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溺【姐弟】》 同学聚会 po18.us 甘棠一向懒得参加所谓的同学聚会,她读高中的时候,就是那种沉默少言,同绝大多数人关系冷淡的性子。 她被杭菀菀说服参加这次同学聚会,主要原因只有一个。 “母夜叉”再婚了。 “母夜叉”是他们高中的班主任,因为眼神阴鸷性格喜怒不定而被学生们奉上“母夜叉”这一美名,一个丈夫早丧的寡妇,更在学生们眼里增添了几分恐怖色彩。 读书那会儿,“母夜叉”自己的女儿就在隔壁重点班,没课的时候,这位夜叉就喜欢往女儿班级后门一站,盯一会梢再转回自己班级的后门,两只黑眼圈浓重的眼就那么悄没生息地出现在后门玻璃上,可谓是学生们午夜惊梦的主角。 当然,在大学里感受了叁年世态炎凉的学子们现在已经意识到,比起那些到点打卡的大学教授,母夜叉至少算真心实意盼着他们好,为他们操过心的,于是哪怕最顽劣的学子,现在也肯恭恭敬敬唤一声“张老师”了。 卸下班主任担子的张老师,淡妆涂抹,巧笑嫣然,不过是个陷入恋爱的小女人罢了。 当然,嘴巴还是不饶人,一面挨个敬酒,一面笑吟吟数落这群混账学生们的旧账,很快轮到甘棠了,甘棠身体坐直了,不自觉地有点紧张。 张老师跟她碰了碰杯,有些促狭地笑了一下,“最后成了没?” 一旁偷听八卦的杭菀菀一把攥住甘棠的另一只手手,身体力行地表达了“到底怎么回事快给我讲讲。” 甘棠勾唇微笑了一下,是那种温柔礼貌,故而显得无趣的微笑,“张老师,那个真的是我弟,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杭菀菀因她的话一下子反应过来,“哦哦哦,说的是小瑅啊,他怎么了?” 张老师没再说什么,只是笑吟吟地看了甘棠一眼,那一眼有点深,甘棠看不太懂。 杭菀菀扒着甘棠,誓要把八卦挖掘到底。 “甘棠甘棠,告诉我嘛,张老师把小瑅当成你男朋友了,不会吧,他那会儿才多大点啊。”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那种恰到好处不显做作的撒娇,是甘棠一辈子也学不来的。 甘棠抿着嘴,笑着若无其事,“就是高叁那会儿啊,我家不是出了事要把小瑅送走,他偷偷翻墙来学校找我告别,被张老师人赃并获。” 杭菀菀想了一下,“就是你上课请假上厕所,一走就是半堂课的那回。” 也不能怪杭菀菀记忆力深刻,实在是甘棠这种从不让人操心的乖乖优等生逃了半堂课,被震怒的夜叉拎回来这件事太有记忆点了,以至于后来有一小部分学生坚定地认为夜叉错怪了甘棠。 不过,一想到那个时候的震怒夜叉化身成现在气质柔和女人味十足的模样,杭菀菀八卦兴致又来了。 “喂喂,甘棠你知不知道,张老师的那位,其实就是咱学校旁边那银行的主管,俩人当初还是不打不相识呢,你也知道,张老师那张嘴巴,不饶人的。”杭菀菀笑了一下,仿佛想到那位主管当初吃瘪的模样,“还是姐弟恋,比张老师小六七岁,年轻丧偶,焕发第二春,不觉得很有戏剧性么。” 甘棠瞧着她少女怀春的模样,不知为何心里一动,问她,“你和你那位小两岁的学弟怎么样了?” 杭菀菀脸上的笑凝滞了那么一下,“你说朱志铭啊,那死小子——” 她的话音无端高了那么两个音调,惹得周围几个人回头看她,杭菀菀就把调子压下来,“那死小子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男生就是比女生更容易喜新厌旧吧,有时候我真觉得当初不认识他好了。” 方才还娇软可爱的女孩子,这会儿声音里无端透着疲惫。 甘棠看着杭菀菀的脸色,有一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还是被她压了回去。 酒过叁巡,张老师家里的那位来接她了,那看起来的确是个不错的男人,不是因为就中年而言保养良好的身材和衣冠楚楚的衣着,而是他望向张老师的眼神满怀着爱意。 学生们开始起哄道喝了交杯酒再走,男人只微笑往人群里扫一眼,不怒自威的神态就镇住一群人。 那群起哄的学生里面不乏年轻可爱的女学生,可男人连看都没往那边看一眼,只站在男生之间同他们碰了一杯酒,嘱咐他们别喝太多,照顾好女同学,就扶着张老师走了。 管事的一走,场面就有点收不住了。本身就都是二十左右岁的年轻人,不乏有些互相有些好感又放不开面子的,很快就演变成一场真心话大冒险。 甘棠向来不喜欢参加这类活动,活动开始的时候就想溜,可杭菀菀方才灌了几杯果酒,这会儿像八爪鱼一样巴在她身上。 “甘棠,别走嘛,等一会儿我喝醉了就帮……嗝,帮我打电话给朱志铭,叫他来接我。” 原来这丫头打着这主意,可惜她自己有人接,不代表甘棠也有人接。 甘棠这话才出来,就被杭菀菀堵了回去。 “不是还有小瑅么,他现在不是高叁暑假住回来了么,反正有大把时间,叫他来接你好了,我有好多年没捏他小脸蛋了。” 还小脸蛋呢,这会儿早长成巨型兽了。甘棠没好气的想,杭菀菀印象里的甘瑅,大概也就停留在小学六年级。自打两人升了高中,杭菀菀的家又搬远,曾经的儿时玩伴就只能在学校里碰面了。 原本聚会的五六十人,走了二十几个,还剩一大半,甘棠这一犹豫,就错过了走的时机。 甘棠本以为自己就是个陪跑的,哪想到她运气实在不好,第一轮就转到了她。 曾经的学霸淡定一笑,直接选择了真心话。 被问的问题也很老套,“你的初恋是谁。” 甘棠沉默了,灯光下她的脸白皙柔和,睫毛打下浅浅的阴影,看起来有种无法融入热闹氛围的清冷。 不过几秒钟的沉默,她抬起眼,浅琥珀色的瞳仁映着璀璨的灯光,“我能不能换成大冒险?” 当然没有临时更换的可能,逃避回答问题的可能只有一个,喝下一杯酒。 一个女生很快兑了杯酒,夹杂着几个男生“够了吧,居然兑白的,要不要这么狠呀”“哇,这个杯子已经满的不能再满了”“小思,看不出啊你,最毒妇人心”。 与其说是劝阻,倒不如说是起哄。 撕下学霸冷静自若的假面,同看夜叉变小女人大抵算是同一种趣味,已经有人迫不及待想看甘棠失态的模样了。 甘棠扫了一眼那女生灯光下亮闪的红卷发,女生好像是叫梁师思,她不是很确定,因为她同对方并没什么交集。 她一扬杯子,一杯酒很快下了肚。 让人失望的是,喝了一整杯度数不低的调和酒,甘棠还是神色平静,笑容淡淡,脸上连个红晕都没起。 就连一旁的杭莞菀都不由得惊叹,“真人不露相啊甘棠,看不出你还有点酒量。” 甘棠把酒杯往桌上一方,忽朝着杭莞菀一笑,这一笑和她平时的笑很有些不一样,具体哪不一样杭莞菀也说不好,只是那种静水深流下的惊心动魄,让她的心不由得漏跳了一拍。 杭莞菀忽然不确定甘棠是不是醉了。 游戏还在进行,甘棠坐在桌旁,安安静静,她不说话的时候很像一个抽离感情的瓷娃娃,杭莞菀不放心,把头凑向甘棠耳边,“甘棠?” “……嗯?” 甘棠微微侧过脸来,她的语气和神态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只除了反应比平时稍微慢一点,但是快慢是最难量化的,杭莞菀虽然感觉到一丝违和,却又找不出问题所在。 “你啊,没必要这么实在,说是真心话,哪怕你说谎他们也不可能查证。” 杭莞菀真怕这位一根筋的等会儿再灌下去一杯。 甘棠把手落在杭莞菀肩上,微微用了一点力,“我知道了,谢谢你,菀菀。” 一语成谶,游戏进行了四五轮,甘棠又中奖了。 这回她更是毫不犹豫,“真心话。” ——你的初吻是和谁? 迎着这问题,甘棠眨了两下眼,似乎在思考。 这问题勾勒出一个答案,那两个字落在唇舌,借着酒精的催化,亟待钩织成语言。 奇妙的感官之下,仿佛指尖摩挲着按上最不可触碰的开关,只需要按下,嘭——世界就会炸得四分五裂。 甘棠为这个想象感到一点兴奋,没人知道这座冷静理智的冰山底下是何等模样,酝酿的熔岩,涌动着,亟待喷薄的一瞬。 “还是给我调一杯酒吧。”她苦笑了一下,将面前的空酒杯推过去。 梁师思一面调酒,一面有些阴阳怪气道,“其实咱们棠棠今天是冲着喝酒来的吧。” 甘棠这回确信了,她肯定惹了梁师思,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什么事,她想不起来。 她微微仰头饮尽第二杯酒,优美的下颚曲线因这个动作若隐若现,而她的动作里尽是利落从容的一派决绝,这种耐人寻味的气质一下子将她和寻常的女孩子划成泾渭分明的两类。 这一刻,没有人能将视线从这个安静的女孩脸上移开。 杭莞菀脸色变了一下,她担忧地看着甘棠,她想起来甘棠究竟是哪里惹到杭莞菀了。 “尹昭你还记得么?就是那个梁师思的男朋友。” 甘棠看着她,眨了眨眼,没说话。 “就是高中的时候总给你买早点的那个啊!” 甘棠抿唇想了一下,“我没要。” 她不习惯接受别人的好意,特别是没来由的好意,那只会让她感到负担。 杭莞菀脸上一瞬间浮现出愧疚与难堪交织的神色,“还记得我给你的豆浆和牛奶么?”她艰难地组织措辞,“那些其实是尹昭托我转交给你的,我怕你不要,所以我,我……” 想必在梁师思眼里,这位成了吊着人家男友的高段位绿茶了吧。 “她肯定是故意的。”杭莞菀有些愤怒了,撩起袖子就要去找梁师思,“我这就去告诉她那些你都不知情。” 甘棠拉住她手腕,“她看不惯我,跟我收没收那些东西无关。”她说到一半似乎有些头疼了,揉着自己一侧的太阳穴,“等我以后找机会跟她讲清楚。” 杭莞菀的愤怒并不止在此,她隐隐约约觉得甘棠之所以被抽到两次,肯定是梁师思动了手脚的,再不做些什么的话,甘棠早晚要被抽到第叁次。 杭莞菀飞快地拿起甘棠的手机,替她发了两条短信,报了聚会的地址和甘棠被灌醉的情况,嘴上不忘埋怨着,“你犯什么轴啊,被问了就直说是何顾就好了嘛。” 甘棠微微皱了眉,仿佛在思索何顾这个名字的意义,然后她一字一顿道,“不是何顾。” “不是何顾”,也就是说真有那么一个人存在,杭莞菀恍惚着生出一种诡异直觉,甘棠这么说,仿佛是在引自己问下去。 只要问下去,甘棠一定会说出那个人是谁,这像一个仪式,遵循固有的流程。 杭莞菀正犹豫着要不要问下去时,甘棠忽然捏住她的手腕,甘棠的指微冷,微微施加了力道,捏得甚至有点疼了,“朱志铭不是一个好的对象,菀菀,你及时止损吧。” 杭莞菀有点不想听她说这些,下意识反驳道,“你又不关注他,凭什么断定他好不好?” 她这么说,就是想要甘棠别再继续说下去。 若是平时的甘棠,肯定会识时务,可这会儿的甘棠眼里亮得惊心动魄,“就凭我有个小叁岁的弟弟,凭我比你更了解男人,他们是怎么从顽劣小孩长到人模狗样,他们如何幼稚,迟钝,懦弱,习惯性从女人身上寻找母亲的替代,再顺理成章把感情上的责任借助年龄推卸到年长的一方……菀菀,你这样下去会很辛苦的。” 杭莞菀下意识脱口而出,“你家甘瑅就不是这样。” “……你对甘瑅又了解多少。” 说出这句话后,甘棠以手撑着额头,微微闭了眼,“抱歉,菀菀,我醉了,刚才说的你别放心上。” 杭莞菀尬笑了一下,“咱俩多少年的交情啊,我哪会为这点小事生你的气,棠棠,你跟我说的这些,我其实都知道,可人的心是没法靠理智控制的,能用理智控制的,还叫什么感情啊。” 她其实也看出来了,甘棠很不开心。有些人能借着醉酒为放浪形骸找个借口,也有些人哪怕喝醉了也不得不维持冷静,哪怕泄漏出一点伤心,也小心地收着藏着。 甘棠的这个样子,比痛哭一场还让人难过。不过这难过也仅限于杭菀菀一个人,璀璨的灯光将少年男女们切割成各自隔绝的区域,欢笑声,划拳声,起哄声,吵闹不休。 甚至就连杭菀菀,对这种难过也是很难感同身受的。 酒精在身体里作怪,甘棠撑着头,只一会儿功夫,意识便陷入恍惚。 她不喜欢喝醉,那种意识飘忽不定忽上忽下的感觉,仿佛甘美的诱惑,将她拉向一片溷漫暧昧的区域。 脑中不知怎的跳出个小小的身影,戴着一顶小黄帽,声音柔糯,却显得凶巴巴。 “……你才不是我姐。” 那是六岁的她,和叁岁的甘瑅的人生初遇。 更多请收藏:po18.us 回忆1 甘棠在叁岁之前,都只是个普通的小孩。 她开智比别人玩晚,上幼儿园时还很懵懂。别的小孩拉帮结派,忙于社交,她眨着眼在一旁看着。别的孩子午睡睡得香甜时,她偷偷爬起来,扒着窗看外面的太阳,数窗台上的蚂蚁。 她天生就是个和别人不太一样的孩子,但在家庭和睦时,一切不寻常尚且维持在合理的框架之中。 婚后四年,甘棠她爸甘华德在矿上混得不错,俨然一个一呼百应的小领导。钱权是腐蚀人心的利器,何况这男人年轻时还长着一张俊朗柔情的脸,纵使年龄奔叁,在优渥生活的保养下也存有最能迷惑女人的柔质多情。 她妈孙亦栀正是被这张脸打动,不远千里从北国的小城嫁过来,却不想这张脸不止打动她,也同样轻易打动其他女人。 婚姻维持到第四年,甘华德对孙亦栀越来越倒胃口,这远嫁而来的女人说不好这里的方言,也没法像那些花枝招展的女工们一样嬉笑怒骂,他曾经多爱这女人的质纯专一,此刻就有多厌恶她的木讷无趣。白月光照进纱帐,日复一日,终成了墙角一抹惨白余灰。 不甘寂寞的男人成为翩跹的花蝴蝶,在女人群里收割着他的花蜜。 年幼的甘棠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切都变了,爸爸越来越频繁的在家里摔盆摔碗,妈妈把她这个“贴心小棉袄”当成言语发泄的途径,向她数落着听不懂的这些那些。 甘华德对甘棠其实还算不错,一个生性乖巧的异性幼崽,在这个颇为自恋的男人眼里也是自己的人生功绩。他会拥抱她,把她高举着转圈圈,逗弄着叫她小公主,最后笑哈哈地塞给她一大把糖。 但男人不知道甘棠的衣服口袋破了个洞,那些糖被她小心翼翼塞进口袋,最后全漏在了地上,被拉帮结派的小孩子们冲过来捡走,又一哄而散。 甘棠愤怒了,攥着小拳头,“那些糖是我的!” “瞎说,明明是我们在地上捡的,我知道了,你是没捡到糖,所以羡慕了对不对,来呀,我给你,嘻嘻。” 一块沾了口水还带了牙印的糖被丢过来,落在甘棠的头发丝上,又骨碌碌滚到地上。 甘棠惨白着一张小脸,摸着自己破了个大洞的口袋,那里还挂着一块糖,被她死死捏在手心里,舍不得吃。 她就这样攥了一路回了家。那块糖已经化得不成样子了。 “妈,口袋破了。” “找你爸去,让他给你买新衣服,跟我说有什么用……哎?等下,你手上攥的这是什么东西?”孙亦栀一把夺过那糖纸都皱巴巴的糖,“你爸给你的是不是?不见他补贴家用,大头都给那些个骚货花了,几颗糖就把你打发了,你这孩子也真是的,甘华德给你糖的时候,你怎么不管他要钱买衣服?” 甘棠听着孙亦栀的数落,却眼巴巴瞧着那颗糖,孙亦栀看她这眼神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手一扬,就把那颗糖丢进一旁的洗碗池。 “哎,你这丫头蠢的呀,就跟你妈我一样,呜,妈命苦,就剩下你能依靠了,你要知道那些骚女人都是盯上你爸的钱,就等着把咱娘俩打包赶出门……” 甘棠听着孙亦栀念叨着这些日经,懵懂的她听的似懂非懂,更没法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建议。孙亦栀念叨累了,终于转身回了屋趴床上抹眼泪去了。 甘棠搬了把椅子来,又踮着脚,终于还是把那块糖抓在手心,糖已经被水浸泡得软了,化了。她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 太甜了,远没有想象的好吃。 可甘棠直到最后也没舍得吐出来。 孤立无援的孙亦栀立志要把把甘棠这张底牌圈揽在自己的一方阵营。 “爸妈要是离婚了,你跟哪个走?”孙亦栀把这问题问了不下二十遍,甘棠眨巴着眼,说着最标准的答案,“妈,我跟你走。” 然而孙亦栀只是这样问,她没有勇气离婚。她为甘华德赌上自己的一切,同家人决裂,放弃人生的坦途,而现在这个男人依然英俊年轻,工作稳定,那些莺莺燕燕是威胁,但只要她不离婚,就能假装这一切是属于她的。 她甘愿粉饰太平。 甘棠渐渐滑向不安稳的平静生活,终结在叁岁时的一天。 甘华德从外面带回一个男婴。 男人英俊的脸上一派道貌岸然,“他爸死在矿上,他妈又没能力抚养,工友一场,我总得帮衬一把。” 甘华德说的帮衬,便是收养这个孩子。 矿上是个自成体系的小社会,很快流言四起。甘华德早同这孩子亲妈私底下有过一腿,而这孩子又长得实在太像甘华德,是很难归结为“巧合”的相像程度。 真相不言而喻。 孙亦栀这回彻底疯了,她砸了家里能砸的家具,叫来了自己的父母,闹着要离婚。 甘棠懵懵懂懂,见到外公外婆时还挺高兴。父亲早就不属于这个家,外公外婆是这世界上除了亲妈之外离她最近的人了。 她被外公外婆带回北国小城,听他们说,妈妈办完离婚手续就会回来。 她等啊等,一晃半年就过去了,一晃又一整年过去了。 妈妈没有回来。 甘棠五岁生日的时候,外公外婆难得争吵了一回。 “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吧,她自己要犯贱,你还能怎么办,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我早对她死心了,我就是心疼棠棠这小丫头,她妈宁可养旁人的孽种也不来见见自己的亲女儿,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外婆说着说着就开始抹眼泪,“我就想趁着身体硬朗多拉扯她几年,能让她无忧无虑长大最好,你不知道,才把她接回来那会儿她胳膊才这么一点儿细,见人都不敢打招呼,半夜爬起来上厕所找不到路了,就蹲墙角跟猫儿似的哭,我看着心里就难受。” 外公一把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棠棠还在呢。” 于是那交谈的声音就忽然低下去了,甘棠眨巴着眼看着雪白的墙壁,浅琥珀色的眼里带了一层朦胧的雾,又被她压了回去。 也是生日的这天,甘棠罕见接到来自父母的电话,孙亦栀话说到一半就哭了,“妈想你,可你爸这边实在离不开人,你理解妈一下……” 便在此时,甘华德的声音忽然响在一旁,“甘瑅又尿了,你还在聊什么,快过来弄下。” 自听筒的远处,响起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声,依稀夹杂着一声稚嫩的“妈妈”。 甘棠手一哆嗦,差一点按下挂断,只是用不着她挂断,话筒里也很快化成忙音。 “甘瑅”,甘棠心里默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她的弟弟,抢走爸爸妈妈的人。 五岁的甘棠把话筒放好,默默许下了人生第一个生日愿望。 要是甘瑅死掉就好了。 这愿望凝结着一个孩子最诚挚,也最纯粹的恨意。 可惜甘瑅没能如愿死掉,他活得好好的,被养得白白胖胖,人生不知道有多惬意。 甘棠看着被寄回来的照片上一家叁口温馨和睦的样子就觉得刺眼,她把照片撕碎丢进垃圾桶。 可才不过半天功夫,她又把照片从垃圾桶里捡出来,捡着爸妈的部分拼了回去,属于甘瑅的部分被她踩上两脚,丢回垃圾桶。 甘华德自从抱回来甘瑅,自我感觉儿女双全,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生赢家,对孙亦栀态度也好了些。 而孙亦栀又得了一重婚姻的保障,安心当起了丈夫背后的女人,对甘瑅视如己出,对甘棠心里亏欠,但也只是亏欠罢了。毕竟这个女儿见证她最难堪的岁月,而这个儿子却换来婚姻的表面美满。孙亦栀的感性只在言辞上,骨子里却是一个再现实不过的女人。 时间就这么一晃又过了一年。 矿上出事了。 这事跟甘华德说有关也有关,自打他大张旗鼓搞了一个儿子回来,几个手底下的小头目多多少少对此有点芥蒂,有的担心自己被绿,有的替死人心寒,私底下总免不了阴奉阳违。 上下离心,出事总是难免的。 身为责任人之一的甘华德被免职,更要面临赔偿和牢狱之灾。孙亦栀忙着上下打点,家底挥霍一空,就连房子都变卖了,她只好抱着甘瑅灰溜溜地踏上火车,回了父母家。 这一年的甘棠六岁,其实已经对孙亦栀的模样也记不太清了,女人脸上多了风霜,还带着要昏厥过去的激动,这张脸上柔和得快要溢出来的母爱,曾经是她渴慕的,可现在分明多了一层陌生。 她因这陌生对孙亦栀一时亲近不起来。 孙亦栀蹲下身一把搂住甘棠,“棠棠,是妈妈啊,妈妈好想你,你想不想妈妈啊?” 甘棠迟疑的伸出小手,摸向妈妈眼角带泪的脸。 只是,才落在脸上,平地里伸出一只藕节子似的臂膀,一把打开她的手。 “这是我妈!” 入眼的是一顶鹅黄色的小帽子,帽檐一掀开,是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 孙亦栀极温柔地拉过甘瑅,柔声道,“小瑅过来,这是你姐,叫姐姐。” 甘瑅凶巴巴的挥舞小拳头,“我没有姐姐……你才不是我姐。” 甘棠不满地瞪着这个面目可憎的小胖子,六岁的小姑娘已经摆脱了婴儿肥,长得清秀文气,有足够资本把叁岁的肉团子看作一个胖子。 她嘴角微微抿了一下,不是要哭泣的扁嘴,而是一种更微妙的,冷冰冰的弧度。 甘棠无声地捏起拳,对着甘瑅的脸就是一拳头。 甘瑅难以置信地瞪着她,哇的一声,哭了。 孙亦栀惊怒交加的责骂,跟甘瑅的哭声混合在一起,一时间整个房间热闹无比,就连邻居都跑过来看热闹。 回忆2 甘华德被判刑拘一年。 孙亦栀带着一双儿女坐火车去探望他。 娇妻不离不弃,一双儿女稚嫩可爱,甘华德感动得哽咽了,“阿栀,我以前对不住你,我出来以后一定洗心革面,对你们好。” 洗心革面,这是监狱与看守所里被提到最多的一个词,至于它被践行的概率,没人会去统计。 孙亦栀胸中被一种澎湃的情绪撑满了,这一刻,她究竟是对甘华德爱入骨髓,还是爱上自我奉献的爱情本身,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她流着眼泪道,“华德,我等你,我们都等你。” 甘瑅朝甘华德伸出藕节子似的手臂,“爸爸,抱。” 他原本就很会撒娇,何况突然间多了个性格阴郁的姐姐,隐隐让他感到本能的危机。 甘华德就把甘瑅抱起来,让他跨坐在自己脖子上,“棠棠呢?” 孙亦栀抹了抹眼泪,道,“刚刚人还在这儿呢,棠棠……棠棠?” 甘棠早在父慈子孝的时候就溜了,这会儿缩在冰柜的后面,看着脏兮兮的柜台表面,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里是无足轻重的那个,对甘瑅的怨恨又加深了些。 过了一会儿,甘华德叫着她的名字绕过来找她,男人剪了平头,看起来胡子拉碴的,跟记忆里大不一样。 甘棠最开始有点怕,等到甘华德再叫她的名字时,遥远而怀念的情感忽然就涌上来了。 这世界上,只有甘华德会这样喊她的名字,他念不好“棠”这个字,每每发成类似“藤”的音,听起来有点滑稽。 甘棠忽然之间就没忍住眼泪,“……爸爸。” 甘华德把她抱起来高举着转了一圈,还像小时候的那样,不同的是,这一回的甘棠没有咯咯笑着,她的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落在甘华德的手臂上。 六岁的甘棠已经过早地失去了撒娇的能力,她只是不自觉感到委屈。 孙亦栀对甘棠也是好的,但总不及对甘瑅。 这种感情极其微妙复杂,甘瑅不是亲生的,她必须加倍对他好,才能巩固缺乏血缘而不那么牢固的牵系。甘棠是怀胎十月生下的,是天生就该爱她的,哪怕她对甘棠稍微冷落一点,甘棠孝敬她也是天经地义的。 探监回家后一晃眼过了大半年,七岁的甘棠跟四岁甘瑅又一次打架被抓到了。 其实在孙亦栀不知道的情况下,俩孩子几乎每天都在打架,床上,地板,泥坑里,每一处都当过打架的战场;指甲,牙齿,拳头,每一样都能成为武器。 真习惯于打架的小孩子总会知道,巴掌其实是一种最没力量的武器,指甲牙齿坚固有力得多。 而且在打斗中,占上位者得天下,简单来说,你想揍谁就得第一时间把他压在身底下,任凭他怎么扑腾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甘棠骑在甘瑅身上,几爪子就把他白净漂亮的小脸抓烂了,甘瑅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张嘴就咬在甘棠手腕上,疼的甘棠嘴里嘶嘶的响。 甘瑅趁机把甘棠掀翻,抓着她的羊角辫,死命一抓,直接揪了一把头发下来,然后这混球小子嘴巴一瘪,哇哇大哭,恶人先告状去了。 孙亦栀教育子女的方式简单粗暴,不问原因各打五十大板——严格说来,甘棠每次都得多挨几板子,因为她是姐姐,要承担更多的责任。 俩孩子并排跪着,颤抖着伸出两只小手,孙亦栀拿着扫把柄每打一下,都换来一声抽泣。 这一回,甘棠也多挨了两下。 甘瑅瘪着一张嘴哇哇大哭,甘棠不会哇哇哭,她眨着眼,眼泪像断了线的往下落,眼里却蕴着一团混沌晦昧的光,那道光里既有对甘瑅的不屑,也有对孙亦栀的不服。 孙亦栀对上这道眼神,原本已经止息的愤怒又高涨起来。 啪,她又往甘棠手掌心打了一下。 “知道错了么?” 甘棠眼睛红通通的,对上孙亦栀的眼,声音干脆利落,“我没错。” 甘瑅平时最会装乖认怂,这回也不知道怎么了,许是受了甘棠的影响,也梗着个小脑袋,“我也没错。” 这在孙亦栀眼里是大逆不道,她拎来俩搓衣板,往地上一扔,“今天不认错就跪着别起来。” 甘瑅毕竟年纪小,跪了十分钟就泪眼婆娑地投降,“妈妈我知道错了,我再不和姐姐打架了。” 孙亦栀就把甘瑅拉了起来,把视线移向甘棠。 甘棠跪在那里一声不吭,脸上写满了倔强。 孙亦栀拉了把椅子,坐在那看着甘棠跪。 一旁的甘瑅也拎了个小板凳坐过来,扯着孙亦栀的衣角,“妈,你看我的腿,这印子一道一道的,好难看。” 孙亦栀扫了他一眼,“过会儿印子就消了,你饿不饿,我给你点零钱去买包饼干吃。” 甘瑅得了零花钱,一溜烟跑了。 孙亦栀继续望向甘棠,她这种行为是示威,也是诱惑——只要你肯认错,我不罚你,还给你钱买好吃的。 甘棠仍然一声不吭。只是先前流的那些泪渐渐的干了,她眼眶通红,眼里晦昧的光也黯淡下来。她不再看孙亦栀的脸,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 那膝盖不自觉地颤抖着,酸痛感觉越发的强烈,渐渐像不再属于她。 母女俩倔到一处,都等着对方先下台阶。 一个小时后,还是甘棠先撑不住了。 “我错了。” 她的声音很轻,也没什么感情,有点像梦呓。 孙亦栀虽然对此不是很满意,但能有个台阶下还是好的,她没什么兴致地一挥手,“回屋去吧。” 甘棠头也不回,颤着腿连滚带爬地就回了房间。 她从桌子上翻出来那本《穿靴子的猫》,封皮被撕了一半,书页也被撕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这绘本是她四岁生日的时候,孙亦栀跟甘华德寄过来的。 甘棠把书甩到一旁,上了床蜷成一团,像只抵抗一整个世界的幼兽。 过了不知多久,甘瑅也回了房,怼了怼她后背,把一包没开封的饼干塞在她手里,“姐,给你的。” 肉团子一样白嫩的脸上,挠出来的伤这会儿结了痂,看起来反而更明显了。 甘瑅的声音听起来软糯,“姐,咱们和好吧,这饼干给你吃。” 四岁的小屁孩根本不懂什么团结友爱,这饼干是孙亦栀买的,要他交给姐姐,再跟她说两句软话,在孙亦栀眼里,零食加软话,足以收买一个七岁的孩子,让她生出愧疚和感激了。 甘棠拎着那包饼干坐起身来,就那么居高临下的冷冷看着甘瑅,手一用力,整包饼干就咯嘣作响地化成一堆渣子,她勾起唇角,从这破坏的行为中感到一种践踏的满足。 甘瑅眨巴着眼,显然是被她的眼神吓到了。 甘棠把甘瑅拨到一旁,走到垃圾桶前,把饼干渣子都倒了进去。 安排俩孩子睡一张床上,显然也是孙亦栀一番良苦用心,她知道俩孩子还不习惯一起生活,那就得给他们培养姐弟感情的空间。 这是种过于想当然的念头,现实是甘棠对甘瑅嫌弃得要死,宁可贴着冰冷的墙睡也不想挨着他。甘瑅恰好相反,他睡相极差,睡觉时总是滚来滚起,最后像只无尾熊一样扒在甘棠身上。 这一天甘瑅也同样睡着睡着扒在甘棠背上,甘棠凶巴巴一脚踹过去,把他踹醒了。 甘瑅满脸无辜地坐在床上,看了一会儿甘棠的睡相。他发现他姐的睡相真的很奇怪,膝盖曲着紧紧抵在胸腹前,活像只虾米。 他一方面觉得这姿势好笑,又忍不住学了一下……一点也不舒服。 对这位年长叁岁的姐姐,甘瑅最开始是有一点嫌弃的。同她初遇时,正是父亲入狱,优渥生活结束,被迫来到不曾来过的异乡生活的节点,这种嫌弃,与其说是嫌弃,倒不如说是一种由无力改变的生活动荡而来的迁怒。 不过时间一久,甘瑅的想法又不一样了。 他喜欢跟姐姐一起玩,追逐年纪稍大的孩子,这是根植在人类天性里的慕强因子的体现。 然而甘棠对甘瑅的嫌恶是显而易见的。她的眸光永远冷淡,但凡有第叁个孩子在,她都不会选择跟甘瑅玩耍。甚至她宁可看着远处发呆,都不肯多看他一眼。 人的天性带贱,甘棠越不理会甘瑅,甘瑅就越想法设法地吸引她注意力。 四岁的孩子,用的都是最笨拙欠揍的法子,有时候是扯她的辫子,有时是把脏手印在她衣服上,再或者抢她的宝贝。 当然,犯贱的下场多半是惹恼甘棠,演变成一场互殴。 甘瑅悄没生息地坐回桌前,打开台灯,摊开那本《穿靴子的猫》。 第二天一早,甘棠发现她的书被放在桌上,破损的书页被透明胶带拼贴在一起。拼贴的人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只可惜技术太过拙劣,错位也很明显。 甘棠咬唇很不爽地瞪了一会儿那书,然后她伸出手来,把书页一张张撕下来,再反复撕成了碎片,碎纸被她用硬质封面一兜,丢进了垃圾桶。 甘瑅缩在被窝目送她的背影。 头一天甘棠把饼干捏碎的时候,甘瑅心里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甘棠撕书,他却有点难受。 回忆3 九月一到,甘棠上小学了。 甘棠不知道别家孩子怎么想,反正她是真的爱极了上学。比起陪着甘瑅玩耍,被迫跟他一起挨揍,甘棠甘愿徜徉在知识的海洋。别的孩子都盼着周末,只有她犯愁周末怎么过。 被送到幼儿园的甘瑅想法则完全相反。 原本叁岁的他就可以上幼儿园了,孙亦栀图省钱,让甘棠在家带着他玩了一年。 这样一来,四岁的甘瑅就成了插班生。他生得白净好看,又不像甘棠那么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在幼儿园无论是男女生之间都颇受欢迎。 可甘瑅却更喜欢在家跟姐姐厮混,不用早起,想怎么野就怎么野,比在幼儿园循规蹈矩好玩多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哪怕甘瑅不上幼儿园,甘棠也要上小学。 甘瑅每天早上上幼儿园都像一场战争,直到孙亦栀让了一步,责令甘棠去接他放学,甘瑅这才扭扭捏捏的同意去幼儿园。 甘棠当然不愿意,但所有反对意见都被孙亦栀的一句“你是姐姐,要照顾弟弟”堵了回来。 小学放学的时间是五点,幼儿园放学却是四点半。 甘瑅每天坐在幼儿园门前的石阶上等着甘棠。 并不是没有别的等待的小朋友找他玩,甘瑅却不怎么不搭理他们。 甘瑅的思维之古怪程度其实不逊于甘棠,在幼儿园里,他笑容甜甜,待人亲切,因为那是在上学。放学的时间里,他是属于自己的,没义务维持同学这重关系。 埋在骨子里的凉薄在这个时期还没展现出端倪,孙亦栀也只是暗自嘀咕甘瑅这孩子看着也不怎么内向,怎么不见他结交几个朋友。她不知道,在甘瑅眼里他姐性子沉稳又成熟,比那些班里的幼稚鬼有意思多了。 这天甘瑅一如往常的等到五点十五分,看着儿童手表,却不见甘棠人影,他抬头看看越发昏暗的天色,有些萧瑟又有些可怜的搓了搓手套。 又等了十分钟,甘棠才姗姗来迟。 “姐,你来的怎么这么晚啊。”要是甘瑅的同学看到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怕是要惊掉下巴。 甘棠只冷冷的说,“今天值日。” “哦。”甘瑅点点头,下意识就拉甘棠的手往幼儿园门前的展示板走,“姐,我给你看看我画的画,老师说我画的最好,所以把我的摆在最中间。” 甘棠只粗略扫了一眼,“我看完了,咱们快回去吧,天快黑了。” 哪怕回去的稍晚一点,孙亦栀也会责怪她,在孙亦栀看来,甘瑅肯在放学后等待甘棠叁四十分钟已经是莫大的委屈了,倘若甘棠放学后贪玩没第一时间把弟弟带回家,那就是她作为姐姐的失职。 孙亦栀却不知道,她越是偏心,甘棠对甘瑅的恶感就越强烈。 正如此刻,想到一会儿孙亦栀不知会说什么难听的话来,甘棠就恨不得立马回家,至于甘瑅的画怎么样,那干她屁事。她是他姐,又不是他妈。 甘瑅极委屈地站在展示板前,他还没走到地方呢,甘棠怎么就看到了,分明是在糊弄他。 他心里面堵了一口恶气不得抒发,趁着夜色模糊不清,还没走出几步远就伸出短腿腿绊了甘棠一下,甘棠实打实摔在了地上,书包最先着了地,后背被硌得生疼。 笔袋里的铅笔,怕是这么一摔都断掉了。 甘棠愤怒极了,“甘瑅!” 她扑上去,把甘瑅压在地上,同他扭打起来。 因为打架挨了太多次打,姐弟俩已经有了不成文的规定,打架可以,不能打脸。 四岁的甘瑅不可能打得过七岁的甘棠,这是年龄,身量上的绝对优势,甘棠把甘瑅按在地上时,甘瑅连身都翻不了,他只能像一尾鱼一眼扑腾着。 甘瑅开始感到屈辱,冬日的雪像一层绒毯,只要他一翻腾,被扬起的雪就落在他脸上,他一面挣扎一面看着甘棠冷漠而含有压迫意味的脸,一把揪上甘棠的羊角辫,“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四岁的小孩语言还很贫乏,一打起架来就是“杀了你”“你混蛋”“我要去告诉妈”,都没半点新意。 又过了十几分钟,这场斗殴悄没声息的结束了,甘棠的辫子乱了,甘瑅的手套也开了线。 俩人走得隔了七八步远,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路上谁也不说话。 甘瑅远远跟着甘棠,他想这回绝对不能掉眼泪,不然岂不显得自己输了。 可甘棠一次也没回头看他,委屈很快战胜了男子汉可怜的自尊心,甘瑅没忍住掉了几滴眼泪出来,他死死瞪着甘棠的背影,觉得她凭什么不回头,幼儿园的小朋友们都喜欢自己,凭什么她就是一脸嫌弃。 ……她为什么就是不肯多看他一眼。 男子汉报仇,十年不晚,甘瑅默默许下豪言,早晚有天他能打得过甘棠,到时候他也要把甘棠压在身底下,看她想挣又挣不开,气得半死的模样,再好好取笑她。 甘棠想得则简单的多,今天回家肯定得挨说,运气不好被发现俩人打过架,还得再挨一顿揍,这都是甘瑅带来的,假如不是要接他,这会儿她应该已经到家,在暖洋洋的屋子里看上动画片了。 她心里不爽,还得时不时回头看看甘瑅是不是还跟着,怕被甘瑅看见,每次回头躲着闪着,跟做贼似的,只在没路灯的地段偷偷看上一眼。 等姐弟二人走回家时,已经快六点了。 运气很好,他们没挨揍,甚至也没被责罚。 因为在这个冬日的晚上,甘华德出狱回家了。 孙亦栀难得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久别重逢的一家人围坐在桌前吃了顿团圆饭。 甘华德重获新生,激动的喝了不少酒,醉意上来,年过而立的男人忍不住哭了,他说自己会努力工作,要让一家人搬进大房子里,到时候要给甘棠一间,甘瑅一间,还要在阳台上种满孙亦栀最爱的栀子花。 不止甘棠和甘瑅信了,孙亦栀也信了,她还哭了,“华德,我信你,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时候家里的每个人都深信不疑,他们已经捱过人生的寒冬,往后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 后来的,甘棠想,假如能回到过去,她一定选择回到那天,她会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幸福的每个人,看他们笑着或是激动着的脸,记下他们的模样。 然后……她会在汤里放足量的安眠药,让每个人都在美梦正酣的一刻安静睡去。 回忆4 冬去春来,春去夏来。 一晃又是一年。 甘华德没能如豪言壮语的那样获得新的开始,他最开始也试着去找工作,只是找的磕磕绊绊。 小地方属于人情社会,甘华德作为孙亦栀家的女婿,他坐过牢的事早在一年前就在人际圈传开了。 甘华德好不容易找到一份饭店里帮厨的工作,可没过几天,老板就支支吾吾地告诉他,饭店已经不缺人手,他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甘华德憋着闷气回了家,出狱的幸福感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可一大家子,吃饭念书,哪个不需要钱。 曾经的儿女双全是幸福,现在却成了沉重的生活负担。 甘华德步履沉重的回了家,看到小卖部门开着,又想到甘棠前几天还央着要吃雪糕,就去买了两根雪糕,想了想又拿了一瓶酒。 这会儿正值暑假,一回到家俩孩子就把他围了起来,甘华德把雪糕一发,在孩子们“谢谢爸爸”“爸爸最好了”的恭维里心情好了那么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 因为孙亦栀很快就要下班回来了。 甘棠跟甘瑅得了雪糕,钻回房间嘀嘀咕咕。 甘棠有个习惯,好吃的都要细细品味,留到最后吃。雪糕这东西留不得,所以她希望甘瑅比她先吃完,这样等甘瑅没有了,她还能有。 但她肯定不会直说,八岁的小姑娘已经很有些蔫坏了,她看着甘瑅道,“咱们来比赛吧,比谁吃得快。” 甘瑅喜欢比赛,在他看来这也算姐姐陪他玩,他点点头,“成。” 他叁两下把雪糕吞进肚,冻得嘴巴都木了,“姐,我银了。” “嗯,你赢了。”甘棠点点头,她的那根才只少了个尖尖,被她慢条斯理地舔了一口,奶油化在唇舌之间的感觉,别提有多享受。 甘瑅皱眉看了一会儿,这会儿他嘴巴不木了,馋劲儿又跑出来了,并且也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耍了。 年龄大的孩子对年龄小的拥有智商上的优势,叁言两语就能耍人于无形。尤其自打甘棠上了小学,接触人多了,智商更有了质的飞跃,这会儿已经能碾压甘瑅了。 打架?那只是两败俱伤的下下策。 就像上回,甘瑅非要拉着甘棠玩捉迷藏,他费了好大力气才躲进一个红水桶,结果等了半天都不见甘棠人,再看人规规矩矩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呢。 还有上上回,甘棠想吃零食,她也不说自己想吃,而是把甘瑅拉到小卖部门口,让他看着别人吃。 她眯着眼睛,很是纯良地发问,“想不想要吃辣条?” 甘瑅口水都快滴下来了,“想!” 甘棠拍了拍他肩膀,“去管妈要钱去。” 甘瑅二话不说就往家走,走到一半忽然停了步子,狐疑地望着甘棠,“姐你怎么不去?” “因为妈更听你的呀。”反正零花钱是发双份的,表面的公平孙亦栀还是做得到的。 结果甘瑅被这么怂恿着去要了几次钱,孙亦栀就不乐意了,指尖戳着他脑门,“你是馋虫转世啊,怎么整天要吃的。” 甘瑅可不是白受气的,“我姐让我要的。” 孙亦栀当场冲过去把甘棠骂了一顿,骂他带坏单纯天真的小弟弟,从此往后,哪怕甘瑅是出于本心想讨要零花钱,孙亦栀也只皮笑肉不笑,“又是你姐教的吧。” 姐弟间的战争就像一场漫长而分不出结果的拉锯战,甘棠一方的优势是智商和体力,甘瑅这边的优势则是孙亦栀完全倾斜的宠爱。 站在成年人的角度,他们的争斗是幼稚无脑的体现,可对在困局中的姐弟二人来说,这场仗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是宿命也是必然。 甘棠想要争得妈妈的宠爱,甘瑅想要博得姐姐的认可。 孙亦栀羡慕别人家庭和睦,对孩子们吵吵闹闹的背后原因又懒得深究,她一门心思都放在丈夫甘华德身上,而甘华德本身也只不过是个软弱无能的草包,早些年仗着家庭荫蔽混得不错,但那也是以前了,现在的他只是个心有不甘的废物。 一家四口人,每个人的心思各有不同,没法理解,不能理解。而在外,孙亦栀早同连父母在内的亲戚关系断绝,甘华德更是个被小城排外风气戕害的外来者,看起来过得其乐融融,在外已是一片薄冰之上的孤岛。 看似稳固的家庭在无人发觉的时候日渐滑向深渊。 甘瑅看着甘棠慢条斯理的吃雪糕,馋得口水都要滴下来了。 “姐,让我吃一口吧,就一口。” 甘棠存着心气他,又舔了一大口,才慢悠悠地摇头,“不给。” 就算孙亦栀平时再怎么偏心甘瑅,现在她也握着甘瑅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比起吃雪糕,甘棠更享受的是这种拿捏甘瑅的快感。 甘瑅求着求着,见甘棠不为所动,孙亦栀又下班回来了,他便跑到隔壁去央求孙亦栀再给他买一根。 平时的时候,孙亦栀极宠着甘瑅,没准真会给他再买一根,但今天女人肚子里有火气,把他往旁边一推,“去去去,里面玩去。” 甘瑅像个小陀螺似的被推回来,后知后觉意识到爹妈这是又要吵架了,还是躲为上策,他一声不吭回了屋。 俩人住的房间太小,只要他进了屋就不可能看不见甘棠吃雪糕的样子,这会儿雪糕已经吃了大半,眼看再几口就没了,甘瑅恶向胆边生,冲上去就咬了一大口。 甘棠愣住了。 主要这雪糕整个都被她舔了一遍,她真没想到甘瑅能干得出这么恶心的事来。 她的眼神像带了刺,满怀怨恨和嫌恶地瞪了甘瑅一眼,飞快地把剩下的雪糕全吃掉了。 吃完雪糕,也就没了最后的负担,她把木棍儿一丢,拍干净小手,要忙正事了。 打架! 回忆5 在家里的打架遵循另一套严格的规矩,不能打脸,不能出声,不能毁坏家具,久而久之,就简化成了一种无声的方式。 四只小手死死掐在一起,指甲在手背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月牙形的痕迹,两人无声地瞪着彼此,脸上带着角斗士才有的凶悍。 这边的较量是无声的,隔壁的吵嚷声却越来越大。 酒精把甘华德的眼睛烧得通红,在他眼里,孙亦栀早已不是温柔贤惠的贤内助,她的能干反衬出他的无能,她看似语重心长的劝慰更成了虚伪的惺惺作态。在他心里头其实从来就没看得起这女人,他觉得她木讷庸俗没有内涵,可她现在却混得比自己好。 酒精是个好东西,他的灵魂向上飘着,就快羽化登仙。偏生这唠叨的女人把他往俗世凡尘里抓。 甘棠和甘瑅的这一架还没打完,就听隔壁孙亦栀发出一声不似人类能发出的惨叫,伴着叮叮咣咣的响。 俩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往隔壁赶。 “爸,别打了!” “呜呜妈,你流血了……” 俩小崽子很有默契,一个拉爹,一个架妈。 酒疯子下手是没有轻重可言的,孙亦栀直接被扯着长发往地上撞了好些下,额头划了道血口子,很快满脸就都是血。 甘瑅哇的一声吓哭了,“妈,你是不是要死了……妈你别死啊。” 他的哭就是没有节制的嚎啕大哭,嘴巴咧成滑稽的形状,鼻涕眼泪一起流。 甘华德醉眼朦胧地看着这个吵死人的小崽子,这是他的种,却是他坏运气的由来。甘华德懒于检讨自己,他把人生遭逢突变的责任轻巧地推给甘瑅。 扫把星,瘟神,讨债鬼—— 他一把挥开甘棠的手,踉跄着往甘瑅身前走。 甘棠的一颗心直直坠下去,她生出过于诡异强烈的预感,男人又要发疯了。 这一刻的她被甘华德狰狞的丑态震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屋子没多大,甘华德迈两脚就来到甘瑅面前,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把他拎起来甩在地上,解开皮带就开始抽。 劈头盖脸的抽打根本不成章法,不过是种宣泄罢了。 被打傻了的孙亦栀这会儿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冲过去挡,“甘华德!你要打就打我,你拿孩子撒气……你都不算个男人!” 甘华德看不得这副母慈子孝的场面,他叉着腰,被酒精泡哑的嗓子发出古怪模糊的笑,“孙亦栀,你伟大!我算是佩服你,不是自己的崽子也这么护着。” 甘瑅被这句话镇住了,他甚至忘了哭,只是愣了几秒,就像只小兽在孙亦栀怀里死命挣着,“妈,爸他脑子是不是坏了,我是小瑅啊,他把我当成谁了?” 孙亦栀只是呜咽的哭,把他往怀里捂得更深些,第二轮抽打很快到来,她被抽得苦不堪言,再看站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的甘棠,就生出一点怨气。 她觉得对甘瑅好是值得的,这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却肯跟她同甘共苦一起挨揍,这小丫头不哭不闹就在一边看着,跟她爹一样面目可憎。 她却不想想,要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扑上来劝架,是不是太过强人所难。 “甘棠……甘棠!你来救救妈和弟弟,妈求求你,妈给你磕头了……” 甘棠如梦初醒,像只猫一样的抖着腿走过来两步,甘华德甩过来一个玻璃杯砸在她一边的墙上,“滚远点!” 玻璃杯哗啦啦地响,碎了一地。 甘华德对甘棠还是留了点手的,一方面他对女儿心里有点愧疚,另一方面他实在在甘棠身上寻不出什么错处来,她的安静,她的乖巧,她的好成绩,算得上甘华德人生的一点慰藉。 甘棠慢吞吞趟过玻璃碎渣,腿还在抖着,声如蚊讷地说,“爸,别打了。” 这像一个没法终结的噩梦,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味和堆满杂物的房间才有的霉味,孙亦栀的吸气声,甘瑅的啜泣,夹杂着甘华德野兽般浑浊的粗喘,每一样都深深根植在内心深处。 她伸出小手来,小心翼翼拉住甘华德的衣角,扬起的小脸泪像断线的珠子不停地流,“爸,停手吧。” 孙亦栀一把夺过她,把她架在身前,“华德,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啊,咱的女儿在求你,饶了我们吧。” 那之后的甘棠的记忆就模糊了,她依稀记得自己也挨了几下的,可后来甘瑅告诉甘华德在她站出来之后就甩了皮带跑去睡成死狗了。 甘棠觉得那或许是出于自我保护。 倘若她没挨打,她就成了甘华德的同党,只有她挨打了,她才能当受害者。 孙亦栀的血止住了,她嫌丢人,不肯去医院,就贴了一排创可贴,看起来滑稽又可笑。 甘棠把甘瑅拖回房间,解开他衣服,摸了摸他身上的红痕,“疼么?” “……疼。” 甘棠转身往外走,“我去拿凉水沾毛巾给你冰下。” “姐。”甘瑅的声音响在身后,带着几分犹豫和怯懦,“爸说的……是真的吗?” 甘棠反应迟钝的转过头来,才意识到甘瑅问的究竟是什么,历经漫长时间烧在心底的那一把火猛地弹跳起来,灼痛,酸楚,混合焦黑扭曲的,名为报复的快意。 “是,你是爸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的,所以——” 所以什么? 她忽然愣怔了一下。 所以我不是你姐?这句好像不太对,无论是否承认,她都是甘瑅的姐姐。 所以你是个野种。这话虽然没错,但野种两个字太脏了,身为乖小孩的甘棠说不出口。 所以妈不是你的。这就更说不出口了,孙亦栀根本就对甘瑅疼到了骨子里,假如孙亦栀不是甘瑅的,那也轮不到她。 甘棠蹙着眉,想了一下,“所以……你往后要对妈好点。” 回忆6 甘棠的生日在一月中下旬,甘瑅的生日在一月底,中间隔不过半个月。 孙亦栀懒得给他们分开过两次生日,就俩人生日轮着一起过,比方说今年,甘棠的生日就成了甘瑅跟她两个人共同的生日。 甘棠跟甘瑅对此都不满意,生日在小孩子心中的地位是神圣无比的,这样相当两年才能真正过一次生日。然而他们的反对无效,孙亦栀告诉他们可以在精神上过自己原本的生日,想要好吃的,就得照她安排的来。 甘瑅这年七岁,上了学前班,婴儿肥稍微褪去了些,看起来还是个小豆丁模样。 甘棠就不一样了,十岁的小姑娘,身高开始往高了抽,甘瑅才只能到她胸口。就是瘦,弱不禁风的瘦。 当然,打架还是她占上风,甘棠虽然瘦,但是手劲并不小,而且她现在会巧劲了,拇指和食指这么一笼,掐人特别疼。 只是甘棠现在学得聪明了,绝大多数时候,她不需要跟甘瑅打到不可开交,她觉得那样太没有风度了。 她不找甘瑅打架,甘瑅就贱得慌,整天想着法的撩她,生日这天也是,他吃蛋糕吃得满脸都是,沾了奶油的小手往甘棠身上一抹。 甘棠下意识就想抽他,却见甘瑅一缩手,手腕上隐隐露出几道淤青来。 甘棠愣了一下,就把手收了回来,有点心不在焉地说,“我去姥家一趟,剩下的蛋糕都给你了。” 劣质奶油多吃几口就齁的慌,甘棠不怎么爱吃。 她现在对甘瑅的心态很是复杂,怨恨他,嫌弃他,嫉妒他,偶尔又觉得他有点可怜。 甘华德在家这两叁年,酒喝得越来越凶,酗酒的男人大概都是一个样子,眼球浑浊,胸脯通红,一张开嘴就是一股浓烈的酒臭。 甘华德每次喝醉酒后的固定流程就是即兴演讲,在那个展开的梦里面,已经不止是甘棠一间房,甘瑅一间房,阳台上种满栀子花了,它还细化到了买一面墙的大电视,淡绿色窗帘,白色大理石茶几,席梦思的大号软床。 谎话说了一千遍也不会变成真相,渐渐的,就连甘瑅都不信他的话了。 过度沉默的反应只会激怒甘华德,他觉得全家老小都看不起他,男人的尊严需要用拳头来体现,他教训老婆孩子只是在立家法。 甘华德总能提前找个合适的借口,汤咸了,碗没洗干净,家里不够整洁,电器坏了没修,孙亦栀回家晚了,甘瑅太吵闹,甘棠不肯给他亲亲抱抱。 晚饭的过程越来越寂静,除了甘华德的每个人都如履薄冰。只是,挨的揍并没因此少上多少。 孙亦栀每回都少不了挨打,再就是甘瑅,有回被打出了鼻血,洗得一脸盆水都是血红的,自此以后,甘瑅就有了流鼻血的毛病,叁天两天就鼻血不停。 甘棠也挨打,不过是挨多挨少的区别,甘华德喜欢把她抱起来亲亲抱抱,而她嫌弃甘华德身上的酒臭,况且自从听到几次甘华德夫妻生活的动静后,她对亲爹又多了一重男女有别的疏离来。这在甘华德看来也是大逆不道,亲女儿,就算被爹亲个嘴又能怎么样呢? 孙亦栀被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一开始她还知道闹离婚,有两回甚至带着姐弟俩住回了娘家。 可甘华德总能找到应对的法子,要么痛哭流涕的发誓,用小刀自残把膀子割得鲜血淋漓,要么拿着菜刀冲进孙亦栀的娘家威胁要鱼死网破一个都别活。 一来二去,孙亦栀对甘华德越发死心塌地,反倒跟自己父母闹掰了。 老两口被砸了几次家,又劝不回女儿,心灰意冷,再懒得掺合夫妻事,索性搬去小儿子家住去了。 甘棠坐着公共汽车往小舅舅家里去,一旁的窗玻璃结了一层厚霜,被她用食指化开,眨巴着眼看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 小姑娘的心是欢腾雀跃的,她跟外婆私底下有个约定,每年生日外婆都会给她包个大红包,既是生日礼物,也是提前给的压岁钱——以甘华德跟他们闹的矛盾,春节往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妈妈偏心眼,爸爸烂酒鬼,弟弟烦人精,只有姥姥一如既往的慈爱,是甘棠心里的一方净土。 甘棠小舅舅家住一楼,窗被铁栅栏围起来,窗前有个斜拉的固定电线杆的钢丝,假如夏天的时候拉着钢丝爬到窗前,就能看见半面墙那么大的鱼缸。 不过这会儿是冬天,窗户上结了厚厚的霜花,什么也看不见了。 甘棠走到窗前,看到衣服上被甘瑅抹的奶油没擦干净,已经被冻硬了,她把手套摘下来,用小手去抠那奶油渍。 隔着窗,她能听见四岁的小表妹扯着嗓子咯咯的笑,“奶奶,牲口是什么意思呀。” “牲口”是她爸甘华德的代称。 她听见外婆气急败坏的训斥,“好听话你不学,非提脏词,我今天非得让你妈好好教训你。” 小表妹慌忙认怂,“奶奶奶奶我错了,你别给我妈告状了,求你了。” 小表妹说起话来特别好听,不像甘棠普通话说得拗口又奇怪,尤其是喊奶奶的时候,第二个音是发二声的,听起来娇嗲嗲的,任谁都讨厌不起来。 甘棠站在窗前不动了,她还想多听几声他们的对话,可惜声音很快低下去了,只能听见有人说话,却听不清究竟在说些什么了。 他们是不是在抱怨“牲口”,又或者是在埋怨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会不会觉得晦气。 甘棠的手指很快冻僵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地抠了几下奶油渍,那奶油早冻得硬邦邦,跟衣服融为一体了,就跟她跟爸爸一样,在外面就是一个分割不开的整体,甘华德是牲口,她是牲口的女儿。 她抖抖索索的戴上手套,抹了一把脸,缩着脑袋一溜烟跑回去了。 纷纷洒洒的鹅毛雪,落在雪地上的两排小脚印上。 一窗之隔,外婆戴上老花镜,把百元钞折迭了往红包里面塞,她年纪大了,去年才给甘华德气得脑血栓发作,手就有点无意识地抖,好容易塞进去了,她抽出笔来,一笔一划在红包背面写了甘棠的名字,和一个“十”。 她很想多塞点钱进去,可老伴劝的对,钱给多了,总免不了落到那牲口男人的手里,还不如给棠棠买点零食文具。 一场大病后,外婆总有种身体撑不了多久的危机感,她拉着自家老头的袖子,“去看看锅里的肘子骨汤煮好了没?好了就把火关了,上回棠棠就把舌头烫了,你这回提前晾温点。” 天渐渐的黑下来,外婆不见甘棠来,推开窗张望。 鹅毛雪已经停了,地面上一片绒白,像新铺的地毯,干干净净。 写的有点难受 回忆7 甘棠是一路连走带跑回的家。 她出来就只带了坐车的一块钱,回程的车钱历来是管外婆要的,今天没能进门,自然是没有这份钱。 冬天的街头人总是很少,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在室外只要超过十分钟,身体就会被寒冷一点点侵蚀掉。 不过她身子灵活,跑动起来,出了一身汗,也就没那么冷了。 甘棠跑了一会儿,寒风灌得喉咙疼了,她就放慢速度,晃晃悠悠地走着。 等快到家,天已经开始黑下来,霓虹灯牌一个一个的亮起来,映着雪地的反光,美的好似幻境。 甘棠有些贪婪的看着那些灯牌,像看着不可触及的海市蜃楼。 她觉得不管推开哪一扇门,都比回家好。这世界上再没有比家还讨厌的地方。 只可惜她还是到家了。 甘华德喝过酒已经睡了。孙亦栀只当甘棠在外婆那边吃过饭回来的,见了她眼睛红红的还以为被批评了,冷嘲热讽道,“没给你外婆添麻烦吧?你代表的可是咱家,可别那边丢人现眼了。” 你们这些大人丢的份还不嫌多么。 甘棠心里这样想,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孙亦栀又说,“你姥姥毕竟是住你舅舅家的,你这样叁天两头跑去,就算你姥姥没意见,你舅舅人家也觉得烦。” 其实甘棠去的频率也不高,也就两叁个月一次。 以往的甘棠会直接无视孙亦栀的这种话,但今天她只把头低了低,“嗯。” 她侧过身,猫一样的钻进属于她跟甘瑅的小房间去了。 甘棠一进屋,甘瑅就把她一拉,踮起脚凑到她耳边说,“今天爸又去妈公司闹了,害她丢人现眼,这会儿气正不顺呢。” 甘棠轻声道,“哦。” 甘华德从前是绿别人的那个,现在形势逆转,总忍不住怀疑别人要撬他老婆。 孙亦栀手机上的异性同事都给他删完了,他还不放心,叁天两头就跑到孙亦栀公司门口骂骂咧咧的,当然,都是喝酒壮了胆再去,所以骂的也格外难听。 甘瑅顺势抱了一下甘棠,“姐,你身上好冷啊,像冰一样。” 他抱的这一下有点讨好的意思,甘棠每回去外婆家总能带回来一大笔零花钱,还会买零食给他吃。 这算甘棠的个人特权,以前的甘瑅会对此愤愤不平,现在他知道是为什么了——外婆只是甘棠的外婆,不是他甘瑅的外婆。 甘棠把空空的口袋翻出来给他看,肚子正好叫了一声,她问,“有吃的么?” 不仅没要来零食,反倒成了被讨要的那个,甘瑅有点失望,不过甘棠难得有有求于他他的时候,他又生出种被需要的使命感来。 他点点头,“有的。” 甘瑅跑到墙角把剩下的生日蛋糕都拿了出来,奶油都被他刮着吃掉了,剩下的蛋糕坯卖相不太好。 甘棠饿极了,哪管它卖相好不好,直接往嘴里塞,一口气吞下去两块,没忍住打了个嗝,“真难吃。” 甘瑅心想,难吃你还吃这么多,不过他也没说出口。 甘棠没管孙亦栀要吃的,不只因为孙亦栀今天说话夹枪带棒的,若给孙亦栀知道她连饭都没吃,肯定又要问东问西,她不想给孙亦栀知道外婆他们管甘华德叫牲口这件事,要是不小心给甘华德本人听见了,怕是两家都别想平安过这个年了。 甘瑅的一大优点是不会问这问那。 甘棠把外套一扒,坐在书桌前写了会儿寒假作业,甘瑅坐在一边玩他的玩具。 一个人玩太过无聊,甘瑅很快把主意打到甘棠身上。 他坐在桌子的侧边,以手托腮看甘棠写作业。 铅笔写字发出的沙沙声很是悦耳,甘棠的左手食指捏在作业册一角,无意识地压下来一点,指肚就被她压得微微发白了。 甘瑅觉得甘棠安安静静写作业的样子很耐看。 他跟甘棠每天朝夕相对,没什么好看不好看的认知,只是觉得甘棠这样低垂着眼,认真思索解题写字的模样,有种耐人寻味的沉静。 这么看着,心不知不觉就静了下来。 同有外婆依靠的甘棠不同,甘瑅在这座城里除了爹妈和这个姐姐以外就没半个亲人了,爹是个靠不住的,妈的宠爱又让他有点窒息,只这个性格沉静的姐姐让他生出点不一样的眷恋来。 他看了一会儿,就去夺甘棠的铅笔。 甘棠横了他一眼,“干嘛?”她的声音有点鼻音,还有点哑。 “姐,陪我玩嘛。”甘瑅一把合上她的作业册子。 甘棠撑着额头,有点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无聊就看电视去。” 甘瑅的确很想看电视,可是—— “把爸吵醒了,又要挨骂了。”运气不好还得挨打。 甘瑅飞快地溜到书架前,找了一本书出来,“姐,给我讲故事吧。” 甘棠扫了他一眼,把书从他手里抽出来,正当甘瑅以为她开始讲故事时,甘棠飞快把故事书往旁边一丢,又把衣服裤子一扒,只留了贴身的秋衣秋裤,往床上一钻,“我睡了。” 甘瑅觉得不可思议极了,才七点多,甘棠怎么能睡得着。 他打心里认定甘棠是为了逃避讲故事才装睡,翻上床,把被子一掀就往她身上扑。 平时的甘棠被这么闹下来,会直接把甘瑅像只小螃蟹似的一翻再一压,再挠他的痒直到他求饶为止。甘瑅怕痒怕得厉害,哪怕她手指虚虚在空中那么一抓,他也能笑得喘不上气来。 可今天的甘棠只是闭着眼把被子抢回来,“别闹,我好冷。” 甘瑅一把捏向她的脸,烫得跟火炉似的。 他翻下床就去找孙亦栀,“妈,妈——我姐她发烧了。” 甘棠惯性地把自己缩成一只虾米,哪怕裹在棉被里,她还是冷,意识都有点模糊不清了。 很快,有人拍了拍她的脸,是甘瑅。 他递过来一杯温水和一颗药。 甘棠都烧的迷糊了,接过药时还不忘问他,“药是你找的还是妈给的?” 甘瑅答:“妈给的,怎么了?” 甘棠把药一口吞了,“哦,我怕你不识字乱找药,把我给吃死。” 甘瑅:“……”不识字怎么了,明年他就上一年级了,到时甘棠的优势就又少了一个,看她还拿什么吹。 他很想这么说,一想到甘棠现在生了病……算了,不跟她一般见识了。 这会儿再看甘棠微红的脸和湿润的眼,怎么看都是一副生病的虚弱样。 甘瑅关了灯,在一片黑暗里“姐,你心情不好啊。” 甘棠沉默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甘瑅思前想后,觉得这说法太笼统,他得好好表现一下,就连比划带说地道,“你不高兴的时候,眼仁就黑黑的,不反光。” 甘棠不满,“被你说得我好像个怪物。” 甘瑅又补充道,“还有你今天翻书也比平时慢。” “……有吗。” 甘瑅一缩脖子,不吭声了。 其实他最想说的还是“感觉”,他是先觉着甘棠心情不好,再反向寻找佐证的。这样一来,这佐证其实也不是那么靠谱。 甘瑅跟甘棠本就有血缘关系,又朝夕相伴了叁年,对她的了解已烙成了本能,甘棠一抬手,他就知道是不是要打他,甘棠手臂一垂,他就知道甘棠又在袖筒里偷藏零食了,所以甘棠只是一垂眼,他就能知道甘棠不开心。 假如甘瑅是个成熟靠谱的同龄孩子,这会儿应该说,有什么不开心的就给我讲讲吧,再或者是,你生病了要多休息难过的事总会过去的。 可惜既然身为弟弟,又是熊孩子,甘瑅憋了半天,来了句,“那我今天就不用你讲睡前故事了。” 他觉得这已经算是天大的仁慈与体谅了,这也是他唯一能为甘棠做的事。 甘棠压根懒得理他。 药效上来了,她很快睡着了。 前半宿她冷的扯走所有的被子,害得甘瑅只能跟她缩成一团睡,后半宿药起作用,她又热,冬日里的墙被暖气哄得热烘烘的,她很嫌弃,反身就往甘瑅身上靠,他身上凉丝丝的,抱起来舒服。 甘瑅这下子彻底体验到平日里甘棠的感受了,他像个抱枕一样被甘棠锢在怀里,只觉得呼吸困难。 到了第二天,甘棠醒来发现自己搂着甘瑅时恼羞成怒,一脚把他踢下床了。 这事甘棠干得可熟练了,她习惯睡床里侧,甘瑅睡外侧,平时甘瑅哪天惹了她,她就趁甘瑅睡觉时把他往床下踹,甘瑅像个小面粉团似的骨碌碌滚到地上,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自己睡相不好滚下去的。 结果这回甘棠翻车了,她烧才退,这一脚没什么力,甘瑅挂在床边不上不下的,人先醒了。 新的战争再次拉开序幕。 甘瑅难以置信,“姐你干嘛踢我!” 甘棠没理辩叁分道,“你身上一股汗味,臭死了。” 甘瑅愤怒得毛都炸起来了,“你还好意思说我臭!这些汗都是你蹭我身上的,你半夜死抓着我不放,浑身汗的黏糊糊的像鼻涕虫一样,我都还没嫌弃你呢。” 甘棠眸光微冷,“你说我像什么?” 甘瑅:“鼻涕虫!姐你像个鼻涕虫……” 甘棠不等他说完,就接了一句,“……的姐姐。” 完美反制。 她像个鼻涕虫的姐姐,那鼻涕虫本身可不就是甘瑅。 甘瑅气得牙根痒痒,冲上去照着她手腕就是一口。 甘棠看着手腕上的牙印,深呼吸了一口气,“……甘瑅,你是狗吧。” 回忆8 甘瑅跟甘棠上的同一所小学。 甘瑅上一年级,在一楼最左边。甘棠上四年级,在叁楼最右边。俩人离得就挺远的。 课间就十分钟,还要被拖个堂,上个厕所,找小伙伴说会儿话,也挤不出什么时间来。 俩人在学校也没什么交集。 甘瑅平时跟一群男生玩狂野的集体活动,比如追人啦,老鹰抓小鸡啦,他其实挺擅长社交,体力出众——都是当初追甘棠练出来的,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班级里很快成为一呼百应的孩子王,没办法,小孩子不分男女,都看脸。 甘棠没什么喜欢玩的,她性子早熟也跟人玩不到一块去,她觉得下课留班里最好,干嘛要把人赶到操场上,跟赶羊似的。 甘棠就往学校操场花坛旁边一蹲,上课铃一打就往楼门口冲,保准她能第一批涌进教学楼。 课间操的时候要排队集合,她个子矮要站靠队前,从花坛边上迈几步就到站队的地方了。 综上所述,甘棠觉得花坛旁边实属风水宝地……只可惜识货的不多。 她蹲在花坛边无聊就挖土玩,一来二去,花坛的土层都给她挖出个坑来。 花坛旁边千好万好,就一点不好。总有足球被踢过来,砸甘棠的头。 甘棠第一次被砸时,整个人都是懵的,摸着后脑勺不知所措。 多被砸几次,她就有经验了,再有什么疑似足球的东西从头顶飞过来,她第一时间就先抱脑袋。 结果这回甘棠还是中招了,她抱着这罪魁祸首的球,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不远处有人喊她把足球丢回去,她把球摆在地上,轻轻一踢,球就软绵绵的滚过去了。 甘棠收获了几道善意的笑声。 无意目睹到全过程的甘瑅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姐你怎么这么怂啊,倒是拿出对付我的劲头啊。 这倒不是甘棠忽然之间转了性,她觉得对方不是恶意的,哪怕收获了道歉也改变不了被砸的事实,而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得不说,孙亦栀早年的体罚给甘棠造成了相当深切的影响。她不敢在外生事,因为她知道,孙亦栀的态度肯定是觉得一个巴掌拍不响,不仅不会给她撑腰,回头还得罚她。 甘瑅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他组织班上的一群同学,全都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一个个手拉着手跟小鸭子似的,齐力占据了足球场。 甘瑅其实也没说什么,他也就指了一下足球场的空地提了个善意的建议,“那边人少咱们去那玩吧。” 在足球场位置踢球的都是五六年级的学生,按理说不怕这些一年级的小豆丁,奈何小豆丁人数占绝对优势,况且踢球需要空间,小豆丁们可都是见缝插针的。 一来二去,高年级踢球的竟然没占到优势。 有暴脾气的没忍住动了手,这回事情可闹大了,全校通报批评,上台检讨,往后课间操不许踢足球。 小豆丁们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大获全胜。 没有人知道这是甘瑅的战果。 因为有个小男孩一指花坛边上蹲着的甘棠,“就是那个花坛旁边抠土的,老被球砸,你说她倒不倒霉哈哈哈哈……哎呀。” 那小子愣呼呼地转过头来,“甘瑅,你打我头干嘛?” 甘瑅打着哈哈道,“你后脑勺停了只苍蝇。” 都怪这小子嘴太臭,说什么“花坛旁边抠土的”,要是“花坛边长得可爱梳俩羊角辫的”,没准甘瑅脑子一热就直接承认那是他姐了。 只是甘瑅考虑再叁,也没好意思说“那抠土的是我姐。” 他觉得这太丢人了。 中午孙亦栀没时间回家做饭,她也曾想过要闲在家的甘华德做吃的,可惜甘华德着实不上心,有回连着做了一个月的洋葱炒鸡蛋,就因为甘棠夸了句洋葱炒蛋好吃,结果吃到后来姐弟俩闻到洋葱味就想吐了。 因为这个原因,孙亦栀只好把饭钱给甘棠,要她带着甘瑅吃。 甘瑅中午一放学就蹲在一楼靠左的楼门口,等甘棠从叁楼跟着人流挤出来时,他同学都走得差不多了。 甘棠把他往学校旁边私人承包的小食堂领,其实假如甘棠一个人吃饭,她就随便买点便宜的填肚子算了,省下钱还能买点零食什么的。 可现在有甘瑅,七八岁的小男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饿得快,若是吃不饱闹到孙亦栀面前去告状,甘棠又得挨罚。 所以甘瑅入学两个月后,反倒是甘棠长得圆润了点,乍一看还是瘦,但骨头节子终于不是那么突出了,看起来还有点白净的瓷娃娃的感觉。 甘家姐弟的容貌都继承到父亲的优点,唇红齿白,肤色白皙,眉眼皆是如画的秀雅,将他们同土生土长的这些孩子区分开来。 只是甘瑅的瞳色黑得像小小幽潭,噙着漫不经意的笑意和惹人亲近的稚气。甘棠的瞳色则遗传到母亲清浅的琥珀色,她日常都板着小脸,眸子深处冰冷冷的,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吃饱喝足的甘瑅,拍了拍滚圆的肚子,开始磨着甘棠陪他玩。 甘棠不想陪他玩。甘瑅所说的玩,无非就是你追我我追你打打闹闹的,先不说才吃完饭跑不跑得动,她都已经四年级了,跟一个一年级的小男孩在学校一起玩岂不是掉价。 而且她这两年疏于运动,已经隐隐有跑不赢甘瑅的架势了。爆发力虽然还是甘棠占优,可耐性就是甘瑅的压倒性优势了。 甘棠能压制住甘瑅,一大依仗就是体力,她很难想象一旦甘瑅发现自己跑不赢他,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甘棠一把拉上救星,坐在同一桌拼桌的小姑娘,杭菀菀。 “我要跟菀菀玩,你也去找你同学玩吧!” 杭菀菀是隔壁二班的,但她也知道甘棠学习成绩好总是被老师表扬,冷若冰霜的学霸主动说要找自己玩,可把傻白甜的小丫头乐坏了。 甘瑅先是震惊,然后委屈,再之后很不友好地剜了杭菀菀一眼。 他想不通,自家的姐姐凭什么不跟自己玩,还要找别人玩。 再看杭菀菀,就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了,他先前也没觉得甘棠有多好看,天天从早到晚混在一处,早没了美丑概念,但现在一看杭菀菀,肤色太黑,啧,不如甘棠白皙的好看,头发焦黄,没有甘棠又黑又直的看着顺眼,脸上还有雀斑,再看自家姐姐的脸,没有一处不顺眼。 于是甘瑅难以置信地发出灵魂质问,“姐你不跟我玩,跟这个丑——” 甘棠就知道他吐不出什么好话,早防着他呢,见状就伸手把他嘴一捂,“闭嘴!” 她一本正经的教训道,“我是女孩,你是男孩知道吗?” 甘瑅感到智商受到侮辱,蔫声道,“……知道。” “学校里有规定,男孩要跟男孩一起玩,女孩要跟女孩一起玩。”甘棠推着甘瑅的肩膀,把他一路推出小食堂的拱门,指着操场上聚在一团的男生堆,“所以,那边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其实甘棠才四年级,对男女的区分也是懵懵懂懂,不过小学里的确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混在男孩堆里的女孩,跟混在女孩堆的男孩,都是会遭到耻笑的。 杭菀菀也坚定的点点头,“甘棠说得没错。” 甘瑅小朋友一步叁回头地被推离了姐姐身边,看向甘棠的目光是雏鸟的依依不舍,再看向杭菀菀的眼神里头一次噙上了一点阴狠。 他决定讨厌这个抢走姐姐的黄毛丑丫头。 同一时间,杭菀菀正在发出感慨,“你弟弟长得好可爱呀,他的脸好软好嫩。”她刚才趁着甘瑅跟姐姐撒娇的时候,没忍住手欠捏了一把,现在还在回忆那手感。 甘棠上前半步,挡住甘瑅不善的眼神,淡淡的道,“嗯,还成吧。” 杭菀菀激动的去拉她手臂,“有个弟弟的感觉是不是特别棒?你们每天上下学都能结伴了,还有在家也不怕无聊了,以后长大了还能保护你,啊啊啊,我也好想要个弟弟!” 甘棠嘴角的笑容就有点讽刺,她垂着眼,藏起眼里的光,只轻轻附和着,“嗯,是啊。” 往后过了很多年,她曾在醉酒后对杭菀菀说了一句,“你对甘瑅又了解多少。” 杭菀菀看到的是甘瑅的乖巧,可爱,撒娇黏人的一面,她不知道甘瑅的任性,刁蛮,不讲道理,更不知道降服甘瑅,跟他讲道理需要顶着怎样大的压力。 在杭菀菀看来,跟甘瑅结伴上下学是一种愉悦有趣的玩乐,但那对甘棠来说,更多的是一种并非出自她个人意愿的,被强加上来的责任。 杭菀菀一厢情愿的觉得弟弟像棵树种子,耐心养大就能收获,“以后长大了能保护你”,实际上,甘棠绝大多数挨的打,恰恰都来自这颗“种子”。 杭菀菀幻想出的,是“邻家乖巧可爱的小弟弟”。 甘棠接触到的甘瑅,是沉重而真实的“弟弟”。 回忆9 甘瑅混在男孩子堆里玩得心不在焉。 他的视线穿过半个操场落在那两个人影上,准确来说,是落在甘棠身上。 她正跟杭菀菀聊着什么,脸上依稀带着微笑的模样,这是她鲜少在甘瑅面前露出的模样。 甘瑅眼神黯了一下,他的瞳仁特别黑,这样看起来居然有点阴冷。 他不好过,甘棠也别想好过。 甘瑅一指操场边的俩小姑娘,对小伙伴们发出邀请,“咱们来玩抓人游戏吧,今天换个玩法,就抓她们。” 一群低年级的小兔崽子追得甘棠和杭菀菀满操场乱跑,夹杂着乱七八糟的叫喊,“把甘棠交出来!”“交出甘棠就饶了你们。” 他们也不知道甘棠是个什么东西,大概可能,是一种糖吧。 这群小孩大多来自一年级的不同班级,还掺那么几个二叁年级的,居然也被甘瑅支使得团团转,大概把这当成什么有趣的集体活动了。 杭菀菀这辈子都没被追这么惨过,她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扒着甘棠的肩,“我……我真的不行了。” 甘棠也只比她好一点点,只不过她习惯了不在外人面前,特别是在甘瑅面前露怯,她一指不远处,“跑过去,快。” 女厕所,可谓神圣而独一无二的禁地,别说是二叁十个小屁孩,哪怕是两叁百个组成大军,也不敢越雷池一步。有谁胆敢乱闯,“擅闯女厕所的变态”这称号会伴他度过整整六年。 杭菀菀捂着鼻子,“好臭啊。” 甘棠也就是想找个地方歇一会儿,没过几分钟,体力恢复了,她就把杭菀菀一拉,“走。” 厕所有仨门,她们从前门进,后门出。 才出门没走几步,就冒出来叁个小男生,“把,把糖交出来!” 得了,这会儿甘棠直接变成糖了。 甘棠很冷静地拿出来一把糖,往远处一丢,“去捡吧。” 叁个小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点摸不着头脑地去捡糖了。 甘棠看起来冷静,其实心里在滴血。她的零花钱本来就少,这一小把糖自己还没舍得吃呢,倒便宜别人了,这笔账她先给甘瑅记上了。 她故作镇定地拉着杭菀菀走,没走出几步又迎面撞见四个熊孩子。 杭菀菀拉了拉甘棠的手,小声问,“甘棠……你还有糖么。” 甘棠心里压抑的火气蹭地就冒起来了,有就怪了,她的糖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她在外面习惯装乖装老实,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长相优势,小姑娘看着就文弱秀气,连老师跟她说话都温柔几分。甘棠很享受这种被温柔以待的感觉,久而久之,爪牙也钝了。 现在的甘棠是真的愤怒了,哪怕甘瑅看到她这幅样子,没准也要夹着尾巴跑,可惜那四个熊孩子没有这认知,笑嘻嘻地看着甘棠拉着杭菀菀“自投罗网”。 甘棠两只手像螃蟹钳子似的捏住最前面俩人的手腕,伴着哎哟哎哟的呼痛,后面的两个还没反应过来,就给她手脚并用撂倒在地上了。 甘棠拉着杭菀菀,“跑!” 这一回的跑也不像先前的那么仓惶无助了,大有一种你敢追上来我就揍翻你的气势,几个熊孩子互相看了看,都给这气势镇住了,没有一个敢追上来。 杭菀菀满脸崇拜,“甘棠,你真是深藏不露啊,你是不是会功夫?” 她现在看甘棠,怎么看都像武侠片里的女侠,就连那种淡定从容,俗称装逼的气魄都一模一样。 甘棠自己其实也很意外,她以为会是一场恶仗,哪想得到对手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草包,叁个居然顶不上甘瑅一个。 她哪里想得到,一般的小孩一年半载也未必打得了一次架,都是家里供着的小少爷小主子,哪像她跟甘瑅把打架当饭吃,叁天不打就手痒的慌,论实战经验,简直能吊打这群熊孩子。 虽然秀了一手功夫,可甘棠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又想起那一把糖了,早知道就不给了,打四个也是打,打七个也是打,平白无故损失了糖果,谁能高兴得起来。 她心里更觉得对不住杭菀菀,要不是跟自己扯在一块,杭菀菀也不至于被追着满操场乱跑。 哪想到杭菀菀这会儿摆脱了危机,越回想越觉得有趣,咯咯地笑了起来。 “甘棠,你弟弟可真好玩,我从来都没玩的这么开心过。” 杭菀菀的小脸还在发烫,半是紧张半兴奋,但她的眼里满怀着欢腾雀跃,这是一个没经历过阴暗面,被家人保护得好好的小姑娘。被一群低年级的小屁孩追到女厕所,这件事在甘棠看来是屈辱,在她看来却是一场惊心刺激的大冒险,这场冒险以女侠甘棠显露身手作为胜利终结,比电视剧剧本还要精彩。 甘棠看着杭菀菀眼里的光,她忽然之间觉得杭菀菀长得真好看,小女孩眼里欣悦的光就像冬夜里那些霓虹灯牌,那种温度让人心向神往,哪怕碰触不到,留在旁边看看也是好的。 甘棠第一次觉得,交杭菀菀这么个朋友也不错。 杭菀菀反手拉住甘棠的手,“走,我请你吃零食去。” 学校小卖部卖的零食都被杭菀菀吃遍了,她知道每一样东西好不好吃,甘棠只能挑最喜欢吃的买,她则把觉得不难吃的这挑一把那挑一把,用塑料袋装好了,整包零食往甘棠身前递,“吃吧,别跟我客气。” ……甘棠现在觉得,杭菀菀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俩小姑娘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把零食铺开,吃得很是惬意。 没过一会儿,甘瑅找上来了,他本意是想撂几句狠话,要杭菀菀不要抢走姐姐,可看到零食眼神就直了。 甘棠抓起一根棒棒糖,在甘瑅眼前晃了晃,像训狗似的一指旁边空地,“坐。” 甘瑅乖巧地坐下了,眼神还黏在那根棒棒糖上。 甘棠又指了指杭菀菀,“叫菀菀姐。” 甘瑅咽了咽口水,“菀菀姐。” 在七岁的甘瑅心里,姐姐是属于自己的,杭菀菀是整天跟自己抢姐姐的黄毛丑丫头。 但他还是勉为其难把姐姐分给杭菀菀一半,因为杭菀菀,不,菀菀姐的零食—— 太香了。 甘瑅的让步是有底线的,放学回家路上的姐姐是绝对属于他的,哪怕杭菀菀跟他们顺一小段路,他也不允许杭菀菀跟甘棠一起走。 甘棠跟杭菀菀就这对要好的小玩伴,就像被恶霸甘瑅拆散的小鸳鸯似的,每天放学都在校门口上演一出依依惜别。 “棠棠,那我就先走了啊。”杭菀菀搂了一下甘棠,脸上写满依依不舍,“你有空一定要来我家玩啊。” 甘棠也回抱了一下她,笑嘻嘻的说,“好。” 甘瑅臭着脸守在一边,他非要等杭菀菀的背影走得快看不见了,才肯动身。 他走到甘棠面前,张开两只手臂,“我也要,抱。” 甘瑅不怎么跟甘棠搂抱,但杭菀菀这个外人都抱了甘棠,甘棠还对人家笑得那么甜,他为了证明自己在甘棠心里排第一位,就要至少同等的待遇。 甘棠哪想到甘瑅的别扭,她只觉得这臭小子越活越回去了,难不成真当自己是奶娃娃,在学校门口要抱抱,给人看见不嫌丢人害臊。 她头一扭就往回走,甩下硬邦邦的两个字,“不抱。” 甘瑅怒从心头起,一跳就跳在甘棠的背上,“不抱也得抱。” 一年级的甘瑅也有叁四十斤了,再加上冲撞力,甘棠险些给他压垮了。 “……滚。” 甘棠把甘瑅推到一边,冷冷地瞪他,还没等甘瑅反应过来,就又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扭头就走。 甘瑅自知理亏,加上这一巴掌着实有点突然,他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震惊之余甘瑅还有点意外,姐姐的力气好像变小了。从前的他也喜欢这么玩,那时候的姐姐能把他背起来走个十几步的,最后还能气势十足地把他往床上一丢——“卸货”。 且从前的甘棠也不会这么温柔,居然只是甩个巴掌了事,她能连环拳怼他胸口,疼得他喘不上气。 甘瑅觉得姐姐还是对他手下留情了。 他小跑着跟在大跨步的甘棠身后,“姐,我错了,你别气了,我……我给你拿书包。” 以甘瑅现在的小身板,也就只能帮忙拿拿书包了。 比起生气,这一刻的甘棠感到更多的其实是恐慌。 刚刚的她忽然生出一种制不住甘瑅的感觉。这感觉其实早在之前就偶有端倪,在她被甘瑅撵着跑不动的时候,在甘瑅爬上只有她能爬得到的屋顶的时候。 但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刚才那样直观的给予她冲击。 要是体力上制不住甘瑅,那还不得给他反了天。更别说她从前仗着体力优势没少欺负甘瑅,那时候的甘瑅总会哭哭啼啼的念叨着着“以后报仇”。真要给甘瑅欺负了,别想从孙亦栀身上讨回公道,甘棠都能想到孙亦栀会怎么说—— “别装了,你弟比你小那么多,哪能欺负得了你。” 甘棠越想越慌,更懒得给甘瑅好脸色了。她大跨步往前不停的走,不想回头,也不敢回头。 甘瑅委屈巴巴地跟在身后。 这一幕似曾相识。 就像某个初冬的雪夜,甘棠的背影和着雪地反光和月光,看起来不近也不远,可就是抓不到。 那时的他也别扭,宁可跟在姐姐身后不吭声的走,也不肯认错。 其实那一路上他都忐忑不安,一时怕把人跟丢了,一时又想着组织什么语言道歉。 