳光,刚好落在窗前一株新摘的牡丹上。斑驳光影随着花瓣轻轻摇晃着,衬得这朵半开的牡丹尤为美丽。 他伸手轻抚着牡丹花瓣,唇齿嗫喏。 「好阿妩。」 月澜觞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十章生变故 在温嵇奉太子教令前往河东,向郑氏一众余党,传达赦免旨意的时候。成帝另外三子也抵达了长安,同时来得还有分封在外的宗室亲王。 因着成帝在立政殿养病的缘故,特命太子桓俶和大殿下桓儇在武德殿设宴款待二人。之后再行拜见。 武德殿内明灯灼灼,彩衣云鬓的宫女穿行于其中,殿角的金狻猊香炉往外散着虚虚渺渺的香气。瑞脑香熏得人有些迷茫。 暂代中书令的他,可借服着紫。坐在殿中最显眼的位置,与身边同僚寒暄。偶尔有几人特意走过来朝他拱手贺喜,巴结意味分明。 他捻动着腕上紫檀佛珠,低哂一声。位极人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似乎唯有一事难平。 思绪浮动着。耳边传来几声争辩,言语间提及大殿下三字,最后一词是行事跋扈。他掀眼不悦地望了过去。 他知道这些人皆是畏惧,阿妩得势,会不会对他们不利。毕竟阿妩可是被武帝挑中的继承人。 正想着如何开口训斥时,门口传来内侍的高唱声。 一身柘黄襕袍的桓俶在太子仪仗的簇拥下缓缓而来,落后他一步的是一身深紫外衫,郁金襦裙的阿妩。 在满殿明灯灼灼下,两人皆叫人难移目。 若说太子是龙章凤姿,那么人群中阿妩则是最耀眼的存在,那一刻仿佛天地都在她面失了色。或许她着帝王冕服,登上御座,会比桓俶更好? 桓俶高居上首,桓儇坐于御榻左边。只比御座矮了一阶。他余光扫向四周,捕捉到不少人都脸色微变。 众人山呼千岁。 声音落下时,内侍高唱声再度响起。 只见桓璘和桓毓,搀扶着老态龙钟的成帝缓缓而来。桓峤蹙眉跟在他们后面,也是一脸担忧。 他脸色骤变,仓惶看向阿妩。 「看来诸位弟弟是十分挂念父皇,父皇尚在病中就把人带来。」阿妩起身施然走向成帝他们,语气里掺了几分责怪,「这三月春寒人最容易病。父皇身子本就不好,这要是再病了怎么办?」 长姐地位尊崇,代替长兄训斥幼弟也算不上罕事。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桓毓听着阿妩的话,脸上微变,正欲开口时,阿妩却握住了成帝的手。满脸关切地看着成帝。 「不过父皇下次出来的时候,记得多穿件衣裳。」说罢阿妩伸手替成帝拢了拢滑下的披帛,语调柔和,「女儿扶您过去,诸位弟弟和皇叔也快些归座吧。」 阿妩话音一落,座上的桓俶也走下来。和她一左一右搀扶着成帝走向御座,二人分坐御两侧。 「开宴。」内侍唱道。 宴上觥筹交错,恭祝声不绝于耳。群臣互相举觞敬君王,敬上位者,敬同僚。彩衣宫女衣袂飘飘,裙间璎珞环佩相撞在一块,叮当作响。 …. 他抬头看向阿妩。只见阿妩目光如炬地盯着桓璘等人,唇角浮了抹讥诮笑意。又移目看向成帝,成帝寒霜满面,似乎随时都要怒起斥之。 虽然如今成帝尚且还是皇帝,但是权力中心早已偏离。群臣哪里还会去管这位年迈的地帝王,他们可不能得罪新君。 「皇姐,弟弟有句话想问皇姐。」桓璘举杯看向阿妩,「不知皇姐能不能解惑。」 「等宴散了吧。」阿妩淡淡道。 宴仍在继续,但是成帝突然起身。一脸愤恨地望向阿妩,手里拿了个玉盘。深吸口气狠狠朝阿妩丢了过去。 玉盘砸在阿妩额上,「哐当」一声,盘子落在地上摔成两半。 歌舞在此刻皆停,群臣面面相觑。似乎是没想到会突然发生这样 的事情。 「孽女,你这孽女。」成帝眼睛发红,喘着粗气怒吼道。 他见状冲了上去,站在阿妩身旁,一脸警惕地看着成帝。生怕他继续对阿妩不利。 阿妩从袖子里取了方帕子,慢条斯理地拭去额头血渍。在桓俶和他担忧的视线下,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成帝。 「父皇,服丹药对您身体不好。儿臣恳请您不要在服食丹药。」阿妩敛衣跪了下去,声泪俱下,「请父皇保重身体。你们还不送陛下回去。」 一旁慌乱的内侍闻言,连忙搀扶着成帝,在金吾卫的陪同下,护送成帝离开。 待成帝离开,阿妩起身。额角的血顺着脸颊淌下,她目光冷锐地扫了眼桓璘等人。启唇无声地吐出个小心些。 桓俶顺着她视线看了过去,目光一冷。随即道:「行了,宴散了吧。宣太医来偏殿为阿妩看伤。」 太子发了话,其他人哪里敢说话,相继起身离去。只剩下桓璘、桓毓、桓峤兄弟几人还在。 桓璘和桓毓皆是一脸警惕地看着阿妩。只有桓峤一脸担忧。 察觉到几人的视线,阿妩扬眼望向他们。 「几位弟弟不走么?夜深了,也该回去歇息了。否则再晚些,路可没那么好走了。」阿妩柔柔一笑,「阿兄,你派人送他们出宫吧。」 阿妩语调里掺杂了几分撒娇意味。桓俶看看她,点点头。嘱咐身旁的内侍亲自送几人离开。 桓璘和桓毓一脸不甘地离开,只有桓峤关切道:「皇姐和俶哥,好好保重身体。」说完转身离去 听着桓峤的话,阿妩忍不住一笑。扬首时鬓边流苏刚好撞到额上伤口,她面色微变,轻哼一声。 「这个时候知道痛?刚刚为什么不躲开,非得用苦肉计才行?」桓俶板着脸看向阿妩,无奈道:「成帝他不值得你如此。」 「阿兄,若非如此。如何让群臣相信他因服用丹药,而神智混乱呢?总要付出一些代价的。」阿妩微笑道。 他看看阿妩,忙道:「太子殿下,想来大殿下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如此。」 话落桓俶白了他一眼,揶揄道:「你就一个劲护着她吧,以后有你苦头吃的。这丫头从小就聪慧的很,谁知道有什么鬼主意。你小心被她卖了。」 他闻言一笑。对此他甘之如饴。 「阿兄!你胡说什么。我为了你能够重新登基,鞍前马后的。你居然也学会了揶揄我?」阿妩瞪了桓俶一眸,冷声道:「再胡说我便不认你做哥哥了。」 「哦?那你是只要你的景思哥哥,不要我这个亲哥哥了呗。不如孤现在就为你二人赐婚如何,也省得人家说孤的妹妹霸着这臭小子,不肯松手。」桓俶眼中揶揄更重,俨然一副真心想撮合他们的模样。 「太子,臣……」 他当然希望能够将阿妩光明正大,风风光光的娶进门,成为他的妻子。但是并不希望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想自己求娶阿妩。 「殿下,太医在殿外侯着。」 内侍的声音打断了他所有思绪。 听说摄政王有个秘密. 月澜觞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十一章自入局 太医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看了眼面含揶揄的桓俶,又看看阿妩。躬身施礼得到桓俶的许可,上前为阿妩看伤。 太医看得仔细,阿妩也十分配合。 烛火映在她脸上,仿若蒙了层轻纱。他神色惘惘地看着阿妩,唇角不禁微勾。殊不知这模样悉数落在了桓俶眼中。 察觉到身边站了个人,他回头迎上桓俶揶揄的视线,正欲开口。桓俶却凑近他,压低了声音。 「臭小子,孤知道你喜欢阿妩。等下次孤替你探探口风如何?孤也很想做舅舅,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入阿妩的眼。」说到这桓俶伸手搭着他肩膀,眼露笑意。 闻言他微愣,眼神多了几分柔和,「我想自己求娶阿妩。」 毕竟他也无法确定阿妩对他心意如何。 「回太子殿下,大殿下无碍。索性伤口不深,每日按时上药,忌辛辣荤腥。」太医从药箱里取了个瓷瓶出来,「今日便可上药了。」 「重熙,你留下来替阿妩上药。等会再搜」 桓俶也不管他和阿妩反应如何,直接把药瓶塞给他。随即带着一众伺候的人离去,殿内只剩下他和阿妩。 阿妩看看他,叹道:「这阿兄到底想干什么。」 「先上药吧。」他敛衣坐到阿妩身侧,示意她躺下,语调柔和,「明日我去问问太医会不会留疤,莫要留疤了。」 他手指上沾了药膏,轻轻抹在阿妩额头伤口上。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嘶气声,手上动作一顿,忙低头看向她。 「抱歉,我……」 见他这模样,阿妩摇摇头,「无妨。这点痛还能忍着。倒是看你这么认真的样子,颇为有趣。」 笑意在她凤眸中荡漾开,阿妩此刻似乎满心欢喜,扬首配合他上药。他控制着力道,小心翼翼将药膏在伤口上晕开。 察觉到阿妩因为疼痛在他手下微颤,柔声道:「知道痛,却不知道躲开。万一成帝拿匕首刺你,也不躲么?」 「不能躲,躲了棋就费了。」阿妩看着他歉疚一笑,「抱歉让你担心。其实我是故意让他们带成帝出来的。」 「我猜到了。若不是你刻意放纵,只怕他们根本出不了立政殿。可阿妩这何尝不是一步险棋呢?」他启唇,眼中是洞穿一切的锐利。 故意放他们接近成帝,然后再在宴上做出一副关心父亲的孝顺女儿。甚至不惜让成帝砸伤自己,引来群臣同情。可这步棋何尝不是一步险棋呢? 倘若成帝借此机会发难,他的阿妩便会成为谋逆弑君的罪人。 似乎是捕捉到他眼中的担忧,也明了他已经洞悉她的想法,阿妩抱住了他,脸贴在他胸膛上,「景思,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成帝的后招我不知道,只能如此来与他相斗。不过你放心吧,成帝活不了多久了。届时我自当同兄长请旨……」 「阿妩,我只希望你能够岁岁无忧,长乐未央。至于其他的事,我愿意一直等你,或者一直陪在你身旁。」他垂首看向她,满眼缱绻柔情,「总之我不会做任何违背你意愿的事。」 他清楚阿妩的顾虑。倘若太子登基,第一步自当分封群臣,而他成为中书令也是指日可待的事。若是阿妩嫁于他,不止是他会遭人非议,只怕整个朝局都会出现动荡。 权臣和天家的女儿,所隔的岂止是千山万水。还有无数看不见的深渊沟壑藏于其中。而他亦不希望,那些人因此对阿妩不利。 「景思多谢你。」 只从那日后,阿妩每日都会来政事堂寻他上药。谢安石和温嵇,都对阿妩的到来见怪不怪的。反正这位天家公主,的确能力非凡。 「今日郑、柳二氏的逆贼会被斩首。」他倒了盏茶递给阿 妩,「我已经安排人手盯着。你且放心。」 「你办事我当然放心。我昨夜去了牢里一趟。看着郑氏的模样,心里说不上畅快。只是想想,郑氏为攀上成帝费尽心机,打压那么多人,最后落得满门抄斩。仔细想想何尝不是一种报应呢?」阿妩摩挲着茶盏上的梅花,讥诮道。 「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闻言阿妩挑眉,「世家多龌龊。本宫给他们嫡系的子弟一人扔了一把刀。谁能活下来,谁便能得到特赦。他们当年也是这么对萧家人的。」 他清楚阿妩说的那件事。那日他听闻阿妩被带去刑部大牢,以为郑氏要对她不利,担忧不已,甚至谋划好了自己要做什么。但是没想到阿妩金吾卫被平安送了回来,可眼里却充满了惊惧。 他仍然记得阿妩那日说的话。 「景思,你知道么?原来人心险恶真的可以到那一步啊。这笔账我记下了。」 听完阿妩的讲述,他无言。却知现在的自己无法护住阿妩,只能摸摸拥住她。同时也将这笔账记在了心里。 「行了,说他们做什么。我准备去找桓璘他们聊聊,本宫的伤可不能白受。兄长定订在一月后大婚,之后也不必留着成帝。所以我们动作得快些。」阿妩柔声道。 他原本打算陪着阿妩去找桓璘,但是阿妩却说他身份特殊,不适合出现。他只好作罢继续去处理政事堂的事务。 能够帮助阿妩的,就是尽快将中书省握于手中。 谁料阿妩走后没多久,立政殿就传来消息说是成帝忽然昏厥,昏厥前急诏大殿下入宫。 等他赶到立政殿时,桓俶已经站在了殿门口,一脸忧虑,见他来了点点头。 「是父皇的暗子,假扮成送药的道童。他们在他手里截获了一封密旨。」桓俶压低了声音道:「孤已经令金吾卫封锁各宫城门,阿妩还未回来。你需小心提防,免得他们作乱。」 「臣领旨。」 他领命离去,带着太子的教令去寻温嵇等人。这件事只有他一人是做不来的。 阿妩是在临近日落时分回来的,和他一块回来的还有桓璘几人。 桓璘和桓毓皆是一脸看戏的模样。至于桓峤神色冷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回来了?父皇他没事。」桓俶道。 「那便一块进去看看父皇吧。」阿妩在踏进殿门前,看向他,「劳你去潼关阻拦李守礼。」 