那一程路其实没多远,走到头了,也就没了。 那天的他们,直到家门口也没和好。 甘棠人已经走到路口,正打算过马路,忽听见轻轻的一声。 “……姐。” 甘瑅忽然一下子轻轻贴在甘棠背上,环起的手臂死死扣在她腰上。 “我真的知道错了,往后我绝对绝对不瞎闹了,我保证。” 道歉一定要摆出最真诚的态度,甭管以后改不改,甘瑅觉得自己有必要先把姐姐哄下来再说。 甘棠沉默了一下,语气也有点软化,“算了,我也没怎么生气了。” 她心里想的却是,打不过甘瑅是迟早的事,往后是该换个方法对付他了,采取怀柔策略也不错。 回忆10 杭菀菀邀请甘棠很多次,要她去自己家玩家玩,甘棠每次都应和着,但也只是应和罢了。 甘棠认为“拜访同学”是一种礼尚往来,她的家,着实入不了眼。 甘棠的父母搬过很多次家。 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开销渐增,哪怕再节衣缩食,只要甘华德游手好闲,单凭孙亦栀的收入也入不抵出。 因这缘故,他们搬的地方越来越破,越来越偏。 现在住的,是座亟待拆迁的老房子。 住这儿的多是共处十来年的老邻居,看着虽破,治安却好。 甘棠家住胡同最里靠左侧,一堵掉渣砖墙,被她跟甘瑅翻了几次,已经有要塌的趋势。 一座破落院子,养过一条狗,没过半个月甘华德就嫌吵,趁两姐弟上学时给送走了。 穿过院子,进了室内,就能看见各种破破烂烂的家具,摆得到处都是的瓶瓶罐罐,腾不出空间的饭桌,落了层厚灰的窗户,门栓坏了关不拢的门,用板凳和破木板搭的床。 衣柜的玻璃柜门早不翼而飞,是某次甘华德酒后一脚踢碎的,懒得再配,反正也会再碎,于是象征性地覆了层塑料布。 老式电视摆在房间一角的叁角柜上,叁分之一的屏幕颜色失真,落在人像上就成了蓝不蓝绿不绿的颜色,跟中毒似的,这是某次甘华德发酒疯用菜刀砍屏幕砍的。 甘棠房间摆着的书桌上那个碗大的洞,同样是甘华德手里菜刀的杰作,那菜刀差点落在孙亦栀身上,后来女人拉着一双儿女齐刷刷跪在地上,才勉强挽回甘华德的一点理智。 酗酒成瘾的人,跟疯子其实差不多。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甘棠喜欢拉着甘瑅给房间做大扫除,后来他们发现不管整理得多认真仔细,房间最后还是会乱掉。 甘华德拿东西从来都是随用随丢,心情不好还会乱摔乱砸。 而孙亦栀在生活和丈夫的双重压力下,过得越来越像行尸走肉,还哪有闲心享受生活呢。 糟糕透顶的不是房间,而是他们的人生。 甘棠在小学五年级时才懂得这个道理。 那年的圣诞节,她拉着甘瑅拿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塑料拉花和彩灯回来。 甘瑅扶着板凳,甘棠登高,把房间四下装点成五颜六色。 孩子们幻想的这样就能把家装点得更加温馨,或许爸爸也能对妈妈跟他们好点。 可惜他们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叁件东西是掩盖不了的,其中一样就是贫穷。 墙壁的裂痕与污渍能被彩灯拉花遮掉,可要不了一个月,后者也会落上一层厚实的灰。 黯淡灰败的五颜六色,仿佛无言的讽刺。 甘棠和甘瑅都讨厌过年。 过年时满大街小巷的鞭炮声会加倍刺激到甘华德,他没有亲戚可以走动,谨小慎微的家人脸上更是难寻到过年的喜气。 甘华德是个迷信的人,他把一年的不顺归结到过年这天家人的不配合。 甘棠跟甘瑅的拌嘴啦,某个菜没吃完啦,不小心摔碎盘子啦,孙亦栀起床晚啦,甚至还有饺子包咸了这种奇葩借口。 总之别家过年期间是鞭炮砰砰乓乓,到她家同样是砰砰乓乓,只不过是棍棒。 过年的这天,孙亦栀就差点挨打,到了年初一,她先挨一顿,年初二,又挨了顿重的,已经给打的半昏迷了。 这种情况报警是没有用的,甘棠还记得有一次她打电话找警察,对方那玩味的回答,“小朋友,这是你的家务事呀,你可以找家里的长辈管住你爸爸的。” 她胡乱套了件羽绒服,拉着甘瑅就出了门。才搬来不久,邻居他们都不熟,敲了几户门,对方都只是摇头。 马路对面跑五分钟能到一位舅姥爷家,她要带甘瑅找亲戚搬救兵。 这事姐弟干了有几回了,已经不能再熟练。 只不过这回有点不一样,任凭他们怎么拍门,怎么喊,门里都没人应。 姐弟俩爬上四楼时慌里慌张,手套都甩在楼梯上,待到下楼时,都有点虚脱。 虚脱加上失魂落魄。 甘棠站在楼下往四楼看,方才上楼时那窗还是亮着的,现在却是暗的。 她头也不回,拉着甘瑅就往回走。 甘瑅带着哭腔问她,“姐,他们怎么不开门啊。” “因为咱们太晦气。”甘棠冷冷道,“哪怕帮了咱这次,妈也不会离婚,爸下次还会继续打她,所以帮有什么用?” 她自暴自弃的话语,听起来仿佛是在替别人开脱。 九岁的甘瑅没法接受这种说法,下意识反问,“那妈她该怎么办?” 甘棠突然觉得甘瑅挺欠揍,懦弱无能也是一种欠揍。他问她怎么办,她又哪知道该怎么办。 她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二周岁的孩子。 甘瑅开始小声的哭,他越是哭,甘棠就越心烦。 “吵死了……不许哭!” 她突然喝止甘瑅,但甘瑅眼泪反而掉的更厉害了。 甘棠只觉得滔天的愤怒无处发泄。 警察不管家务事,听起来没什么错。 邻居跟她家不熟,没义务帮她。 舅姥爷家明哲保身,换她也这么做。 这些甘棠都知道,所以她的愤怒找不到发泄的出口,只能对着甘瑅。 她把甘瑅一把推倒在地,跨在他身上,照他脸上就是一拳头。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 其实这会儿的甘棠只比甘瑅高出一个脑门,以她的体能未必能推得倒甘瑅了,不过是抢得先机,趁甘瑅没防备下黑手罢了。 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整天哭哭啼啼,什么都问别人怎么办?你的脑子是猪脑吗?” 甘棠说着说着,又给他一拳头。 甘瑅被打愣住了,也有点被甘棠癫狂的样子吓到,竟然就躺在雪地上任她打,也不抵抗。 “你是男的不是么?你跟那牲口对殴啊!你站出来保护妈啊,你来帮我出主意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你说要怎么办?” 甘棠又是一拳头,只是这一拳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比挠痒痒好不了多少,只轻轻落在甘瑅同样冰冷的脸上。 甘瑅仰起脸看着她,声如蚊呐道,“姐……你别吓我,你这样好像爸。” 路灯下他的小脸惨白,也不知道是给冻的,还是给甘棠吓的。 他这句话像一声诅咒,一下子抽干了甘棠全部的力气。 她瘫在甘瑅身上,头侧了侧,无力地落在甘瑅胸上。 年初二的晚上,街上尽是走亲访友回家的人。整个街道都被过年的气氛装点的喜气洋洋。 没人注意到街边有两个小孩迭罗汉,哪怕看见了也只以为是谁家小孩在外面玩游戏玩得太疯。 世人的悲喜各不相通,溺水者的挣扎,断舌者的悲呼,在旁人眼里不过是载歌载舞罢了。 甘瑅的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姐,你在哭吗?” 甘瑅见过甘棠很多次哭泣,但没有一回像这次,让他感到一种被彻底击溃的软弱。 他想,姐姐原来没想象中那么强,姐姐也有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姐姐也会想依靠着别人。 正当他想到这的时候,甘棠的声音很轻很轻的落在他胸口。 “小瑅,赶快长大吧。” 这半点也不像是甘棠说出的话,这么幼稚,这么任性,这么软弱。 甘瑅的半边身子都被压麻了,后背抵着冰冷的冰雪,身上却是甘棠温热的身躯。 有一种酸楚的使命感盘旋在他的内心深处,撞得他心里一时迷茫又一时开阔。 甘瑅伸出手,环住甘棠的背,像是为了汲取她身上的温度。 “……好。” 回忆11 命运峰回路转,在这年放了姐弟俩一马。 甘华德阔别已久的同乡找上门,邀请他去外地做生意。 甘华德窝在北国的小城这四五年里,不是没试过做些小买卖的。 他曾试过把风靡家乡的鱼糕搬来这里,可闭塞的小城对这种食物接受度不高,他绝望的拉着孙亦栀挨家饭店推销,甚至是半卖半送,但最后还是积压了上百斤的货。 那些鱼糕便成了一家四口的一日叁餐,即便这样也是吃不完的,很快就放得馊臭了,一桶一桶的拖出去丢掉,丢的那天,甘华德惨淡的脸色看起来很绝望。 他也试过进些日用品拖到夜市上卖,甘棠跟甘瑅也跟摊凑热闹。 甘瑅那时年纪小,就只记得夜市上的蚊子了,甘棠印象最深的则是夜市二手书摊上永远翻不到连贯书号的漫画书。 甘棠到最后也不知道甘华德的“战果”如何,但想必是不怎么好的,因为那批货没过多久就被他半卖半丢,从此再不提夜市出摊的事。 甘华德算不上一个好人,甘棠对他恨之入骨,不会因他后来的死淡上半分。 但甘棠也没法忘掉甘华德一次又一次失败后的绝望惨淡。以至于很多年后她试着置身事外审视这个人时,觉得他可恨的同时,可悲又可怜。 在甘华德对人生自暴自弃之前,他也曾挣扎过的。 这个事实让甘棠觉得很难过。 就像她永远也忘不掉,曾经那个幼时把她举高高的大笑着的叫做父亲的男人,曾经有双多么明亮的眼睛。哪怕是在看守所里,也无损那双眼睛的亮度。 是生活的磨难和酒精一点点杀死了男人。 甘棠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总是没法说服自己轻易又纯粹地去爱或是恨着谁。这不是擅自原谅的圣母病,而是一种—— “自虐。” 那人侧躺在她身旁的枕头上,拿食指绕着她的发丝,因为色泽深沉而显得阴晦靡暗的眸只在她面前噙出一点笑意,那笑意把眼里的晦暗冲淡了,显出几分兴味盎然的孩子气来。 他的声音还残留着情事后的沙哑,“因为你不肯给自己找个台阶彻底怪责别人,才让自己两厢为难,这种时候你需要的是有人替你遮住眼睛……” 他说着说着,真的伸出手来蒙住甘棠的眼,声音就响在她耳旁极近的地方。 “……反复不停地告诉你,去恨他吧,他是个死有余辜的人渣,也恨她吧,她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个把自私包装得精致好看的女人。” “还有你的弟弟,他是个根本不在乎父母生死的冷血怪物,被他缠上可真是你的不幸,但是呢,姐,你也有责任,都是因为你在那个雪很厚的晚上对我说——小瑅,快长大吧。” 他想到什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所以那之后我就想着,就把我的心肠磨得再硬一点吧,更硬一点吧,结果我发现了什么,我姐根本就是个外强中干,心软得不得了的家伙……” 他边说着边往下,微含恶意地一口咬在她的左乳。 甘棠因为这一下吃痛,一把拍开他的手,“别瞎闹……小瑅!” 他的声音含糊地响在胸前,“我没闹,是说认真的,姐你的心太软了,以至于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开始欣赏你自虐的可怜样子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这样斜斜压在她身上,十指落下,同她的交错,有种把她禁锢在当场的错觉。 这是发生在十八岁的甘瑅和二十一岁的甘棠之间的事。 时间再回到甘瑅九岁,甘棠十二岁这年。 甘华德不是个做生意的料。 是以孙亦栀极力劝阻他跟同乡走,只是甘华德这回铁了心,谁劝他都不听。 去之前他还破天荒地把老婆孩子带回老家探望了亲娘。往年图省钱,他可都是一个人回去的。 夏天的南国,温度直逼四十度,没有空调,早在北方住惯了的两姐弟很不适应。 奶奶在门外院子里摆了浴盆蓄满清水,晒一下午,等到太阳将落不那么晒的时候,水也已经温热了。 姐弟俩争先恐后脱把自己脱的赤条条,就往盆里跳。 说是泡澡,最后总会变成戏水。 因为幼年时营养不良,甘棠有些发育迟缓,十二岁的她还没长出半点曲线,脱光了跟甘瑅挤在一起,就像两只细溜溜的小蛇。 这一时期的他们对彼此的身体也没什么好奇,同处一室,难免会换衣服,再或者夏天穿个轻薄小背心挤一块睡觉。 九岁小男生,下面的那一根也很是无害,不会让人联系到“性器”这个丑陋概念,甘棠看甘瑅甩着那一根,对它,不,对他也只有一个忧虑。 “小瑅,你一会儿可别尿在盆里。” 甘瑅对此颇为屈辱,“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姐弟两人玩水玩到一半,甘瑅发现新大陆地一指甘棠右侧胯骨凸起的地方,“姐,你看。” 甘棠顺着他的手看,没看出什么来。 “你这里有颗痣哎。” “有痣怎么了?” “我这里也有,你看……这里,就这儿!” 甘瑅腾地站起身来比划着,那一根差点拍在甘棠脸上。 甘棠往后闪躲了一下,“有就有呗,咱俩是姐弟,有颗一样的痣还不正常?” “……哦。” 甘瑅手指还落在自己那颗痣上,见甘棠看都不看一眼,没来由地生出点失落。 甘棠对他的一切,不像他对甘棠一般感兴趣。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姐弟俩玩水玩到天蒙蒙黑了,才各自换上背心短裤跑回房。 甘华德不怎么回家,甘棠的爷爷奶奶就只准备了一间客房。 甘棠跟甘瑅这会儿身量长起来了,哪怕床边又搭了一排板凳,一张床睡一家四口也有点挤。 甘棠的右侧躺着甘瑅,左侧睡着父母。 她认床,这天睡的又有点早,结果睡到半夜,她忽然感觉床在摇晃,吓得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她听见甘华德发出类似咳痰又咳不出的怪诞调子,混着孙亦栀含糊的呻吟声。 十二岁的甘棠还没有接受过性教育,对这种行为似懂非懂,但她下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 身旁的父母怪异丑陋,与白日里的模样迥异,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无法止息的噩梦。 巨大的羞耻感连着彷徨无措,让甘棠手指尖都颤起来,她侧过身去,不明显地往甘瑅身边靠了靠。 这会儿睡得一脸安详的甘瑅就成了这噩梦里唯一抓得到的一点正常的东西,甘棠人生第一次觉得甘瑅平静的睡脸是这么的顺眼。 可惜随着动静变大,甘瑅也醒了,他皱了下眉,没声没息地睁了眼,漆黑的眼中还是一片没有神智的混沌。 甘棠现在真恨不得这是场梦了,一边是赤身裸体相撞的父母,另一边是突然睁眼的弟弟。 她轻翻半个身,这下整个身体彻底贴在甘瑅身上了,然后她把甘瑅的头往自己胸前一压,才敢伸手来蒙住他的眼。 手掌仍在颤,手心还带着一层薄汗。 甘棠很怕下一秒甘瑅就稚声稚气地发问,爸爸妈妈你们在做什么呀。 好在甘瑅乖巧地任由她抱着捂着,没吭声也不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甘棠移开手掌,甘瑅已经又睡着了。闭着眼的甘瑅,如果不是纤长的睫毛微颤着,他看起来就像个漂亮且无害的娃娃。 这么热的天,只抱了一会儿就浑身是汗,甘棠稍微往后让了让,却不想甘瑅紧跟着往前凑了凑,仿佛黏着她的小滚轮。 俩人一个躲一个追,甘棠却不敢再后退了,身后就是父母,不小心撞上谁都是尴尬。 她就只好任由甘瑅热烘烘的窝在怀里。 大概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打从甘瑅上了小学,婴儿肥就很快褪去了,现在的他,算是比甘棠好不了多少的一把瘦骨头。倘若是从前的小胖子,怕是要等同怀揣着小暖炉了。 甘棠在心里这样抱怨着,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第二天的甘棠仿佛没睡好,整个精神恹恹的,见到孙亦栀不怎么说话,看见甘华德更是不正眼瞧。甘瑅的待遇好点,但也就是好一点罢了。 傍晚时分摆在院子的那个大浴盆也仿佛对她没了吸引力,她扭扭捏捏的就是不肯脱衣服下水。 甘瑅坐在盆子里,拿水花拍她,“姐,进来玩嘛,我一个人玩无聊。” 甘棠看了看天色,“我再等等,你先洗,再说,我这不是陪着你聊天呢么,你还无聊什么。” 甘瑅垂下脑袋,拨了一会水,有点不开心地道,“我想跟你一起玩。” 看着他,甘棠心里忽生出一点对未来不可知的忧愁来,或者该把这叫做成长的烦恼。 甘瑅还是个孩子,脸是中性的可爱,身体也纤细柔软,声音虽然摆脱幼时的软糯,但也是清丽悦耳的。 他将来也会变成父亲那样,就像自己会长成妈妈那样。 就在不久前,甘棠还一门心思盼着自己和甘瑅能快点长大,但她现在迷茫了。 人为什么要分男女,为什么不能永远当小孩子。 她坐在浴盆边上,满脸的欲言又止。她想告诉甘瑅,你还是别急着长大了,就这样也挺好的。 可这么说又像在打自己脸。 甘棠决定把话说的委婉点。 “小瑅,你以后可不能像爸那样。” 不许长成大怪兽,不许声音变粗噶,不许长扎人的胡子。 这话说的可太含糊笼统了。 甘瑅愣着想了半天,给出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来。 “放心吧姐,我这辈子都不喝酒。” 回忆12 甘瑅坐在浴盆里,歪着头问她,“姐,你还在为祖坟的事不高兴么。” 甘棠今天没怎么理孙亦栀跟甘华德,甘瑅觉得他是知道原因的。 早上他们才被带去拜祭祖坟。甘姓在这边是修家谱的大族,甘华德指着墓穴告诉姐弟俩,只要是姓甘的,不管走多远,死了都会葬进来。 “你妈是我老婆,以后要跟我合葬在一起,还有小瑅,虽然没按辈分排字,家谱上也有你的名字,倒是你,棠棠,你以后是要嫁出去的,哪怕你姓甘也不能葬进来。” 这话说的,哪怕甘瑅都觉得过分了。 果然,甘棠的脸当时就惨白了。 甘棠伸手拨弄浴盆里的水,“我说不在乎,你信吗?” 甘瑅看着她平静不起波澜的脸,笑嘻嘻道,“姐,我还羡慕你呢,那墓穴看着就阴森森的,人死了还要给装棺材运进去,你觉不觉得它像死人牢房?” 他向来心直口快,哪怕是大逆不道的话说起来也坦荡。 甘棠下意识扫了一眼身后,生怕这些话给甘华德听见了。 她推了一下甘瑅,“你小点声。” 甘瑅又道,“我决定了,等我以后死了,哪怕就地烧了也不要被拎回来关进去。” 他这个“拎”字用得很传神,甘棠下意识就想到甘瑅像只猫似的给拎着后脖子塞进棺材,狂拍棺材板被送进墓穴的模样。 她是个半大孩子,还没到觉得死亡晦气的年龄,况且甘瑅比她还小,怎么都跟死搭不上边。 于是甘棠把这个画面一想,就笑了。 她觉得小瑅是比以前成熟了一点,这大半年以来说出来的话都不堵心了。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落在浴盆里的手给甘瑅一抓,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给他扯了进去,衣服裤子都湿透了,还呛了一大口洗澡水。 “甘瑅,你又发什么疯!” 甘棠心情好的时候管甘瑅叫小瑅,心情不好就直呼其名,不像他心情好不好都得喊她姐。 甘瑅自己也被扬起的水泼了一脸,他委屈地抹了一把脸,“姐,我就是没收住力,不是故意的。” 他没想到甘棠居然这么轻。 现在姐弟俩的力气几乎势均力敌了,就连身高都只差个位数的几厘米。 甘瑅一直都想跟姐姐再打一场,衡量一下自己的战力。可惜甘棠近一两年都滑得像泥鳅,就是不给他找茬打架的机会。 现在这情况,甘瑅哪怕有这个想法也不敢提了。 他往后让了让位置,“姐,再不洗水都凉了。” 的确,这会儿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甘棠原本就是想等天黑洗的,但被甘瑅拉下水,跟自己主动下水是不一样。 她板着脸,不高兴地说,“都怪你,我的衣服都湿了。” 甘瑅茫然了,“啊?”衣服反正也是要换的,湿了就湿了呗。 甘棠气得揪了一下他的脸,“换洗衣服啊,我的换洗衣服还没拿。” 甘瑅腾地起身,抄过毛巾擦身体,“我去拿。” 他一心要将功补过,话音才落,衣服都已经套好了,一溜烟人就跑远了。 甘棠本以为甘瑅走之后她就能一个人舒舒服服泡个澡了,可甘瑅前脚走,羞耻空茫不安的感觉又来了。 这里虽是后院,没什么人来,但毕竟是个露天区域,还是她不怎么熟悉的空间。 甘瑅在的时候,两人一起吵闹玩耍还不觉什么,现在只剩她一个小姑娘赤条条的泡在浴盆里,那感受就不太美妙了。 甘棠一时怕有人闯进来,一时又嫌没衣服遮掩的自己难堪。 她把打湿的衣服在盆里浸泡了,披在身上,往屋门口的方向眼巴巴地瞧。 甘瑅这一趟去的有点久,等他蹬蹬地跑回来时,心里不由得有点发虚。让甘棠等这么久,他都猜到甘棠会怎样凶巴巴地说他了。 这会儿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月色照在院子里,夏天的夜晚没什么风,树影落在地上,乍一看张牙舞爪的。 甘瑅往浴盆的方向看去,第一眼居然没看到人,他第一反应甘棠人不在这,走近细瞧,甘棠居然又弯成了只虾米。 小姑娘正窝坐在浴盆的一侧,那件深色的衣服被她盖住屈起的膝盖连同胸口,乍一看她的身影就跟漆黑的天色融为一体。 待绕到一侧,看到的却又不一样了。 她的辫子因为洗澡解开了,被水打湿,又被夏夜的闷热空气烘得半干不干,发丝有点蓬乱地落在背上,露出的肩膀和小半张背是柔白的,被头发,夜色,盖在身上的衣服映衬,又被月色照出一点朦胧柔和的光。 这时的甘瑅看到这场面,无非就是感慨下甘棠的身板真是薄,看起来可不大结实,所以,她到底从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呢。 其实甘棠的力气不大,只是甘瑅被她仗着年龄优势教训了五六年,习惯性地夸大了。现在的甘棠不过是纸糊的老虎,甘瑅却对戳破这件事连想都不敢想。 “姐,我……”甘瑅已经做好挨训的准备,还在犹豫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 甘棠像受惊的小鹿一样弹跳了一下,猛地转过头来,那一瞬间,出现在甘瑅面前的是一张跟他认知的甘棠完全不同的脸,那张脸写满软弱和惊恐,只是当他再眨眼,甘棠面上已经只剩一片平静了。 她朝甘瑅一伸手,“给我。” 甘瑅看着甘棠把衣服穿得飞快,问道,“姐,你刚才是不是害怕了呀。” 话是这么问,连他自己都不信。看鬼片的时候,甘棠可比他镇定多了,虽然很多年后甘瑅才知道,甘棠未必不怕,她只是特别能装罢了。 甘棠这会儿穿戴整齐了,斜了他一眼,指了指不远处漆黑的树影,“要比胆子的话,就跟我过去溜一圈。” 甘瑅一缩脖子,“不去。” 甘棠本来也没打算真的去,把他的手拉住,“那就回屋吧。” 在等待甘瑅的时间里,甘棠一度埋怨过他,再到怕被他放鸽子,怕赶过来送衣服的变成甘华德,以至于当甘瑅真跑来了,她心里已经没剩多少愤怒,相反的,还带点欣慰。 在甘棠心里,甘瑅是纤细的,天真的,迟钝的,没有侵略性的……她的弟弟。 她从没把甘瑅当成异性来看。 甘瑅对甘棠难得一见的温柔有点飘飘然了,他一高兴就想多说几句,一说话就又把甘棠惹毛了。 他说,“姐,我刚才给你抱衣服过来的时候,看你坐在那,就像牛郎织女故事里的织女呢。” 甘瑅觉得姐姐安静的坐在水中,那种不同以往的带点女孩子气的纤弱,很有几分故事里仙女清高渺远的气质。 他这么说还想卖弄一下甘棠以前给他讲的故事,他还都记着呢。 有一段时间,大概是甘瑅幼儿园到小学一年级那一阵子,甘瑅每天睡前都要磨甘棠讲故事给他听。讲到最后甘棠烦了,就只给他讲一个压箱底的绝活。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小和尚,整天磨着老和尚给他讲故事,那个故事就是,咳咳,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她能一直念到甘瑅睡着。 牛郎织女的故事,正是甘棠给甘瑅讲的。 但问题是,讲的时候甘棠自己也才六七岁,她把自己跟甘瑅带入的,是牛郎织女那俩孩子。 站在小姑娘的角度看,织女的经历可实在不怎么美好—— 好端端出去洗个澡,就被一个男人偷了衣服,被威胁着嫁给他,天上不饮晨露的仙女变成凡俗女人,还得给人生儿育女。 甘棠冷冷地横了甘瑅一眼,把他一推,自顾自走了。 “哎?姐,姐……你到底怎么了?” 甘瑅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发现姐姐喜怒无常的一面。 写的时候全程姨母笑,啊,小姑娘青春期的患得患失真是青涩又美好 棠棠不把小瑅当男人看,仔细品品,这不是虐点是特权呀 回忆13 这个夜晚对于甘瑅来说是具有特别意义的一天。 不只是因为姐姐甘棠在这个节点开始变得喜怒不定,也不只是因为这天的甘棠——还是小姑娘模样,又隐约带着脆弱青涩少女气的甘棠反复出现在未来某天之后的他的梦境里,以另一种更朦胧的,更难以言述的姿态。 甘瑅还在这天见到更多的,丑陋的,真实的,在大人之间意会而难以传述的事。 他去给甘棠取衣服的时候,是给奶奶叫住了。 甘华德的母亲,周老太太年轻时也是个泼辣美人。她一共有叁个儿子,中年得来的甘华德行叁,传说中的最得宠的老幺。 周老太太的确最宠甘华德,可惜这最得宠的因为当年的事故在家乡混不下去,跟孙亦栀走了这么些年,在她看跟入赘也没区别了。 入赘也有岳父母家能啃老,甘华德却混得有目共睹的差。 同一样事情,在不同人眼里就有了不同的解释,周老太太觉得自己的小儿子被这个女人用两个孩子困缚在异乡,过得很是委屈。 因这缘故,周老太太对孙亦栀厌恶至极,连带着对甘棠也没什么好脸色。 她看见甘瑅满头是汗地跑进跑出,拿的却是甘棠的衣服。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揣测。 亲妈不在身边的孩子就是可怜,被姐姐支使着做这做那,脸上连点抱怨都不显,定是早被使唤习惯了。 周老太太故作慈爱地朝甘瑅招了招手,“小瑅呀,你过来。” 甘瑅愣了一下,笑出俩小酒窝来,“有什么事呀,奶奶?” 对于甘瑅来说,这位老人家跟陌生人也差不多,叁岁前的记忆他早没了。 装得乖巧其实是一种戒备,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有事快说,我还有急事要办呢。 周老太太把甘瑅手里的衣服一扯,放在一边。拉着他问了一堆像是上学累不累呀,作业多不多呀,爱吃什么呀之类的废话。 甘瑅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态度也明显敷衍了不少,他的手落在衣服的一角,甚至想扯过衣服先跑了再说。 周老太太突然从兜里掏出一迭红钞,点了几张递给甘瑅,“这么些年,奶奶也没陪你过几回年,这些你拿去买点爱吃的,奶奶看你都这么瘦了,看着心疼。” 甘瑅从没拿过这么多钱,下意识接过来,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拿人手短,这会儿他更走不开了。 他犹豫着要不要收这笔钱,手僵在原地,甚至连道谢都忘记了。 不过周老太太的下句话说出口,他也顾不上道不道谢了。 “小瑅,你想不想见你自己的妈妈?” 甘瑅愣了一下,语气困惑道,“奶奶,你在说什么,我就一个妈妈呀。” 周老太太就抱着他哭起来了,边哭边数落这些那些。 甘瑅渐渐听出来她是什么意思了。 他的生母,那位姓虞的女士丧偶以后一直都没再嫁,放在从前,周老太太看不上这丧偶的女人,但现在她觉得对方能看上甘华德就不错了,好在两人之间有甘瑅这个结晶作桥梁。 周老太太想通了,她觉得就算甘华德在当地混不下去,反正他要在外闯荡做买卖,何不撮合儿子离婚另娶,姓虞的毕竟是本地人,只要他们结合,甘瑅这个孙子也能名正言顺留在身旁。 甘瑅现在捏着手里的钱,像捧着块烫手山芋。 他的思绪纷乱,一时是周老太太的一句“你亲爹亲妈要是在一起,那才是真正的属于你的家”,一时又听她问要不要跟亲妈见一面,血浓于水,没准见了就有感情了。 她说的“换个生活环境怎么也不会比现在差了”听起来颇有诱惑力,至于那些夸甘华德的话,全被甘瑅左耳进右耳出了,他自己的亲爹,他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甘瑅心里乱糟糟的,他突然想到甘棠有一次生日跑去外婆家,又饿着肚子跑回来,吞咽蛋糕坯时眼圈红红的样子。 他打断周老太太的话,问,“奶奶,这些钱是给我和姐姐的吗?” “是给你一个人的。” 像是终于找到说服自己的借口,甘瑅如释重负,把钱塞回了周老太太手里。 “奶奶,这钱我不能收。”他后退一步,抓起了甘棠的衣服,“我姐我妈都对我挺好的,倒是我爸,总把我往死里打,您有心就帮我劝劝他吧。” 甘瑅说着说着,又露俩酒窝,颇为腼腆地笑了笑,“而且我觉得我……亲妈应该看不上我爸。” 说了这些话,他就噔噔跑出去了。 绝对不能给姐姐知道奶奶偷偷塞钱给自己,不然她肯定又要难过了。 姐姐说要快点长大,那么就从保守这个秘密开始吧。 九岁的甘瑅,第一次有了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秘密。 这天晚上睡觉前,甘棠坐在床上,心里怎么都不舒服,还有点忐忑不安。 这天的甘瑅也特别闹腾,一个劲的抱怨自己昨晚躺在板凳拼出的床边边上,睡得一点也不好,身底下又硌又硬,要跟甘棠换地方。 甘棠巴不得跟他换,哪怕被他挤得滚地上她都不介意。 但这一晚甘瑅也没怎么挤甘棠,他往孙亦栀那边去了,孙亦栀被挤的往甘华德身边去,最后甘华德被挤贴了墙。 这次暑假之旅结束,甘华德就没跟孙亦栀他们一起回去,他直接去找同乡一起拿货了。 他这一去就是一年半,期间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呆半个月。 压在头顶的名为家暴的阴霾一扫而空,一切都过得顺遂起来。 甘棠的六年级一下子就过去了,她上了隔壁的初中,放学需要多走一段到原来的小学跟甘瑅会和一起回家。 杭菀菀也读同一所初中,俩人还是邻班,她同甘棠不顺路,但偶尔会陪她走一程到小学,捏捏甘瑅的小脸蛋,再投喂点零食。 甘瑅的身高开始猛涨,就在他洋洋得意自己要赶上甘棠时,甘棠开始窜高了。 甘瑅立志要赶超甘棠,就连一向不屑的课间操都认真做了。 甘棠却另有心烦的事。 十叁岁的她开始发育了,胸前鼓鼓涨涨的,别提有多不爽。 她从那次老家回来就念叨着要跟甘瑅分床,磨到初一这年,终于如愿了。 孙亦栀把板床一分为二,因为屋子太窄,姐弟俩的床只能一横一竖搭成个“厂”,两个人头顶头睡。 奈何甘瑅对分床这件事很不满意,他以实际行动来反对,调转方向把脚对着甘棠的头。甘棠不是吃素的,也有学有样,以脚来反击。 甘棠早在小学五年级时就不梳羊角辫了,她嫌梳头麻烦,剪了个假小子头,度过整个六年级,待升到初中,头发又留长了,被她扎了个高马尾,走起路来马尾在脑袋后面晃啊晃的,许是上了初中,她的气质一下子就沉淀了不少,依稀有几分少女的样子了。 只是,对着“没有性别”的甘瑅,她也生不出什么女性认知,俩人还吵吵闹闹像小孩子,平时肢体接触也不忌讳,只在换衣服的时候甘棠会象征性地把甘瑅赶出房。 现在的甘棠还处在一种乍看没什么胸但内里不爽的阶段,比起露胸更令她羞耻的反倒是那个俩吊带一片布拼出来的小抹胸。 尤其在甘瑅某次怪里怪气地提了句,“姐你那个搓衣板身材戴不戴没区别的啦。” 四年级的小男生,有些已经能懂很多了,甚至涉及同对方女性直系亲人负距离的原理及脏话,甘瑅擅社交,摄取知识层面虽广,但他比较心无杂念,只捡温和无害的往脑袋里装,“搓衣板”这种词,在他看只算一个堪堪符合客观的形容词。 但他还是惹恼了甘棠,被甘棠抓着套上她的小学校服裙羞辱了一番,这时期的甘瑅长得依然唇红齿白,头发又稍微留长了一点,看起来还真有几分俏丽女生的模样。 经此一役,甘瑅了解到姐姐的胸部是违禁话题,不可以看,不可以说,暗示也不行。 他觉得姐姐真是麻烦难懂的生物,假如是他自己被说搓衣板,他不仅不会炸毛,还能露着胸脯跳一曲搓衣板之舞。 回忆14 甘棠初一这年的春节,甘华德又回来了。 他不在家的时候,孙亦栀跟他远距离恋爱,又找回蜜里调油的感觉。就连孩子们偶尔对甘华德有怨言,她也全力站在丈夫的一侧维护他。 只是甘华德回来一两天,家里一片和睦,叁四天,小摩擦不断,又过了两天,就是噩梦重演,甘棠跟甘瑅新鲜劲过了,都恨不得他赶快离开。 现实里的感情不像电视剧,没有那么多幡然醒悟之后的相互理解。 它更像开弓离弦的箭,破了口子的布,一旦分崩离析就无力挽回。 比方说,当甘华德笑嘻嘻地用夸奖语气说孩子们曾经怎么用塑料拉花装点这个家时,甘棠只感到羞辱,甘瑅则第一时间想到那些拉花上落的厚重而无法清理的灰。 再比方说,当甘华德再喝起酒提及他要买一个大房子时,其他人立马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了。 甘华德又开始觉得过年“气”不顺了,大年叁十,他要打孙亦栀。 只是这回甘瑅给出反击。 他直接给奶奶打了电话。 这事还真只有甘瑅能办得到,只有这个一年见不着一次的宝贝孙子才能让周老太太大年叁十晚上捏着电话筒耐着性子打一两个小时电话。 甘瑅打开免提,扯东扯西,就是不挂电话,偶尔还拉着甘华德说几句,夹杂着孙亦栀跟甘棠干巴巴没什么新意的拜年话。 一家人活像表演尴尬的舞台剧。 但孙亦栀最后没有挨打。 甘华德就算是牲口,也没法对着一年没见的老母亲表演一出打老婆骂孩子式拜年。 当然,挂了电话之后恼羞成怒的甘华德还是把甘瑅揍了一顿,但这小子刚才还跟周老太太在电话里聊的火热,甘华德潜意识里怕打坏他周老太太心疼,也没往死里重。 甘棠把他拉回房间,有些心疼地往他淤青的脸上擦药。 甘瑅却只是笑嘻嘻地问她,“姐,我有长大一点么?” 甘棠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你现在是个能保护妈妈的男子汉了。” 甘瑅拉开她的袖子,看着细瘦白皙的胳膊上的两道青。 “疼吗?”他问。 甘棠道,“你不这么捏就不疼。” 甘瑅下意识又捏了她一下,“姐你真的很奇怪,明明能不挨打还主动跑来挨揍。” 结果皮带既打在她的手臂,也落在他额角,根本挡的就没意义嘛。 甘棠把手抽走,淡淡看了他一眼,“我不挨揍,妈会怪我干看着。” 就像以前哪怕各打五十大板,她还多挨了两板,孙亦栀总觉得甘瑅是挨的更重的那个。 甘棠对甘瑅恨的源头就是她妈孙亦栀。 这些年来,她对甘瑅的恨意渐渐淡了,不仅仅是因为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接受了甘瑅这个弟弟的事实,更因为她对来自孙亦栀的渴慕淡了。 鱼终究会知道自己无法拥有天空。 哪怕那渴慕曾因供给的稀缺而更显疯狂,但鲜活的心脏是会冷却坚硬的。 孙亦栀对甘华德爱到了骨子里,孙亦栀对甘瑅视若珍宝。 孙亦栀也爱甘棠,但是这种爱与前两者冲突而不得不做抉择时,被一次次切割之后,甘棠宁愿它不存在。 倘若一样东西做梦都没法得到,那么甘棠只能反反复复告诉自己,它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没有它也能活得好好的。久而久之,她就说服了自己。这是种自我驯化。 甘棠还是会恨甘瑅,那层恨意被包裹在凶巴巴的言行上,她一直从潜意识里拒绝对甘瑅温柔。 对敌人温柔,等于对自己残忍。 那么—— 假如有一天这敌人不再是敌人了呢? 二月时分,北方天黑的特别早,只不过四五点,天就阴沉沉的。想出去玩一定得赶早。 甘棠得了妈妈的零花钱,带甘瑅去冰冻的河面上玩滑冰车。 这是小时候心心念念要玩却不被允许的活动,对十四岁的甘棠已失去吸引力,甘瑅倒是玩的很开心,白净的小脸罩在帽子围巾里只露出一小部分,冻出的俩红晕看着分外明显。 甘棠那天玩的有点心不在焉,她总觉得心里有点事,惴惴不安的总感觉遗忘了什么。 她天生就对不幸有种不同寻常的预知。 后来她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一个凡事预先先想到最坏结果的人。 但在后来的甘瑅看来,许多事其实是早有端倪的。 孙亦栀虽然会在孩子们面前不停抱怨甘华德,却不允许孩子们说他的半分不是。 再譬如甘棠与甘瑅私底下对孙亦栀说出的埋怨话,会被她随口报告给甘华德。 她用这种方式把自己跟甘华德死死捆在最亲密的位置,也为这个家每个人的离心添砖加瓦。 是故孙亦栀选择跟甘华德一起离开,这是一种必然。 甘华德的生意伙伴是夫妻档,甘华德自打生意有起色就一直没放弃游说孙亦栀跟自己一起走。 一个有手有脚的中年男人,缺的哪是孙亦栀那点气力呢,何况孙亦栀脑子木讷不是做生意的材料,不过羡慕别人老婆热炕头,想有个人伺候罢了。 孙亦栀舍不得孩子,但她发现甘华德在外面没人看顾又开始找女人时,心里的天平就彻底倒向甘华德的一方,她像个宣告领地的母兽,气势汹汹奔赴了战场。 孙亦栀说服不了孩子,也没法面对孩子们雪亮的眼,所以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离开。 她如以往那样安慰孩子们自己不会离开,用几块钱把他们骗出门,像个贼一样离开了家。 甘瑅耍坏地拿滑冰车撞甘棠的,把她赶到了桥洞底下。 桥洞的阴影在甘棠的脸上打出一层阴影。 她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 “小瑅,我想回家看看。” 甘瑅不以为然,劝她,“妈是不会骗人的。” “那你继续玩,我回去看看。” “不嘛。”甘棠不在,他自己还有什么好玩的。 甘瑅一个劲的挽留甘棠,后来见说服不了她,也把滑冰车还了回去,“我跟你一起走。” 甘棠大跨步往家跑,只跑一会儿就没了力气。 甘瑅觉得颇不可思议,“姐,你现在体力好差。”他看着甘棠佝偻着腰把手落在膝盖急喘着,她呼出的白雾很快在围巾边缘打出一层水汽。 “……得多锻炼才行。”甘瑅得出结论。 甘棠横了他一眼,喉咙像有火在烧,她连话都说不出。 甘瑅拉住甘棠的手,“我拉你跑吧。” 俩人手拉着手穿过马路,穿过楼宇,穿过人群。 孙亦栀不在家,在家的是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远房太姥姥。 这位太姥姥甚至连甘瑅真实的身份都不知道,她今年六十来岁,人有点糊涂,还有点耳背。 太姥姥家原本不住这附近,后来她在附近的路口盘了一家小店卖杂货。店面是有了,住的地方就成了问题。 孙亦栀请她给孩子做饭,顺便在这边落个脚,也算是各取所需。 太姥姥看着哇的一声哭起来的甘瑅和默默掉眼泪的甘棠,对孩子们的大惊小怪感到不解。 “我年轻那会儿还不都是爹妈在外头种地讨生活,姐姐把弟妹一牵就这么过来的嘛,啧啧,现在的小孩儿呀——” “娇气”两个字还没说出口,甘棠忽的狠地瞪了她一眼,拉着甘瑅就往外走。 “别哭了,小瑅,我带你去找妈。” 甘瑅用手肘抹了抹眼泪,跟着甘棠就往外走。 甘棠拉着甘瑅只是走,天很快就暗了下来。 街景越来越陌生,路也越发显得昏暗,甘瑅心里渐渐不安。他不傻,妈早走了,姐姐拉着他再怎么乱走,也不可能把她找回来。 他不明白甘棠究竟想要做什么。 甘棠忽然松了手。 猜猜姐姐要做什么~ 要做一件让小瑅再也离不开的事 回忆15 火车的铁轨是会穿过城市的。 穿行的路口会设置路障,每逢有火车经过,路障就伴着叮叮的铃音被放下来。 很快,就有火车就从面前跑过,一个个方块的小窗户,每个窗前都坐满来自天南海北的过客。他们偶尔会带着好奇的目光往窗外望,夜幕下的小城一片漆黑,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通往旅途终点的一段最不起眼的路程。 身高相差无几的两个人影肩并肩,站在路旁看着火车,它从远方而来,当行驶过一半,又变成往远方而去。 甘棠看着远去的火车上一个个灯火通明的小窗户,飞快切过的陌生旅人的剪影,不自觉地失了神。 她天生就对这种明亮的,拥挤的,看起来嘈杂而有温度的存在心驰神往。 那个从舅舅家门口跑回家的冬夜晚上,甘棠从这条路上跑过,正赶上火车经过,那种震撼让她至今难忘。 那是灵魂深处都鼓动的感觉,灵魂很快撕裂,一半轻飘飘被塞进灯火通明的火车,伴着铃音和火车疾驰的噪音一路走远,一直到遥远的天边,另一半被抛弃在夜幕里,无声的嘶吼,翻腾,沉淀。 铃音还在继续,高亢,激昂,仿佛没有止息。 甘瑅对火车没什么兴趣,他看着甘棠。 少女的眼眸明亮得难以直视,那上面映着来自火车的光,但那光只停留在表面。 更深处涌动着的,那些更复杂深奥的东西,甘瑅看得到,读不懂。 他虽读不懂甘棠的眼,但他能读懂甘棠的情绪。 阴差阳错的是,正因剥离了繁复的表象,甘瑅反而比甘棠更早一步得到那个就连她自己都尚不清楚的结论。 甘棠渴盼离开。她天生就不属于这座城,这里积蓄太多无法消解的苦痛,她在这里经历被抛弃,所以她更要抛弃这座城。 这一刻甘瑅心里忽然涌起深切的绝望,那绝望让他化作飘在冰川雪域上的一点若隐若现的浮冰。 他再没一刻比现在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是姐姐想要逃脱的苦难中的一部分,也是这将被抛弃的城市的一部分。 火车是救生艇,甘棠是落难者,而自己,只能是被留在原地,沉浮起落的浮冰。 铃音戛然而止,火车已经奔远。 甘棠轻声问,“跟妈挥手告别了么?” 孙亦栀不可能在这趟火车上,甘棠知道,甘瑅也知道。 但他只是点点头,“嗯,告别了。” 甘棠扫了甘瑅一眼,有点奇怪他居然没再哭了。 “那咱们走吧,回家。”她转身,跺着发麻的脚,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几步。 甘棠心里其实还压着一句话想对甘瑅说。 ——你也被她抛弃了。 这句话,甘棠没想好该用恶毒的语气,还是用同情的语气说。 孙亦栀走得决绝,甘棠对甘瑅的恨突然间没了依据,但人的情绪不是水龙头开关,不可能一下子就心无芥蒂。 敌人变成同党,加害者成了受害者。 甘瑅不知道怎么对甘瑅,现在就有点逃避面对他。 她身体一摇一晃走得很大步,也没拉甘瑅的手。她甚至还给自己因为逃避显出的急迫找了理由,天已经这么黑了,必须得赶快回家。 甘棠竟是忘了,哪怕现在回家,也不会有人等候他们。 她还没走出两步,手就被甘瑅拉住了。 甘棠不喜欢戴手套,她的手套总丢,而且哪怕戴了手套,冷气也会侵蚀进来,所以她平时只把手揣在兜里。 甘瑅不知什么时候把手套给摘了,手心热烘烘的带着潮湿,比她的还热。 甘瑅想说“姐你的手好冰”,但话到嘴边却成了,“姐,我有点怕。” 这地方他没来过,路灯也没几个亮的,他确实应该是怕的。 但内心深处真正在怕的是什么,只有甘瑅自己知道。 他握着她的手很紧,仿佛要把她的手嵌在自己的掌心。 甘棠没有发觉,她只觉得甘瑅的手很暖和,被一只温热的手握着的感觉不错,这让她感觉没有那么孤独了。 两只手就这样握着,甘棠的手渐渐转暖,甘瑅的手渐渐变冷,最后它们变成了同样的温度。 甘瑅拉起甘棠的手,把自己的脸贴在她手背,他的脸冰冷,比甘棠的手背还冷。 他的声音也是郑重其事,“姐,你可千万别撒手。” 甘棠用手背蹭了几下他的脸,“你害怕了?” 这一片路灯全是坏的,暗得连甘瑅的脸都看不清。 甘瑅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嗯……我怕。” 黑暗里面,他的嘴角却是翘着的,垂下的睫毛伙同黑夜藏起眼底沉沉的色泽,姐姐会怎么回答,他已经猜到了。 “胆小鬼。” “……谁是胆小鬼。” “既然你不怕,就自己走好了。” “别啊,姐,你才答应过不撒手的。” “那小瑅你到底是不是胆小鬼?” “……是,是还不行么。” 太姥姥保留着上两辈人的传统,每天七八点就落灯睡觉。 姐弟俩的小房间灯还亮着。 两张小床又被拼回一张大床。 甘瑅累得满身是汗就往床上倒,躺成一个大字。 甘棠洗澡回来看到这情景嫌弃至极。 床是用板凳和木板搭出来的,底下中空,日积月累,灰尘不少。 甘瑅白净的小脸抹了几道灰,衣服上也落了不少。 眼看着他又要在床上翻滚,甘棠把他往下拽,“去洗澡,衣服泡盆里,明天自己洗。” 甘瑅哦了一声,一面往外走,一面就把衣服脱掉了。 他的背脊细长,这一两年都没怎么长肉,肩胛骨看着有点明显,脊骨也是略微突出。 这背是孩子的模样,还不足以称作少年。对甘棠也造成不了什么视觉冲击。 她把沾了灰的枕巾一卷,往他背上丢过去,“也不怕着凉。” 甘瑅笑嘻嘻地回头,“姐,我刚才搬木板出了一身汗,还热着呢。” 热烘烘的暖气房,头发很快就烘得半干。甘棠侧着头,拿梳子把头发梳通顺。 头发还没全干,甘棠怕压得弯翘了,就斜靠在床上,捡一本书摊在枕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看。 她穿的睡衣是孙亦栀特价买回来的,尺码不怎么合适,哪怕扣子全扣上,瘦弱的身板也撑不起,领口宽大地斜斜落下,小半个肩膀一览无余。 少女的肩膀,薄得跟纸片儿似的,仿佛一压就会散。 当甘瑅洗澡出来时,就看到这一幕。 他一下子被提醒了一件事。 一件对他来说很重要的事。 早就压在心里深处的那个念头又跃跃欲试,那是早些年无数次被甘棠掀翻痛揍之后,脑子里一再出现,以至于被强化得根深蒂固的想法。 甘瑅这样想了,于是他就说了出来。 “姐,咱们来打架吧!” 写这一章的时候有想着银河铁道之夜,听着回转企鹅罐的《蝎の炎》,还有那句着名的“运命の実を味わおう”(分享命运的果实吧) 解释一下小瑅为毛不那么想妈了。 感情越难得越稀罕才越显珍惜,棠棠因为得不到母爱所以拼命想要,但小瑅是从小被溺爱的那个,对他来说就来自妈妈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爱就没那么值得珍惜了,这是人类的劣根性。 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天生就比较冷血,周老太太说要撮合他自己的爸爸妈妈的时候,他明显就是犹豫了。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小瑅把那种不安和依恋转移到棠棠身上了。在火车驶远的那个瞬间,他失去棠棠的恐惧是高过母亲离开的悲哀的,她是他生命中唯一坚定稳固的东西。 棠棠毕竟还留在他身边,鼠目寸光的小孩子,现在还不会一直念着未来的事情,棠棠对他很好,他想一直抓住,这种算有点偏执的亲情,距离爱情还有段距离。 还有小瑅最后的执念,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年龄没到,还没开窍呀。不过没关系,他会记着的,各种各样的姐姐,在某个被打开开关的日子里一起朝他涌来,浪不浪漫 回忆16 甘棠连正眼都没瞧他,只把书慢慢地翻了一页,“我哪里惹到你了?” “……没惹。” “还是又想抢我什么东西了,真有想要的,你好好给我说,至于打架抢么?” “也没……” “打架伤感情,你确定要打么?” “姐,我不是……” “还有,小瑅,你寒假作业还没写完吧?” “……” “你要是有力没处使,现在就去写几页吧,都快开学了,你写了一半没?这回我可不帮你……对了,你还要跟我打么?” 甘瑅像只斗败的鸡一样垂下头,眼角都可怜巴巴,“不打了。” 这一轮,甘棠完胜。 过多的把柄,诡辩的逻辑,已经足以让她把甘瑅拿捏得服服帖帖。 只要继续这样运用智慧,她总能一直保住姐姐高高在上的地位。 至少这个时候的甘棠是这样认为的。 怕被押去写作业,甘瑅直接关了灯就往床上跳。 甘棠则是慢吞吞把书收起来往枕头旁边丢。 “嘶,压到头发了。” “……对不起。” 甘瑅拥着姐姐,闻着她身上熟悉万分的气息,心中充溢着安心的感觉。 甘棠身上的气息跟他的有几分像,日复一日的同处,彼此的气味混在一起,浸染交融,渐渐成为习惯。 甘棠破天荒地没有推开黏在怀里的身体,甘瑅对她来说是个太过特殊的存在。 漫长的岁月里,她把自己活成一只尖锐的刺猬,下意识排斥着熟悉活不熟悉的一切,却不想他以最没侵入感的姿态来到近处,成为这般看来无害的,依存的存在。 假如真有命运的齿轮这种东西,那么它可能就从这一晚起,咯噔,卡顿了一下,那样的轻微,无人发现地朝着歪曲的方向进了一点。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甘棠在初二这年收到人生的第一封情书。 那时她的马尾已经能高高吊起再落在脖颈,马尾尖尖在后颈轻柔地扫过,微微弯曲了一下,又很快荡开了,俏皮得跟她本人的气质完全不搭。 初中的甘棠越发沉默寡言,一张脸覆满冰霜,彻底活成只在老师夸奖成绩或功课认真时才被提及的存在,诸如运动会之类的活动她是不会参加的,哪怕强制参加的集体活动,她也只是苍白的布景板。 甘棠完全不理解上课时为什么有那么多需要传纸条也要传达的话,更不理解班上各种排列组合过家家一样的“谈恋爱”。 这具枯瘦的身体,过早失去青春的活力,看起来就像被霜打了枯枝,阴沉压抑得难教人喜欢。 这样的她,某天却收到一封天蓝封面的信封,信封的开口用心型的粘胶黏住,正面则歪歪扭扭写着她的名字。 甘棠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她扯开粘胶,摊开里面的信。又过了五分钟,她面无表情地把信迭回去,塞回信封,再把书包拉链拉开,把信丢进去。 她看起来平静,坦然,跟把铅笔袋塞进书包没什么区别。 但倘若甘瑅在这儿,一眼就能看出姐姐实则已经魂不附体了。 甘瑅没在这儿,但他也很快就发现甘棠的异常。 这天放学,甘瑅照旧守在校门前,同学一个一个走开,他会微笑而礼貌地同他们打招呼告别。 他看起来比在幼儿园时有了长足的进步,至少放学后也肯做些表面功夫了。只是这世上有一种人是这样的,他们的外表越来越圆滑温和,内里实则越来越冰冷坚硬。 关于这一点,甘棠不知道,甘瑅从不给她看自己的另一面,别人也不知道,因为他们不配知道。 甘棠这天没跟杭菀菀一起走,步行道的尽头,她耷拉着脑袋出现,像一根被寒霜苛责了的枝。 甘瑅站在原地,也不吭声,只是兴趣盎然的观察着姐姐。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就多了这么个爱好。 许是终于能够平视甘棠的缘故,甘瑅越来越多地看到从前不曾看到的甘棠的另一面,于是他发现自己有种奇异而扭曲的趣味,甘棠越是失常,就越能取悦到他。 这种失常,包括且不限于犯错,走神,惊慌,惶恐,哭泣—— 这其实一点都不奇怪,有相当一部分男孩子,都是通过揪心爱姑娘的辫子来表达喜爱之情的。 到甘瑅这里情况有点不一样,甘棠是他的姐姐,是他不能随便揪辫子捉弄的存在,他就只能盼着她整天遇到点这样那样的挫折,以至于这喜好虽没什么杀伤力,却显得有点扭曲变态了。 托甘棠垂头丧气无暇他顾的福,甘瑅的观察来的肆无忌惮。 她把头垂下时,吊起的马尾就显得比平时更高,只是那马尾原本自然下垂的部分落在她的后脑,再没左摇右摆的灵动,反倒蔫得跟她整个人一样了。 甘棠明明视线往下朝着地面,脚却自然而然地落进开裂的地砖缝里,一个趔趄,差点表演个平地摔。 甘瑅嘴角无意识勾起,他现在确认甘棠受了相当大的刺激。 甘棠拖着一瘸一拐的脚,没走出几步,这回是马尾的发绳钩到树枝上了。 这真是个意外,但假如她不把头低得这样厉害,那发绳又怎么会正朝着天呢。 噗—— 甘瑅这回终于没忍住,乐了。 在他面前的甘棠是生动的,鲜活的,有喜怒哀乐的,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姑娘。 甘棠还在跟那节树枝斗争,一只手伸过来,替她解着缠绕的头发。 甘瑅用另一只手按了一下她的肩膀,“姐,你别乱动。” “哦。”甘棠就不动了。 甘瑅解了半天,解是解开了,那倒霉透顶的发绳却断了。 甘棠两只手半捧着半散落的头发,不肯撒手。 甘瑅的声音带了不明显的笑意,“姐,放下来吧,你头发披散下来又不难看。” 岂止是不难看,根本就很好看,只可惜甘棠只肯在每次洗头头发没干时散那么一小会儿。 “不要。”甘棠下意识拒绝,顿了一下,想到还得借助甘瑅帮忙,她才说,“头发定住型了,鼓起来很难看。” 甘棠每天睡前也要拆马尾,甘瑅是知道她头发会变成什么形状的,但因为看习惯了,他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甘瑅想了想,把自己身上的连帽卫衣脱下来,“伸左手。” 他像照顾小孩似的给甘棠把衣服套上,又掀起帽子扣在她头上,心里很为这种新奇的体验感到愉快。 那截断了的发绳被他在甘棠眼前晃了晃,“我丢了啊。” 那可真是个倒霉透顶的发绳,它原本可以不用断的。 甘瑅转过身,顺理成章地拉着甘棠的手,随口问道,“姐,你这次月考考砸了吗?” 甘棠心不在焉道,“啊?什么月考?” 那看来不是因为月考。 “那是被老师批评了?” 能让甘棠失常到如此地步的,只有这两个原因。 甘棠这会儿终于活过来了,侧过头横了他一眼,“小瑅,你是不是不念我点好?” 甘瑅没吭声了。 因为他有点忘了下一句想问什么了。 穿着他衣服的甘棠,实在是太—— 太怎么?甘瑅觉得很难形容这感觉,最后他将其归结为“顺眼”。 至于是“穿着他衣服”这件事顺眼,还是甘棠本身顺眼,甘瑅没有细想。 甘瑅想也不想,下意识地道,“姐,要不这衣服就你穿吧。” 甘棠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甘瑅偶尔也会意识跳跃,但很少跳跃到这种程度。 她要甘瑅的衣服干嘛?她又不缺衣服穿。 甘瑅在十二岁这年突然增加一个奇特的爱好,他开始时不时把自己的衣服推销给甘棠穿。他俩身形差不多,他的衣服又都是中性款,甘棠穿着看不出违和。 甘棠虽然觉得甘瑅这种行为不可理喻,但架不住甘瑅一句话,“姐你穿吧,穿脏了我洗。” 于是甘棠得出了一个异常离谱的结论:甘瑅大概是爱上了洗衣服。 孙亦栀见甘棠总穿甘瑅的衣服,还以为她喜欢这种款,再给她买衣服,专捡中性款买。 甘棠哭笑不得,她虽然在外面是根木讷寡言的木头,可作为一个十五岁小姑娘,她喜欢的是可爱的小裙子啊。 更不想甘瑅变本加厉,把甘瑅好不容易穿出感情的衣服穿走了。 面对甘棠的反对,甘瑅还是那句,“姐,穿脏了我洗。” 甘棠不由得想,甘瑅真是爱洗衣服呀。 回忆17 收到一封情书是什么感觉? 激动,兴奋,自豪?这些与甘棠都不沾边。 她感到的,是恐惧,沉重,还有一种异样的羞耻。 甘棠在回家路上与甘瑅闹了一路,心情才好一点,到了家,想到被丢进书包的那封情书,又闷闷不乐起来。 她把情书拿出来摆桌上,又拿出作业习题集,想了想,又把情书放回去了。 桌上摆这么个东西,还怎么做作业啊。 甘瑅在旁边看似写作业写得认真,其实根本没错过她的小动作,能让甘棠失常到这个地步的东西,他更好奇是什么了。 甘棠草草写完作业,做贼似的扫了一眼甘瑅,见他没反应,才把信封中的纸畏畏缩缩地展开了摆在桌面上,研读。 拒绝肯定是要拒绝的,但甘棠总觉得人家既然写出这么一大篇,就是种沉重的人情负担,她必须得郑重其事且显得真诚地回绝掉。 她打算写篇小论文逐条驳回对面对她不合现实的幻想,最后再得出结论,她没法承蒙对方的厚爱。 可惜甘棠只看了前两行字,脑子就嗡的一声,麻了。 太肉麻了,尤其这肉麻是对着她,让她有点身心不适,大脑宕机。 以至于甘瑅什么时候凑过来的,她都没发现。 等她发现时,也已经晚了。 甘瑅眼神特别奇异地看她一眼,“姐,这是情书。” “我知道。”甘棠下意识地答,然后才意识到不对,噌的一声跳起来就要去抓那情书。 甘瑅的动作快她一步,一把捞过情书,高举过头顶,“我看看。” 他虽然只看到一半,但已经给写情书的人判了死刑,字太丑,文字肉麻,错字太多,描述的也根本不是姐姐,好像套用的万用模板。 只是,姐姐看得这么认真,该不会心动了吧。 甘瑅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姐姐把把关。他举着那页纸左摇右摆,就是不肯给甘棠抓到。 甘棠这会儿像愤怒的公牛,不管不顾地就往甘瑅身上冲撞,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那封情书不能给小瑅看到。 以至于不能打架的箴言都给忘了。 甘瑅为了制住她,捏着她手腕,把她往下一撂,他以为会遭到很大力的抵抗,这一下也用了十成十的力。 与书桌一条通道之隔的,是床。 甘棠几乎没什么抵抗就给甘瑅撂倒在床上了。 伪装叁四年的纸老虎,就这么给戳破了。 要命的是这只纸老虎本人还没什么察觉。 甘棠注意的是捏着她手腕把她按在床上的甘瑅其中一只手。那只手的手指缝里夹着情书,她手腕一折,就去够那张纸。 甘瑅这会儿注意力也全在情书上,他隐隐生出些自己都没察觉的烦躁,甘棠越在意情书,他就越觉得姐姐可能对写情书的家伙有意思,再加上这段时间肥皂剧看多了,手把纸一卷就塞进了嘴。 腾出的手被他用来专心扣住甘棠的手腕,她的手腕真是细啊,好像近几年就没怎么长肉。 这会儿,甘瑅才有闲情逸致去看甘棠的脸。 她的脸红通通的,羞的,眼角依稀带着点泪,给气的,眼睛则是不甘地死死瞪着自己,这种表情,比甘瑅年少时最过分的想象都更让他愉悦。 姐姐是甘瑅人生上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攀爬,被掀翻,不断重复,伴着挫败,以至于不知不觉中,爬上这座山就成了一种至深的执念。 有人爬上一座山,很快翻过它,然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就把它遗忘了。 也有人爬上山顶,一看,哟嗬,山顶还有从来没有看过的景致,你看这树,你看这湖,越看越不够,扎吧个木头房子就此住下了。 甘瑅无疑属于后者,他觉得甘棠此刻的表情就不错,值得在记忆深处珍藏。 姐,你输了。 甘瑅很想这样宣告他的“伟业”,但他一张嘴,才意识到嘴里还堵着纸团。 “……” 他伏下身,把头埋在甘棠一侧的肩窝,吃吃笑着,笑得浑身乱颤。 甘棠别过脸去,“松手。” 她这会儿脸色冷若寒霜,是真的生气了。 甘瑅松了手,退到一边,慢吞吞吐出那团纸。 他用诚挚中带着沉重的语气道,“姐,我错了。” 这会儿要是敢说出“姐我赢了”,怕是甘棠当场就能给他表演个姐弟恩断义绝。 那被吐出的纸团已经被口水浸湿了,看起来皱巴巴的,字都看不清了。 甘棠勉强把纸团展开到一半,忽然没预兆地哭了。 她哭的很伤心,好像这张字迹模糊不清的纸突然之间就成了卖身契。 她是没怎么被珍爱过的小孩,感情对她来说既是难拒绝的稀罕物,也是一种过于沉重的负担,连看都没看就毁了对方的心意,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没法写出拒绝的小论文,更让她的拒绝成了一桩难事。 甘棠甚至觉得自己只能“卖身”给对方了。 再上学,她明显心里沉重了不少。 那递情书的也是个蹬鼻子上脸的,见她没说拒绝,厚颜无耻地开始给她发动纸条攻势。 对她的称呼也很时髦——“老婆”。 这个词让甘棠想到甘华德和孙亦栀,进而让她觉得恶心。 因为太恶心了,她终于突破心理障碍,找了个课间,把对方约到走廊,简明扼要地表达了拒绝,然后像做贼似的跑掉了。 鉴于甘瑅这次祸惹得实在太大了,甘棠对他开始了近几年最严厉的单方面冷战,放学后她不再找甘瑅一道,睡觉也一颠一倒睡了,其余时候,哪怕在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了,她也不拿正眼瞧他一眼,更别提说话了。 在这期间,甘瑅受到异常的煎熬,这煎熬不仅在甘棠不理他,还在于他不知道甘棠究竟有没有拒绝写情书的人。 甘瑅对甘棠有种不合年龄身份的保护欲,他知道甘棠的内心是柔弱纤细的,她根本不像外在看起来那么冷漠强大,被这冷漠外表吸引而来,又写出这么油腻的信的人,怎么可能真的珍惜甘棠。 没跟自己一起回家的路上,姐姐该不会是陪那混蛋一起走的吧。 这念头一旦出现,就挥之不去,渐渐变成一种恐慌。 甘瑅想,哪怕姐姐继续不理自己,他也得探个究竟,看看她放学后究竟是怎么回家的。 人生中的第一次跟踪进行的很顺利,他放学后一路狂奔到甘棠所在的中学,甘棠还没放学。 甘瑅耐着性子等甘棠出来,跟在十几米远开外的地方,看她跟杭菀菀碰了头,没事人一样的嘻嘻哈哈走着。 甘棠甚至为了多陪一段杭菀菀而绕了点远路。 甘瑅跟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恼火,又有些羡慕。恼火的对象是自己,羡慕的对象是杭菀菀。 他看着甘棠挥别了杭菀菀,继续往前走着。 还是同一个背影,但她的姿势一下子就僵硬无趣下来,以至于显得有点像提线木偶。 原来甘棠一个人走路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甘棠走得是朝家去的路,却不是平时那条路。 走着走着,人一拐,往河坝去了。 这座河坝原本是为了圈住一条河而建的,只是那河久久无人治理,就变成孱弱的小小细流,空出来的河坝底部长出各种草,看起来一片翠绿青葱。 这也曾是甘棠和甘瑅曾经很喜欢玩闹的地方,他们租住的房子,有一间曾经就坐落在这河坝旁边。 甘棠走下河坝的斜坡,在斜坡靠近河坝底的地方挑了一处较为干净的地方坐下,又往身后招了手,“过来。” 四下无人,她招呼的只可能是甘瑅。 甘瑅早从跟着上了河坝就没打算隐藏踪迹了,见状就很坦然地走过去,在她身侧坐下了。 甘棠没看他,只是远望着那一片草,和被翠绿包围着的孱弱的难以看到是否在流动的河流。 不知过了多久,甘棠才幽幽的开口,“我好像有恐男症。” 跟甘瑅冷战期间,她无人倾诉发泄,有些话憋在心里也很难受。 甘棠现在不生甘瑅的气,原因倒和甘瑅无关,而是她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发现那写情书的家伙确实是跟别人约好了在耍她。 知道这个念头的甘棠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如释重负。 果然,她就知道自己这种人不该被喜欢上。 如此一来,甘瑅的“恶行”倒是误打误撞免去她写封过于认真的拒绝信,再给人传阅嘲笑的麻烦。 故而这本该说给杭菀菀的话,被甘棠说给了甘瑅。 ——我好像有恐男症。 甘瑅没有第一时间开口,他明白甘棠只想倾诉,并不是要他提什么建设性的意见。他也提不出什么意见。 甘棠有些苦恼地搓了搓自己的脸,又继续把话说下去。 “别人一说喜欢我,我就犯恶心。” “我一看到男人,就想到爸,声音又粗又难听,身板粗壮,力气像蛮牛,呼吸还臭呼呼的……我很害怕,小瑅,我真的很怕。” 她还有更深的,更加难以描述的恐惧,那是伴随着撞破甘华德同孙亦栀性事的恐怖模样,所带来的异样羞耻。 甘棠的手臂因为伴随描述的想象而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这会儿太阳已经西落了,橘色的斜阳暖洋洋的照进河坝,青翠的草,和羸弱的河,都显得那样的静谧无害。 甘瑅忽然明白过来甘棠为何要挑这么个地方了。 他微微垂着眼,黑玉似的瞳仁在这一刻映着斜阳,显出一种异样的华彩来。 “姐,但是,”甘瑅的声音很慢,听起来有点轻,又带点软,仿佛怕惊跑什么一般,“我也是男的啊。” 一边说着,他一边试探性地把手落在甘棠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手臂上,还轻轻摸了一下。 甘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转过脸来,脸上的笑容和着夕阳显得很是灿烂。 “你是小瑅啊。” 你不是什么男人,而是小瑅啊。 迎着她的目光,甘瑅唇角渐渐弯翘起来,他很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说得对,我是小瑅。” 我不是男人,我是小瑅。 回忆18 甘瑅在六年级这年被传出交了女朋友。 青春期男女的恋爱交往遵循一个定律,交往得越晚,就越容易得到大家的谅解甚至欣羡。 比方说高中的时候,谁要是没个暧昧对象,哪怕是纯纯的只摆在心里的单恋对象,就觉得青春少了那么点滋味。 而在初中,谈恋爱与否是一条圈出两类人的泾渭分明的线,其中一类放肆大胆地恋爱,哪怕这恋爱也许跟过家家差不太多,另一类人则心如止水,绝不会生出什么心向神往来。 至于小学,“谈朋友”多半意味着耍流氓,不学好,校园混混,也许有那么一两个发育得早一点的萌生出一点感情的嫩芽来,但在寥寥无几的案例里的绝大多数,都不过是小屁孩显摆自己特立独行。 甘瑅的“女友传闻”还跟甘棠身上的一件事撞在一起。 甘棠初潮了。 甘棠的月经初潮在初叁来临,在女生中已经算晚的了,跟她早些年营养不良发育迟缓也有关。 下午上课的时候,甘棠就觉得内裤黏黏的,浑身不舒服,好容易熬到放学,跑去厕所一看,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就剩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彼得潘的永无乡永远对她关闭了大门,她失去了作为“孩子”的资格。 甘棠有生理常识,作为一个初叁才来初潮的孩子,她早在老师从来都不会讲的生理课本上获取到相关知识。 体育课例行操场跑圈,每次都有一群女生神色安然地站出队列走到操场旁边,叽叽喳喳的聊起天。 因为这事还闹出过笑话,有想偷懒的男生往女生堆里一扎,被眼明手快的体育老师给当场抓包了。 体育老师揶揄,“她们不舒服,你也不舒服?” 一群善意的哄笑中,那名男生依稀觉察到“不舒服”的深切含义,羞得捂脸跑开了。 甘棠懒得跑步时也曾经心惊胆战地加入那队伍,就一两次,每次都臊得脸通红。 甘棠扭扭捏捏地赶在放学后找到杭菀菀,管她要了一张卫生巾,又在杭菀菀的指点下把卫生巾垫上了。 杭菀菀还挺高兴的,“棠棠,真好,你也是大姑娘了。” 可甘棠觉得一点都不好。 在某些方面,杭菀菀这个闺蜜还比不上甘瑅贴心。 甘棠扭捏走到甘瑅学校门口,甘瑅一眼看出情况不对。 他上下打量甘棠一圈,就发现了问题。 “姐,你衣服上有血。” 甘棠脸腾的一下烧了起来,很急迫地转头往自己背后看,“在哪?” 甘瑅抿着嘴唇,觉得这有点难说。 因为那血迹在她屁股上。 他也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小学六年级的女生里已经有来月经的了,虽然那些小姑娘作为“领头羊”偶尔会遭到嘲笑,但甘瑅觉得,姐姐的月经来的着实是太晚了点。 以至于他对甘棠的本就剩的不多的那点敬畏又少了不少,她来初潮居然跟自己的同班同学赶上同一年。 ……还长得这么嫩。 甘瑅只将这念头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脸上依然乖巧纯良。 他把自己的外套一脱,两只袖子往甘棠腰间一扎,搭了个类似裙子的造型。 “现在好了。” 甘瑅顺理成章地把甘瑅的书包拎过来,“走吧,姐。” 好巧不巧,这一幕就给他的一个同学看见了。 那同学每天放学后在学校操场里踢半个小时球,平时姐弟俩放学后不怎么逗留,时间上刚好错开了。 其实平日里哪怕偶有一两个甘瑅同学见到姐弟一起走,也没往那边想,小孩子生性迟钝,何况小学的时候住的近的异性搭伴回家还挺普遍的。 但甘瑅给甘棠系衣服的这一幕太暧昧了。 平日里在校园里笑眯眯的跟谁都不是太亲近的少年,这会儿为了绑衣服袖子居然半蹲下身,额头几乎碰触那女孩的胸腹,那女孩也不躲,只带几分恬然地任他动作。 那是种彼此全无设防,将一整个世界隔开的氛围。 那同学捂着嘴,惊讶地看着女孩说了句什么,甘瑅连身都没起,只仰起脸看她,也微笑着回了句什么,甘瑅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未免太过专注……比他自己平时回家看动画片的眼神还专注。 于是这自认撞破秘密的孩子脸一红,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对接下来的轩然风波仍一无所知,姐弟俩正在对话。 “哦,我得买,那个……”卫生巾。 “我知道,先走吧。” 平时但凡买什么零食日用,姐弟俩都习惯去小便利店,小便利店便宜,方便。 但涉及到卫生巾,还得去超市。超市不用一对一,可以尽情挑选。 姐弟俩其实都对超市没什么好感,这源于两人更加年少时的一个阴影。 那次自认带了一笔“巨款”的甘棠拉着甘瑅去买超市买吃的,她却没想到超市的东西会那么贵。 甘棠拿出小学数学的功底,对选定商品的价格进行精密计算,但她千算万算,最后还是算错了一块钱。 收银台前,甘棠窘迫至极地跟收银员掰扯她算的账,还是甘瑅直接拿出一包巧克力威化,说这个不要了。 不巧的是,他拿出的是甘棠最期待的一个。 甘棠留恋地扫了那威化一眼,但也没说什么。 后来他俩把东西分着吃了,得出一致结论:零食还得是小便利店的好吃。 甘棠那时却很有些遗憾地想,也不知道那包威化是什么味道。 卫生巾摆满一整个长柜,看起来眼花缭乱。 甘棠顺手就去拿最便宜的,甘瑅拦住了她,他觉得便宜没好货,至少也得是—— 甘瑅的手指分别从第二,第叁便宜的依次划过,最后落在第四便宜的上面,犹豫不决。 一旁的热心大妈终于看不过眼了。 “小姑娘,那个是护垫。” 甘瑅本就长得秀气,头发又留的有点长,站在卫生巾柜前神色一派坦然,被大妈顺理成章看成了女孩。 又因为甘棠一直躲躲闪闪的,大妈还以为卫生巾是甘瑅要用,拉着他就往一边去,热情洋溢地给他讲解起“日用夜用”和“绵柔网面”,其间还夹杂着“不能着凉”“多喝热水”的谆谆教诲。 甘棠扫了一眼听得口水四溅的大妈和一脸认真的甘瑅,顿时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反正小瑅肯定会帮她选好的,甘棠这样想着,在超市里闲逛起来。逛着逛着就逛到那威化的柜。 她心里有点想买,还有点舍不得。 另一边,大妈传道受业终于结束,甘瑅根据她说的选了两包,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 他这一道谢,问题就出来了。 甘瑅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小孩的声音,但又明显不是小女孩的声音。 大妈大惊失色,又生出一腔热血付之东流的恼怒,再看甘瑅跟甘棠是一起来的,脑子里飞快地出现了早恋两个大字,对甘瑅也不给好脸色了。 “那个是我姐,亲姐。”甘瑅很有礼貌地解释,“她有点容易害羞,我才来陪着她。”。 “是你姐也不行。”大妈憋了半天,想不出“男女有别”之类的高深的词,就只能说道。 “她这是……不正经。” 甘瑅眼里的光一下子就黯下来,他再不解释了,静静听完大妈说完。 “男人和女人到底是不一样的,你们也年纪不小了,要避嫌的,你家里大人都不管的吗,哎,造孽呀。” 大妈真的是好心。 但甘瑅家里,的确是没人管的。 况且他不是男人,他是小瑅。 那姐姐呢?她变成女人了么。 就这么突如其来地,仿佛白蛇化形一般地化成绰约多姿的女人了? 甘瑅忽然觉得心里没来由地漏跳一拍,那是种很难概括,也很难衡量的感受,甘瑅只能判断出这是一种负面的感情,他的脸微微发白,心里没来由地发慌,神不守舍地去找甘棠。 甘棠绕了一圈,不见甘瑅人,就又绕了一圈,最后停的地方还是那威化的地方,这不是巧合,应该叫遵循内心的呼唤。 没过一会儿,甘瑅就找过来了。他手里似乎拿着卫生巾,甘棠也没好意思细看。 她觉得自己怪不厚道的,把小瑅拉来,却把他一个人丢那。这要是别人,甘棠心里已经愧疚得不能自已了,但既然是小瑅,她又隐隐觉出几分理所当然。 所以甘棠见到甘瑅的第一句话,不是对不起,而是—— “护垫是什么?” 甘瑅尴尬道,“她没说……” 他想,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买来一盒拆开来瞧瞧。 小瑅对棠棠是由感情引导来欲望的,所以还要纠结个几章 变化是一点点来的,不要急 棠棠这边就比较遥远了,她太难攻略了,又要小瑅“快点长大”又要他“维持原样”,这不就逼人家变态了么,某种意义上小瑅后来的扭曲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她造成的。 棠棠的心态可以用茨维塔耶娃致里尔克的书信内容来描述: “我所有的青春时代是一件粗活。莱纳,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我愈远地离开自己,便愈深地潜入自己。我不活在自己体内——而是在自己的体外。我不活在自己的唇上,吻了我的人将失去我。” 当然这封书信的内容也比较隐喻,简单来说,倘若小瑅巧取豪夺,那么俩人直接BE 再PS:根据某些版本的说法,青蛇是男身化女形,求爱不成又败于白蛇,才化身女体相伴,咳咳,我一直觉得这设定特棒 回忆19 甘棠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还落在货架上。 甘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下意识就抓起一袋威化。 只是,抓到一半,他的动作忽然极不明显地顿了一下。 甘瑅又想起方才那难以言述的感觉,心中纷乱,偏偏他又想从中抓住点什么。 他把威化放了回去。 甘瑅做出一副不屑的模样,黑眸盯着甘棠的脸,说的却是威化,“姐,这威化看起来就不好吃。” 不,它明明看起来就很好吃。甘棠想是这样想,但她还是没说什么。 甘瑅火上浇油,“而且,咱们买这个已经额外超支了,不能乱买别的了。” 他把手里的两包卫生巾一件一件递给甘棠,递的动作格外的慢,甘棠的羞耻心也因此被加倍的拉扯,她意识到这些都是……给她用的。 甘瑅发现她耳根都微微红了。 “不用买这么多。”甘棠轻声道。 不买这么多,省下的钱还可以买点别的,比方说威化。 “不行的,姐,这两种不一样,这个是夜……”甘瑅原本是为了逗她,说到一半自己的脸也有点发烧,他轻咳了两下,“等会儿我回去再给你细说。” 甘棠从小就有个习惯。 她经过橱窗,但凡看上哪个玩具,或是衣服,很少说自己喜欢想要,她只是眼巴巴望着。 偶尔那么哀怨地看一眼家里大人,最多再扯一把衣角,指望大人们主动理解她的意思。 甘华德相当大男子主义,要买什么,都是他自己说了算,哪怕那东西是买给别人的。 孙亦栀则是压根顾不得关注小姑娘的眼神,她带甘棠买衣服都是去批发市场,那种砍骨折价的地方,拿了套衣服就问甘棠,“棠棠你看这件怎么样?” 店家为了卖货,恭维小姑娘漂亮穿什么都好看,这套童装尤其绝配,然后用笑眯眯但在甘棠眼里很有压迫力的眼神看着她,“小姑娘肯定会喜欢这件的吧?” 甘棠脸上看不出什么欢喜,小声道,“还成。” 还成就是不喜欢的意思。 孙亦栀读不出这意思,但凡被她挑了问价的,都是她自己觉得“还成”的。 但她还是拉着甘棠转身就走,甘棠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漾开,就听店主跳起来,“六十就六十,哎,真是亏本赚个吆喝。” 孙亦栀就像个运筹帷幄的军师,不紧不慢走回去,让店主给她包好。 一旁的甘棠皱巴着脸,事已至此她只能说服自己喜欢上这件衣服,你看它金黄底黑色点点,看起来多像一只金色的瓢虫呀。 甘瑅先走出结账通道,转过身来看甘棠买单。 他看着甘棠眉间微皱,又梗着一言不发的模样,先前那点莫名的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了,甚至还额外生出点愉悦来。 这么些年来,不是只有甘棠握着他把柄的,他也同样拿捏着甘棠的短处。 自从那次撂倒姐姐后,甘瑅一下子对击败甘棠这事失去了兴趣,甚至对她还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谦让,甘棠理所当然地把他当成“爬上山又翻过山,故而对这山没了兴趣”的人,她哪想得到自己这山顶的一草一木早被人家纳入观察范畴了呢。 甘瑅擅自把刚才的不愉快归罪于甘棠把他丢到热心大妈身边受荼毒,自己却独自跑得远远的。 所以他自认给甘棠的报复,只是对这不爽的一点小小回击。 直到后来,揭开谜底的甘瑅才后知后觉,他的自欺欺人大概早从这时起就开始了。 他的不悦也好,欣慰也罢,从来都只为甘棠本身。 他那么愉悦,不是因打击报复甘棠,而是甘棠展露出属于孩子的茫然无措的姿态,取悦到他。 甘棠带着狼狈溜进卫生间。 就在刚才,甘瑅为她讲解卫生巾使用大全的时候,她窘迫交加。 要怪就怪生理课本上不讲这些,甘棠半带别扭地迁怒可怜无辜的课本。 甘瑅讲得头头是道的模样,看起来可真不害臊,以至于别扭的姐姐这会儿看甘瑅也不怎么顺眼。 甘棠哆哆嗦嗦地把卫生巾展开时,忍不住想到甘瑅刚才坦然又带着点笑模样的脸。 她更加不爽了。 这个弟弟有意无意间抢夺甘棠身为姐姐的权威,作为一个非女性,他的行为又明显过了界,让甘棠感到一种被刺探到隐私的不适。 甘棠的表情越来越冷漠。 她觉得她应该找甘瑅好好谈谈,更要同他拉开适当的距离。 她的这个想法在推开卫生间的门后忽然就变了。 因为甘瑅做了一件让甘棠足以嘲笑他几十年的事。 在甘棠步入卫生间后,甘瑅拿出一片卫生巾来,只是打开来看看——他这样想,从前孙亦栀用这玩意儿时,他还对它一点都不感兴趣,现在却不知怎么生出好奇来。 指尖在雪白的绒面上划过,那种绒软带有微弹的感觉,让甘瑅的心情也柔和下来,果然是被推荐的牌子,它看起来还挺软的。 甘瑅想起电视上看过的卫生巾广告。 等意识到的时候,一杯水已经被他倒了上去。 “……你在做什么?” 甘棠的声音有点颤,她夺过那片吸了水显得沉甸甸的玩意儿,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甘瑅。 甘瑅面上尽是羞愧懊恼,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 “姐,我不是故意——”他顿了一下,逃避地转身就走,却险些一头装在门柱上,声音也是狼狈不堪,“我就是好奇……” 身后传来甘棠的捧腹大笑。 她想,小瑅也不过如此,无非就是喜欢装老成。 他还是个孩子呢。 那天晚上的他们也一如往常。 甘棠坐在桌前,写作业写到九点多,进入初叁后课业负担一下子就重了起来。 甘瑅很早就写完作业,他没跑去看电视,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缠着甘棠。他倒了杯热水摆在桌上,甘棠左手边的位置。白色的热气袅袅地浮起,又化在房间的空气里。 甘棠现在整个人都属于他,哪怕只是坐在同一个房间里,彼此不言语,甘瑅的心里也是一派安宁祥和。 他坐在书架前那一小块垫子上,难得安静地翻了本书看。 直到甘棠开始收拾书包,整理桌面。 甘瑅提醒她,“姐,睡前要换那个,夜用的。” “我知道。” 甘棠起身走开了。 甘瑅合上书页,把它塞回书架。 那是甘棠的生理课本。 甘瑅一开始只想弄清姐姐身上发生的变化,后来顺道把男生的部分也看了一遍。 