第十二章事终平 他闻言颔首,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妩。她亦看着他。二人对视良久,阿妩突然从袖中取了个锦囊塞到他手中。 「倘若二十日后长安没有消息传来,你再打开这锦囊。」话止阿妩突然转身拥住他,「此去多多保重。」 他迎上阿妩的目光,在那双平日无波的凤眸中捕捉到一丝晃动。仿佛有千言无语尽藏于其中,却不知该如何起。 他按照阿妩的安排,带着手下人赶到了潼关。如同阿妩所猜想一样,李守礼拿到了成帝的密旨。虽然他暂且不知道密旨的内容,但是可以猜到。 春日的潼关风光正好。 李守礼带了五万大军,打着奉旨诛逆臣的称号在城下列阵。 一眼望去五万大军,黑压压地,看不见尽头。气势汹汹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破潼关关隘。 五万大军,蓄势待发。潼关守军不过一万人,哪里是五万大军的对手。而长安兵力也只有两万。 只要李守礼过了潼关,成帝的支援也就到了。而等待阿妩的,只有万劫不复。 想起临行前阿妩的叮嘱,他喟叹一声。目光灼灼地看向城下的李守礼。 「李将军,大殿下已在城中埋下伏兵。若将军执意入长安,则万箭穿心。若就此返回驻地,太子和大殿下皆愿意既往不咎。」 可李守礼忠君爱国,执意入长安。号令大军速攻城,挥师长安,诛杀逆臣。 见其如此,他也发起了反攻的指令。 第一日因为李守礼率领的人马,日夜奔波的缘故,让他侥幸赢一局。第二日李守礼的副将亲自攻城,拼死苦战下,勉强守住城楼。但他们却伤亡不少人。 到了第七日城中军马俱疲,思归者不在少数。虽然城中粮食还算充足,但是已经有不少人失去斗志,开始密谋投靠李守礼。他获悉此事后心生一计。 万不得已的一计。 他效仿先贤唱了出空城计,费尽功夫终于诱得李守礼入城,一探究竟。他令二百弓箭手埋伏在商铺二楼,又令其余士兵藏在一楼,等他号令。 只待李守礼人马一到安排好的地方。弓箭齐发,同时有烟雾从店铺中四散而出。马儿受了惊,在训练有素的军队也会乱作一团。 他就在这样的情况下,生擒了李守礼。不过他没有杀李守礼,他知道不能杀李守礼,一旦杀了他,西北便乱了。 眼下的西北不能乱。乱了,长安则岌岌可危。 他亲自去见了趟李守礼,同他说,「大殿下爱惜将军之才,愿和将军化敌为友。只希望将军返回陇右后,能守大魏边关安宁。」 他苦口婆心劝了李守礼几日,他才愿意返回陇右。 这日已经是他和阿妩约定的第十九日。 思绪至此,他从怀里取出那个锦囊。看着锦囊上所绣的牡丹,眸色渐深。 还有明日一日。要是长安再无消息,他便可以打开锦囊,一探究竟。 手指捏住锦囊,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阿妩如今怎么样了。」 聒噪的鸟鸣和春日的凉风,送来了他期盼已久的消息。迎风沐日而立,手中锦囊掉落在地上。 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喜悦自他眼中蔓延开。 成帝在昨晚禅位于太子桓俶,并迁居于大明宫。 纸笺缓缓飘落在地,他忍不住大笑。又转头看向地上的锦囊,凤眸微眯。最终还是拾起锦囊拆开。 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个玉坠。 他小心拆开信,只见信上写着。 君见信安。长安局势已乱,吾等只怕性命难保。望君携此物远避山野,等待时机。 他喟叹一声, 凤眸随之沉闭。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阿妩会突然要他离开,原来是想给她自己留一条退路,亦或者是给他留一条生路。 掀眸,目光再度落在信笺上。将其重新叠好,原样塞回锦囊中。安心在潼关等待新帝召他回长安。 当日夜里,他便收到宣召旨意和任他为中书令的诏书。 崭新的紫袍玉带安静躺在烛光下。他伸手抚摸着紫袍,眉毛却拧做一团。 「只怕终难如愿。」他喃喃道。 第二天天一亮,他迫不及待地策马出了潼关,奔向长安。 在长安还有人等他回来。 他期望一入长安,便能瞧见阿妩。事实也如他所期望一样。在踏入长安城前,一袭绯色撞入他眼中。 明媚艳丽的好像五月时,盛于洛水之畔的牡丹。虽然戴着幂篱,但是却让人觉得不可方物。 是阿妩。她一身绯衣,骑着白马。见他渐近,摧马上前,掀起幂篱望向他。 「我就知道你会提前回来。景思,你看我猜的准不准?」阿妩伸手抚着马儿的鬃毛,柔柔一笑。 他闻言含笑点头,仔细端详着她。隐隐察觉出阿妩的笑容下,藏着一丝忧虑。 二人相视一笑,并辔入了长安。策马奔向东南角的曲江池。 三月的曲江池素来热闹。他与阿妩将马系在不远处的酒肆,并肩沿着湖畔而行。 他看着阿妩顺手折下一枝柳条,在手上把玩。看她样子似乎想编个什么出来,但是半天也不成型。他轻笑,默不作声地抢过她手中柳条,又在路边折了几朵花,混在一块编了个花环出来。 「喏,戴上看看?」他笑道。 阿妩闻言驻足,偏首睨他一眼,「净拿这些哄小娘子的手段来。本宫可不像那些小娘子一样好骗。」 「臣只哄过大殿下您。」他脸上浮笑,将花环戴在阿妩头上,「现在是什么情况,同我说说如何?」 二人又走了几步。见四下无人,阿妩遂仰面躺下,以袍袖敷面。 「那日其实是调虎离山。事出突然我只能我佯装中计,然后跟桓璘和桓毓一块入宫。不过没想到成帝居然病倒的那么快,好在我事先已经准备好了传位诏书。干脆当着二人的面宣旨。」阿妩语气疏漠道。 听着阿妩的话他不禁皱眉。虽然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且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是他知道这里面必然是十分凶险。 「殿下能顺利登基便是好事。至于成帝那边你作何打算,还有宗室。他们会不会对此有所怀疑?」 闻问阿妩摇摇头,「不会。第二日我就让三省当着群臣的面,复核了诏书。他们一致认定这是成帝的旨意。」 「只要政事堂意见一致,朝中自是无人敢反驳。对了这个锦囊还给你。」