他知道自己身上将发生的,但那些似乎都离他很远。 在“成长”挑中孩子们之前,他们都以为自己离长大还远。 甘棠曾经是这样,甘瑅也不例外。 甘棠关了灯,摸上床。又一次险些撞上坐在一片黑暗里的甘瑅。 甘瑅凭感觉拉住她手臂,把她引到床的里侧,又把被子甩给她一半。 “睡吧,姐,晚安。” “嗯,晚安。” 回忆20 甘瑅交女朋友的事,在班里暗中流传。 因为这是私底下的,上不得台面的话题,故而只局限在一小波人的圈子里。 直到一个小姑娘对甘瑅发起直球攻击。 “甘瑅,放学后跟你一起走的是你女朋友呀?”小姑娘说话脆生生的,有点像机关枪,“不止一个人看见了,还说你给她披衣服穿,帮她拿书包,看起来可亲热啦。” 甘瑅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奇怪,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的一片空白,他似乎在困惑,又像在思考。 这表情在对方眼里解读成了委屈,“是不是他们冤枉你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去跟他们解释清楚吧。” 小姑娘是甘瑅的前任同桌,曾经被同学们起哄跟他一块被叫金童玉女,故而对甘瑅生出几分朦朦胧胧的好感。 她是要当被老师认可的乖学生的,才不打算做私底下谈恋爱的坏孩子,但潜意识里也要拉着甘瑅陪她当个一心向学的好孩子,这其中的感情就有点微妙了。 “我知道了。”甘瑅垂着眼,他的眼睛可真好看,黑得像块不透光的玉,只是看着就要沉浸进去。 “谢谢你告诉我,但我没什么好说的。” 甘瑅竟然默认了。 小姑娘深感遭到背叛,又过了小半天,课上到一半,甘瑅就被老师叫出去了。 课堂上一下子有点乱,有人问怎么回事,于是甘瑅的事迹这回彻底传遍了班级。 小姑娘坐在那,脸色煞白,眼里带着委屈,这是甘瑅自找的,她想,是他不学好,自己是在把他扶回正路。 谁想甘瑅出去十分钟不到就回来了,老师又把小姑娘叫出去,这回去的有点久。 小姑娘回来时,满脸伤心难过,抽噎着趴在桌上哭了半堂课。 老师其实也没跟甘瑅说什么,她慈爱地拍着孩子的肩,“我知道是他们瞎说,你受委屈了。” 孙亦栀不在家这两年,甘瑅的家长会都是甘棠参加的。 第一次去的是那位太姥姥,她脑子有点愚钝,坐在那儿就是神游,回来什么都说不上来。 第二次开始就是甘棠去的,她事前跟自己的班主任请了假,老师很体谅这个乖乖优等生,问了她家的情况,对她又生出几分怜惜。还特许她往后去参加家长会只要简单说声就行。 家长会那天叁点清校,家长们叁点半到,故而甘瑅的同学也见不着甘棠。 她那天到的有点早,规规矩矩地拿出户口本给甘瑅的班主任解释自己的身份和不得不出席的理由。 她自己看着就是个孩子,班主任对这故作老成的孩子不大放心,开家长会期间时不时地瞄一下她。 这小姑娘端坐在一群大人中间,看起来特别突兀。她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 散场时,班主任叫住甘棠。 “我能看看你的本子吗?” 甘棠略带羞涩地递过来,那是个记作业的本子,正面规规矩矩写着日期和每天各科留的作业,甘棠就翻了最后一页的背面用,上面列的条目清晰,甘瑅偏科和字迹差的毛病,还有各种大的小的老师提过的注意点。 “辛苦你了。”班主任说,她忽然觉得甘棠这个不伦不类的“家长”,比在座的很多都称职得多。 那次家长会后,甘瑅的成绩有了明显进步。 在甘瑅的学业上,孙亦栀可谓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甘棠这个姐姐才是真正一手包办的,上到预习课程传道解惑,下到赶寒暑假作业。 也不知道这位班主任要是知道甘棠的左手字跟甘瑅有七八分相像会怎么想。 此刻班主任带点心疼地问甘瑅,“为什么不跟他们解释呢,那个是你姐。” 是啊,为什么不解释呢。 甘瑅沉默一会儿,说,“他们既然都已经这么想了,我解释也像掩饰,再说,非独生子女会被看不起……我不想被笑话。” 在那个时期的北方小城,家家贯彻优生优育,俩孩子一般是跟“超生”这个带污蔑含义的词联系在一起的,尤其姐弟组合更是引起不好的联想——某种意义上这种联想放他们身上也没错。 他都这么说了,老师点点头,“放心,我不会对外说的。” 甘瑅低下头,嘴角无意识勾出一抹奇异的弧度。 当他走出办公室时,脚步顿了一下,视线穿过走廊的窗,望向瓦蓝色的天空,眼里闪过一丝痛苦。 不想说的原因,还有别的。 因为我虚荣啊,有个被当成女朋友的漂亮姐姐,多能满足虚荣心啊。 甘瑅自嘲地想,他宁可承认自己浅薄卑鄙虚荣,也不敢探究更深层的原因。 这是他的第二次自欺,也是伴随他很长一段时间的状态。 甘瑅跟甘棠不同。 甘棠是缩壳乌龟,哪怕事实无可辩驳,她也能凭伪装跟忍功捱下去。 而甘瑅,他一向勇于探知真相,假如有什么让他困惑,就直接戳破真相,查验内心。 就连甘瑅都一而再再而叁无意识封闭内心达成自欺,只怪那真相太过不堪入目。 没人能发现,感情在无人可见的地底深处生根发芽,畸形膨胀,扭曲着抽枝,延展占据每一寸土壤。 发现时,已是参天大树。 就像甘瑅能轻而易举发觉甘棠的失常,甘棠也同样意识到甘瑅的不对劲。 这可真是全凭感觉了,因为以甘瑅的性子,虽然不能把情绪的异常伪装得滴水不漏,但瞒过甘棠却没什么问题。 “你今天怎么了,感觉不对。” 甘棠这样问着,习惯性摸了摸甘瑅的额头,并不烫,难不成是昨晚没睡好? 都怪甘瑅拼命给她灌热水,害得她半夜起夜不说,等回来时甘瑅大咧咧睡在床正中央,许是摸不到甘棠,他还拼命往床里侧挤。 挤就挤呗,甘棠把甘瑅往里一推,自己睡外边了。结果这家伙像装了热源感应器,又往外挤,气得甘棠差点把被子给他抽了。 迎着她的疑问,甘瑅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发现一件事。” 他这一笑有点不怀好意,甘棠一看就懒得问下去。 她不问,甘瑅也会主动说。 “姐,我比你高了。” 甘瑅拿手掌比量了一下,虽然只高出一厘米,但他看了那本书,那上面说,甘棠往后哪怕继续长高,那高度也有限了。而他还能长很久,很久。 甘棠白了他一眼,“幼稚鬼。” 她以前嘲笑自己小矮子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甘瑅才想开口,却见两个同学鬼鬼祟祟跟在身后,见被他发现,那两个家伙自来熟地走到两人面前。 “甘瑅,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他们都想知道甘瑅究竟给老师灌了什么迷魂药,这么看明明两人之间就很暧昧嘛。 甘棠还是第一次见到甘瑅的同学,她没多想,“我……” 她才一张嘴就被甘瑅把嘴捂住了,甘瑅微笑着对那两个人道,“不想知道于山娇是怎么被批评的话,就赶快回家去吧。” 于山娇是那个被训了半节课的小姑娘的名字。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直到那俩人走远,甘瑅才把捂着甘棠嘴的手移开。 甘棠疑惑道,“你跟他们有过节?” 甘瑅叹了口气,“姐,别人问你什么你就答,防范意识太差了。” 甘棠莫名其妙,这俩人都能叫出甘瑅名字,她作为甘瑅的姐姐,肯定要礼貌招呼的。 甘瑅又道,“放学随便搭讪女孩子的能是什么好人,那两个是学校有名的混混,专门在放学后敲诈零用钱的,看我是熟人不好下手,就盯上你这个生面孔了。我跟他们提的那个人,就是前阵子因为敲诈勒索被老师批评请家长的混混。” 甘棠神色凝重,她没想到才毕业两年多,母校居然堕落到这个地步,都有敲诈勒索的混混了。 就是于山娇,听着有点像个女孩的名。 她就这么想一下,便笑眯眯地道,“我防范意识不差的,在学校陌生人搭讪我都不理。而且小瑅你人缘好,我每天都跟你一起走,肯定不会被盯上的。” 这话甘瑅爱听,他轻轻勾起唇角,心头愉快的情绪像水波荡漾。 说出一个谎,就要用更多不同的谎言来圆。 但甘瑅乐在其中。他想,谁叫我是个虚荣的人呢。 虚荣总要付出代价的。 回忆21 甘棠初叁毕业在即,人越发忙,几乎每天赶作业到十一二点。 甘瑅清闲得多,他试过陪甘棠熬夜,第二天总是犯困。甘棠看在眼里,每天到点就把他往床上一按。 “熬夜不长个,你以后想当小矮子么。” 她现在哪怕做出凶巴巴的样子,看着也不怎么凶,在甘瑅眼里,那凶悍还要额外打个折扣,看着像只跳脚的大兔子。 甘瑅没有顶嘴,视线却含着了然笑意地扫过她头顶,他把被子一卷,侧过身来看甘棠的背影。 她的背影不足以遮住台灯的亮,反而被那灯光描出个边来。 甘瑅忍着伸食指描绘那轮廓的冲动。 “姐,我就要毕业了,等过了这个暑假,我就上初中了。” 甘棠埋头又解了两道题,就在甘瑅以为等不到她的回应时,她轻声道。 “到时我也要上高中了。” 没错,等自己上初中,姐姐也要上高中了。甘瑅无意识把手攥紧。 她总是留给他一个背影,而他在她身后跌跌撞撞地追赶,有时离她很近,有时又很远。 其实那距离一直都没变过,那是叁年的时间的距离,有时显得像叁光年那么远。 心里不知道第几次生出那种奇怪的情绪,甘瑅现在已经对处理这情绪得心应手。 他如以往一样转移注意力,“也不知道升学的时候妈会不会回来。” “会回来的。”甘棠把卷子翻了个面,“我给妈打过电话了,她说到时一个人赶回来,陪咱们过暑假,顺便办升学的事。” 暑假……对了,小升初,初升高的暑假,可以不考虑作业尽情玩个够。甘瑅其实早就忍不住想怎么度过了。 只是想到孙亦栀到时会在家,甘瑅高兴不起来,心头反而沉甸甸的,无形地生出压抑。 他拿被子盖住头,光就被遮住了,只留了一条缝隙,缝隙之外是甘棠一动不动的背影,看起来填满了一整个世界。 甘棠的声音从被子外传来,“妈回来之前,咱还是把床移回去吧,她上次看见了说这样不太好。” 甘瑅没吭声,他的头蒙在被子下,一动不动。 他像是睡着了。 甘棠无比清晰地记得那天。 那是六月初不起眼的一天,澄蓝的天空找不出一丝云彩,阳光把一切都蒙上了层柔和的光晕,二十六七度的温度,照在身上不冷也不热。 下午自习,班主任老师忽然把甘棠叫出去。平时有什么事老师都直接在门口走廊说,但那天老师领着她经过半个走廊,一直来到楼梯围栏前。 离楼梯最近的那个班似乎没人看管,吵吵嚷嚷的,嘈杂得像菜市场。 甘棠惴惴不安等老师开口。 “甘棠,老师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妈刚刚打了电话,她说……” 下一秒,世界忽然安静了。吵嚷的杂音消失,老师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甘棠身体抖了一下,几乎摔倒,老师扶住了她。 老师的手温热,有力,但也让甘棠紧张。她因那紧张拉回一点神智,正听见老师说出最后的半句。 “……想开点,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 甘华德死了。 男人赶去某城铺货,在火车站附近被一伙抢劫犯盯上,他死活不肯交出钱,被殴打得当场昏迷,等送到医院,人已经不行了。 四十出头的男人,身体早被多年的烟酒掏空,勉强吊了几天命,到底还是没了。 没了…… 甘棠神色恍惚,有那么一瞬,老师以为她会当场晕过去。 但少女扶着楼梯栏杆站住了,她哑着嗓子,“老师,我去接我弟,我怕他接受不了。” 老师目送她摇晃竹竿般的背影,心想的是,离中考不到一个月了,家里却赶上这事,真作孽。 转过楼梯拐角,甘棠的眼圈终于红了。 她梦游一般来到甘瑅的班级门口,甘瑅很快被领了出来,看他的样子才哭过,眼圈也是红的。 走廊通道不长,甘棠自己也走过无数次。 这是甘棠第一次拉着甘瑅从这里走。 她领着默然的他,他支撑不稳的她。 终点将至,门外天光耀眼,甘棠忽停下步子,轻声道,“爸他……没了。” 甘瑅低低应了一声,他反手握住甘棠,一脚踏出门去,午后的日光明晃晃的漫过少年的脸,秀气的眉眼一瞬间舒展开,依稀露出个惬意的微笑模样。 那笑容那样地淡,融在日光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甘瑅回身看着甘棠。她还站在走廊尽头的阴影,蹙着眉,满脸恍惚。 甘瑅轻轻晃了一下她的手,“姐,咱们要去哪?” 站在老师们的角度,把刚失去父亲的孩子们强行留在学校是一种不人道。 但姐弟的情况特殊,此刻家里没有死去的父亲,也没有活着的母亲。 家里什么也没有。 甘棠脸上迷茫,最后一步,怎么也迈不出去了。 甘瑅手上渐渐用力,把她往外拉,他拉得小心,像把一条柔软无害的无骨动物拉出不见光的巢。 “姐,我知道要去哪了,跟我来。” 河坝底的草被太阳晒得热烘烘,像绒软的毯。 两个人懒得找干净位置,就随便在斜坡上的草堆上一躺。 草尖摩擦耳朵和侧脸,带来微痒的触觉。泥土混着青草气息,夹杂着野花的香味。 视野被澄蓝的天空占据,天为盖,地为席,心头时而开阔,时而空茫,悲喜仿佛变成微不足道的事。 一个人死了,一棵草枯了,一朵花败了,这些,对于近乎永恒的天空来说,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吧? 可甘华德不是花草,他是她的爸爸,是很久以前的记忆里,曾给予她温暖的人。 甘棠在心里描绘着甘华德的容颜,但她只起了个头就放弃了。 她已经有太久没敢好好看着那张脸了。哪怕费力拼出,也只会是一张狰狞可怖的脸。 甘华德活着,一切就是无解死局,所有人被他伤害,活得痛苦。 可他死了,甘棠茫然地想,死了是解脱吗?是活人的解脱,还是死人的? 她推了推甘瑅的肩膀,“小瑅,你难过吗?” 甘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只是问,“他死了,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了,不再有人打咱们,家里的碗盆不会被摔碎,家具不会被砍破,咱们也不用再担惊受怕,姐,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甘瑅的声音听起来那么柔和,只是话语里渗着股凉薄,那凉薄让甘棠忽然间觉得他有点陌生。 “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说,“我就是有点难受。” 她忽然觉得日光有点刺眼,闭上眼,眼前仍是一片红。那红很快化作一片黑,是甘瑅的手掌覆上来。 甘棠一怔,下意识想要扒开他的手,手才一抬,就被他另一只手扣住了。 “姐,”甘瑅的声音更近了,就在头顶很近的地方,“你其实是很想哭的吧。” 甘棠的挣扎忽然安静下来,她的睫毛在他手心轻轻刮了几下。 她挫败着,“我是不是像个怪物。” 没法纯粹地爱,又不能纯粹地恨,到头来连哭泣都做不到,对这样难过又哭不出来的自己生出自厌—— 这样的姐姐,真可怜啊。 甘瑅的语气轻柔,“没事的,姐,我把你的眼睛遮住,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哭没哭了。” 甘棠摇头,“小瑅,你不懂,我过不去的是自己心里的坎。” 甘瑅沉默一会儿,问,“哭了才能放过自己吗?” 伴着他的话语,一滴冰冷的水落在甘棠的脸上,然后是第二滴,第叁滴。 “那我来替你哭吧。” 眼泪一滴一滴从甘瑅脸上落下,落到甘棠脸上。明明是冰冷的泪,甘棠像是被烫到了,无意识颤抖了一下。 她觉得痛苦在加剧,因甘瑅的眼泪,可那痛苦里又掺着释然,他与她同属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那么甘瑅哭,的确能代表她的。 甘棠很想伸手给他擦擦眼泪,可甘瑅误以为她又要掀开自己,捂住她眼的手按得更紧。 “别看我,我哭的样子太丑了。”甘瑅的声音因哭泣带点哑,听起来可怜极了。 “好,我不看。”甘棠应着,脑海里一瞬浮出甘瑅儿时各式各色的哭泣,瘪着嘴的,吸着鼻涕的,脸皱的像抹布的,那样子的确不太雅观,但凡好面子一点,也不想给人看见。 她不知道,少年脸上一片漠然,什么情绪也没有。 上天是公平的,他们俩,一个负责难过,一个负责落泪。 鳄鱼的眼泪,献给真正想哭而不能的痛苦者。 倘若你觉得自己是怪物,那么我就陪你一道变成怪物吧。 回忆22 甘华德活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活着时,他口口声声给家人买大房子,带给他们的却是打骂虐待。 到人死了,他的妻子儿女反而因他的庇荫住进了新房子。 那也的确是甘棠一间,甘瑅一间,如果不出意外,窗帘也会选成淡绿色的罢。 装修期间,孙亦栀带姐弟俩去看过几次房,甘华德死后,她整个人的灵魂像给掏空了,躯壳就只成了躯壳,眼睛不再哭肿后,里面的神采也一并消失了。 孙亦栀就只是木然地跟装修工询问进度,再给甘棠和甘瑅指出他们的房间。 甘瑅的房间朝南,临着客厅,带一个小阳台,看起来只比主卧小一点。 甘棠的房间朝北,挨着主卧,就一扇普通窗户,摆了床之后估计也就只能再塞一个小桌台。 甘瑅得了大房间,脸上不见欢喜,他丈量着两个房门之间的两米距离,顿时嫌弃这套房子太大了些,他离甘棠又太远了些。 甘棠大概是叁个人里看起来最正常的一个,她觉得小房间挺好,再怎么也比先前的房间体面,何况她恋旧,这房间格局朝向都跟以前住的那间一样,还多个窗户。 暑假期间,孙亦栀同姐弟俩又住在了一起,只是相处的磕磕绊绊,很不融洽。 女人对孩子们的认知还停留在叁年前,她习惯性认为姐弟俩还会同从前一样依赖她,争抢她。可甘棠态度冷淡,甘瑅更是学会顶嘴和叛逆。 孙亦栀不知道缺失的叁年里,孩子们都在长大,成长过时不候,陪伴更无法弥补。 孙亦栀开始慌了,她卸了两人房间的锁,不许他们再锁门躲在房间里,她会毫无征兆地打开门查看孩子们在做什么,翻看他们的书包和书架,她要掌握他们的一切。 她甚至还撬开抽屉的锁,偷看了甘棠的日记。 甘棠从小学起就有记日记的习惯,她只在受委屈没处说的时候对日记宣泄,以至于日记的内容显得阴暗无比,她自己写了都不敢再看第二遍。 孙亦栀看完那些日记,义正辞严地批评了女儿的消极阴暗,甘棠面无表情地听着,好像在听她说别人的事。 那天晚上甘棠拉着甘瑅一起,把自己那叁本日记都烧了。 甘瑅小心翼翼把灰拨一旁,又往火里加了几页纸。 他问她,“姐,你以后都不写日记了吗?” “嗯,不写了。” 甘棠的眼眸映着火光,亮得吓人。当火光暗下来时,她的眼也就跟着暗下来。 甘瑅有些怕见到这样的她,死气沉沉的,带着破灭的死寂。 他甚至因这死寂对孙亦栀生出几分怨意来。明明孙亦栀不在时,甘棠她活得那样无忧无虑。 “我觉得妈变了。”甘瑅轻声说。 从前的孙亦栀虽然向着甘华德,但也有慈爱柔软怀着母性的一面,但如今她见不得这世上的好,也见不得别人开心。 现在的孙亦栀最擅泼冷水,用一句话戳得人心窝子发寒。言语上的冷暴力并不比肢体暴力来得轻,它持续更久,带来的是缓慢而持续的伤害。 或许这是孙亦栀对命运伤害的回击,只不过被打击的对象从来都不是命运,而是她的一双儿女。 甘瑅皱着眉说,“我觉得她让人窒息。” 甘棠把火堆里残余的火星踩灭,又把鞋底的灰蹭掉。 “我现在不想提她。”她因为蹲太久腿有点发麻,看起来有点摇摇欲坠,“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里。” 说出这句话时,甘棠的眼里流淌着异样的神采。她给甘瑅讲自己将升上的高中,那学校每年都会在门口摆一面巨大的告示牌,上面罗列着几百个高考生的归宿,他们像蒲公英一样飞散到全国各地。可想而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不会再回来了。 早晚有一天,她也会成为其中的一个。 甘瑅异常沉默地听甘棠讲着,她讲到激动处,脸上就浮出一点小孩似的向往神态来,那是自打孙亦栀回来后,久未在她脸上出现的神采。 甘瑅觉得自己应该为甘棠心情转好而高兴,但他只是无意识攥紧方才拨火堆的那根树枝,啪的一声,树枝在他指间折了,手指划出一道口子也浑然不觉。 那么我呢——他很想这么问。 但心里还有一个声音说,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吗,姐姐的未来凭什么要带上你。 对啊,凭什么。 甘瑅失魂落魄地跟着站起来,有那么一瞬,他想要做点什么,比如说抱住甘棠,把她牢牢箍在怀里,这样她就不会丢下自己了吧。或者再做点什么,毁坏,或是破坏,做什么都好,把她眼里的光熄掉。 然后他听见甘棠的声音,带着一点柔和,“感觉窒息的话,小瑅,到时你也这样跑掉吧。” 少年的心,就因这简单的一句话幸福地飞腾起来。 甘瑅咧开嘴,“好,到时姐你也要等我啊。” 暑假的尾巴,一家叁人正式搬进新房,这是真正意义上属于他们的房子。 生活又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甘棠曾经给甘瑅说过,她要上的高中跟之前的初中顺路,但要远上一倍。好在她早就学会骑自行车,到时还能跑去甘瑅学校捎他一程。 甘瑅那时笑着说,“姐,我比你高,比你还重,你现在载不动我的。”我载你还差不多。 他在偷偷学骑车,只等着给甘棠一个惊喜。 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因为搬家,甘瑅去的不是甘棠读的那所中学,而是离新家不过五分钟路程的另一所。 高中在西,初中在东,俩人放学唯一的交汇点是小区再到上楼这段路。 高中课业繁重,从高一入学就是六点十分放学,等到高二就变成了八点半,到高叁,假如没有额外补课条件,还得额外加个大自习,十点多才能回家。 哪怕现在是六点十分放学,老师经常性拖堂,等甘棠骑车回到家,已经六点四十了。 甘棠通常吃完饭,在饭桌前坐到七点刚过,就回房间写作业,写完还要做自己买的练习册,甘瑅只能从甘棠门缝的灯光判断她有没有睡。 甘瑅不是没有试过进她房间,可孙亦栀看见了,每每把他又拎出来,“你姐学习忙,你懂点事,就别总打扰她了。” 自打甘棠上了重点高中,孙亦栀像是看到光耀门楣的希望,突然转了性,一切以甘棠学习为最优先,哪怕是甘瑅也不能打扰。 这并不是一件完全的好事,因为这种期待,每逢甘棠的成绩不合孙亦栀要求,她就用就快要哭了的眼望着甘棠,嘴里叨着甘华德跟她在外吃过多少苦,甘华德以死护住那笔钱是想尽早给家人买大房子,家里没了主心骨顶梁柱是多么艰难,到最后总是落在一句话上:“棠棠,妈往后就靠你了。” 她每次说完这些,甘棠脸上的笑容都更少些,灯灭得也更晚些。 甘瑅觉得姐姐就像个陀螺,孙亦栀是挥击陀螺的皮鞭,每抽一下,陀螺就转得更快些。 可人毕竟不是陀螺,人会累,会受伤,倘若一直不停地转下去,也许心灵早于肉体先一步崩溃。 甘瑅只敢在孙亦栀睡了的时候摸进甘棠房间坐一会儿。 托孙亦栀的福,姐弟俩的新房间也没有装锁,方便她随时推开门查看。 甘瑅悄没声息地推门时,就看见甘棠一瞬间把肩膀蜷缩了一下,就像某种受到惊吓,亟待弹跳开的小动物。 那几本日记对甘棠的影响远不在日记本身,那是被她锁在最要紧的抽屉里,还额外加了一道日记本身密码锁的,她内心深处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被孙亦栀粗暴地拖到天光下,进行以审判为名的暴晒,脱水,以至于最后烧毁的日记都成了遗骸一样的东西。 甘棠被摧毁了最柔软的东西,故而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可避免地生出警惕。 “……姐,是我,我来陪你坐会儿。” 甘瑅把声音放的很轻很柔,不知什么时候起,“小瑅”在姐姐面前就成了一个乖巧的,没有任何侵略性的存在,他以这种纤柔无害的姿态挤进甘棠身旁,在她无法抓取到任何依靠的情况下,不知不觉间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甘棠的肩在他声音响起的一瞬舒展开来,“小瑅,你不要这么没声响地进来,很吓人的。” “那我下次轻轻敲叁次再开门。” 甘瑅其实就想看一下甘棠舒展肩膀的样子,那会让他生出种自己被特别对待的欢喜来。他偶尔会因为莫名的暴戾情绪想毁坏什么未可知的东西时,才会这样做。 甘瑅自己也觉得这想法有点变态,就有点心虚地往甘棠床上一坐。 见她没回头,他壮着胆子躺下了,然后无声地在甘棠的床上来回滚了两圈。 甘棠浑然未觉地做了半天题,一回头,就看见甘瑅不知何时在自己床上睡着了。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别扭,这是她自己的床,是青春期少女的独有领地,甭管谁睡在上面,都是不折不扣的入侵者。 可是现在睡在上面的,是小瑅。 这两章有点压抑,算是过渡章,小瑅离顿悟只差一点点。不过他的第一反应可能会让人失望了哈哈 因为太压抑,所以剧透一下吧,孙会狗带,小瑅会为她的死出一分力,不过那时候就是接近完全体恶魔形态的弟弟了 现在的他就有点恶魔雏形,棠棠是回避型人格,小瑅是表演型人格,他在棠棠面前会做出最无害的姿态 爹妈虽然奇葩,但总能当姐弟感情的催化剂,这也算一种阴差阳错吧 回忆23 因为恼怒,甘棠走过来时步子很重,气势汹汹,像个捍卫领地的母兽,可走到床头时,脚步不自觉就放轻了。 甘瑅睡着的模样很是无害。 十叁岁的男孩子,眉眼长开了一点,又没彻底长开,还是原先秀丽容姿的底子,只在细节添加几许浓墨重彩。 他的眉毛稍微长浓了些,鼻梁稍微高挺了些,脸适度地拉长了一点,整体看变化也不是多明显。 变化最大的其实是眼睛,眼角展开了,线条也凌厉了,不再如从前一样圆圆的无辜模样,黑玉似的瞳仁,平日里看着不透光,悲喜难测,更增添几分无形的迫意。 可这会儿的甘瑅是闭着眼的。 甘棠只能看见他长而密的睫毛,因为睫毛浓黑,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此处,整张脸顿时因这纤长的睫毛显得无辜又柔弱了。 甘棠犹豫着要不要把甘瑅叫醒,盯的时间有点久。 甘瑅紧张得掌心都出了汗,他纯属怕被姐姐轰出去才装睡的。因为太困不小心睡着,这在甘棠眼里就不算明知故犯了。 至于因为滚来滚去弄皱的床单……咳,跟他无关,那肯定是床单自己乱的。 第六感让甘瑅闭着眼也能感觉到甘棠的视线,那视线就落在自己脸上,游移,带着审视。 那审视也带有甘棠的感觉,认真沉重,让甘瑅只在一瞬就勾勒出她此时的模样。 甘瑅最初感觉到的只有紧张,但不知什么时候起,那紧张渐渐转成诡异的兴奋。 这兴奋在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他时,达到了极点。 姐姐……她想对自己做什么—— 血脉被加热,沸腾,就像长跑叁千米后,心跳失序,浑身几近战栗,又像闪电划破夜空,轰雷击碎静寂,哪怕一整个城市也承受不住地颠簸,震荡。 甘瑅不懂这种感觉,他已经被冲击的有点无措了,等到心跳稍微平息下来时,甘棠已经把毯子扯过来,盖在他身上。 她又渐渐走远,把大灯关掉,只开着台灯,继续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 如果是别人,肯定是要驱赶的。但小瑅不同,他睡在这里,让她只觉心安。 明明是多出一个人,为什么反而会觉得心安呢,甘棠自己也不明白。 身后的黑暗里,甘瑅默默把手按在胸口,心跳仍残留着亢奋,激动,紧张,错乱,甚至还夹杂着酸涩,失落,迷茫。 他像个病入膏肓的病人一般小心翼翼按压几下自己的胸口。 甘瑅觉得自己大概是生病了,这世上真的有如此复杂的病症么,哪怕到医院也没法向医生准确描述症状,那岂不是没救了。 他这样想着,又把毯子裹紧了些,这才发现,自己盖在毯子下的手臂已经满是鸡皮疙瘩。 甘棠直到自己临睡前,才轻轻“拍醒”了甘瑅。 “你今天运气好,妈有时起夜也会顺便推门进来看情况。” 甘棠说着说着,忽然沉默,推开门把头探出去看了看周围情况,这才稍微安下心来。 她又问,“你应该清楚被她看到会有怎样的后果吧?” 甘瑅有些迷茫地从床上坐起,不发一语地穿鞋,他还没搞清楚自己身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心里七零八落的不得安宁,下意识就想反驳说被发现了又如何,孙亦栀现在已经打不动他们了,难不成还要永远怕下去—— 但甘瑅止住了,他突然意识到,甘棠可能真的会永远怕下去。 假如有个人伤害你的同时又给你一点爱护,假如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打击你却也偶尔吹嘘你,假如这个人是你的母亲,她把血缘作为控制你的工具,不停地告诉你世间险恶妈妈才是唯一爱你的,而那爱其实只是驯狗的皮鞭,伤人的武器。 那么这世间再大都不过是樊笼,这一场无涯的生就成了无法解脱的刑期。 甘瑅忽然觉得,自己不是孙亦栀的亲生孩子真是太好了。他也同时觉得,甘棠成为孙亦栀的孩子,可真是太倒霉了。 他在黑暗中拥抱了一下甘棠,很有节制地,害怕伤到脆弱珍宝一样地,轻柔动作。 甘瑅不会说,姐你真可怜。 他把头轻轻落在甘棠的肩上,用带点撒娇的语气道,“姐,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甘瑅也许还不知道什么是爱。 但他先一步学会恒久忍耐。 只是这忍耐,在持续小半年的时间里,把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心头渐渐积压,甘瑅觉得自己就快被憋疯了。只是让他憋闷的是什么,让他几欲癫狂的又是什么,他不清楚。 为了光明正大踏入甘棠的房间,甘瑅做过很多努力。 有一段时间他每天追着甘棠问学业上的问题,做出一副勤奋上进的好学生模样,那期间孙亦栀的确没怎么管他,反而欣慰于儿子开窍一心向学了。 但接下来的小考甘棠名次下滑得有点厉害,在孙亦栀对她进行了又一轮“爱的教育”以后,甘棠面对甘瑅的态度就有点躲闪,躲闪里还是夹杂着向往。 甘棠喜欢跟甘瑅多说说话,在小瑅面前,她觉得自己活得鲜明,能找回一点正常人的模样来。所以她没有迁怒甘瑅,更不会对他说重话。 先让步的反而是甘瑅自己,他着实不想成为甘棠痛苦的一部分。那之后他也找甘棠问习题,只是频率被他压成了两叁天一次,一次持续的时间也很短,不会影响甘棠太多。 也是那段时间,甘瑅又爱上了看书,动不动就跑到甘棠房间里摸本书看。他坐得很远,只看他自己的,打扰不到甘棠,哪怕门被孙亦栀拉开,也只会看到一个看书一个写字的两个好学身影。 可没过多久,孙亦栀就给甘瑅的房间添了个新书柜,又把甘棠曾经用过的课本,还有她用不上的书都塞了进去,甘瑅再没了溜到姐姐房间看书的机会。 书柜被塞满的那天,甘瑅静静站在它面前,他没有打开书柜门,他只是看着柜门上的透明玻璃,那上面映着一张脸。 那是一个眼神阴冷,以至于显出点病态的少年,他的脸色惨白,像一抹失去光热滋养的幽魂,他望着自己,面无表情的样子好似在看着一个最无能的废物,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来。 那居然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微笑,只除了它最初浮在脸上时有点像个面具。 房间外传来大门打开又闭合的声音,甘棠的脚步声随着走近越发明显,夹杂着孙亦栀的呼唤,“小瑅,快出来吃饭了。” “这就来——” 甘瑅微笑着,微笑着,一转身离开房间。 回忆24 日子渐渐临近期末,甘棠忙到了极致,那也是甘瑅同她碰面最少的一段日子。有几天姐弟俩甚至只能在吃饭的时候一起坐一会儿。 没人发觉甘瑅的失常,无论是在家还是学校。或许甘棠是唯一一个能够窥见他情绪的,可那段时间的甘棠实在太忙了,第一学期的期末考成绩决定能否被分进重点班,她不得不强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吃饭的时候只恨不能大脑放空。 就在甘棠忙得要命的这段时间里,甘瑅遭逢一场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 起初只是一点不起眼的水面涟漪,甚至连波浪都卷不起一个。 这天早上,甘瑅从书桌里翻到一张被迭成爱心的纸。他面无表情端详了一会儿那颗心,确定这东西不属于他。 不属于他,那就很好办了。 甘瑅踩开垃圾桶的盖子,粉红色底的一颗心,在桶里翻了两翻,落进一堆废纸垃圾之间。 没过半天功夫,书桌里就出现另一颗心,这回的心大了不止一圈,上面还写了字——我在里面夹了你的卷子,你有本事就继续丢啊。 结尾处是一张笑得很得意的脸。 甘瑅眼里冷了几分,他耐着性子打开了那封信。那里面并没有什么卷子,他上当了。 打都打开了,甘瑅把那张纸摊开在桌上,通读了一遍。 不出意料的,这是一封情书,且它比甘棠当初收的那封质量高多了。 但对甘瑅来说,信的主人只是一个难缠且狡猾的敌人。 也许写信的家伙在旁人眼里是带点狡黠又可爱娇俏,但在甘瑅看来,偷窥他把信处理掉的过程,是控制欲;故意把第二封信迭出同样的形状,是控制欲;不惜以谎言要挟也要他打开信,还是控制欲。 甘瑅厌烦这种被人拿捏要挟的感觉。 他把对方约在放学后的操场,冬日时分,操场上早已被黑暗笼罩,甘瑅为了避嫌,把谈话位置选在升旗台的位置,那里临近教学楼,还有两盏灯。 “金楚娆同学,”甘瑅的声音比平时冷一点,“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因为咱们一点都不合适。” 对方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拒绝得这样干脆决绝。 “可我觉得挺合适的,要不你来说说看究竟哪里不合适。” 甘瑅在心里默默叹口气,他就知道,这不是个能轻易说服的家伙。 “你了解的我,只是在学校的我,在我看学校里的每个人其实都差不多,他们都受到这样那样的束缚,我也是一样。”甘瑅耐着性子,“你信里描述的那个我,让我觉得很可笑,那不是真正的我……” “你也不打算对我展现出真正的自我,对吗?”这个叫金楚娆的小姑娘笑得有点狡猾,“没关系,你可以从了解我开始,比方说我的生日,我的星座,我最喜欢的颜色,爱听的歌,这样一来,你就会知道我是个多么值得喜欢的人啦。” 甘瑅沉默良久,他开始感到头痛。果然,能随随便便写情书的家伙,都是群性格自我,不太能考虑别人感受的家伙。 因这面临的困窘,甘瑅甚至对两年前的甘棠感同身受起来。时至今日,他才意识对待感情笨拙的甘棠,那时究竟面临怎样的压力。 那封信被他给毁了,他觉得爽快利落,可对于甘棠来说,是增加了内心的负担吧。 本就对“不够优秀的自己”被喜欢上这件事感到负疚,加上不得不拒绝对方的内疚,甚至还有毁坏情书的负疚……她是被那道累加的负疚感压得快垮了,所以才会哭得那么绝望。 可那时候的自己那么幼稚,根本什么都不懂,甚至觉得她小题大做。 甘瑅痛苦地闭了一下眼。 他因自责,甚至开始迁怒这喋喋不休的名为追求者的敌人了。 或许正因这种失常,甘瑅话不过脑地道,“金楚娆,你听好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这样的,尤其是你的长相。” 伤害一个女孩子,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攻击长相,果然,金楚娆一下子就愕然了,也不再说话了。 只剩下甘瑅冷冰冰甚至显得刻薄的话语回荡。 “你的发色不够黑,发丝也不够直,发量有点少;你的眉毛不够浓,也不够长,眉峰弯得也不够好看;你的额头太鼓也太宽;你的鼻梁不够高,鼻翼也不怎么秀气——” 说着说着,甘瑅脸色忽然苍白了,他的语速越来越慢,声音越来越颤,到最后,几乎是全凭着惯性说下去了。 “……你的脸是圆脸而不是瓜子脸,笑起来没有梨涡,还有你的肤色也根本不够白。” 甘瑅每说一句,金楚娆就颤抖一下,到后来她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朦胧的水雾。 她颤着声音问,“……你根本就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 她没法变成甘瑅喜欢的人,因为他喜欢的,是完全不相同的另一个。少年说的这些,不过是彻头彻尾的折辱。 甘瑅的脸色,在听到她的这句话时,唰地一下变得更加的白。如果说方才只是苍白,这会儿则是惨白了。 他无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像是为了把金楚娆的这句话隔绝出自己的世界,可惜它已经抵达,带来山崩海啸,整个世界为此动荡不安,浩劫在即。 甘瑅的眼里现出一片惨然来,分明是伤害旁人的那个,可他的表情看起来却是更痛苦的那个。 他像沉浸在一场令人窒息的噩梦,手指抖得不成样子,被收进衣袖,攥紧,指甲刺进血肉,是刺痛吗,还是令人心惊肉跳的麻木。 甘瑅甚至顾不上回答金楚娆的问题,他像个被脱掉衣服赤身裸体丢到街上的小孩,慌不择路地转身逃掉了。 金楚娆眼里的水雾还是没能落下来,她看着狼狈而逃的背影。 “胆小鬼!” 少年怯懦自欺的样子真难看,她决定还是不要喜欢他了。 这天放学后,甘棠一如往常摸黑骑进小区。 大老远就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影子伫在小区门口的树底下。 树底下有幽绿的地光灯,映得那个黑漆漆的人影还透了点绿,看着有点渗人。 甘棠第一眼还觉得这人一动也不动看着有点恐怖,再看第二眼,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她家的傻弟弟放着暖烘烘的房间不呆,跑出来伪装雕塑了么。 甘棠把自行车停在路旁,悄没声息地走过去,想要吓一吓甘瑅,这是他们小时候常玩的游戏。 谁想到她还没来得及跺脚,甘瑅忽然毫无征兆地转过身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姐,你又不戴手套。” 甘棠自己险些被吓得跳起来。 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心脏,“你什么时候看见我过来的?” “从你裹得像只熊还自以为蹑手蹑脚地绕过那边的小花坛开始。” 甘棠戳了一下他的厚羽绒服,“你穿的不像熊,嗯?” 甘瑅低低地笑了起来,拽了一下甘棠的手,“走吧,姐。” “我的车还在那呢。” “我帮你推。” 甘棠看着甘瑅走过去的背影,再次确认他今天不大对劲。 脚步有点迟缓,不似平时的流畅。声音虽然一如往常,但落到语尾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甘瑅走到自行车前,踢开脚撑,却没有推过来,而是腿一跨坐了上去,熟练地掌着车把过来了。 甘棠有点惊讶地仰起脸,“什么时候学会的?” “很久了,想给你个惊喜。” 甘瑅把自行车在她身前停住,拍了拍车后座,“不坐上来试试?” 甘棠原本想说不用了,又一想今天的小瑅的失常,她有着独特的安慰人的方式,如壮士扼腕般坐上车,心里到底还是七上八下,扯了扯他衣服,“你小心点,别把我摔了。” 甘瑅笑得连背影都在颤,“姐,你以为我会报复你当初把我摔下来吗?” 甘棠学骑车是小学四年级前的暑假,那会儿她人比车高不了多少,够不着车座,只能站着蹬脚踏板。 她因为这一点,学骑车时吃了很多亏,重心不稳,没踩几下就连人带车一块倒了下去,那会儿甘瑅在窄巷子里奔跑着陪她,也没少被她砸,以至于那次暑假结束,她腿上摔了二叁十处伤,甘瑅身上也有十几处。 其实甘棠那会儿赶着学骑车的动力,就为甩开甘瑅这个跟屁虫,可谁曾想,等学会了,噩梦才真的开始。 不管她到哪去,图书馆,河坝边,小公园,甘瑅这个烦人精都稳稳当当往车后座一坐,“姐,出发!” 出发你个头啊! 可怜那会儿本来就瘦得比豆芽菜好不了多少的甘棠,站身踩脚踏板,像个被压榨的人力车夫。 不过那也没持续太久,随着甘瑅一天天长大,甘棠越来越踩不动了,尤其在冬天北风呼啸的时候,顶风骑车还载着一个不轻的家伙,几乎变成不可能。 那时的甘瑅就会从后座跳下来,两只小手隔着手套落在后车座,推着她往前跑,嘴里还喊着诸如“人力推进器”的羞耻台词。 甘棠还没来得及感动,才过一个拐弯,甘瑅又熟门熟路地往后车座上一跳,“让我歇会儿,跑得好累。” 这样的日子又持续了一段时间,有一天甘瑅一如既往地跳上来,不过这回不同,车翻了。 甘棠没摔什么样,甘瑅就有点惨。他对姐姐天然信赖,压根儿没想到车会翻,以至于身体保护动作都没跟上。 直到现在,甘瑅的一侧额头还隐隐留着个磕出来的疤,甘棠每每看到,都愧疚得不能自已。 仿佛看见小瑅脑壳流血,一路哭着嚷着自己要死了,要回家告诉妈。 甘棠也哭了,怕被打死的心情战胜了心疼,她一面掏纸往他脑门按着,一面哭着央他别说出去。 后来甘瑅到底没说是她摔的,不过甘棠还是挨了揍。挨揍的理由是看管不利。 往后,她再也没骑车载过甘瑅。 甘棠心里一直有个秘密,那次是她故意翻的车,她就是想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撂摊子。 冬天穿的厚,她本以为甘瑅不会摔得怎么样,她也以为——甘瑅会告状的。 弟弟现在处于确信和质疑的迭加态,下一章会骚操作 番外:我曾想杀了你() 这座城雨水特别多,尤其在六七月的时节。 雨天多,雷闪也就多,甘棠接连半个月睡眠不好。她睡不着的时候,甘瑅陪着她失眠。到后来俩人睡眠不足,都有点神思恍惚。 神思恍惚就容易出事,甘瑅拉着她一路去菜场买菜,回来路上险些给小区里忽然拐弯的车剐蹭到。 那辆车转过来时,甘瑅第一时间护住了甘棠,以至于手背被碰了一下,不重,就是有点青。 结果甘棠为此心神不安,连晚饭都没吃多少。 “姐,”甘瑅拉着她的手,把她强行留在饭桌旁,“再吃点嘛,都是我辛辛苦苦做的。” 成年后的甘瑅很少这样撒娇,即便他撒娇也多半在床上,甘棠很吃这套,于是她耐着性子又吃了小半碗,只不过吃的味同嚼蜡。 关于买菜做菜,还有个说道。 北方风气粗犷,其中一大体现就在买菜上,土豆洋葱都是十斤的买,葱都是一大捆的卖,假如你要买二两肉,卖肉的大爷肯定要侧着头问一句“啥?”然后把刀往旁边案板上一拍,“来,刀给你,你给我片!” 对比之下,南方人士过得可就太纤细精致了,二两肉不要紧,你甚至还可以要求老板切成丝,小葱按根卖,甘棠第一次看到一个冬瓜能切成四份卖,差点被颠覆叁观。 甘棠潜意识里抹不开面子,大概属于买少了觉得对不住人家的心态,每次总买多,后来甘瑅看不下去了,主动揽过来买菜大计,顺带把做菜的活计也揽过来了。 甘棠天生口腹之欲不强,他就总想着把她养胖点。 这天的甘棠一反常态,黏人得厉害。甘瑅泡在浴缸时,她就鬼鬼祟祟溜进来了。 她蹲在浴缸边,有点怯生生地问,“小瑅,你的手怎么样了?给我瞧瞧。” 甘瑅眯着眼看了她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把手伸出来,这是一只属于成年男人的手,手指细长,骨节突出,水凝结成水珠又坠落,看起来分外有诱惑力。 甘棠盯着的却是手背上那块触目惊心的青,她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碰了一下。 “还疼吗?” 甘瑅没说话,只喉结微微动了一下。 他看着甘棠的眼神有点不善,就像她说出了很不合时宜的话一样。 甘棠心跳忽然漏跳了一下,下一秒,天翻地覆,她被他一把抓了过去,落在他身上,水溅得到处都是,甘棠自己也被打湿了,蓝白细纹的家居裙被水浸透,一览无余的曲线,若隐若现的乳尖,看起来有着欲露还羞的美。 尤其配上甘棠有点愣怔的脸,她看起来没反应过来,对自己的处境更是没有半点认知。 果然,再过多少年,她对这招都没有多少抵抗力。 甘瑅轻轻笑出声,略微坐起身来,把唇齿印在她的乳上。 隔着一层濡湿的衣服,感觉是不同以往的刺激。 被打湿的衣服很快冷却,冰冷地糊在身上,而被含住吮咬的地方却滚烫,冰与热两种刺激的对比,让甘棠不自觉地溢出含糊的呻吟,无意识撑住浴缸壁,将胸送得更靠前些。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一点困惑,眼里却因情动跟蒸腾的水汽微微湿润,看起来有种清纯与诱惑相结合的别样矛盾。 “小瑅……”甘棠的声音因为被撕扯出来的情欲有点破碎,她晃了一下身,把另一边的乳也送到他面前,“这边……也要。” 甘瑅因她难得的主动稍感意外,他现在确认甘棠今天的反应失常了,但他只是默默确认一下这个认知,便依言含住另一侧的乳尖。 甘棠环住甘瑅的脖颈,整个身体都软了下来,没有一丝缝隙地贴在他身上,全无保留地交付出一切的身姿。 彼此的温度节节攀升,甘棠听着水流出浴缸不间断的声响,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甘瑅又把热水打开了。 她感觉到甘瑅的手经由温热的水落在她的腿,一路摩挲着缓缓向上,直至两腿之间。 “姐,你没穿内裤……”甘瑅的声音落在胸前,吞吐的气息跟话语的内容,说不好哪个更煽动羞耻,甘棠无意识地抖了一下,然后她听见后半句,“……而且你湿了。” 甘棠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且比身上的热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甘瑅的手指已经到了入口,却只是勾弄挑逗,浅浅插入半根又拔了出来,身体早习惯了他的肆意对待,对这种浅尝辄止很不满意,甘棠抓住他的手腕,想要牵引他进一步,却不想被他坏心眼地反手按住,不得自由。 “然后我猜,你有话想对我说。”甘瑅笑得纯良无辜,好似身下顶住她滚烫的那根不属于他一般。 甘棠原本被他折磨得不上不下,此刻听到这句又恢复几分清醒,“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 一开口,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沙哑的,透着欲情不满的,这真的是她吗? “因为我们有心灵感应。”心灵感应四个字被甘瑅拖慢,听起来带有刻意强调的烂漫天真。 怕甘棠着凉,他解开她的裙扣,像拨开甲壳动物的壳,把她剥得一干二净。 做完这些,甘瑅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躺,把甘棠一拉,让她紧贴着自己浸泡在水中。 “好了,姐,现在你可以说了。” 在温热的水浸泡下,人会不自觉卸除防备。 甘棠把头抵在他胸口,“小瑅……我曾经想杀了你。” 甘瑅的声音自胸腔发出,平静的,沉稳的,“嗯,所以呢?” 他的反应未免太奇怪了,甘棠自暴自弃地道,“而且差一点就实施了。” 那一年从看守所回来的旅途所发生的事,是压在甘棠心口的一个难言的噩梦。 六岁的甘棠想杀了甘瑅,这个蛮横霸道抢夺父母之爱的小豆丁。 妈妈去火车站退改票,对她来说是得天独厚的机会。甘棠指着马路对面的小店,“姐带你去买糖吃,好不好?” 甘瑅那时候对甘棠还不是很信赖,但终究战胜不了糖的诱惑,任她牵着往马路对面走。 马路上车来车往,其中不乏货运车。 甘棠站在马路中间的线上,看着那辆车靠近时,心跳越来越快,就快跳出喉咙,只需要就这么轻轻一推,身旁的这个讨人厌的小玩意就会被压成肉饼。 她因那想象开始兴奋,可落在身体上,指节已经僵硬,有那么一段时间,甘棠的手已经扣在甘瑅的肩膀,却再没剩一分力气去操作。 直到甘瑅反手拉住她的手,“姐,没车了,咱们过去吧。” 他觉得这个姐姐真奇怪,过马路到一半也会发呆。 甘棠如梦初醒,牵着甘瑅过了马路。 那天她一共买了五块糖,被甘瑅分走叁块。分的时候甘棠很生气,她甚至后悔刚才没能实施,但人的勇气往往一辈子就只够那一次,再给她机会,她也不敢了。 甚至,从马路上走回去的时候,甘棠拉着甘瑅走得格外小心。 甘棠扒开糖纸塞进嘴里,忍不住说道,“说好了啊,我带你过马路的事不许告诉妈。” 甘瑅仰起小脸,包子脸因为含着糖显得更鼓了些,“我不说……姐,这糖不好次(吃)。” 甘棠瞪他,“你敢吐出来,我就打你。” 甘瑅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可那块糖真的很酸,酸得他小脸都皱巴巴的。 甘棠哼了一声,把自己嘴里的那块过于甜的吐在手上,“那咱俩换。” “好。” 浴缸的水温热地裹着两人,甘瑅静默着听甘棠讲述那些过往,这些他已经记不清了,听甘棠一说,又觉得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所以你看到我被车刮伤,就忍不住后怕,甚至开始自责,对吧?” 甘棠没吭声,甘瑅把她的话都给抢了,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不吭声,不代表甘瑅肯轻易放过她。 下一秒,他的指毫无征兆刺入她身体,和着温热的水一同涌入,甘棠毫无防备,酝酿了半天的情绪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 “你……” 身体还残留着方才被撩拨起来的情欲,且对长时间的放置甚为不满,穴肉争前恐后地吞下入侵物,不舍其离去地绞紧,吮吸。 甘瑅嘲笑道,“黏黏糊糊的。” 甘棠挣扎了一下,“我在说正事……” “我也在做正事。”甘瑅恬不知耻道,“我在让你的身体深切意识到我还活着的事实。” 他说的倒也没错,甘棠把手撑在甘瑅身上,坐起来一点,居高临下看他的表情。 甘瑅知道,甘棠在等他的回应,等他的态度。 他微微皱着眉,像在为说出口的内容而犹豫,“姐,我其实——” “我其实还是有点难受的,不是为了你想杀我这事,而是想到咱们可能差点就没法像这样在一起……” 甘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甘棠的吻封住了。她用舌侵入他的口腔,同他的交缠在一处,比起掠夺更像吮着甘甜的糖果。 曾经的她爱极了糖果,对这个弟弟深恶痛绝。后来的她对糖果彻底没了兴趣,却对他食髓知味。 而此刻,正如甘瑅提醒的,她要用放荡不堪的疯狂印证他还活着的事实。 甘棠用手扶起甘瑅早就抬头的性器,扶着就要往自己身体里,可惜这个姿势着实别扭,扭了几下都不得其法,她有点委屈地看着他,“小瑅,你换个姿势。” 她不满的表情,就像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 甘瑅的心头鼓动着巨大的破坏冲动,落在眼里却是一片深邃平静。 他扶着她的腰对准自己,不施加力,任她出于自身意志地落下。 亲密无间的相抵,缓慢而坚定的纳入,一寸一寸的抵进最深处,一如千百次的那样。 他们的身体是这世间最契合彼此的存在,正如他们的血脉流淌着相通的部分。 这是无可辩驳,甚至引为骄傲的事。这个世界上,离你的最近的人,就是我啊。潜入你至深的人,也是我啊。 甘棠扭着腰肢,身体起落,深处的摩擦渐渐烧起一把异样的火,她被烧灼得渐渐神志不清,身体动作越发狂乱,失控,手无意识死死握住他的,自手背淤青处传来沉闷的痛,甘瑅微笑着,反握住她。 这些还不够,再更多地,更多地需要我吧,让愧疚来得更彻底,让它迫着你,因畏惧失去而癫狂错乱,只能死死地抓住我,侵蚀我,占据我……像我曾经对你做过的那些。 甘瑅安静地仰起脸,看着甘棠的脸。 他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回应着她,绝不含压迫性地,被动而承受的姿态,只是性器同他本人主张的不同,它一路肆意掠夺,属于它的城池,属于它的巢房。 甘棠在至狂乱的一刻抵达欢愉的顶点,视野里的甘瑅的脸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甘瑅的眼神很亮,带着一丁点笑意,看起来与狂乱的她不同,那样的气定神闲。 甘棠生出不满,心里有无法填充的缺失,让她哪怕身体已经餍足,仍不由得渴求着更多。 “小瑅,”她把头落在他的肩,“给我,我要你……射在里面。” 甘瑅显得有些苦恼,“姐,你这么说,接下来的……可能会有点粗暴。” “……给我。” 他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反客为主,把她翻在身下。 蒸腾的水雾间,野兽卸下无害的衣,咬着颤抖猎物的肩,柔软的肉被捣得熟烂,无辜地绞紧侵入的凶器,而他错乱的呼吸响在耳畔,彻彻底底的失控。 你永远也无法知道,早在更早,更早以前,我就已经疯了呀。 就像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姐,我其实也想过杀人的。 寒冷的冬夜,满室飘着让人作呕的酒气。 十二岁的甘棠躲在床的一角,她的脚被玻璃碎片扎伤了,手肘也被撞得青紫,这不仅意味着她穿不上新鞋子,也意味着她连伤口都很难自己处理。 甘瑅看着躺在床上睡成一摊烂泥的醉酒男人,听着卫生间里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觉得一道火焰随着空气里的酒精灌进肺腑。 他忍着背上的疼痛摸去厨房,拎起把菜刀,掂了掂,又换成一把细长的水果刀。 甘瑅握着那把刀,像握着最坚不可摧的使命。 经过房间时,他听见甘棠叫他的名字,很小声地,带着怯懦地。 她怕吵醒沉睡的恶魔,但没有关系,恶魔很快就将不存在了。 甘瑅犹豫了几秒,还是拉开了那道呼唤他的门。 甘棠带着哭腔地指了指自己的脚,“小瑅,来帮帮我,我感觉里面还有玻璃,我挑不出来。” 甘瑅把刀摆在桌上,打开灯,细致地给她检查起脚底的伤口。 检查的过程漫长,他的动作尽可能轻柔,燃烧在肺腑的火焰渐渐平息。 “姐,这有一块,挑出来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甘棠为了分散注意力,把视线移开,“这怎么有把刀,小瑅,你不会是要用刀挑吧……我不要!” 甘瑅视线转过去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下,道,“姐,你吃不吃苹果?” “啊?” “一会儿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 关于南北方菜场的,不是挑起地域冲突哈,两边城市都生活过,具体来说食物储存跟气候湿度有关,都是因地制宜。 这个番外也正好对应上一章小瑅发现棠棠愧疚心强烈这个缺点 至于其他的呼应,拉进浴缸对应小时候拉她进浴盆,看守所回程的杀意对应棠棠在那看到爸爸妈妈围着弟弟觉得自身多余 弟弟想说的其实是最后一句“我其实也想过杀人的”,但他后来觉得让姐姐保持愧疚比较好 想要刺进父亲心脏的刀最后被用来吃了苹果(禁果),她也是真真切切拯救了他呀 一开始想着:更多请收藏:[海棠搜书].us 回忆25 ——姐,你以为我会报复你当初把我摔下来吗? 甘棠的一颗心因这句话七上八下,两只手无意识间死死捏住甘瑅的衣服,哪怕隔着厚实的羽绒服,也能感受到捏住的力度。 甘瑅拐了个弯,车轮攀上人行道的地砖,不稳地颠簸,感觉甘棠捏的愈发用力,他嘴角无意识勾出一抹得意。 只是那点得意很快就因想到什么而散去了。 车很快就停在楼门口,甘棠才跳下车,就被甘瑅拉住了。 “姐,你等下,脸上有东西。” 甘瑅一只脚落地,人还斜斜坐在车座上,他捧住甘棠的脸,借着楼道口的光亮,仔细找了一会儿。 等到楼道的声控灯都熄灭了,甘棠跺了一下脚,耐着性子问,“还没好吗?” 甘棠平时可没有这么好的耐性,不过今天小瑅看起来有点不开心,依照身为姐姐的习惯,这种时候,她总是要谦让一点的。 “看到了,你别动。” 甘瑅又拨弄几下甘棠的刘海,终于挑出来一片鸭毛来,在她眼前晃了一晃,吹远了。 甘棠有点嫌弃道,“肯定是你身上的,掉毛鸡。” 甘瑅特别无辜,“你不把头往我背上乱蹭,怎么会沾到。”说完,他一指地下室,“我去放车,你先上楼。” 甘棠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 甘瑅默默收回视线,把手掌按在胸口,没有所谓的电流,也没有心跳加速,就像碰触自己的身体一样自然,果然,自己是正常的。 他的脸上一瞬闪过的情绪,不知失望与释然哪个更多。 这样还不够,还需要测试更多。 他收好车子,像只猫一样地静悄悄上了楼。刻意没发出脚步声,声控灯合法罢工,楼道幽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像通往不可知的未来的隧道。 后来的甘瑅想,那时的他究竟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啊,那完全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事。 为了证明未曾陷落,他主动涉足水中。 甘棠到家时颇为意外,桌上摆着饭菜,却不见孙亦栀人。 甘瑅回身锁上门,迎着她的一脸疑惑,道,“妈今天有个老同学聚会,中午就说不回来吃了。菜是我热的,有点凉了,要不我再热热?” “就这样吃吧。” 孙亦栀不在家,意味着吃饭不再是任务,更不会被催着吃这个那个,甘棠心情轻松,反而还比平时多吃半碗饭。 就要吃完的时候,甘瑅一指甘棠右手边,“姐,水递我一下。” 甘棠想也不想把水杯往他手上送,不想今天甘瑅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手指一拨直接把杯子碰倒了,水落了她一身,很快浸透衣服,好在那水也是温的,没烫伤是不幸中的万幸。 甘瑅脸色苍白,连忙站起来给她擦衣服上的水,“姐,我不是故意的……”他的动作顿了一顿,试探性地提出建议,“要不你还是去换身衣服吧?” 也只能这样了。 甘棠没走出几步,又有点担忧地回头看了甘瑅一眼,她想小瑅的确是遇到麻烦了,只是他不肯说,自己究竟该怎么问呢。 她因这担忧而心不在焉,连门落了条缝隙都没注意到。 走廊过道是暗的,房间是亮的,被拆去锁的门,即便转动也毫无声息。 甘瑅站在黑暗里,安静看着眼前的一幕。 近两叁年来,甘棠把自己的身体裹得很严,即便是夏天也裹着宽松的罩衫,这实在是因为少女对自己的身体变化不自觉萌生出的罪恶羞耻,让她做出如掩耳盗铃一般的行径。 而隐藏在宽松衣服之下的,十六岁少女的身体,即便发育较别人缓慢些,该长得也都有了。 胸口鼓出弧度柔和的小山丘,腰则完全相反,纤细得收出一个柔美的曲线,是的,曲线,无论是曾经薄得纸片一样的肩,略微突出的锁骨,还是带着青涩弧度的胸,肋骨下微微收起的线条—— 这具身体用曲线证明,它属于一个女人,而不是孩子。 为这个发现,甘棠感到更多的是怅然若失,还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赞叹,这具身体很美,美得好像值得小心翼翼对待的艺术品。 除此之外呢? 他垂下眼,无声地后退一步,不带留恋地走掉了。 他对姐姐没有生理欲望。 这当然是正常的,他们自小一块长大,对彼此的身体跟自己的一样熟悉,甘棠左肩上还留着他年少时的咬痕,而他后背上最长的一道抓痕则是她的杰作。 他们曾一起洗澡,虽然最后总会演变成打水仗。夏天热得不得了的时候,也曾打着赤膊在床上嬉戏打闹。 他对甘棠……怎么可能? 甘棠回到饭桌上时,原本是想着劝慰甘瑅的,却不想少年脸上容光焕发,同方才判若两人。 “姐,我吃完了。”甘瑅惬意地眯起眼笑了一下,“不过我还可以再盛一点饭陪你。”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也不失为一种完美收场,但甘瑅存心想要摆脱魔怔的阴影,陷入另一种矫枉过正的怪圈。 没过几天,甘瑅管同学借了本黄色杂志回来。对方感到非常惊讶,惊讶在于怎么还有人赶在期末考试前借这种东西。甘瑅却神色坦然,好似自己要借的不是黄色杂志,而是指导教材。 ……某种意义上,也的确算得上是指导教材。 那晚睡前时,甘瑅做贼心虚地从书架里抽了一本书,他把那本杂志夹在那本书里,靠着枕头翻阅起来。 看着看着,甘瑅就有感觉了。那是一种陌生的带着刺痒的骚动,他掀起被子,看着自己起反应的那处,心中的喜悦不啻多年性无能重振雄风。 他对姐姐没有生理欲望。 他看着黄色杂志有生理欲望。 把两条结合在一起看,甘瑅这回彻头彻尾放心了。 他借这本杂志的意图,无非就是试探一下自己到底行不行。现在得到结论,再看它,脸上就带了嫌弃。 就像青春期的少女觉得性欲脏一样,少年也觉得这种事情肮脏堕落,上不了台面。 甘瑅像藏起见不得人的污点一般,把这本杂志夹在某本教材里,又把教材书页朝下扣放在书包里,这才像甩掉一个包袱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久违地像个小孩子似的从远处蹦到床上,一个翻身,先跟被子来个亲密拥抱,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有一件,睡觉。 然后,他做梦了。 回忆26(微h) 起初看见一个裸体女人在那搔首弄姿时,甘瑅内心其实是恼怒的。那是种自己的纯真被玷污的恼怒,他只看了一眼,就头也不转地走过去了。 谁曾想没走几步就撞上第二个女人,这女人的一双硕大的奶子在甘瑅身上一弹,险些吓他一跳,女人的肌肤触感滑腻得过了头,好像涂了层油,说实话,有点恶心。 甘瑅是这样想的,他也是这样表达的,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抖掉身上的鸡皮疙瘩。 等遇见第叁第四个女人时,甘瑅连惊讶都懒得惊讶了,他甚至连步子都没停。 就这样绕过一个又一个女人,甘瑅心中不自觉地染上焦躁,他的步子一直都没有加快,还带着股游移不定,他也渐渐意识到自己是在寻找什么,可他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甘瑅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存在这么个东西,让他越发焦躁偏又停不下寻觅的脚步。 他的脚步忽然停住了。 眼前的是个女人,她长着甘棠的形状。 所谓的形状,是指她有甘棠的脸,甘棠的身躯,甘棠的声音。 但她不是甘棠。 甘瑅只一眼就做出这个判断。 甘棠不会这样下流地叉开自己的腿,甘棠也不会这般淫浪地揉弄自己的胸,更不会流露出这般含着露骨媚态的神色,发出这般含糊沙哑的呻吟。 甘瑅眼中的甘棠,像一捧刚落下的雪,一根带着青涩的枝,绝无可能跟情色掺上一星半点干系。 但心中有一个声音说:甘棠是女人,她拥有这样一副身体,就意味着早晚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哪怕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哪怕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甘瑅踢开那声音,他开始感到愤怒,前所未有的愤怒。 倘若眼前的女人不是长了一张甘棠的脸,甘瑅恨不能对她动粗。 饶是如此,甘瑅还是不甘心地白了她一眼,背过身去,头也不回地一路狂奔。 哪怕先前一直想找的东西,也顾不得去找了,也许是因为太生气,又或者是……他已经找到了。 那声音的最后一句还依稀回放在脑海——哪怕不是你,也会是别人。 ——为什么……会是别人。 因为你是她的弟弟。 你们流着相同的血,那血脉将你们牵连到一处,你们同处一个屋檐下,是因为这血;你们同享悲喜,是因为这血;甚至你们能成为彼此最重要的存在,也是因为这血。 讨厌么,可没有这层血缘,你对甘棠来说什么都不是。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浮出这念头的瞬间,甘瑅听到了水声。清脆而欢快的水声。 他因这水声感觉到异样的焦渴。 就像徘徊在沙漠,经历漫长险途的旅人,叁天叁夜没有见过水,却听见潺潺水流,快要疯癫的渴盼。 甘瑅情不自禁循着水声走去,他的心跳渐渐沉重,一如他的脚步,甘瑅想,他已经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他了。 最先看到的是一个浴盆。 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正窝坐在浴盆一侧,她的双腿曲在身前,彻底的防御姿态,胸口连同膝盖上覆着件深色的衣服,那衣服被打湿了,紧紧贴在身上,根本藏不住她身体的轮廓,反而让她的身体显得更加的纤细。 衣服不足以盖住整个青涩的身躯,露出小半截肩,小半张背,被月色照出一点朦胧柔和的光,又被夜色和稍微蓬乱的发丝映衬,显出一种纤弱而无助的,亟待被玷污的纯洁。 这是他的……姐姐。 甘瑅这样想着,又朝前迈出了一步——倒不如说,他的步子哪怕放得越发缓慢,但从始至终都没停过。 只是心头不可避免生出悲哀和无奈来,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因为……我就要抵达了。 像是为了应和他的念头,甘棠微微转过头来,她的脸上写满惊惶无措,她的声音里带着颤音。 可是她说,“小瑅……你怎么才来啊。” 她边说还边揉了揉眼,带点小孩委屈地说,“我都等你很久很久了。” 甘瑅沉沉地看着她,“嗯,我来了。” 他拖着沉重的,野兽的步子,迈向纯洁的,无辜的羔羊,心底一时希望自己走得快些,一时又希望走慢些。 很快,他就站在甘棠身前,弯下腰,抓住她膝盖上被水浸泡而显得很有分量的衣服,那衣服也浸了她的体温,入手温热。 像揭开一个由来已久的谜底般,甘瑅指间用力,轻轻扯开,露出少女瓷白的一丝不挂的身躯,又张开蚌壳一般拉开她蜷在身前的腿。 甘棠有些错愕,“小瑅,你这是做什么?” 哪怕这样问,她也没有阻止他的行为,因为这是她最亲密最信赖的小瑅,她没有任何防备他的理由。 这样青涩天真的想法令人感动,却也让人忍不住想破坏掉。 甘瑅踩进浴盆里,那浴盆因他的踏入而扩了一圈,看起来依稀像张床了。 他欺近,将她困在自己身体与浴盆侧壁之间的狭小区间,带了苦闷隐忍地哀求,“姐,给我吧。” 给我想要的。让我破坏掉。 甘棠仰起脸,有点吃惊地看他,她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因为甘瑅在下一秒堵住她的嘴。 他们的身体因这个伏身的动作没有间隙地贴合在一起。甘瑅想,就是这种感觉,被拼凑完整的奇异满足,他们本该成为一个整体,不分你我,再无间隙。 可还有一道陌生的欲望在体内冲撞,不得发泄。 甘瑅开始感到灼热,他因这灼热混着焦躁的情绪而愈加苦闷起来,像个无药可医的绝症病人,发着唯有自己知道的脾气。 他不自觉地撕咬啃噬着甘棠,她瓷白的肌肤很快在这般摧残之下落满斑驳暧昧的痕迹,被涂抹,被玷污,标记独属于他的印记。 甘棠被按住手腕,桎梏在身下,脸是羞红的,眼角依稀带着泪,有些无措有有些羞恼地瞪着他,她看起来生气极了,仿佛甘瑅做着最不可原谅的事。 不过一会功夫,她看起来就稍微长大了些,但那成长也很有限。至少,她看起来还是同他差不多大,皓白纤细的手腕,只需手指环绕就能轻易掌控。 甘棠很不喜欢被这样对待,她开始不顾一切地挣扎,却被甘瑅越发用力地压在身下。甘瑅咬在她的肩膀上,那里有他曾经给予她的旧伤疤,现在又新添了一圈牙印,看起来触目惊心。 甘棠咬住嘴唇,她看起来无限委屈,就快要哭了。 甘瑅因她痛苦的神色也感到痛苦起来,“姐,我错了,我不咬了,你别怕。” 他仍保持着对她身体的探索,比起方才的暴虐,这会儿的动作则温柔得多。 指间落在膨出的胸口,细致地刮弄那两颗突起,揉捏着线条柔和的山丘,直到它们膨胀,鼓出。而他的指尖循着侧腰的线条一路勾勒往下,来到那个无意识起落着的小腹,又化成掌,轻轻摩挲。 甘棠在他笨拙而带好奇的爱抚下,身体像被催开的花,一点一点成长到十六岁的模样。她渐被情欲引燃,发出隐忍的,半是痛苦半享受的破碎呻吟,痛苦的表情之中也隐隐带了欢愉和渴求。 甘瑅想,他要的就是这个,可这会儿,那不得发泄的苦闷再度找上了他,让他无意识地把甘棠抱得更紧,“姐……你帮帮我。” 甘棠睁大带着朦胧雾气的眼,先是诧异,然后了然,她将手落在甘瑅胸口,抚摸着往下,直到那处被堵死的灼热苦闷不得宣泄的出口。 “小瑅,把你也给我吧。” 她的声音柔柔的,因为方才的呻吟而显出喑哑,仿佛毛糙表面刮弄身体般令人颤抖。 而她的手,是那样的柔软,抚慰着他,却也同时在向他讨要着,最重要的,最羞耻的,最不可知的东西。 “小瑅,给我吧。” 甘瑅忍不住地颤抖,迎合着她的动作,全凭本能地挺进,像一只被欲望捕捉的丑陋野兽,这样是错误的,这样是羞耻的—— 他知道,但他停不下来。 快感节节攀升,像一场云间的追逐。他追逐着她,也追逐那快感,那样邪恶而没有止境的,堕落至深的快乐。 “姐……” 甘瑅发出一声含糊的呢喃,下一刻,他死死抱住她,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回忆27 甘瑅在床上坐起,他的眼里残留着暗昧,人也半梦半醒。 自一侧太阳穴传来抽疼,他微微歪过头,手掌贴住疼的最厉害的一点,神经有规则地跳动,那跳动传达到掌心,仿佛按住的是一个不可见的,藏在身体里的野兽。 野兽—— 甘瑅因这个词而稍微清醒,然后他垂下眼去,一点一点掀开被子。 冬日早晨,天只是蒙蒙亮,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照射进来,满床狼藉,还有他自己的一身狼狈。 甘瑅忽然有点想吐。 他捂住嘴酝酿了好一会情绪,可那呕吐的冲动却被他生生憋回去了。于是甘瑅失望地移开手,放弃了呕吐的念头。 他草草换了身衣服,又捏着被子一角发了会儿呆,这才把被套床单拆下来,连同自己先前那套不像样子的衣服卷在一起,有点踉跄地走出去。 其实上衣没脏,也被甘瑅恨屋及乌地讨厌上了。或者说,沾染了那个味道的,都让他作呕。 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甘瑅抱着一大团脏污的衣物,穿过没有开灯的客厅,洗手间的灯跳了两下,第叁下亮了,灯不怎么亮,却让他觉得刺眼。 激荡的水流在盆里回旋,衣物跟着起起沉沉,甘瑅垂眼,抿着唇,开始清洗。 门外响起又一道门声,是起床的妈妈,脚步越来越近,又转远,厨房的方向响起锅碗瓢盆热闹的碰撞。 甘瑅侧耳听着那声音,冷不防水流被衣服弹溅出来,冰冷刺骨冲向他的半张脸,又沿着小半个肩膀落下。 他打了个寒颤,把洗到一半的衣服拎出来丢进洗衣机。洗衣机很快发出令人安心的轰鸣。 一墙之隔的厨房,孙亦栀因这噪音而扯着脖子问,“谁啊?” “妈,是我。” 甘瑅把湿了小半的衣服挂在门后的挂钩。他得换今天的第叁套衣服了,但在那之前,他得先洗个热水澡。 甘棠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正准备推洗手间的门,门忽然被拉开了,甘瑅闷不做声往外走。 姐弟俩险些撞了个满怀。 甘棠穿着狐狸图案的卡通睡衣,脸上还带着才睡醒的困倦,侧脸印着枕巾硌出的红痕,估计还要一两个小时才能消,额前的碎发被压得有点翘,看起来比平时还呆。 甘瑅穿着半湿的白色针织衫,被打湿的头发比平时更垂顺也更显乌黑,额发盖住一半眼睛,露出的瞳孔部分黑得阴沉压抑,一滴水沿着发梢滴下,沿着侧脸滑落,恍若泪滴。 甘棠愣住,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甘瑅侧过身,毫不停留地绕过她,走出去了。 没有搭话,更没有看她。 甘棠感觉莫名其妙——她又哪得罪他了? 早上的时间总是匆忙,甘棠很快把疑惑抛到脑后,急匆匆地洗漱,换衣服,吃饭。 等拎起书包时,时间已经比平常还晚一点了。她噔噔地跑到门口,羽绒服往身上一卷,门在身后毫无留恋地闭合。 洗衣机的轰鸣声停了。 孙亦栀狐疑地看着甘瑅的动作,“你今天可挺勤快的啊。” 她眼里的那种审视,和探究,还有话语的揶揄,都让甘瑅感到一种被刺探的不悦。 他因为这道不悦,终于如愿以偿地吐了出来。 “胃不舒服,早上吐过一次了。” 甘瑅脸色惨白,虚弱道,“妈,我好像病了,想请个假。” “不太好吧?离期末考没几天了,同学都在前面冲刺,这一请假,又得耽误多少……哎,你非得请假,也不是不行,小瑅……小瑅?” 甘瑅苦笑一下,“妈,我刚才吐了一下,舒服多了,那我走了。” “你还没吃东西呢,等下。” 孙亦栀跑到厨房,装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塞到他手里,“一定得趁热吃啊,不吃早饭可不行。” 甘瑅揣着那两个包子出了门,门外寒风刺骨,他还没走到学校,包子就没了温度,很快,就从里到外被冻得硬邦邦了。 甘瑅站在学校门口的垃圾桶前,手一甩,硬得像石头的包子就落了进去。 甘瑅开始躲着甘棠。 他从前巴着甘棠,想跟她多相处一会儿,觉得很难实现。现在躲着甘棠,也没见得多容易。 早上,甘瑅到校时间晚,学校离得近,他等甘棠走了再起床。 结果这天甘棠忘带了东西,赶回来取。 洗手间在大门的右手边,甘瑅才睡醒,正准备往洗手间里扎。 俩人又差点撞一起。 只不过这回情况对调,甘棠穿戴整齐,身上挟着冬日清晨的冷冽,她面无表情,眼底温度也不比身上的高多少。 甘瑅穿着睡衣,人还在迷糊,冷不防被这道冰冷寒气一激,寒毛直竖,下意识就想后退,却见甘棠看也不看他一眼,从他身旁走过去了。 甘瑅苦笑了一下,心里酸涩中夹杂着自厌。 他倒是差点忘了,甘棠是那种倘若意识到旁人的冷落或敌意,就会先发制人的不吃亏的性格。 甘瑅捂着自己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下不受控制的心跳。姐,我真的没有讨厌你啊,我只是……不想伤害你。 单方面的冷战就此演变成实质上的双方冷战。 晚上,甘瑅不再等甘棠一起吃饭,吃饭的时机也算得刚刚好,总等到甘棠到家了,他才把筷子一撂,“我吃饱了。” 甘棠则不慌不忙把书包丢在沙发,再去洗手,这才上桌,而这时甘瑅早已回自己房间写作业了。 两人演技都还不错,且配合默契,就连孙亦栀都没发现姐弟间的龃龊。 很快,甘棠的生日就到了,这时的姐弟俩已经一前一后结束了期末考,甘瑅放了假,甘棠还得继续补课。 这天的饭菜比平时丰盛,甘瑅找不到借口如以往那样躲着,俩人一左一右挨着坐,久违的坐在一起吃饭,只是气氛显得如此怪异尴尬。 甘棠发现,但凡自己伸出筷子,甘瑅哪怕夹东西夹到一半也嗖地收回手去,就像在躲着她一样。 她抿着嘴,眼里的怒意积蓄,她觉得这已经不是冷战的问题了,而是这混账根本存心让她生日过得不舒坦。 既然他发出挑衅了,她也要迎战才行。 甘瑅筷子才要落在那块肉上,平地里冒出另一双筷子把它夹走了。 “……” 他有点莫名地夹了旁边的青椒吃了。 等甘瑅再伸筷子夹排骨时,又冒出另一双筷子把排骨夹走了。 甘瑅侧过脸看了甘棠一眼,她看起来真的很生气,这样的表情很久没在她脸上看见过了。 他不由得高兴起来,让甘棠这么生气的人是自己,这认知让甘瑅感到得意,但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得意时,这得意也就变了味。 甘瑅心里五味掺杂,又把筷子伸出去,这一回,俩人的手背碰在了一起。 当啷,甘瑅的筷子掉在桌上。 这感觉像是触了电,他有些茫然无措地翻转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并不明白好端端的,他跟甘棠就和从前不同了。 然后甘瑅猛然想起,从那天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同甘棠肢体接触过。甘瑅的脸色因某个猜测,一点点阴沉下来。 他的整个行为,甚至包括脸色,在甘棠眼里完全成了嫌弃。 换作从前的小瑅,她早就一拳头挥过去,质问他到底什么意思了,不过一来她打不过现在的甘瑅,二来这是在她生日的饭桌上。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那道害得他们矛盾激化的菜,俩人后来谁都没动筷子。 回忆28 甘瑅像了解自己一般深深了解着甘棠。 好感,信赖,这些感情对甘棠来说是稀缺的不可再生资源,伴随她一天天成长,越来越熟练地将外人排斥在世界之外,她的心肠也不可避免地坚硬起来。 甘棠的世界,早被她铸成了铜墙铁壁,只准流放发配,绝少接纳。 “小瑅”是被她划分在自己世界里最不加设防的存在,而自己,正一步步践踏甘棠的善意,损毁彼此之间的关系。 倘若不去制造,只是消耗,要不了多久,他会彻底失去甘棠。 甘瑅因这预想而被将逼到悬崖绝境,进一步是地狱,退一步是绝壁。而他踟蹰不定,进退两难。 晚饭后,他站在甘棠门前,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敲了门又该说些什么,冷不防门被甘棠打开了,她好似早就料到甘瑅在门前一样,不善地瞪着他,那眼神好像在说,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甘瑅愣了一下,出口的却是,“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口?” 甘棠高深莫测看着他,“心灵感应。” 因为这两句电波不对的话,气氛莫名缓和了。 甘棠鼓足勇气拉下老脸,把甘瑅的手一抓,“走,跟我出去谈谈。” 甘瑅垂眸看着被她握住的腕,“哦。” 生日当天,甘棠还是有点特权的,哪怕七八点拉着弟弟出门,妈妈也没说她什么,就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 甘棠拉着甘瑅气势汹汹下了楼,气势有点像强抢民女的恶霸。而甘瑅默不作声给她拉着,还真有点像那被抢的民女。 被她抓住的手腕烫得惊人,还带有微微的麻痹,那麻痹很快扩散来,半只手臂都轻飘飘的,仿佛失去重量。 甘瑅自虐地享受这感觉,以至于这一路走得心不在焉,只记得路灯不断后退,影子短了又长。 直到甘棠松了手,他才如如梦初醒,环顾四周,嘴角噙了一点笑意,道,“姐,你确定要在这儿谈?” 夏天的坝堤,白天草木欣荣,阳光和煦,傍晚微风吹拂,适合纳凉散步。可现在是冬天,站在坝堤上,入眼就是一片萧条,甚至连路灯都比别处暗些。 甘棠有点羞恼,她就是想找个安静地方,也没多想,哪想到冬天的堤坝会是这样。她一指堤坝旁边坡底的一个小公园,“去那吧。” 这小公园已经有些年头,器材剥漆掉了色,还生了一层锈。甘棠纯粹是看中了这边有几盏路灯,看起来稍微亮堂点。 她往吊着的秋千上一坐,甘瑅就顺势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秋千。 