他从袖中取了锦囊出来,递给阿妩,「还好没派上用处。你要是再不来信,我就看了。」 看着他手中锦囊,阿妩眸光闪了闪。打开锦囊取出玉佩收好,然后又塞了个石块到锦囊里。最后将锦囊丢入曲江池。 投石入水。水面荡开的层层涟漪,好像如今的朝局一般,哪怕是再小的石子入水,都能激起浪花。 「明日阿兄就要登基,今日我替你同阿兄告了假。让我们俩先呆一会,等晚些时候再回宫见驾。」 「臣遵旨。」 那日他陪着阿妩在城里逛了一天。之后二人一块去慈恩寺,给他已故的母亲上了炷香。 从慈恩寺出来已近暮色。 「阿妩。」他唤道。 「尚未恭喜你升任中书令。」阿妩扬唇轻笑一声,「景思,愿你此后仕途遂顺。」 迎上阿妩柔和的目光, 他心底不由泛起一阵失落感。最终什么也没说,二人一块进宫面见即将成为帝王的桓俶。 第十三章长安花 见过桓俶的第二日,便是登基大典,同时也是温家大娘子封后的日子。一身帝王冕服的桓俶,在帝王仪架的簇拥下缓步而来。 桓俶敛衣落座,内侍高唱成帝的诏令。群臣俯身共拜,山呼万岁。趁着群臣参拜时,他偷偷看了眼阿妩。 在她面上窥见一丝笑意。 登基大典后。身着青色袆衣,头戴十二树花冠的温家娘子,在女官和内侍的簇拥下,缓步从殿外走进。端庄明艳,在她眼中盛着欢喜和紧张。 内侍高唱着册后诏书。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往阿妩身上瞟。同样也是一袭青色袆衣,头戴九树花冠,却显得她有些清冷。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在她眼前。 这次的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已经是太上皇的成帝并未出席。对外称是身体不适,太医嘱咐过需要静养。 当然朝中也不会有人在意。毕竟已经是新朝,新朝就该有新气象。 新帝在武德殿设宴款待群臣。大典上没来的桓璘和桓毓,晚上倒是来了。不过和上次一笔,今日的他们十分安静。一瞧见阿妩,纷纷低下头。 宴上觥筹交错,丝竹不绝。趁着无人主意的功夫,阿妩偷偷溜了出去。而他见状,也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阿妩站在白玉栏上,披月而立。他生怕惊扰她,放缓脚步走过去。静静地看着她。 纵然如此,阿妩还是察觉到他。转头,那双迷离且泛着雾气的凤眸,直愣愣地撞入他眼中。 显然是醉了。 「你跟来做什么?本宫只是来透透气。」阿妩倚着朱柱,笑吟吟地道。 他闻言不答,一个劲地盯着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从栏上跌下去。 「呆子。」阿妩终是坐了下来,裙摆微掀。 他松了口气,学着她的模样坐下。二人就这样朝外坐着,映入眼前的是重重屋脊。 殿里的香风随风入鼻,他嗅了嗅。还是觉得身边人身上的味道,更令人欢喜沉醉。 阿妩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转头看着他。 「怎么了?」他疑惑道。 话刚落,带着凉意的手指落在他下巴上。 他不由一愣,未等他开口。沾染了酒气的绛唇瞬间贴上了他的唇,他下意识的伸手揽住了阿妩。 如同很多年前,亦是在这般月色下。他亦吻了阿妩一回,那也是第一次。甘甜的记忆如同洪水一般倾闸而出,二人再度唇齿相缠,密不可分。 缱绻情意在疏朗月色下蔓延开,他亦将被动化为主动。手指沿着墨发一路下滑,恍惚间他不慎碰落了阿妩发髻上的金簪。 「我的发簪。」阿妩嘟囔了一句。 「下次给你买新的。」他将她外伸的手拉了回来,禁锢在臂弯下。 那一刻他已然忘乎所以,也不知山中岁月几时。只愿自己能做回天台阮郎,亦或者是南柯梦里人。 「真希望以后能嫁给你。」 迷惘间,他突然听见耳边传来声低喃。可这声低喃很快消散在风中,快到让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鼓楼上游来的钟声拉回了二人的思绪,烟花在头顶相继绽放。 阿妩抬起头看向夜幕,「这烟花真好看。」 「你若喜欢,我每天都陪你去放烟花。」 「好看是好看,可本宫又不是小孩子。天天看着玩意做什么?赏过一时便好。」阿妩摇了摇头,「走吧,阿兄估计在寻我们。」 「大殿下,裴中书,你们在这呢?可让老奴一顿好找,陛下再寻你们。」 是桓俶身边的内侍郑毅。 阿妩看看郑毅,点点头。 看着阿妩离去的背影,他便知刚才的事会成为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封赏群臣。阿妩因功被加封为秦国长公主,食邑万户,并赏了座铸钱炉给她。 一时间阿妩在朝中风头无几,耀眼夺目。 在新帝登基的一个月后,成帝突然病情加重,人也变得疯疯癫癫。而阿妩也在这个时候自请去大明宫照顾成帝。 桓俶欣然允之。 他不知道阿妩又在谋划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成帝只怕活不过夏天。 事情也如同他猜想一下,成帝在入夏前在垂拱前殿驾崩。群臣哀之,桓俶悲痛不已。下令辍朝七日,自己去为成帝守灵。 在成帝出殡的前一日,他看见阿妩目光森冷地盯着成帝的棺椁。 「父皇,你不是希望自己长生不老。能够羽化登仙么?阿妩会让你如愿的。」阿妩轻笑着走到棺椁前,看向因为长年服食丹药而脸色发白的成帝,弯了弯唇,「这是阿妩为你特制的棺椁。尸身不腐不化,可灵魂却只能永困其中。」 「这棺椁。」 「术士做的。本宫已经把他送走,除你我之外不会有人知道这秘密。」阿妩拢了拢滑下的披帛,「歇一会吧。明日还得送成帝出殡。」 成帝起灵出殡,阿妩哭得撕心裂肺。一身素白襦裙,衬得她万分美艳。 就在成帝出殡的后的第五日,他突然被桓俶派去洛阳处理一桩事务。原本这样的是,轮不到他来做。但桓俶旨意在上,他不能抗。 在回来的路上,他盘算着要如何同桓俶开口求娶阿妩的时候。长安城却传来消息,阿妩在殿上脱簪昭示己罪,愿意自请去皇陵,为成帝守陵。 他闻言愤怒不已,昼夜不停地奔波赶往长安。可还是晚了一步,他到长安的时候。阿妩已经登车离开。 长长的队伍,望不见尽头。仿佛鸿沟一般将二人生生隔开。 他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要追,阿妩未必会理会他,甚至不会给他理由。可不追,他又觉得生气。 「裴中书,陛下召您进宫。」内侍道。 看了眼来寻他的内侍,他颔首。 桓俶见到他时,第一句话便是,「朕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是这样做对阿妩来说才是最安全的。裴爱卿,朕向你保证,迟早有一天会接阿妩回来。」 那一瞬间他便明白,阿妩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远避皇陵。她也在风口浪尖,唯有以退为进才能保全。 此后他便尽心尽力辅佐桓俶。直到那日他突然梦见了阿妩,却不是双十的阿妩。而是已经生华发的阿妩。 钧窑白瓷壶,一卷圣旨。阿妩在看完圣旨内容后,含笑饮酒,随即倒地。而他站在石桥上眼睁睁看着阿妩饮鸩而亡,动弹不得。每每只听到来迟一步。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他皆于梦中与阿妩相见,可每次醒来都痛苦不已。他深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最终他忍不住去找了慈恩寺的老和尚。 那老和尚说:「梦中所见,可能成真,亦可能不是真。施主自当顺其自然。」 他不信命,更不喜此言。之后又问老和尚梦中那人是谁。 老和尚对他说,「绝非如今的真龙。施主切记幼龙已生爪,自不喜有人压他一头。」 起初他也在想幼龙是谁。直到随着梦境不断变化,他开始陆陆续续看见一些片段。桓俶病故,幼子登基,阿妩归来。三足鼎立,最终温家落败。而温家临死前,反戈一击,致使新帝生疑,赐阿妩鸩酒。 诸多线索串联在一块,他推断出事情会有如何发展。又想起武帝留下的密旨,思前想后最终想出个主意 来。 那便是让阿妩登基称帝,唯有如此才能保住她性命,也再无人能伤害她。 主意打定,他开始着手谋划一切。与朝中结党营私,做尽女干臣之事,背负骂名。最终将朝局半握于手中,连温家也不是他对手。 六年后桓俶病重,病亡前突然召见他。 「景思,朕会封你为摄政王。单一个中书令不够,朕希望你能照顾好阿妩。」桓俶望向窗外,「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 「臣多谢陛下封赏。」 桓俶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后桓俶驾崩在立政殿,时年三十岁。 桓淇栩在之后奉旨登基,同时他被封为摄政王。而阿妩也被加封为镇国大长公主,赐辅政之权。 他原本想矫诏。但是他知道阿妩性子,必会疑心此事。所以他决定让她有泼天功绩,让桓淇栩自己退位让贤。 那夜长安花开艳丽。恍惚间他忽然想起六年前。 六年前阿妩走时,正逢长安牡丹最艳。 六年后阿妩归来,正逢长安三月,冰消雪融。 一切都刚刚好。 【裴重熙番外完】 第一章相逢时 我叫桓儇,是大魏的嫡公主,亦是父皇的第一位女儿,而我阿娘出身长安世家之首的萧家。因此我自小备受宠爱,就连阿翁也十分喜欢我,亲自教我读书习字。 后来阿翁病故,外祖父也就常常借我去萧家住,对此父皇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外祖父别太惯着我。 那日我见外祖父要出门,我缠着他带我一块去。他拗不过我,让徐姑姑带着我和一起去裴家拜访。 没想到这一去,会让我遇见裴重熙。 外祖父要与裴家家长议事,便让我和徐姑姑在裴夫人的陪同下在府里游玩。 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位裴夫人,她的模样很想往日那些刻意讨好的各宫娘娘们。所以我一路也没理会她,只是时不时点点头。 行到后院花圃时,我刚折下一株开得真好的牡丹花,突然听见不远处有打闹声传来。我皱眉,开口询问。 「那边发生了什么?」我问道。 裴夫人脸色微变,低声道:「大殿下,那是他们在教训不听话的下人。妾身领您再去别处看看如何?」 看着她闪烁的目光,我知道她在撒谎。顺着声音来源的方向走去。 只见几名仆役站在周围,而三四名衣着华丽的男童,正在围殴一个穿着灰衣人。那灰衣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蜷缩在地上,仍由那些人对他拳打脚踢。有些过分的还把冒着热气的茶水往他身上浇。 而那人竟似不知道疼一样,什么也不躲。 周围那些仆人也一个劲拍手称好,眼中满是阿谀奉承之意。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老的勇气,还是实在是看不下去他们欺负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声朝他们喊道:「住手。」 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让他们听见。那些人纷纷转头看向我。 为首的男童一脸鄙夷地看着我,连带着其他几人也发出一声轻嗤,显然对我的话不屑一顾。我并未看他们,目光落在地上那个灰衣人身上。 我从未见过那般好看的一个人。虽然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也是好几块乌青,但是眼睛却很亮,亮得好似星辰。且气质卓绝,她以往见过的那些世家郎君,都在这一刻被比了下去。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阿娘教我背的诗,郎绝独艳,世无其二。 那男童见我不说话,十分鄙夷地瞥了我一眼,又恶狠狠地踢了那个灰衣男童一脚。又顺势把他拽起来,将他按在地上当马骑。 我实在看不下去,甩开徐姑姑的手。跑过去将那男童推倒,挡在灰衣男童面前。