甘棠闷着头荡几个来回,终于还是迟疑着开口,“小瑅,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话一出口,她又连忙欲盖弥彰地解释,“你不想说就算了,我没有打探你隐私的意思,只是……这阵子你心情不好,我是知道的,我也一直在等你主动找我,假如……假如是我哪做错了,伤害到你了,我道歉。” 因为孙亦栀的控制欲,姐弟俩都对隐私看得很重,甘棠一方面担心甘瑅心里有事憋得难受,另一方面又担心惹他误解,一段话说得小心翼翼。 甘瑅的心忽然就柔软下来,他的姐姐啊,他都能想得到这半个月里,甘棠是怎样一面担心着他,一面检讨自己,还要在把事情挑破和维持事关隐私的他的自尊之间犹豫不决。 他不仅伤害了她,也看轻了她。在他认定自己会被毫不犹豫抛弃时,甘棠却在实打实的为他感到忧虑。 “姐,我……” 甘瑅的思绪纷乱,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命运的岔路口,接下来要说的话,将决定他的未来,或许还有甘棠的未来。 “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那封情书,你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甘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老老实实道,“我把那个人拒绝了。” “你那时说的恐男症,是因为那个人吗?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甘棠顿时觉得自家弟弟脑洞太大,她还能被做什么,骚扰?强吻?这又不是在演电视剧。 她忍着莫大的羞耻道,“他叫我老婆。”最后两个字出口的时候,甘棠的话音都在颤,“不觉得很恶心吗,还有什么我爱你,我喜欢你之类的,听着都反胃。” 这些词汇都是甘华德和孙亦栀爱用的,它们本身没有错,只可惜运用他它们的人一个付诸肉体殴打,一个付诸言语暴力,久而久之,受到这些“爱的教育”的甘棠,条件反射地对它们生出恶感来。 甘瑅设想了那场景,忍不住笑了一下,“是挺恶心的。” “所以我就拒绝了他。” “所以?”注意到她的言语漏洞,甘瑅眼神奇异,“姐,你有没有想过,假如那个人没说出这些词,性格也很好,并且他很喜欢很喜欢你,你还会拒绝他吗?” “那个人根本就不喜欢我,那只是场恶作剧。” “我说的是如果,姐,你不敢假设,对吗?” 甘棠有些不悦,今天的甘瑅太过咄咄逼人了,问的都是她想逃避的内容。 “我不知道,小瑅,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关于我的话题到此为止好不好?”她的话语里几乎带着哀求了。 甘瑅苦笑了一下,“我的问题和这有关,我收到了一封情书。” “是个有点聒噪的女孩,说起话来像炮仗,她……长得挺好看的,模样秀气,尤其是眉毛,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她笑起来有个不明显的梨涡,扎马尾的样子有点俏皮,可我觉得她头发披散着更好看。” 最初描述的还是金楚娆,但甘瑅其实记不太清女孩究竟长什么样了,说着说着,对象就成了甘棠,语气也情真意切,患得患失起来。 “姐,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甘棠沉默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小瑅会同另一个女孩扯上关系。 印象里的甘瑅仍是纤细天真,迟钝又没有侵略性的小孩子,可眼前的这个,分明是个会为女孩子苦恼忧烦,患得患失的少年。 她如打量陌生人一样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的肩膀仍然瘦削,看起来并不怎么符合少年的定义,五官却隐隐锐利,尤其眼尾线条,略微上挑,显出几分凌厉,他的瞳孔颜色格外的深,一眼望不见底,再寻不出昔日的无辜模样。 没错,这是个少年。 回忆29 甘棠的心一下子空落了,一直跟在身后值得依靠的孩子,不知不觉间走散了,走远了,她甚至忍不住想,甘瑅同自己保持距离,是不是为心爱的女孩避嫌? 那么她一门心思要为甘瑅排忧解难,又何尝不是一种自作多情。 甘棠有点不敢想下去,来自身下秋千的寒凉后知后觉侵蚀而来,只一瞬就冻得她浑身冰冷。 “谈恋爱是会影响学习的,那样妈肯定会怀疑。”她收敛神色,声音甚至比先前还要平静,“但我相信你肯定能处理好学业和感情的平衡,所以,好好珍惜那女孩子,要对她好好的,不能伤害人家。” 不,不是这样的,初中的恋爱,在甘棠看来只是注定失败的闹剧,自欺的游戏。 但她必须不在意,她必须得……祝福。 “你不用担心我告诉妈,我会为你保密,还有,交了女朋友,哪怕是姐姐也得保持距离,不然别人会吃醋的,女孩子家很在意这些。” 甘棠边说着边站起身来,,有点自暴自弃地跺了几下冻麻的脚,“解开心结就舒坦了吧?走吧,再不走妈就要担心了。” 甘瑅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好。” 卸下心头最沉重的石头,他却没能变轻松,反而生出无理取闹的恼怒,他曾设想甘棠会劝阻,甚至幻想她为此吃醋,可甘棠的反应居然这样平淡。 他自虐地咬唇,满怀苍凉地想,那就这样吧。反正……也回不到过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爬上坝坡,这会儿甘棠的心情与来时截然不同,她觉得这破堤坝又冷清又偏僻,北风又吹得出奇的冷,还有堤坝旁的这些路灯,居然黯淡得就连路都照不清。 她的脚步不由得加快,再加快,渐渐把甘瑅甩在身后。 此时的甘棠,同那个目送火车离开的夜晚表现何其相似,只是历经叁年,甘瑅已不再是那个能轻易被甩开的小孩子。 他默然跟在甘棠身后不近也不远的地方,任凭她怎么加快速度,也没能扩大两人之间的距离。 少年的腿更长了,走起路来更从容了,且因为个子长高了,视野也更加开阔了,他甚至有余暇欣赏甘棠的背影。 甘瑅看着看着,渐渐发觉,甘棠的背影有一点……狼狈? 许是因脚步急促,看起来脚才点地就迈出下一步,哪怕走路也显得好似奔跑一般。 甘瑅的眼眸因这发现而亮了起来,他状若悠闲道,“姐,你走慢点,这边路不够亮,你这样走会——” 甘棠崴脚了。 她身子一歪,险些侧摔,好在她用另一只脚撑住了,甘棠转动几下扭到的脚踝,也不回头看甘瑅,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了几步,从牙缝里挤出叁个字,“乌鸦嘴。” 甘瑅翘起嘴角,欣赏她狼狈不堪的背影。 “姐,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甘瑅的声音响起,比方才稍近了一点,“假如有个人很喜欢你,你在他身上找不出什么讨厌的点,你还会拒绝他吗?” “……” 甘瑅好似想通某些关窍,笑容渐渐扩大,“不会拒绝,对吧,即使你不喜欢他。” “……” 甘瑅的声音越来越近,”即使不喜欢对方……你也只觉得是自己的错,甚至内疚得不得了。” 他的声音几乎已经几乎紧贴在身后了,只是随着距离拉近,声音也愈发的轻,“姐,你这个样子,是没法获得幸福的。” 听听,这些话,多么像诅咒。而他的语气,是那样的愉快,好像自己“没法获得幸福”这件事本身,是件值得庆祝的事一样。 甘棠的委屈达到极点,平静的面具彻底打破,“甘瑅,你根本就是个见不得人好的混蛋,我幸不幸福,凭什么由你来决定——” 她的话说到一半,甘瑅忽然把头埋在她肩上,他伏下身,把身体的半个重心都落在她身上,双手则圈揽在她的腰。 “姐,对不起。我拒绝了那封信的主人,因为我不喜欢她。” 甘棠冷哼了一声,“……那你刚才那样说,是为了耍我?” “姐,是你还没等我说完,就嚷着要走了。” “我一直烦恼的是另一件事。”甘瑅苦笑了一下,“可能你已经发现了,我的声音,已经变了。” 他的声音经由肩膀传递而来,听起来比平时还要低哑些。 甘棠还没反应过来,“变了?”她同甘瑅同处一个屋檐下,哪怕是变化,感知也来得迟钝些。 甘瑅狼狈地咳了咳,“……变声期。” 甘棠沉默了,她忽然回想起,她才踏入青春期那会儿也挺喜怒不定的,似乎也没少对甘瑅发脾气。 最严重的一次,借着甘瑅半夜把蚊帐抓下来的由头,把他踢醒赶出了房间。 她这么想想,气不知不觉消了。 尤其当甘瑅把头落在她肩上,委屈巴巴补充道,“很难听吧,以后还会更难听的,我根本不敢用这样的声音跟你搭话。” 甘棠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就因为这躲着我?” 甘瑅含糊而隐晦地道,“身体的变化不是我能控制的,我很害怕这样的我会……吓到你。” 就像此刻心脏无序跳动,满心恨不得把甘棠抱得再紧些,更恨不得把唇落在她后颈,牙齿咬下,厮磨,换来她哀哀的呼叫。 甘棠根本不知道甘瑅的想法,她摸摸他的头,安慰着,“我不会被吓到的,我也不觉得你的声音难听,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小瑅呀。” 甘瑅把眼睛闭上,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因为被埋住了,听起来有点闷。 我还是小瑅,可你不知道,你的小瑅已经变成了野兽,正抓着它一无所知的猎物。 甘瑅因这个念头而隐秘地兴奋,其间又夹杂着深切的悲哀。 他知道,那个地狱,他已经一脚跨进去了。 可他甘之如饴。 姐,更多地在意我吧,多到……给我足够的错觉与勇气。 这两章有点难写,卡文卡得捉急,主要这两只的性格在别扭期,相当难把握,尤其是弟弟,我得给他找个合理转变的契机 我很喜欢感情上的博弈,进攻与防守,刺探与交付,虽然这不是po上的主流喜好,只是出于个人任性啦,反正这文没打算收费,我就按照自己喜欢的来了 弟弟一开始就想好要借情书事件拉开和姐姐的距离,他又很介意两年前姐姐收到的情书是否让她受到伤害,于是他就拿这件事当切入点问了。 在交谈中,弟弟意识到姐姐是那种被不错的人追求就犹豫不决的性子,而他自己是毫不犹豫拒绝了别人的,他会心有不甘,尤其当姐姐一脸平静劝他对人家好点之后,弟弟的反应是恼怒加自暴自弃 姐姐的感情不是爱情哦,她只是喜欢把所有别扭藏起来,看火车的那一晚,她因为对甘瑅的立场发生变化而选择逃避,这回也是同样的情况。 不同的是,叁年的成长,让弟弟能够平视她,看穿她的破绽。 弟弟的心态,因为这个破绽发生转变,他被点醒姐姐是一个拧巴的人,她会带有自虐性质地勉强自己做不愿意去做的事,她既然能口是心非劝弟弟追求幸福,自己装成平静的样子独自烦躁,那么她也会强迫自己接受一个根本不喜欢的人,就像弟弟说的那样,姐姐这样的性格,是很难得到幸福的。 他会为她不幸的命运庆幸,因为这给他一个不放手的理由 最后一步一步靠近的时候,伴随着句句质问,就是野兽一步步觉醒并捕猎的过程 回忆30 甘棠跟杭菀菀这对小伙伴,终于在小学邻班,初中邻班之后,在高中的重点班团聚了。 期末考成绩出来一周后,她们搬进新的教室,一群来自不同班级的尖子生互相打量着,没几个人吭声,场面一时尴尬,空气里甚至有微妙的敌意。 甘棠混在人群里默不作声,她虽然知道高考考场如战场的道理,但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感受得这般直观。 只有杭菀菀不为所动,勾着甘棠手指,小声嘀咕着,“棠棠,一会儿咱俩去吃个饭,庆祝团聚。” 她的话音没落地,班主任张老师就推门进来了,阴测测的视线扫过班级一圈,整个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杭菀菀那个“聚”字刚刚落地,在这个节骨眼上,显得突兀异常。 张老师淡淡扫了她一眼,开始宣布班规班纪,还有对学生们的未来展望,她的语气严肃,一席话说得好似在开誓师会,末了,她提议道,“那就先总结一下自己学习现阶段的不足吧,就从你开始。” 她手一指,落在杭菀菀身上。 “张张张老师……”杭菀菀一紧张,说话就结巴,听起来特别像RAP。 教室里瞬时响起几声压得极低的笑声。 老师讲话完毕后,按流程就是打扫教室,打扫完毕就各回各家了。 杭菀菀跟着甘棠走出校门时还浑身不自在,扒了一下甘棠的肩,“棠棠,你以后可千万别像张老师那样活成个面瘫。” 她觉得甘棠现在就有点那趋势了,少女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放在不熟的人面前,特别能唬人。 甘棠笑了,“怎么会呢,你想多了。” 杭菀菀又把头凑过来,神神秘秘道,“你不知道吧,张老师的丈夫死了有七八年了,她一个人带女儿,难怪她这么变态。” 甘棠的脚步停住了,“为什么说她变态,要强调她死了丈夫?” 杭菀菀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眨了眨无辜的眼,“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呀,我也是跟风的。可能是因为家庭不幸的人比较容易心态失衡,喜欢让别人也心里不好受?” 她的脸上仍是一派天真,找不到半分阴霾,对于未经阴暗,家庭幸福和睦的孩子来说,“不幸”本身太过遥远,也太过丑陋,以至于沾染这丑陋的不幸者也显得面目可憎起来。 这是种不自知的恶,是优渥者居高临下,事不关己的审判。 甘棠的神色不变,看了眼手表,“今天放学早,离饭点也还早,要不就改天吧?” “啊?我盼了好久的。”杭菀菀有点不愿意,“要不你先回家把小瑅找出来,咱们再一块吃吧。” 提及甘瑅,甘棠的表情柔和了些,“小瑅来不了,他现在很忙。” “不是早就放假了吗?” “他在忙着,呃……挨训。” 甘瑅的期末家长会过了两天,他就整整挨了两天骂。 甘棠到家的时候,才开门就听见孙亦栀骂人。孙亦栀骂一个人,绝对能让对方叁百六十度全方位不痛快。 尤其是她骂着骂着甘瑅,话锋一转就开始夸甘棠多么用功读书讨老师喜欢。这类话基本遵循固定句式,“你看看你姐——再看看你——” 甘棠顿时浑身不自在,她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被夸奖,这让她觉得难堪,更不知该以怎样的立场劝阻,才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像心头洋洋得意的施恩者。 比起甘棠的不自在,被训的甘瑅心态良好,孙亦栀说一句,他不慌不忙地顶一句。 孙亦栀夸奖甘棠,他就点头表示赞同,他姐姐就是优秀啊,他也骄傲得不得了。 孙亦栀骂他写作业拖拉,他就反驳说自己注意力差,做不到像甘棠那么长时间坐在书桌前。 气得孙亦栀一指旁边甘棠,“从今天起,只要你姐坐书桌前,你就给我坐旁边写作业,我倒要看看你注意力差在哪了。” 这回甘瑅倒不反驳了,他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天才挤出一一个字,“……哦。” 又没过多久,他低声道,“我姐那边桌子小,我坐过去太挤。” 孙亦栀也没多想,只当他是为了逃避学习找借口,冷笑道,“你屋里不是有张桌子么,一会儿你就清理出来。” 甘瑅脸上看不出悲喜,只垂下眼,“哦。” 甘棠回房把自己常用的书本册子收拾过来时,正看见少年坐在书桌前,黑色的书桌已经清理得干干净净,而他正神游地以食指划着桌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甘棠把书摞放在书桌一角,又走到他身旁,正犹豫要说什么,甘瑅忽然身子一侧,朝她身上偎来,“姐,借我靠会儿。” 甘瑅的神色脆弱,方才孙亦栀的话似乎对他造成莫大的打击。 想到自己也成了那些夹枪带棒的话语里伤到他的一部分,甘棠不由得生出负疚,任甘瑅依偎在自己胸前。 这样的动作,呼吸到的尽是她身上的气息。曾经无比熟悉的气息里隐约掺杂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香气,甘瑅无意识追踪那道香气,他的头微微侧了侧,厮磨般的动作,蹭得甘棠还在发育的胸乳有点疼。 甘棠不免想要后退,可甘瑅仿佛看穿她的意图,声音微哑地问道,“姐,我是不是很没用?” 甘棠的身体僵住了,“我没这么想。” 虽然她是孙亦栀嘴上用来羞辱甘瑅的模板,但甘棠觉得甘瑅身上并没什么差劲的地方,他成绩虽属中游,但那是他付出的精力少而非智商不够用,他能跟班上的人都处的很好,他还能帮班里在运动会上拿长跑第一,在她眼里看来,甘瑅是个很优秀的人。 他不该因为成绩被羞辱得仿佛一无是处。 甘棠喟叹着,“小瑅,你别把她的话太放在心上,我觉得你很好。” 一个家里面不需要有两个甘棠,这样太无趣,也太绝望。 接下来的一个学期里,孙亦栀渐渐发觉,甘棠身上仿佛自带神奇的成绩增幅器,但凡把她拎过来跟甘瑅摆一块学习,甘瑅的成绩总能稳定上升一点。 虽然不过是从叁十名开外到十几名的程度,但好歹也算稳步上升。相反,一旦把姐弟俩分开,甘瑅的成绩就直线下滑。 她也曾因好奇全程盯过姐弟俩做作业的样子,两人占着桌子两端各学各的,不仅不说话,甚至也很少眼神交流。 甘瑅每天把不会的题标记好,攒到临睡前一起问甘棠,这时段也是甘棠难得放松的时刻,姐弟俩一坐一立,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仔细,让孙亦栀看得欣慰不已。 她哪里知道,偎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甘瑅靠在甘棠身体一侧,落下的左手掌顺理成章落在她的大腿,而他的另一只手正在演算草纸上列着算式。 “这样化简,对吗?” 每一行运算写到最后时,甘瑅的手肘都会有意无意蹭过甘棠的胸口,一年四季,除了最热的时候,甘棠很少穿胸衣,甘瑅甚至能透过家居衣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而他的手维持着列式,视线更是心无旁骛地落在纸上。 甘棠摇头,“还有更简单的思路,像这样。” 她接过笔,身体因书写的动作略往桌子凑近了些,甘瑅收回的右手恰好掠过她垂落在一侧的头发,指腹经由脖颈,宛如描绘那轮廓一般地不紧不慢收回。 甘棠对来自甘瑅的碰触有种天然的迟钝,她根本没意识到甘瑅的这些小心思,只顾把算式写在草稿纸的另一边。 甘瑅盯着看了一会儿,“我懂了,姐。” 他泰然自若地收拾书包,包括那张有两人字迹的草稿纸,然后轻声道,“姐,你就在这边写完再回去吧,这样来回折腾太累了。” 他收拾书包时,甘棠也在收拾她的书本,她没有抬头,正往手里捡最后一本书,“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哪边写都是一样的,晚安。” “……晚安。” 甘瑅推门,目送甘棠的背影潜进黑暗,伴随着吱呀的另一道门声,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他们之间隔着两扇门与黑暗,也隔着孙亦栀与沉重的仿佛一眼望不到头的学业,甚至还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叁年距离。 恋慕是贪婪炽烈的,恋心也是丑陋自私的,会忍不住想要去伤害,想要讨要更多。 而他唯独不能伤害到她。 甘瑅木然地回身,他仍能感到身体里的野兽,狰狞丑陋的内里,被套进无害讨喜的模子里,吱嘎吱嘎,挤压成扭曲的形状。 后来的甘瑅一路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大概就在这期间慢慢地疯了。 他的意志,他的本能,他的言行举止各自为政,把他扭转成一个荒诞可笑的怪物。 甘瑅甚至因这重自我认知做了一个最最变态恶心的梦。 梦里,他变成了黑糊糊的烂泥一样的粘稠怪物,沿着甘棠的门缝溜进她的房间。 他发出窸窣的,粘稠怪异的声响,爬上甘棠的床。 她还睡着,恬静的睡颜,胸口有规则地起伏。 而他一寸一寸覆住她的身体,在她还未察觉之前,把她白皙无暇的身体染成肮脏的色泽。 侵犯还在继续,他淫猥地侵入她身体的孔洞,无论是性器,还是排泄口,甚至还有耳道,她的一切都属于他,被他所填满。 她很快惊醒,惊恐地呼唤着小瑅,她喊着小瑅救救我时,身上的怪物也随之发出不明意义的黏糊怪异的声响,它在说,“姐,我在这儿呢,侵犯你的这怪物就是我啊。” 可惜甘棠听不懂,她不停地不停地呼唤小瑅,那个纤细无害的孩子,她最值得依靠信赖的弟弟。 而他,心怀愉悦地把自己的名字一直听到腻了,这才侵入到她的口腔,让她只能发出野兽般不成调子的呜咽。 她被怪物侵犯的样子真可怜啊,可惜终究还是沉迷在情欲里,眼神渐渐恍惚,身体无意识如水蛇一般扭着,迎合着他的侵犯,不知不觉就同他这最丑陋的怪物缠在一处,水乳交融,不分彼此。 她被他由内而外,从身体到内心地染脏了到最后,只能环抱着他,痴迷地同他纠缠。 “……小瑅,起床了,喂喂,小瑅?” 甘瑅被这叫声唤醒,睁开仍处在混沌的眼,然后捏着夏凉毯的一角,慢吞吞地坐起身来。 他擦去额头的汗,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甘棠,她的额头也有汗,热的,比不过他浑身湿淋淋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这般狼狈。 甘棠习惯于不经允许就闯进甘瑅的房间,这是他纵容甚至引导的结果,他从不向她设限,相反,他淡化自己的领域概念,让她毫无防备地进出。 不过,这会儿情况着实有点特殊。 甘瑅坐在那,上下打量她几眼,“姐,你穿太少了。” 甘棠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小背心,她从小到大到夏天都是背心吊带随便往身上一套的,压根没觉出什么不妥来。 “难道要像你一样,捂一身汗还抓着毯子不放,看着都热。”甘棠说到一半,闻了闻四周,“你这儿怎么有股怪味。”话没说完,人已走到阳台前,拉开窗帘和玻璃拉门。 甘瑅下意识想要阻止,“别开,外面更热——”他想到什么,有点头疼地摇了摇头,“算了。” 他用哄小孩般的语气道,“姐,你先去换件衣服再过来,好不好?” 甘棠被他连哄带骗的走出去了,甘瑅才从床上蹭地跳起,换衣服,卷床单,奔去洗手间,一套动作熟练得不能再熟练。 回忆31 甘瑅讨厌夏天,伴随着气温一天天升高,哪怕穿得越来越少,身上也总是黏黏糊糊,尤其燥热温度下,他的自制力受到的考验愈发苛刻,他甚至不敢再同甘棠贴在一处。 甘瑅喜欢夏天,哪怕他同甘棠各自坐在桌子的两端,他也能闻见汗液的味道。那味道来自甘棠,也来自他自己,在夏天时扩散得尤其快,很快,整个房间都布满他和甘棠的味道,二者融到一处,渐渐无法分辨。 直到甘瑅上了高叁,学到分子扩散,才对这现象有了另一重理解。 分子永不停息地做着无规则运动,在不同物质相接触时,它们会彼此进入对方。而温度升高,会让无规则运动愈加激烈。 看到这段文字时,甘瑅觉得分子热运动既浪漫又情色。 那会儿他已经来到陌生的城市,就读在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同学唤着他陌生的名字,他观察对方的特征,摸索着翻找记忆里分门别类的文件柜,查阅出那个人的名字,再注入感情地把它念出来。 那是种奇异的荒诞感,在荒诞之上的是荒凉。 他同这世界切断了所有联系。 人们呼唤他,不过是在经由他这个通道呼唤另一个不同的人。那个人的一言一行遵循一套既定的规则,他擅于扮演那个不同的家伙,从言语表情,再到习惯爱好。 甘瑅躲在另一个人背后,意识模糊地想,他手里应该有一根线,那线上应该有只风筝,他是那个放风筝的人。那根线通往的那只风筝,就是把他拉回现实的标记。 可那根线不知什么时候就断了。 一开始的甘瑅不肯接受现实,再之后他惊惶不已,他暴怒过,诅咒过,像一千零一夜里那个被装在瓶子里的魔鬼一样失态,只是那暴怒在达到某个极点后,倏忽消失。 他的世界,忽然一下子变成真空。 “……光在真空里的传播速度是3×10^8米/秒,也就是说,太阳光要用8分钟才能从1.5亿千米之外传到地球。”甘棠的声音不疾不徐,在夏日的午后,奇妙地缓解了几分燥热。 初中二年级的物理课本被她握在手里,翻过去的书页被弯成柔和的曲线。 甘棠对书爱惜异常,她总觉得,但凡封面上留下折痕,这本书就成了旧书。她希望甘瑅能以一本崭新的书开始新学期。 甘瑅则相反,他希望甘棠留下更多的痕迹,她落在座椅上的长发,她胡乱划着的草稿纸,她放在桌上的水杯。 后来他离开时连衣服也没带走几件,却带走了那只水杯。那是只白色的瓷杯,上面什么图案也没有。 一片空白,就像他留给她的最后谜底。 初二开始前的暑假,甘瑅去电脑城配了台电脑,钱是千里之外的奶奶打来的。 配好的电脑被摆在书桌的一端,剩下的空间显得有些拥挤。 甘棠见状就想回自己房间写作业了,不曾想甘瑅拉着她的手,把她按在电脑前的座椅上,“姐,配电脑的钱还有的剩,够你报个网校了。” 甘棠拗不过他,最后还是报了个网上英语班。 她也曾笑着向他打趣道,你就不怕我考到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吗? 那时的甘瑅微笑着,眼神亮得惊人,“姐,你就做只风筝好啦,飞得越高越好,越远越好,我就当那个抓住风筝线的人,早晚有一天会顺着那根线找到你。” 甘棠心头因他的这段话生出奇妙的满足,这世上居然有人会对她说“你要飞得越高越好,越远越好”,她反复咀嚼着这句,以至于那后半句虽被她听在耳中,却根本没怎么细细体味。 她惬意地眯起眼睛,“放心,等姐先在那边混出头了,再来罩你。” 升入高二,甘棠的课程表里增加了晚课,放学时间是八点半,到家就得九点了。 她身体吃不消,到家时总是精神恍惚,功课也没什么效率。 甘瑅看在眼里,很是忧虑,建议道,“要不你回房睡会儿再过来写?” 甘棠拒绝了,“我有自知之明,我肯定会赖床的,这一躺下去就起不来了。” 在她说出这句后,房间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甘棠骤然生出错觉,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危险之物盯上,气氛压抑得甚至让她紧张起来。 可这房间里只有她……和甘瑅。 “姐,你要不要——”甘瑅的语调平静得有些诡异,甚至很难从中摘出点感情色彩来,“在我这边睡一会儿。” 像是怕她反驳,他又很快补充道,“就半个小时,到九点半我会叫你。” 甘瑅的床对甘棠来说不怎么舒服,他的床垫更硬些,枕头也高些,但既然她只想小憩半小时,这不舒服反倒成了优点。 但一躺上床,甘棠就有些后悔了。她从没想过,甘瑅的床上尽是他的气息,强烈得让她根本没法忽视掉,往后哪怕再接触到甘瑅本人,她也很难不去注意他身上这道气息。 她躺在他的床上,心里不自觉地别扭,又睁开眼,看着被台灯照得模糊暗淡的少年身影,依稀觉得少年的肩又长宽了些。 “九点半一定要把我叫醒啊,我还有好多作业都没写呢。” 甘瑅站得很远,好似在看着她,又似乎没在看她,平静的声音穿越昏暗暧昧的空气传来,“嗯。” 甘瑅说到做到,九点半准时推着甘棠肩膀把她叫醒了。 甘棠睡了一会儿,醒来时神清气爽,再看甘瑅,打着哈欠,看起来一副比她还累的样子。 甘棠心里过意不去,“我以后还是不霸占你的床了。” 甘瑅低低地笑着,“姐,是我看你睡得太沉了,不自觉就犯困,我想我今晚肯定能做个好梦。” 甘棠不疑有他,背对他坐在桌前,刷刷写着。 过了一会儿,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我明天还可以睡这儿吗?” 甘瑅没有回答,那道诡异的沉默再次出现了。 甘棠只道是甘瑅睡着了,没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他的轻笑,“好呀。” 声音出奇的轻,好似轻飘飘的羽毛滑落。 回忆32 那段时间里,孙亦栀开始晚归,甚至偶尔夜不归宿,无论是频繁响起的短信铃音,还是电话里陌生男人的声音,无不揭示她背后有了一个新的男人。 对此,甘棠同甘瑅并没怎么排斥,相反地,他们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希望那是个好男人,这是甘棠的想法。 这家里最好只有姐姐跟自己,这是甘瑅的念头。 甘棠渐渐习惯睡在这张陌生的床,就连甘瑅的气息也一并接受了。 也许这就是甘瑅在漫长时间里的建树,在他对甘棠毫无保留放开自我领域的同时,她便成为这领域的一部分,毫无排斥地接纳来自他的一切。 他的气息,他的触碰,他的声音,全成了模糊界限里被她信赖乃至依恋的一部分。 以至于就连将她唤醒这件看似简单的事,也需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 甘瑅在叫醒甘棠时,声音总是格外压抑着的温柔。 “姐,该起床了。”他拉了一下她的手。 “离九点半只剩叁分钟,你还想继续睡下去吗。” 这样说着,甘瑅却把掌心覆上她闭着的眼,恶作剧般的动作,同话语内容充斥着截然矛盾。 “不起来的话……” 手掌下移,落在她的肩又轻轻推了两下。 “……就连两分钟都不剩了。” 哪怕话语里尽是不加掩饰的苦恼,手指却自作主张地隔着衣服沿着她的脖颈,胸部,小腹,如描绘曲线地轻缓下滑,几乎要抵达她的两腿间。 甘瑅为难着要不要继续往下,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收回手来。 “一分钟。” 他终于懒得继续装下去,俯下身,在甘棠的唇上印了轻轻的一吻。 他的手指,已经暧昧摩挲着抓上她的指。 只是,当甘瑅坐直身体时,无论是眼里的暧昧,神情的暧昧,还是指间的暧昧全部无影无踪。 他把甘棠的指送进口里,毫不客气地咬住。 “嘶……疼。” 甘棠一下子就醒了。 甘瑅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疼就对了,不疼你起不来,看吧,已经九点半了。” 他看着甘棠甩着手指坐起来,眼里浮起兴味盎然来,“姐,你最近睡眠质量看起来不错,做了什么美梦吗?” 有没有……梦见我? 甘棠愣着想了一下,她的确睡眠不错,可睡眠好的表现之一就是不做梦。 “也没梦见什么啊。” 她只用一句话就能让他失落。 “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这儿睡得特别熟,连梦都不怎么做了。” 又能一句话让他欢喜。 她是一无所察,陷落而不自知的猎物,那么他一定就是敛起锋芒,逐步试探着入侵的猎者。 可决定猎者悲喜的,偏偏是这一无所知的猎物,谁能说这不是一种绝妙平衡呢。 他是她不加设防的弟弟,全心信赖的小瑅,哪怕他将不可违抗地蜕变成一个男人,哪怕内心的野兽指爪已经盘旋,他也要做出最无害的姿态来,将她牢牢抓在手上。 甘瑅对甘棠做的举动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他不过是花费一些精力,渗透彼此的界限,让她依赖他的一切。 以习惯之名注入毒素,那毒素逐步积累,哪怕将猎物的整个身心浸染,她也没能察觉。 ——他潜入她的灵魂最深处,埋下那颗种子。 周末难得有空闲的时候,他们会在电脑上找电影看。 “姐,你确定要看这部?”甘瑅神色有点怪异。 “怎么,这部有什么不好吗?”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看完它你会心情不好。” 甘棠不信,甚至被激出点逆反心态。甘瑅也不过看了简介,凭什么敢说她看完会心情不好。 她仰起脸,坚决道,“我就要看这个。” 那部电影是《海上钢琴师》。 它讲述一个在陆地上没有正式身份,故而仿佛不曾存在过的男人1900,在邮轮弗吉尼亚号上度过的一生。 他曾被抛弃,又被收养,只是那收养他的船工没过几年就被意外夺去生命。 他无师自通学会钢琴,指下的琴曲足以打动所有人,可他仍然笨拙得唤不住心爱的姑娘,任由她消失在人群。 人们赞颂他的音乐,可航程的终点一到,他们便会一窝蜂地离开。 他也曾想过离开邮轮,却在踏板上止步不前,最终还是转身走回去。 他终生都没踏上过陆地,他在邮轮上出生,在邮轮上死亡。 在满目疮痍的弗吉尼亚号上,他陶醉地弹奏着虚拟钢琴键,于幻想的曲声之中,邮轮引爆,1900不复存在。 甘棠恍惚地坐在电脑前,眼里满是迷茫。 为什么1900不下船呢,不,她似乎知道答案,因为……1900是应该永远留在船上的。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惊到了。 甘瑅仿佛完全没受到电影里的情绪影响,反而有点幸灾乐祸地道,“看吧,我说什么来着,你果然心情不好了吧?” 甘棠被他的话打断思考,心中不由得生出怪异感,甘瑅对她的了解,似乎比她自己来的深。 甘瑅无奈道,“有个词叫旁观者清,尤其是姐你总喜欢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也没什么不好,这是种有效的自我保护机制,只不过人一旦习惯欺骗自己,总会被擅于利用这缺陷的人轻易摆弄。 甘棠挫败地把头往桌子上一撞,有点无理取闹道,“我现在心情糟透了,都怪你非要拦着我。” 她最开始不过是随口一提,倘若不是甘瑅非要阻拦,她还未必会看。现在看完又心里怄得慌,总感觉有一口气在嗓子眼里堵着。 她的无理取闹似乎取悦到甘瑅,他吃吃地笑着,“姐,我不觉得这个结局有什么不好的。” 看他没心没肺笑着的样子,甘棠不禁怀疑甘瑅到底有没有认真把电影看完。 “可是,他最后还是死了啊。”她有点惆怅地说。 甘瑅反问道,“你觉得1900应该下船吗?” “不该。”甘棠毫不犹豫地答,然后,像是为了解释地轻声说,“我总觉得下了船,他就不再是他了。” 甘瑅并不意外,像是早料到她会如此回答。 “对于一艘邮轮来说,最完美的归宿就是大海,比起被拆毁,变成一堆没有意义的零件,把它拖到海上炸毁,这对它来说是一种尊重……弗吉尼亚号死得其所,是用最浪漫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 “姐,1900也是一样的。”甘瑅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的神情不自觉地显出凝重,“他是个忠于内心的人,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甘棠没想到甘瑅还真能掰出一堆道理来,最重要的是,他说的这些也是她的心中所想,她无法反驳。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 她只是下意识为被抛弃的船和不复存在的人感到难过。她只是……无比鲜明地感受过不被世界需要的失落。 甘瑅递了杯水给她,“姐,是我的错,别难过了,好不好?咱们下次还是拣轻松的看吧。”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以他现在的水平也很难描述准确。 假如1900随波逐流下了船,被迫遵守陆地上的规则与潜规则,被喧嚣忙碌的生活磨平棱角,变得平庸——或是困窘,那才是不折不扣的悲剧。 可那也是甘棠最有可能做出的选择,她就是这样因意志不坚而容易招惹不幸的体质。 ——姐,你早晚有天会发现的。 列车车厢的灯在天亮后熄灭,火车总会抵达终点,旅客们也将回归生活。 倘若你只一心向着远方,那远方也总有不再是远方的时候。 而你真正要逃避的,从来都不是能被轻易抛弃在身后的东西。 等你发现的时候,我就拉着那根线,把你找回来吧。 【你逃不掉的,无论你如何挣扎,无论你去到哪里,过去都会如影随形。 即使你打算忘掉一切,或是以死的方式从世上消失,过去这玩意儿都会肆无忌惮的追着你跑,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寂寞。过去、回忆或是结果,都是些非常害怕寂寞的家伙。】 ——折原临也《无头骑士异闻录》 其实还有一句能用来概括: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棠棠还是很天真的啊,她幻想着去一个新的地方就能让伤痛消除,有新的开始。 童年的影响是很严重的,最近很火的《隐秘的角落》,两种解读争论得不可开交,也许童年不那么幸福的人会更倾向阴暗解读吧……个人猜测。 没拖剧情,就是想多甜个几章,有点不忍心提刀了 回忆33 甘棠时常会陷入一场漫长的,不断闪回的不连贯梦境。 梦里的她时常坐在甘瑅的书桌前——后来她对那张黑色桌子的印象,反而比自己房里的原木色书桌印象还深些。 甘瑅坐在书桌另一侧,她的右手边,有时是玩电脑,有时是在翻着什么书。 只有寒暑假和小长假的最后一两个晚上,她才能有幸见到甘瑅奋笔疾书的样子。 姐弟俩还是会争吵冷战,导火索通常是甘瑅的成绩。 甘棠在看到甘瑅的那些随意填答的试卷总是火冒叁丈。与孙亦栀不同,她清楚地知道甘瑅能考得更好,只是他不愿去做。 她开始焦躁,假如甘瑅一直这样得过且过下去,他要怎样才能逃离这座城,又要怎样跟自己去往同样远的地方呢。 潜意识里,甘棠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她会同甘瑅分开这件事。 迎着她的指责,甘瑅若无其事地朝她笑笑,“姐,你冷不冷?我给你灌个热水袋吧。” 供暖前的半个月,是小城一年中室内最冷的时节。甘瑅总会在甘棠小憩时,给她在床上塞一个热水袋。待她睡醒,再怀揣着那热水袋坐回书桌前,这样手就不会冻僵了。 甘棠讨厌甘瑅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她没接过热水袋,而是一扭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便是冷战了。 只是作为冷战的发起者,甘棠内心很不愉快。 只要想到那个为她准备的热水袋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失去温度,甘棠就浑身不自在,甚至苦闷起来。 她会不自觉地回想起被她推开手时甘瑅的模样,少年的视线落在热水袋上,他似乎没想到甘棠会不肯接受它,故而捏得不是很紧,仿佛下一秒还能把它送到她手里。 可是她直接转身走掉了。 甘棠强打起精神写完作业,躺回床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焦躁愈发强烈。 她甚至没法入睡。 那个热水袋已经凉下来了吧。又或者,它还能剩一点余温? 甘棠因为后面这个念头而蠢蠢欲动,两分钟后,她站在甘瑅的门前。 他的门同她的一样被撬卸了锁,只轻轻一推就开了。 房内漆黑寂静,甘瑅已经熟睡了。 甘棠摸黑来到床边,将手沿着被子一侧摸进去,手指落在滚烫的肌肤。 甘棠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甘瑅的腰。 少年的睡衣下摆同被子摩擦,卷起来一点,瘦劲的腰露在外面,温度烫得惊人。 甘棠的指尖也被这温度烫到了,她把手抬起,往甘瑅身体的另一侧摸去,却不想甘瑅忽然把她的手按住了。 甘瑅的手也是滚烫的,不比他的腰温度低多少。 那只手迟缓而沉重地按在甘棠手背,把她的手掌夹在自己的腰与手之间,上下夹击,甘棠的手掌很快被蒸熏得烧了起来。 甘棠只慌了一下,很快意识到甘瑅人还没醒,这只不过是他睡觉时的小动作。 再没人比甘棠更深知甘瑅的睡品有多差。无数个夜晚,他像个翻滚的滚轮把她一路往里挤,几乎紧贴着墙壁。 哪怕小滚轮长成巨型轮胎,他这个睡觉时喜欢乱抓东西的毛病还没改。 想到这儿,甘棠有点鄙夷地望了甘瑅一眼,想把手抽出来。 甘瑅却似感受到她的逃避意图,死按着她的手不放,不仅如此,他的手还在牵引着她,擦着他的腰缓慢地往下移。 因那按的力道太重,移动的过程也异常地缓慢,甘棠被迫感受着少年带着点肌肉的腰腹,她的手心渐渐发烫,又或者是甘瑅的身体越来越烫。 手掌心像被按在烙铁上,那感觉可以称为灼热了,甘棠曲了曲指,心头莫名生出焦躁,以至于额间都冒了汗。 “小瑅,你是不是……”生病了。 甘瑅手上的牵引动作,在这声音响起的一瞬,停住了。 他猛地拎起甘棠的手,像毁灭罪证般地将它甩出被子。 因为这动作太快,甘棠甚至没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顿时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 “你来做什么?”甘瑅的声音有点哑,听起来比她还烦躁。 甘棠有点紧张,“我来拿那个……热水袋。” 甘瑅坐起身来,打量她一会儿,可惜以室内的能见度,彼此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甘棠穿得很少,只有一套薄绒睡衣,轮廓也显得格外单薄。 他心中一动,下意识问,“你不冷么?” 下一句就想说,进被子来暖和一下吧。 可甘瑅知道,假如让甘棠进了他的被子,那么接下来的事态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甘瑅苦恼地压下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从被子里摸了几把,找出那个还很暖和的热水袋,朝她递过去。 甘棠正要去接,他又把手收回去了。 “姐,为什么要来找它,你不是已经不需要了么?” 他的语调因某种压抑而显得格外冷淡。 甘棠隐约觉得,甘瑅所指的似乎不仅仅是热水袋。 黑暗之中,他坐着的侧影出奇地有压迫感,就像一座轮廓半隐半现的山,和着夜幕一起沉沉地压下。 甘棠有点慌张,她觉得甘瑅是在生她的气,换她是甘瑅,被这样对待也会生气的。 她飞快地拥抱了一下甘瑅,闷声说,“我一想到它变冷了,我又抓不到它,心里就难受。” 甘瑅在她抱住的一瞬,身体僵了一下。 “我又灌了水。”他沉默几秒钟,轻声说,“本来是要送去你房间的,可我怕你不要。” 他很怕甘棠会像小时候对付那袋饼干,或是那本画册一样,假如她把它丢掉了,那他会比那时候还要难受千百倍。 他因那想象失去勇气。 只是,甘瑅千想万想,也想不到甘棠会为了一个热水袋跑来夜袭他。 甘瑅把热水袋放在甘棠手上,又把她的手摆成捧住热水袋的动作,“好了,现在它是你的了。” 他目送她在黑夜里离去,心里默默地道,姐,就当我自私好了,我只是想再多陪你一段时间。 甘瑅比甘棠更仔细地计算着她离开的限期,二十二个月。 时光波澜不惊地向前推进,一旦失去可怕的外界压力……不,一旦对它心生眷恋不舍,它就走得格外的快。 甘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甘瑅拉着她去堤坝上放了烟花。 那也是甘瑅的生日。他们仍保留着一起过双数生日的习惯,像维持一个隐秘而独特的仪式。 放完烟花,甘瑅骑车载着她穿过大街小巷。 那天下过雪,地面结了冰,他骑得很慢。 快到家的时候,他问甘棠,“姐,你许了什么愿?” 甘棠愣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答,“我忘了这回事了。” 甘瑅安慰她,“没事,我替你许了,希望咱们明年再来一起放烟花。” 又过几天就是春节,鞭炮声从早到晚,大街小巷的空气里都是股硫磺味。 甘棠还是不喜欢过年,哪怕甘华德已经走了,心底那道深仄的沟壑也无法填满。 她靠坐在沙发上,视线落在播着春晚的电视,看得也没多投入。孙亦栀站在厨房,躲躲闪闪地给男人打电话,另一道门墙里,甘瑅正在给奶奶打电话拜年,他的语气很甜,甜得未免有点假了。 甘棠顿时觉得春晚开始前吃的那几个饺子有点堵。 她推开甘瑅的门,悄没声息地从他背后绕过,拉开玻璃拉门,步入小阳台。 没过一会儿,甘瑅也走出来了。 他顺着甘棠的目光望出去,那是一整片绽放在夜空的烟花,“没咱们生日那天的好看。” 甘棠侧头看了他一眼。 少年的身高早过了一米七,比她高出小半个头,站得这么近,已经很有压迫感了。 甚至这样看显得有点陌生,仿佛那属于少年的锐利部分,历经漫长的蛰伏,忽如一夜之间支楞着生长出来。 “小瑅。”甘棠半带犹豫地唤他。 “嗯?” 楼下忽然响起热闹的鞭炮声,指针划过十二点,新的一年到了。 “我说……”甘棠的话被吵闹的鞭炮声盖过了。 甘瑅把头低下,凑近,他的发丝掠过甘棠冻得硬邦邦的耳朵,那感觉带点痒,还有点刺痛。 “……明年生日的时候,多买几桶烟花,一起放吧。” 甘瑅轻轻笑了一下,“好。” 万家灯火,落在远处也不过是深浅不一的一个个小方块。所有人沉浸在跨年的欢喜里,没人注意到如同依偎的两个身影。 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十二年。 回忆34 孙亦栀把她的男人带回家,“叫李叔叔。” 甘瑅表现得礼貌客气,挑不出一点毛病,“李叔叔好。” 甘棠的声音细如蚊呐,“李叔叔好。” 最后的那个“好”字卡在喉咙眼,含糊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甘棠不喜欢这个男人看她的眼神。 带有打量的浑浊目光,就和男人梳得板正的油头,粗而肥短的套在扳指里的手指一样,让她浑身不舒服。 男人说话时喉咙里像卡了口痰,语速又忽快忽慢的像割锯子,“小棠啊,我跟你妈妈关系很好,你别跟叔叔见外呀,你妈总给我提起你,说你成绩好,人又乖,往后会有大出息的。” 甘棠无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甘瑅拉住他的手,“姐,咱们去写作业吧。” 身后响起男人有点做作的感叹,“你这俩孩子关系可真是好,啧,看着就让人羡慕。” 甘瑅回过头,漆黑瞳仁不带感情地望了男人一眼。 半夜他出门上厕所,就听见男人和女人做爱的声音。女人的叫床声不成调子,听不出是他妈,更像个陌生女人。 甘瑅觉得有点反胃。 他走到自己门前,犹豫了一下,又走到甘棠房间,敲了敲门,“姐,我进来了。” 他打开灯,不出所料,甘棠还没睡着。 她的房间同主卧只有一墙之隔,而这房子的隔音实在不怎么好。 甘棠蜷坐在床上,只半个身子裹在被子里,四月里,天已经不怎么冷了,她穿着的薄棉睡衣,遮不住膨出的胸型,更遮不住胸前凸起的那两个点。 她的声音带着颤,“小瑅……” 甘瑅几乎以为甘棠下一句就会说“小瑅,你怎么才来呀。” 可她没再说下去了。 甘瑅朝她走过去,每走近一步,心头就生出更浓重的自厌来。 他听着母亲跟陌生男人做爱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对自己的亲姐姐产生了生理反应。 还有比这更讽刺,更让人恶心的吗。 甘棠是那样的信赖他,殊不知这块求生的浮木,实则是想要拖她下水的水鬼。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悲。 甘瑅俯下身,慢慢地环抱住甘棠。 “姐,我觉得很恶心。” 他声音里的悲哀是真的,甚至配合做出的干呕也不是演技。只是,恶心的对象不仅限于隔壁,还有他自己。 甘瑅一面说着,一面将脸埋在甘棠的后颈,近乎贪婪地吸着她的气息,少女的体香,带有清新干净的味道,比梦里更加活色生香。 甘棠被他一句话吓得身体都僵了,尤其在甘瑅把头埋得更深的时候。 “喂,你别吐我身上啊。” 被他的唇扫过时,甘棠的后颈颤抖了一下,无关情欲。 甘瑅顿时生出不满来,凭什么自己就得在欲望的黑沼里挣扎沉浮,苦苦煎熬,而她就可以干干净净,置身事外。 把她拉下去吧,一个声音说。 让她彻彻底底属于你,那个声音说。 “我的门没有锁,我很怕……那个人。”这回是甘棠,在他耳边说。 可是姐姐,一扇门,无论有没有锁,都拦不住循着肉味过来的野兽。 甘瑅这样想着,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松开了她,“去我那边睡吧。” 他帮甘棠拉了一下睡衣,“咱俩换房睡,我的房间隔音很好。” 他把她拉在床边,把拖鞋摆在她脚下。 “妈那边我去说,我会劝她把锁装回来的。” “那你怎么办?”甘棠一把拉住他的手。 “姐,我无所谓的,我是男孩子啊。” 像她这样干净的花朵,不该落在这种肮脏的环境下,承受不属于她的烦恼。 不像他,已经脏了,畸变了,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在甘瑅的建议下,孙亦栀还是把门锁装回来了。 可她看向甘瑅的眼神带着古怪的狐疑,“你你姐让你来说的?” 甘瑅知道,这事由他提,算是逾越了,尤其在孙亦栀一直以来的认知里,他同甘棠的关系并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一直以来,甘瑅都在孙亦栀面前维持对甘棠不满又带点嫌弃的态度,就连甘棠晚上过来陪他一道学习,他也仿佛是被迫着身不由己。 倘若是从前的甘瑅面对这质疑,他会若无其事地撇清关系,顺便再讲两句甘棠的坏话。 可这会儿甘瑅忽然觉得,这些都没关系了,他已经装累了,也懒得继续玩下去了。内心酝着的阴冷,一丝一丝地冒出来,就快盛放不住。 他不闪不躲地迎着孙亦栀的眼,仿佛看不到她的怀疑,“妈,姐是个女孩,这种事不用她提,也该注意的。” 这是一个分水岭。 从这之后,甘瑅再懒得避讳孙亦栀,哪怕在她面前,对待甘棠的态度也愈发肆无忌惮。 他把同甘棠的距离把握得刚刚好,绝不逾越,但举手投足又带有暧昧的暗涌,看在孙亦栀眼里惊心动魄,在甘棠看来不过是习以为常。 孙亦栀心中渐渐生出可怕的想法,伴随着李姓男人意味深长的那句“你这俩孩子关系可真好”,在她心里敲响警钟。 她应该早注意到的—— 倘若不是幼年时两姐弟的关系太过恶劣,造成思维定势。 假如不是这一年来她沉浸在又一段恋情中,忽略了其他。 孙亦栀不敢再想下去了。 一旁,甘瑅给甘棠递了一杯水,微笑道,“姐,我早说过了,不能吃辣就别勉强自己,你看,嘴角都红了。” 他的食指随意地落在她嘴角,轻轻一抹,指尖也沾了一点红润的酱汁,被慢悠悠蹭在纸上,雪白的纸浸了道微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哪怕是周末,甘棠也习惯性地在九点整犯困。 她现在爬甘瑅的床越来越熟练。 哪怕房门上了锁,每逢男人来过夜时,甘瑅总把她赶过来睡。以至于她不知不觉把这里当成半个自己的床,床边甚至还丢着她的一套备用睡衣。 甘棠不会知道,她不在这儿睡的时候,甘瑅对这睡衣做过什么,更不会知道,她不在自己房间睡的时候,甘瑅又对她的床做了些什么。 就像她不会知道,在她熟睡的时候,甘瑅对她本人做着什么。 甘瑅将手指一根一根插进甘棠的指缝。他喜欢玩弄她的手指,仿佛好奇的孩子玩耍心爱的玩具。 很快,十指交叉,他带着她的手来到枕头的一侧,这样看来,她仿佛成了被他桎梏在身下的可怜猎物。 甘瑅把手指抽出,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动作,犹如反复温习着“得到”的过程。 得到一件东西很容易,难的是拥有它。 甘瑅可以在甘棠身上实施一切,包括那些扭曲或变态的性幻想,但十五岁的他如此弱小,得到的同时就意味着失去。 他承受不了那后果。 指尖微含恶意地揉捏她的唇,晚餐才吃过辣,甘棠的唇还带点肿,此刻被他的指捏得微微发烫。 甘瑅想,机会难得,他还可以对她做得再过分一点。 他低下头,含住那处柔软发烫的唇瓣,吮取,碾磨,直到她的整个唇浸上了他的唾液与气息。 仿佛被施予的,宣布占有物的标记。 甘瑅缓缓坐直身体,朝门口的方向望去。 那里,女人脸色惨白,仿佛看着最恐怖的图景。 甘瑅脸上瞧不出惊讶,他甚至还朝女人微笑了一下。 嘘,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往她身前走去。 “妈,咱们谈谈吧。” 回忆35 孙亦栀把甘瑅拉进主卧,锁上门,转身往他脸上甩了一巴掌。 少年的半边脸顿时红肿一片。 甘瑅面无表情,漆黑的瞳仁哪怕被灯光映照,也深邃如古井幽潭,和着脸上的红痕,诡异得像个破损的人偶。 “她是你姐。”孙亦栀说完这句,身体颤了颤,“就算我不是你亲妈,可她千真万确是你姐呀。” “我当然知道。”甘瑅想也不想地答,“她的这里,长着一颗痣,和我的一模一样。” 他的手指向自己的右胯骨。 无数个夜晚,甘瑅抚慰身下的欲望,也会摸着这颗痣,幻想把她压在身下,爱抚她身上同样的位置,这种幻想每每为他带来又一重扭曲快慰。 这些甘瑅当然不会说出来,只有诡异而兴奋的调子泄露几分内心深处的情绪。 孙亦栀因他的语气而感到毛骨悚然,准备好的话险些卡在嗓子眼里。 “棠棠她还不知道,对吧。”她声音干巴巴地道,“她不会接受你这种行为的,你这是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我会安排棠棠住校,你也一样,分开冷静了也就想清楚了,你这是青春期的一时冲动,妈不怪你。” “你要真想谈恋爱,你去找班上的小姑娘,就当妈求你了,行吗?” 孙亦栀的声音渐渐带了哭腔,卑微的祈求,任谁听了都会心软。 可甘瑅不是个正常人,他安静地看着女人把身体弓成一只虾米,佝偻的背抖得不成样子。 “虞淑苓。”他轻轻念出的这个名字,仿佛一把最尖利的刀刺进女人胸口,“你还记得这个人吧。” 孙亦栀脸上的所有表情在这一瞬都抽空了,她木然地抬起头,脸上的所有表情像是一下子给抽干了。 “她嫁了人,也搬到了新的城市,她过得幸福,同新的丈夫感情也不错,可惜他们年纪大了,做了几年试管都没怀上。” “就在这期间,她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儿子。”甘瑅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事,“那台电脑用的是她汇的钱,我跟她打过几次电话,聊得还不错。” 孙亦栀开始颤抖,她隐隐约约猜到了甘瑅想要说什么,但她无法阻止,她甚至连嘴唇都动弹不了。 “我不想当虞淑苓的儿子,我想当你的儿子,所以,妈,你把姐给我吧。” 甘瑅边说着边笑了一下,他笑起来的模样居然显得很单纯,仿佛还是曾经那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满脸天真地管妈妈讨要糖果。 可他现在要的不是糖果,而是一个大活人。 孙亦栀没吭声,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甘瑅把声音拖长,慢慢重复了一遍。 “妈,你就把姐给我吧。” 少年的语调平静凝重,犹如在进行一个特别的仪式,简直就像是……小鬼在朝人讨要活祭品。 孙亦栀忽然想起来了,那年甘华德在外面拈花惹草,她在家里整天以泪洗面。后来不知听谁说的,请一枚佛牌供奉在家里,所想的事就能灵验。 她是那样一个为爱卑微的女人,别说请佛牌养小鬼了,要她献祭个把小孩她都会认真考虑一下。 佛牌很快被她请回来了,可甘华德并没有对她一心一意,他变本加厉,搬到另一处房子,同那几个姘头鬼混得更厉害了。 孙亦栀丢了那块牌,又过了半年,甘瑅被甘华德抱了回来。她从一开始抵死反抗,再到不得不接受现实,甚至利用这孩子跟甘华德拉好关系,渐渐地,也对这孩子生出爱屋及乌的疼爱来。 但其实她第一眼见这孩子是不怎么喜欢的,婴儿漆黑的瞳仁滴溜溜转着,看人不哭不闹,只是笑,在她眼里活像只讨债的小鬼。 眼前的甘瑅,忽然和记忆深处里的模样对应上,唤起她至为深切的恐惧。 孙亦栀忍不住退了一步,“要是……我不给呢?” 发出的声音,简直不像从她嘴里出来的,那样含糊古怪。 甘瑅用带了点怜悯的眼神看着孙亦栀,仿佛她说出的是再可笑不过的蠢话。 “那样你会同时失去我和姐姐。”他看起来好心地给她分析,“姐姐会信我,因为你看起来就像个有妄想症的疯子。” “还有那位李叔叔,你以后能不能跟他出去开房?毕竟他是有家室的人,哪天他老婆孩子闹上门来,很丢人的。妈,你也知道,咱这儿地方小,风言风语传的也快,亲戚邻居,同事熟人要是知道,就全完了。” 孙亦栀这会儿终于知道,甘瑅根本不是在恳求她,而是在威胁她。 她歪歪扭扭地撑着床站起来,嘴里居然说不出一个好字。但她的身体语言无疑是认输了的,她像被施加了什么无形的重压,身体佝偻得有些可怕。 甘瑅达成了目的,居然跟没事人似的,又回到了从前的乖巧样子。他惬意地眯着眼,带点撒娇地道,“妈,你今天做的那道香辣肉丝特别好吃,明天……不,下周末,再做给我们吃吧。” 孙亦栀的喉咙深处发出一道含糊的低吟,你会下地狱的——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会这么说,但现实里,她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好。” 这个城市的雨季在七月初姗姗来迟。 在那之前的短短几个月里,孙亦栀像被抽干养分的花,迅速地枯败下去。 哪怕甘华德死的时候,她也不曾被打击到这地步。那时的她至少还会挑刺,一个人若肯挑别人的刺,说明她还是想让自己活得舒坦一些的。可若到了木讷呆滞,连话都不怎么说的程度,就彻底成了活死人。 情人很快嫌弃起孙亦栀的衰颓,同她分了手。分手的过程闹得很不愉快,孙亦栀像抓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肯放手,她甚至跑到男人家里哭闹,就像她曾经深恶痛绝,咒骂过无数次的小叁一样。 她越是这样闹,男人越觉得丢脸。什么脏话狠话都说了个遍,甚至就连你儿子女儿之间不干不净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孙亦栀顿时受了刺激,疯了一样地冲上去抓挠男人的脸,很快,几个人架着她,把她拉出门去了。 架着她的人坐在左右,轮流劝她。 “他就是说句气话,不是真的那个意思。” “分手就分手了,何苦闹得这么难看呢。” 孙亦栀愣怔地抬头,他们嘴上虽说着善意的话,眼里却盛满了事不关己,甚至是看热闹的幸灾乐祸。那眼里还倒映着一个木讷憔悴的女人。 那女人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孙亦栀挣开那两个人,步履蹒跚地走了。 轰隆—— 这一场雷雨,终于在阴沉了足足两天后,来了。 窗外闪电雷鸣,空气异常闷热。 那两天甘棠才考完试,对过答案发现考得还不错,难得第二天没课,她被甘瑅拉着一块打游戏。 游戏是2V2的休闲策略游戏,两个人捏着同一张键盘的两端操控角色,便只能挤坐在一起。甘棠穿的是件浅色T,很快被汗水浸透了,穿着的内衣罩杯也不合适,卡得她不舒服,时不时就得捏着边角往下拽一下。 她平时玩的不多,总第一个躺平,再等甘瑅以一敌二带她躺赢。渐渐地,甘棠的手感好了一点,也有了获胜的信心,可这会儿甘瑅又开始掉链子了。 甘棠没什么以一敌二的能力,她被夹击的时候,嚷着让甘瑅救,甘瑅只是捏着键盘不动,带着笑意地看她。 等甘棠这边彻底消停了,他才懒洋洋道,“姐,我早就死了。” 这么一回两回还好,偏偏甘瑅失误连连,开场暴毙都算是好的,有几回还把甘棠害死了。 甘棠想也不想地道,“小瑅,你还能不能行啊?” 甘瑅沉着脸看她,没说话。 又一局结束,甘棠往他那边一靠,扯过鼠标点开下一局。 甘瑅忽然捏住她的手,缓慢而坚决地把鼠标夺过去了。 “你——”他有点烦躁地看着甘棠,像是在犹豫要说什么。最后他把甘棠往旁边一推,“回去睡觉吧,今天太晚了,我状态不好。” “哦。”甘棠看着屏幕上的画面,“可我已经点了——” “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甘瑅忽然没来由地发起脾气。 甘棠从来没见过甘瑅发过这么大的火,她懵懵懂懂地站起来,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惹到他了。 “……出去。”甘瑅也跟着站起身,推着她的肩,一路推到门口。 门砰地在身后闭合时,甘棠也有点不高兴了,她觉得甘瑅根本就是游戏里不顺拿她撒气,可惜到这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然她肯定要好好跟甘瑅理论理论。 她带着怒气往斜对过自己的房间里走,冷不防踩到黏腻潮湿的东西。 洗手间的水漏了——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甘棠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客厅的方向摸去。 一道不详的闪电划破夜空,紧跟着第二道,第叁道,轰隆的雷声在几秒后迟迟到来。 甘棠木然地转身,看着眼前的一切。 地上汇成一条黑色的,粘稠的河,一路延伸到主卧。主卧的门大开着,一条惨白的手臂垂在床侧,一动不动。 闪电很快过去,天空暗了下来,房间也随之陷入黑暗,唯有隆隆的雷声,盖过心跳,盖过感官。 甘棠像被剪除了声带,她静默着,抱膝慢慢坐下去。 ——下一道闪电,会在什么时候来呢。 这一章想说的有点多,孙正式下线了 佛牌的事见仁见智,这不是个灵异的鬼故事,我加这段恰恰是想说明她对甘瑅的宠爱并不单纯,这是种自欺加移情,她不了解甘瑅,她爱的是自己想象中的乖巧可爱的孩子,甚至因为她的这种浮于表面的爱,才助长了甘瑅的表演型人格。 甘瑅一步一步沦落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她本该发现,她能够阻止,但她什么也没做。 甘华德是显性的恶,她是隐性的恶。 关于甘瑅,可能这章他展现出的另外一面,会让人感觉OOC,但这是按设定来的。 甘瑅一直是个喜欢给自己留退路,留底牌的人。 九岁的时候奶奶要劝他父母离婚,他装乖卖巧没撕破脸,甚至事后主动维护这段关系。 六年级的时候,同学误认为他同姐姐谈恋爱,他的原话是“我没什么好说的”,没否认也没肯定,相当模棱两可的回应,让别人就不出把柄。 他肯主动找孙亦栀摊牌,是因为他凑到足够多的筹码。 首先他知道孙亦栀是个怎样的人,她当年既然能舍弃甘棠第一次,那么就会舍弃第二次。 其次他有了亲生母亲这条退路(前几章我做了一点铺垫的,电脑这种东西就不是老人会提出来买的,过年那天他声音甜甜的电话其实是打给他亲妈。) 孙亦栀的婚外恋,是他掌握到的又一个把柄,也是他选择摊牌的催化剂。 当然甘瑅这么有底气,根本的原因是他从没碰过甘棠。就像他所说的,假如他和孙亦栀各执一词,甘棠相信的会是他。 因为有了这些因,他主动找孙亦栀摊牌。 甘瑅没想过把孙亦栀逼死,他还没反社会到那个程度啦。 照他的计划,孙亦栀以后受制于他,对他跟甘棠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再不慌不忙攻略下甘棠,大家还能维持表面和气。 他就像一个很天真的小孩子,把最后的稻草数着,一根根压在骆驼背上。 接下来会虐棠棠了,关于雷闪天,其实早有设定,看看番外一的开头呀 回忆36 甘棠很喜欢医院。 她喜欢医院里雪白的床单,干净的墙壁,仿佛这里的一切都与灰尘绝缘。 她也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虽然她生病输液绝大多数时候去的是小诊所,但在这个味道里,是孙亦栀为数不多对她温声细语,守在她床边的时刻。 甘棠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输液管,看累了,她就闭上了眼,她发现自己现在没有那么喜欢打针了。 因为会守在床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甘棠迷迷糊糊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来到床边。 这是甘瑅的脚步声。 输液管晃荡,是甘瑅在更换输液袋,甘棠一睁眼,正迎上少年望过来的视线。 他的眼圈也是红的,看起来有些憔悴,见甘棠醒了,眼里终于有了点欣喜模样。 “姐,我煮了粥。”甘瑅哑着嗓子说,“已经不烫了,我扶你起来吃。” 甘棠靠坐在床头,她看着甘瑅旋开保温饭盒,忽然扭过头去了。 “姐……”甘瑅有点不知所措,声音带着惶恐,像被抛弃的小动物。 “我要上厕所。”甘棠很小声地说。 甘瑅愣了一下,熟练地取下输液袋,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扶着甘棠往厕所走。 床的另一边,靠墙的过道歪放着一张躺椅,是从医院租来的,前两天甘瑅陪床就睡在这躺椅上。 厕所里有挂输液袋的杆子,甘瑅把输液袋挂在上面,退出去了。 “有什么事你叫我。” 甘棠窘迫地咬了一下嘴唇,“嗯。” 甘瑅没走远,就站在厕所门外,背对着门往窗外望去。 七月的天,蓝的很好看,阴晦一扫而空,不仅是天空的阴晦,还有人生的阴晦。 一切会好起来的,不是吗? 少年半边身子落在阳光下,有些出神地望着天空,他惬意地勾起唇角,只是那弧度太轻微,看不出微笑的模样,不过是让脸部线条稍微缓和了些。 病房是四人间,斜对过还躺着个老人,见状中气十足地朝他搭话。 “这是你姐还是你妹啊?” “我姐。”甘瑅很有礼貌地答。 “有兄弟姐妹好啊,能有个照应。”老人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个能说话的,喋喋不休地讲起来。 “照应归照应,也就是趁年轻关系还好的时候,等往后各自成家也就疏远了。” 甘瑅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很快,甘棠就推门出来了,她把输液袋举高,宽松的病号服袖口落了下来,露出纤细的手臂,腕骨的骨节支楞着,让人想到瘦到骨头突出的野猫。 这身病号服还是甘瑅给她换上的,医院是个特殊的地方,这里没有男人和女人,有的只是病人和家属。甘瑅给她换衣服的时候也顾不得生绮念,倒是被她浑身是血眼神呆滞的模样吓个半死。 甘瑅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自甘棠手里接过输液袋,又小心地把管子从她绕开,他的动作很慢,甘棠也不急,耐着性子站那儿等他。 两人站在一起,仿佛时间经过他们都流淌得慢了些。 老人不再说话了,他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甘瑅把甘棠牵回病床上,让她靠坐在床边,把装着粥的饭盒摆在桌上。 甘棠吃了几口,就推到一边,“太淡了,不吃了。” “再多吃两口吧,胃里没东西会难受的。”甘瑅温声劝着。 甘棠觉得别扭,明明她才是姐姐,却要被甘瑅摆出一副哄小孩的态度来对待。 她拨着羹匙又吃了几口,只是眉头微皱,吞咽的动作更似在受刑。 甘瑅将她的痛苦看在眼里,拉住她手腕,“姐。”他脸上一瞬露出哀伤至极的神情来,“你想吃点什么,清淡的,我去买。” “我想回家。” “……好。” 甘棠在医院里躺了叁四天就正式出院了。 她候在廊上,听着医生拉着甘瑅压低声音讲着什么,那些词句隐隐约约飘过来,“……避免……环境刺激……陪着……” 医生接下来的一句稍微清晰些,“……你们家就没有靠得住的大人?” 甘棠听见了也懒得做反应,她转身朝反方向走,她走得很慢,等到了终点,甘瑅也小跑着过来了。他拉住甘棠的手,像从前那样,小心翼翼,像对待易碎品,把她拉出去了。 适逢暑假,甘棠在家过了十几天,平时见不到几次面的亲戚们这会儿倒殷勤地接连登门,认识的,不认识的,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十足悲伤的模样,说不了两句就开始哭,把甘棠的手一拉,嘴里叨着这孩子命苦哟,以后可该怎么办呐。 甘棠内心没什么波澜,她甚至感到有点可笑。 她等他们哭完,将他们引到主卧,指着已经清理掉被褥的空荡荡的床板,道,“我妈那会儿就趴在这儿,手这么垂着……” 甘棠描述的很详细,不出所料在这些人脸上看到恐惧嫌恶,她觉得这些人当真有趣,分明嫌晦气,又忍不住想来蹭点好处。 等到那些人走后,甘瑅把房门打开,定定看着她,“姐,我不需要躲着,反正他们也对我做不了什么。” 甘棠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你出面,事情会更复杂。” 她不会告诉甘瑅,住院时外婆曾探望过她几次。老人家泪眼婆娑,算为数不多真心实意为她感到难过的人,说的也是难得掏心窝的话,“跟姥姥走吧,家里但凡有一口吃的都少不了你。” 甘棠泪流满面,几乎要说好,可当外婆看到送饭来的甘瑅,脸色顿时冷下来。她吞吞吐吐,躲躲闪闪,让甘棠防着甘瑅。 “那房子好歹算你爸妈的婚内财产,那小子算个什么东西,你听姥姥的,趁他还小抓紧把房子卖了,钱攥自己手才是真的。” 甘棠微微诧异地睁大眼,这一刻,她看外婆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后来的甘棠想,外婆的确是疼爱自己,怕自己吃亏的,只是事情涉及到甘瑅,她没法客观理智地看待。 十八岁的甘棠还活在象牙塔,她没法接受这样市侩现实的一面。外婆对她说的那些,只会让她想起那些唯利是图的亲戚,进而生出深切的怀疑。 不知不觉间,甘棠已对整个世界满怀戒备。 她与甘瑅不同,心中失望,面上也懒得装客气,只是态度冷淡地表示自己已经成年,不需要什么帮助。 外婆的话给甘棠敲了警钟,她知道外婆还算打开天窗说亮话的,也许会有亲戚拿甘瑅的身份做文章,打着怕她被非婚子抢夺财产的名号擅自登门来指手画脚呢。故而再有亲戚登门拜访,她只让甘瑅躲着,由她一个人出面交涉。 甘棠窝在沙发一角,甘瑅紧挨她坐下,伸出手慢慢环抱住她。 甘棠放松身体,几乎躺靠在他胸口。两人的姿势暧昧异常,可此刻没人顾得上注意。 有一种病症叫做皮肤饥渴症,特别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只能从这种带反馈的碰触中获取心理安慰。 甘棠侧身,把头埋在甘瑅胸口,失神地听他的心跳,“咱们不会分开,对不对?” 甘瑅把她环抱得更紧,“姐,咱们会永远在一起。” 甘棠想告诉甘瑅永远是只有小孩才会用的词,他们也根本不存在什么永远,但她这会儿居然不想打破这听起来很美的幻想。 当她把自己活成自缚的蚕,甘瑅就成了唯一抵御外界的茧,她在他身上汲取温暖,还有活着的实感。 这是种病态依恋,她自己却一无所知,因为甘瑅从未离开过,因为她从未想过甘瑅会离开。 他们开始睡在一起。 甘瑅每晚会洗很久的澡,从浴室出来的少年总是浑身冰冷得比尸体好不了多少。 甘棠抱住他感叹,“小瑅,你真的好冰啊,好像从冰库里才取出来的冰坨。” 每当这时,甘瑅就会把手心往她的脖颈一贴,冻得甘棠整个人一抖,他就把头伏在她身上,吃吃地笑,仿佛还是从前那个偶尔耍坏的小孩子。 甘棠躺在床上,皱着脸给他念叨着这回自己究竟耽误了多少天课,杭菀菀给她送来足足一书包的试卷有多可怕。还有她这次期末明明考破新纪录的好名次,却没赶上老师表扬。 她说这些时,甘瑅就安静听着,偶尔也会坏心眼地损上一两句。 甘棠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她睡着时还是习惯性地蜷成一小团,这会儿在甘瑅看来真的只能算一小团了。 他把腿一跨,就能把她纳入怀里,她的背紧贴着他的胸口,他的头则埋入她的发丝间,明明用的是同样的洗发水,混着她的体味就显得格外好闻些。 他抱着她,身体渐从冰冷到灼热,偶尔半夜又得爬起来冲澡。 甘瑅对自己的这具身体深恶痛绝,哪怕纾解欲望,动作也也带着粗暴。 结束之后,他冷着一张脸,迈腿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摸出那张尸体检验报告来。 孙亦栀的死亡时间是在午夜十二点之前,甘棠从他房间里走出去时是一点半。 他反复确认这个事实,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甘棠永远,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些秘密。 死人不会开口,而他会将它们带到坟墓。 身后,睡梦中的甘棠轻声啜泣,那些睡前的故作平静,原不过是她为了宽慰甘瑅做出的假象,可这会儿谁能宽慰梦里的她呢? 他的……笨拙的姐姐啊。 甘瑅的手犹豫地落在她背上,轻轻地拍着。 “姐,不要怕,我在这儿呢。” 可这声音太轻,他不敢叫醒甘棠,他知道,那样她又会失眠一整晚。 他的动作顿住,一滴温热的水穿过黑暗,落在她肩上。 回忆37 平时的甘棠会在做梦时哭泣,可若赶上雷电交加的夜晚,她就完全变作另一副模样。 甘瑅第一次见到那场面,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吓到了。 甘棠面无表情地蜷坐在床角,她的眼里空落落的,仿佛魂魄已被拖离这具躯壳。 窗帘不足以彻底遮挡闪电带来的明灭,哪怕甘瑅又挂了一条床单作遮挡。 甘棠的瞳孔只在雷声轰鸣时才会收缩,虚焦的视线却不是向着眼前的事物。 她看不到甘瑅。 从第一声雷响过后,甘棠所能看到的,就只有另一道光景,她像缚地的幽灵,被困在那画面,自己便成了那副静态图景里的一部分。 甘瑅颤着手捂住她的眼,另一只手飞快地从床边摸到耳塞给她戴上。 他冲出去找来药和水,可药到甘棠嘴边,她怎么都不肯张嘴。 甘瑅含下那药片,吻住她。她仍是牙关紧闭,那药开始在他舌尖融化了,苦的。 他开始心焦,捏住她鼻子,终于撬开牙关,用舌尖将那粒药推过去。 甘棠没办法吞咽,甘瑅等了几分钟,约莫那药化在她嘴里,才又用嘴灌了两口水给她。 他细致地用舌扫过她口腔里的每一寸角落,寻找是否还有没融开的药片,她的舌沉寂倦怠,安然接受他的巡检。 他的嘴里到处都是苦的,她的也一样。 甘瑅俯下身,慢慢把甘棠压在床上。 他贪恋这个苦涩到极点的吻,不忍离开,却也满怀自弃地将她的手拉起,扣在自己的脖颈上。 说好了要保护你的,那晚却是我推你入地狱。 对不起。 对不起。 那只手软绵绵地落下。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 甘棠诧异地看着甘瑅,一觉睡醒,药物的作用下,她已经忘了昨夜的狼狈不堪。 甘瑅的眼里满是熬夜才有的红血丝,“那天晚上,我不该赶你出去。” “错!那天你真正不该的是冲我发脾气。”甘棠像只张牙舞爪的猫一样得理不饶人,“你知不知道我多久才能抽空尽情玩一次,多不容易才找到的手感,你那一吼直接毁了我成为游戏高手的机会。” 甘瑅笑得苦涩,“我以后不吼了。” 甘棠上下打量了甘瑅一会儿,见他眉梢眼角仍带着郁郁,隐约猜到几分他的想法。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瑅,其实我有点庆幸那天遇到……那个的是我。”甘棠一面想,一面组织着言辞,“别急着夸我伟大,这不过是一种软弱自私罢了。” “……我根本不敢想,假如那天是我把你赶出去,让你遭遇到那个,我心里得有多难受,可能没勇气活了也说不定。” 她皱着眉想了一下那场景,又道,“咱俩一起长这么大,你是知道我的,比起内心煎熬,肉体的痛苦对我来说反而是种轻松的选择。” “小瑅,我知道这么说对你来说很残忍,可如果让我重新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当被推出去的那个。” “……真正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甘瑅苦笑了,“不愧是你会说出的话。” 他的姐姐,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存在。她既坚强也软弱,既别扭又坦诚,既自私又无私,既阴暗也磊落,她就是这样的一个让他没法移开目光的矛盾集合体。 ——可是,我们原本可以都不遇见那种事的。 甘棠的暑假拖不到八月初,她就开学了。 回到熟悉的学校,甘棠反而松了一口气。紧张压抑的环境,对此刻的她来说,反而是抚慰心伤的麻药。 杭菀菀只知道甘棠病了,却不知她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 “棠棠,你先前到底是怎么了呀?”杭菀菀满怀忧虑地问。 甘棠沉默了一下。 “可能家庭不幸的人比较容易心态失衡,喜欢让别人也心里不好受。” 杭菀菀说过的话忽然回荡在脑海。 甘棠没事人似的笑了笑,给杭菀菀看自己手背上已经愈合的针孔,“就是生了急病,发的快好的也快,我现在身体壮得像头牛。” 高叁虽然还没正式开学,甘棠的放学时间却提前落到了十点半。 这就是臭名昭着的高叁地狱——晚间大自习。 与到八点半的那场晚修不同,这场自习不会授课,纯粹是用来给那些自控能力不怎么样的学生写作业温习功课的。 甘瑅认为甘棠根本不需要上这种晚自习,他也不放心甘棠晚上十点多一个人在外面跑。 可这回甘棠的态度很坚决,哪怕甘瑅软硬兼施,甘棠也不为所动。 甘瑅甚至怀疑甘棠是想借此机会躲他。因为晚上十一点到家,甘棠自然而然地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学习睡觉,他甚至一整天也见不到甘棠多一会儿。 为此,他隐隐生出事态脱离掌控的不安,究竟是自己哪里逾越引起甘棠的怀疑,还是有人对她说了不该说的话,又或者……发生了什么 又一个夜晚,甘棠满怀疲惫地推门回家,却见客厅灯火通明,甘瑅翘腿坐在沙发上,听见门响,他抬眼看她,笑得甜甜的。 “姐,你饿不饿?我煮了面,咱俩一起吃吧。” 甘棠累的有点睁不开眼,却不忍心扫他的兴,就点点头。俩人也懒得去饭桌,就着茶几简单吃了几口。 吃罢,甘瑅忽然抱住她,甘棠愣了一下,没有躲开。 “姐。”甘瑅拉住她手臂,把头靠在她肩上,“你能不能早点回来,你可以在家上网课,反正电脑闲着也是闲着。我也会用功学习的,你看到我上学期的期末成绩了么,我已经进步了,我还能更——” “小瑅,对不起。”甘棠声音疲惫地打断他,“我可以在周末多陪你,但晚自习我必须得上……还有,你的成绩属于你自己,你不是在为我努力。” 她的语气不同寻常的冷硬,甘瑅只是沉默,诡异的沉默。 直到他用带颤的声音打破沉默,“姐……这是怎么弄的?” 