昂首怒视着他。 他被仆役从地上扶起来,怒道:你是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居然敢管小爷的事情,他不过是我家的仆役罢了,爷今天就是将他打死也没人管。」说着他拿起一旁仆人递来的木棍,作势要打向二人。 我没想到他竟敢对我动手。眼看着棍子要落下,那个灰衣男童突然爬起来,将我护到身后,以手臂迎上这一棍。 棍子落在他身上,发出一阵轻响。他眉头紧蹙,显然是很痛,却在脸上对我挤出一丝笑容。 「快走。」他小声道。 我没有理会他,伸手扶住他。转头一脸冷意地看向拿着木棍的男童,一字一顿,「本宫封号晋阳。」 话音落下周围人皆是一愣,有些胆小的已经吓尿了裤子,而刚才那个还趾高气昂的男童更是在不停地磕头请罪。 我看了看四周,见裴夫人脸上苍白地跪在地上。伸手望向灰衣男童。 「阿兄你起来。」 听见我唤他,他一愣。半响也没动,最后居然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又想逗他玩。 「你怎么和阿兄一样, 都喜欢捏我的脸。」 他似乎被我泫然欲泣的模样吓到,一直没说话。最后只能十分笨拙地安慰我。 「不过看在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我瞬时把眼泪一收,笑眯眯地看着他,「哎呀刚才那棍是不是打到你了?你身上的伤疼不疼。他们可真坏……」 「不打紧的,一点也不疼。」 「徐姑姑,你快去找些药来,我觉着他一定很疼。」我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袖子,见着他手臂上的乌青后蹙眉,「你别骗我了!这些伤肯定很疼。」 我声音越说越大,最后转头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人,瘪了瘪嘴。虽然我很不想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但是这些人不是我能随意处置的。 我令徐姑姑去找府中药膏来。我见不得他这身伤,更想以此替他做个庇护。万一我走后那些人变本加厉地欺负他怎么办?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的伤痛,我给他上药时,居然只是皱一下眉头。不像我,每次跌倒上药时,总是哭得梨花带雨。 阿兄说我要是这么爱哭,当心以后嫁不出去。每次阿娘都会替我训诫阿兄几句,说我是大魏的公主,便是无人敢娶,那朝廷也养得起一位公主。再说了我的宝贝女儿,就非得嫁人不可? 阿兄听了每每都笑。 我在替他上完药后,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他名字,正想问他的时候。 他突然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桓儇。阿兄,你呢?」 「裴重熙。」 我看着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拍手兴奋地道:「重熙累洽。我外祖父教过我这个词!」 想着身后还有一群讨厌的人跪着,我便不高兴。 「阿熙兄,我们换个地方玩吧?这里有些人实在是太讨厌了。」说完我拉着裴重熙就往外走。 他也不拒绝我,任由我带他离开。我知道他也不喜欢那些人。 我一个劲地唤他阿熙兄长,不知何故他笑得十分开心。想了想,我垫脚凑在他耳边。 「阿熙兄长,你可以唤我阿妩哦。」 彼时我并没有想到,我们彼此的名字会成为彼此间的羁绊。 他带着我在府中各处游玩。但是我们都没想到会遇见我的外祖父萧琅岐。 外祖父含笑看看我,又看看裴重熙。笑着对身旁的人说,「这位是?」 那人面露难色,而身旁的裴重熙也在这一刻变了脸色。 「那是犬子的二子,让萧太傅见笑了。」 「嗯,不错。」外祖父说了这么一句,便对招招手,「小阿妩,天色不早。咱们也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朝裴重熙招招手,示意他蹲下来。 他不明就里,似乎又以为我要对他说什么悄悄话。何曾想我会猝不及防地在他脸上,亲上一口,然后飞快地跑向外祖父。 在场人因为我的行为皆是一愣,外祖父看着我连连摇头。 「你这丫头又胡闹。」外祖父连着敲了我脑袋好几下。 「人家是看阿熙兄长得好看,我觉得他比阿兄好看多了。」我一本正经地道。 「你这话让你阿兄听见了,你又要挨揍了咯。」 「阿兄才不敢揍我呢?」 我在跨入廊庑前,转头看了看还站在原地的裴重熙,抿了抿唇。 我想我得为他做些什么。 第二章凭风起 坐在马车上,我一脸心事重重的,时不时拨弄一下裙上的禁步。又探头把窗外看去。 见我这模样,外祖父叹了口气。 「你想帮裴家那小子阿妩纵然你贵为公主也不能随意插手臣子家事。」外祖父语重心长地看着我,「而且他是裴家弃子,毫无利用价值。裴兼未必会同意,他也没什么值得人在意的地方。」 「可我觉得他和其他人不一样。」我迎上外祖父审视的目光,「他刚刚被人揍得时候,虽然无动于衷,但是眼中却没有任何屈服。我想若是能帮他一把,是不是就不一样了。」 闻言外祖父轻笑,摸了摸我发髻,「所以你亲自替他上药,临走前还不忘亲人家。是在告诉裴家你的态度么?」 「是。这样做不对么?」我疑惑道。 「这样做是很好,但是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阿妩,你要知道,你能庇护他一时,不能庇护他一世。」外祖父看着我,「我会让裴兼多关照他。至于其他的,就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了。不过我那好友正好想收个徒弟。」 听着外祖父的话,我点了点头。我想外祖父或许也有点欣赏裴重熙。此后我并没有再去寻过裴重熙,只是嘱咐徐姑姑替我找人盯着裴家。免得他们对裴重熙不利。 那日我正在宫里习字,外祖父差人给我送信。