甘瑅卷起甘棠的袖子——明明是八月底,天气还炎热,甘棠却欲盖弥彰地穿了件长袖,在她的手腕与手肘之间,一道长达十厘米的划伤,哪怕已经结疤,依然触目惊心。 “是你自己划的,对不对?你……自残?” 甘棠毫不犹豫否认,“不是。” 甘瑅惨笑着,将手指落在她的伤疤上,轻轻描绘那形状,“那就是别人干的,有人欺负你?” 他也不等甘棠回答,继续道,“你想上自习随你,我去接你好不好?十点太晚了,我真的很不放心你一个人回来。” 甘棠想也不想便拒绝道,“不用,有人跟我顺路的,再说,那么远的路,你来回跑不值当。” 甘瑅黑沉沉的眸子落在她脸上,一眼看穿她的谎言。 他的心头生出漩涡般的黑暗,面上却只是平静,“好吧,姐,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第二天是周五,甘瑅去了甘棠的学校。 他到的很早,既然笃定甘棠没有上大自习,他就从八点半开始等。 甘瑅甚至还提前到了一会儿,有闲暇在校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找了个不远不近,便于观察的地方。 夜幕笼罩,校门口渐渐热闹。 他看见甘棠背着书包走出来。 他看见甘棠半发呆地站在门侧等着什么人。 他看见一个高而瘦的男生从人群里走出来,径直走向甘棠。 男生拍了一下甘棠的肩膀,甘棠抬起头,看着他说着什么。 他看着他们并肩走着,那速度不快也不慢。他们穿过马路,又拐了个弯,进了一家店。 那是一家咖啡厅。 男二上线,小瑅感情大危机 棠棠是这样的性格,她日子过得苦哈哈,凡事设想最坏结果,这样只要结果不是那个最坏的,她就能苦中作乐。这是小瑅所说的“自虐”。 她的脑子里就没有“我们都不必承受这些”,生活都已经这样了,设想更好的结果不能让心里好受,想个更可怕却没发生的情境,还能得到一点心理安慰。 很难用自私还是无私这种词来形容棠棠。 爱情有两种,一种是奋不顾身在灾难前挡在对方前,替他去死。一种是拖着对方离开生活泥沼,为她而活。 棠棠是前者,小瑅是后者,他们各自残缺,天生绝配。 回忆38 甘瑅站在马路对面,这么远的地方,只能依稀看见两人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 咖啡厅的灯光明亮。 甘瑅的内心烧灼。 他等过九点,又等过十点,时钟很快指向十点半,他看着他们准时从咖啡厅里走出来, 甘棠同男生在咖啡厅门口告别,气氛融洽,能看出他们度过一段不错的时光。 甘棠很快在店门口不远的地方找到她的自行车——原来,她是把自行车停在这儿的。 甘瑅阴着脸,打车回了家。 他却也没真的进家门,只候在楼下,等甘棠回来。 胸口烧着黑色的火焰,灼痛难安,甘瑅发现,亲眼见到甘棠属于别人,和想象完全是两码事。 甘瑅也曾设想过这种事发生,依照那设想,他会不动声色蛰伏,使点不入流的手段暗中破坏这段感情。再或者,哪怕他什么都不做,甘棠也早晚会发觉情感的致命缺陷,她会撞得头破血流,再回到他身旁。 她的一切终究会属于他,感情,身体,灵魂。在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晰地看见她的全貌,也再不会有人能在这重完整之上,恋慕她深入骨髓。 可当真看到那画面,甘瑅被烧得理智尽失。 比起甘棠同别人约会,同另一个男生微笑,交谈,甘瑅从未设想过,也是真正让他愤怒的,她居然会为这样一个人欺骗他。 撕毁她吧,阴暗的念头一旦冒出,就挥之不去。 甘棠他们住的这小区没车棚,平时谁停自行车就直接往楼门口一丢,一来二去,偷车贼很快惦记上,叁天两头就有人丢车。 甘棠不想丢车,就只好把自行车往地下负一层拖,负一层是用作储物的,她家没储藏间,只能把车停走廊过道,反正平时动用储藏间的人不多,把车子停靠里一点,不会挡别人路。 甘棠每天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停自行车,负一层的灯早就坏了,一楼的灯光落下来,只能照亮一小片区域,走廊深处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平时除了停车少有人来,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 甘棠壮着胆子把车推进走廊深处,摸索着落了锁。 她才刚站直身体,就生出一道诡异感觉,有人正站在一片黑暗里盯着她。 一股毛骨悚然的凉气蔓延开,甘棠转身就想跑,却不想暗处斜斜伸来一只手,把她一把抓了回去。 那力道惊人的大,带着粗暴意味,甘棠只觉手腕一酸,就被人重重抵在墙上,那墙临着一道铁门,被她的背震得发出声响,听在耳中更觉心惊胆战。 甘棠恐惧到极致,浑身上下就连嘴唇都是麻的,她能感觉到这个人比她高,比她强壮,往面前一拦,她整个人就被困在这一处空间,成了任人刀俎的鱼肉。 那人朝她迫近,腿一抬就插进她两腿间的空隙,完完全全凌虐侵占的姿势,两人的身体,也因这个动作毫无缝隙地贴在一起。 甘棠身体一颤,想到什么,刚想开口,那人却低头要来吻她,甘棠把脸侧过去,唇齿就落在她侧颈,吐息灼热滚烫,牙齿却带着森森冷意,仿佛野兽的獠牙。 颈上一痛,牙齿刺破皮肤,仍微微施力,舌尖却舔舐起伤处的周围,那般轻柔暧昧撩拨着情欲。 “小瑅……是你吗。” “……” 甘瑅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朝夕相伴的人会记得对方身上的气味,而他此刻又离甘棠这样近。 他不免觉得挫败,一时间竟不知要不要继续下去。 这么一犹豫,甘棠轻轻一推就将他推开了,她捂着脖子,一通埋怨,“疼疼疼,你属狗的么?吓我一下也就算了,还真下嘴咬啊!出血了对不对?你看……是不是出血了?” 甘棠这会儿的气急败坏,还有几分是发现虚惊一场后故意做出的色厉内荏。 然而放在这种场合,气氛一下子就不对了。 甘瑅像霜打的茄子跟在她身后,往楼上走。 “姐,没出血。”他垂着眼平静道。 没出血,但看起来也有点吓人,估计一周内都消不了。甘瑅把视线落在那道牙印上,淡淡道,“是你防备意识太差。” “我防备意识差?是我没想到你会下嘴好不好,早从你靠过来时我就发现是你了,不然我书包侧兜的小刀是摆设?” “姐,”甘瑅无奈道,“你体力差,用刀反而危险,下回你还是带把手电提前照一下吧,真正的坏人,可不像我给你那么长反应时间。” 这样说着,他的眼神却死死地落在甘棠背上。 她的侧颈还留着他的印记,那节颈子因为不经常晒太阳,白得让人很有吮咬的欲望。 她的腰肢很细,因为爬楼梯,摆动幅度也有点大,让他总想一把按住,或让它以另一种更情色的形式在身上扭动。 她身上还带股独特的香,跟在她身后,这样远的距离都能闻到。 她是个女人了。 ……可为什么,她对他没有情欲。 * 甘棠跟何顾的第一次见面,非常具有戏剧性。 放学后,何顾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巷子被俩混混拦住了。 “何哥,给点零花钱花呗,最近饭都快吃不起了。” 现在就连劫钱都得讲究文明礼貌了。毕竟在一个学校,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得求个可持续发展。 何顾脸上现出点为难来,“最近我也手头紧,钱还得留着报补习班呢。” 话这么说,他的身体却很诚实,熟练地从书包里翻出钱包,打开数了几张递给对方,“这些,够不?” 那俩人瞬间变脸,堆笑道,“谢谢何哥。” 甘棠推着自行车,全程在旁边默不作声围观。没办法,这叁个家伙一字排开,挡她路了。 她看着何顾一副被欺负习惯的样子,在心里默默给他下了个定义——怂包。 白长这么高个儿,居然连反抗都不反抗一下。 不过她一看这人就知道他不差钱,拿钱的时候眼也不眨,统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 甘棠懒得管闲事,不代表闲事不找上她。 那俩混混里的一个转过头来,迎上她冷淡的视线,忽然一乐,有点阴阳怪气地说,“同学,你看也看半天了,就交点观赏费呗。” 甘棠不仅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还是个一脸严肃看起来故作老成的小姑娘,特别容易激起欺负的欲望。 何顾见状脸色微变,咳了两声,才想说话,甘棠先发话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那俩人被她一句话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着,你还是个惹不起的公主不成? 甘棠脸色变都不变,道,“这周升旗仪式就是我做的演讲,你们——” 她边说着边从书包侧口袋里取出把小刀,往自己手臂上随意一划,“敲诈勒索,故意伤人,被学校发现,是记过还是退学来着?” 甘棠的声音虽平淡,这下却划得不轻,血都渗出来了。那血很快凝成一滴,沿着手背,又经由手指滴落在地,她没事人似的把小刀一擦,塞了回去。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甘棠这一出真把对方震住了。俩混混面面相觑,看着居然慌了。 何顾这会儿终于站出来,“你们先走吧,我给她解释。” 甘棠看那俩人忙不迭地跑走,后知后觉意识到情况可能和她想的不一样。 何顾掏出纸巾给她擦手臂上的血,“同学,这是个误会。那俩是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哥们儿,我们父母也都是朋友,他们就是单纯手头紧,把生活费提前花完了,找我要点钱当救济。” 甘棠有点无语地瞪着他,脑子里默默把怂包这个词划掉,改成散财童子。 散财……她心里忽然一动。 她走到何顾面前,迎着他的脸,颇有气势地道,“同学,你应该叫我学姐。” 甘棠这批准高叁生的校服是青蛙绿,丑得除了升旗之外没几个人愿意穿。 何顾身上穿的却是准高二的蓝黑校服,也是让所有高叁生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嫉妒得牙痒痒的一套。 何顾愣了一下。 甘棠头顶才到他下巴,长得又柔弱,看起来可真不像一个学姐,以至于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好笑。 他嘴角轻轻勾起来一下,“学姐,这周升旗仪式演讲的不是你,对吗?” 甘棠这样说,不过是想强调自己是个被老师关注的好学生,这样她受伤这件事才能更被重视。 甘棠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这才没一会儿,她的脖子就有点累。 她没想到,离的近了,何顾身高优势更加突显,她只能仰头跟他对视,怎么想都觉得吃亏。 她移开按在伤口上的手,那张沾血的纸巾被她嫌碍事地卷起来往兜里一收。然后她自顾自拉开自己的书包拉链,开始翻找。 假如甘棠是个精致女孩,这会儿在翻找的应该是个包扎伤口的手绢。 假如甘棠是个洁癖症,这会儿她找的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纸巾。 假如甘棠想趁机也打个劫,那她要翻的应该是刀。不过何顾知道,她放刀的不是这个口袋。 他忽然有点好奇,甘棠会翻个什么东西出来。 甘棠翻了半天,摸出来张年级成绩单来,“这是期末年级榜,第二十叁的就是我,同学,你可以找我补课,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回忆39 周六这天放学早,甘棠才在咖啡厅坐没一会儿,就被甘瑅一个电话叫走了。 她走的时候满怀歉意,何顾却毫不在意,点头表示理解。 甘棠前脚走,甘瑅后脚就推门进来了。 他大咧咧地往何顾对面一坐。甘棠的那杯冰拿铁只来得及喝一口,甘瑅不客气地咬住吸管,喝了一大口。 ……真苦。 何顾最初有点惊讶,但他是个有教养的人,也没说什么,只自顾自整理摆在面前的那几本习题册。 哪怕他低头整理书,也能感觉到甘瑅挑衅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何顾与人为善,交友广泛,不记得自己有哪里得罪这么一个少年,一副来找他打架的架势。 不过,这咖啡厅是他小姨开的,他根本不怕有人来找他麻烦。 有一种人生来好命,他们从小到大都活在舒适圈中,出落得从容,自信,他们从优渥无忧的环境中汲取充足的养分,理所应当地长成内心坚韧的人。 何顾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 甘瑅渐渐坐不住了,他觉得咖啡很难喝,但这是甘棠喝过的,就显得弥足珍贵,他忍耐着,皱眉又喝了一口,只觉苦不堪言。 “你跟她,是男女朋友?” 很多年后的甘瑅,仍清楚记得那一场溃败,是以他沉不住气的一句质疑开始的。 而何顾的反应则从容得多,他只用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将甘瑅击倒。 “你是为甘棠来的?说起来,她的确提过自己有个弟弟。” 甘瑅很快发现一件事,他讨厌何顾,就算没有甘棠这一重关系,他也深深厌恶着何顾。 这个人身上有他唯独缺乏的东西。 健全。 十五岁的甘瑅可以装得少年老成,十九岁的甘瑅可以装出风轻云淡,二十四岁的甘瑅已经修炼出关,无懈可击。 可只有甘瑅自己心里清楚,他永远无法拥有的,就是这种健全。 优渥生活下悉心养护出来的健康人格,同他苦心孤诣的完美假面根本是完全相悖的存在。他可以伪装,但赝品永远都是赝品。 那天何顾说的尽是让甘瑅扎心的话。 “我跟你姐不是那种关系,不过我不讨厌她这种类型,没准以后会喜欢也说不准。” 他可以坦率表达出自己的喜欢。 “你姐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我觉得她有点,嗯……表里不一?” 他能一眼看穿甘棠的外强中干。 “她不告诉你补课的事,肯定是怕你担心,我想,你姐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哈,我爸就是这种性格,有时候想想,是挺讨厌的。” 他以前辈的口吻,对甘瑅谆谆告诫。 “我猜……你家应该是出了点经济问题,当然只是猜测,这种事我也不好直接问她。” 他作为一个外人,能洞察甘瑅一无所知的情况,且这般得体地照顾甘棠的自尊。 “你姐在补课方面确实有一套,听她说是给弟弟讲题练出来的,我才知道她有个弟弟,她很少提自己的事,不过她提起你的时候,表情都柔和不少。呵,我听她的语气,一直以为你年龄还小,所以刚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来。” 在他眼里,甘瑅只是甘棠的弟弟,年幼的,需要照顾的,让姐姐偶尔头疼的小孩子。 “啊,对了,光顾着聊了,忘了你应该不喜欢喝太苦的……这里,加杯摩卡,多放糖。” 那杯冒着热气的摩卡咖啡很快被摆在甘瑅面前,浓醇的可可香混着奶味,该死的确实满足甘瑅的偏好。 但他忍住没有喝。 甘瑅已经溃不成军,他勉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自尊。 只是,他在何顾眼中看到一个脸色惨淡,狼狈不堪的少年。 这世上最惨痛的失败是什么,你已经一败涂地,而你的对手甚至没把你当对手看待,甚至没将你的敌意放在眼里。 甘瑅甚至觉得自己该感谢何顾,是这个让他无比厌恶的人点醒了他。 他从何顾眼中看到的自己,是这样一个天真任性,满腹自私,一门心思依赖着姐姐,却对姐姐的辛劳一无察觉的小孩子。 不知不觉中,他已成为甘棠的负担,却还在日复一日的天真骄傲里幻想能够彻底拥有她。 甘瑅将手指搭在那杯摩卡的外壁,任手指感受那滚烫的温度。 再没有哪一刻,让甘瑅比现在更鲜明地认识到这一点——他没有拥有甘棠的资格。 他对甘棠的所谓的爱与理解,从来都没包含最重要的一点,责任。 现在补救……是否还来得及。 “我姐她……有再体验式创伤应激障碍,雷声,闪电,还有偶尔频闪的灯,类似雷声的噪音,能让她联想到那场景的,都会引发症状。” 甘瑅捏紧手指,垂眼,藏起眼底的一抹绝望,“医生建议她接受长期持续的认知行为治疗,她当时拒绝了。” 是啊,为什么会拒绝呢—— 甘棠给出的理由是她想回家,她讨厌医院,于是他就信以为真。他那时甚至还有点高兴,为的是甘棠又能回到家,能彻彻底底地属于他。 “身为她弟弟,我恳求你,如果她还继续给你补课的话,那笔酬劳你替她存着,监督她去医院,不够的部分我会转给你。” “请你……帮帮她吧。” 甘瑅又一次成长,只是这成长绝不是以他所希望的方式。 他亲手击碎自己的自尊,他恳请这位一厢情愿认定的情敌亲手捧走他最宝贵的东西。 甚至就连那杯摩卡咖啡,也被他一口口咽下。 那是他用狼藉一地的自尊,换来的最后一丝体面。 少年的成长只在一瞬间,伴着那成长,他已失去任性的资格。 十五岁的甘瑅,曾是如此抱有绝望地对他的十五岁深恶痛绝。 离开咖啡厅以后,甘瑅漫无目的走着。 天已经彻底黑了,他打开手机,没多久就接到甘棠的电话。 电话里的甘棠怒气冲冲,“打你电话你关机,耍我好玩吗?是你说要一起去扫墓,你根本不在家……你人呢?” “姐。”甘瑅只说了一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想说的太多,可他不确定究竟哪些是他能说的,哪些又是他有资格说的。 于是他又重复着唤她,“姐。” “小瑅……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在哪你告诉我,我去接你。” 甘棠总能从他话语里的细枝末节察觉到他情绪上的不稳定。 甘瑅声音平静地报了地址,“我等你,来接我吧,姐。” 挂了电话,他顺势坐在马路边,呆呆望着手机屏幕,那屏幕很快暗了,熄了。 他又把它按亮,反复重复这过程,仿佛在看着一盏盏灯如何在眼前点亮再熄灭。 手机终于要没电了。 甘瑅学甘棠的样子,把自己抱成一团,只是这动作由十五岁的少年来做,显得有点滑稽。 他颤着手,拨出那道号码。 回忆40 甘棠和甘瑅去给孙亦栀扫墓。 墓园一眼望不到头,墓碑一片临着一片,旧的在前,新立的则在更偏更远的上方。 经过这些墓碑时,甘棠的心里感觉不到恐惧,而是一点一点漫上来的荒凉沉寂。 死亡最公平不过,她看见白发苍苍的老人名字并排罗列,也看到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在此长眠,还有一些人的墓碑只刻了一半,那是为他们的伴侣预留的位置。 生同裘,死同穴,听起来再浪漫不过。只是甘棠觉得,有些人连“生同裘”都很难做到,待人死了,烧成一把灰,再去追求“死同穴”,未免有些讽刺。 石阶很长,甘棠爬到一半就开始气喘,甘瑅拉着她的手,迁就地放慢速度。 “姐,你别急,慢慢走,时间还早。”甘瑅温声劝说。 仿佛一夜之间,少年身上就生出股沉淀的气质。 孙亦栀没有同甘华德葬在一起,甘棠觉得这样挺好。他们生前就不是一类人,死后天各一方,最好永生不见。 她在坟前烧了自己的成绩单,想了半天也找不出什么好说的。活着时尚且相对无言,死后难不成还能抚碑痛哭不成。 甘棠跺了跺酸痛的脚,顿时觉得跑这一趟有点可笑。 这该是她最后一次来了,她不讨厌墓园,却唯独不想再看到墓碑上的这叁个字。 似是察觉她的怯意,甘瑅拉住她的手,手上微微用力,握紧,目光却沉沉落在墓碑上。 “姐,走吧。” 他们又去了堤坝,这回是沿着堤坝的一条斜坡走下去,找寻曾经租住过的一处房子,在那房子附近不远处,他们曾埋过一只名叫公主的兔子。 兔子是甘棠小学二年级时养的,在那个酷热的夏天,姐弟俩曾经每天去堤底采草喂它,可惜开学没几天,兔子就落在院子里,中暑死掉了。 那时的他们可以因为一只兔子哭得那么伤心,甚至给它挖了个土坑,用当天新摘的草在里面铺了张小床。 七八年过去了,当年杂乱的居民区早就推倒重建,甘棠心里一时茫然夹杂着失落,却见甘瑅从路边薅了根草,编了条歪歪扭扭的手环给她戴上。 甘棠很快被转移注意力,有点好笑道,“不是那样编的,你看,要这样。” 她灵活地转动手指,动作比甘瑅熟练得多。 甘棠编手环的时候,甘瑅就在一旁看她。看着看着,视线就在她侧颈的痕迹上。 两天过去,破损的表皮结了痂,吮嘬的痕迹反而更为明显,留下一片艳丽暧昧的红。 他用指腹按着那处,“还疼吗?” “废话,要不你给我咬一下试试?” 甘瑅居然真把手臂往她面前一横,“咬吧。” 甘棠有点嫌弃地往后闪躲,却忽地一扬手,将那条像模像样的草编手环戴在他腕上。 至于自己手上的那个,她想了想,决定不摘下来。 “算啦,我早就不生气了。那几天是我不好,忽略你,还留你一个人在家,往后我尽量抽时间陪你……要不,咱们就每天一起吃宵夜吧?” 甘瑅垂眼望着手环,没吭声。 甘棠只当他还在不满,继续温声哄着。 “小瑅,再等十个月,我就彻底解放了,你想去哪玩我都陪你。我初中毕业那会儿你还不是还嚷着要出门旅游么,嗯……远的地方去不了,省内转一圈还是可以的,到时候攻略就你来做好了。” 她的脸上那点期待的神采,让人不忍心打破。 甘瑅苦涩一笑,从兜里翻出个创可贴,贴在她颈上。 “姐,再陪我去小学转一圈吧。” 周末的小学操场没几个人,都在忙着踢球。 俩人才走到操场,就有一个球朝甘棠飞过来,甘瑅走上前几步,手一抬,干脆利落地把球捞住了。 一个小男生噔噔噔地跑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球,“谢谢哥哥。”望了眼身后四五步远的甘棠,问道,“那个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姐弟两人穿着类似风格的衣服,眉眼间的相似也只被小孩理解成“气质相似,天生绝配”。 甘瑅微笑了一下,“嘘,小点声,姐姐听见会害羞的。” 甘棠正丈量着她与花坛间的距离,隐约觉得自己是错怪了花坛,招球砸的不是花坛,应该是她的脑袋。 却不想过了一会儿甘瑅拉着她往花坛旁边去了。 甘瑅往花坛旁边一蹲,学她从前的样子往花坛的方向转过去。 “原来你以前蹲这儿,是看不见我的。” “……”甘棠脸有点发烫,甘瑅怎么知道她以前总蹲这儿? 甘瑅站起身,指着被花坛里的灌木遮挡的方向。 “我以前总在那边玩儿,只要望过来就能看见你。从那个角度,只能看见你半个后背和半只羊角辫,我最开始还以为你在跟我躲猫猫。” 甘瑅不会告诉甘棠,后来她毕业了,再看见有人占了那位置,他都会没来由地生气,觉得是别人抢了她的地盘。 回想起来,甘瑅觉得自己大概从小就对甘棠带了那么点不同寻常的执着。 因为那道执着,他一直盯着甘棠,对她也了解得更透彻。她对他只是依赖,那依赖无关性别,无关情欲。 倘若我变成另一个人,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名字,甚至再相见时,音容都将改变,你还肯——把那个位置留给我吗? 哪怕是这样隐晦委婉的一句,甘瑅都不敢问出口。 华灯初上,天色缓慢而不可逆地暗下来。 甘瑅放开相握的手,站停脚步。 “姐,我要走了。” 甘棠没当一回事,随口道,“啊?这么晚了你还想去哪?” 甘瑅沉沉说出两个字,那是位于一千四百公里以外的一个省会城市。 甘棠恍惚了一下,茫然转回身,扣在腕上的草编手环,便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断裂,落下。 * 甘瑅走的时候,是周四的傍晚。 甘棠在上课时收到讯息。 【姐,晚上六点的火车,你不来送我吗?】 甘棠被这字里行间漫不经意的残忍割得体无完肤。 他们最后几天的相处,绝非依依不舍的温存,而是满地狼籍的不堪。 甘棠像个没法接受现实的小孩,用无理取闹来发泄不满,甘瑅反倒成了隐忍包容的那个,不管她怎么闹都好言哄着。 只是,他的冷静理智,在甘棠眼里不过是种刺伤人的冷漠。 他们沟通,单方面争吵,再陷入冷战。 每天都在重复。 甘棠扫过那行字,就面无表情收起手机,她没有回复。 她迫切想要伤害甘瑅,哪怕要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既然她痛彻心扉,他又凭什么可以体面从容地离开,甚至还妄想带走她的祝福。 这样太不公平。 指甲刺入木制书桌,那道钝痛甚至让甘棠感到快慰。 第二条讯息很快到了。 【姐,这是最后一面了,我会等你。】 甘瑅居然笃定她会去送行,可笑至极。 可甘棠笑不出来。 她强作镇定,颤着手指去拿桌角的试卷,那试卷却卷成卷,滚落。她蹲下去捡,手不小心拂过桌面,笔袋和本子又掉了一地。 响声此起彼伏,四周的人诧异地看她。 甘棠觉得自己狼狈不堪。 她只捡到一半,猛地站起身,老师讲课到一半,被她吓了一跳。 “老师,我要上厕所。” 老师挥挥手,准她去了。不过老师觉得,看甘棠的脸色,她该去的是医院。 甘棠捏紧兜里的手机,木然地往门外走。 五楼是慢慢走下去的。 到四楼,速度稍微快了一点。 过了叁楼,她也不知怎么就跑起来,伴随着心脏尖锐地悲鸣,失坠。 甘棠觉得她就快死了,她应该从二楼的平台直接跳下去,摔到头破血流,这样还不够,她应该摔得意识不清神智模糊,这样才能……解脱。 她慌不择路地冲出教学楼大门,没跑出多远,甘瑅一伸手,揽住了她。 她整个人撞在他身上,震得他身体跟着一颤。 甘棠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仿佛看着最不可思议的幻影。 甘瑅得意一笑,“没想到吧,我翻墙进来的。” 他两手空空,只背了个书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要远行的人。 狂喜忽然间漫过甘棠的头顶,“小瑅,你决定不走了对不对?” 甘瑅脸上满是歉意和悲哀,“姐,对不起。” 甘棠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那儿有颗几十年树龄的老榕树,树盖似伞遮住阳光,让她稍微生出一点能遮住浑身狼狈的错觉。 但那也只是错觉罢了。 甘棠哭得没有声音,可她浑身都在发抖。 甘瑅不敢看她的泪,可他不能不看。 谁说只有她才喜欢自虐?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压抑住所有情绪,轻声说,“姐,你可以要求我留下。” 只要你要求,我就会留下。 只是,提出这建议时,甘瑅就已预设好答案。他是那样了解着甘棠,甚至远超出对自己的了解。 他觉得自己真是卑鄙,看似将选择权交给甘棠,备选答案偏就只有一个。 “你……走吧。”甘棠闭上眼,一字一顿道。 她的身影落在树冠浓重的阴影下,被这阴影和悲伤冲淡了,仿佛就要化掉。 甘瑅无意识拉住她的手腕,“姐。” 他的面容仍然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有熔岩正在酝酿,碰撞,亟待喷涌。 那是悲伤,痛苦,不舍,自责,甚至还掺杂着嫉妒和不甘—— 他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你不可以喜欢上何顾。” 甘棠没想到会从甘瑅口中听到这名字,忍不住愣了一下。 她也只来得及愣这一下。 甘瑅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压过来,视野摇晃,后背撞上树干,而他的气息铺天盖地,挟着癫狂迷乱,让人几近窒息。 他的脸离得这样近,几乎在生出这意识的同时,甘棠感到唇上传来的触感。 最早的感觉是热,那炽热并非指温度,而是来自知觉,烫得她脖颈都渗出汗来。 很快,自唇上酥麻蔓延开来,甜美的麻痹,让大脑心脏几乎停摆,甘棠的唇无意识张开,仍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她听见甘瑅笑了一声,那笑声似乎带着得意,甘棠不确定,因为下一刻他的舌长驱直入,毫无阻拦地侵入进来。 完完全全宣示占有的掠夺,翻搅让她显得狼狈,甚至连自己的舌头都不知道要放到哪里去,只好随他摆弄,安排。 这感觉对甘棠来说太过陌生,她无意识溢出一点模糊的声音,那声音一点也不像由她发出的,暧昧,低哑,断断续续。 他的胸口紧抵着她,错乱的心跳究竟来自谁,根本就分不清。 意识悠悠回落,甘棠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推开甘瑅,脸上因为恼怒和震惊,化作一片可笑的空白。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甘瑅脸色平静地迎着她的目光,他甚至嚣张地以手背慢慢抹去唇角溢出的唾液。 他沉沉地重复,“不可以喜欢上何顾。” 如果说方才说的算是恳求,在经历这个吻,同样的一句话,就成了宣告,或者说威胁。 他没有解答甘棠的疑惑,为什么要吻她,为什么不可以喜欢上何顾。 这是个留白的谜底,他要她自己去寻找答案。 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视野。 甘棠心底的恨意这会儿才一丝丝冒出来,他对她做了什么,阻止她哭泣,让她没法单纯地难过痛苦下去。 还用这么难堪的方式—— 尤其当她一转头,看见自己的班主任正站在十几米开外望过来时,心头已然被魂飞魄散的恐惧占据。 甘棠不清楚张老师看到了多少,只是从那个角度,大概是看不到她跟甘瑅……接吻。 大脑因为涌现的这两个字木了一下。 她和甘瑅,接吻。 这句话哪里看都不对,但她挑不出毛病。 甘棠觉得脑子变得奇怪了,她垂着头走向班主任,短短一段路,走得不快也不慢,只是等走到面前时,她才发觉自己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弟弟要走,我来……送他。” 她用“弟弟”两个字来掩饰异样的羞耻。 也许那的确算接吻,可亲姐弟之间是不会,也不应该接吻的。 于是那两个字就成为禁忌,在心头彻底划掉了。 回忆41 甘瑅走后,最初的一两个月,甘棠没法接受现实。她每天回到家,都会下意识找一圈。gpLO1X2JYfema9FURBMKWE5iAnSkbjPCQ7z 他像个看不见的幽灵,当她在卧室里时,他仿佛留在自己的房间,当她找遍他的房间时,他又似乎躲进洗手间。pQAJyBs7T5SVrFqaWtRbUnoDZ0fwvL61eH8u3Nji 甘瑅没带走几样东西,以至于房屋陈设还保留原来的模样,桌上有些杂乱,甘棠最初想要整理,却又放弃了。FBfE6Wr45RLkZJA8o7yUDgTKixhzVeIq1PO 她不忍破坏他曾留下的痕迹。zgSvdaHLQB1tVRqOp89KhfCukwU6Yy7M2F0IJWbj 只是,随着时间过去,桌上积了灰,甘棠终究还是得抹去那些痕迹。XdHsAyTelvJ1RQz2oB6YG8mgntINE7c0kaCSr93h 干净整洁的桌子,不会等来弄乱它的那个人。mVAGB4ibs5HfqNj6r1gh2ndvlD8CaTMYXES7RuUW 寂寥吗?2NTx1HEkdp3yhWPnqr94zbZJXjCBS8FVL 甘棠缩抱成一团,睡在他的床上。贪恋着那一点残留的气息。o49lFU8v6xgh7JXqWCBKafM1tbLjePz0nrYOAiku 孤独吗?ozMyHR0jhDB8A1pFOYkwXQfbLCiu7dWqgGnKEPcZ 她不知道,一场相聚渺茫的分离,同死别有何区别。GeifCqa0pJPnTgO9Vc8M3l6BF2ArxZmEvYbR4LdS 甘瑅抛下了她。QA6YxMWKUrNTaLdmozODB0Ew9Hyvi3hJ547Cc1Ig 活人的抛弃不比死人,是出于自身意志抉择,因而显得更不可原谅。1JOPTGq84Nw7bxSnpdEV3oMcy6rY2BRvAlg9jXkm 甘棠因这个被一点点强化巩固的认知,对甘瑅恨意与日俱增。ca4xG795mgVpekZSCLrKfJvlQiFYo3y8Tb6UztXs 他就最好死了。她咬牙切齿地想。AJniRYZD9xtLGNUdCmp5E7VSbsQvkBcHw6Xyhr4P 然后就梦到了他。RC7OU0JfT4va9eszVn1XHcFhkSb5iWKqMxGpumDZ 少年像只猫似的被抓住封进棺材,送进暗不见光的地底洞穴。mFq3hkC68lxEzO1bY0BGHKgs7wupWveAyVNTZtcr 洞穴宽敞,两旁摆满密密麻麻的棺材。ZNsXCwjH2GvYxumBrWyhVT5bgDO6iEa9LJ8cSoRP 甘棠急的心急火燎,顾不得害怕,自那些棺材之间寻找甘瑅,小声唤他的名字。lO3bepzCX0KWYt4JZdSQMrhGVIkUHgDTRyF5ELsx 后来,少年就推开棺材盖,慢悠悠坐起身招呼她,“姐,我在这儿呢。”tC4cD1zBNIRwVJQq386WihpYja2xoOZvAmK5UbPn 他的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在昏暗的洞穴里泛着淡而柔和的光。Kx45yognJCD0ReBtbLshfm7aEMzGIZcwSYlWVdvT 迎着狂喜的甘棠,甘瑅只哀伤一笑,“姐,你来晚了,我没法离开了。”L4Yfu5XihOWmksSvcKB2IGg73ZUPVEd0aHN6yTAF “我已经死了。”ZGvt7d5OlJ1QmKgrVj09AzMIRB6XnUTqcuPfpkSy 怎么会这样?quJHRBWxEgK16amD0SA4O9cQoskzXF5vP8wTZtbp 甘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少年的一颦一笑都是这么鲜活,可他却说他死了。AeB5aWlw0gFHSRh9P6GQNVdo4U71xvZsXJYf2O 她难以置信,去摸他的手,指尖触到的唯有冰冷坚硬,碰触只在一瞬,破碎,化开,散成齑粉。XuCLYMjvOSQeUt7GIc1K5Dk8WEr3ZRal4Pbf0o6q 她看着他一点一滴自眼前化成烟一般细的粉末,落回棺材里。uVqUambehR9P7AS1BgpQJvOM0kilYItnfj2EZyN5 甘棠看着自己颤得不成样子的指尖。那里正逐渐化作半透明的白,如同被点着的烟头。3C5P7tLRrxhkmnTwZ2WDpvjGMEgXAVqOKsae9Niu 她心里一动,吹了一下,身体也跟着一节节化掉了。zLxsUEwhATbv615NjM23Gkp7ZKOru9QDIoFY8 偏在这时,洞窟深处吹来一阵风,将她化成的那一把灰推得远了。2qICUlmYuXQK9eWfZHrbkGDw15x0TEda8i6S74jc 甘棠悲恸地捏紧心脏,难受喘不上气来。ctvUrjDX3gHFOn8mIBVJlLTb27R9aCsexihAPdNk 她头一次发现,唯她一人的空房子,像一只巨大的棺材。vdbzsmk4GN7pVZUEoAiLwRrFH39XJj5aTxqu 她再也忍受不了,第二天就去申请住校。DxpAbCMdlY179SGuoZtie6mWwLJT2OUQBhXkjnRE 整个高叁剩下的日子,甘棠几乎都住在学校宿舍,八人间拥挤嘈杂,偶有勾心斗角,却能让她睡个好觉。R7ZCABDdcjy2pQibSKOL05WhwrGsfHENxgIUPon6 那段日子里,甘棠陷入彻底的麻木,她的日子单调,几乎不剩什么喜好,她的味觉出了问题,吃饭也成了苦修的功课。bMUj6tguDeOWw5lsfrEyFTIvkVN9APxdic 甘瑅会给她打电话,陌生的号码,来自遥远的城市,反反复复打来。aCeDzSrdy6gt3lPYhJfLGxqpvKXZUR1VN7Mim9IA 甘棠知道那是他,没有陌生人肯隔着千里迢迢,小心翼翼挑她的休息时段打骚扰电话。KuYrOekm5La6gbxES8sTBWFzXV1ohtvP4ypI 她最初不肯接电话,甚至报复性地关了机,直到做了那个梦后,又忽然释然了。duHU7TgtOsYv6wzoxSCkJViGD1frXBLqFyMW3mj2 她想毕竟甘瑅还活着,活在看不见的地方,过得好好的。JWe6f3tyoc9DFsHjPdL4xrZguRliANzBbS18vnkV 她一点也不想他死掉。a1fD9OLzsYNBAH5XuPmShGp7iCUotQkKcwRrWqln 他们又恢复联系,每周只打一次电话,因为甘棠只会在周末傍晚时开机。BNSEXIf6m1cJ9K35ehtGFTuRqDYnkCbOPA4pyg 在电话里,甘棠从不提那个吻和何顾,甘瑅也不提他的家庭生活,他们小心避开雷区。jLHGbWvUcfRFO6Pohwm05SaMyqKgzuND13d9 甘瑅生日的这天,央着甘棠要生日礼物。CpDr4fWZbE6ScAgux3heRPkzLnmUIqYMBdJ5jo0Q 甘棠有点生气,他又不在旁边,她哪来的礼物给他。rE9aySqie3bVzTHkGvtw6OXhFj7xRYs2U 后来,她被催的实在没办法了,就给甘瑅唱了一首《宝贝》。zaVTFfpikyX6WZbNoJxuMwR0Ks7DQ12n89PBt4jE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整个世界。1Q2jK8WwX609vzupAb54VHT7oFNqBdSgcOLYiPny 甘棠唱歌时带怯,声音比平时还要轻软些,甘瑅听完沉默了一会,“姐,我刚才忘了录音了,要不,你——”uVCJ6e2GXEImQzAUovn5xDkic7j3aqySBdWK4Rps “……想都别想!”甘棠气急败坏。5GLsqiTxteHOk8p1cwQJWrv046dj7B9MhnYaDmKV 电话另一端,甘瑅似乎是笑了。kOXteEUy4fJhx1p3AuwGbda9V7Yvg8qj5QK2FznH “姐,要是能边放烟花边听你唱就好了。”95PZIeVTY14KhlW7DjkFEgwam6fpA2HMzuJR8v 甘棠冷哼道,“都怪你当时非要说出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LQsJHKPY6j1CxblfRuao0iDvXTm7hSnGt8qOg5Iy 甘瑅声音轻柔地附和,“嗯,怪我。”4av0bG23iUmIFVtfHWx9scQRywJzMurL8lo5Onh1 他的态度太过顺从,反而让甘棠不知道说什么好。V8ebZPmNvCXfMxroITktg1K6S3wUlQLJAncp4qFa 甘棠知道,这不过是迁怒罢了。因为那天,她后来还悄悄补了一个愿望。2AQ9F0GanJbiDdPl3IVxzE5WZH1mqs7p8oRO6XTv 她希望自己能够离开这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Wefvqb9IJX23uNZKFQS6VcLjEGkAT8aMwYzlsh0x 结果他去了远方,她留下来独自放烟花。8pTI62StAQ1vsn7ruMW3kqxZVoFfdDJ9g 多么讽刺。VuJGIOdU6Eio4HWY1LAFM7k9wRqKpstmC5bBD02X 甘棠按下免提键,“你那不能放烟花爆竹,我就勉为其难给你听个响吧。”yhb2rdep8m9k37RFZIBzXsScwgViQoCDl6JAGPaE “你一个人在坝上?”甘瑅的反应与预想不同,“你一个小姑娘晚上还去那么偏的地方,知不知道什么叫危险?”1YPvGN3fxK0lh6dDSWiBgyH7m9Vs4kJFTOLZ 甘棠把手机移远,“我一个人跑坝上干嘛,我就在咱家楼下。”OaKo48W2Np63mwFcd9Ak0iBVjfUCXrSGvLqQRul1 而且,什么叫“一个小姑娘”,说的好像他自己有多老成似的。W5RTlQNzXJmBhF8tbiSoVdsegLP9OHMv1ZrcqfKa 又过两天,甘棠收到一件的包裹。2quOGXJFBIS8W4o1fnj7hNLwiRevQZE0tdk3mUsz 那是个头戴耳机,来自那个很远很远的城市。8FRguvDt6zACWHw3qYfxMBNVyGKZPLUrTX5e1SJm 这是来自甘瑅的生日礼物。J4PNj1lz2OuAydU5McmbBYarKQtogfi0pknh6CLT 甘棠顿时觉得自己唱的那首歌有点寒酸。dTvsca6ZHhnySQqAuYVtJbP2i3egoMm5LNDk8rUO 杭菀菀对高一的一个打篮球小子一见钟情,拉甘棠一块去看球。pbYDj6yhXOrWtRJmduT1LKn3Nfvlok2HzFEw4cxa “就是那个,怎么样,帅不帅?”IP4OzShKRtVJ1YvcdLCQ2W6nHwkXEayjAmq8Tof9 甘棠莫名地看着球场上流着汗的一群男生,她觉得这些人都长得差不多,尤其跑跳起来时,脸都看不清,很难界定这个就比那个帅些,倘若因某个人打球的英姿爱上他,在她看来那感情跟抓阄也差不多。HzPEdw1aUsAh9DML2WKqyROx7lTrft8mSnvpN4ZQ 杭菀菀叹了口气,“跟你说不通。喜欢是一瞬间的怦然心动,往后,你再看那个人就算站人群里也跟打了光一样,世界上任何人都比不得他耀眼。”C0J7SgkNdH2RaM5KWZYunz9hQxTPEVjOyBpqAmlD 甘棠觉得假如真有“怦然心动”这码事,那应该跟诅咒差不多。只用一瞬就能爱上,却要搭上长久的时间与精力与对方纠葛。AtwMGmloy5i1IhrSqVZj8fWe9BTPdHvguRU7DOaQ 她不看好杭菀菀这段感情,又不好直说,只委婉道,“他才高一。”eugyCa0BKDZUjv28zhsl1t4VkEImn6Jx5SXfoT “何顾也才高二。”9xipNbwP5IlOtjfhMLrWBUZ10yka74JgRTVG8nsE 甘棠不知道话题怎么就到了何顾身上。13Ev40KTmkQn2BrZbdGUtMXOIh5yiR67wD “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MCyV3kwn2AKd8Ymzus9H1hS47IpfjUb6DtE 杭菀菀笑嘻嘻道,“我觉得他对你有意思。”JceZkAiR72jFHWt8pYhTnEqLouXmgUC93r5Px4OS 何顾会在每周二和周五下午自习前的课间来找甘棠,把她送出校门口。QYGD8AUhbiFjLPaSJ3XR1VkZTxqsfzyM42Kr 头两次去医院还是他陪着去的,甘棠觉得过意不去,后来就只让何顾送到校门口,也当接受他监督了。CBhxrAKgFTXuqz1d0WNI9iVJ2PRseYD63acMfZ4L 异性,又跨年级,何顾每次来找她时都很惹眼。3bxidXLYgrFjVwMk7EaKySTsmQ9U2t65fAu8JP4B 甘棠对何顾感激愧疚多于好感,面对他时,亏欠感太过强烈,反而盖过其他。YZEWKf5z9cmjp4OaB26Tviu1dsQlohDgx7GJUANC “我不喜欢何顾。”zqsxLBnHWo0rRcMw9JiSD8pNlfXbvZgFYAeVT2kO 她这样说着,恍惚间却想到甘瑅。ArIaxDEndY4wscqm27QoLzX3ZUJ0bkvfu6F1Wj 她觉得甘瑅抛下的那句话相当恶意,哪怕只是想到是否喜欢何顾的话题,她都会忍不住想到甘瑅,甘瑅那天说过的话,甘瑅那天做过的事。KAgNbIXMS0WztlPZrf5pQBcODiLo7GkRHCemuUVF 还有那个吻。Nr4v9IJfSUqGi73uoBy6QwTXCWmRDPtx2sY1Oe 甘棠忽拉住杭菀菀,恍惚道,“假如我要你不许喜欢朱志铭,并且强吻你,你就能不喜欢他吗?”KwdR35yOJ9hcaXT4mEBktMxUHi7QF8PVgzWNpLv1 她的确不希望杭菀菀喜欢上一个高一小屁孩,或许这法子能给杭菀菀用用。4cEPMmlFKSLbDqtpZehd8wzOIG2NQoJ59sW3BxV6 杭菀菀表情呆滞了,“别,那样我只会怀疑你暗恋我,你你你别这么看我,死心吧,我是不会喜欢女人的,你真来这套我就跟你……绝交!”bFITd0SvMsz5VKPC87egynLoBHDQhOJWGEkf 甘棠淡淡哦了一声,脸上不见被拒绝的失落,反倒生出困惑。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对。dH2kM3cJ6iTSpbE97AfQIYlt8LaGz4hqDxjmsvWV 甘瑅不该吻她的,她也应该更生气的。q2d1lobIcuOkXrnBCp85GhE7Qe4TMaxUiRPv9zSLYwVREXSx4Bog8THI7LAbj9cMry5un6s1GealOPfQ 回忆42 高叁期间,甘棠搬进学校宿舍,就很难抽出时间给何顾补习。k0z2QnTA8CWy1HiafscSoKZ6eLwm3hpRdIrBXGOt 她不喜欢亏欠别人,趁着高考结束,时间充裕,就继续给何顾补起课来。ojrRpsNQqDM7TmL9VFiUXSGdAwl05Jh2euKBZCxy 甘棠还把书本笔记,收拾出两大包一并给何顾带去了。RdA3l7PVNq9xBsb1e6vJ2juptGwDCE4La0hXiFmg 吓得何顾一个照面的第一句话,“学姐,你这是要搬家吗?”DXKqLpYS5gf8QZGb432FsUV70nmiRAH1y6rOxto9 搬家?也差不多吧。dVy6nC2ZItzvLu73kUPWGRM1lTFos5wQ8x 甘棠早从去年就有卖房的打算,她甚至找过房产中介,只可惜那套房子“不干净”,中介又看她是小姑娘好欺负,价格压得不能再低。txdfskgWuOBF8brAQT50LXI4iPvD1VySwRz3HolN 虽然房子暂时卖不了,搬走也只是迟早的事,不如把还能用上的给需要的人。nGYBkePEcRimd7Wsq3OzIaS25Zt0Jx9vy6QDCHLr 甘棠笑了笑,“懒得摆摊卖了,也没什么熟人送,就当留个纪念吧。”RBHdDpPeMZyK7SWCIjtJOu15X8EsNhLFmf 她这话的语气太像诀别,听得何顾眼皮子直跳。caxRUe6AqvPQbkM2o5psOdlgCw41FByzumKSWG9r “学姐。”他有点为难道,“这些太多了,我这儿还有些别的书,一个人搬不完,要不你帮我送回家一趟吧,顺便留下吃午饭。”iYZAHS0B8INtFcObwUpxur5efhv3d4lGWVPjamDR 甘棠脸上现出犹豫,她从没拜访过同学的家,何况这是个异性,无论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彼此的熟悉程度,她都必须得拒绝。atBk0AoJS8XjRFPxfyzOYLWK5UDh96rdcVg4vClZ 只是何顾把请求放在前,吃饭只是顺带,直接拒绝未免显得不近人情。uWSBUIicqjf4Vmer17n95AJGQDF0lTCXMZ “这样吧,我帮你送到楼下。”wng8D2PFjydQlbp7iqOMRockU3LrHBZf4NsAX0S6 何顾家距学校不过几分钟路程,是不折不扣的学区房小区。8psPiAMjDFyG4dZ25Twbg1KVYlOH7mzJRvaNhXxI 甘棠守着两包书等在楼下,无聊地东张西望,这一带离学校近,也开了许多家文具店,私人食堂,补习班。d302TB76JkhZq1xb5NVAM9nvWFyoDCHgmSrt8OQ4 补习班张贴出来的广告牌写的天花乱坠,名师辅导,师资雄厚,独家密题。L5Mu8OnejPyhWDlAVcas2fKpEYCSXiJg36FHwBUv 她看着看着,顿时觉得自己主动找何顾提补课有点不自量力,这一袋子笔记和书也有些拿不出手。jV3hmsq6WgKxk1bMQfCcZzaeESvJGDYALOo9FRPU 她微微皱眉,打算等何顾送完这趟下来,就找个借口溜走。TDkIQbGsl3mtWZ06X1fFoxjzNRVueBJPnLgUMwHK 谁想何顾再出现在楼道口,显得灰头土脸,“我妈把我说了一顿,说怎么能就让人楼下等着,这样太失礼了。”W0QuosUkyZSIDadLJp2Y6v38HFg9Bzhw4PxAjGcC 甘棠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反应。EM90y1ivNs8fc4jmSHAn3QIWePYXdqUCTgDZwuFO 楼上就有人拉开窗,伸出个毛茸茸满是大卷的脑袋,“嗨,小姑娘,上来吧,我这儿忙着做菜呢,等会儿再聊啊。”w4XgxObeJliPUYnSFM23CydjmkTNV7csZf0rqK1a 甘棠就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去了何顾家,也第一次见到他的母亲美丽。PaOpgyd9sYXki3zlrKte5MAc6hR2QVj8LT7vx4nF 何顾家装修的不复杂,难得的是窗明几净,采光充足,加上随处可见点缀细节的小摆件,看起来洋溢生活情趣。oisONSCquBT9GxfAHjQL0kY48FwID2Wyzha3ernc 何顾管他妈不叫妈,叫美丽,因为他妈单名一个丽字,这也算家庭内部独特爱称。FwENALS1yI8vWzXbOUpRfKQMYnJtGTxZoq2rC0d4 他要是直接叫妈还好,甘棠能顺口把阿姨俩字叫出来。wEe6bXiW8gRcZVrAOxSun59FaUYJ0dvLyQl 他一叫“美丽”,甘棠本来就紧张,差点跟着叫出个“美姨”来,愣了几秒,才小声叫了声“阿姨”。rc7yXq6G1b8x4SvYU3MQhTBwlVFRfimKEDWOg2Z9 甘棠上楼前紧张得不得了,生怕何顾妈妈是个难搞的人,没想到美丽女士性子极好,就是热情得有点难招架。kyPn1gqlZWRxDB6Q7dwz0KsTHoOA59JS3rIevjVa 她吃了顿食不知味的饭,听着美丽跟何顾母子日常互怼,不免产生云里雾里的虚幻感。PwX2nKaGZYdcFDHAbREQ4BptU5Mx7VlLm9WzogOI 这里的一切都推翻她的认知,但它们之间彼此印证,显得那么理所当然。ptCKOoqdDaeEJsAvUYcum1BLh5W8ZHwb3nTiy4NV 唯一突兀的只有她自己,甘棠捏着满是汗的手,拘谨地夹菜。但凡筷子不小心夹什么没夹上来,她都不由得心里一紧,生怕这沾了筷子口水的菜脏了盘子。4YADsiy1KGjBpW0qU3mvrORNHxbnhQ7MX2zaPTtk 好在何顾和美丽都没盯着她瞧,何顾正抱怨着美丽昨天晚上敷面膜不声不响地从卫生间开门走出来,把他吓得差点做噩梦。YbdUyhGZqpzQKkEL0smrJ72TFX6OBVIfvM3Ca9l1 在家里的何顾和在外不太一样,更放松……也可以说更孩子气,这种孩子气,会让甘棠想起甘瑅。vuHFknaCiEwdpzg45U0m3Ml6hV1YAoXyGRQtBOc9 何顾与甘瑅不同,他是独生子,哪怕撒娇,也有股洒脱气,不像甘瑅那么黏人乖巧,带着讨好的意味。tazsqHGNDEmv2XlhBJ8TduyAVpxKY7F1gZ9ROikL 也许甘瑅现在过的也是这种生活,甘棠食不知味地想,甘瑅总是能比她更快融入新环境。gF8J6Cf0yOnjtaXGM7oV4QiLsheIWSrBcRvpPwmz 他会不会也同他的母亲开玩笑地吵架斗嘴?nGImpWRyOalk7QZ16t8YAvLzHj4ig3fN5EVroqwc 美丽女士误以为甘棠的拘谨是吃不惯今天的菜,临走前还非要给她装几个包子,“这个要锅里放水蒸够十分钟,记得一定要蒸够十分钟啊!”JeTFV0vnBmpLDS2oHktaWwU5lhfgyPC8xbE3s7dX 何顾把甘棠送到楼下,微笑道,“学姐,你可以不用这么紧张的。”FbD4SViLguxlY5COsqophBE8yZWMTmjkQnzrJGeX 甘棠忽然发觉,这个人喊她学姐时格外具有迷惑性,听起来客气礼貌,而那话语里的笑意又带了点揶揄。fHnhPeqxS7yozGYVDCudJOL4Nk89tIZWmAjMKEXr 听起来可真微妙。dMZFzxTqr5Kun2bpke7H4tc1h6SRsvgPJ8oGE 甘棠面上客气,心里想的是,反正也不会有下次了。67OhsfbUIeKFdxqHRALtg3iDa5TXc982GS1lQ4 回去路上,她一看手机,才发现甘瑅打了两个未接电话,刚才吃饭太紧张,居然没注意到。N6bhIvEUuf3aZPk92elFKJmot8iSCALR 她回拨回去,告诉他自己刚在同学家吃饭。2sOEeyZhpaXdLnvYjJS9K4D3HmqzA58FCi 甘瑅颇感意外,“杭菀菀吗?”9CwmHLdqEZlSiX31vOzNMGru46bD0YagWx 甘棠唔了一声,没有否认,不知为什么,她不愿意在甘瑅面前提到何顾的名字。us5C81UD9V0AWtERxSTrK67M3q4XmzwQlNkOagdI 大概是因为从他嘴里听到这名字的场合太尴尬了。LrObZosHTvNaVuSjpQ6mChz0kYty4WFgXRqAMfw8 甘瑅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兴致勃勃拉她一起打游戏,他提了个网游名字,说是刚好两个人都有时间,正好一起玩。i9A0f2FlghWJyGutjOrMBT83SkUaRsmcZYbo “明天上午我得帮人补习……”1elbFhcq5R8pYO0ETPy4r9QxnKSWdaDNvXV6otAw “把下午,和晚上给我,不行么?”mUIPMlgukZKveLFGEo2fhwqc6rBOWbNTQn35VRy4 甘棠原本想说的也是除了上午都可以,可甘瑅的话语轻柔诱惑,别有深意。xPgioLv3leGM67IR2DCXAj9wfNJmsbYFydktThpZ 他的声音更低沉了,每天相处在一块,很难察觉到变化,可若是以周为单位,一小段电话来衡量,这变化却来的明显,难以忽略。7iY9NHg41b86VjFeaPQvJBOpzoTl0ZC3kMIhXAWm 甘棠下意识就说了句好。v4J1PZhil3qA8jU2YTdKceCu9QrFGSBWymRD7a06 等挂了电话,她又觉得不该答应得这么痛快,好像被甘瑅牵着鼻子走一样。SXPDKz740NIxhrWnZ3CsLVmAi1dbwepGYuMaFyQk 印象里的甘瑅还是黏人乖巧的弟弟,可一旦拉开空间距离,甘棠所能感受的,只剩下一道难以忽略性别的声音。hWcSXJyOUCH3iuMewEsxBN0TdlR2V1Yk6pAfqIaz 于是小瑅这个形象,不知不觉也朝着异性靠拢了。0V9fbpdyl6izNsqZuMjTKYDWBQ5Eank1JvS2g3Fc 甘棠对此没有察觉,她的本能却隐隐意识到危险。nFauByiLWcZDXf9vGgOJoHwCmqzP13U2tYNjQ8pM 或许同这危机意识有关,第二天下午,她没有第一时间联系甘瑅,把下载安装好的游戏丢在一旁,抱着枕头在沙发上看了一下午电视,电视内容实在无聊,看到一半她就睡着了。FTl12Mryp4mW7ZOBL8v5qNC06EVIfYXouzdSRUwG 醒来时已是天黑。KJF1UcqEp54TsV9tvxYaghMZ0Bbm7I2GQjz3wdfO 甘瑅居然也沉得住气,没来找她。zVQXIB9q6mwkloU3WvKYsert7hHEO5CJTAZi1uF8 甘棠打着哈欠,开了电脑,从聊天软件里翻出那个熟悉无比的名字,告诉他自己下载好游戏了。drqQApe1HLnTV7wbIUJguklYKC49a3NtGPvzBM6m 甘瑅创建的是个男号,甘棠深感惊讶。hEs39jkJYqLIWA61fSmyHzDexdQOMFK 她从前可是亲眼见证甘瑅是怎么创建一个个婀娜多姿的女角色,在游戏里兴风作浪的。6UQWINJzdAKP92ihtoTYnxs5E3cGV7CMg4ae1rSf 甘瑅操作意识极好,难免会被揭穿人妖身份,后来他就帮甘棠注册个聊天软件,偶尔要她帮忙打发那些人。6IoLMf37sQOSBU0v9iaNqTFnjmDuetK8GWgy2Jl4 甘棠聊天语气虽冷淡,遣词无疑是真正女孩子才有的。一来二去,甘瑅的操作加甘棠的性格,塑造出一个游戏内高冷女神的形象。Mte3v1cG29YrV8DpKS67kEaWNOXdHgFPJjiCyUTx 甘棠甚至为此收到过不止一次表白,她觉得甘瑅是在玩弄人心,甘瑅却认为她该学会怎么拒绝别人。um8WCJwxdQS7ptq61lBHN2nErLioszPFay3DV0KI “就拿这个人说,他只跟我在游戏里组过两次队,跟你也只聊了不到十句,就急着确定关系,不觉得可笑吗?”SaTKkypR2h3HsIBYOAc4xFfQqXJMv9j8lZ7nEUib “还有这个人,从第一句话就带有目的性,和你绕东绕西,为的不过是后面这句做我的女朋友吧。他要的只是一个女朋友,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无所谓,我觉得电子宠物更适合他。”w8jNPDIFpmqU3A5lCOTeuK1izY2oadVME4y “姐,你要知道,有些人其实根本不在乎感情不感情,他们想要的只是虚荣,玩伴,你要因拒绝这样的人而苦恼,可一点都不值得。”IpjDMB8NfRKGxAq7F0Qogym4esVwbaLzSkJ12l93 甘瑅的点评虽然毒辣,倒也没说错。VHSaud7eCFfqBpm4lDQziGh1YoNkL2wxXW9v3g 在他的锤炼下,甘棠对网恋的憧憬就此破灭,再没修好过。eFVGWUSCxoicYLPh9lTHQstB32yMv6abg1NXZpfn 可这次甘瑅却建了男号,同甘棠的女号ID只差一个字。t4wXSYruJWZpkbAFmadfTihI7z6qjGOgKCV1xPRH 他说这样是为了防骚扰,甘棠信了。cwDpxqWMSYfykZH1vndOQ9mUeTELr8bAi6XoaJlu 也真没人在游戏里搭讪她了。xhY2qnNguP63dcTeMQOpStaARlw0Um51JCFEZ97W 甘棠哪里知道,自己这角色在甘瑅的角色旁边一站,浑身上下都写满“有主”两个字,就跟十指戴满锃亮婚戒一样扎眼。EBbcapXzy7UZq6PrIu1OFv92R48D5Nf0hHWgjodG 暑假渐渐过去。mOsJNt5yIfzYaFR80GLkdZTwBDKU9ioEXWbAj3v2 甘棠难敌热情邀约,又去何顾家做了几次客,习惯了,表现也就没那么紧张僵硬了,偶尔也能跟着聊几句。uQ3EgIDS67201FyHZt8vkf5NlqXUTW4LVaJbhAxw 她的录取院校被张贴在学校门口,何顾用带着点骄傲的语气说出学校的名字,美丽女士夸奖了一番,又感慨道,“你一个女孩子跑那么远的地方,真让人不放心。”Rx0nNdFb1cOZBI8rKMhQiatPfGSqTl9pmCuV5Hsg 甘棠就抿嘴微微笑着,她做出这样的表情时,有种沉静且坚韧的美。myNxbQZ4hkUHSDIqBpt3Y2MiL9o1AROJfdFz 何顾送别甘棠时,告诉她美丽女士很喜欢她,以后可以作为朋友来做客。3Q4AVL9JkNuilh7RWCqYUDTceBgzOtaEXvGnM1Hx 甘棠微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jVOcTz31ALiXeaxKEq9lw2UrIp68dHPvy7sZQ0 这就是不好的意思。moC3Dt50L6wManrhvPBZEFcblzSNqV42Wj 她习惯把每个人定义在合理的泾渭分明的范畴里,何顾是“找她补习且帮了她很多忙的高二学弟”,她不喜欢逾越这道界限。S3ZNmd9FTi1EaLGDQI6hWkYPqgvoxV0pj8feHwKX 这次离开的时候,甘棠想,这回真该是最后一次了。70XMoBx2kyjn6dbu4IiV59hO1UYQs3zPaHGmrJRg 暑假快结束了,往后,她没什么再能回报何顾的了,在她看来,这交情也就没有维持下去的必要了。KvENOQxPqtCjyl0JpWUohAwDVSI7kTZuL1BmFYMs 十九岁的甘棠,不可回避地长成一个感情冷漠的人。duDrCbkg3i6Vm8LzIPf51oTESaWOelB4HG0xY u64VzFlGiK1kafc85jRen7xBXorTsvYQIwL3OS2C uz0hckDUE29oexP4NRMTXIb5Bl7WQ3Gmif8ZpAtS 这几章涉及转场,还有姐姐心理上的微妙变化HqO3EmiRrp9T5yoMkYnxW2dVLZ1hvCfDAeK0cau4 害怕写废,稍微放慢了一下写文速度xd1X7uzyoNprhmOFDvBAIg9t0Li84wqTlCPUJk6M 姐姐要Level Up了1vyxcBS32Zq0p7OYNehdaQAtbz6uswkDUJWPI9Xi 这篇要写的是势均力敌的感情博弈,所以弟弟不会轻易攻略成功。NQxzw5VGRsref6LUA1pBSOXZ8uhDYMH04kyFb7l9XOgL38JpvPSrZAeixVmEtfljs5nKYGRqwQz 回忆43 甘棠在潜意识里抗拒一切会成瘾且难以戒除的东西,这是她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逐步建立起来的自我保护机制。 甘瑅算是唯一的例外,因他在甘棠的世界潜得太深,是个狡猾且过于了解她的敌人,甘棠总是对他束手无策。 她本该在甘瑅选择离开时就壮士断腕,将他彻底推离自己的世界。 而她在最后一步心软了。 一步错,步步错,往后发生的一切就像蝴蝶效应的连锁反应,一发不可收拾。 甘棠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登游戏,甘瑅不在线,通讯器上也没他的留言。 甘棠藏起失望,打包要带走的行李。她的动作仍然从容,心里却止不住的烦躁。 这是甘瑅第一次主动发起冷战,除了不可思议,甘棠也隐隐感觉不安。 她刻意放慢动作,把要带走的所有行李打包装好,再去看甘瑅,他还是没动静。 甘棠忽然觉得,异地真是可恶至极。她所能掌握所有甘瑅的动态,只有一个显示灰色的游戏ID,和一个同样灰色的通讯器头像。 她在聊天器的框里,慢慢打出一行字来。 “好吧,是我错了。” 她想了一会儿,又把前面的“好吧”去掉。 发送。 甘棠其实不太明白自己错在哪。 开学在即,他们在游戏里的角色还没满级。她觉得这得怪甘瑅,这游戏升级速度本来就慢,练级路上又被他带着这里晃晃,那里逛逛,跟旅游观景似的,玩了一天下来,等级没升多少,游戏地图倒是踏遍了。 开学以后,她跟甘瑅一个没条件,一个没时间,都玩不成了。 甘棠这样想着,于是找了个代练,用一上午的时间把两个人的角色等级都拉满了。 她事前通知甘瑅,主要也怕甘瑅不知情把账号顶了,甘瑅当时的反应也没毛病,他回了一个字,“好”。 那也是他从昨天到现在回的最后一句话。 甘棠千想万想,没想到自己这个暑假过得无忧无虑,反倒在最后这几天栽了个跟头。 她想不通甘瑅为什么会生气,假如他不想找游戏代练,那么他应该提前向她表达意见,她还会勉强不成。 甘棠看着电脑屏幕。 “是我错了。”几个字,因为删掉前面缓和语气的“好吧”,无论看着,还是读着,都突兀刺眼。 甘棠不由得生出恼怒。她是姐姐,甘瑅是弟弟,她凭什么得顺着他的心意,还这么卑微地向他道歉。 甚至还得更卑微地等他回复。 甘棠直接关掉了电脑。 又是那种不安感,事态超出控制,情绪被人左右,脚底如同踩在黏黏糊糊的泥沼,每走一步都束手束脚。 甘棠接受过一段时间心理治疗,她觉得对她这种内心防御机制极强的人来说,心理咨询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没什么用,但有一点还是好的。 她模仿某种问答的方式,用手术刀一般尖锐的思考剖开自己的内心,得出一个结论。 自己对甘瑅的感情有些变味了。 她当断不断,没有先将甘瑅驱离,又因她没先放手,于是陷入被动,惧怕自己成为被放手的那个。 甘棠摸出一个本子,在雪白纸张上写了两个字。 小瑅。 笔尖在纸上犹疑地点出几个点,她温柔眷恋地凝视这两个字。 直到画了条斜线,把它们划了。 她又在这两个字下方,一笔一划书写。 甘瑅。 甘棠有很多年没有这个名字了。回想起来,甘瑅才上小学那会儿,他的很多书本都是由她帮忙写名字的。 她那时候还小,写得很不用心,而且时常会不经意写成自己的名字。 甘棠从没有这么认真地写过甘瑅的名字。 只是,写的时候,她的眼神凝重且冰冷,甚至带有肃杀。 在写完这两个字后,甘棠没有停歇,另起一行,还是两个字。 泥沼。 小瑅是她内心最柔软最眷恋的存在,是能剥开她坚硬的壳,触摸她柔软内在的人。 她眷恋小瑅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也无可救药地怀恋曾经那个柔软天真,感情完善的自己。 而甘瑅,是一个会成长,会成熟,无时无刻不在经历变化的产物,他是活生生的不受掌控的人,是刀,也是泥沼。 倘若握着刀口不放,会被割得遍体鳞伤。倘若陷落泥沼,将会是灭顶之灾。 甘棠是一个活得非常小心的人,从脚踩淤泥便会联想到灭顶之灾。 她慢慢把那张纸撕碎,丢掉。 然后她摸出手机,开始给甘瑅打电话。 甘瑅曾半开玩笑地抱怨甘棠从不主动联系他。 “不想打扰你,你有你的家庭生活和学业。” 甘棠没有说错,因为甘瑅那时沉默了。那道沉默代表为难。 后来他发了一个简单的作息表给她,圈出他每天可自由支配的时间段。 甘棠拿到那张表,却从没给甘瑅主动打过电话。 大概出于维持自尊,和感情天平高高在上的心理慰藉吧。 她听着手机听筒里的回铃音响了四下,然后是甘瑅的声音。 “姐?” 甘瑅的声音带有一点不明显的激动。 “小瑅,我给你留了言,看你没在线,我想还是亲口向你道歉好了。” “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到你的心情,如果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希望你能在我做错之前直接提醒我,我不想咱们的感情因为这些小事受到伤害。” 甘棠温温柔柔道。 “我后天就要坐上火车了,我不想人生第一次独自出远门时还要忙着怄气。你也一样,高中就要开学了,别为这件事影响心情。” “姐,我没有怄气。”甘瑅的嗓子有点发紧,他握住手机的手无意识捏紧,声音仍勉力维持平静,却有什么悄然无息舒展,上扬。 只不过……想知道我对你有多重要。 他是如此贪婪地想在甘棠身上寻找一些证明。 他看不到她的脸,无法拥抱,无法碰触。离开她之后,他会焦灼,也会后悔,更会在无数个夜晚难以自抑地思念她。 每当那时,他会给甘棠打电话。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重复,再重复。 思念就如手机开机后干干净净的通讯记录,了无痕迹。 甘棠刚才说,他可以再坦诚一点的,所以—— “姐,你能主动打电话给我,我很开心。”他的嘴角轻轻上扬。 甘瑅不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将失去某种特权。 他们聊得十分愉快,或许因为那天聊的都是发生在过去的事。 甘瑅那次离开的漫长旅途,甘棠才升入高中时的忐忑不安。 直到很久以后,甘瑅才后知后觉,甘棠从不询问他的“现在”,她不会管他讨要照片,也对他的新生活兴趣寥寥。 她拉他一同在过往沉溺。 甘瑅以为甘棠还在介意他的离开,他错了,她只不过是进行一场漫长而坚决的抽离。 她做的狡猾,做的隐蔽。 等他发现时,为时已晚。 他们的通话频率最初保持在一周叁次,大半年后变成一周两次,在甘瑅升入高二一段时间后,一周只能通一次话。 十八岁的甘瑅,眼角眉梢形状凌厉,浓黑的眼瞳愈发深沉,已经很难找出曾经稚嫩的雏形。 他面无表情时,眼里有化不开的阴郁。而若他脸上微笑时,又觉得那阴郁不过是倒映出的错影。 好在绝大多数时候,这个人都是笑盈盈的模样。 郑筠机缘巧合见过这位虞同学的另一面,之后就好似被蛊惑一般,怎么也难移开目光。 自己一定是被那种矛盾惑人的气质给迷惑了,她想。 郑筠觉得这个人很像那种破碎又拼接完好的玻璃制品。看起来毫无瑕疵,哪怕承着风吹雨打也不受影响。但偶尔,又好像碎得没法再碎一遍了。 她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在对面楼顶天台打电话的人影。楼距很近,隔着不怎么浓重的夜色,能依稀看清对方的神色。 这是郑筠发现的一个秘密,虞同学偶尔会在这里打电话。 周末的傍晚还在宿舍楼顶天台打电话的人,多半是极少回家的。 他……也和家里人关系不好吗? 她看着那人转过脸时的神情,忽然愣住了。 那张脸此刻是鲜活而喜悦的,不同于面无表情的阴郁,也不同于微笑时的虚假。 那个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郑筠感觉心里动了一下。 当电话挂断时,就像魔法消失,幻影解除,那人脸上所有的鲜活喜悦全都消失了。 他虽然是笑着的,那模样甚至比平时的面无表情还郁晦阴暗些。这就是郑筠所见识到的“碎得不能再碎”的状态了。 甘瑅望着愈发幽暗的天空,嘴角讥诮地勾起。 姐,你只喜欢我提过去,那么我就一直讲给你听,倘若你我只能维系这样一种病态关系,那我也奉陪到底。 飘远的风筝终究是会被抓回来的。 没关系,我给你时间逃跑,也给你逃脱的错觉。 郑筠终于守到那个人表白。 “虞同学……我喜欢你。” 她发现这人又一个奇怪之处,被叫到名字时,眼底总会出现轻微的恍惚,仿佛一瞬间被推到远离尘世的地方。 “郑筠,是吧?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他的声音温雅,透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我知道。”郑筠不假思索道,“能不能告诉我,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甘瑅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会被问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 他沉吟片刻,“那应该算是一个不幸的人。” 既然是奇怪的问题,应该不介意奇怪的回答。 郑筠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 有些人因经历特定的人给予的悲喜,才呈现出风景。 画框外的人没法触摸那风景,就只好将给予悲喜的的对象一并喜欢上了。 郑筠想,从某种意义上,她也是个不幸的人。 她不再上天台,所以不知道,那是甘瑅最后一次露出那样欢喜雀跃的表情。 高叁开始后没多久,甘棠再没打来过电话。 握线人,丢了他的风筝。 游戏只是契机啦,以棠棠的性格做出这个选择是注定的。 想想那个小女孩曾因最爱的书留下破损痕迹,就把它撕碎丢掉。 当然刻意选择在高叁开始这个时间点就是报复啦,再晚了影响学习不是? 棠棠还做了更过分更绝的,hhhhhh小瑅知道了会疯掉的。 卑微小瑅,在线黑化(黑化心路历程接续回忆31这章开头) 回忆结束 在大学的女孩子里面,甘棠不算特立独行的一个。 她慢热,且话不多,没什么特别谈得来的朋友。不过大学里人际关系原本就疏离——没朋友,在这群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之间,不再如初高中一样成为怪胎的注脚。 何况,甘棠只是寡言,并不木讷,她是还有那么一些说得上话的同学。 她在大学里,成了最寻常且看起来性格平淡的女孩子。 并非没人试着追求她,当然都碰壁了。 她拒绝人的理由,不是“我有喜欢的人”,或是“我有男朋友了”,而是没什么说服力的“我没有恋爱打算”。 听起来软绵绵的理由,态度语气却坚决,颇有几分外柔内刚的味道。 只有一次例外。 那时才升上大二,甘棠被同系的一位大一学弟热情追求。 学弟的爱热情得让她有点难承受,听说她病了就跑宿舍楼底送饭,教学楼里但凡看见她就跑来打招呼闲聊,因为太热情,系里教授都知道了,课上还拿这事揶揄打趣。 甘棠不胜其烦,约了这学弟在教室门口说清楚。 那会儿正是马哲课要上课的时候,阶梯教室门口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甘棠温温柔柔道,“学弟,我不打算找比我年龄小的,因为我有个从小一块长大的亲弟弟,跟你谈恋爱,我会觉得像在乱伦。” “乱伦”两个字被她吐出来,声不颤,气不抖,周围人却听得眼皮跳,看向学弟的眼神都透着诡异了。 学弟走的时候脸色有点难看。 有说得上话的同学打趣说,你这词用的也太难听了。 甘棠一脸坦然,“你是说乱伦吗?”她认真想了一下,说,“我觉得这是个客观描述词。” 她忘了,大学里“寻常”的女孩子不会这么坦然地说出乱伦两个字,有弟弟的“寻常”女孩子更不会把这两个字轻易说出口。 “纳喀索斯,希腊神话里的美少年,临水照影,自慕成疾,赴水而亡,才有水仙花症这种说法。”甘棠垂眼时的神态居然同甘瑅有七分相似,“从某种意义上讲,追求血脉相连者的过度亲密关系,是病态自恋的体现,是一种病症。” “行了,知道你平时爱看心理书了。” 甘棠就微笑着不再说话了。 甘棠有个薛定谔的男朋友。 关于甘棠的男朋友,这在女生宿舍里是个争论的话题。 女孩子大多害羞,有男朋友的多半不好意思在宿舍里打电话调情,晚饭后,走廊靠着楼梯的平台上就时不时站了叁五个,娇娇嗲嗲的好不热闹。 甘棠偶尔也走过去打电话。 她打电话的模样很温柔,就连笑容也和平时很不一样,故而有人坚信她是在给男朋友打电话的。 可她打电话的频率实在不怎么高,一周就一次,假如这是男朋友,那感情也未免太克制了。 “也有可能是很喜欢的人吧。”有个女生忽然说。 她知道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那是在某次甘棠打电话不小心把手机摔落时,她帮忙捡起那手机,因而发现的秘密。 ——甘棠会给她的通话录音。 六月初有个特别的日子。高考。 被占用教室的高一高二生得以放两天假,而大学却与这假期无缘,反而因为临近期末而日渐繁忙。 甘棠和同学在教学楼里穿梭,往下一节课的教室走。 “每当这时候,我就巴不得高考题再难些,就该让这些小兔崽子多吃点苦。” 甘棠听得笑了起来,“那些六级考试考过了的学长学姐们搞不好也是这样想的,冤冤相报何时了。” 大学的教学楼不同初高中,走廊宽敞明亮。 有人背对走廊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花树。 一阵风吹来,吹来满室飘香。 甘棠闲聊着走过去。同那人擦肩而过。 那名男生颇高,甘棠只到他脖颈,经过时,散着的长发被和着花香的风吹起,从那人衣袖上拂过,沾了静电,有点恋恋不舍地被带远。 那人微微转过身来,望着甘棠的背影。 眼神居然很平静,唯有黑玉似的眼瞳幽深不见底。 甘棠在大叁这年换了手机。也顺带换了手机号码。 换的时候,她又筛了一遍通讯录。不熟的,不记得的,统统删除。这么严苛的筛查之下,剩的其实不多。 甘棠群发一条短信,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更换号码的事。 然后她又点开拨号键盘,手打了一串号码存进通讯录,联系人:甘瑅。 她在不常登陆的聊天软件上找到那个熟悉的灰色ID。 “手机丢了,以后有事就在这留言吧。” 甘瑅没回复,他似乎放弃了这个ID,甘棠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好久没没看到这个灰色头像亮起了。 后来甘棠就更不怎么登陆了。 大叁这年的寒假,甘棠的外婆离世了。 这是两年内甘棠第一次回去,也是数年里她哭的最忘形的一次。 尤其是在看到一打标着数字的红包,从床褥间被摸出来的时候,她哭得就像当年那个小孩子。 原来也有一些爱宽广仁厚如川泽大地,可以分给向往它的每一个人。 她懂的太迟了。 外婆的叁七才过,外公新找了个比他年轻十几岁的女人,搬去女人那边住了。 甘棠想,这一回,她在这城市彻底没什么牵挂了。 她就又把房子挂到中介,讲明了不着急出,就慢慢挂着,反正她最快也要七八月腾空。 四月的时候,中介打电话说谈妥了。 甘棠如释重负。 她挑甘瑅高考完的那几天发了短信给他,告诉他卖房的事,建议他有什么要拿走的趁早回去整理带走。顺带提了他的那一半房款,她会在拿到全款之后再转给他。 这段话还有句潜台词:你最好在六月份打包走人,因为我不太想在七月初回去时碰见你。 甘棠不知道甘瑅能不能读出这层意思来。 发完短信后,甘棠才想起来,甘瑅应该不知道这号码是她。 好在甘瑅人不傻,过了五分钟回复了叁个字,“知道了。” 甘棠觉得这样挺好,卖了房,分了钱,一拍两散。 她的心情很好。 于是她那晚又梦见了甘瑅。 甘棠曾梦见甘瑅很多次,尤其是在他离开以后。 有的梦里他们还是很小很小的孩子,住在黑漆漆的山洞一样的房子。 那房子的门没有装锁,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从外面推门而入。 他们只好使出吃奶的劲来,死死压着门板,不让那股可怕的力量把他们的门打开。 那是个很疲倦的梦。 另一个梦里他们长大了一点,在房子里合力杀死了一个男人。 他们掀开地板,挖了地窖,把男人的尸体藏在下,还盖了很多东西在尸体上。 警车每天都在外面响,他们惴惴不安,每天偷偷掀门缝,看外面是不是有人要把他们抓走。 那是个很恐惧的梦。 甘棠这天做的,既不是疲倦的梦,也不是恐惧的梦。 她又来到棺材摆得密密麻麻的地窟洞穴。 这地方她在梦里来了很多遍,已经细化出不少东西来。 半敞开的棺材里面,装满腐尸,残肢,枯骨。 地窟墙壁上满是爬虫,枯草,苔痕。 她走向那个熟悉的棺材,那里正坐着个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少年,他整个人都泛着淡而柔和的光,同这洞窟并不相搭。 甘棠一如往常那样,走向她的水仙花少年,她的纳喀索斯,她看着他柔和温情的眉眼,自他面前俯身,吻上他冰冷的唇。 他在她的怀抱里破碎,化为齑粉。 这是个很悲伤的梦。 —————— 先解释下姐姐做的更过分的事,她在每一次通话后录音,她把“小瑅”这个残骸从甘瑅身上剥下来,然后把他本体踢走不要了…… 所以小瑅知道要气死啊,两年里每一次发自内心期待的通话,甘棠都只是温温柔柔引导他回忆,他以为是在抓住她,但其实是在失去她,而自己只成了她的道具。 