说是他那好友同意了收裴重熙为徒,让我把这个信物转交。 我看着手里的玉牌,思付一会。写了封信连同玉牌一块塞进信封里,再让徐姑姑把信送出去。 之后徐姑姑告诉我,裴重熙接到信时很惊讶又很兴奋,不过他没有忘记感谢我。 我并未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反倒是经常趁着去外祖父府上的时候,偷偷让徐姑姑带我去找他玩。 好在为了方便教习裴重熙,外祖父那至交好友将宅子搬到了长安城。这样我找他玩就方便多了。 我借着梯子爬上院子里那棵梨花树,含笑打量着认真习字的裴重熙弯了弯唇。 「你娘亲小时候都没你顽劣。」外祖父的好友道。 「顾老你好啰嗦。」我冲他做了个鬼脸,笑吟吟地道:「您觉得景思阿兄如何」 「很聪明,是个好苗子。难怪萧琅岐那家伙看得上他。这才来半个月,就进步的这么快。」顾老温声道。 我点了点头,再度看向裴重熙。只见他此时恰好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那一瞬仿佛满城春光都沉在他眸中,叫人移不开目。 「阿妩。」他伸手冲我唤道。 看着他的目光,我深吸口气。起身轻巧地从树上跃下扑向他。而他因为惯性的缘故,和我一块跌倒在地上。 原本在地上觅食的两只麻雀,被惊得振翅飞到树上。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叫着。 「以后莫要爬那么高了。」裴重熙朝我温柔一笑。 我看着他宛如三月春风般柔和的目光,点了点头。而他眼中春色渐浓。 半年后,经过我的软磨硬泡,还有顾老在一旁夸赞裴重熙。外祖父终于同意举荐裴重熙入弘文馆修习。 当然我并没有遣人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我打算给他一个惊喜。毕竟我在外人眼里身份尊贵,且深受帝王宠爱。届时肯定会有人非议裴重熙,是靠着我才能入弘文馆的。所以我去找外祖父,求他亲自去裴府知会此事。 裴重熙入弘文馆的那日。我特意去东宫等阿兄一块去弘文馆,因为我想夸夸他。 「今日怎么不赖床了起得这般早。」阿兄看着我笑道。 「阿妩是来给阿兄请安的。」我面上扬起笑容,柔呢一笑,「阿兄快用膳吧。」 看着我极力讨好的模样,阿兄失笑。伸 手捏着我脸颊,「你这鬼丫头。说吧又干了什么坏事需要阿兄替你背锅」 「才没有!」我佯装生气,一跺脚,「阿兄你下回再捏我的脸,我便去阿耶那告状。」 话落阿兄瞪我一眼,匆匆用过早膳。牵着我一块乘辇前往弘文馆。 「我听说你央着外祖破格举荐了裴家的二公子入弘文馆」阿兄看着我,语重心长,「你可知那小子在裴家是什么身份别人都避之不及,你倒好还拉他一把。」 「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分明是裴济的错。若不是裴济抛弃发妻在先,发妻又怎么会心生嫉妒,从而陷害裴二夫人。而裴重熙更是无辜遭受牵连,被亲生父亲厌弃,从小就只有母亲痛爱在乎他。」我深吸口气,继续道:「母亲病故后,他日子虽然过得非常艰难,但是并没有就此屈服。否则我也不会出身救他的。」 听着我袒护的语气,阿兄叹了口气。沉声道:「他被人欺负这么久,谁能保证他对裴家没有一丝恨意阿兄担心他故意利用你,借你的同情为自己铺路,日后好对付裴家。」 「阿兄,我相信他不会。」 闻言阿兄瞥我一眼,不再说话。我低头看向裙上的宝相纹,微微皱眉。 「太子殿下、大殿下,弘文馆到了。」内侍恭敬道。 阿兄先我一步下来,又伸手把我从辇上抱了下。 踏进弘文馆大门,我便看见正堂里面杵着一个熟悉的背影。我见状捏了捏阿兄的手,朝他眨眨眼,可阿兄并不看我。 我与阿兄一块踏进弘文馆。堂内一众人纷纷作揖,山呼千岁。睇目四周,我目光落在了裴重熙身上。 今日的他穿了身雀蓝圆领襕衫,看样子是从别人哪拿来的。穿在他身上并不合身,宽打大的衣裳,看上去有些滑稽。 「阿兄,我们晚上去捉萤火虫好不好」我扯着阿兄袖子小声道。目光却是看向裴重熙的。 「不好。该上课了,快坐下吧。」阿兄一脸肃色的拒绝我,沉声道:「你功课做完了嘛?」 闻问我点点头,却在睽睽之下走到裴重熙身边坐下。阿兄的视线也随着我,落在裴重熙身上。 「裴家二郎」阿兄皱眉道。 察觉到裴重熙眼中闪过的厌恶,我昂首看向阿兄,「才不是呢,他是阿熙兄。本宫今天要和阿熙兄坐一块。」 心知自己拗不过我,阿兄没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内侍把我的书案搬到裴重熙身边来。 课上我也没和裴重熙说上几句话。倒是夫子十分喜欢他,是不是出言夸赞他两句。而他没有因此骄傲,反倒是越发勤奋起来。 一月后就连阿兄也对他刮目相看。 那日我刚出弘文馆,裴重熙突然追上来叫住我,「这个给你,记得晚上才打能开。」 看着他手里的木匣,我皱眉。狐疑地看向他。 按照他嘱咐,入夜后。吩咐徐姑姑熄了所有灯,轻轻打开盒子。 打开盒子的一瞬间,幽幽的光芒从盒子里飞出。刹那间漫天流萤现于我眼前。 「这熙公子倒是有心。」徐姑姑笑道。 听着徐姑姑的话,我挽唇,「还是景思哥哥好。不像阿兄净知道欺负我。」 第三章敞心扉 虽然自小阿翁他们便教我树大招风,我也知道裴重熙被夫子夸赞,会惹来他人嫉妒,但是我没想到这些人胆子居然这么大,敢在弘文馆对裴重熙动手。 我从后院的司仪嬷嬷那边回来,此前安排关照裴重熙的内侍,走到我跟前。同我禀报了裴重熙被人欺辱的事情。 他刚说完,我抬首看向堂内聊得十分开心的裴重锦一行人。为首的郑仁基,察觉到我的视线,一脸鄙夷地看了过来。 我素来不郑淑妃,更不喜欢郑氏一族。当初要不是他们恶意中伤阿娘,阿娘也不会无缘后位。 思绪至此,我弯了弯唇。转头对着内侍嘱咐了几句,他一脸为难地看向我。 「慌什么,出了事本宫担着便是。」 趁着休憩的功夫,我让内侍端了解暑的凉茶来。弘文馆里的世家子弟们皆有。郑仁基他们原本是不敢喝的,见其他人喝下都无事,这才饮下我准备的凉茶 算着时辰,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准备迎候夫子的时候。郑仁基和裴重锦他们几个,却是面色苍白,一脸愤恨地看向我。 我眨眨眼,若无其事地看向他们。 几人没等到给夫子行礼,便捂着屁股。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身上散出的味道,熏得其他人连连皱眉。 「真是不中用,消受不起本宫的茶。」我摇头惋惜道。 自从那日后郑仁基他们便对裴重熙和我敬而远之,反倒是是裴重锦几人,还是不是暗地里使绊子。譬如把裴重熙的书藏起来,又或者是在他书箱里放毒蛇。 不知何故,阿耶还是知晓了我对郑仁基他们做的事。狠狠责骂了我一顿,又令我在弘教殿思过。 从弘教殿出来的那一日,我便被阿娘接去了蓬莱宫。被训诫了好一会,最后还是阿兄替我求情,阿娘才放我离开。 「这次长记性了?」阿兄沉声道。 我忙点头,脑中开始盘算要如何脱身。就在此时一个青衣内侍跑了过来,慌张地跪在地上。 「他们把人带到后院去了。」 话落我一愣,也不管兄长如何。提裙就往弘文馆奔去。 等我赶到后院,正好看见裴重锦和裴重烨压着裴重熙跪在地上。在裴重烨手里还拿着个白瓷瓶,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看着裴重烨一脸凶恶的模样,我连忙喊道:「住手。」 我身旁的侍卫也冲了上去。而裴重熙也在这一刻奋力推开二人,朝着我微微一笑。 忍下怒火的我,快步走向他。冷着脸看向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裴重锦和裴重烨。二人似乎没料到我会来,一脸惊惧。 我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弋。身旁内侍倒是眼尖,一下就发现了裴重烨的不对劲。在他手里夺下个白瓷瓶。 在鼻下轻嗅后,侍卫沉声道:「是哑药。」 似乎是没想到二人这般憎恨裴重熙,居然给他下哑药。她眼中闪过厌恶。 「哑药?」我掀眸冷笑,俯身看向两人,「以为本宫不在,你们就可以随意欺负他?白鹤。」 身旁的侍卫见状忙道:「大殿下。」 「他们几个不敬本宫,给他们一个教训。」 身旁的侍卫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自然有的是折磨人的手段。 任凭裴重锦他们如何呼喊,我蹲下身看着裴重熙,低声道:「怎么样?」 他摇摇头,「无碍。」 见他如此,我用尽力气将他扶起。往一旁的小亭走去,从怀里取了个匕首递给他。 「你少时所历我不清楚,可是我问过外祖父。」我昂着头,温声道:「你母亲一定是非常爱你,才会竭尽所能的让你活下来 。如今你却自暴自弃,任由那些人欺辱你,将你母亲的心掷于尘土中不管不顾。难不成别人轻贱你,你自己也要轻贱自己么?你是明珠,不当蒙尘自贱。你若朝前看,我会一直在前方等着你。」 我当时并未想过这样的话,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后来才知道便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爱上了我,而我的命运也和他连在了一块。 说完这话时,裴重熙还是一脸怔愣。我当时便在想,是不是我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看他,又道:「总之你被欺负了,一定要欺负回去,我没法时时刻刻护着你。要是他们再敢如此,你尽管拿匕首刺他们。别怕,出了事还有我。」 后来的裴重熙如同我所期望一般,成了众人中的佼佼者。见到他的,无不称赞一句芝兰玉树。只有裴家人提起他时,不甚满意,似乎是非常厌恶他。 十五岁那年他如愿高中状元,而那年我十三岁。 长安城皆传闻十五岁的状元,当配高门贵女。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我同裴重熙早已情投意合,只待一纸赐婚诏书。 在裴重熙高中那年的上元宴,我一袭盛装而来,原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却看见他被裴兼带着,游走在世家之间。 我知道有些世家喜欢榜下捉婿,可是他们也不打听打听,他是谁的人。 我负气离开,往高楼上跑去。看着底下喧闹的人群,弯了弯唇。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我撇嘴转头看向来人。 裴重熙来了。 他颇为无奈地走向我,一脸担忧。柔声哄着我从围栏上下来,可我却不理会他。 「不下来!除非你亲我一下。」我醉眼朦胧地看向他。 不知是不是呼吸间泛着的酒气,熏红了裴重熙的脸,还是被寒风吹得。他脸上浮起浅浅红晕,他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听着他小声劝我,我挑眉。也不管身边有没有外人,擒住他的下巴吻了上去。那曾想到他居然反客为主,在满天烟火下渐入佳境。许久才将我放开。 「裴重熙你!」我咬牙怒道。 闻言裴重熙挑唇,一脸无辜地看向我凤眸深邃如古井,「分明是阿妩你先招惹我。」 我忍不住暗骂他一句无耻。脑中却忍不住想起屈灵均诗里描述的山鬼。想到这我不禁点点头,暗道:「这裴重熙一定是山鬼所化。」 「想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裴重熙握住我的手,满眼真诚,「阿妩谢谢你。若没有你当日出手相救,哪有如今的裴重熙。臣愿意永远做您的裙下之臣。」 「所以你这叫以身相许?」 裴重熙含笑不答。 放肆的举措自然会引来一系列风波,哪怕是我也不能例外。裴重熙被罚祠堂思过,而我则这次进了弘教殿。 不过这件事唯一的好处,便是让那些原本对他有心思的世家高门,对他敬而远之。 帝国牡丹和帝国明珠。帝王之女,自当由新科状元郎来配,如此才称得上双璧。 但世事纷多,岂能尽如人意。凡事总有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