这章姐姐的转变可能显得突兀,因为又过叁年了啊,她也会成熟也会发现自己的感情。 她说出“乱伦”这个词是自虐也是自我约束,罪恶感太强,所以跟小瑅同属年下的男孩子都不可以了 她对小瑅的感情……成因比较复杂,她爱的是那个十五岁之前没有离开她也没有太多男性特征突显的少年,而不是甘瑅的本体,她甚至对本体带着恨 姐姐喜欢小瑅的理由很充分 因为她畏惧男性 因为甘瑅一直伪装良好渗入她的灵魂,埋下那颗种子却选择离开,满溢的感情无处发泄 因为她一直在梦里反复失去他 因为她一并眷恋着曾经那个自己 姐姐的几个梦,第一个代表年少时被侵夺隐私的痛苦,第二个代表对父母的不满和隐藏的罪恶感 第叁个梦就很有意思了,源于十二岁那年回老家祭祖时甘瑅说过的话,梦里甘棠的骨灰没法跟她聚在一起,因为甘华德说过她不会被葬进祖坟,也因为她内心鄙夷死同穴,更因为罪孽感不容许她跟甘瑅团聚。 啧啧,比起弟弟的梦,姐姐的梦真是纯情 甘瑅偷偷跑去看过她一次,擦肩不相识 下章就是重逢了 禁区1 甘棠在离开小城后,偶尔也会做关于这座城的梦。 她梦见高楼表面的墙漆斑驳,脱落,成为烂尾楼一样黑漆漆的颜色。 她梦见楼里的人陆续搬走,房屋空置下来,每一间剥落了墙漆都像洞窟。 而当一栋楼里所有的人搬走时,这栋楼就会卷起灰色的漩涡,坚固的墙板化成流沙,青黑的建筑自眼前坍塌,消失。 梦的尽头,整座城都卷起大大小小的灰色漩涡,剩下的人表情麻木,站在街上看着这一幕。 甘棠觉得这梦是一个预示,小城在衰败。年轻人不愿再回来,街上随处见到的越来越多是老人,哪怕是城区最繁华的商业街也生意萧条。 甘棠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小城,到家的时候是上午。 她拿钥匙开门时,心里忽然生出点心悸的感觉来。这让她在拧钥匙的时候动作都停顿了一下。 锁孔生了锈,转动钥匙时吱嘎响,转至尽头,她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的封闭空间的灰尘味,而是更鲜活更富有生机的气息,还夹杂着—— 甘棠的视线落在躺卧在沙发上的巨型生物——那应该被称作一个男人。 空气里隐隐流淌着雄性荷尔蒙的味道。 甘棠觉得自己像个闯入异兽巢穴的冒险者,下意识地把门无声闭合。 她站在门口显得不知所措,愣了几秒,又蹲下来换拖鞋。 其实要是甘棠一个人在家,她就不换鞋了。反正这房子里的灰尘不在乎多点少点。 但现在房子被打理得很干净,客厅瓷砖被擦得锃亮。 甘棠觉得甘瑅真是多此一举,马上要腾空搬出去的房子,还有什么打理的必要么。 还有,她的潜台词说的已经很明显了。 甘棠面无表情地换鞋,腹诽,站起身。 她差点没站稳。 因为那沙发上的生物已经抬起头,正用兴味盎然的眼神观察着她。 陌生的脸,陌生的感觉,还有—— “姐,你回来了啊,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陌生的声音。 甘瑅懒洋洋地坐起身,身体仍靠在沙发转角靠背上,眼神却留驻在她身上。 他的眼神很亮,就像小孩子看到喜欢的糖果。这或许是浑身上下唯一能找到的“小瑅”的影子。 可惜他的眼型已经和那会儿一点都不像了,甘棠遗憾地想。 “看你在睡觉,不想吵醒你。” 甘瑅像听到什么好笑的话,轻轻笑出声来。 “没有啊,姐,我没在睡觉,我只是在发呆。”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愉快,带有不设防的亲昵,依稀可见从前的影子。 见甘棠站着不动,他笑道,“不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么,四年了,姐。” 甘棠朝他走去,却在沙发的一侧停了。 两米不到的距离,已经足以感觉他身上传来的迫意。 甘棠拎起一旁的抱枕,朝他丢了过去。 “一把年纪了还要抱抱,丢不丢人。” 这是从前的姐姐样子了,只除了丢抱枕的力道软绵绵。 甘瑅被抱枕砸了,顺势抱在手里,配合做出身子一歪的动作,扬起的抱枕遮住脸,只能看见嘴角惬意地勾起。 甘棠觉得这家伙大概有点受虐癖。 她打着哈欠,往一侧的走廊的房间去了,“我去洗澡,待会得补觉。” “家里有菜,吃了午饭再睡。” “嗯。”甘棠心不在焉地答,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甘瑅抱着抱枕,愉快地等她出来。 不过两分钟,甘棠忍着怒火走出来,“我床垫呢?” “在阳台上晒着呢,一会儿我给你搬进来。” “不过你的床单被单我都给洗了,还没干,你就将就用我的吧。” “……” 甘棠有点怀疑他是故意的,早不洗晚不洗,偏在这时候洗。 甘瑅惬意地听着浴室的水声,心情因她眼底暗藏的怒火而高涨。 他就是故意的。 他早知道甘棠会在这两天回来。 ——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么? 热水器老化得厉害,温度指数掉的飞快,甘棠如打仗般匆忙洗了澡,出来看见摆在桌上冒热气的饭菜有点呆愣。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能还没醒,这会儿正在火车卧铺上晃悠着做梦呢。 不过为什么要梦见甘瑅?这又是什么新品种的梦? 因为不真实感,她居然没说什么,闷不做声往桌前一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坐车太久,胃部不适,其实没什么饥饿感,反倒有点想吐。倘若不是甘瑅在这,她就懒得吃了。 甘棠吃饭的时候,甘瑅坐在较远的一侧。 从这个角度,抬眼之间就能看到她的全部。 被水汽润泽的肌肤,束在毛巾间还在滴水的黑发,水滴答着落在颈上,蜿蜒成半透明的痕迹。 那个位置,他曾留下一个牙印,现在却平平整整,没有瑕疵。 甘瑅顿时觉得牙尖有点痒。 他看着她,有点苦恼地想,该从哪撕碎呢? 分开的漫长时间里,他曾经幻想着对甘棠做很多事,后来又因太过愤怒,那幻想也如脱缰野马,离奇荒诞起来。 甘瑅在那些幻想里,杀死甘棠许多次。 在交媾时拿刀一点点划破她的肌肤,任她的血流满一整张床。 在登顶的瞬间握住她的脖颈,一面亲吻一面慢慢施力掐死她。 在天台的栏杆上肢体交缠,十指相握,牵连在一处,再一同坠落下去。 她痛苦的样子非常漂亮,总能激起他最狂乱失控的情欲。 甘瑅想,这道暴力因子或许遗传自他的父亲,那个一切都糟糕透顶的男人。 他也好,她也罢,全背负这道原罪出生。他们必须毕生交缠到一处,来分享不幸的命运。 现实里的甘棠只有一个,他必须得温柔些。 ……温柔地让她痛苦。 “厨房的锅盆生了锈,冰箱是空的,还落一层灰,窗户没关严,雨从窗缝进来把墙都浸变色了。”他眼里噙着笑意,一一数落着。 “……姐,你这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这么一数落,甘棠又头疼起来,她做个停的手势,“我叁年才回来两次,这是第叁次,我又不常住……” “就是说从你上次回来到这次,这期间都没有关电闸。” 甘棠不知该怎么对付甘瑅了。 十五岁的甘瑅也曾这样坐在桌旁带着撒娇气地抱怨,那些没有距离感的埋怨,通常以她摆出姐姐的威严来终结。 有些东西没有变,比方说他话语里的熟稔。 有些东西变了,比方说她作为姐姐的威严。 她在他面前还有威严可言么,甘棠看了看男人的身高体型,心里默默给出否定。 她猛扒几口饭,站起身,把碗筷送进厨房水槽。 身后那道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她自暴自弃地无视,心想着,随你怎么说,随你怎么看,我不吭声还不行吗。 房间陷入一片死寂。 甘棠听见甘瑅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停在身后。 她转身,险些撞在他身上。下意识又转回身去。 甘瑅越过她的肩膀,把自己的碗筷摞在她的上面,他没有把手收回,而是搭在水池旁的台壁,近乎圈揽的身姿。 他把身体凑近,几乎贴在她后背。 “姐,你该不会是在怕我吧。” 明明身体没有碰触,却仿佛有轻微的电流经由空气传递,带来近乎麻痹的感觉,甘棠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让开,我要出去。” 她的声音含糊,听起来可真是外强中干。 他觉得悦耳,这种说法,就好像她在他的“里面”一样。 甘瑅低头看着环住的猎物,他沮丧地发现,以他们现在的身高差,已经很难把头埋在她肩上了。 计划受阻,他的视线落在甘棠头顶,束在毛巾间的湿发。 “姐,你别怕我,我会难过的。” 他低头,舔了一下她的发丝,潮湿水汽,洗发水香,混着她的味道。 他已经想念很久很久。 “姐,你都不叫我小瑅了,你还在恨我,对不对?” 甘瑅的声音微哑,带一点鼻音,压抑的委屈就一点点渗出来。 分明是桎梏的兽,却擅于摆出最柔弱无辜的姿态。因他知道,他必须得比她更无辜,更可怜—— 甘棠转回身时,甘瑅已经倒退叁四步了,他的眼圈微红,脸上两行清泪。蹙眉的样子,还是曾经那个少年的神态。 明明已经长得一点都不像了。 “姐,你能不能还像从前那样叫我。” 甘棠默默叹了口气,“小瑅。” ……才能抓住她。 甘棠这时还不知道,区区一个称呼的重要性。 历经四年,分割开来的记忆中的少年,因相同的一道称呼,再度同面前的男人相连,混淆。 她擅于设定防线,将一切控制在泾渭分明的合理合规的范畴。 他擅于打破森严壁垒,将界限搅得暧昧模糊。 他是她的天生克星。 —————— 今天大概率只有一更 还有,剩下的都是糖,没有虐了呀 回忆的另一面 少年虞棣在十五岁这年来到他的新家庭。 他是母亲虞淑苓不幸过往的证明。 在那个故事里,女人怀恋亡夫,一度因深度抑郁失去生活能力,不得已将嗷嗷待哺的婴孩托付给他人抚养,只为让他获得更好的生活。 她的丈夫心地仁厚,因这段过往反而对她生出别样的怜惜。 在试管失败的第叁年,男人提出建议,把虞淑苓那个寄养在别家的孩子领回来养。 虞淑苓这年刚刚跨过四十大关,试管成功的几率越发渺茫。男人与前妻育有一子,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危机感亟需她抓住什么。 血脉是最牢固的依靠,她需要足以倚仗的筹码。 当她正式迎来那个少年时,心情却不怎么好。他长得太像他的父亲,不是那个早亡的不幸男人,而是有着柔情蜜意,翩翩君子表象的她的情夫。 他是她的一生污点,象征她对婚姻的不贞。 她拉过少年时,红了眼圈,“妈知道你这些年过得很好,你其实不愿意回来。妈想早点把你找回来,可妈那时候没办法给你好的生活,你别怪妈,妈只想你幸福。” 眉眼清秀漂亮的少年便也跟着流泪,“我怎么会怪你呢,妈,能再跟你一起生活,我已经别无奢求了。” 母慈子孝。 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虚伪,他们是真正的母子。 虞棣的名字是他自己取的,那时少年脸上神情欢喜,“棣是朱棣的棣,明成祖是我最喜欢的历史人物,所以我想用这个字做我的新名字。” 他惬意地微笑着,“妈,我很喜欢这个新名字,我也喜欢这个新身份。” 虞棣是个乖巧的少年。 虞淑苓偶尔会拉着虞棣聊他父亲的旧事,那是个阳光,淳厚,心地善良的短命男人。 他听着听着,也越发像他的父亲,阳光,纯善,乐于助人。 虞棣的卧室从不锁门,时常留一道门缝。因为他在房间里时常保持安静,所以哪怕开着门缝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无论谁都能轻易踏进虞棣的房间,因为他是那样不设防而顺从地全身心融入这个家。 过年时,亲戚家的小表弟闯进他房里乱翻乱丢,他也不气恼,反倒是养父气得替他怒骂了一顿那个没教养的小孩子。 熊孩子嘟着嘴很不满,“他的房间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 小表弟说的没错,虞棣的房间井井有条,但也无聊至极。他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是父母置办的,属于他的存在痕迹近乎于无。 熊孩子还是有收获的,他翻出来一本日记。 那本日记也同样无聊,除了最后一页胡乱涂画的数字以外,就是作文范文一般的日记正文。 “爸送我相机时,我很感动又很惶恐,我这辈子还没收过这么贵重的礼物……要是我是他真正的孩子就好了。” “妈生日那天我要送她一个惊喜,我想了想,买礼物花的也是她的钱,我要给她做一道菜,就做她最爱吃的红烧鸭翅。” “这次考试只考了第九名,我分析了一下,是英语拉分太多了。我不喜欢背英语单词,一到背英语单词的时候总顺手拿别的学科的书,为了克服这个毛病,我要每天第一时间把英语单词背完再做别的。” 虞棣是一个天使般的完美少年……除了日记无聊了点。 他发自内心地崇拜他的养父,很快就在原来的阳光纯善之上,学来了养父的乐观仁厚。 天使般的少年,很快给家里带来新的幸福。 高二的那年,虞淑苓夫妇迎来了真正属于他们的小公主。 小婴儿躺在摇床上哇哇哭着,背着书包的少年脚步放轻地走向她。 “……虞棣!”虞淑苓从房间里走出来时,下意识喝止他。 她有点畏惧这个儿子,哪怕丈夫如何喜欢这个乖巧得可怕的孩子,她内心感到的更多的是可怕。 他们是同类,而少年又表现得太无所求。 以至于她觉得这像一条伪装出温度的毒蛇,藏起他的毒信在房子里一圈又一圈地盘踞。 在有了新的骨肉之后,这恐惧尤为深切。 虞棣竖起食指,朝着母亲微笑,“妈,小点声,你吓到她了。” 他轻轻推着摇床,手指轻柔地抚摸新生命的脸颊,“她真可爱,是爱情的结晶呢,妈,我真为你们高兴。” 他说的每句话都像是假的,以至于哪怕说出真话也没人信。 虞淑苓对他防备颇深,在高二时给他办了住校。养父感觉过意不去,给他打了足量的生活费。 “爸,你不用感觉对不起我的。”虞棣微微笑着,他笑起来的模样尤显纯善,“家里有小妹妹要照顾,会很吵闹,我要备考,学校的环境更适合学习。” 他这样说着,还是收下了那笔钱。 仿佛为了不打破一家叁口的欢乐,虞棣打从住校就很少回家了,哪怕周末也总找些借口留校。 养父虽然疼爱他,但毕竟隔着一层血缘关系,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地疏远了些。 一向乖巧的虞棣,在高考结束后没几天做了件没人能想到的事。 他趁家里人不防备,偷走了才一岁的小妹妹。 虞淑苓魂飞胆裂,一直恐惧的事终于发生了。这条毒蛇到底还是吐出了毒信。 她找了两叁个小时,甚至报了警,就在报警后没多久,她接到虞棣的电话。 虞棣站在天桥栏杆前,怀里抱着安睡的小婴儿。虞淑苓多么害怕他手一扬就把那娇小可怜的婴孩丢进滚滚车流之中。 她颤着腿一步一步走向他。 “虞棣……你到底想要什么?” 虞棣诧异了一下,然后他笑了。 “妈,我说什么都不要,你也不会信的,对吧?” 他笑的温柔无害,对应她的仓皇失措。 “既然你这么怕我,那咱们往后就再也不要联系了,大学入学后,我会把户籍迁走。” “欠你们的钱,我一直都记着,在那本日记上,你回去后可以查证,那些钱我以后会还你们。” “我也会尽赡养义务,权当报答,报答你让我成为你的儿子。” 虞棣把婴孩交到虞淑苓手上,后退了几步,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却也显得真了些。 “妈,谢谢你,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身份。” 虞淑苓离开的时候,忽然生出奇异的感觉,他这次说的话也许是真的。 虞棣喜欢的是这个身份……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哪怕到最后,她还是不知道这孩子想要的是什么。哪怕他流着她的血,哪怕他继承到她的虚伪狡猾。 虞棣目送女人的身影消失,他背靠天桥的栏杆,掏出手机,点开那条来自陌生号码的讯息。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眼神阴郁地看着讯息内容,那上面既没出现“小瑅”,也没出现“甘瑅”。 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叫他的名字了。 他长久地凝视那些字句,眼底浮起漆黑的阴翳,缓缓移动手指,打了叁个字,“知道了。” —————— 与前文对应的一些内容 弟弟的人格解体症状(人格解体是一种原始的、高度病理化的防御方法,与自我否定相关联,当通常的压抑机制失效的时候,人格解体便可用作控制无法接受与容忍的冲动的应急措施。症状:强迫自我审视,对世界具有陌生感和不真实感,体验能力丧失,自我感知失调等) 四年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虚假的,只有姐姐跟曾经那个名字是真实的。这就是所谓的“那根线通往的那只风筝,就是把他拉回现实的标记” 前文也有提到过,弟弟高二是住校的,周末晚上也不回去,跟家人关系一般 小瑅的性格来自妈妈,长相更像爸爸 棠棣,指代兄弟,也可引申姐弟。另外还谐音“余地”这个很符合他一直以来的做法嘛 弟弟需要新的身份,但他也要斩断跟生母的联系,因为这是个未来的隐患,任何可能知道他们身份的人都会是隐患。 他会用新的身份跟姐姐光明正大在一起。这个就是标题说的童话般的he啦 所以他看到母亲有新孩子的时候,感到的是解脱 我不希望把这篇文写成单纯的感情互虐,谁亏欠谁,谁对谁赎罪,他们分开之后都没过得多好,人生中最幸福的是相依为命的那些年。 还有站在姐弟不同角度看那条短信的不同视角真的很满足恶趣味 禁区2 甘棠最后睡在沙发上。 因她坚持要铺自己的床单,而她的床单,包括衣柜里换用的都挂在阳台的晾衣杆上,最快也要到晚上才能晾干。 躺在沙发之后甘棠就开始后悔,这里似乎还残留着甘瑅的温度与气息,她用抱枕堆出个叁角区域,像鸵鸟一样把头隔绝在里面,身体也是蜷着的,看起来有点可笑。 甘瑅忧心道,“沙发不舒服,要不你还是睡我那……” 甘棠把一个抱枕移开一点,露出写满不耐烦的半张脸,“安静,我睡觉时不喜欢有人打扰。” 一般人有起床气,到甘棠这儿就成了睡前气。她近两年入睡障碍越来越严重,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时心情格外不爽。 甘瑅轻轻“哦”了一声,回房去了。 这回客厅彻底安静了,甘棠翻了个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几分钟后,她又翻了个身。 又过了不知多久,她还是没睡着。 甘棠觉得这全都得怪甘瑅,来自年轻异性的信息素无处不在,把房里标记得到处都是雷区。 她正这样想着,就听见甘瑅的房门开了,他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甘棠正想找茬同他吵一架,捏着拳头只待他走近,却不想甘瑅步子不停,往卫生间去了。 甘棠觉得有点没趣,就算她再怎么霸道也不能禁止甘瑅上厕所。她把头埋得更深,听着甘瑅走近走远的声音。 甘瑅的脚步声消失在房门口,很快,他就又出来了。 ……还有完没完了。 甘棠听着脚步声靠近,直到离她两叁步远,停了。 她还没来得及跳起来,甘瑅就抛过来一张薄毯,他的动作很轻,抛得又很准,那薄毯正盖在她小腹与腿之间。 然后他若无其事转身走了。 甘棠蓄了半天力没处使,这回是真觉着没趣了,夏天的午后裹着毯子浑身开始冒汗,但她居然也没掀开,翻了几个身,到底还是睡着了。 睡得还不错,被甘瑅推醒时还有点云里雾里,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快彻底黑了。 这回俩人是下楼去吃的,回来的路上,甘瑅问她,“你现在睡眠不好么?” 甘棠苦笑,“就这几年,睡觉总做噩梦,睡眠质量也不怎么样,找医生开过安眠药,但我不喜欢那种断片的感觉,我也不想药物成瘾。” 甘瑅忽然道,“对不起。” 他这句跟的很快,以至于显得怪异了。 甘棠觉得这句“对不起”很像电视剧里男女分手多年后再相逢,其中一方饱含愧疚的对白。 尤其两人并肩走着,中间还隔了半人的距离,竭力避免碰触,配上这句就更像了。 她把这个怪异的念头抛出脑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跟你也没关系。” 其实有关系的。 至少从前她在甘瑅的床上睡的很好,而且她的噩梦很多都同他有关。 想到那些噩梦,甘棠欲盖弥彰地补充,“心理治疗对我来说只会加剧失眠,我不喜欢那种刻意刺探的聊法,也很难成功接受催眠,因为我总担心说出口的话会变成心理咨询师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可以说我被害妄想……或者应该叫做自我意识过剩?” 她每说一句,甘瑅的脸色就惨淡一分,他想说对不起,又一想这句刚才已经说过了。 “姐……”他轻轻唤她,无意识拉住她的手,“以后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 会好起来么?甘棠停下脚步,不自在地看着被他拉住的手。 “小瑅。”她声音带颤,还很不习惯对他叫出这称呼,好在黑夜遮挡了男人大半身影,只能瞧见模糊轮廓。 “小瑅,你不该回来的。”甘棠轻声说,“你有新的名字,新的人生,没必要来重温噩梦。” 甘瑅垂眼,看着握住的手,“我最重要的东西在这,我必须带走。” 那只手却很快将他甩开了,甘棠快走几步,先一步上了楼梯,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 “我知道。” 甘瑅踩上楼梯台阶。 “我也不想知道你的人生有多华丽光鲜。” “我知道。” 甘瑅朝她缓缓走近。 “你最好尽早带着你的东西远远离开,再也别出现在我面前。” “……” 甘瑅站在她身前,有些无奈,又带着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服。 “姐,咱们回家吧。” 甘棠好不容易蓄力打出的一拳,像打在软绵绵的棉花上。这会儿回想甘瑅最后那句话里的无奈,倒好像她成了无理取闹的那个。 她觉得甘瑅真是越来越难对付了。 “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甘瑅不吭声,但他的脚步声一直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姓虞,还是姓王?” 甘瑅还是不吭声。 直到走到门口了,他才开口,“我是小瑅,是你的弟弟。” 他是她的弟弟,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甘棠从这句语气里嗅到一点惊心动魄的内容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甘瑅先她一步掏出钥匙打开门,把她推进房里。 房里没有开灯,黑暗一片里,他轻轻关了门。 “你真想知道我现在叫什么?” 甘瑅人还站在门口的位置,声音也依然平静。 “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叫出来,好不好。” 甘棠觉得不好,她总感觉甘瑅的平静之下隐隐带有她读不懂的情绪,他整个人像个即将被打开的装有剧毒的盒子。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穿过黑暗,带着某种重量钉在自己身上。 专注到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 “不要。” 她才把话说出口,甘瑅就把灯打开了。 他捂嘴笑起来,眉眼都舒展开来,看起来一副恶作剧成功的得意样子。 “姐,你刚才被吓到了是不是?” 甘棠沉默,姐姐的尊严让她不允许自己承认,不过她抿起唇白着脸的样子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甘瑅想了一下,决定把某个问题留到以后再问。 他摸索着接通电视与游戏主机,指着沙发,“睡不着就坐这看会儿。” 甘棠嗯了一声,抱着抱枕窝坐在沙发另一端。 她从很早以前就喜欢看甘瑅打游戏,或许源于姐弟间独有的感应,看他打游戏也相当于半个她在操作。 不过比起甘瑅,她的技术就有点不堪入目了。 伴随着甘瑅的操控,游戏里的主角在幽灵船里摸索前进,视角摇晃着推进,异形体的怪物扭曲着落下来,和主角拼杀在一起。 甘棠悄悄往甘瑅身旁凑近一点。 她有些后悔刚才为了视觉效果关掉客厅的灯,电视屏幕的冲击太大,她不得不把视线落在甘瑅身上。 他打游戏时总是很专注,她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 从这个角度看甘瑅的侧脸,没一会儿,心头就浮起极其强烈的陌生感。 视觉上的陌生,和感觉上的熟悉,两种知觉矛盾对立,这个人是甘瑅又不像甘瑅。 像把熟的不能再熟的部分糅合在全然陌生的另一部分里,杂糅不清,难以辨别。 甘瑅的视线仍停留在游戏画面上,表情却有点不自在了,“姐,帮我去冰箱拿根雪糕。” 甘棠就走到厨房,拉开冰箱。 她觉得甘瑅大概是有囤积癖,冰箱里应有尽有,比小卖部里塞的都满当。 她挑了一根,想了想,又抽出来一根。 甘瑅把手柄放在桌上,吃的时候还不忘问她,“姐,你要不要也来玩一下?” 甘棠咬了一口雪糕,没吭声。 甘瑅看起来很热,很快吃完了属于他的那根。 甘棠吃的很慢,她现在已经不喜欢这种甜腻过分的奶油口味了,吃了几口就没了胃口。 甘瑅把游戏存档,又打开一个风格明快的小游戏,招呼她坐过来,摆弄手柄上的键位教她怎么操作。 甘棠的手被雪糕占着,这会儿腾不出手来,就安静听他讲解。 不想甘瑅说着说着,头一低,极其自然地在她手上的雪糕咬了一口。 甘棠低头看着那个咬出来的凹进去的形状,半天没反应过来。 “你……”她皱着眉,不满道,“冰箱里有那么多,你抢我的干嘛?” 甘瑅笑得得意。 “我从小就觉得,你手里的食物好吃些。” 甘棠因这句话出离愤怒了,她忽然想起来,甘瑅的确从小就喜欢抢她东西吃,去买零食的时候也一样,她买什么,他总跟着买一模一样的。 “反正看你也吃不下。”甘瑅的视线径直落在雪糕上,“再不吃就要化了,不如我帮你——” 想都别想。 被他一句话激起多年的护食癖,甘棠想都不想就咬了一大口。 只是当那口冰冷的雪糕融化在口中时,她的神色巨变,眼神复杂地落在雪糕上,那个被甘瑅咬出来的形状已经只能瞧见一点点了。 心里再度浮起别扭的感觉来,她食不知味地把剩下的半根吃掉了。 那天的甘棠玩了没多一会儿就嫌手柄用不习惯,又把它丢给甘瑅,甘瑅像个任劳任怨的游戏劳工,点开又一个游戏。 那是个无聊的游戏,蓝天之下的广袤天地,手握圣剑的骑士不停在地图上走来走去找小怪兽打架,回合制的游戏,你来一下我来一下,看起来更加催眠,甘棠看着看着就睁不开眼了。 甘瑅轻轻推了她一下,“回去睡吧。” 甘棠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梦游似的回了房,才发觉那抱枕也给她抱回来了。 才晾晒过的床单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味道,和着抱枕上甘瑅独有的气息,甘棠闭上眼。 梦里也有一片广袤天地。 禁区3 甘棠的睡眠时好时坏。睡不着的时候,她喜欢推开窗看窗外的夜色。 站在五楼的窗前往下看,会不由自主地生出眩晕感。 窗外没什么景色可言,对面楼房只零星亮几盏灯,楼下有个小花坛,被人霸着种了菜,菜也种的歪歪扭扭,看起来没什么生机。 花坛边有两盏夜灯,照亮一小片地砖。 灯是惨绿的,看着虽不刺眼,但会让人心理不适。 甘棠看着看着就想起来,高叁那年有个同年级的学生从五楼跳下,摔成高位截瘫。 老师学生们给她家捐了钱,嘴上都在念着,能捡回来一条命真是太好了。 可甘棠觉得一点也不好。 想到这里,她手心渗出一点冷汗。她把窗户关上了。 这个世上绝大多数失眠都源自思维驰骋不受控制。简单来讲,把头脑放空,就能很好地得到休息。 甘棠想,这么说的人,肯定相信人拿一根绳子高高拉起,就能把自己高高吊起,吊离地面。 她擦去手心的汗,抓起桌子上的药瓶。 药瓶有两个,褪黑素和维生素B6,是白天的时候甘瑅摆在这的。 “你不想吃安眠药就吃这些,只是简单的补剂。” 面对她的默然,甘瑅一字一顿地补充,“没有成瘾性。” 甘棠惯常用沉默来表达抗拒,对于不怎么亲密的人,这招非常有效。 但对于甘瑅来说,这只不过是一种默认的退让。哪怕他无视规则,继续侵入,她也很难生出什么更有效的反抗。 他从很早以前就看穿甘棠的这一弱点,那时的他断言她不会幸福。 被她纳入安全范畴的人,非常容易伤到她。 甘棠不喜欢安眠药,她讨厌药物起效时意识失坠的感觉,那会让她感到非常的……向往。 但她还是拆开药瓶包装,按照最低用量,把药片吞下。 服药的时候,甘棠感到隐隐的挫败,仿佛又输给了甘瑅一局。 这像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他做的优雅得体,面面俱到,她却节节败退,输掉了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 甚至对着这张曾觉陌生的脸,也越来越习惯于叫出曾经的称呼。 甘棠默念着“小瑅”,脑子里一点点勾勒出那张少年中性纤细的脸。 药效渐渐上来,她的头脑一点点漫进知觉麻痹的漩涡,并非失速的坠落,而是温柔的沉陷。 意识消失在黑甜梦乡的一瞬,她仿佛听见甘瑅轻声问,“姐,你究竟想要什么呢。” 那声音似乎属于十五岁的少年,又依稀来自这个十九岁的他。 第二天,甘瑅提出要出门散步。 甘棠想拒绝,被甘瑅一句话说服了。 准确来说,是一个动作:他掏出手机,调出天气预报。 接下来的几天,清一色的雨天,其中有两天是雷雨。 甘棠欲言又止,她想说雷雨天对她来说已经没那么可怕,但她想了一下,又把话咽回去了。 她没有义务给甘瑅解释。 甘瑅说他想去从前熟悉的地方走走,甘棠没说什么,脸上浮现一点讥诮。 “那就走吧。”她说。 小学早已并校,清空的校舍没能等来新的使用者,后续施工改建也遇到纠纷,就连堆放在操场的水泥沙堆都显出沧桑的痕迹。 城市的街景日新月异,很难找到昔日的模样。一排排新楼建起,堆砌出虚假繁华。 还有堤坝。 甘瑅走后不到一年,整条河流,包括堤坝沿岸全被重新治理了一番。曾经濒临干枯的细流化作宽广水域,堤坝翻修重建,随处可见崭新石椅,年久失修的小公园推翻改建成一片花园草地,几十米开外的不远处则新建了个半环形的音乐喷泉广场。 甘瑅忽然明白甘棠为何不愿来了。 这里被整修得很好,只是不再属于记忆里的一部分。在那个时间点,对甘棠来说不啻又一重抛弃。 甘瑅跟在甘棠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假如那时他没离开,他们应该会成为第一批观赏音乐喷泉的人。 他们会手拉手,一级一级走下广场石阶,在某个位置坐下,也许会依偎着,也许他会趁着夜幕之下,人群嘈杂,忍不住亲吻她。 新的回忆总会覆盖旧的。 但那些都是假设,现实是—— 甘棠忽然站停了,甘瑅险些撞在她背上。 “是菀菀。” 甘棠看着广场前方,体型娇小的女孩跟在一个年轻男孩的身后,他们之间的气氛并不怎么融洽,男孩一直在前面闷头走,杭菀菀小碎步跑跟在后面追。有几次差点抓住他的手,却又被甩开了。 哪怕再意气风发的女孩,在感情里卑微的模样都不够体面。 甘棠觉得有些可悲,她想起她的母亲。 她下意识想要开口喊住女孩,“杭——” 甘瑅忽然捂住甘棠的嘴。 他的掌心温热,覆在脸上时带有一点潮湿。 “嘘。”他说,“我不想见以前的熟人。” 甘瑅低下头,他的吐息打在耳垂,带有温度的潮气一点点蔓延过来,淹没思绪,甘棠的头脑顿成一片空白。 他们的身体不知何时贴在一起,不属于自己的体温越过衣服,浸染而来。 或许一同浸染而来的,还有别的东西。应着心跳,战栗,回旋上升的暧昧气流,那气流的触须碰触神经末梢,卷起不受控的麻痒。 甘棠的后颈渗出冷汗来,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她想不起来。 同甘瑅重逢以来的这小半个月,他们绝少肢体接触,以至于很难探查明晰的界限。 一颗心急剧下坠,身体却完全相反,以战栗表达喜悦。 甘棠竭力藏起所有异状。 “放手。”她咬牙切齿。 甘瑅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撤身,可甘棠动作更快,手落在他胸前,一把将他推远。 甘瑅没有防备,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姐,你推我干嘛,我只是不想跟熟人打招呼。” 他满脸茫然,似是完全想不到甘棠的突然变脸。 甘棠内心深处的羞耻被他的这一声“姐”勾挑得愈发浓重。 “你靠太近,热死了。”她皱着眉,满脸嫌弃,只除了一侧耳垂不自然地泛红。 “哦。”甘瑅轻轻应了一声。 甘棠以为他消停下来了,却不想甘瑅沉默不过几秒,就轻声问,“姐,你的恐男症还没好么?” 甘棠只觉大脑嗡的一声。 禁区4 为什么他能这么理所应当问出这种问题。 “想知道,所以就问了。”甘瑅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太多情绪,“干嘛要这么惊讶,这秘密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不是吗?”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虽然现在天色已经暗下去,他们所处的这一块区域算广场偏僻的外围,但仍时不时有人从附近走过,只能像悄悄话般压低声音。 只是,声音一旦压得这样低且含糊,听起来就不可避地显得暧昧,仿佛于广场喧闹之间交换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甘棠潜意识里并没有将当年那个交换秘密的少年同眼前这个形象彻底归结为同一个人。 她也很难将两个形象重合。 甘瑅那时候才多大,十二……还是十叁?那样纤细无害,与“男人”难以关联的存在。她才能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 眼前的这个,却是一只肢体矫健,充满危险和不确定性的雄兽,哪怕有着无害的表象,但她心里的危险讯号从未终止。 “甘瑅……”甘棠下意识唤他。 “小瑅。”他更正,“姐你从前都喊我小瑅的,只有生气时才叫我的大名。” “还是说,我问的问题让你生气了?” 与咄咄逼人的内容不同,甘瑅的语气来的温和,形成诡异的反差。 审问,还是诱捕,这些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正拖慢语速,重复问询。 “姐,你的恐男症,究竟好了没有?” “好了。”甘棠回答极快,她不想再继续这话题了。 她同异性的接触相当有限,只是简单的传递东西时的碰触,或者日常交谈,全都如常进行。这个世界不会容忍玻璃心的公主,所有人都要学会成熟,她自然也不例外。 再回头审视十五岁时候自己的言论,难免觉得羞耻。 甘瑅凝视她,把头微微凑近,眼底一片黑沉,“骗人。” 他把手落在甘棠手臂,轻轻滑下,一如当年试探的动作,“姐,你明明就在怕我。” 甘棠的手臂,伴随他的动作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忽然感到骑虎难下。 假如她直接拍开甘瑅的手,岂不是正如他所说的,在害怕他的碰触。 尤其当甘瑅再度开口,“姐弟之间,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很正常,我们以前也是这样的,你到底在怕什么?” 甘棠按住他的手,那只手仍贴在她手臂,掌心的热度熨烫得手臂也腾地着起一把火来。 “我没在怕,只是,小瑅,你这样让我觉得很陌生。” 甘棠终于找回来几分作为姐姐的气势,居高临下,带着些微冷淡的告诫。 可是甘瑅笑了,这招对他已经不再管用。 “姐,我还是小瑅啊,你瞧。” 他牵引她的手,落在自己手背。 手型已不复昔日的纤细,一看便知是属于男人的手。甘瑅将她的指移到掌骨之间的凹陷,那里有一块小小的月牙形状的疤。 甘棠记起来了,那是他们打架时,自己用指甲深深刺进去的,曾留下无数道伤痕,只有这一处以疤痕的形式铭刻下来。 甘瑅继续拉着她的手往上,这回是小臂,曾被碎瓷片划伤,险些划破静脉。 “那时流了很多血,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甘棠把指落在他的手臂不动了,那道细而深的疤摸起来格外惊心。 这具身体,有他们共同的记忆。 哪怕与记忆里的不同,这还是属于小瑅的身体。 脑子有些昏沉,她不自觉地顺着甘瑅的话语推进思绪。 小瑅长成了一个男人,她是不可能惧怕小瑅的,那么她就不惧怕男人了吗? 不,甘棠没法想象自己会触碰另一具更加陌生的男人身体。 她给予甘瑅独一无二的特权,因为漫长岁月的同处,也因彼此身体里奔涌的相同血脉。 甘瑅这会儿又把她的手抓起,拉向自己身后,语气纯良,“后背上还有一条你抓出来的,等回去再给你看。” “……!” 甘棠心跳差点停了,下意识把手往回抽。 这家伙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语气很正常,内容很正常,偏偏听起来怎么都像调情。 不……甘棠转念一想,这就跟小孩子一脸神秘说要给你看个大宝贝,实则蒙上被子秀自己的夜光手表是同样的操作。 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心脏了,才生出这样的错觉。 她的手抽到一半,顺势捏住甘瑅的脸,像小时候那样霸道蛮横地一拧,把他的脸掐得有些发红了。 “弟弟也要有弟弟的样子,不能随便对姐姐动手动脚。” 甘瑅像个小可怜似的任她胡作非为,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鼻音有点重,听起来可真无辜。 甘棠很快找回了久违的姐姐特权,行使暴力。 她发现甘瑅像个打不还手的大型沙包,比方说在沙发前推他一把,他就很配合地往沙发上一倒,带点委屈地看着她,很容易让人生出罪恶的摧残欲来。 甘棠甚至忍不住想,假如是在床边这么一推,甘瑅是不是也能像电视剧里的娇弱美人一样,往床上一倒—— ……不,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再比方说,但凡她打发甘瑅下楼买点什么,他从不拒绝,就淡淡应一声转头就走。再上楼时,除了要买的还带能点别的回来。 有时是薯片,有时是威化。 甘棠咬了一口威化,劣质香精,和着融不掉的代可可脂口感。 她满脸嫌弃,“我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 甘瑅一点也不恼,“难吃就丢掉。”他边说边从她手里捞走还剩一大半的威化,咬了两口,“是挺难吃的。” 话这么说,他也没丢掉,反而全都吃掉了。 甘棠现在当姐姐有点当上瘾了。 不对,她本来就是姐姐。 她觉得她从前是对甘瑅太客气了,她可以对他再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一点。 偶尔还是会心虚的。 “我这么对你,你就不想反抗?” 甘瑅反问,“你希望我反抗?” 甘棠摇头摇的坚决。 甘瑅笑得意味深长,“那你还问。” 大概出于试探底线的目的,没有底线的纵容,总让人觉得不安。 “姐,我觉得你这样很好,你对我要求再多一点,我也不会介意的。” 甘棠对他提出的要求,是寻常女孩子会对亲近的人随口提出的程度。 只是这样,她已经这般心虚。 可他要的是更多,更过界的,他要存放更多她的弱点和真实,将她一点点拉往他的世界。 那样一来,她的灵魂也会对他眷恋不舍,不忍放开。 甘棠苦苦思索这个再多一点的“一点”,究竟该是多少。 从前那个锱铢必较的小屁孩,居然能乖巧温顺地说出这样的话,想来是有点受虐癖,甘棠发自内心担忧甘瑅往后的感情生活会不会受制于人。 她不知道,老虎是不会在意猫怎么踩着脊背往上爬的。摆出更加无害的姿态,无非是害怕吓跑胆小的野兽。 “小瑅。”甘棠神情自然,蜷在沙发上的腿却扭捏地收紧,“去楼下买包卫生巾来。” 甘瑅下意识应了一声,过了几秒,可疑地把脸扭向一侧,轻声问她,“日用还是夜用?” 这回轮到甘棠沉默了,她脑子里成了浆糊,不停重复着,日用还是夜用……日用还是夜用。 “夜——算了,你都买一点。” 她知道这个要求算是很越界了,这会儿尴尬得不敢面对甘瑅。 反映在身体语言,就是凶巴巴的一句,“还愣着干嘛,快去啊。” 甘瑅像个小媳妇,还有点懵,低低应了一声,换鞋出了门。 甘棠跳起身来,飞快回房间换了衣服,再绕回客厅,看到沙发上那一滩红,内心羞耻异常。 她觉得布艺沙发真讨厌。 脑子里的浆糊这会儿终于停止重复日用还是夜用,开始探索事态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明明本意只想把甘瑅支走,让他随便下楼买点东西,再趁机处理掉罪证,万没想到会被那个“一点”拐偏。 甘棠把换下的衣服跟沙发套泡进盆里,捂住自己滚烫的脸,心想这叫什么事儿。 同一时间,甘瑅却镇定得多。 他把东西挑好,买单时全程神态淡然,收银扫了他一眼,“要不要塑料袋?” 甘瑅点点头,神情自若地付了款。 凡事都是这样,你表现得越窘迫,别人越会看你的笑话。你摆出平淡的态度,那么困窘的反倒是别人了。 甘瑅现在的情绪,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平静,就像在甘棠面前,他也绝不是看上去的那样窘迫。 有什么好窘迫的呢,甘棠人生里的第一包卫生巾就是他买的。而她方才的羞涩,同那时没什么不同,都会激起野兽最暴戾的凌虐欲。 甘瑅撑起伞,步入连绵细雨中。他走得很慢,他想他还可以再慢一点,太早回去的话,甘棠会感到害羞的。 只是唇舌之间,依稀尝到一点血腥味。 他已经忍耐太久,吞吃入腹的渴求,渐被将她逼入绝境的亢奋所取代。 他给她最后的期限,在那道期限前,他不介意更加无辜,更加退让。 你可要痛快咬住我的脖子,那里是我的要害。 现在,轮到你当野兽了。 禁区5 甘瑅回家时,听见远方响起第一声惊雷。 客厅没有人,沙发套少了一只,却不是甘棠先前坐的位置。 这实在是种好笑的欲盖弥彰。 甘瑅顾不上笑,他冲进房间寻找甘棠。 甘棠安静靠坐在床头,见他闯进来也没怎么惊讶,指了指自己头戴的耳机。 她想了想,把书摆在一旁,把耳机摘了。 “没事的,我已经习惯了。” 甘棠的语速比平时慢,许是因为身心虚弱,听起来倒格外显温柔了。 “其实不听歌也没什么,反应可能会慢点,注意力不太集中,不过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找点事做,会比较好打发时间。” 甘瑅意识到她说的“反应慢”是怎么回事。 方才他慌张推门进来,放在平时,甘棠肯定会被吓一跳,但今天她的反应出奇平淡。 她把对外界的反馈全落在迟缓的度量之上,以隔绝那些不好的刺激。 甘瑅垂下眼,小心地把耳机给她戴回去。 手机里,曲子还在回转,Childs的《IanP》,那的确是她会喜欢的音乐。 就如摆在一旁的那本《恶童日记》,也是无可救药的她会痴迷的书。 沉湎绝望,甘之如饴者,无可救药。 他捞起她的手机,调出聊天软件,找出那个他从来没见过的新ID,输入自己的账号,发送好友申请。 另一只手掏出自己的手机,申请通过。 甘棠对此表示愤怒,只是软绵绵的眼神,连愤怒都带着股惹人欺负的弱气。 甘瑅坐在床的另一侧,默不作声地给她发讯息。 “咱们来聊天吧。” 他用的还是以前的账号,灰色头像久违地转成彩色,甘棠看着那头像,没来由地生出几分眷恋。 “你先从我的床上下去。” 她的反应慢半拍,就连打字也慢吞吞的,气势先丢了一半。 “为什么?” “床单是我洗的。” “床垫也是我搬的。” “留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我只占一点点地方,不会挤到你的。” 【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甘棠颤着指,看着甘瑅的话一行一行往外冒。 打字快了不起啊。 她手指哆嗦半天,最后只来得及打出两个字,甘瑅的新问题就到了。 “姐,你一会想吃什么?” “不饿。” “煮馄饨吃好不好?” “嗯。” “明天也有雷雨呢。” “。” “我还这样陪你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啊?我觉得这样聊很有意思。” “占地方。” “我只占了一点点地方。” “我的床。” 不管甘棠怎么反对,第二天甘瑅还是鸠占鹊巢,还是霸着床头那一点地方。 好吧,甘棠其实也没反对到哪去,不然她完全可以提前锁门。 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卑鄙,欲拒还迎,还假惺惺地摆出一副凶巴巴的姿态来。 她同甘瑅的对话还是他问的多,她答的简短。 “姐,你今天脸色有点难看。” “正常反应。” “你身体不舒服?是肚子疼吗?” “闭嘴。” “你以前没有不舒服到这种程度的。” “!” “稍等,我去给你拿药。” 甘棠接过一盒布洛芬和一杯水。 “小瑅。”她有些恼怒,不知该怎样指出他的僭越。 却不想甘瑅的话语几乎同时发出。 “没有成瘾性。” 小瑅,没有成瘾性。两句话连在一起,甘棠忽生出心惊肉跳之感。 ……明明就有成瘾性,她茫然无措地想。 甘瑅的话又刷了一行。 “姐,总有身体没法自行办到的事。” 甘棠看着这行字,忽然很想回头看看他本人会是何种表情。 她艰难地制住这念头,满脑子想的却是,她对甘瑅究竟是种什么感情。 依赖,眷恋,还是更具危险性的沉迷? 最终她还是忍住没回头,只是,当需要动用自制才能避免一件事时,已经足以说明这件事的危险了。 内心五味掺杂,一半拉扯着她想要逃离,另一半却止不住的留恋。 偏在此时,甘瑅的下一句话出现了。 “以后都这样陪你好不好?” 甘棠心脏漏跳一拍,她觉得这句狡猾异常。 没有说“永远”,没有说“一直”,不涉及任何沉重到让人想到誓言的词眼,却也能让心情轻飘飘地上扬,以后……是指多久的以后? 她没有回复。 甘瑅也保持沉默,仿佛在等她的回复。 甘棠心慌意乱地坐了一会儿,那慌乱愈演愈烈,她连耳机都顾不上摘,噌地站起身。 她想推门出去,却鬼使神差回头望了一眼。 甘瑅紧靠着床头,安安静静躺在那,原来是睡着了。 甘棠无意识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更加鬼使神差地把灯关了。 被窗帘遮挡严实的房间顿时成为不见光的洞窟。 甘棠踮起脚朝他走过去,她又想起那个做过无数次的梦。 甘瑅现在躺在她的床上,而不是黑漆漆的棺材。 他的皮肤不会泛光,也并不苍白。 他有呼吸,也有温度。 甘棠想,她总得确认一下那温度。 指掌自黑暗里轻轻落下,抚摸甘瑅的脸颊,触手的温热,让她险些哭出来。 他是活生生的,有温度的,躺在她面前。 她的指落在他的脸颊,缓慢移动,想探他的鼻息,却无意间来到唇上。 他的唇也是带有温度的柔软,哪怕经历碰触,也不会粉碎消失。 萦绕心间的悲伤终于消散。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 假如甘瑅不再消失,那她梦里的,梦外的,对他做过的这些又算什么呢? 甘棠刺痛地收回手,有些惶恐地看着黑暗里不辨轮廓的男人。 她感觉自己正陷入一场丑恶怪诞,怎么也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夺门而逃。 身后,甘瑅睁眼,狂热的眼神,潮红的面颊,无不让他像个陷入高热的病人。 他以手指摩挲自己的唇瓣,回味来自她的触碰。 他想,他都已经这么配合了,为什么她还不肯吻他? —————— 推荐Childs的《IanP》,很好听哒 旁白的每一句都敲打在棠棠的灵魂上。 禁区6 持续四五天的阴雨天很快过去。 甘棠熬过生理期兼雷雨带来的身心两重虚弱,自我感觉又是铁骨铮铮,刀枪不入的一条好汉。 她与甘瑅的关系,变得越发微妙。 饭是两人轮流做的。 甘棠试过给甘瑅算一笔账,以她和甘瑅两人的食量,自己做比买现成的成本还高。 但甘瑅那时只是笑笑,“姐,我觉得这样比较有生活的实感。” 甘棠衡量敲定,把一切家务事分成两半,这样才能泾渭分明,两不相欠。 她切菜的时候,心里还在想,去他妹的生活的实感。 可是当甘瑅细嚼慢咽地咽下她做的饭菜时,她不可避免地感到愉悦,那因填饱对方,故而产生的灵魂餍足。 甘棠想,这回是真完了。 她面无表情盯着甘瑅,心里巴不得把他立刻踢出房间。 甘瑅察觉她的目光,放下喝到一半的汤,善解人意道,“姐,先把碗放着,一会我来收。” 他的唇被浸得润泽了,比平时要鲜艳一点,勾唇时,那点浸润的水光也格外明显。 甘棠给他丢去一张纸巾,不无嫌恶道,“嘴上都是油,擦干净。” 心里想的却是,小瑅现在长得真好看,大概能凭这张脸骗到许多女孩子了。 她大概是色迷心窍了吧。 那天之后,甘棠不再等甘瑅吃完,就提前把碗放进水槽。 与之相对应的,她开始错开在公共区域逗留的时段。 她做的隐蔽,可还是很快给甘瑅发觉了。 “姐,你在躲我。” 他都没用疑问句,就只是平静地阐述。 甘棠看着站在卧室门前的男人,有那么一瞬,她以为他会走进来。 但甘瑅只是站在门口的阴影里。 收敛神色的眉眼,现出几分平时不曾见的阴郁。 “姐,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不,错的人是她。 甘棠苦闷地想,甘瑅是怎样对她从不设防,他叫她姐姐时眼里有明亮的神采,任她差遣时又是那样心平气和。 那般顺从的姿态,简直像是可以默许她对他做出任何事。 任何事,这几个字本身就是甘美的诱惑。 甘棠有如被蛊惑般,咀嚼这几个字。 “过来。” 她的声音不带感情,只是冰冷的命令。 甘瑅愣了一下,走进来了。 “坐。” 这里只有一把椅子,在床的另一侧。甘瑅犹豫了一下,坐在床边。 甘棠心里的愤怒腾地点燃了。她敢断定,就算她现在让甘瑅躺下,他也能毫无怨言地照做。 再然后呢。 她可以对他做更过分的事,他会不会震惊,会不会哀求,还是皱着眉就此默默承受。 甘棠的内心被这想象激起凌虐欲来,她缓缓走近,审视的目光居高临下落在他脸上。 甘瑅不自在地把脸侧过去一点,无辜地轻声道。 “姐,你说吧,我到底是哪做……错了。” 他的话语因吃痛而中断了一下,因为甘棠忽然伸手,指甲在他脖颈上划了一道。 那处紧挨着喉结,是人体最脆弱的位置之一,被划破表皮,很快泛起红肿。 “为什么不反抗。” “你希望我反抗?”甘瑅的反应出乎意料,他轻轻抓住甘棠的手,指腹在她的指甲边缘滑动。 “这种程度的伤,一天就能结痂,再要不了一周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远不如你以前抓出来的重,姐,你手软了。” 甘棠生出荒唐的认知,甘瑅……他在诱导自己伤害他。 这想法令她毛骨悚然。 这般不设防,甘愿被伤害的行径,假如没有目的,那他该是多么的可怕。 假使有目的,那么甘瑅不惜以被伤害为代价,又想从她这里获得什么? “小瑅。”她抽回手,平静无波地问,“你现在究竟叫什么名字?” “虞棣。”甘瑅姿态仍是顺从,声音也是柔和的,“我叫虞棣。” “那么,虞棣,你报考的是哪所学校?” “姐,别这么叫我。”甘瑅的声音微微地颤,他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垂下眼,缓缓说出学校的名字。 那是与甘棠在同一座城市的院校,同她的相距不过十几公里。 “姐,你觉得这所学校不好吗?”他若无其事地问。看起来是那样云淡风轻。 只是,幽微的执着,就这样一点点渗出,仿佛黑色的雾顺着地缝漏出,蔓延。 “我知道了。”甘棠的反应出奇平淡,“你回去吧。” “回你自己的家去,我帮你订车票。” “你在这儿住了也有两个月了吧,该整理的也足够时间整理了。” “要不就我先走……待办的手续稍微有点麻烦,但你已经成年了不是,一个人总能办妥吧。” 甘瑅没想到她能做得这么决绝,愣住了。 “姐,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他白着一张脸,轻声说。 甘棠以缄默回应。 沉默是对付巧言令色最好的武器。 于是甘瑅就在这道沉默中,低低的笑了。 “姐,你还和那时候一样,懦弱又伪善。” “因为主动离开的是我,你就成了无辜的那个。你恨我,一直都恨我,我知道的。” 哪怕说出这些,甘瑅语气依然轻柔,惧怕吓跑怯懦的野兽那般轻柔。 “假如我留下没有走,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甘愿放弃学业,供养弟弟读书的伟大姐姐?你肯定不想成为那样,对吧?” “还是我辍学打工,呵,那样也不错,你会对我愧疚到死,这辈子都没法撒手的吧?” “姐,总得有个人下决断,你不敢,我替你,这是我该做的。你可以当最完美的受害者,一厢情愿地恨我,我不在乎。” 他说着不在乎,垂下的眼里分明藏着无尽的委屈。 “可你不该再赶走我一次。我是活生生的人,会受伤,会心寒,你不想再见我,可以,入学以后,我再也不会去找你。” “你知道,哪怕同一座城市,有些人也是一辈子都不会见面的。” 他说一辈子不相见时,甘棠仿佛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 那是她的心吗,她不知道。 甘棠茫然地拢了一下指,才发觉浑身力气都被抽离,她几乎站不稳脚。 活着,永不相见,听起来可真残忍。 她明明已经经历过一次生离,还要经历第二遭吗? 她苍白失神地看着甘瑅,眼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 他一点也不像看起来那样柔和无害,他是带着刺的,会温柔地贴近,撕下血肉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她应该拉住他的,告诉他自己不是没试过让他留下来,她去找过房产中介,可那些人像闻到血味的豺狼,眼里的幽光让那时的她感到畏怖。 可那也的确是怯懦……甘瑅没有说错。 就像她那时对他说的那句“你走吧”,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伪善罢了。 甘棠就这样茫然地看着甘瑅离开房间。 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甘瑅没有立即离开。 但他很快开始整理东西。 他的房门打开时,甘棠能看到落在地上的黑色旅行袋,它以一种缓慢而不可逆的速度被填充,就快被装满。 两人维持着最疏离的关系,仿佛同一屋檐下的合租房客,甚至偶尔还不如。 至少房客不会在视线交汇时故意躲闪。 甘棠知道,甘瑅是在用行动证明他能做到话语里的永不相见。 夜深无人的时候,她摸出弃用的手机,戴着耳机近乎贪婪地循环播放。 那里面也有个小瑅,声音维持变声期时的微哑。 他叫她姐,也会恰到好处地朝她撒娇,他对她絮语那些过往。 那些过去,于一个人是苦难,可当承受的变成两个人,就成了弥足珍贵的记忆。 他们曾扒着土墙,灰头土脸又满脸欣羡地看着别人放风筝。 也曾因为养过的狗被送走,一道哭哭啼啼地追到巷尾。 那时的他们可真是不体面啊,可他们都不会觉得对方不够体面。不像现在,非得小心翼翼维持着尊严,口是心非说着伤人的话。 甘棠听着听着,迷迷糊糊睡过去,再醒来时,正听见十六岁的甘瑅在耳边轻轻说。 “姐,你就做只风筝,飞得越远越好,我就当抓住风筝线的人,早晚有一天会顺着那根线找到你。” 骗人,她想。 他说的明明是,哪怕在同一座城市,有些人也永不相见。 禁区7 “你能不能过来一趟?” 甘棠愣了一下,她有多久没听见甘瑅这般温柔的话语了。 只是这话语并不是向着她。 她微微侧过头,看甘瑅打电话的模样。 甘瑅没发觉她的目光,他的表情柔和,依稀带那么一点笑意。 甘棠敢断定,电话的另一端一定是个女孩子。 “没事,就留这边吃午饭吧,我来做。” 原来甘瑅对别人也会这样温声细语,这并非姐姐的特权。 甘棠迟钝地想,正要收回视线,却跟甘瑅的视线对上了。 “……” 偷听被发现,她难掩尴尬。 甘瑅的反应则淡定得多。 “姐。”他叫住她,有些困扰地道,“一会儿我有个朋友要来。” 撂下电话后,甘瑅的语气只比疏离好那么一点。 甘棠懂了,这是要她一会儿在女孩子面前维持姐弟和睦关系。 她点头,“我来摘菜吧。” 不多时,来了一个长卷发女孩。长相秀美,笑容很甜,甘棠打量一眼,觉得这女孩跟甘瑅站在一起算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能光明正大走在阳光下的那种。 声音也是脆脆软软的,“姐姐好,我叫雷茵,你叫我小雷就好了。” 长相,言行无可挑剔。 可甘棠不喜欢女孩。她解释不清这种没来由的敌意,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丑陋的怪物。 为了掩饰敌意,她把话语放得更亲切柔和,“甘瑅他还在厨房……做菜,小雷你坐这等会儿,我去给你倒水。” 雷茵客气地推辞,眼巴巴望着厨房门,“姐姐,我能去看看他做饭吗?我实在有点好奇。” 甘棠觉得这声“姐姐”听起来刺耳异常。 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厨房时,她更是心烦意乱。 因为心烦意乱,甘棠连饭都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雷茵原本是要坐在紧挨着甘棠的正中位置,却被甘瑅一把抓住手臂,拽到另一侧。 “你坐这。” “哦。” 雷茵有点懵,看起来又有点委屈。因为这点委屈,这顿饭她吃的不是很尽兴,捏着筷子的手游移不定。饭吃了没几口,她就不小心把水杯给撞倒了。 雷茵脸红扑扑的问甘棠,“姐姐,我能不能去你那边换套衣服。” 甘棠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甘瑅就把她的手腕一抓,“换我的就行,你过来。” “哎?甘瑅……你慢点。” 两个人拉扯着进了甘瑅房间,甘棠面无表情咽下一大口饭,嗓子眼里噎得慌。 不远处,门锁落下的声音刺耳异常。 甘棠耐着性子把饭吃完了,然后她又把桌上的碗筷收了。 那两个人还是没走出来。 甘棠忽然觉得这房子里压抑得令人窒息,一分钟也不能停留下去。 她惶然地推开门,逃离而去。 门在身后落锁的一刻,雷茵脸上的甜美羞涩一瞬就消失了,她毫不犹豫地脱起身上的裙子。 衣裙落地,露出的不折不扣属于男性的清瘦身板。假发被随意摘下,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容貌略偏中性的男孩。 “衣服呢?”脱离了伪声,这声音听起来居然很正常。 甘瑅把一套衣服丢过去,“不用还了。” “雷茵”恶趣味地朝他抛了个媚眼,“讨厌,人家原本还想在姐姐的闺房里换套女孩子衣服呢。” “她的衣服你穿得下?” 甘瑅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眼里的阴冷不加掩饰,这会儿的他整个人阴暗冷漠,看起来没有半分甘棠印象中“小瑅”的模样了。 “雷茵”就不再说话,只闷头换衣服。 甘瑅没什么兴趣看同性换衣服,他转过身去,有些寂寥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这次你玩太过了,雷殷。” 雷殷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别客气,我帮人向来不遗余力。” 是不遗余力拱火吧。 尤其这家伙还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在一旁添油加火,“不出去看看吗?她好像真的被你伤到了。” “不用。” “弟弟你可真残忍。”雷殷笑得有点神经质,“看到你在厨房做饭的模样,我都快笑死了。姐姐,这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爱心午餐,你尝尝看合不合胃口……绝对没有加什么特殊材料哟。” 他对声音模仿很有一套,前半句把甘瑅的声音特质模仿得有几分相像,到后半段就全凭个人发挥,刻意夸张化的语调,听起来微含恶意的调侃。 “……不会真的有加过吧?” 甘瑅默不作声看着他表演,既没否定也没肯定。 于是雷殷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早知道我就一口都不吃了。” 甘瑅脸上浮出一点讥诮,“这次没加。” 雷殷的表情古怪地凝住了。 “……真恶心。” “彼此彼此。” 这是两人最通常的相处方式。 这世上有些人的关系未见得有多亲密,但他们身上有同样离经叛道的气息。 哪怕气氛剑拔弩张,哪怕言辞带着挑衅,可甘瑅一个电话,雷殷还是来了。 虽说是来添乱加看戏的。 一般朋友绝不会在接到电话后配合女装登门。 普通同学也不会在放学后看到对方女装还能视若无睹甚至帮忙掩护。 倘若问甘瑅和雷殷,他们算不算朋友,甘瑅只会讥诮冷笑,雷殷则会神经质地哈哈大笑。 “工具人。”这是甘瑅眼里的雷殷。 “变态。”这是雷殷眼里的甘瑅。 甘瑅把掌机丢给雷殷,“先玩会,等她走了再出门。” “那她要是不走呢?” 甘瑅没搭腔,只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他一眼。 雷殷哪怕打游戏也不肯消停。 “弟弟,你能不能给我拿杯水呀。” 他这会儿叫“弟弟”叫上瘾了,捏着嗓子刻意做出娇滴滴的调子,听在甘瑅耳中要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但甘瑅居然忍了,推门出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倒完水,甘瑅没有立即回房,而是折进甘棠房间。 桌上摆着药瓶,被他握在手里轻轻摇晃,声音清脆悦耳。 他的姐姐是个很好懂的人。劝她吃药时往往要费成倍的耐心,可一旦说服,她总能很有自觉地坚持下去。 甘瑅把杯子往雷殷身边一放,“喝完就回去吧。” 见雷殷一副舍不得走的模样,他又说,“你可以带回去玩。” 雷殷这回收拾得飞快,叁两下就把衣服和掌机收进袋子里。 “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雷殷有点恶意地眯起眼,“我建议你直接霸王硬上弓,这样来的比较快,我可以为你提供药物支持哟。” 甘瑅扫了他一眼,“你的百合游戏玩腻了没,你的卿卿现在是把你当女的还是男的来看的?” 雷殷自讨没趣,冷哼一声,“多谢关心,我们现在相亲相爱,琴瑟和谐,不像你这个憋到心理变态的小处男。” 他走到门口时还嘟囔着抱怨,“下次这么麻烦的事别来找我,吃力还不讨好。”说到一半,却忽然转回头来,挤出个带有神经质的招牌微笑来,“甘瑅,我发现你养姐长得跟你还挺像的。” 甘瑅表情不变,只冷冷迎上他的目光。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绝不是朋友,也不会成为朋友。 他们是互咬七寸的两条蛇。 禁区8 对于甘棠来说,这是倒霉透顶的一天。 午饭的时候,她被迫看着弟弟跟女孩子你侬我侬打情骂俏。 下楼时,她走得心不在焉,险些踩空台阶摔下去。 到了小区门口,她看见小区里那只眼熟的野生橘猫,才想凑过去摸一把,肥橘猫竖起尾巴,蹭地一下跑没影了。 ……她怎么给忘了,甘瑅最招猫喜欢,她则是猫见嫌。平时能有幸撸会儿猫,都是看在甘瑅的面子。 甘棠百无聊赖在小区门口站了一会儿,后来还是杭菀莞的一通电话打断她的神游。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太无聊,才鬼使神差答应跟杭菀莞一块参加今晚的同学聚会。 后来甘棠想,或许她只是太伤心了,伤心到想找个地方躲藏。 就像灌下去的那两杯酒,不是因为她自命清高,也不是她憨傻到任人欺负。 她会喝,只不过是想找个理由喝醉罢了。 那样她可以更放纵地让自己难过一点,更放纵地去想他一点。 甘棠伏在桌上,迷迷糊糊做了个梦,那梦里全是甘瑅,各式各样,形形色色的他。 年少时同她打架的甘瑅,牵着她衣袖,走得像只小鸭子的甘瑅,孩童长成少年,少年又一天天长到高过她,再然后,他亲吻了她。 那个吻也是呛烈的,就跟喝下去的酒一样,会让人意识轻飘飘地上升,轻而易举陷入麻痹。 甘棠想,她原来是喜欢那个吻的。 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但其实不过十几二十分钟。 一旁杭菀莞小声嘀咕着说给甘瑅跟何顾都发了短信,甭管谁先到,得赶快把她接走。 甘棠在听到何顾的名字时愣了一下,她已经有快两年没联系何顾了。 那会儿何顾毕业后暗示她想要进一步关系,甘棠装傻以对,后来两人再没联系。 就算是告别,这种方式也有失体面。 甘棠头疼地想,这到底算什么事。 假如是意识清醒的她,杭菀莞根本没机会发出这两条短信。 不,假如她意识清醒,根本就不需要有人来接。 甘棠被这个念头唤回一点神智,她慢慢扶着桌子坐直身体,居然看起来还是清醒理智的模样。 只有她自己清楚,她确实是醉了。 光影缭乱,她的大脑被酒精烧灼,正在不受控制地亢奋着。 又一轮游戏在进行,转盘停下,吵吵嚷嚷的声音诡异地停了。 桌上的人都在看着甘棠面前扣着的那张牌。 就算一个人再怎么倒霉,一两个小时内被抽中叁次,也会让人质疑不公。 杭菀莞像只护崽的母鸡,吵嚷着甘棠只是趴在桌上睡觉,旁边喝酒聊天的那几个人明明都不算加入游戏,凭什么甘棠就要被迫抽牌。 梁师思冷笑道,“可她刚才就爬起来了不是吗?” 甘棠看着璀璨灯光下女孩被照得迷离的脸庞,她发现嫉妒的嘴脸真的很丑陋。 自己嫉妒的丑态,难不成也是这样。 甘棠顿时感到一切索然无味,她今天这么倒霉,果然就不该来。 她神情自若地站起身来,“大冒险。” 杭菀莞在一旁拼命拉她,唯恐她做出点不理智的事来。 什么事算不理智的呢?在场的这些人,甘棠其实记不清几个人的名字了。 这些人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甘棠不过是想看看,梁师思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看你没初吻过也怪可怜的,这样吧,一会门口路过的第一个人,你跟他嘴对嘴亲一下就好啦,很简单吧。” 杭菀莞吸了一口气,她觉得梁师思已经不止是恶毒了,她刚才上厕所时就发现了,这层的几个包间除了他们这间,其余的都是大腹便便,浑身油腻的中年男人聚会,从门口路过,听着那些荤曲小调她都犯恶心。 甘棠忽然笑了,她抓起那张牌,丢进一旁的饮料杯里。 那牌在杯里浮浮沉沉。 她用平静的,甚至带着劝诫的语调,缓慢地道。 “你知不知道,你恶毒的样子,很掉价。” 甘棠不会说什么脏词,她想了半天,才找出掉价这么一个贴切的词。 语调这么一放缓,居高临下的矜持感就出来了,配合她的满脸从容,甚至还显出一点不屑来。 语罢,甘棠转过身去,朝门口走去了。 她走得很稳,走得笔直。 这世上既然有喝醉酒后非要走直线还走不直的人,那也一定有喝醉后要走直线,也能走得笔直的人。 甘棠无疑是后者。 身后响起恼羞成怒的破口大骂,夹杂着看热闹性质的劝慰,她甚至懒得回头。 门前有人影一晃,站定。 那是个气质稍显阴郁的青年,眉眼生得很好,只是眉峰稍显凌厉,眼尾线条微微上调,看起来带有别样的韵味,仿佛盛放不住眼底的阴郁。 甘棠看着青年,他们之间隔了五六步远,她能走出一条最笔直的线条。 那是他们彼此间最短的距离。 ——你的初恋是谁。 甘瑅。 ——你的初吻是谁。 甘瑅。 ——你将吻的是谁。 甘瑅。 她的答案,从来都只有一个。 她已站在他身前。 稍显粗暴地抓住衣领,踮起脚尖,吻落在他的嘴角。 甘瑅微微诧异,没有躲开。而是随手一揽,托住她不稳的身体。 “喝酒了?” 甘棠头埋在他胸前,闷闷地嗯了一声。 “那回家吧。”甘瑅眼底的阴郁无形间化开了,就连声音都比平时来的温柔。 他揽着甘棠走出去没两步,步子顿了一下。 何顾正从对面走过来。 四目相对,空气不经意间凝固了一瞬。 身后,杭菀莞正喊着甘棠的名字,跑出门来。 何顾遥遥点头致意,从容地往一侧让了让,步子没怎么停就走过去了。 甘瑅也点了点头,揽住甘棠的手略微用力,他同样步子不停,缓缓走向相反的方向。 杭菀莞见到何顾就像见到亲人,念叨着甘棠要给人捡尸了,得快点把她找回来。 何顾微笑道,“你又不是认识甘棠一两天,该知道她就算喝醉也不会随便跟人走的,那个应该是她的……旧识。” 他其实只在甘棠面前叫她学姐。 杭菀莞还没反应过来,何顾已经走进去了。 这一屋子他有不少熟人,不过随口寒暄几句,很快融进欢快的气氛。 他从来都从容不迫。 从密闭室内来到夜幕空旷处,感觉只有神清气爽。 甘棠听见甘瑅问她能不能自己走,她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于是甘瑅像牵小孩子一样牵着她慢慢地走。 甘棠喝醉酒时很乖,她连走路都要走直线。 就是智力退化的有点多,没走出几步,她就拉着甘瑅,有点执拗地说,“你不能喜欢她。” 甘瑅觉得好笑,问,“为什么不能?” “我亲你了。” “嗯,所以呢?” “我不能当第叁者。” 甘瑅没忍住,把头伏在她的肩上笑了一会。 甘棠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笑的,她觉得这是个相当严肃的问题。 于是甘瑅就很严肃地告诉她,“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甘棠就点点头,等着甘瑅继续牵着她走。 却不想这回甘瑅不肯走了,他把脸凑近一点。 “姐,你刚才亲歪了。” 甘棠苦恼地看着他,“……我有点想吐。” “亲完再吐。” 甘棠把嘴笨拙地贴过去,这回终于对准了。 喝醉酒后,她不仅走路要走得笔直,就连贴嘴也一定要对得整齐。 她嘴唇上有酸酸甜甜的果汁味,还有一点苦涩的酒精味,必须细细品尝,才能尝到属于她自己的味道。 甘瑅得了便宜还卖乖,哄诱道,“姐,是你先亲我的,你别忘了。” 甘棠颇为自豪地点点头,“嗯,是我先亲的。” 甘瑅觉得甘棠平时和酒醉后的状态,要是能中和一下就好了。 他看着甘棠扒着桥头石柱,一副要吐不吐的模样,叫她在原地等着。 待他从报刊亭买水回来,就发现甘棠死死扒着那根石柱。 “你现在怕高?” 甘瑅觉得有点不可思议,甘棠小时候可没少跟他在房顶树上瞎闹瞎跑。 甘棠摇摇头,想了一下又点点头,“我怕自己跳下去。” 她怕自己想不开跳下去,所以更要抓得牢牢的不松手。 甘瑅顿时感到一阵懊恼和后怕,他拉着甘棠,慢慢地掰开她抓住石柱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掌心都冒着汗。 “走吧,我会拉住你,不会让你跳下去的。” 甘棠就温顺地任由他牵过了桥。 过了桥,甘瑅放开手,去拧矿泉水瓶盖。 因为先前的风波,他的神情看起来有点严肃,甘棠看着他的动作,下意识一缩头。 甘瑅把水递给她,无奈道,“你躲什么?” 甘棠老老实实地答,“以为你要泼我。” “……我干嘛要泼你?” “我喝酒了。”甘棠这会儿心虚劲来了,“你说过这辈子都不喝酒的。” “那是我发的誓,又不是你发的誓。”甘瑅说完又想了下,“而且你表现得很好,也没有发酒疯。” “不过,以后还是别喝酒了,胃会不舒服的。”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们的影子拖长又缩短。 他们的手自始至终都牵着。 后来到了楼门口,甘棠终于忍不住睡着了。 甘瑅把她抱上了楼。 关于剧情的碎碎念 关于棠棠的感情转变突兀: 其实这几章情节是有点赶,主要我在某章结尾立了接下来没虐的fg,后来又想了下,我理解的虐和读者视角的虐可能不太一样,所以留手了,也相对跳过一些纠结的内心戏。 以后不瞎立fg了 棠棠感情转变的脉络还是清晰的,她是那种自虐性格嘛,几年的分离期间仗着再也不见面的心态对小瑅感情刻意放纵,不知不觉变了质。 重逢后小瑅一直引导她把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重合,所以感情就渐渐移情过来了。她梦见过去跟现在的小瑅声音重合,再到小瑅在她房里装睡时她摸着他的脸想的是过去的他,这就是把过去的小瑅继承到这个他身上的体现 但她对小瑅的感情还是亲情和依赖为主要引导的,小瑅才要一点一滴给她灌输自己是异性的认知 可以看到她对小瑅最初有对异性的不适,但没有情欲,她的梦都是很纯粹干净的 姐弟俩为什么要冷战: 姐姐本质上还是想维持亲情关系的,她不想越线。从她更怀念从前就可以看得出 小瑅不肯,做出的一切相当于逼她做选择,要么越线要么再也不联系。 这是一场交战,最后棠棠受不住刺激认输了。 棠棠变弱了: 棠棠潜意识里有拒绝长大的部分 再有她对小瑅的了解,远不如小瑅对她的。 她被小瑅吃透了 小瑅为什么不深情表白,把为了跟姐姐在一起做的一切说出来打消她的顾虑: 怕吓跑棠棠。 棠棠只是知道他考到同一所城市就已经被吓到想跑了。 她那俩问题问完,已经隐约感觉到小瑅对她的不正常偏执了。 小瑅其实一直对棠棠很小心地释放会一直陪她的打算,棠棠缺的不是安全感是决心 再有,两人之间的距离哪怕他走出九十九步,最后一步也是要棠棠自己走过来的。 他也想试探棠棠会为他做到什么程度 小瑅真的会如他所说的放手吗: 不会,只是欲擒故纵 他准备了pnA和pnB,可以的话,他希望棠棠心甘情愿地跟他在一起 所谓的最后期限是给棠棠的,不是给他自己的。他亲口说过会带走属于他的东西了呀。他把自己退路都断了就是背水一战了 这就是我跟者的最大分歧了,我写的时候还挺幸灾乐祸的,想着别管你装得多风轻云淡最后还不是要实行监禁py么,但我忘了不知情的看着是有点虐 我的错 再有他那旅行袋放门口故意慢慢填满就是为了给棠棠看见的,不然哪那么巧刚刚好摆门口 小瑅是天使吗: 这家伙黑化进度条其实已经满了,不要相信他 他现在相当于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棠棠来诱惑她,黑的一面彻底藏起来 跟棠棠分开期间,小瑅其实已经疯掉了。装在瓶子里的魔鬼这比喻很适合他 可是小雷说下药他拒绝了: 小瑅觉得可以但没必要,他手上的筹码足够他把棠棠握在手里了 小雷混乱邪恶,唯恐天下不乱,出馊主意害他的,他心里也知道。这俩真的不是朋友 那为什么还要找小雷来: 小瑅要把姐弟关系彻底变成秘密,所以先前他躲着不见杭菀莞。 四年了,他有了新的名字,长相也变了,不想被曾经的熟人认出来,节外生枝 他手上有小雷的把柄,不怕小雷泄密 小瑅的暴力倾向: 可能有人会被小瑅幻想杀死棠棠这个设定吓到 其实童年经历过家庭暴力的孩子,特别是男孩子,本身暴力倾向就会严重 再加上基因问题…… 但重要的是实施与否,小瑅现实里一直压抑这种暴力(以至于压抑到有点变态)尤其是在棠棠面前更是刻意控制自己的言行,棠棠是他的刀鞘,是他收束自我,完善自我的一重保障 他们是被彼此治愈拯救着的 小瑅什么时候能吃上肉: 快了,但不会全部吃到,自行理解吧 小瑅不喜欢棠棠叫他另外一个名字: 这家伙思路和性癖一样奇怪 一方面他把甘瑅这个身份隐瞒下去,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姐姐唤他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风筝线(跟姐姐的牵系) 假如姐姐叫他另一个名字他会生气,进而带入另一重人格,可能对姐姐过激行为,思路就是你都叫我那个名字了,我们就是陌生关系,没有亲情纽带我可以对你肆无忌惮了 第一次姐姐问他名字时就差点黑化 第二次姐姐叫出那个名字时他强行压抑差点破功 小瑅诱导棠棠伤害他: 伤害是交互的,棠棠伤害他,意味着他也被赋予权利伤害棠棠 这是公平原则 当然这里他想要的伤害不是家暴性质的,而是……咳咳你懂的,他的性癖真的很糟糕 想看小瑅的监禁py: 监禁py就是彻头彻尾的be了,以后有个番外会以梦境形式展现 很压抑的,大概就是俩人彼此折磨得不到救赎,小瑅拿弟弟身份绑着棠棠并折磨她,正文里不舍得这么写 为什么一定要写他们分开四年,是为虐而虐吗: 姐弟恋先天硬伤,根系脆弱,假如一直在一起,小瑅的不自觉依赖会让姐姐很累,哪怕他会慢慢成熟,但那个过程会很慢,棠棠大概率会退缩后悔 他们需要分开成长,再决定要不要在一起。 小瑅做出离开的决定是一个分水岭,代表他第一次在意志方面的成长超过姐姐,想要扛起责任 假如不主动分别,棠棠大概率会在大学期间逃避感情,迎来华丽丽的相爱相杀互相虐心be结局 写作速度: 慢了,感情的纠结戏份很难写。 还卡h,佩服所有能在白天写得出h的作者 禁区9(微h) 哪怕又过去几年,甘棠睡觉的姿势还是没变。 她喜欢侧睡,总是抱缩成一团。 甘瑅饶有兴味地把抱枕塞在她怀里,她下意识抱住贴紧,可不过一会儿功夫,那抱枕就被她丢开了。 甘瑅坐在旁边,低头端详着甘棠的睡脸,他渐渐感到口干舌燥。 手背贴在她脸上,蹭了几下,动作随着内心犹豫愈发地缓慢。 吃还是不吃,这是个问题。 手落在她的后颈,轻拍了两下,“姐,起来了,去洗澡。” 见甘棠没动静,他伏身,在她后颈嗅了嗅,“你知不知道你身上一股酒味,真的很……” 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后颈,抱怨中带一点撒娇,再自然不过的口吻,只除了声音越来越低哑。 “……难闻。” 话音未落,忽没征兆地咬了一下。 这一下看似气势很足,落在皮肤上只一瞬就松开了,留下一圈浅浅的凹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甘棠还是没有醒。 甘瑅紧贴她的背,动作轻缓地躺下身去。 甘棠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梦里,她掉进四壁尽是漆黑孔洞的巢穴。 有窸窣的声音靠近,她惊恐不已,想逃,却动弹不得。 身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张巨大的蛛网,将她死死黏住。 巨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之物自身后窸窣而来,紧贴在背上。 她想挣扎,却被附肢按住,缠缚的力道渐渐收紧,并不疼,却难以挣脱。 背上传来噬咬的触觉,力度很小,却让她恐惧得无意识微微颤抖。 蜘蛛的螯牙是有毒的。 甘棠觉得既恶心又恐怖,尤其当那毒液很快在体内扩散开来时。 她感觉更热了,从四肢百骸积蓄的热量,渐渐达到临界,整个身体将被点燃,她痛苦不堪,溢出一点压抑的呻吟。 紧贴在背上的冰冷这会儿显出异常的吸引力,她忍不住想要轻蹭,残存的意识却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 有什么柔软湿滑的东西在背上滑过,所过之处先是冰凉,很快被更多的灼热代替。 身体里的火,身体之外的灼热,蔓延渗透,引燃,连成一片。 甘棠更加恐惧,再这样下去,她会变成怪物的。 她又想逃了。 只是,才挣扎没几下,就被再次按住。 她的头被迫转过来一点,目之所及的唯有黑影绰绰,口器覆盖上来,无视她的挣扎,侵吞,掠夺。 不属于自己的毒液注入,甘棠眼角渗出一点泪,她已经无力挣扎,却还在幻想能逃离。 “姐,别躲了。” 耳边传来甘瑅含糊的声音,伴随耳垂传来的一点刺痛。 她从没听过甘瑅这样的声线,慵懒,喑哑,带着绝妙的色气。 只是听到,身体就陷入酥麻。 这根本就是犯规,这只怪物怎么能用小瑅的声音……做出这种事。 滚烫的异物并没受到什么阻拦就侵入腿间,在入口处厮磨,甘棠不知道,是自己身上更热些,还是那异物更热些。 但她很快就发觉,两者摩擦起来,灼烧更甚。 伴随那动作,水声渐起。 不同于粗暴的厮磨,有什么轻柔地覆在乳上,缓缓揉动,捻弄顶端,力道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 只是,当粗暴与温柔并举,弱点悉数被掌握,就再顾不得抵御来自具体某处的侵袭。 甘棠已经顾不得恐惧或是绝望,她想,或许她也已经被异化成怪物了。 体内的火似乎找到发泄的出口,她无意识迎合摩擦的动作,腰肢苦闷地摆动,却总是差一点点,没法触及痒处,反而被勾起更深的焦渴。 陌生的空虚将她裹挟,她无意识夹紧双腿,发出撒娇般不满的声音,那声音甜腻,根本不像是她会发出的。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想要了?” 想要……什么?甘棠迷迷糊糊地想。 意识已经被揉碎,思绪再难连贯,她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能陷入迷乱地攀附迎合。 只是,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所有来自身后的碰触抽离。 只留一道可恶的声音响在耳旁,“那就下次自己来拿。” 甘棠不满地蹭着腿,翻了个身。 她仍然没有醒,睡得却不怎么安稳。 依稀间又做了几个不连贯的梦,那些甚至不能称之为梦,只能算作碎片意识。 她是被甘瑅推醒的。 “姐,你最好去洗个澡再睡,你现在身上都是酒味。” 甘棠茫然坐起身,看着靠在门前的甘瑅。房间的灯没开,走廊的灯亮着。 他的身影被打成柔和的剪影,脸背对着光,神色看不分明。 甘棠的头很痛,这会儿还处在酒半醒不醒的状态。 不止刺痛的太阳穴,这会儿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浑身黏糊糊的都是汗,胸口鼓胀,挺翘着,胸前的两点刮蹭到衣服,刺痒着很是难受,身下更是酸软异常,仿佛动一下都能响起黏腻水声。 她头重脚轻地站起,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好在甘瑅反应够快,拉了她一把。 “姐,你是不是发烧了?最好吃点药。” 他的声音关切,顺势把手扣在她额间。 “还好。”甘棠低低地道,酸软的身体无力地靠在甘瑅身上,胸蹭到的瞬间,酥麻的刺激惹得她无意识溢出呻吟。 于是她再不敢动了。 她觉得自己这会儿其实很不好,闻着甘瑅身上淡淡的沐浴露味,脑子里就化作空白一片。 拉住他手臂的手,手指渐渐用力。 “……姐?”甘瑅诧异地唤她。 到底还是找回几分理智,甘棠把头扭到一旁,甩开他的手,低声道,“酒还没醒。” “我知道。”甘瑅让出路来,目送她走出去。 他的声音响在身后,带着一点笑意。 “我叫了你几次,你都没醒。我就只好先洗澡,等水烧热再来叫你。” 甘棠这会儿心烦意乱,也没怎么听进去,就随口嗯了一声,脚下步子不停。 又听到甘瑅说,“姐,早点睡吧,晚安。” “嗯,晚安。” 待到身后门响了,甘棠才站定,摸向自己滚烫的脸。 她恼羞成怒地想,小瑅从容的样子看起来可真欠揍。 就这么没防备地进她的房间,被她压在墙上也毫无自觉,难道他就不怕被她袭击吗? 禁区10 甘棠面对甘瑅时很尴尬。 她虽然能装得若无其事,但昨晚的每个细节都在脑海里回放。 她一共吻了甘瑅四回。 她甚至记得甘瑅最开始被她亲吻时微微诧异的眼神,即使诧异,他也没躲闪。 到最后,甘瑅抱怨她走得慢时,她已经能很自然地把唇印上去,还鼓励般地搂住他的脖颈,带着好奇地欣赏他被吻时,闭着眼,颤动的睫毛。 甘棠看似平静,实则木然地吃过饭,抱着脑袋坐在沙发。 “头还疼吗?” 甘瑅问她,他今天的态度倒还正常,只有声音温柔得让她心里发毛。 甘棠蔫蔫地点点头。 她决定假装失忆,甘瑅再问她什么她都一概装傻。 可甘瑅居然没说什么,而是去厨房倒了杯水,递给她。 甘棠心不在焉地喝了两口,然后她皱起眉。 “太甜了。” “嗯,我加了蜂蜜。” 甘瑅顺理成章地托住她下巴,在她嘴上啄了一下。 “是有点甜,可能手抖放多了。” “……” 甘棠木然迎上甘瑅的视线,就听他又说。 “我知道,你是记得的。” ……他怎么不按套路来。 甘棠忘了,规则被打破,只有一次与无数次。 吻也是一样。她亲吻了他,那她就是打破亲吻规则的人。 甘瑅只是回敬罢了。 正如此刻。 甘瑅俯下身时,甘棠整个人就落在他的阴影里。 “姐,这是小孩子的亲法,我要大人的。” 他把声音放缓,慢慢说着,凑近,缓慢卷起她的唇,含住,吮吸。 甘瑅的嘴里也是甜的,甘棠后知后觉,他也喝了蜂蜜水。 她像被蛊惑了,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舔吮他的嘴唇。 感觉很奇妙,嘴唇仿佛成为另一个器官。 碰触碾磨,交换唾液,伴着渐渐唤起的罪恶意识,反而加剧甘甜的麻痹。 甘棠忽然想起那些小时候偷偷打过的架。瞒着父母躲在小房间,用手指抓挠,牙齿撕咬。最后总会打到精疲力尽,心里盛满不甘和愤恨,还得小心翼翼藏好身上的伤口。 那些都是姐弟两人的秘密,私底下做的坏事,绝不能告诉别人。 现在做的也好不到哪去,是罪无可赦的错事。 是把这个世界的默认教条丢在脚下,践踏……的行径。 甘棠闭眼,任由唇舌勾缠。 她不知不觉间又出了汗,心跳得时快时慢,无意识扯住甘瑅的衣领,其实没用几分力,不过是外强中干。 就像过山车,这一秒抛上云端,下一秒失坠下去。 恐怖,也快乐。 一吻结束,她听见甘瑅在耳边轻轻说。 “很甜。” 她不知甘瑅说的究竟是蜂蜜水,还是这个吻。 “再来一次吧,好不好?” 甘棠忽然间畏惧得想哭出来,然后她听见自己微哑的声音。 “好。” 他们会在沙发上接吻。 还有厨房,卧室,房间里的每一处。 有时甘棠会感到困惑,她与甘瑅这样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 更多的时候她会被吻得微微失神,甘瑅就哭笑不得地捂住她的眼,“姐,只是个吻而已,” 他说的没错。只是个吻而已。 这样的潜台词,仿佛意味着他们会做更多。 可是甘瑅也只是这样说说,他从来不曾僭越,哪怕接吻时动作稍显粗暴,也会红着脸向她道歉。 甘棠蜷在沙发上看甘瑅打游戏,夏日的午后闷热,她看不到一会就打起哈欠。 甘瑅摸摸她的脸,“困就睡会,一会早点洗澡。” 甘棠闻言诧异地看他。 甘瑅视线还落在电视屏幕,“晚上有雷雨,电路有点老化,要关电闸的。” 甘棠闷闷地嗯了一声,凑过去,把头靠在他肩上。 甘瑅却把握着手柄的手从她身底下绕出来,顺势把她的头往自己腿上一撂。 “小瑅。”她侧身,把脸埋在甘瑅的身上,意味不明地唤他。 “怎么了,姐?” 甘瑅把她的头正了过来,低头看她,他的眸色很深,这样居高临下看起来颇具压迫感。 看起来可没半点弟弟的样子。 甘棠眨了眨眼,又很快把眼闭上,“那我睡了。”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甘瑅会吻上来,当亲吻变成熟练的事后,有时候能仅凭一个眼神判断对方的意图。 但甘瑅只是把身体靠后,贴在沙发上。 “姐,别靠太近,很热的。” 暴雨将至,空气凝滞,再难流淌。 天要黑没黑的时候,窗外开始响雷。 甘瑅把电闸拉下时,室内暗下来一点。 他的身影落在一片暗光阴影里,漆黑的瞳仁透不出半分光亮,也不知跟窗外天空哪个更压抑些。 倘若不是发生那样的事,他应该是会更喜欢雷雨天的。 天空崩裂,秩序瓦解。 整个世界都朝疯狂的方向倾斜,人的疯狂也被轰雷电闪引燃,由微不可见的火星,渐成燎原。 甘瑅清晰地记得,某个雷雨天的夜晚,甘棠汗湿的T,隐隐透出的内衣肩带。 那根肩带是浅蓝色的,随着她的动作,从衣领露出一点,斜斜卡在柔白的肩颈上,带出一道红痕。 他记得那样清楚,只因那个雷雨天,他差点没忍住推倒甘棠。 性冲动来的汹涌而疯狂,甘瑅看着她因游戏而激动得像小孩子的脸,想的却是让这张脸上变成另一幅表情。 她应该在他身下哭泣的,从哭泣到失神,再到被情欲染脏,被弄得乱七八糟。 到最后只能喘息着唤他的名字。 无辜的猎物对一切浑然不觉,甘棠不知道,甘瑅的手是怎样落在她的背,沿着内衣的边缘轻轻描绘。她也不知道,当她凑过来抓住鼠标时,甘瑅的手落在她的胸上,轻抚,又松开。 甘瑅从不后悔那晚将甘棠赶出门去,因他再没哪一刻比那时更畏惧失去她。 假如那天他以那种方式留下甘棠,就算她没亲眼看见那场景,也会被那结果彻底摧毁掉。疯或死去,没有其他可能。 甘棠被迫看到地狱场景,灵魂破烂脆弱,何其无辜。 真正该下地狱的,只他一个就够了。 曾经的甘瑅这样想着。 直到甘棠彻底抛开他,铺天盖地的毁灭欲再也抑制不住。 他把名字和过去抛弃得一干二净,卑微到不惜用一点过去的回忆来挽留她,幻想她能给自己一个回到身边的机会。 一场豪赌,输得一干二净。 甘瑅知道他的姐姐是一个心硬如铁的人,但他没想到那颗顽石般的心即便对他也没有网开一面。 他不是她的例外,只是被抛开的芸芸众生。 他听着浴室响起的隐约水声,伸出指来,自墙上轻抚,划过。冰冷的触感,指尖施压,带来一点钝痛。 甘瑅冷冷地想,为什么要给甘棠留退路呢,她是最狡猾的狐狸,但凡能逃走,就绝不肯为他停驻。 地狱太煎熬,下来陪我吧。 浴室水汽缭绕,小窗外的光线昏暗,密闭空间里的一切都隐隐约约。 甘棠站在镜子前,看着模糊的镜影。 浑圆饱满的胸型,纤细的腰肢,更加若隐若现的臀线。 这是一具成熟的女性身躯。 她有些失神地想,甘瑅一直叫她姐,男人会对姐姐产生情欲吗? 甘瑅对她有欲望吗? 甘棠不敢试探半分,她知道自己正走在歧路上,前方就是无底深渊,她怕一脚踏空,再无回头路。 镜面尽是水雾,身影愈发模糊。终成一片氤氲。 她忽想起杭菀莞前几天发来的那则讯息。 “棠棠你有男朋友啦?要不是何顾告诉我那位是你的旧识,差点就被你瞒过去啦,快点老实交代怎么认识的。” 她知道这是抉择的岔路口。 可以选择默认,甚至编出一段莫须有的罗曼史。 也可以假装若无其事,说破那个人就是小瑅,那天不过是演戏帮她解围。 她还没有回复。 一切才刚刚脱轨,也许还来得及修正。 天色迅速暗下去。只一瞬就成了黑夜模样。 甘棠换上宽松的家居睡衣短裤,摸着黑往卧室赶。 窗外响起闷雷,她神色肃穆凝重,走得小心翼翼。 手落在冰冷的门把时,她听见巨大轰鸣,从门板另一侧传来。 大脑已经察觉不对,身体反应却慢了半拍。 门被推开了。 她看见窗玻璃被打破,狂风卷起窗帘。 她看见经由那破洞照进来的闪电,疯狂且压抑的蓝。 她看见被闪电照亮的卧室,满地满床的碎玻璃。 甘棠惨白着脸,无意识地蹲下身去。 身后响起时近时远,模糊失真的开门声。 甘瑅冲过来,一把拉住她,顺势捂住她的眼。 “姐,把眼睛闭上。” 足足过了十几秒,甘棠才慢慢反应过来,她温顺地听从。 甘瑅感觉睫毛轻扫过掌心,带来微痒的触动。 “别睁眼,就在这等着,我去把你的耳机拿出来。” 甘棠没点头也没摇头,她已失去判断力。 只是仍闭着眼。 黑暗一片里,默默数着数字。 一,二,叁……叁十七,叁十八,叁十九。 她听见关门声,甘瑅的脚步声靠近。 有血的气味,唤醒更鲜明的回忆。 甘棠开始颤抖。 甘瑅慢慢来到她身前。 “姐,别怕,就是手上割了个小口子……” 他轻声安抚着,将耳机往她头上戴。 血沿着指缝滴落,经由耳机,落在甘棠的耳垂,将落未落。 仿佛被烫伤,甘棠抖了一下,那滴血就落在颈窝,微微地颤。 耳机掉在地上。 甘棠仰头,含住甘瑅的指。 腥的血,咸中隐约透着甜。落在口里,惹人疯狂的味道。 甘瑅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轻轻摸着她的头,“姐,会弄脏的。” 他的声音是暖的,眼神是冷的。最极致的矛盾。 温热柔软的口腔,覆上手指,一根一根地含吮舔弄,最后停留在手背,那里有一道斜长的伤口,舔起来比别处更咸些。 甘瑅喟叹,“这样下去,你也会被弄脏的。” 依稀间,他听见一声啜泣。 甘棠凑过身来,死死抱住他。 禁区11 “姐,先松手,我去找药来。” 甘棠像小孩子一样坐在他的床上,闻言歪了歪头,慢慢把手松开了。 哪怕甘瑅离开,她也还是迟钝地维持原来的动作,手指虚握,握住的唯有空气。 从不曾觉得,甘瑅的离开有那样难熬。 倘若在雷雨交加时离开,也仿佛被雷雨带往另一个世界。 甘瑅受伤的真的只有手吗? 甘棠惶然地想。 下一个问题是:家里哪还有药,她已经停药很久了。 会不会,一切只是虚幻的一场梦,幻觉消失,她还被留在那个夜晚。雷闪,黑夜,鲜血,一切不曾改变。 会不会,甘瑅压根没有从她的房里走出来过,他的折回,他的再次离开,全都只是出于自我保护的错乱。 嘴里仍残留着血的味道,甘棠慢慢放下手。她想,她得去找他。 甘瑅推开门时,差点同甘棠撞了个满怀。 他哭笑不得地扶住她,“怎么又起来了。” 甘棠不吭声,贴近。 今晚的她格外黏人,贴在他胸前就是不肯放开。 甘瑅同她对峙了一会儿,只能像拖着无尾熊一样把她送上了床。 冰冷的指把两粒药递到她嘴边,“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甘棠温顺地张开嘴,连同手指和药片,一并含住了。 甘瑅眸色深沉,手指在她口腔里搅动几下,才缓缓抽出。 “咽下去了?” 她点点头。 “每天都有认真吃药,对吗?” 她又点点头。 “真乖。”甘瑅用沾了唾液的手指捏住甘棠的下巴,“让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把药藏在嘴里。” 他说检查,就真的只是检查。 口腔的每一寸,包括舌头底下,全被他耐心细致地检索一遍。 甘棠小声呜咽着,侵吞,标记,乃至占有的动作,没有因顶着冠冕堂皇的名义而减少半分刺激。 她半闭着眼,予取予夺。 尚来不及合拢的嘴角溢出一道水痕。 她失神地享受这个拥有不同寻常意义的吻。 直到甘瑅抽身。 “今晚你睡我这,我去客厅睡。” 甘瑅一面说着,一面从甘棠手里缓缓抽出自己的衣服。 他仍维持着理智温柔,只是放在这种情况,理智与温柔全成了再残忍不过的东西。 甘棠手里的衣服,很快只剩下一点衣角。 她死抓着不肯放。 她需要发出声音,她需要挽留。 “小瑅。”她梦呓般似的叫他,“别走。” 甘瑅先是沉默,他的手摸索着落在她的颈窝,就着那点半凝固的血滴,往下,看似擦拭,实则涂抹,最后停在胸堪堪膨出的那个弧度边缘,缄默地暗示。 “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难觉察的暗涌。 甘棠拉着衣角的手渐渐用力,见甘瑅仍不为所动,她扑上前,凶巴巴地吻他。 甘瑅纳入她的舌,轻柔含吮。 他是接受的一方,无辜且无害,只需承受她的侵袭。 哪怕被推倒在床上,也只用抬眼,迎着黑暗里居高临下的甘棠的脸。 他听见衣服摩擦,解开脱下的声音。 真悦耳。 她不着片缕,跨坐在他身上。而他衣装完整,无辜地躺在她身下。 到底谁才是野兽。 甘棠闷不做声,解他的衣服扣子。甘瑅轻笑着,去衔她的指。牙齿在指上留下浅的痕迹。 “……别闹。”甘棠哑着声音训斥。 “有点痒。”甘瑅轻哼着撒娇,“姐你又欺负我。” 仿佛又回到多少年前,那个总被她骑在身下教训的小孩子。 那时的他总会被打哭,不像现在,声音哑的,仿佛带着得意。 听得甘棠有些口渴。 她被提醒,学从前的样子在甘瑅身上呵痒。 他才洗过冷水澡没多久,皮肤仍带凉意,渐渐在她的指尖下透出灼热来。 “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叹口气,苦恼地说着,边说还边动了一下腰,那根过于鲜明的东西就卡在甘棠腿根,滚烫灼热。 甘棠摸索着抓住他的性器,心里仍困惑着。 她记得它曾经的模样,哪怕心里知道男人最终都会长成什么样,可它曾经的柔软无害印象太深,以至于她不得不质疑到底经历过什么,它才会变成这样狰狞丑陋的一大根。 像凶器,很难一手握住。甘棠忍着羞耻,从根部一直摸到顶端,鼓起的青筋,能感受到内在的脉动。 “姐,要像这样。” 甘瑅把手覆在甘棠手背,耐着性子教她,如何动作,碰触哪里才能更加取悦他。 一想到白纸一样的她正被教着怎样淫乱不堪的知识,就生出阴暗的满足。 他慢慢起身,抱紧甘棠。 身下配合她套弄的动作,挺进,顶端吐出一点粘液,被他借顶弄的动作涂抹在她身上,那位置应该是小腹,柔软紧致,被他弄脏了,她还浑然不知。 真的很想弄坏掉。 甘瑅把手指落在甘棠两腿间,拨开细缝,轻轻抚弄,触到的不过是正常的湿润程度。 甘棠一门心思只想留下他,还没来得及动情。 甘瑅不甘地想,这样怎么行。 她是要陪他一起下地狱的。 “姐,你别紧张。”甘瑅无奈地按住甘棠僵硬着想要抽开的腿,“我就是摸摸,我的也给你摸了。” 这话听起来未免无耻,不过甘棠信了。 她拼命压抑逃跑的冲动。只是僵硬的身体暴露内心的恐惧。 初高中的男生会给木讷孤冷的女孩子取外号叫“石女”,很恶毒的称呼。 甘棠被这样叫过,她不生气。她甚至感到庆幸。 她觉得自己就应该是块石头,就算这辈子不是,下辈子也要成为一块石头。 她在不该知晓情欲的年纪提前获知做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母亲变成女人,父亲变成男人。一切即有秩序被打乱,丑陋变形。 她惶恐不安,甚至生出自厌。生有这样一个器官,仿佛成了原罪一般。 她不想被侵入,更不想成为女人。 “小瑅……”要不还是算了吧。 甘棠很想这么说。但甘瑅吻住了她。 他迫近,紧紧抱住她的一瞬,射在她小腹上。 粘稠湿滑,有着奇怪的味道。 他的肌肤同她的毫无间隙,摩擦,被黏糊糊的体液黏连。 谁也不比谁干净。 甘瑅抱着甘棠倒下去,膝盖顶开她的双腿,她彻底失去阻拦,被迫接受他的爱抚。 手指拨弄入口的那一粒时,陌生的刺痒,很难分辨喜欢还是讨厌。 甘棠轻哼了几下,注意力集中在那一点。 身下发出水声,甘瑅耐心地勾挑涂抹,忽将手指塞进她口里,“你自己的味道。” 甘棠含住以后才反应过来,臊得说不出话来,哆哆嗦嗦地把他的指往外吐。 却不想甘瑅很快就又把手指塞进她嘴里,搅动。 “这是我的味道。” 甘棠直接被口水呛了,她狠咬一口他的手指,颤着声音问。 “甘瑅……你是变态吗?” “是。”甘瑅把头埋在她身上,吃吃的笑。 “姐,我是变态。”他把声音拉长,慢慢说着,“不变态谁会对亲姐姐做这种事。” 他一面说着,手指毫无征兆地捅进她的甬道。阻滞不畅,哪怕有口水做润滑,插入得也很艰难。 她的身体不准备接纳任何东西进入,内壁疯狂地将异物向外排挤。 但那又怎么样,他还是侵入了她。 一根手指几经阻拦,还是一插到底。 “你不也是变态吗?把亲弟弟压在床上,给他打飞机,身上沾满精液,还死死咬住他的手指不肯放。” 被他的话语勾起异样的羞耻,反而带起诡异的背德刺激,甘棠脸腾地烧起来。 她能感觉到甘瑅的性器再次抬头,就着之前的润滑,在她小腹上一下又一下蹭着。 “小瑅,别说了……很奇怪。” 他们之间这样的行为很奇怪。 身体里插入异物的感觉也很奇怪。 甚至身体不明原因的灼热也透着怪异。 甘瑅自她体内轻轻抽动手指,一面含住她的唇,含糊道,“一点也不奇怪,以后每天都要这样的。” 他的语气再自然不过,听在甘棠耳中却是又一番感受。 诡异的,被揪住尾巴的不安。 他在甘棠体内屈指,趁着她因刺激失神的空档,道,“姐,这次射你胸上好不好?” 禁区12 甘棠是被身下的涨意弄醒的。 甘瑅并了两指,探进深处,内里湿滑柔软,已经给他一点点掘开了。 响起的水声听起来让人脸红心跳。 腿间湿成一片,狼狈不堪。 他的手指摸索,寻到她的痒处,微含恶意地顶弄,她终于抑不住呻吟,想逃,却给他按住,体内陌生的情潮席卷,她无意识两腿夹紧他的手,陷入痉挛。 那快乐来得恐怖,大脑足足空白了好几秒,甘棠失神地喘着。 待回过神,发现甘瑅正在饶有兴味地看她的脸。 雨过天晴,满室光亮,只有她满身肮脏,丑陋不堪,甘棠突然觉得委屈,把头别过去,没声息地哭了。 甘瑅摸摸她的脸,“后悔了?” 甘棠摇摇头。 “那就是害怕了。” 甘棠没点头也没摇头。 “不怕。”甘瑅捂住她的眼,“没人会发现的,这是咱们的秘密。” 他用掌心罩出一片安心的黑暗。 卑贱下流,堕落肮脏的虫,活该一辈子活在不见光的地方。 甘棠虚弱地想。 然后她握住甘瑅的手,坚决地移开了。 她坐在一团刺眼的光里,拉住甘瑅,想了想,又抱住他,笨拙地安慰。 “我是姐姐。”她说,“要遮也该是我给你遮。” 明明握住他的手还在颤,“是我诱惑的你,假如你后悔这段关系,随时可以结束它,只要你说一声,我们还能做回普通姐弟的。” 甘棠心知肚明,其实回不去了。界限一旦被打破,就再没办法修复如初。 她因一时的贪婪,毁坏了最稳固长久的东西。 来自年长异性血亲的引诱。这句话,每个字都让甘棠心惊肉跳。 她甚至没法迁怒,发生这种事,她总得抗起姐姐的责任。 甘瑅反抱住她,抱的很紧。 他把头埋在她胸口,声音闷闷的,还带点哑。 “姐,我不会后悔。” 甘棠身上有甘瑅怎么也破坏不掉的东西。 那也是他最爱恨交织的部分。 她不愧为他的姐姐,直到这种情况居然还幻想保护他。 被献祭的羔羊保护着暴君魔王。 无辜得让人觉得刺眼。 但是很可爱。 只是听见这些话,他就又想要她了。 甘瑅觉得甘棠是个好姐姐。 虽然小时候总揍他,但哪怕是冷战,甘棠一个人走前头,也会回头偷瞄他,怕他走丢了。 后来甘棠也会在他挨揍时挡着,其实挡不了什么,无非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挨揍的区别,可她就是屡劝不听。 她这个人总是这样,看起来冷淡,在某些方面又心肠出奇的软。那些脆弱部分被她藏得很深,极少被发现,哪怕受伤了,也只能一个人捱着。 甘瑅觉得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能配得上甘棠。 她活得认真又笨拙。她身上的每一处都生得好看,尤其那些同他相似的部分。 还有,她的胸很软。 甘瑅一低头,衔住甘棠的乳,吸了几口。 甘棠正说着严肃话题,冷不防他突然袭击,乳尖传来的刺激,让她溢出惊呼。 “小瑅,你干嘛……” 甘瑅仰起脸,脸上带着几分天真气。 “吃奶。” 他的吐息打在乳尖,带动别样的刺激。 视觉刺激和触觉刺激让甘棠应接不暇,她苦闷地躲了躲,“我要去洗澡了……身上好脏。” 甘瑅想到什么,止住动作,“我忘了拉开电闸了。你等下,我现在去开热水器。” 他嘴唇周围仍湿润着,就像她的乳尖被嘬吮得覆上一层津液,还微肿地挺翘着。 甘棠看甘瑅消失在门口,就一把抓过毯子,把自己整个盖在里面。 她有预感,甘瑅回来后又要继续弄她了。她还是装睡为上。 甘瑅回来时,好笑地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鼓包。 “姐,你还睡得着吗?” 其实睡不着了,但甘棠决定誓死保持沉默。 又听甘瑅说。 “姐,我刚刚只吃了一边,另一边的岂不是很可怜。” 甘棠咬牙切齿地想,它一点也不可怜。被他连吸带啃的那个才可怜。 “只吸一边的话,会不会以后就一边大一边小了?” 甘棠被他拐歪了,忽然觉得被他吸过的那边沉甸甸的,坠得有些难受。 一分神的功夫,甘瑅的手悄没声息地探进毯子里面。 “抓住你了,快出来。” 甘棠死死压住毯子边,闷声说。 “很脏,不出去。” 甘瑅笑了,他想,她身上都是他的东西,怎么会脏呢。 倒不如说这样更能取悦他。 他像剥茧子一样,一点点扯开毯子。 然后一点一点轻吻她的身体。 “一点也不脏,很漂亮。” 他最后还是如愿吸到甘棠的另一只,还很恶意地把它嘬得更挺翘。那颗乳尖被他舔得硬挺了,又拿牙尖轻轻厮咬着,换来她压抑不住的低吟。 声音痛苦中透着甜腻。 甘瑅发现,甘棠其实是喜欢痛一点的。证据就是她身下被顶弄出的潺潺水声。 他把性器夹在她的两腿间,被流出的水润滑,抽动愈发顺利,龟头挺进时,撞在那入口。 柔瓣被撞得朝两侧翻开,由内而外都湿透,只需继续施力,就能撞进去。 至于里面有多柔软湿滑,他已经用手指确认过了。 甘瑅沉沉看着那处,伴着挺进,龟头陷入,将那处顶出一道凹陷,再抽出。 重复着,只是,愈发深入。 甘棠的腿无力地轻颤,下意识想夹紧,却因滚烫的触感更加明晰想逃开。 然而无论她夹紧或松开,都无力阻止甘瑅的动作。 甘棠知道将发生什么,当快感攀升而起,理性在躁动的空虚面前岌岌可危。 “……小瑅。” 她哀哀唤他名字,想阻止,想继续,这一刻就连自己都不清楚。 甘瑅又一个顶入,这一回龟头整个顶了进去,被夹在层层包裹的软肉。他沉重的呼吸,这一次,没有抽出。 反而继续施力,向里侵入。 被她贪婪地含住,吮吸,却也缓慢顶进,享受着占据的过程。 这一刻,侵夺与被侵夺,界限模糊。 只剩下愈发鲜明的结合感,直至顶住阻物的一瞬。 “小瑅!” 甘棠叫住他,这一声居然很清醒,带着几分不自觉的严厉,很有几分他以前考试没考好时兴师问罪的调调。 甘瑅下意识停了。 他其实更想刺穿,像刀收进鞘般落到底,像利刃划破血肉地酣畅淋漓。 “姐,不可以么?” 他的声音带一点鼻音,浓浓的委屈,甚至带有几分撒娇。 甘瑅知道甘棠最吃这套。 他甚至没有撤出甘棠体内,岂止没撤出,甚至寸步不让。 只要她松动一点点,犹豫一点点就足够了。 禁区13 可甘棠推开了他。 她的眼睛微微湿润,脸上红潮仍未褪去,唇已被吻得红肿。每一处都昭示对他的欲求。 “想吃……小瑅,可以吗?” 甘瑅抬眼看她,没说话。 他的眸色深沉,这样看着人又默不作声,格外有压迫力。 甘棠就支腿,拔出他的性器,颤着手去抓那仍然狰狞可怖的巨物。 入手黏黏糊糊,一想到那些都是自己流出来的,甘棠就困窘得想要把它丢开。 “姐,既然是请求,就得把话说完整。”甘瑅的声音微冷,只是被藏在平静的调子下,难以察觉。 甘棠进退不得,颤着声音,“我想吃……小瑅的……” 最后的主语,甘棠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一个平生连脏话都没说过的人,压根开不了这个口。 甘瑅就热心地把几个词挨个罗列出来,与平静的语气相反,词汇一个比一个粗俗下流,每说出一个,甘棠就颤一下。 “姐,你可以选一个来说。” 甘瑅的姿态甚至是从容的,倘若不是身下的性器高昂,很难看出他究竟是不是认真提出建议。 他甚至贴心安慰,“别勉强自己。” 说出这句话时,性器就着甘棠的手,往她腿根处贴了一下,热得仿佛要灼伤。 甘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很小声地说,“想吃小瑅的肉棒。” 狡猾地抛掉主语,最后两个字也被她含糊其辞,可她还是嫌弃太过清晰了。 因为说出口的一瞬,握住的性器涨大了一圈。 甘瑅没再为难她,叹了一口气,“吃吧。” 他看着甘棠伏身,带着小心地舔弄顶端,那体液混合了他们两个人的,想来她很难接受,却还是带讨好地一点点含进口里。 昨晚还只是在黑暗,被喂了一根手指就羞耻得不成样子,现在却说着淫词浪语,在天光底下淫荡不堪地含吮舔弄。 甘瑅觉得自己的灵魂被分成两半,阴暗的情欲不停地高涨,另一半则是愤怒与悲哀。 甘棠的举止献祭意味太重,以至于让他觉得可悲。 千方百计,毫无底线逃避成为禽兽的样子,太难看了。 甘瑅垂眼观察甘棠的表情,配合着顶入的动作,一面指导,“多舔舔前面,注意牙齿不能碰到。” 他的姐姐是个做事认真严谨,学习能力很强的人。功课上是这样,口交上也如此。 甘瑅感受她吞得愈发的深,不忘微含恶意地问,“亲生弟弟的肉棒好吃吗?” 就见甘棠把头垂得更低,通红的耳根一览无余。 她足足顿了几秒,才慢慢点了点头。 “呵……那就再多吃点,姐,我也很舒服。” 甘瑅低喘,忍不住顶弄的动作,甘棠嘴里很软,紧紧包裹着是又一种销魂。 他本想抽出来射在她脸上的,却没控制住直接在她嘴里释放了。 待看到甘棠泪水盈盈一副想吐的模样,甘瑅心底的暴戾瞬间冒头。 他捂住甘棠的嘴,“咽下去。” 甘棠难以置信地看着甘瑅,不敢相信他会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 她眼底浮出委屈,还是照做了。 甘棠觉得这样沉沉望着她的甘瑅有些可怕,又隐约觉得他是生气了。 甘瑅却吃吃地笑了,“姐,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都不反抗的么?” 他笑起来的时候,阴冷的感觉荡然无存,怎么看都是一副乖巧阳光的模样。 倘若不是残留在嘴里的味道,甘棠会怀疑方才的一幕只是幻觉。 现在她只觉得打在身上的阳光都冷了几度,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阴冷之物蛰伏在空气中。 甘瑅看出甘棠的心不在焉,凑过来亲吻她,他不在乎甘棠嘴里才吞过他的东西,相反,这事实更能激起他的兴奋。 倒是甘棠忍不住朝后躲,躲着躲着就被他推倒在床。 “不闹了,快放我起来。”甘棠像砧板上的鱼扑腾着,“不是都给你解决了吗。” 甘瑅毫不客气地压住她,往她腿上摸,“礼尚往来,现在轮到我帮你。” 甘棠这回躲得更加激烈了,激烈的程度程度堪称可疑。 甘瑅好不容易摸到她两腿间,入手的湿泞一片让他愣了一下。 他怎么忘了,甘棠是那种会为取悦到别人而由衷满足的性格。 隐藏在冷漠外表下的奉献型人格。 吸引不幸的人。受虐体质。 让人爱恨交织。 甘瑅的语调古怪,甚至带着揶揄,“姐,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吃,看,流了好多。” 他把湿淋淋的手指给甘棠瞧,甘棠羞愤地扭过头去。 这样正中甘瑅下怀,他伸出手指,像热刀切奶油,没遇太多阻拦地插了进去。 那处早被他趁着甘棠还没睡清醒时,一点点掘开,从负隅抵抗到柔软依从,再到现在由内而外湿透,不自觉地包裹吮吸他的手指。 一想到将甘棠的身体变成这样的是自己,甘瑅的心头就生出满足。再想到她即便这样也不肯接纳自己,甘瑅又生出几分冰冷的愤怒。 他咬住甘棠的耳垂,含糊地道,“再高潮一次,就抱你去洗澡,好不好?” 甘棠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她这会儿只能在甘瑅身下扭着,一开始是躲避,再到后来不自觉的沉溺,身体不由自主追逐他的动作。 甘瑅的手指时浅时深,偶尔碰触到了要紧处刮弄几下又退出来,就是不肯一口气满足。 甘棠开始觉得煎熬,空虚一直积累,却得不到释放,最后实在受不了,拉着他手臂,哀求着,“小瑅,快一点。” 放在头一天,甘棠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甘瑅深深看了她一眼,埋头吻住她。手指的动作突然加快,甘棠被迫接受来自两个方向的进攻,很快缴械投降,在他的怀里乱颤着抵达高潮。 这一回,哪怕知道甘瑅一直观察自己的反应,甘棠也顾不得在意了。 趁着甘瑅不注意,她把他往边上一推,就往床下溜。 身后传来甘瑅很是哀怨的话,“姐,你这样算不算拔屌无情。” 甘棠趿着拖鞋正准备走,听到这话差点没跪坐在地上。 也不光是因为听见这话,她现在两条腿都是软的,踩在地上直打颤。 甘瑅憋笑着过来抱起她。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说要抱你去洗澡了吧。” “小瑅……”甘棠有点紧张。 “嗯?” “你别把我摔地上。” “……” 姐姐这种生物,有时候也挺讨厌的。 第一次骑车载她,她绝不会觉得你骑车的样子很帅,只会说,“你别把我摔了。” 第一次公主抱,她也压根不会心乱如麻小鹿乱撞,说的还是“你别把我摔了”。 他又不是帕金森,哪那么容易摔的。 ———— 理想:写甜甜的肉 现实:差点写成字母文学 啊我是一个无能的废作者 ps:弟弟生气是因为姐姐临阵脱逃,姐姐讨好是因为心虚。 这篇身体调教会在正式吃到之前,不过应该要不了两叁章的内容就会揭开真面目了 剧透一下吧,弟弟会持续释放阴暗一面,姐姐会在洞悉大魔王本质的前提下下心甘情愿奉上祭(自己)参照标题 接下来的两张肉大概也不会是甜的,看到一心想看吃到的评论无言以对 考虑多攒几章一起发上来? 禁区14 甘棠有时会觉得她跟甘瑅的生活同以前没什么区别。在饭桌,厨房,客厅的公共区域。 他们还是一如往常,过着寻常的生活。 除了偶尔接个吻,身体间的碰触不像从前那么忌惮之外。 甘棠其实更享受这种温馨平淡。 可一旦到晚上,在甘瑅的床上,他们的关系就倒置错乱成另一番模样。 因为两相对比过于明显,甚至显出令她难以面对的病态来。 时而是姐弟,时而是情人。 甘棠自己的房间早已收拾干净,但在她打算搬回去睡的时候,甘瑅显得受伤的一句,“姐你不需要我了吗?”让她忍不住心软,只能继续留宿在甘瑅那边。 但其实甘棠有点畏惧去甘瑅的房间。 那里更像是一个斗兽场,她在那里褪去衣服,蜕变成野兽,耽于情欲,放荡不堪。 甚至偶尔甘棠也会畏惧甘瑅本身。 她觉得甘瑅身上有危险且难掌控的部分。 在甘瑅执意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的时候,在甘瑅挖掘她的情欲,开掘她的身体的时候,还有恶意引诱她说出那些不像她会说出来的话的时候。 那些执拗阴暗的肉欲部分,让甘棠觉得陌生且恐惧,就像甘瑅的性器,无论她再看多少遍,都会觉得丑陋,不是小瑅身上应生出的东西。 明明先前还是一副食草系的禁欲模样,为什么只是上过床就判若两人了呢。 甘棠不免生出带坏小孩的愧疚来。 甘瑅已经不是小孩子。但不管他长到多大,在甘棠的记忆里还保留他最初天真无邪的模样。 也正因如此,甘棠的愧疚尤其深重。她把记忆里那样一个无邪的孩子,变成在床上粗喘交缠的男人。 这是一种罪孽。 甘棠挑最安全的时间点,在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客厅沙发上,试探性提出这个问题。 “小瑅,你从前都是怎么解决生理需求的。” 甘瑅那会儿还捏着游戏手柄,看起来带着与年龄相符的无邪。 他歪着头瞟了甘棠一眼,“撸啊,单身男人都是这么解决的。” 甘棠难掩惊讶,“可你从前看起来很正常。” 甘瑅用看天方夜谭的眼神望她,“不撸的男人才不正常。你不知道是当然的,我总不能每次撸完都去告诉你吧?” 他一脸纯真地补充,“我的床上,书桌前,浴室,还有客厅,对,就是你坐的这儿,我都撸过的。” “……”甘棠默默移开位置。 她不知道,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甘瑅也没放过她的床,她的书桌,她的水杯,她的书包,她的睡衣。 不然她一定会生出坚定的认知:男人真可怕,还是阉了吧。 甘瑅噗嗤一笑,放下手柄,“骗你的啦,一般都是洗冷水澡,或者做些分散注意力的事。” 他把手柄放得稍远,甘棠这会儿还在想事情,没注意到这个危险的符号。 “小瑅,我觉得像现在这么纵欲……不好。” 这会儿在安全场所,她的胆子大了些,想了想,又补充句,“这样的你,和以前看起来不一样了,有点陌生。” 甘瑅笑了笑,朝她招招手,“姐,过来一下。” 甘棠站在他身前,不明就以。 甘瑅把手落在她颈侧,若有若无地摸了两下,只是到锁骨之间的位置,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触摸。 “姐,这样碰一下,很正常吧?” 甘棠不知他要做什么,点点头。 甘瑅又轻握住她的手腕,一路缓缓摸向上,一直到肩膀。动作很像撸袖子,可惜这会儿甘棠穿的是无袖睡裙,看起来有点怪异。 “这种程度也很正常。” 这样说着,甘瑅把手自她侧腰轻轻掠过,只是碰触没有停留。 甘棠面上僵了一下,她隐约猜到甘瑅的意图。但这会儿她已经来不及阻止。 甘瑅又把掌心落在她大腿,靠近腿根的内侧位置。 动作还是那么轻柔,甚至不带有情色的目的。 甘棠轻颤了一下,没有逃过甘瑅的目光。 他的手没有从腿上移开,反而伸进裙底更深处,飞快挑起内裤边沿,伸了进去,勾挑了一下。 方才摸得有多淡然,这会儿勾挑的动作就有多情色。 甘棠猝不及防,溢出一声含着媚意的呻吟。 她惊得后退半步,险些摔倒,被甘瑅拉住了。 甘瑅将浸湿的手指自她面前晃了晃。 故意挑起羞耻地慢声说道,“可是你湿了,道貌岸然的姐姐。” 甘棠脸臊得通红,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样。 甘瑅对她做的一些明明都属于正常碰触,她却擅自有了反应,这样一来,岂不是跟她故意勾引他一样。 “我……” 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甘瑅把她拉坐在自己身上,“很简单,因为碰你的人是我,姐你也有点作为女人的自知好不好?” 他把嘴唇落在甘棠耳垂,语气有着近似催眠的魔力,“我是男人,你是女人,到这个地步,你觉得咱们还能回得去么?” 来自耳垂的刺激,让甘棠顿时失去力气,她难以置信地回味甘瑅的话,身体的酥麻无形印证话语的内容。 她能感觉到甘瑅的欲望已经抬头,正抵着她的腿根,无法忽略的热度。 “对不起。”她喃喃地道。 “为什么要道歉?” “我们是姐弟。” 甘瑅混不在意地笑了笑,躺下身,把她压在身下,“姐弟做这种事,不会更刺激么?” 甘棠面色绯红,却无力反驳。 是她先有了反应,所以才先机尽失。 她还在垂死挣扎,“回房间……不要在这里。” 这里是她认定的安全场所,是作为姐弟关系正常交流的地方。她不想弄脏这个地方。 甘瑅一口咬在她的锁骨下方,啃吮了几下,留下一道鲜艳的痕迹。 “有本事就别在这里湿。” 于是甘棠知道,根本不存在什么安全场所。 男女间的欲望根本就是太过具有破坏力的东西,安全的场地,安全的关系,稳定的界限……统统不存在。 就像是一场大爆炸,所过之处,面目全非,再难还原。 她眼里生出一点哀色,“小瑅,你能不能正常点。” 甘瑅眼底的冰冷执拗一点也不比她的悲哀少,“怎么样才算正常,姐,要怎么样你才能相信,你追求的是根本回不去的东西。” 他内心有个缺口,无法填充。甘棠越是畏惧想逃离,就越汹涌不安,亟需吞噬什么,或是破坏掉什么。 不安的种子一直都在。 正如此刻,明明相依偎,追求的却是南辕北辙的东西。 禁区15 甘瑅开始用灵活地用手指勾挑甘棠的欲望,他现在已经足够擅长如何唤起她的欲求,如何让她悬在半空中上下不得,被无法满足的欲望迫着纠缠着他,说着那些被他灌输的不堪入耳的话。 只是,哪怕身体再放荡,她的眼里也并不开心。 人的身体和人的心灵,是可以完全分开的。 甘瑅不肯满足她,这是不折不扣的报复。 他解开裤子,任甘棠吞吐。 不愧是包容伟大的姐姐,能为了解决弟弟的浅薄欲望做到这种程度。 甘瑅这样想,不无讥诮地叹息,“姐,你现在口活越来越好了呢,真的……很舒服。” 倘若单纯是为了追求情欲的交合而败坏伦常,那也只是浅薄罢了。像这样抚慰彼此又不肯突破最后的界限,反而更像畸形的怪胎。 不足以构成恋爱,作为亲情的部分也渐被欲望侵蚀,十足的病态关系。 令人作呕,却舍不得撒手。 甘瑅偶尔也会生出念头,毁掉一切。 把残局推翻,照他自己的规则来。把甘棠彻底吞吃入腹,再死死捏在手上,哪怕她会因此恨他,但那样至少不用时时担心这段关系破裂掉。 就像那个时时等着第二只靴子落地的人。 甘瑅把手掌轻柔地抚在甘棠脸上,缓缓拔出性器。 姐,快逃掉吧,这样我可以暴怒地把你抓回来,再不用顾忌地对你做出一切。 甘棠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不明白甘瑅为何停了动作。 又是这种她看不懂的眼神,危险得让人想避开视线。 “小瑅,你不要了吗?” 甘瑅微笑着,“只有我一个人舒服怎么行,姐,我也想满足你。” 甘棠红着脸移开视线,“我不需要被满足。” 说谎。 甘瑅笑容愈发灿烂,“这样吧,你想帮我口就继续,我也用嘴帮你,好不好?” 甘棠想了一下那姿势,差点站不住。 “不行。”她拒绝,“太羞耻了。” “姐,试一次嘛。”甘瑅把她按在身上,调转了方向,扒掉她的内裤。 “……都这样了,你穿着不难受么?” 他涂抹了几下那些溢出的液体,轻声抱怨着,下一秒,唇舌就印上去。 舌尖的触感不同手指,柔软异常,像羽毛轻轻刮过。 甘棠因为不同寻常的刺激把头伏下去,弹起的性器正好打在脸上,她被提醒,转过脸去,小口吮弄。 只是身下的刺激让她没法专注,那感觉舒服,却也空虚。 她刚才被撩拨了半天,压根没被满足,这会儿那道空虚愈演愈烈,她不自觉地晃着腰,向他讨要。 “姐,你都湿得不像样子了,我的脸都被你滴上了。” “……小瑅,别说了。” “好吧,姐,那你要不要手指?” “……要。” 甘瑅便慢条斯理插了根手指进去,只是,单凭一根手指,除了撩拨起更多痒来,并不起什么作用。 “小瑅,别玩了,好难受。” 甘瑅被她话语里甜腻的欲求不满取悦,“姐,要不要再加一根?” 语气虽是询问,食指已经随话语跟着塞进去,两根手指就着淫靡水声抽插着,唇舌也配合着刺激。 “姐,你又忘了舔了,有那么舒服吗?” 甘瑅不满地甩着他那根,很不满意被放置在一旁。 甘棠心不在焉地吞咽他的性器。 她其实觉得两根也有些不够,甘棠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不免为膨胀的欲求感到可怕。 这样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甘瑅洞察她的不满,心中冷笑,他做了这么久努力,除非甘棠是木头人,不然怎么可能毫无改变。 她的身体里里外外,每一处都给他摸透了。 “姐,要不我再加根手指?”他貌似纯良地发问。 甘棠沉默了。她看上去像在神游,吞咽他的时也不是很卖力。 甘瑅就又重复着问了一遍。 “……嗯。”甘棠的声音低低的,她还在为身体的改变垂头丧气,为自己经受不住诱惑而自责。 伴着手指的加入,身下生出微涨的知觉,只是在这种情形,这涨意不仅没生出不适,反而带来甘甜的满足。 甘棠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她想,她真的是堕落了。 为了追求更多,她的腰不自觉配合甘瑅的动作后摆,填补的满足,引人沉溺的快感,只是,忽生出撕裂的痛意。 真的很痛,甘棠无意识惊呼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甘瑅平静道,“姐,流血了。” 哪怕这么说着,他的手指还在探入,与其说探入,倒不如说是一种肆意破坏,恶劣得令人发指。 甘棠恍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自觉溢出眼泪,甘瑅他怎么敢……这么过分。 她颤抖着想爬开,却给甘瑅按住腿抓回来。 “姐,你很在乎吗?” 在乎它吗?在乎我吗? 如果下定决心跟我一起,那为什么要这么惊慌。 他的这句有太多种解读,甘棠不能解读。 她也不想解读。 她同样没法解释清楚,甘瑅的行为是一种对“纯洁”的破坏,她面临的,正如第一次来月经时的绝望。人生的重要仪式,被甘瑅这样轻描淡写地破坏。 她开始拼命挣扎。 “放手……我不要做了。” 甘瑅不仅没有放手,反而越发用力地按住甘棠,吞下含着血的泌液,叁根手指毫不留情地刺入,把她送上顶点。 几乎也在同时,他在她口里释放。 甘棠愤恨地张开嘴,将精液倾倒在他身上。 “甘瑅你这样很过分。”这句说出来,连甘棠自己都觉得软绵绵,“很恶心,很可怕。” 甘瑅慢条斯理拿手指刮掉身上的精液,朝她欺近。 他脸上太过平静,所有思绪都被封在冰冻的霜湖下,以至于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甘棠不由得感到畏惧。 她往旁边一晃,想要逃开。 甘瑅伸手按住她的手。 这会儿他再也不是那个由着她欺负压榨的小瑅,体力的优势一览无余。只用一只手就同时扣住她的双手,剩下的那只手,手指上还挂着他的精液。 甘棠紧咬牙关,生怕甘瑅塞进她嘴里。她甚至想好,假如他真敢喂进来,她这回绝对要吐他脸上。 甘瑅看着她紧张的脸,忽然笑了。 他探身,把手指深深送入她身下的柔软之间。 “标记。”他歪着头,脸上笑意犹存,诡异的天真。“这里是我的。” 甘棠只觉一股寒气直冒,一把将他的手甩开。 只是为时已晚,深处已经沾了那些东西,仿佛带着难以忽视的灼意,让甘棠整个人都惊慌起来。 “你不是小孩子了,这样做有什么后果,你明明知道……” “你说怀孕?只要你不想怀,就不会怀上。”这样说着,甘瑅却用掌心轻轻按在她小腹,温热的触觉,诡异的动作,仿佛安抚一个压根不存在,也不应存在的孩子。 甘棠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冲回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门。 却关不住隔着门板而来的声音。 “姐,你问我后不后悔,我那时候说不后悔。” “无论我怎么说都没意义,因为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后路的人是你,随时准备反悔的人也是你,所以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甘棠捂住耳朵。 动作太快,把床边包括枕头在内的一连串东西滑落在地上。 一时间房里乒乓乱响。 甘瑅不再说话,他站在紧锁的门前,面无表情,眼底冰冷。 甘棠抱紧头,慢慢地蜷在床上。 这就是打破秩序的代价。是她一时任性的报应。 那个她所依赖信任的小瑅,已经消失在这具疯狂的躯体里。 禁区16 后来的甘棠想,那时候他们都成了困兽,死抓着各自认为最重要东西的不肯放。 爱情与亲情,她喜欢泾渭分明,甘瑅偏要搅得浑浊不堪。 没法理解,也不想理解。 在笨拙的初恋里,谁也不比谁超脱。 甘棠在清晨的阳光里起身,蹑手蹑脚跑去洗漱。待要推门离去时,发现甘瑅不声不响地站在门前,也不知看了她多久。 迎着她苍白的见鬼一样的脸,甘瑅淡笑。 “姐,你是要出门吗?” 从声音和表情来判断,现在的甘瑅姑且算在正常范畴。 甘棠就点头,若无其事道,“跟杭菀菀约好要见一面。” 她的语调平平,不起波澜。 漏洞就藏在语句间。郑重其事,完整详尽的叙述,本就是种欲盖弥彰。 甘瑅脸上瞧不出什么变化来,道,“姐,吃了东西再走。” “家里有吃的?” 甘瑅停顿一下,“我陪你下楼吃,刚好我也饿了。” 说完,他极其自然地走过来,想要抱住甘棠。 甘棠的身体僵硬,在逃开和接受之间犹豫,足足过了两秒,她扶上甘瑅的肩,闭眼,迎上他的吻。 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她才洗漱过,嘴唇冰冷,甘瑅的居然不比她好多少。 仿佛两只冷血动物触角相抵的怪异。 甘瑅扯了下她的衣领,叹口气,“换件衣服吧,你这样不太方便。” 甘棠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见领口边际隐约可见的一片吻痕。那痕迹被遮住大半,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反而更显出见不得光的隐匿罪恶。 甘棠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再害羞一点,又或者干脆坦然以对,但现实是,面对怪异违和的甘瑅,她采取同样暧昧不清的态度。 似乎不怎么在意,又稍显迟钝地随他的动作拉扯了一下领口,“我现在去换。” 她走了几步,没回头,没头没尾地道,“我想吃豆腐脑。” “好。” 推门出去时,适逢对门的女主人送孩子上学。女孩是上小学的年龄,好奇地扫了眼甘瑅又望望甘棠。 女人只瞥过来一眼,扯着女孩的一侧书包肩带,带点嫌恶又忌惮地把她转向楼梯的方向,“再不走就要迟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甘棠木然地移开和甘瑅的距离,又被甘瑅拉回去,肩撞上肩,贴紧,毫无间隙。 他们谁都没迈步,直到楼道彻底听不见脚步声。 甘瑅眼底浮出一点嘲弄来。 他把手落在甘棠胸口,“怕了?” 甘棠没吭声,心跳暴露一切。 甘瑅又说,“我住这儿的时候,对门的是一对孩子上大学的夫妻,看来已经搬走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牵起甘棠的手,往楼下走。 “知道刚才那个人为什么要那样看咱们么?” “你知道?” “呵,她怕咱们带坏小孩。我想,她应该把咱们当做同居的情侣了吧。” 甘瑅想到什么,笑了一下。 “别这么紧张,表情再自然点,你这一说谎就浑身僵硬的毛病怎么到现在还没改。” 同时认识两人的家伙,只会越剩越少。知道他们关系的人,记忆也会随时间流逝封尘。 这世上不堪入目的秘密比比皆是,不多他们这一桩。 甘瑅拉住甘棠的手臂甩高了一点,仿佛还是曾经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孩子。 他巧妙略过另一部分真相。 但凡男女间突破某道障碍,肢体接触再难设防,暧昧流淌在举手投足之间,哪怕他跟甘棠方才的交互再自然不过,也被一眼认定成情侣。 在不知情者的眼里,甘棠已经被盖上他的戳记。 她是他的女人。 偏偏自己还毫无自觉。 甘棠发现,甘瑅现在几乎不会在外面唤她“姐姐”。 她是该感到放心的,甘瑅比她想的更加小心。 只是这道小心让人欣慰的同时,也感到沉重。 甘瑅这样年轻,正是青春肆意的年纪,本应在校园里随心所欲谈一场恋爱,而非小心翼翼避开禁词,跟她维持这种……糜烂的关系。 甘棠觉得自己正身处迷雾缭绕之间,太过复杂的思绪堆积心头,悲与喜都不很分明。甚至前方的道路也难分辨。 时而阳光,时而阴影。 一念地狱,一念天堂。 甘瑅拎着她的袖子,替她擦去袖口沾到的汤汁。 “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没睡好?干嘛起这么早。” 因为想避开你。 甘棠当然不能把这话说出口。 “嗯,昨晚做了噩梦。” 她侧过脸来,上下打量甘瑅。只觉得他心平气和的模样,怎么看都顺眼。 要是他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 甘瑅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了,凑到她耳旁小声地说。 “下次再用这种表情看我,还不如直接亲上来,姐。” 最后的那声“姐”,吐字极轻,带来灼人的热意。 甘棠强作镇定,摇头,“不好。” 看她的神情语气,在外人眼里只会认为甘瑅对她耳语的是什么严肃正经的话题。 甘瑅觉得心被抓挠一下。甘棠这副强装淡定的模样,真的很适合抓住,按在身下撕碎。 他纯良地提建议,“既然这么没精神,就回去再睡会儿吧,你可以把约……推到下午。” “……” 甘棠心跳漏跳一拍,她总觉得甘瑅这句话,尤其是这个睡字别有深意,让她不敢深想。 这会儿恰好走到街口,她停住步子,把甘瑅肩膀按住,转过一百八十度。 “回去吧,在家乖乖等我。” 甘瑅背对着她,轻轻嗯了一声。 甘棠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背上,她的心跳的很快,他能感觉到。 “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中午我可能不回来……” “那晚上呢?” 甘棠这会儿才吃饱,哪想到要吃什么。她也不知道甘瑅怎么就跟吃杠上了,随口报了两个菜。 “那我等你回来。” 甘瑅的声音低低的,带着柔弱无助,仿佛回到当年那个惹人怜爱的孩子。 甘棠的内心忽变得柔软,踮起脚,唇在他后颈轻轻刮蹭了一下。 待甘瑅转回身时,甘棠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了。 甘瑅默不作声瞧着她的背影。 甘棠去找的不是杭菀菀,他知道。 甘棠刚才整个人都在紧张,他也知道。 只是此刻,他居然感到些许安心,仿佛听见第二只靴子落地的声音。 内心的黑暗急遽扩散,他对着甘棠快要看不见的背影,用口型说。 “我等你。” 你一定要来啊。 禁区17 甘棠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何顾。 还是她主动发起的邀约。 杭菀菀说,何顾在同学聚会那天的KTV门口曾同她擦肩而过。 甘瑅说,他曾经跟何顾见过一面,也闲聊过几句。 何顾说,你忘了东西在我这。 于是甘棠说,你有没有时间,我请你吃顿饭吧。 事物一环套一环。 甘棠从何顾手里接过那张旧照片时,心里居然很平静。 她跟甘瑅小时候总打架,他们的父母也时时争吵。 整个家就像个咕嘟咕嘟冒泡的坩埚,稍微摇晃就会爆炸。 他们甚至没能留下一张幸福美满的全家福。 照片是在甘棠十岁多一点的时候拍的。 那天他们一家难得一起去了动物园。甘棠要看丹顶鹤,甘瑅非要看猴子。两人就地打了一架,甘棠被揪散半只羊角辫,皮筋丢不见了。甘瑅穿着蓝色小背心,被扯得歪歪扭扭,还差点断了肩带。 后来姐弟俩一块被教训一顿,在老虎笼子前被按着拍了张合影。 俩人都不怎么高兴,证据就是看似紧握实则互掐的手。 甘瑅走后,甘棠找出这张照片,把它夹在笔记本里。 其实家里还有些甘瑅别的照片,小学毕业照,运动会的活动照。 但他们的合影能找到的其实没几张。 甘棠反复看了几遍照片,确认那上面的小男孩身上瞧不出半点甘瑅现在的模样。 但她没法彻底放下心来,因为交回这照片的是何顾,把甘瑅说成她旧识的也是何顾。 甘棠觉得这是种隐晦暗示。 她坐在饭桌前,慢条斯理把餐勺送入口中,听何顾讲了一些大学里的趣事,她偶尔附和着讲两句。 时至今日,只要面对的不是甘瑅,她都可以很从容。 何顾家里的人脉都在本省,自然而然地考去省会城市。 大学专业由家人帮忙规划,教授跟家里长辈吃过饭,发小遍布临近的几所大学,时不时一块出去聚个餐,何顾暑假才开始就结伴去云南游玩了半个月回来,现在人晒黑了一圈,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甘棠只是听何顾讲着,就发觉他过得和自己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 这种违和甚至让她产生荒谬感,她为什么要同这样的一个人面对面吃饭,聊着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他们现在不再是学姐弟的关系了。何顾喊她“甘棠学姐”。 甘棠觉得何顾更想喊的是她的名字。 她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只要何顾尽早扯回主题,她就能把准备好的那些话说出口。 那些酝酿许久的谎言。 可是何顾只是闲聊着,聊她毕业后倘若回省会发展可以多些照应,聊她暑假时可以多出来聚聚,闷在家里会很无趣。 两年不见,男人越发游刃有余,他已经能将那些显得尖锐的劝诫,打得细碎塞进含糊暧昧的只言片语里。 “甘棠学姐,你选这条路走的话,以后会很难的。” 他像是在说女孩独自在异乡漂泊,又依稀暗指她与甘瑅之间的腌臜。 亦或两者皆有。 何顾这个人像一本耐读的谜语书。 他气度从容,言语适度,同人的相处让人如沐春风。 同何顾聊天是件享受事,交谈对他来说只是沟通途径,而非控制,或是索取什么的手段。故而谈话的内容,也显得散漫不具压迫性。 甘棠这回知道何顾为什么同谁都能相处融洽了。 她也知道,甘瑅为何会对她讲,不准喜欢上何顾。 甘瑅总能比她先了解自己一步。 何顾这样的类型对甘棠有致命的吸引,像渴光的植物,从湿冷洞窟颤颤巍巍地长出细枝,够到的那一抹阳光。 不灼热,不刺眼,温暖照耀,一切都是刚刚好。 然而甘棠不可避免地想到甘瑅。 她隐隐意识到甘瑅身上的违和体现在哪了。 目的性。 甘瑅的话语是带有引导的,他的每个动作甚至表情,对她都具有致命吸引力。 但其实这才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一个人怎么可能每个言行举止都刚刚好落在另一个人的审美上? 简直就像捕蝇草的虫夹,分泌蜜液,吸引猎物。待它们闯入时,悄无声息地合拢,消化吞食。 甘棠顿觉眼前的迷雾拨开了一点。 然后她又想,甘瑅究竟是无意识讨好,还是故意而为之? 指尖无意识落在收进衣服口袋里的照片,冰冷平滑的质地,因指尖沾了汗,滑动时分外滞涩。 甘棠发觉她很难判断。 记忆里的小瑅没什么突兀变化的点,平滑地成长,从顽劣讨厌的孩童,日渐长成乖巧无害的少年,同她的关系一天天地好起来。只是这样而已。 小瑅在她面前仿佛是透明的,喜怒哀乐,都遵循一定的规律,她掌握着那规律,也牢牢掌握了他。 ……除了缺失的那四年。 甘棠手里的玻璃杯晃了一下。 最不正常的就在这四年,甘瑅的性格毫无改变,仿佛停止生长,顺从地任由她拉着一起沉溺过去。 那是少年的十五到十九岁,最蓬勃朝气的年纪,他应该会有新的朋友,暗恋或是被暗恋的对象,喋喋不休不停拖堂的老师,一同打球挥洒汗水的男孩子。 可这些,甘瑅一样都没对她提过。 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甘棠拒绝去了解那些,她不想知道甘瑅在外人眼里有多么优秀,那个旁人眼里陌生的他,让她觉得刺眼。 ——我不想知道你的人生有多华丽光鲜。 ——我知道。 她闭上自己眼的同时,还捂住甘瑅的耳朵。 甘棠茫然无措地想,是她做错了。她把两人的关系引向荒谬的歧途。 少年抱着对亲人的依赖想抓紧她,却被她自私地困在那段过往。尽其所能地讨好……却还是给她甩开了。 甘瑅是该恨她的,他清楚知道自己遭到怎样恶毒的抛弃。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 ——我知道。 甘瑅怎么可能不恨她呢,只是那恨意藏在阳光无害的表面之下,只偶尔漏出一点,已足以让人窒息。 甘棠手一滑,杯子差点脱手。 何顾扶住她的手,替她放稳杯子。 “你脸色有点差,不舒服?” 甘棠笑了笑,“没有,刚才有点走神。” 何顾修养极好,把话重复了一遍,“线上赛,有几个朋友催我去当裁判,你要不要一起?” 甘棠现在的模样恍惚脆弱,挑个热闹且安全的地方缓和下情绪会比较好。 甘棠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她现在思绪纷乱,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甘瑅。 何顾的朋友包了网咖的一层楼,桌椅重新摆了,窗帘拉上,场面让甘棠想到小学生开新年联欢会。 也有对电脑不感兴趣的,在另一侧靠墙的区域拿出掌机,联机对打。 桌上散布着各色零食,肥宅快乐水,一箱啤酒反而丢在角落里无人问津。 活脱脱一群大孩子的秘密巢穴。 甘棠这回知道何顾为什么说她会喜欢这地方了。 在场的绝大多都是男生,也有一些带家眷来的。看何顾带来女孩子,有些人好奇地瞄她,有热情一点的还来调侃。 何顾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普通朋友,你们别把人家吓到了。” 他平时太从容不迫,以至于难得显出困窘来,反而显得“有点什么”了。 甘棠倒没怎么被吓到。她也有弟弟,深知男人加游戏约等于大孩子。这会儿她的吸引力估计还不如桌上的快乐水。 见何顾忙乱,甘棠索性找个没什么人的昏暗角落坐下,她现在只想安静思考甘瑅的事情。可惜不随人愿,坐下没多久,就有男生走过来打招呼,“姐姐,你好。” 光线太昏暗了,甘棠只能瞧出对方清秀的轮廓。她对这人有点印象,刚才何顾带着她来,被人围住的时候,这人就坐在外围,时不时把头转过来瞧一眼。 瞧的是她,不是何顾。所以甘棠才有印象。 甘棠用惯常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生硬地问他有什么事。 “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甘瑅的朋友小雷呀。” 男生的声音脆落,偏生语尾含着一丝沙哑,乍听矛盾,细细品味,诡异的和谐。 “我跟甘瑅的关系很好,彼此知道很多秘密。” “秘密”两个字,被加重了一点,不会让人产生被要挟的不适,反而带有卖弄的天真。 甘棠上下扫视雷胤几眼,淡然地点点头,“我想起来了。”她又往旁边让出点位置,“坐吧。” 何顾一忙就是两叁个小时,待抽空来找甘棠,发觉她正同一个年轻男孩聊着什么。对方是个生面孔,哪怕交友广泛如何顾,也不可能认识在场的每一个人。 何顾只瞥了一眼男孩,就收回视线,满怀歉意地道,“没想到他们能拖这么久,让你等无聊了。等会儿吃过晚饭我送你回去吧。” 甘棠微笑着拒绝,“晚饭我得回家吃。” 这话太微妙,回家吃晚饭,说明有等着一同吃晚饭的人。 甘棠从雷胤手里接过纸袋,温声说道,“你既然是他的好朋友,就应该知道他现在叫虞棣,有他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家庭,往后还是叫他新名字吧。” 这话是对雷胤说的,音量也刚好能让何顾听到。 甘棠想,她不需要把酝酿已久的谎言再特地重复一遍。 甘瑅总说她不适合说谎。那是因为只有甘瑅才能剥掉她的壳。 外界看来的甘棠,其实是可以不露破绽的。 禁区18 “甘瑅他从初中开始就有很喜欢的人了。他那种性子,说不好听就叫偏执,我想,被他喜欢上的人会很倒霉吧。” “想压抑欲望的话,一般都是洗冷水澡,或者做些分散注意力的事。” 甘棠胡乱想着,甘瑅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习惯洗冷水澡的呢。 她想不起来,好像从注意到的时候起,他就一直这样。 有段时间他们睡在一起,甘瑅总把自己洗得浑身冰冷,钻进被窝时像条冰冷湿滑的蛇。 迎着她的抱怨,少年总会撒娇地张开双臂,“抱一下吧,姐,抱紧点就不冷了。” 少年纤长的身体不带一点温度,抱起来不怎么舒服,像尸体。 所以甘棠后来梦到的甘瑅才总是冷冰冰的。 现在的她已经知道,甘瑅的身体其实可以灼烫到让人战栗,那热度会让人畏惧。 “初中的时候,甘瑅每次体育课都偷跑出去,我好奇跟过一次,发现他会跑去那所高中,还在走廊乱晃,那次我俩被巡逻的教导主任当成逃课的学生,差一点就被抓了。” “没想到吧,我翻墙进来的。” 那是他们分别前的最后一面。 教学楼的四个楼门口,甘瑅惟独候在她会经过的那个。 甘棠虚弱地想,她的弟弟究竟还对她藏着多少秘密。 世界被割裂,错成两半,倒置回放的过往。地动山摇的现在。 何顾又问了一遍甘棠,她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她捂着半张脸,“牙疼。” 这会儿是真的牙疼,牙神经一抽一抽的痛,连着半边脸延伸到太阳穴。 很快,太阳穴也跟着疼了。 甘棠几乎疼出眼泪,她想,她和甘瑅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何顾说,前面不远有个药店,可以买止痛药。” 甘棠苦笑,“你不用送我的。” 何顾的好意总让人难以拒绝。 只是,对于现在的甘棠来说,唯独不想接受别人的善意。 这世上哪来的毫无理由的善意呢?她想,统共是为了得到一些既定回报,而提前支付的代价。 从前的甘瑅是这样,现在的何顾也如此。 何顾的声音响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听起来还是那么让人安心。 “我从高中那会儿就喜欢喝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还被笑过像刷锅水。” “后来试过换大众口味,果茶甜饮,别人都觉得好喝的,我却喝不习惯。” “人的口味是很难改变的,别人觉得黑咖啡苦涩难入喉,我却觉得甘醇耐人回味。喝完后能开心一整天,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呢。” 这会儿甘棠觉得何顾像个哲学家了。 她抬头,看着远处依稀可见的药店招牌。把步子又放缓了些。 她想她是时候说点什么了。 “这边以前有条又破又窄的斜角巷子,每到下雨巷口就会积水,到处都是泥巴。” 甘棠费力回忆,可惜没什么参照物,她也找不到具体的位置了。 “我那会儿就住里面,就是你看到的照片那么大的年纪。十岁多一点。” “那会儿我总挨揍,身上青一块肿一块,衣服底下都是伤。每次被揍之后我就溜到巷口那个位置坐着,天晴时我会不开心,下雨天我会很高兴。因为下雨的时候每个人都很狼狈,他们的裤腿上都是泥巴,看起来我就不是唯一狼狈的那个了。” 甘棠说着说着,看了何顾一眼,自嘲道,“我小时候是很差劲的人。” 在这样一个人面前,暴露自己的阴暗面,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何顾没吭声,但甘棠知道他在听。 “我那时只在学校乖一点,在家就是个野孩子,会在雨后的泥坑里打架,把鞋脱掉在草丛里打滚,爬房顶蹭到半身都是沥青,钻别人摞在门口的石棉瓦割到浑身生疼,没家教,没素质,习惯了别人绕着我走。” 她的父亲是个烂人,烂到住在巷子里的人会指指点点的那种。 她就成了旁人眼里“恶性循环”的产物,糟粕。做出再糟的事大家都会理解,反倒是做点好事别人才觉得奇怪。 有的小孩出生就背着功勋,有些则背着原罪。 “我那时没有零花钱,馋零食馋得不得了,在巷口那个位置蹲着时,也会想随便找个小孩……看起来斯文,穿着漂亮衣服的,抢他的零食或者零花钱,如果被抓到了,我就把衣服掀开,把伤口给他瞧,再哭得很大声,这样他总会心软的,没准还能主动把零食分给我。” “实施过吗?”何顾忽然问。 甘棠笑着摇头,“有一回,差点。” 她微微蹙眉,道,“何顾,我已经没有伤口能给你瞧了。” 倘若能在那些时日遇到何顾,她会给他看自己的伤口,会委屈地哭给他看,像流浪狗翻滚着露出肚皮撒娇。 可她已经没有伤口能给他瞧了,那些就只能成为过去发生的事,无伤大雅的童年插曲,难以切身感受的只言片语,自怨自艾的矫情。 可是,甘棠想,她一直都是委屈着的。 看得见的伤口能痊愈,看不见的伤口一直都在。 甘棠不清楚何顾如何看待他们的初遇,但在她看到何顾被抢钱时,会想到那个堕落不堪的自己。 初遇时,她往自己手臂划的那一刀那样重。 在何顾面前,她从来都是自厌的。 何顾停下脚步。 “你的意思我懂了,学姐。” 他又叫回她学姐。 何顾身上那种无时无刻不在的从容不迫散去了一点,脸色甚至看起来有点凝重。 “对不起。”他说。 甘棠不明白何顾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她平静地道,“回去吧,前面的路不远,不用送了。” “……好。” 何顾想起来了,甘棠的十岁也就是他的九岁,那一年他在少年宫学器乐。 他会走过这条路,带着一群小伙伴,一路走一路玩耍。 每个人都喜欢跟他玩,因为他有个伯伯开体育用品店,家里足球都能堆成一箱。 他总能有崭新干净的足球踢。 九岁的何顾最讨厌下雨天,地上脏兮兮的,到处都是泥巴,踢球会踢得一脚泥。他穿着洁白的运动袜,最讨厌被泥巴弄脏。 那条斜巷何顾也有印象。有一回他把球踢歪了,球直接滚了进去。 何顾想,假如九岁的他遇见十岁的甘棠,他会很热心地把所有零食都分给她,也会给她擦药包扎伤口。 他从小就是个热心且有礼貌的孩子,况且十岁的甘棠长得很可爱,像个没什么养护,以至于破了线的洋娃娃。 可惜那会儿才下过雨没多久,九岁的何顾一脸嫌弃地看着巷口的泥巴地。 “球我不要了,你们谁捡到,就归谁吧。” 小伙伴们一窝蜂地去捡球,他百无聊赖地朝前走。 没有回头。 禁区19 甘瑅摇晃着药瓶,耐着性子将药片倒出来,一粒一粒数着。 他拨弄的样子很专注,仿佛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数清之后,他又把药片倒回去。 甘棠每天都在吃,没有遗漏。 他说过什么来着,只要她不想怀,就不会怀上。 短效避孕药,以二十一天为周期,从经期第一天开始用药。 甘棠的生理期,对他从来都不是秘密。 把药瓶换掉,也同样很简单。 甘瑅的手顿了一下,一粒药片顺着缝隙滑进抽屉,他拉开抽屉,耐心翻找。 不多时,他拈出药片……还有一部手机。 甘瑅垂眼掂量着那部手机,按下开机键。 开机密码,甘棠的生日,错误。他的生日,这一回对了。 他沉沉地看着手机屏幕,良久。 甘棠从药店出来之后,站在垃圾桶前,翻出那张照片。 明明已经决定要把照片撕毁,她想了想,又把它揣回去了。 她有点舍不得。 甘棠又想起那天蹲坐在巷口的自己,几乎就要实施重要的人生第一次抢劫。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弟弟,七岁的甘瑅,还带一点婴儿肥的小豆丁,穿着他的小红拖鞋往这边跑。 他跑得太急,鞋都甩飞了,整个人摔在泥坑边上,很快就成了一个泥巴人儿。 她叉着腰笑得很大声,把原本准备要抢劫的对象都吓跑了。 甘瑅抹一把脸上的泥,从兜里变魔术似的拿出几枚硬币。 甘棠眼睛亮了,“哪来的?” “偷拿的。” “哦。”甘棠虽然很想谴责甘瑅的不道德,但一张嘴,口水差点没流出来。 “你要吃什么?” 她看着浑身满是泥巴的甘瑅,有点嫌弃,但还是把他扶住,找回鞋子塞给他。 “跟你一样的。” 他们吃起零食就像野狗扑食,而且又一次因为分赃不均扭打在一起。 最后她也成了个泥巴人。 他们都变得一样脏了。 甘瑅那会儿打不过她,打着打着开始哭。泪痕把脸上的泥巴冲刷出几道来,滑稽胜过可怜。 “腿……疼,你还打我,呜呜。” 甘棠把他的裤腿一扒,全是青青紫紫的抽痕,还有膝盖上才摔出来的一大片破皮洇血的痕迹。 甘棠有点后悔,又有点心虚。 “吹一下吧,吹吹就不疼了。” 甘瑅就不再哭了。 “姐,我走不了了。” “……我扶你。” “衣服脏了怎么办。” “不想再被打一顿的话,就偷溜回去洗澡……我帮你洗。” 在她人生的最初,甘瑅就只是个爱哭爱撒娇的小鬼。纤细脆弱的身体,漂亮中性的脸,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 甘棠是慕强的,吝于给他目光。 所幸甘瑅无需她的目光也能成长。 跟在她身后,踉踉跄跄地追赶,就这么一天天的长大了。 哪怕长大,也不过是在原来的基底上涂抹,怎么都逃不脱最初的印象。 也正因如此,变成那种暧昧关系后,甘棠时刻被罪恶感苛责。 她难接受被这样一个曾经时时跟在身后的孩子搂在怀里,蜕变成另一种颠倒错置的关系。甚至因甘瑅不理解她的苦恼而对他生出埋怨。 甘棠更没想过甘瑅会怨恨她。他的样子太温顺无害,仿佛无论对他做出什么,他都能承受。 在她依稀捕捉到那恨意时已经如遭雷击。 然后她又从雷胤口里得知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甘瑅。 阴冷扭曲,对她有着强烈偏执欲的甘瑅。 甘棠只是想着,就已经浑身冒出冷汗来。毒蛇自身上攀爬,她还毫不知情,把它当成草木灰取笑逗弄。 她想,甘瑅在她面前展露的,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他的好脾气是假的吗?撒娇的部分呢?被欺负的可怜样子呢? 倘若细细剖析,这些全都是假的,那他这个人本身还剩多少真实。 阴冷的蛇,伪装成人,顶着无害的画皮同她温存。 甚至就连那些怀念的过往都成了画皮的一部分。 她的弟弟,变成了……一个怪物。 现在要把她也变成怪物了。 可是,甘棠欲哭无泪地想,为什么从雷胤口里听到甘瑅对她的执念时,她会在恐惧之余,感到一丝高兴。 她是不是已经有一部分被同化成怪物了。 她已经回不去了。 再这么继续下去,她会变成什么样。 甘棠头一次觉得回家的路太短了。她甚至还来不及想明白,就站在楼前。 她在楼底徘徊,不愿上楼。 这会儿天微微黑了,窗一扇扇亮起,她望向五楼的窗,窗帘落下,灯没有开。 这么一看,像异兽巢穴。 手机开始响,甘棠看着屏幕上甘瑅两个字,脑中慌成一片,甚至忘了接听。 电话挂断,很快再次响起。 甘棠按下接听键,就听见甘瑅平静得显出诡异的声音。 “姐,上来吧,还要站多久。” 甘棠惶然望向漆黑的窗,不清楚甘瑅正躲在哪块窗帘背后看着她。 蛇一样躲在暗处,冷冷窥伺。 她正在被盯着,一举一动都在被观察。 甘棠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挂断。 甘瑅也没挂断。 两个人都沉默着,听着彼此的呼吸,等着距离的拉近。 甘棠攀爬楼梯,走得艰难,步履沉重,仿佛步入沼泽。 我该停下的,她想,然后又迈了一步。 我可以逃走,她握紧手,掌心已经满是冷汗。 脚步仍没停。 甘棠悲哀地想,她真是无可救药。 她站在门前,挂断手机,摸出钥匙,手颤抖着,怎么都插不进钥匙孔。 门悄无声息打开,她被拉进去,提着的纸袋,连同钥匙全都落在玄关的地上。 伴着身后传来的锁门声,一片暧昧的昏暗中,甘棠被甘瑅按在了门上,铺天盖地的狂乱气息,甘瑅的身体罩上她的,冰冷的唇印上。 被抓住了。 疯狂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吻。 甘棠被迫接受唇舌的入侵,甚至不得不伸出舌,同他黏黏糊糊搅到一处。 那道疯狂很轻易地点燃了她。 同危险之物的亲吻会让人着迷。仿佛被扼住呼吸,伴随着战栗的快意。 “小瑅……” 乘着间隙,甘棠声音破碎地唤他的名字。 甘瑅的动作忽然停了。 他在昏暗里很认真地审视她的表情。 “姐,你很喜欢跟小瑅接吻,对吗?” 声音平静,语调怪异。 甘棠点头,“喜欢。” 甘瑅低低笑起来,贴近,舔了舔她的耳朵,“那做爱呢,喜不喜欢,跟小瑅做爱,好不好?” 声音被笑意点染,显得纤细高亢,宛如小孩子般天真烂漫的语气。 ……不正常。 甘棠鸡皮疙瘩一瞬间就起来了。 “咱们谈谈吧。”她试探性地安抚,“我今天见到一个人……” 她又被吻住了。 存心不让她说话的吻,吻得缠绵至极,甘棠甚至被吻得有点失神。 这样下去,根本就没法沟通。 她迷迷糊糊地想,还想要做最后的努力,把头别到一旁去,甘瑅很快追逐而来。 背后忽响起隔壁开门的声音,夹杂着交谈声,甘棠吓得浑身僵硬,却听甘瑅吃吃笑着,唇落在她脖颈上,“姐,叫出来,这样不是更刺激么?” 被他噬咬的地方酥麻带着痛,那痛里又夹杂着痒,甘棠皱着眉,哀求道,“去房间里……好不好?” “那去你的房间做,可以吧?”甘瑅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他的声音没有收敛,甘棠生怕被门外的人听到,忙不迭地点头同意。 甘瑅抱住她,竖抱的,像抱小孩一样的姿势。 这姿势未免过于羞耻,甘棠不得不两手勾住他的脖颈。 “小瑅,我知道你很喜欢我。” “所以呢?”甘瑅微微仰头看着她,“喜欢小瑅,用做爱来体现,没问题吧。” 乍听之下没什么毛病,可甘棠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究竟是哪里—— 她来不及多想,就被放在床上。 她躺在自己的床,甘瑅就坐在一旁,这场景怎么看都显得怪异。 甘棠不自觉的紧张,甘瑅现在的状态太奇怪也太危险,她不自觉就想跑。 她一翻身,想爬起来,又被他抓住腿按了下去。 再翻身,再按下。 像小孩子乐此不疲的游戏。 甘棠就懒得再爬起来了。她躺着,轻声问,“玩够了没有?” 这是姐姐对弟弟教训的口吻。 甘瑅的眼神就亮了一下。 “姐。”他撒娇地凑过来,“亲亲小瑅吧。” 甘棠亲吻了他的唇角,想了想,又把舌伸进去,加深这个吻。 甘瑅没怎么回应,他只是承受这个吻。睫毛轻垂时,有股惑人的脆弱气。 假的,甘棠心里冷冷地想,这副姿态也是假的。 甘瑅故意强调模仿从前的神态,究竟是为什么? 她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男人修长的指把玩着那部本该丢失的手机。屏幕被他点亮,又熄灭。 甘棠的一颗心直直坠落下去。 甘瑅居然是在微笑的,“姐,你这么喜欢小瑅,那我呢?” 甘棠没吭声。 于是甘瑅又说,“姐,我知道,你只喜欢从前的我。” 某种意义上,他没说错。 甘棠无法反驳,她只能继续沉默。 甘瑅神色惨然,“那根本就只是个捏造的虚影。” “我知道。” 甘棠想说,她现在已经知道了。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那样美好的少年,他的美好却伴随着无处不在的欺骗。 “早知道这样……”甘瑅缓缓逼近,“我还不如那时就对你下手。” 他的眼里有悲恸。 甘瑅把手机解锁,当着甘棠面按下一键删除音源。 甘棠脸色苍白,想要阻止,被他按住了。 甘瑅微笑着亲了亲她的脸,“不要它们了,好不好,以后我可以装成小瑅。” “可你本来就是……” “嘘。”甘瑅温柔地舔了几下她的手指,温声说,“姐,小瑅其实是个坏孩子呢。” ———— 前面关于生理期和服药的暗示不少了 棠棠吃药会习惯性地服用最低量,小瑅也会确定她的服用量后再决定换不换药 药的包装是棠棠自己拆的,所以她不会怀疑 关于为什么要偷偷喂药,不是告诉棠棠或者直接戴套 咳……因为要报复她,试探她,心理折磨她 还有,囚禁py的话,能用停药威胁控制她 弟弟一直都是黑的 禁区20 甘瑅把手落在甘棠胸口的纽扣,缓缓解开。 “姐姐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趁着姐姐不在,在这张床上手淫,幻想射进十八岁的姐姐身体里当做生日祝福。” 他像拆礼物一般,解开甘棠所有的衣扣,又去解她的文胸。 “妈妈跟陌生男人在隔壁做的时候,小瑅就躺在姐姐的床上听着,你猜他那时候在做什么?” 见甘棠不自觉发出颤抖,甘瑅笑了笑。 “看来你是猜到了,姐,你不要露出这样一副要哭的表情啊,很刺激,小瑅快乐得不得了。” 他剥开文胸,很是爱怜地轮流亲吻她的胸乳,两手顺势拢住她的胸掂量了一下。 “姐姐的胸根本就没怎么长嘛,我记得那会儿就差不多这么大。是不是分开之后,没小瑅帮忙按摩,它们才不肯长的?” 甘棠几乎要流出眼泪,把头扭向一旁。 “还有小瑅的吻技为什么那么熟练呢?当然是要靠姐姐帮忙。你该不会以为那个是咱们的初吻吧?” 甘瑅吃吃笑了起来,低头吻了她一下,“那之前这样吻过你。” “……还有这样。” “……和这样。” 最后这一次是舌吻,吻得近乎窒息。甘棠整个人都瘫软了,微微湿润的眼扫在甘瑅身上。 甘瑅苦恼地叹道,“别这么看我,姐。” 他脸上现出恰到好处的羞涩,仿佛又成了曾经那个纤细无害的少年,“这样看我,小瑅会变成更坏的孩子的。” 他把手落向甘棠的下半身。衬衫裙被剥落,剩下的就只有一条没什么阻拦作用的内裤。 “这里以前没摸过,小瑅怕碰了会忍不住。” 甘瑅隔着内裤,爱怜地摸了摸她的那处,他的掌心滚烫,隔着一层棉质的布料,也能感受那温度。 甘棠忍不住开口道,“甘瑅,你一定要这样……” 她的话只说到一半,甘瑅就把手指伸进她嘴里,带有恶意地搅弄,剩下的半句全都成了含糊的调子。 “甘瑅……是谁?”他轻声问。 “有合法身份的叫虞棣,被你怀念的是小瑅,甘瑅……世上压根就没这个人了。” 甘棠他话语里的绝望震到,此刻又无法言语,只能哀哀地望着他。 巨大的悲哀漫灌上来,她做错了吗? 割裂一个人,留下喜欢的部分。手法太差劲,所以这个人就这样伏在她身上,用淬着恨意的话语,一点点撕毁她所在意的东西。 甘瑅捏住她下巴,笑得极温柔,可眼神是冷的,如同套上让人毛骨悚然的画皮。 “姐姐不要为小瑅难过。小瑅不值得。其实小瑅差一点就强奸了姐姐的。” “地下室,还记得吧?小瑅在这里咬了一口。” 甘瑅用牙齿在她侧颈上轻轻噬咬着,微微的痛,更多的是痒。 “其实那天是想掀开你的衣服的,这样,一路亲吻,咬下去,姐姐会因为被陌生男人侵犯而瑟瑟发抖,那感觉一定很恶心吧,被这样搓着胸,揉得疼了,还要被咬得满是牙印,沾上黏糊糊的口水,屁股也被搓红了,染上陌生人的体温,怎么也甩不脱。” 甘瑅一面说着,一面依照话语内容在甘棠身上游移着,指上动作粗暴,似玩弄更似宣泄。 “姐姐怕得不得了,尤其是那只手探向内裤的时候,只好拼命挣扎,居然幸运地逃脱了……一直一直往楼上跑,跑到家门口,跑进门,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还是很害怕。” “正在这时候小瑅出现了。姐姐这么信任小瑅,一定会把一切告诉他的吧?小瑅会安慰姐姐,不怕不怕,我来帮你舔一舔,就不脏了,也不疼了。” 甘棠不由自主地漏出含糊的呻吟,因为甘瑅舔弄的动作是那样温柔,方才被粗暴揉捏的地方被这样轻舔着,升起完全不同的酥痒。 “小瑅舔遍姐姐的身体,又继续问,下面的小穴也被摸了吗?姐姐摇着头说没有没有,可是小瑅觉得有必要亲自检查一下。” 甘瑅说话时,吐息打在小腹,滚烫灼热。 甘棠无意识轻颤,发觉内裤已经被他脱掉了。 “姐姐果然在骗人,这里都已经湿成这样了。” 甘瑅的手指轻轻刮蹭了几下,带起泛滥的水声。 “姐姐流了好多水,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嘛。这里面被陌生人插了没有?” 天真的语气,内容却恶毒粗鄙。 甘棠这会儿头脑昏乱,被他带着下意识辩解。 “……没……没被插……” “哦?小瑅要确认一下。” 甘瑅并了两根指进去,软肉顺从地接纳,又随着进入的动作,从更深处热情地纠缠。 甘棠发觉,甘瑅的动作居然很温柔,本以为会遭到更严苛的对待,却只是被轻轻插入抽出,沿着内壁划动,涂抹,让她不自觉地把腿分开些,配合他的动作。 “连里面都湿透了,黏黏糊糊的,这样不是轻而易举就被插进去了?姐,你这样太没防备了。” “因为是小瑅……”甘棠含糊地道,不自觉用了一直以来的称呼。 “是小瑅的话,可以……插进来。” 甘瑅笑了一下,“不行的,姐。” 他的手指仍在她的身体里翻搅挑逗,却凑过来,柔柔地含住她耳垂,含糊地道,“小瑅是你的弟弟。你瞧瞧,这里的这颗痣,跟你的一模一样。” “我们是亲姐弟,做爱的话,会变禽兽的。” 他引着甘棠的手去摸他胯骨上的痣。 只是她的手实在没什么力气,很快垂落,落在他高昂的性器上。 烫得惊人,甘棠轻轻抚摸着,听到甘瑅压抑的喘息。 那道喘息也撩拨她的情欲。 禽兽,他们现在可不就是禽兽么。互相爱抚,发出野兽的喘息,即将陷入情欲的疯狂。 甘棠悲哀地想着。 她心里已经了然一切。 甘瑅是在报复。 他要毁了小瑅这个形象的纯真。 他要摧毁她所坚持的伦常道德。 他要破坏她心目中欲情与亲情的界限。 他还要毁掉什么……或者说他还能毁掉什么……他明明已经毁了自己。 他不知道,比起回忆里的影子,伦常道德,她的坚持,他自己本身才是最重的筹码。 他的自我伤害,会让她的心整个都碎掉。 这一战,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头脑再没哪一刻比现在更清明,也更悲哀。她像面着沼泽的赴险旅人,往前踏出一步。 “甘瑅。”她再一次唤他的名字,却被甘瑅伸手覆住眼。 甘棠流着泪,掌心很快濡湿一片。她已经很久没在他面前这样哭泣了。上一次,是他将离开时。 甘瑅低头,凶悍地吻她。他从来没说过,甘棠哭泣的样子格外能撩拨他的情欲。他就是要将她弄哭,揉碎,让她因逃脱不能的绝望陷入同他一样的癫狂。 他的爱糅着恨和绝望,本就是世上最伤人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甘棠顺从地承受他的这个吻。她甚至轻轻回应他。 结束这一吻时,他看见指缝间,甘棠湿漉漉的眼,她的目光不是想象中的绝望,而是含着悲悯。 “那就当禽兽吧。” 她轻声说着,搂住甘瑅的脖颈,像安抚小孩子一样把他抱紧。 “小瑅是你,虞棣也是你,丑陋扭曲的是你,虚假美好的也是你,所有我碰触到的,听到的,全都是你,你是甘瑅,是我的弟弟。” “……也是我爱的人。” 她把甘瑅翻倒在床,很有姐姐气势地跨在他身上,扶着他的性器,送进自己的身体。 巨大的楔缓缓插入身体,胀痛,和着被侵入身体的恐惧,以及直钉进灵魂的罪恶。 甘棠因这一切而恐惧颤抖。 “姐。”甘瑅脸上所有的表情一瞬消失,这一刻,他卸除所有伪装,只用阴冷的目光望着她。 分明是仰望,却带有攫取的疯狂。正如握住她腰的手,似搀扶更似禁锢。 “你怕吗?”他平静地问。 “怕。”甘棠连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 “要更怕一点。”甘瑅缓缓将她按向自己的身体,配合她抵入身体的更深处,“这样以后才不会吓到逃跑。” “……我不会逃跑。”甘棠小声说。 她身上还带着被他凌虐过的痕迹,脸上满是犯下罪行的羞耻,就这么无辜甚至委屈地将自己钉在他身上。 真的,很像自我献祭的羔羊。 只是看到这一幕,甘瑅心里的毁灭欲就急剧膨胀,快要爆开。 尤其当她忍着疼痛笨拙地套弄,声音破碎地自白着。 “小瑅……我不是故意要抛下你的。” “我那时会梦到你……你被抓进棺材里,送到洞里面,我每次找到你时……都晚了一步,你在我眼前碎掉……后来我就抱住你,亲吻你,反正你也马上就要碎掉了……就这样,对你的感情变得很奇怪。” 她把自己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羞耻一点点剥出来给甘瑅瞧,证明他不是唯一堕落的那个。 “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这种感情太肮脏,我想逃开。” 甘瑅静静听着。 他的灵魂因甘棠的这些话而餍足。那些失控的毁灭欲,时而盘旋,时而降落。 “姐。”他忽然问,“你梦见过咱们这样身体连在一起吗?” 甘棠呆愣地看着他。 也就是没梦到过。 甘瑅幽幽叹气,把她翻在身底下,“还是我在上面吧。” 她可真是太笨拙了,女上位做成这样,比上刑也好不了多少。 ———— 想一口气发两章的,后面那章要修修,先发出来吧 没舍得虐,俩人各退一步互相妥协了。棠棠的抉择可能稍显突兀,但其实她心中还是亲情比重大于爱情的。她对小瑅的梦没有欲念。小瑅知道,但他不在意,他觉得能把她抓住就好了。 禁区21 甘瑅略微退出一部分,浅浅地顶弄。 甘棠还没彻底习惯他,他怕吓坏她。 浅处的刺激来得温柔,渐渐磨出水意,和着麻痒的知觉,甘棠不自觉惬意地眯起眼,迎合他的动作。 甘瑅慢慢加深,时浅时深的动作,绝不会让人畏惧,反而因过于温柔勾起若有若无的痒。 “小瑅……很舒服。”她喃喃地道。 甘瑅苦恼地想,甘棠到底知不知道他忍得有多辛苦,该不会她以为这些就是全部了吧? “姐。”他哑着嗓子唤她,忽然无预兆地往深处顶入,直到整个性器没进她的身体。 甘棠抖了一下,蹙起眉,“疼……” 侵入太深,仿佛剖开血肉,碰触内脏,带来酸涩怪异的疼痛,还有被侵夺的不安。 甘瑅享受她的痛苦表情,轻笑道,“可是这样子才能算是做爱。” “……我不喜欢。” 甘棠觉得她是有权鄙视这种事的,邪恶的举止,不堪入耳的声响,伴着罪恶与痛苦。 假如她跟小瑅一定要靠这种痛苦的方式相连,她也只能强迫自己去适应。 甘瑅一下子就看穿她的想法。 真是天真无辜的念头。 他面上仍是微笑着,捧住她的脸,柔柔地吻了一下。 “姐,小瑅进到很里面的地方了。” 他的手摸着甘棠的小腹,轻轻按压,里面也在极深处轻轻顶弄。 里应外合的施力,让甘棠难受得微微蜷身,却被甘瑅按住。 他的声音透着撒娇,“这里是姐姐孕育小孩的地方,现在属于小瑅了,小瑅好开心。” 甘棠因身体和言语的双重刺激蹙起眉,含嗔带怨地看他,又来? 小瑅小瑅的,哪有大男人这么自称。 不过这会儿甘瑅身上的疯狂收敛不少,看起来好歹像个正常人了。 她试探性地叫他,“小瑅?” “嗯。”甘瑅懒懒地应着。 “虞棣?” “嗯。” “棣棣?” 甘瑅抬眼望她,无限柔声地道。 “姐姐。” “……” 他绝对是故意的。 甘棠因为这份刻意强调的罪恶感羞耻异常。尤其甘瑅的手还落在她的胯骨上,指尖研磨着,那一小块皮肤都被摸得发烫。 他在摸……她的那颗痣。 仿佛是在无声宣示他们之间的禁忌关系。 不止如此,甘瑅还埋身含住她的一只乳房,吮弄。 男人的脸,少年的身体,婴儿般的动作。 甘棠感到羞耻的同时,也感到无形的满足,甚至忍不住挺起胸配合他吸吮的动作。 甬道深处的抽动不知不觉更加鲜明,身体渐渐习惯侵入,被带动的水声,连同被强调的禁忌,全成了燎原的火,理智成了被烧红的保险丝,岌岌可危地亮起红灯。 就快被卷入疯狂。 甘瑅动作不再顾忌,抽插得甚至带着蛮狠的血腥。 深处被捣弄得软烂了,无力地被拓出属于他的形状,痛苦吗?舒服吗?大脑陷入诡异的麻痹,连自己发出怎样的呻吟也顾不得在意。 濡湿的摩擦带出难抑的痒,甘棠不由自主地去追逐,撒娇似的蹭着身前的男人……她的弟弟,再没哪一刻,能更直观意识到自己的弟弟已长成一个男人,强势冷硬,翻弄她的身体,操控她的快感。 就连身体的碰触也带来快意,她无意识地盘紧他的腰,顺着那道焦渴扭着身体迎合。 快感节节攀升,理智荡然无存。 已经被卷进疯狂。 甘棠失神地轻颤,内壁的每一寸都在绞紧,榨取着,讨要着,来自他的奖励。 甘瑅享受她一点点被拖进情欲的模样,从痛苦到沉迷再到恍惚失神,像被浇灌着的花,渐渐透出艳来,乃至彻底绽放时的轻颤。 他是浇灌者,是用情欲涂抹弄脏她的罪魁,是罪无可恕的罪人。 感受身下的绞紧,甘瑅再也忍不住,冲破阻碍,狠狠捣进子宫口,不忘坏心地问,“姐,射在里面好不好?” 甘棠怔忡着不知怎样回应,脸上尽是可爱的迷茫。 不待她回答,甘瑅就射了进去。 射精的时候,还不忘抽动着进行涂抹的动作,在最纯洁的花蕊抹上最肮脏堕落的种子,把最心爱的姐姐从里到外全部弄脏,对他来说是无可比拟的满足。 甘瑅心满意足地抱住还没回过神来的甘棠。 忽略仍然相连的性器和不着片缕的身躯,这会儿他的动作因餍足而显得懒洋洋,完全同方才判若两人,神情更是带着孩子气的恬然。 “不喜欢……嗯?” 声音带有揶揄的笑意,最后一个字的反问被他拉长,微微的哑,和着残留的色气,听起来无端撩人。 甘棠反应过来他是在嘲笑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臊得满脸通红。 她冷静下来,想起身为姐姐的威严。 “嗯,不喜欢。”谎话被她说得一本正经。 甘瑅早猜到甘棠会这么说,把玩着她的手指,说,“那就再来一遍吧,一遍不行就两遍,做到你喜欢为止。” 甘棠的身体僵硬了。 “我饿了。”她说。 甘瑅拔出性器,射得太深,哪怕甘棠坐起身,一时半会儿也流不出来。 “不是才喂饱你吗?” “晚饭……我晚饭还没吃!”甘棠捂着肚子,哀怨地望着他,“别告诉我你没做饭。” 甘瑅歪着头认真想了一下,“做了,凉了。” 他边说边往身上套衣服,衣服穿回去,又成了慵懒无害的模样,嘴角噙着笑,“我去热,你等会儿,实在饿的话我给你找点饼干垫一下。” 他的模式切换得太快,甘棠还没反应过来,捂着肚子的手就被他挪开了。 “别按,再按就流出来了。” 也对,床单会弄脏的,甘棠这样想着,又听他继续说道,“一会儿吃饭时也要夹紧一点,不许漏出来。” “……小瑅。” “嗯?” “我还是你姐,别忘了。” 甘瑅笑了笑,俯身把衣服给她披好,“空腹洗澡会头晕,姐你最好吃了饭再去洗,注意点衣服别弄脏了。” 说的还是同样的意思,但他的动作以及口吻都规规矩矩的,甘棠也就自然而然接受了。 正所谓说话是门艺术。 甘瑅惬意地想,现在他也握着甘棠的弱点了。 甘棠在某些方面固执得像小孩。 既然她一定要维持一定场合下的姐弟相处模式,他可以满足她。反正他有漫长的时间可以用来让她混淆。 禁区22 这样也更能满足他的恶趣味。 比方说现在,看着甘棠坐在桌前吃饭。面上是一副强装出的镇定模样,两条腿却不自然地夹紧,只为将他这个弟弟射进去的精液留在身体里。 糟糕透了,不过他喜欢。 甘瑅夹了两口菜在甘棠碗里,“姐,别只顾着吃饭,我特地照你说的做的,你看看合不合口。” 甘棠拾起筷子,刚夹住碗里的豆腐,动作忽然停顿一下,她慢慢地把豆腐放进口里,脸上渐渐浮出一点薄红来。 那点红很不起眼,却逃不过甘瑅的目光。 他满脸无辜,诧异地问,“不喜欢吗?” “……还成。” 甘棠根本没吃出味道来,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别的地方。来自身下液体缓缓流出的感觉太鲜明,一想到始作俑者就坐在旁边,她就浑身不自在。 好在甘瑅很快就吃完饭,先一步离开。 临走前还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姐,多吃点,你最近都没好好吃饭,体力才这么差。” 甘棠强装镇定,她觉得甘瑅的话总不会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 待她终于吃完饭,迫不及待去洗澡时,发觉浴室的门锁着,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不,甘瑅就是那个意思。 他压根就装着一肚子坏水。 难怪他要先一步离开饭桌,他去洗澡了。 ——洗的还是热水澡。 甘棠从丢在门口的纸袋里翻找出那盒药时,正赶上甘瑅推开浴室门,带出满室氤氲的水汽。 她难以置信地推开甘瑅,看着热水器液晶板上叁十出头的水温。 “你不是洗冷水澡的么?” “现在没必要了。” “热水都用掉了,那我怎么办?” “再等一个半小时。” “甘瑅……你故意的。” “嗯。” 这声“嗯”听起来真是无辜至极。 甘瑅随手从甘棠手里取过那盒紧急避孕药,拆开,把药片丢进水池冲掉了。 甘棠怒不可遏,“你到底什么意思?” 甘瑅欺近,玩味地观察她的表情,手隔着一层衣服,轻抚着她的小腹。 “姐,你明明可以直接在外面吃药,却选择把药带回来,还要给我看到。你到底想说明什么呢?” 他的声音温吞,就像弥漫在浴室的潮湿水雾,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甘棠神色苍白,“小瑅,你知道咱们不能……” 伦理,现实,自我厌弃的基因,糟糕的家庭教育,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他们都不可以有小孩。 但是甘棠想了想,只是道,“像你这种坏胚我这辈子有一个就够了。” 养弟弟跟养儿子从某种意义上差不多,她人生的前十年过得惨痛,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 甘瑅吃吃笑着,“我也这么认为。我早就说过,这里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甘棠咬牙切齿,“那你还把药冲掉?” “姐,那个太伤身体。”甘瑅叹口气,想了想,从衣袋里摸出个药瓶来,塞进她手里,“继续吃这个吧,再吃六天,停一周,我帮你记着。” 甘棠垂眼看着药瓶,良久,她轻声道,“甘瑅,我可以揍你吗?” 甘瑅温声道,“揍吧。” 甘棠一拳击向他小腹,这一下她用了十成十的力,甘瑅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甘棠甚至怀疑这个踉跄也是甘瑅故意装出来的。 心里仍然残留着一口恶气,她狠狠瞪着甘瑅。 “如果早知道你对我有这种心思,我肯定有多远跑多远,绝不会回来。” “我知道。”甘瑅面色平静。 他又心平气和地道,“你现在想逃也已经晚了。” “……我知道。” 甘棠眼圈微红,又听他说,“姐,其实我比你想的还要坏一点。” 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湖,甘棠也许能依稀窥见幽深的水底,但她绝不会知道湖底究竟有什么。 或许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甘瑅感到些许遗憾,为自己。也感到一些庆幸,为甘棠。 他满怀怜爱地擦去甘棠眼角的眼泪,“委屈了?” “你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所以才总被你欺负。” “别说得跟我遭报应一样……还有,明明是你招惹我,我每次都多挨揍你怎么不提。” “你总打我,还骑在我身上挠我,你看这道印子,就是你留下的。” “甘瑅你心眼儿怎么这么小?你还不是总咬我,你看这里,就是你咬的。” 甘棠气得掀开衣服展示肩膀上的牙印,冷不防甘瑅凑过身来,照着那几乎看不见的牙印嘬了一口。 一片鲜红的吻痕顿时把旧伤口遮不见了。 “现在没有了。”甘瑅无赖道。 甘棠气得直瞪他,她眼圈还是红的,又才流过泪,湿润的眼映着水光,不仅起不到表达愤怒的作用,反而格外激起甘瑅的凌虐欲。 他凑得更近,把她压在浴室潮湿的墙上,手伸进她湿透的内裤里揉捏几下,“不是说好要夹住的吗?你看,全都漏出来了。” 话语间,他的手指已经插进去,甬道软滑,全是他和她的体液混在一起,被翻搅着发出黏腻的水声。 早在碰触的刹那,甘瑅的欲望已然抬头。 甘棠被制住要害,顿时气势弱了下来,“……出去。” “不要。” 甘瑅不仅没抽出手指,反而得寸进尺地吻上她,舌尖配合身下的动作,自她口中肆意掠夺。 甘棠的身体渐渐站不稳了,甘瑅的手指驾轻就熟地按向她最刺激的一点,身后就是墙壁,她避无可避,只能被迫接受他的玩弄。 “别太……过分。”声音含糊沙哑,起不到警示作用,更像亟需疼爱的邀约。 甘瑅拉开她的腿,扶住性器就想塞进去。 甘棠只是躲闪,拒不配合。 甘瑅苦闷地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姐,别闹。” 无奈的语调,好似她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个。 甘棠这会儿被撩得浑身发软,拒绝也仿佛成了半推半就。 光滑圆润的顶端在入口处刮蹭,淫猥不堪的动作,同眼前浑身带着潮湿水汽,发丝温顺垂落,犹带几分少年气的男人形成最鲜明的反差。 她因这诡异的违和感到几许眩晕,顿时生出将陷下去的预感。 又听甘瑅喃喃自语道,“怎么进不去。” 装了半天老成,一朝破功。 甘棠手已经握在他腕上,闻言想笑,又被她憋回去了。 “小瑅。”她故意喑哑暧昧地唤,能感觉到甘瑅的身体僵了一下。 就趁这个时间点,甘棠身子一扭挣脱桎梏,扭身往自己卧室跑。 转身,锁门,一气呵成。 甘瑅不紧不慢地跟在甘棠身后,看她慌张地跑开,衣衫还凌乱着,裙摆的一侧掖在内裤边角,裙下风光一览无余。 真是绝好的风光。 他慢慢走到甘棠门前,隔着门板,柔声劝道,“姐,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吧。” “……不要。” “为什么?” 甘棠发觉她太过小瞧甘瑅的没皮没脸,他居然还好意思问为什么。 “放你进来的话,你肯定又要对我……”她连话都不好意思说全。 “嗯。”甘瑅轻声应着。 声音柔媚无害。 志怪故事里也有讲过,在夜里叩门的鬼魅妖物,会用各种柔美动听的话语诱人把房门打开,一旦打开,就只能随它们揉捏了。 甘棠觉得现在的甘瑅就很有几分故事里妖物的调调。 但她是绝不会把门打开的。 她只会隔着上锁的门,有恃无恐地发出挑衅。 “小瑅你长歪了,姐姐当初就该好好教育你,免得你整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你现在也可以教育我。” “……免谈。” 甘瑅就在门外低低的笑。 “你有点姐姐的样子行不行,你难道永远也不出来了?”他谆谆劝说,“现在开门,我会尽量……温柔一点。” 甘棠冷笑,“虞棣小朋友,你在我这儿已经没有信誉可言了。” 她不信甘瑅能一直守在门口,不上厕所也不睡觉。 门外忽然安静了。 甘棠若无其事地坐回床上。 她不会上当。 小时候他们打架时经常用这一招,只不过那时躲在门里的是甘瑅。 甘棠在门外不吭声,等不了几分钟,甘瑅就像只钻出壳的小乌龟一样,把门开出一条缝来,小脑袋往外巴望着,每当那时,她会毫不客气地把他揪出来。 她怎么会被自己用过的招式打败呢。 甘棠悠哉地翻出本书看,可惜还没看进去几个字,门锁咔的一声,打开了。 甘瑅推开门,居高临下看着她。 ———— 今天就一更,周末休息~ 小细节,药瓶被小瑅收在身上,他原本是想用更阴暗的手段对付棠棠的。 禁区23 甘瑅的脸上不带什么表情,就这么带有几分阴冷地望过来。 甘棠顿时生出被蛇盯住的错觉。 那些她熟悉的属于“甘瑅”的部分,全从这具身躯上剥离,从神态,眼神,再到站姿,甚至还有拔出钥匙,微微屈指的动作。 仿佛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脊骨生出寒意,甘棠把书一合,“出去。” 应激状态下,下意识做出自我防御,她的态度也显得格外冷硬。 甘瑅迫近一步,微笑着问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这笑容和平时不同,温雅疏离,带有明显的距离感。 “……虞棣?” 甘棠没觉出什么问题来,这名字她叫过不止一次,也不差这一回。 只是这回不同,甘瑅脸上现出一点似笑非笑的神色来,那表情依稀还带着嘲讽。 他走近,手指勾着的钥匙哗啦啦地响,和着甘棠七上八下的心跳。 从心底生出不妙的预感,她似被蛇盯住的青蛙,脸色苍白地任他靠近。 甘瑅来到甘棠面前,伏身,缓慢地按住她的双手,每一根指都深深陷进她的指缝,语调是矜忍的,噙着一点冰冷的恶意。 “你根本不认识虞棣这个人,还叫得这么亲热。没关系,现在咱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 甘棠这会儿是真怕了,缩了缩身子,小声道,“不闹了……小瑅,这个玩笑不好笑。” 甘瑅没有笑,他只是低头望她,包含恶意的审视目光。 “是你自己夸下海口,属于小瑅的部分,和我的部分都能接受,这么快就忘了吗?” “现在就来践行诺言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粗暴扯开甘棠的衣裙。指尖侧过,指甲边缘沿着她的锁骨直划向她的一侧乳房,力度稍重,以至于划出浅白的划痕。 然后他握住她的乳房,揉动了几下。 动作没有怜惜,是种很纯粹的男人对女人的掌控。 甘棠终于意识到违和的地方,从刚才开始,甘瑅就再没叫过她姐姐。 仿佛真成了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甘瑅有人格分裂?她惊慌失措地想着,试着唤他“小瑅”,却只换来冷冷的嘲笑。 “先前小瑅对你的,是弟弟对待姐姐的方式。不想来试一下吗,男人对女人的,这种。” 应着话语,他的手指粗暴地插入,搅了几下,却发觉甘棠根本就没动情,她身体里每一寸都在全力排斥他。 他便停下动作,嗤笑道,“不相干的男人不行,自己的亲弟弟就可以,明明里面还含着我的东西,却拼了命地拒绝我,是不是该说你不愧是适合乱伦的体质。” 他又说,“我可以跟你建立合法婚姻关系,也不介意婚后你跟你的小瑅维持偷情关系,反正我们用同一个身体,这样还不够吗?” 说这些的时候,男人脸上挂着古怪的嘲弄,捏住甘棠下巴的指微微用力,像在催促她的回应。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我,你告诉你的小瑅,要他别再出来了,你的要求他没法拒绝,正好我也早就想摆脱他了。” 甘棠脸上的惊慌与恐惧随着他的话语消失,脸色是一片惨淡。 “……玩够了吗?” 她的声音尖锐,依稀带着哭音。 “我是说过不会逃,可没说过要反复接受你这种恶意试探,如果你不想我收回这句话……现在就滚出去。” 甘瑅脸上一瞬凝固,依稀闪过一丝狼狈。 他闭上眼再睁开,脸上浮出难言的复杂。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只是缄默地起身,退出门去了。 那动作既不像她认知的“小瑅”,也不属于刚才的“虞棣”,正介于两者之间。 像个不伦不类的缝合怪。 甘棠想,她的弟弟可真是个怪物啊。 她对此居然一点也不意外。 十九岁的甘瑅,继续长大的甘瑅,不可能永远保持十五岁的状态。 换言之,他在甘棠面前的形态其实是不正常的。 他的一部分被她强行留在过去,畸形的状态里,无法解脱。 另一部分歪斜地成长,长得也不是很好。 甘棠忽然意识到,直到现在,她仍对甘瑅作为“虞棣”生活的四年一无所知,他的父母,他的学校,他的生活。 她以为甘瑅过得很好,但她的以为也只是以为罢了。 他是怎么把自己变成面目全非的另一个人的呢。 甘棠忽然觉得有点冷,她坐在床边,望着虚掩的门外的一片黑暗。 她好像依稀窥见那个模糊阴暗的,无可名状的形态,自我矛盾,分崩离析。 好像差一点点就从不稳的深渊边上掉下去了。 她等水烧好,去洗了澡,坐在床边想了一会儿,从衣柜里翻出件衣服来。 甘瑅从前穿过的宽松T恤,被她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只能罩住腿根,手稍一抬高,底裤就一览无余。 她推开甘瑅的房间门。 门里也是一片黑暗,她凭着记忆往床的方向走。没有刻意收敛的脚步声,落在漆黑寂静里格外明显。 甘瑅平静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不想被我袭击的话,就别靠过来了。” 甘棠的步子顿住了。 她能听见甘瑅爬坐起来的声音,只是他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两个人在黑暗里对峙,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能感受彼此视线。 甘棠把脚步放得更轻,几乎不带一点声响地朝他走过去。 这其实是种自欺欺人。她知道甘瑅正在黑暗里等着她,证据就是越发强烈的被注视的知觉。 甘棠的手一落在床沿,就被甘瑅摸索着抓住了。那力度不是很大,还带着犹豫,似乎想松手,又似乎想用力把她抓过去。 甘棠没给他抉择的机会,碰瓷一样跌落在他身上,顺便给他一个潮湿的带有沐浴液香气的拥抱。 “可怜我?” 甘瑅的声音带着笑意,伸手懒散地摸着她的湿发。 “袭击你。” “那来吧。”甘瑅很大方地往后一仰,躺在枕头上。 甘棠随着这动作趴在他身上。 她有点手足无措,把手撑在他身上,她想,从现在起,她得强迫自己把他当成一个纯粹,完整的个体。 不是小瑅,而是一个男人。 这其实不怎么难做到,黑暗遮挡视线,触感和嗅觉都格外鲜明。来自甘瑅身上的沐浴液跟她虽属同款,却夹杂着独有的男性荷尔蒙味道。这味道甘棠已经相当熟悉,甚至生出眷恋来。 她在甘瑅身旁躺下,像抱着抱枕一样把他的后背轻轻抱住。 甘瑅难掩失望,闷声说道,“这样就叫袭击了?” 甘棠把头埋在他后背,有点狡猾地道,“我还没想好要袭击哪一个。” 甘瑅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哪个都可以,你翻牌子吧。” 甘棠难掩好奇,“难道叫你不同的称呼,做起来会不一样吗?” 甘瑅被她问得有点难堪,咳了咳,含糊道,“作为男人抱你,跟作为弟弟抱你怎么能一样。” “可是我的弟弟本身就是男人啊。” 迎着甘棠想也不想的本能回答,甘瑅终于忍不住反身抱住她。 “你可以试试。”他的语调已经带有危险的喑哑,所幸抱她的力道不是很大,像是留给她逃跑的余地。 “不试。”甘棠干脆利落地拒绝,“如果我一直都不叫你任何一个名字,你会随意选择模式吗?” 她这会儿脑子里有许多小问号,又连珠似的发问,“那如果跟其中一种状态下的你做到一半,再叫你另一个名字,你会生气还是切换?” 甘瑅突然把头埋在她身上,懊恼地道,“姐……不要把我说得好像按摩棒一样。” 甘棠拿出勤学好问的劲头,“不行,事关下半辈子的生活,我总得弄清楚吧。” 下半辈子,这个甜美的词极自然地从她口中说出,甘瑅的心一下子就被涌上的幸福敲得麻痹了。 他捻起甘棠一绺潮湿的发,轻轻扫过嘴唇,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一点笑意。 “假如我以后真的疯掉了,你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抛家舍业带你看医生接受治疗呗,谁叫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呢。” “真的不会逃?” “不会。” 甘棠认真地想了一下,又说道,“但是你要记住,我是有底线的,你不可以伤害我,超过这道线我一定会走。” “你不能要求一个人无底线留在你身边,那种想法太危险了。为了刺探那道不存在的线,你会无所不用其极,伤人伤己,就像……他对妈做过的那些。” 时隔多年,她还是极力回避叫出那男人的名字。甚至为了避免刺激甘瑅,她也小心避免对他的称呼。 甘瑅沉默了一会儿,轻吻了一下她的手指,“我知道了。” 他的心被一张柔韧的网收束着,沉重而复杂的情绪涌上,只能把头埋在她胸前。 “姐。”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或是强调什么的称呼,就只是想叫她,于是就叫了。 甘瑅想,他怎么能够不爱甘棠呢。只是停留在她身边,他就又是完整的了。 —————— 小瑅:我ntr我自己(他的心态真的很诡异,正常人很难理解,棠棠不是正常人) 写拔作和写感情好矛盾,差点刹不住车的我 禁区24 甘棠问,“想不想知道我今天去见了谁?” “不想。”甘瑅想也不想地答,他淡淡地道,“离他远点,他不是什么好人。” 甘棠愣了一下,想起甘瑅已经看过纸袋里的东西,想必他以为她特地跑一趟是去见雷胤。 “那个人是有些奇怪。”她斟酌地道。 现在回想起来,雷胤对甘瑅的一切知无不言,热情得过了头,似乎不只是单纯撮合他们。 倘若不是事前对甘瑅有了一定了解,甘棠更有可能会被那些内容吓到,对甘瑅敬而远之。 可那会儿她满脑都在怀疑甘瑅只是单纯出于报复目的勾引她,以至于听到那些甘瑅对她的执念反而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的感情是真的。 甘棠原本不愿面对这种阴暗卑劣的喜悦。 “只是碰巧遇到了。”她迟疑着说,“我本来是去见何顾。” 出乎意料地,甘瑅只是平淡地嗯了一声。 “你难道就不好奇我跟何顾说了什么?” 甘瑅翘起唇角,“大致能猜到。但还想再听你说一遍。” 他的手沿着宽大T恤伸进,自她腰上轻轻抚摸着,比起安抚更似把玩。 “你说过不能喜欢他,我就干脆利落拒绝了他。” 甘瑅听着就笑起来,“你也会干脆利索地拒绝别人?” 甘棠觉得他这句是在小瞧自己,轻哼一声,“当然,以后都不会再联系了,所以,收起你那点飞醋,酸味都要飘过来了。” “那么是怎么拒绝的?我家里面已经有一个上得了床下得厨房的弟弟了……这样?” “……别闹。”她轻咬一口他的下巴,“我说家里有人等着一起吃晚饭,还有,他来晚了。” “只是这样?” “对他来说这就够了,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死皮赖……嘶。” 甘瑅直接揪了一把她的腰,“夸别人的时候还总想着损我,嗯?” 这一下揪得很有小时候打架的意思,甘棠下意识把手摸过去想反击,甘瑅抬身压住她的手,咬牙切齿道,“如果你不想现在被办的话,就老实点。” 甘棠顿时老实了。 “手……” “就这么压着吧,免得你跑掉。” 甘棠觉得两人的姿势很不妙,甘瑅的手已经开始顺着腰往上摸了,她的手还被压在他身底下,这样一来,两人已经快缠在一起了。 她珍惜这难得的平静聊天的氛围,赶忙转移话题,“还是说说你这几年的事吧。” 甘瑅诡异沉默片刻,叹道,“男和女,躺在同一张床上,盖着被子聊天,你是故意来折磨我的?” “可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甘棠凑近,“再陪我聊十五……不,二十分钟,我就……” 后半句她说得极小声,几乎只剩气音了。 甘瑅的呼吸因话语内容一滞,“那一会儿我要开着灯。” “不行!” “我想看着你。” “我会害羞的。” “开台灯。” “我……” “拒绝的话,就一切免谈。” “……成交。” 听甘瑅讲他高中时的事既有趣也无聊。 他会讲学校里有一条路栽满梧桐树,秋天时树叶落满地很好看。 也会讲任课老师的性格,谁跟学生之间闹绯闻,谁又上课夹带私货被学生们集体请愿换掉了。 只是都不是沉浸式体验,而是彻头彻尾的旁观者叙事。在那些场景与事件里,他是完全隐身的状态。 甘棠就问他有没有被女孩子表白,最喜欢的科目,住校生活习不习惯之类的问题。 甘瑅总是沉默一会儿才回答,答的内容没什么问题,但语气凝重,无形拉出一方遥远的距离。 她心中叹气,“那边的亲戚呢,处得不愉快?” “断掉了。”这次甘瑅回答的倒利落,“等我满年龄,跟我去领证,没人能打扰咱们。” “像现在这样,和我断了联结,成了法定意义的陌生人,感觉很不安?” “你说呢?” “还有叁年。”甘棠叹气,“你还是小孩子呢。” “说得好像你多老成似的。” “当然,我可是已经能结婚的大人了。” “也没见得成熟多少。”甘瑅下意识反驳,又紧跟着道,“别太快长大。” 他怕被独自留在身后,怕她再一次先行蜕变了模样,变成他追赶不及的大人。 甘棠轻笑,“跟你在一起,我都快变成幼稚鬼了,这样还不够?” “不够,还有,二十分钟已经到了。” “先把我的手放开,都已经压麻了。” “不放,你肯定又要跑掉。” “笨蛋。”她气呼呼地撑起身体,“大半夜跑来你床上,还特地换上你以前的衣服,真当我只是找你纯聊天的?” “我的衣服。”甘瑅无意识攥住她身上的衣服,“下次换现在的,尺寸差挺多的。” “……好。” 他起身去打开台灯,调整了角度,不会让她不安,又足以照见她的轮廓。 又想到什么,问她,“吃药了么?” “吃过了。” 甘棠背对他盘坐着,拖着发麻的手费劲地脱衣服,后背的衣服被她拉起一点,露出小小截背脊,被昏黄灯光照得透出朦胧的晕。 比梦里的画面更静谧,更梦幻,以至于这场景反而更像梦境。 甘瑅怕惊跑什么一样地,朝她缓慢走去,“我帮你。” 甘棠有点不自在地垂着肩膀,“手还麻着。” “揉一下就好了。” 甘瑅像拆礼物一样把她拆了个干净,抓住她的手,从手掌按到手腕,再到手臂。 直到甘棠反握住他的手,“我帮你……脱。” “嗯。” 甘棠借着光线望着眼前这具男人的躯体。 他真的是个男人了,宽长肩膀同少年区别一目了然,平时藏在衣底的结实肌肉,随言语滚动的喉结,还有勃发的抵在腿上的欲望。 从前不敢直视的作为男人的部分,这样 一股脑地鲜明映入眼帘。 鲜明,但不突兀。仿佛早已在心里圈定范围,在那个范畴里,任凭他游移飘忽,她抓着他最本质的模样。 她靠坐在甘瑅怀里,环抱住他,来自光滑肌肤的贴合,随动作而摩擦,带来独一无二的触感,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很喜欢。 只是年少时不带情色意味的肌肤抚慰,同现在有截然本质的不同。 现在的她只是蹭几下,甘瑅就绷紧肌肉,手下意识捏住大腿,微微施力。 “你到底会不会?”他难忍地催问。 甘棠装模作样地点头,“嗯……我研究研究。”怕甘瑅又说出点什么来,她凑上去以吻封住他的唇。 至少接吻她还是会的。 一面吻着,一面抚摸他的身体,指间带过高热,所过之处因她的动作而压抑地绷紧,又松开。 待漫长的一吻结束,她犯难地问,“你是不是也该对我做点什么?” “怕吓到你,而且都说好了是你主动。” “可是你不配合,我一个人怎么……” 甘瑅就低低笑着,也去摸甘棠的身体。同她带有好奇的单纯抚摸不同,他摸的轻柔又情色,指尖打着圈地从她的乳侧落在乳尖,所过之处,全成燎原之火。 “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他嘲弄着,含住她的耳垂,故意用犬牙一点点去咬。 “没你这么有天赋……嗯……”甘棠话说到一半,就坐不稳了,柔若无骨地靠在他身上。 甘瑅想,他要怎么样才能解释清楚,这不是天赋,而是在梦境和想象中对她做过太多次的缘故。 只不过梦里的甘棠总是哭泣着拒绝着的,绝不会这样软软贴在他身上,全然驯服地对他打开身体,更不会用脸颊蹭着他的肩膀,带点怯弱地说,“你可以按你喜欢的来。” 不是小瑅也不是虞棣,她说的是“你”。 理智的弦就快要断了。 甘瑅捏了一把她腿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见甘棠脸上闪过困惑,他挫败又有些隐忍地道,“我的癖好可是很糟糕的,别太放纵我。” “猜到一点,但具体的不是很明白。”甘棠认真想了一下,“会做到一半精分?” “现在情绪稳定,所以不会。”甘瑅慢慢把她放倒在床上,想了想又把她翻过身去,背朝着自己。 “至于其他的方面,要不要亲自确认一下?” 他跃跃欲试发出邀约,怕她拒绝,又补充道。 “你可以随便叫我哪个名字,这种时候,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喊我的名字。” 原来他也已经发现了,甘棠从刚才开始一直故意忽略对他的称呼。 “那……小瑅?”她小心地唤。 “嗯。” 甘瑅回应的同时,咬住甘棠后颈。动作略显粗暴,痛与痒的感觉各半,引得她身体轻颤,发出一声低呼。 “这种程度,可以接受吗?” “如果我说不能,你就不再继续了?” “……嗯。” “可以是可以,如果我说不喜欢的话,你可一定要停下来啊。” 甘瑅玩味地瞧她,揶揄着,“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欲擒故纵口是心非?” 甘棠心虚别过脸去,“我保证,只在真正不喜欢的时候叫停。”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许下多不得了的承诺,这意味在其余时候她必须得坦诚面对自己的感受。 甘瑅伏在她身后轻笑,“好,别太勉强自己。” 他在甘棠背上一路噬咬,留下一连串牙印齿痕,手则绕过她的身体,握住胸乳时而温柔,时而粗鲁地揉捏。 温柔时,似少年好奇的把玩,粗鲁时,则是不折不扣来自雄性的凌虐。 被前后夹击的甘棠发出的呻吟变得破碎,仿佛被揉皱,揉碎,再被打散融进甜腻娇软的欲求。 甘瑅沿着脊椎骨一路向下,轻柔舔弄她的腰窝,在她抑制不住轻颤时,又一口咬上,便感受到颤抖加剧,呻吟像激荡飞溅的雪白浪花。 他将一只手扣在甘棠的手背,十指交握,低低对她说道,“姐,看来咱们的身体真的很合呢。” 甘棠还有些昏头,又被他这一声久违的“姐”刺激到,下意识问,“……什么?” 然后便感觉到男人的手指自她湿得不成样子的腿心摸了一把,把液体涂抹在她背上。 “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 甘棠尚来不及回应,就感觉到身下一紧,硕大硬挺的贯入,腰被死死握住,从背后而来的蛮狠如野兽的贯穿,甚至不等她反应的时机,就一下接着一下地撞击。 似迎着惊涛骇浪,她被击打得不知所措,只能死死抓住枕头,指节都抓得泛白了。 身体被涌上的浪潮撞得麻了,散了,绷成弓一样的弧度,连后颈的弧度都紧绷着,盛放欲求的身姿。 “小瑅……”她不停地唤他,声音同样是破碎的,含糊的,偶尔带着哭腔,更多的是呓语般的沙哑。 是连最荒唐不堪的梦境,也无法比拟的声色刺激。 甘瑅就着身下动作,将甘棠凌乱的发丝拨开一点,望着那小半张躲藏在昏暗光线与散乱发丝后的脸,她像是仰仗重重的阻隔,不再忌惮地半睁半闭着眼,露出恍惚失神又沉迷欲望的神色。 看着这一幕,甘瑅忍不住一口咬在她的肩胛骨上,感受她突如其来的绞紧,穴肉仿佛有自身意志地死死缠住他。 真好,他冷酷地想,他们就该是这样的,从最相近的地方而来,再至深地纠结在一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甘棠的大脑空白一片,麻痹知觉仍在持续,仿佛永无止息的浪卷,被推向更可怕的未知境地,她啜泣着,发出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话语。 “要……掉下去了。” 甘瑅的声音紧贴在背上响起,和着撞击声与水声,喑哑暧昧的邪恶。 “那就掉下去吧。” 他慢慢地将掌心覆在她手背上,手指根根交错,抓握。将彼此缠络得更加密不可分。 甘棠就如愿地落下,发出不成调子的声响,身体里有什么不受控制地溢出,和着他送入深处的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 就就在那一瞬,她轻抖着睫毛,微张开唇。 “虞棣。” 这场情事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唤出这名字。 “……犯规。” 甘瑅喟叹着,只一瞬的意外,紧接而来的则是无可言说的快慰。 他想,原来他曾经那么讨厌这名字,只因为没有被甘棠这样叫过。 那么,先被引至混淆的,究竟会是哪边呢。 禁区25 电视屏幕上,游戏画面视角不自然偏转,甘瑅把手从甘棠的侧腰绕过去,捏住她手上的游戏手柄。 “姐,不是这样按的,你先把这边的键松一下。” 甘瑅的声音一本正经,忽略抱小孩一样的姿势,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甘棠颤着指按下另一边的键,可惜按的力道太重,赛车整个斜冲飞出赛道,闪烁着回到起点。 “我不玩了……”甘棠低低说着,想站起身,却被甘瑅按住,被分开的两腿使不出力,反而被他报复性地挺腰顶弄了几下。 “做事得有始有终,是你说想看我穿高中校服的照片。” “……你说的明明是陪你打游戏。” “这样的也叫,嗯……游戏。” 甘瑅轻笑,笑声落在甘棠耳里,就成了不怀好意。 她发现甘瑅真的很记仇,她也不过是刺激他那么一回,就被他翻着花样的报复。 他的衣衫完整,说起话来面不改色气不喘。 而她穿着的衣裙已凌乱得不成样子。 一侧裙摆撩起,邪恶的指掌探进去,四处游走,这会儿胸也被揉捏着,胸口处的衣料起伏,看得甘棠脸红心跳。 另一侧的裙摆被她压在腿下,勉强遮住裙底的风光。只是被挂在一侧腿弯的内裤,已然暴露底下是如何不堪的景象。 甘棠心神不定,握住手柄的指不自觉想要松开,始作俑者却覆上她的手掌,装模作样地道,“我帮你按前进,你只需要调整方向,这样总可以了吧。” 甘瑅看似好心帮忙,只是落在暗处的手变本加厉地添乱。 屏幕上的赛车如醉酒一般歪歪扭扭行进,撞上围栏,又勉力退回。 甘棠的额角不知不觉出了汗。 “甘瑅,你这个混……嗯,蛋。” 以她此刻的嗓音,哪怕责骂也没什么气势,听起来更像求欢。 “嗯,我是混蛋,不过你输了。” 甘瑅就着她脖颈亲了一口,“时间已经到了,你还没跑到终点。按照约定,要接受惩罚。” 他夺过甘棠手中的手柄丢在一旁,另一只手也探进裙底,就着湿泞不堪的入口找到那颗花核揉搓几下,换来她哀哀地挣扎。 “来吧,从现在开始,你自己动。” 他化身成最严苛的老师,指挥甘棠如何扭腰,自他身上款动。 但凡她稍有懈怠,他的手指就邪恶地挑弄,刺激她。 甘棠喘息着,断断续续道,“我以前给你补习……也没对你这么严过。” “因为你总是心软嘛,我稍微卖可怜一下你就受不住。”甘瑅把下巴落在她肩上低笑。 “你也可以卖可怜试试,这样没准我就会心软放你一马。” “小瑅,姐姐的腰酸了,已经……已经扭不动了。” “就这样?” “不然呢,还能怎样?” 甘瑅不怀好意地道,“我教你。” 他在甘棠耳旁吐出邪恶的话语,感受她身体蓦地僵硬。 “我……说不出口。” “那就一直这样,到我满意之前,你可一定要坚持住。” 甘瑅慢条斯理地扯掉甘棠的衣裙,看她除了腿上勾着的内裤之外一丝不挂地坐在他怀中,落满被他疼爱过痕迹的背脊,随着身体的起落而绷紧,又舒展开。 像一副百看不厌的画。 伴随起落的动作,身下狰狞的凶器被吞下,又吐出,淫靡的水声不绝。 她的身体已在数次交合以后渐渐习惯了他,就连那个侵入的形状都被记忆下来,甚至也能在最初的呼痛排斥以后,主动将他吞入至深处,又死死缠紧。 身体的每一寸,都被他注入情欲。皑皑高山雪又如何,被他掬在手心,化作春潮激荡。 她从从抑制不住的低喘,再到愈发激烈的套弄,哪怕片刻之前还在抱怨,身体已然沉迷在这场邪恶无比的游戏,无法自拔。 甘瑅轻抚甘棠的背,安抚一般的动作。 从心底生出一个恶意的念头,很快被他付诸行动。 他轻轻呻吟着,“姐姐真会骑……小瑅被姐姐干得好舒服……” 刻意被压抑的声音柔靡低哑,还带着几丝情难自禁的喘息,仿佛他才是无辜得被压在身底蹂躏的那个。 甘棠不由得身体一僵,又听见甘瑅轻哼道。 “姐你不要夹……夹得这么紧,还在吸,小瑅要被吸出来了,不可以的……不可以射在姐姐里面。” “可是真的好舒服……小瑅忍不了了,小瑅要变成……想要射在姐姐小穴里的坏孩子了。” “姐姐来干坏小瑅吧……” 放荡下流的话语不停响在耳旁,带有催眠般的效果。 甘棠本就被情欲刺激得迷迷糊糊的大脑失去判断,仿佛真的是自己将柔弱无辜的弟弟推倒在沙发,又骑在他身上,强行将他的性器贪婪地吞进去。 而他苦苦哀求,不断地拒绝,却抵抗不住姐姐的痴缠套弄,不得不变成一个沉迷于欲望,只想射在姐姐身体里的坏孩子。 甘棠被这想象刺激得差点流出眼泪。 “姐……” 她头脑昏沉地想,不能再让甘瑅说下去了,便扭过头来吻他。 一开始是存了心要堵住他的嘴,后来就勾缠着越发情难自已。 男人衣装整齐的模样,这会儿倒显得刺眼起来。 甘棠无意识揪住他胸口的衣服,眼底浮出一层莹润的雾气。 “小瑅,给我好不好,想要……姐姐也想被小瑅弄坏掉……” 她想,自己一定是给甘瑅教坏了,不然怎么能说出这样恬不知耻的话来。 而这想法也只来得及冒出来一瞬,大脑就随着他的侵袭彻底停摆。 被情欲支配的恐惧,让她发出不像样的哀求。 就连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想求甘瑅放过,亦或是要他更加用力将她撕碎。 到后来,甘棠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到的浴室。 甘瑅细心地为她清洗身体,只是洗着洗着就变了味,就着迷离水汽和逼仄空间独有的暗昧,把她按在浴室的墙上又要了一次。 这一回,甘棠连声音都不怎么叫得出来了。她贴在墙上,被水打湿的发丝缠在脖颈与背上,眼里雾蒙蒙的一片,睫毛同样浸了水汽,看起来有种不胜可怜的柔弱。 甘瑅埋身抱住她,“对不起。” 他知道这次自己有些过分了。 情事是他获取安全感的方式,对甘棠来说,恐怕完全相反,甚至有时还会加剧她在某些方面的不安。 甘瑅懊恼地想,他本该更有耐心的。他的不安,本就不该嫁接在她身上。 甘棠慢慢地抬眼,轻声道,“我没事。” 她的脸上被水打得湿漉漉,和着苍白脆弱的脸色,有种还在哭泣的错觉。 甘棠也知道自己的神色不怎么好看,于是打开花洒,任蒸腾的水雾遮住一切。 “我可能当不成一个好情人。” 身体沉迷是真的,事后的自厌也是真的。就连她自己都开始嫌弃起这种矫情来。 花洒的水流已经不剩多少温度,甘瑅把它又关上了。 他拉下浴巾,把甘棠极轻柔地包裹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藏住她的羞耻不安。 “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甘瑅温声说。 心里其实知道,真正糟透了的是他自己。 甘棠迷茫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不急,咱们往后还有很多时间。” 往后,听起来是个漫长又平缓的词眼。 他们还有一生的时间,用来慢慢治愈彼此。 禁区26(正文完结) 甘棠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视角旋转摇晃,转得人头晕。 她跟着视角晃着转动许多圈,才认出这里是主卧,孙亦栀死掉的地方。 那张床还摆在那里,木制的床腿浸上黑红的血,又被木纹隔阻,留下丝纹状的深浅不一的痕迹。 玻璃飘窗两侧,束起的窗帘仿佛影厅的大红色幕布。 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照亮飘窗前的一方天地。 她跟甘瑅就站在那道光中拥吻。 衣服一件一件脱掉,甩在地上,很快被地板缝隙里涌出的黑红血迹染脏。 正对着飘窗,厮缠的躯体一览无余,被窥视的恐惧,身处高空的虚无着落,还有对主卧本身的厌憎,让甘棠感觉很不愉快。 她挣扎着想逃开,却被甘瑅按在玻璃飘窗前,“看啊,姐,他们都在看咱们呢。” 自楼下站着许多人,同学,亲朋,甚至还有死去的父母,五楼的窗顷刻间落成二楼的高度,每个人都在抬眼望着他们,一道道目光如刀割似的尖锐。 甘棠呜咽着把头深深埋低,她感到无所遁形的羞耻。 甘瑅扶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抬起头,他的指尖冰冷滑腻,如蛇鳞一般的触感。 他的声音也同样冰冷,和着空气里奇异的共振,“姐,不可以逃避,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他就像蛇一样不带温度地缠来,从脖颈,到胸口,她的身体全被他紧实地覆住。 来自甘瑅的触碰带有邪恶的电流,所过之处带出酥麻的甘美,而他的言语却平静,依稀带着嘲笑。 “……而且,你不是也很快乐吗?” 甘瑅的身体竟真的变成了蛇,冰冷的蛇鳞滑动,自甘棠赤裸的身躯盘旋,缠缚。 “你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东西,即使这样你还是选择了我。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成,你沉溺于我,自甘堕落……无可救药。” 梦里的甘瑅每说一句,就凑得更近些。 最后一个字吐出时,已经吻至她的颈动脉上,尖利的牙齿,毫不容情地落下。 甘棠被心悸惊醒,发现自己已出了一身冷汗。 胸前环着甘瑅的手臂,他歪着脑袋,枕在她的右肩,整个身体紧贴过来,腿也压在她两腿之间,是个没什么安全感的睡姿。 甘棠回抱住他,像为了从他身上汲取温度。她的小瑅,她再黏人可亲不过的弟弟,她居然做了那样一个抹黑他的梦。 眼前再度浮现梦里的景象—— 刺人的目光,黑红的血迹,森冷可怖的甘瑅。 甘棠忍不住起身,摸索着找出一串钥匙。 那件事以后没多久,主卧就被清理干净,成为名副其实的这个家里无法踏足的禁地。 不敢碰触,不愿回想,溃烂的一道伤口。流着的不是血,而是恶臭的脓。 咔地一声,尘封许久的门打开了。 空间密闭太久,空气沉闷,错觉里还有挥之不去的血腥。 窗帘早已撤去,窗外月色一览无余,照得满室雪亮。 没有床,也没有家具,就连地板都被敲掉,露出狰狞丑陋的灰黑水泥地。 甘棠松了一口气,正待转身。 却听见身后响起甘瑅平静的声音。 “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悄没声息地站在黑暗里,声音渐渐靠近,脚步异常的轻。 甘棠拍拍心口,“小瑅,你走路怎么都没动静的,这样很吓人。” “是你看得太专注了,才没听到吧。” 甘瑅摸索着抓住甘棠的手,他的指尖就跟梦里一样冰冷。 甘棠吃了一惊,下意识想甩开,却发觉他抓的异常的紧。 甘瑅的另一只手落在甘棠的头侧,像安抚小孩子似的轻抚几下。 “别看了,里面没什么好看的。” 他这样说着,把甘棠整个人压在门框上,轻吻上她的额头。 这样近的距离,体型差距明显,甘棠的视野全被他的身影占据。 她下意识闭上眼,感受来自额心的轻柔触碰。 柔软的唇以令人心安的缓慢速度下移,落在她闭紧的眼,轻颤的睫毛间,导入温热气息。 他是有温度的,甘棠这样想着,心里的慌乱渐渐平息。 甘瑅的唇还在下移,当它落向更低处时,甘瑅伸手覆盖住她的眼。 他的掌心也没什么温度,带有一点潮湿的汗。 甘棠抬头,才想说些什么,就被甘瑅吻住唇。 一个和缓的,带有安慰性质的吻。 在大开的门前,满室的清冷月色下,甘瑅低垂着眼,渐渐加深这个吻。 它依然是和缓的,是为平复甘棠的心情,更是为藏住他的不安。 甘瑅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从床边矮柜上找出那张染有黑红血迹的纸,力透纸背的字,字里行间满是怨恨,咒骂。 他平静地看完,又将它撕得粉碎,冲掉。 报应……么? 甘瑅不信鬼神,却难免被死人的诅咒折磨得寝食难安,几近疯狂。 那道疯狂至今仍停留在他心里,也许永远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消失。 那是无法倾诉的不安。 永远藏在心底的秘密。 就算面对最亲爱的姐姐,也无法告解的罪。 甘瑅将甘棠紧紧拥进怀里,退出门去,阴沉视线投向房间深处,仿佛同一个不存于世上的死人对峙。 然后他拉住门把,将门关上了。 世界重归一片令人心安的黑暗。 黑暗里响起低语。 “姐,你怎么手心都是汗?” “被你吓的……小瑅,你刚才真有点吓人。” “有吗?是我被你吓到才对。看你人不在,出来找你,就见你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中邪了。” “……对不起,小瑅。” “为什么要向我道歉?” “其实我想说的不是刚才的你吓人,而是梦里的你很可怕。” “……梦里的我,就在那间房间吗?” “嗯。” “……姐,梦都是假的。” “我知道。” “所以,别因为梦里的内容怕我。” “小瑅,你也会做噩梦吗?” “不会。” “……我不信。” “是真的。” 甘瑅用毯子把甘棠盖住,又在她身旁躺下。 “我跟你不一样,不会有负罪感,哪怕有害怕失去的东西,也会趁还清醒的时候抓在手里。” 他轻轻握住甘棠的手腕,神态安然,仿佛心满意足的小孩子。 又过了很久,久到甘棠以为他睡着了。 甘瑅又轻声说,“不如咱们早点搬出去吧,从现在到开学还有段时间,咱们沿途多停几个城市,去玩一圈好不好。” “好。” 离开的决定突兀异常,仿若只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潇洒旅行。 但对于这座城,这条街,这间房子,则是一场永无后会之期的诀别。 诀别总是沉重的。 甘棠拖着旅行箱站在楼下,抬眼看着半掩的窗帘,她本以为自己会欢呼雀跃,却不想还未离开,心头已然感受到沉重。 家是承载记忆的容器,他们搬过太多次家,也被迫放弃了太多容器,从不甘不愿再到无可奈何。 眼前的这个格外不同,是她主动决定放弃的。 里面的家什物件,在他们踏出门的一刻,便被放弃,不再属于他们。很快,它们就会被人清理得一干二净,丢进垃圾站。 想起这些,她如何能够不怅然若失。 甘瑅勾起甘棠的手指,轻轻摇晃了几下。 “抛家舍业,跟心爱的人一起逃走,你说这叫什么。” “什么?” “私奔呀。” 艳阳蓝天之下,甘瑅微笑的脸上写满惬意。 曾几何时跟在身后走得跌跌撞撞的小孩子,再后来悄然长成少年,又一晃成为如今的男人模样。 此刻正斜望过来,眼底噙着溺人的柔情。 “我再问一句,你要跟我私奔吗?” 甘棠不再看五楼的窗,垂眼看着被他勾住的手指。 哪有这样的,嘴上问别人同不同意,其实已经把人抓得死紧。 甘棠心里觉得好笑,却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甘瑅愣了一下,难得显出点狼狈来,视线飘忽着移开。 “这句你应该放在叁年后再说。” “到时我可以再说一次。” 甘棠又说,“大四的课少,我看什么时候方便就租个房子,等到周末你可以来落脚。”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以后的安排。 甘瑅忍不住设想了那场景,勾唇轻笑,“嗯。” 他们会有新的家,塞下真正喜欢的,属于他们的东西,再用生活痕迹填满剩余的空间。 甘瑅问,“想好了吗,第一站要去哪?” 甘棠想了一下,“行程这么赶,我怕买不到票,这样吧,哪个地方有票,发车时间又离得近,咱们就去哪。” “好。” 他们踏上未知的旅途,也许要游历两叁个城市,又或者叁五个,那些对他们并不重要,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将去的地方,而是陪在身边的人。 就像自淤泥里长出的茎叶,开出色泽温柔的花。 被露水打得沉重的蒲公英,晃悠着飞到阳光底下,待水汽蒸干,一往无前地飘远。 对于他们来说,人生就是那样的事。 更多免费请收藏:woo16. 番外陷没 甘棠看着屏幕上的男人,摇头叹道,“我觉得他有点可怜。” 甘瑅泼冷水,“他是杀人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甘棠没吭声。 又过了半天,她看到男人最后一次挽留他的妻子,站在车库,眼里有祈求,像只被遗弃的狗。 终于忍不住道,“他不该走这条路的。” 所谓艺术的破灭美,就是把一个维持在社会框架下看似健全的人物,利用贪念与机缘巧合,肢解,推向恶的深渊。 以亲生父亲为标杆,甘棠觉得世上绝大多数男人都在及格线上,尤其屏幕上的男人,不家暴,不抽烟不酗酒,性子温吞,学识渊博,除了对妻子的爱有点病态。 那病态最终让他成为一个杀人恶魔。 甘瑅语气怪异地问,“你喜欢这样的?” 甘棠觉得莫名,她就是评价一下影视角色,怎么话题歪到她身上来了。 她想了一下,眉眼里噙了丝得意,撞了撞甘瑅肩膀,“吃醋了?” “没有。”甘瑅似乎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姐,你这叫叶公好龙,现实里遇见这样的偏执狂,你绝对跑得比他老婆还快。” 甘棠没吭声,但眼里写满不赞同。 甘瑅按下遥控器的暂停,“要不要试试?” 甘棠还没反应过来,甘瑅已经凑了过来。 他的眸色幽深,收敛情感时尤显冰冷,望向甘棠的眼底深处,缓缓说道,“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像我一样对你这么好了。” 这是剧里男人的台词。 甘棠想笑场,她早知道甘瑅是戏精了,但没想到他能进入状态得这样快。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甘瑅迫近,手撑在甘棠身侧的床靠背,形成一个禁锢的空间。 就在这样一个狭小幽暗的空间里,他继续道,“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了,毫无保留。” 声音平静得有些阴冷。 甘棠眨眨眼,望着他。这会儿终于有点身临其境的感觉了。 她正想着要不要配合,便见甘瑅垂眼,轻声道,“我只有你了,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这句话的内容本身就有些怪异,尤其是他的语气深沉压抑,似要将人卷入窒息的空间。 甘瑅一面说着,一面继续迫近,过近的距离,感受到阴冷的气息。 甘棠下意识回望甘瑅的眼。 他的瞳色这会儿黑得不透光,仿佛能吸入灵魂。 “姐,这辈子,你都逃不掉的。” 这句是他自己加的。 但甘棠已经顾不得在意。 因为就在这句话落地时,灯被甘瑅关了。 黑暗一片里,冰冷而柔软的唇印上她的唇瓣。 犹如宣布捕捉的符号,印证誓言的戳记。 甘棠白着脸,猛推开他。 甘瑅猝不及防,差点给她推翻。他反应极快,侧翻过来把甘棠压住,得意地笑起来。 “这样都能被吓到,你胆子越活越回去了。” “你还好意思说,从小就喜欢演,现在还专门演戏来吓我,我今天治不住你就跟你的姓。” 甘棠恼羞成怒,抓起抱枕率先发起攻势。 黑暗里响起一片丢枕头的窸窣响,夹杂着甘棠被呵痒的挣扎和甘瑅幸灾乐祸的笑。 “没事,就算你治不住我,也不用跟我姓。” 他故意作出一本正经的语气。 “毕竟……叫鱼塘可就太难听了。” 甘棠连人带枕头往他身上一压,“闭嘴!” 男人的声音就从枕头底下闷闷地传来。 “你今天是要睡我身上吗?” “没错。”甘棠故意在他身上翻了个身,“不想被当成人肉垫子就快求饶。” 甘瑅低低笑起来,“怎么会求饶呢,小瑅生下来就是给姐姐睡的,只要你睡得舒服就好。” 甘棠闻言,煞风景地摸了摸他身上的骨头,“不舒服,我嫌硌得慌。” 她顺势往床里边一翻,卷起被子,“睡啦。” 甘瑅把枕头给她摆好,又轻轻摸了几下她的头,“现在不害怕了吧?” “本来也没害怕。”甘棠勾起唇,“不管怎样你都是小瑅,我知道你是不会伤害我的。” 哪怕是刚刚最怕的时候,也只是觉得甘瑅像被什么给附身一样。 甘瑅就把头埋在她发间,“嗯,不管怎样我都不会伤害你。” 他的语气认真,哪怕只是重复同样的话,也能读出宣誓的调调来。 甘棠原本就有些累,方才同他胡闹又消耗了不少体力,又翻了个身,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只是这一觉来的虽快,睡的却不怎么好。 甘棠做了个噩梦。 最开始是纷乱的,漫长的跑马灯。 在梦里,甘瑅没有离开她,他们一同度过了在一起的第十叁年。 失去父母管束,又同处同一屋檐下的少男少女,很容易擦枪走火。 顺理成章地,他们变成了那种关系。 大多数情况下是关系如常的姐弟,只在每天夜里,他们在床上做爱,像两只互相慰藉的兽。 肉体交缠,身体交合,快感一层层堆迭,再到最后漫上云端。 甘棠从来都不知道,做爱是一件这样愉快的事。 哪怕她本意只想浅尝辄止,却忍不住将其作为宣泄压力的手段,不知不觉地成瘾,拉着甘瑅一块堕落下去。 她的弟弟依然有着少年的眉眼,却已长出足以满足她的物什。 将这样一个少年按在床上,听他叫着姐姐,是一种背德的刺激。 刺激之后,是更加深切的自厌。 甘棠想,他们这样是不对的。她已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 每当那时,甘瑅也仿佛窥见她的不安,讨好地抱住她。 “姐,咱们就永远保持这样好不好。” 甘棠没回答,她也没法回答。 她从甘瑅深深的眷恋和执着的言辞间,感受到冰冷的窒息。 考上异地的大学后,甘棠松了一口气,她想,他们的关系是时候回到正常了,她甚至有意减少电话联络的频率 也就从那时起,甘瑅失控了。 只过了不到两个月,甘棠就不停接到甘瑅班主任打来的电话,指控他如何顽劣不堪,交白卷,打架,带坏同学。 面对她的指责,甘瑅只是轻声回问道,“姐,寒假的时候,你会回来的吧?” 经历漫长时间的蛰伏,少年终于褪去温顺无害的模样,隐隐露出藏在更深处的狰狞利爪。 他又说,“我可以考好,只要你多陪陪我,这一点也不难办到吧。” 甘棠心里突然间冒出凉气。 她认识到,这是不折不扣的威胁,甘瑅是在拿他的前途胁迫自己。 而她无力对抗,只能认输。 她同甘瑅又恢复了不伦不类的关系。 无论寒暑假,还是各色大大小小的假期,她都不得不回来见他。 少年一天天成长,对她无论是感情上的依恋,还是身体上的需求,全都与日俱增。 到后来,甘棠回来一次,大半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 门一锁,窗帘也拉上,昏暗中,身形渐长的少年将她抱住,慢慢地吻她,从头到脚,带着虔诚与执拗。 “姐,我这次足足等了你叁个月。”他像渴水的植物,小声倾吐对她的思念,“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的时候,心里有多么难过。” 甘棠忍不住道,“小瑅,你要不要交个女朋友……” 她的话也没来得及说完,甘瑅就吻住她。 他拉着她倒向床铺。 极致的疯狂,与窒息的恐惧一同漫灌上来。 他熟练地取悦她的身体,又在她最空茫错乱的节点邪恶地问,“你是希望我对别的女孩也这样做?” 甘棠惨着脸不说话。 甘瑅就很开心地笑了,“姐,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你看我的眼神,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 他再无顾忌地吻上她的脖颈,留下专属于他的痕迹,“姐,等着我,我会长成男人的。” 那一天,看着睡在一旁的少年,甘棠感到被蚕食的恐惧,这也是她第一次生出彻底逃开的念头。 只要甘瑅读了大学,她就不再对他具有义务了。 她抱着这个念头虚以委蛇,又叁年过去。 这个念头却再次破灭,因为甘瑅直接考进了她的学校。 甘棠暴跳如雷,久违地失态。 “为什么,以你的成绩,明明能进更好的学校,你这是在拿前途开玩笑。” 甘瑅无邪地笑着,缠上她的指。 “姐你又在装傻了,我为什么考进来,你还不清楚吗。” 轻缓的话语,藏着刻骨的执念。 “就是因为你想跑,我才得一直追啊。姐,你能不能别再跑了,我以前不是说过么,哪怕你变成风筝,飞的再高再远,我也总能顺着线把你找到。” 甘棠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小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咱们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 甘瑅低头,一口咬在她的唇上,直到嘴里尝到铁锈味。 “为什么咱们不能永远这样下去?那些人恋爱,结婚,为的也不过是落在同一个户籍上,婚后激情平淡,培养出的也同样是亲情,这些咱们已经都有了……哦,还有遗产继承权。” 甘瑅平静地看着她,“姐,你说,咱们这样跟结婚还有什么区别。” 甘棠沉着脸,甩了他一巴掌。 甘瑅不怒反笑,抱住她,把她慢慢放在床上。 “姐,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要你的身体再也离不开我就好了。” 那一个漫长的暑假,甘棠就这样被甘瑅软禁在房里。 从最初撩拨她的情欲,却故意不满足她。 再到一点点开发她的身体。 到最后,她不得不主动恳求甘瑅上她,甚至变着花样地取悦甘瑅,才能换得一颗短效避孕药。 甘棠觉得自己正蜕变成畸形怪胎。只是即便内心再抗拒,她的身体也无可抗拒地被甘瑅一点点改变着。 就像甘瑅说的,她已经非他不可。 甘瑅以她弟弟的身份再度成为她的学弟。 但凡有空,他就会跑来蹭课,一来二去,甘棠的同学跟专业课老师都认得了他。 旁人羡慕地道,你们姐弟关系真好。 的确,同居在校外的姐弟,哪怕关系稍显亲昵,任谁都不会想到那个方面。 有同专业的学妹害羞地找她帮忙撮合。甘棠就把那女孩的微信号转给甘瑅。 那一晚做的时候,枕边的手机不停地震,甘瑅爱抚她的动作不停,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 甘棠开始感到屈辱,从眼角溢出泪来,挣扎着拼命推开他。 甘瑅就抛开手机,捧住她的脸,笑吟吟地说道。 “姐,嫉妒的女人大多嘴脸难看。你就不同,你现在的样子特别顺眼,所以,再多为我嫉妒一点吧。” 情事终了,甘棠摸出他的手机,聊天页面里,甘瑅只是淡淡回复说自己有女朋友了,学妹热情地接连追问,显然不相信他的说辞。 任谁都知道,甘瑅整天跟她这个姐姐黏在一起,根本没有跟女孩子相处的机会。 让甘棠呼吸一滞的,却是待发送一栏里,甘瑅打下的一行字。 是真的,我正在跟她做,你想知道她是谁吗? 甘棠颤着手指,将那行字删掉了。 一旁,甘瑅兴味盎然地观察她的反应。 待甘棠删掉最后一个字时,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姐,下次别玩这种游戏了。我替你心累。” 甘棠轻声问,“假如我不删掉,你真要发出去?” 甘瑅笑了,“为什么不,让他们知道咱们姐弟相亲相爱到床上,这样不好吗?” 不好。 甘棠现在确信甘瑅真的是疯了。 记忆里温柔平和的少年,渐被眼前这个表情阴鸷眼神狂热的男人所覆盖。 她不由自主地感到畏惧。 他们这样同居了一年。 大学一毕业,甘棠就逃掉了。 她离开的念头是那样坚决,离开原来的城市,换了电话卡,停用社交账号,甚至断掉同一切熟人的联系,只为获得一个新的开始。 她也的确过了一段自由的生活,直到被甘瑅找到。 “没事,姐你可以再继续跑,不管你跑几次,我都能再找到你。” 就像一句诅咒,那以后甘棠又逃了两次,每次甘瑅都能找到她。 当再一次看到路灯的光影下熟悉的身影,甘棠发觉她已经从冰冷的绝望中生出自暴自弃的淡定。 她甚至能不带感情地观察路灯下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甘瑅的确有张好皮相。 五官继承父亲,气质或许来自母亲,带有疏离气质的清俊,不笑时眼里些许阴冷,笑起来仿佛坚冰融化,是会吸引女孩子爱上且为之奋不顾身的危险型。 甘棠想,可惜她不是普通的女孩,她是他的姐姐。 看着这张脸,就能清晰地回想起它如何被岁月雕塑成现如今的模样,从叁岁的幼童,再到十叁岁的少年,二十叁岁的青年。 太过清晰的脉络,揭示她犯下怎样的罪孽。 在看到甘棠的一瞬,甘瑅眼底的坚冰就融化了。他看着她,笑得很是温柔。 “这次是四十七天,姐。” 甘棠的一颗心不停下沉,坠入无底深渊。 她跑了四十七天,甘瑅找了她四十七天。 四十七天里,她在天堂,他在地狱。 现在,他来接她了——接她一起下地狱。 “你是怎么找到的?”她干涩地问。 甘瑅极自然地同她并排走着,像是没发觉甘棠脸上的惨白。 “现代社会有很多种方式找到一个人,调监控,机票记录,还有——” 他的话音温柔得有些毛骨悚然,“我们是亲姐弟不是么,有精神疾病史的姐姐忽然失踪,我这个做弟弟的忧心忡忡,去报警寻人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就是说,这次的四十七天,对甘瑅而言,只不过是一场放水的游戏。 他们之间的血缘与户籍关系,已然成为束缚她的最沉重的锁链。 甘棠因这个认知而浑身冰冷。 “姐,你的脸色好差。”甘瑅停下脚步,摸向她的额头。 被他身上独有的荷尔蒙刺激,甘棠无意识轻蹭他的手。 “嗯……” 忍不住溢出呻吟的同时,腿脚已经发软,拉哪怕住甘瑅的手,却再没力气甩开,反而朝他偎过去,被他抱在怀里。 甘瑅低低笑了起来。 “我是真的很好奇,这些日子里,你是怎么解决需求的,自慰吗?” 他的声音不带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询问。 甘棠却受到刺激,在他怀里把头埋低。 “有的。”她声音极轻地道。 “想着我自慰的吗?” “……嗯。” “看来,我该更早找到你。毕竟淫乱的姐姐但凡一天没被喂饱,都会饿得浑身难受。” 甘瑅边说着边在甘棠小腹拍了拍,力度很轻,却惹得她皱起眉来,“小瑅,别……” 甘瑅笑了笑,埋头在她耳边道。 “知不知道,你看我的眼神有多欲求不满,简直像要把我吃进肚子里一样。” 甘棠眼角已微微湿润,含嗔带怨地看着他,“放过我不好吗?” “不好。”甘瑅沉沉地望着她,“别再逃了,你知道的,逃也没有用。” 这回甘棠直接不吭声了。 她用这种缄默的方式表达拒绝。 甘瑅也不在意,或者说,他也已经习惯了来自甘棠的拒绝。 他们都是再固执不过的人,妄想在对方身上获得不可能给予的东西。 他想要甘棠的爱与依从,甘棠只想他放给她自由。 这一场不死不休的角力,早成了死局。 就像甘棠明知不可能逃掉,依然选择逃跑一样。甘瑅心知越是这般胁迫她,她越不可能爱上他。即便如此,他没法不这样做。 他们只不过是各自困死的囚徒。 从前的甘瑅听到人说“得不到她的心,也要得到她的人”,未免觉得可悲。 现在的他却觉得,得不到情,就更得攥紧她的欲望,毕竟“情欲”是不可分的东西。 甘瑅想,原来他已经成为一个这样可悲的人。 他跟着甘棠回到她的住处,不免感慨,她跑得越来越仓促,住得也越来越简陋。 单看空荡荡的置物架,就能想象她过着怎样无趣的生活。 “姐,搬到我那边吧,那边置办的家用品比较全。” 甘瑅没有等甘棠回应,他知道她会同意的。 他看着那张床,眸色微暗,坐在床边,招呼着。 “过来吧。” 甘棠慢慢朝他走去,当绝望和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时,甘瑅不得不承认,很漂亮。 像落进陷阱的食草兽,脆弱悲壮。 他伸手把甘棠抱在怀里,轻嗅她发间陌生的洗发水香。 舌尖如品尝般地沿着后颈落下,便感到她抑制不住的颤抖。 手指慢条斯理地滑进她身下,甘瑅声音微哑地轻声询问,“不是好好地湿了吗?怕什么,又不会惩罚你。” 见甘棠只是垂眼不说话,他又问,“什么时候湿的?进房间的时候,还是被抱住的时候?” “是……见到你的时候。” 甘瑅被这回答取悦,伏在她背上轻笑,“姐,你还是这么可爱。” 他知道,甘棠的身体是真的很爱他,也离不开他。 这样就够了。 甘瑅淡淡发出命令,“把衣服脱掉。” 甘棠顿了一下,攥紧手指照做。很快脱得一丝不挂。 洁白无瑕的背,哪怕他曾留下再多痕迹,也早已被抹平。 甘瑅一口咬在甘棠肩胛骨上,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地方,假如她生有翅膀,那么它们该从此处生出。 假如她生有翅膀,那么他要将翅羽根根揪下,再将翅膀连根拔掉,再就着她的绝望哀泣,舔舐她的伤口。 幸好甘棠没有翅膀。 甘瑅再次命令,“自慰吧,像你平时做过的那样。” 甘棠忍不住扭腰哀求,“想要小瑅……” 啪,甘瑅一巴掌拍在她背臀之间,清脆的一声。 “姐,你怎么又忘了,以前你不想被干的时候,它才算惩罚。现在你整天想吃它,就只能算奖励了。” 他隔着裤子蹭了甘棠几下,见她扭得越发浪,又把她按住,炙热的欲望隔着裤子缓缓摩擦了几下。 “先自慰到高潮,才能吃到奖励。” 甘瑅把头枕在甘棠一侧的肩膀,看那个泛滥着爱液的肉穴是如何一根根吃下她的手指,手指又是如何旋转勾挑着,带出一波又一波淫液来。 从她口里溢出不间断的呻吟声,甜腻归甜腻,却也隐隐透着不满。 甘瑅把玩她的乳房,见她手上的动作停了,嘲笑道,“怎么不继续了?” 周身萦绕着他的气息,好比闻着满汉全席却吃着清粥小菜,怎么可能满足。 甘棠索性把指拔出,用湿淋淋的手去抓他。 甘瑅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带着纵容地任她把手指引至穴口,半推半就地插进去,又拔出,反复玩弄。 甘棠忍不住将腿分得更开,方便他玩弄。 她觉得小瑅真的很会弄,手指只是轻巧地掘了几下,就带得她穴肉发酸,搔痒难耐。 再探入的深一点,在内壁抠挖轻划,就更是惹得她几乎要疯掉。 尤其当甘瑅声音如常地问她,“知道为什么我的手指插得比较舒服吗?” 甘棠摇头。 “因为这是你亲弟弟的手指,怎么样,被亲弟弟抠里面很舒服吧?” 他从不在床上避讳两人的关系,相反,故意恶意地刺激她,既要她痛苦,也为了勾起她的兴奋。 果然,甘棠红着脸,眼神湿润地看着身下的动作。 “很舒服……小瑅抠得姐姐好舒服……” “那就泄出来吧,你也喜欢的,对吧?” 甘棠已然失神,无意识重复着他的话,“……喜欢……” 于是甘瑅手上再不留情,反复刺激那一点。 甘棠很快在他的手指上扭动着,似挣扎也似迎合,直到穴口收缩,水流飞溅,淅沥着落在地上。 “姐,再多尿一点出来,我想再看看。” 甘瑅还在继续拨动邪恶的指。 甘棠颤抖着被他带出又一波来,这回整个人都在他身上痉挛着。 “水越来越多了,真是欠干的姐姐。” “嗯……里面好痒,想要小瑅解痒。”见甘瑅把手指拔出,她厮磨着他蓄势待发的性器,很快将他的裤子蹭上一片水渍。 “小瑅……插进来,求你……” 甘棠的身体早被他调教坏了,这次又隔了太久时间,更禁不起撩拨,此刻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想要获取他的疼爱。 甘瑅欣赏了一会儿她放荡不堪的模样,又拍了拍她的臀,“趴过去,自己把穴口掰开。” 他看着那个微微洞开的小口,因为片刻前的爱抚已流下不少口水,似感应到他的目光,柔软的穴肉抽搐着,仿佛要将什么东西贪婪地吸入。 他也同样忍了太久,见甘棠晃着腰催促,就不再吊她胃口,拔出性器来,缓慢地顶入。 缓慢进入,本身就是为了延长占有这个行为本身。血亲间的交媾,结合后入的动作,更是下流得不堪入目。 仿佛野兽交尾的动作。 直插到底,退出,再顶进去。 早已习惯的穴肉依依不舍地将他吸紧,伴随着摩擦,痉挛着绞紧。 甘瑅喘息着,狠狠贯入子宫口。 就听见甘棠急促的叫了一声。 声音分明是痛苦的,痛苦中又包含着甜腻。 甘瑅揶揄道,“喜欢这样的?” “喜欢……” 他不再顾虑,尽情冲撞,感受性器上传来榨取般的快感。 他们的身体是最相合的,尤其是这样撞进子宫里,能感受她淫乱地扭腰迎合,配合着吃入更深。 明明是亲姐姐的子宫,却没法孕育孩子,反而成了他这个顽劣不堪的弟弟的玩具。 甘瑅满怀恶意地想着,又一个至深的顶入,一滴不剩地射进子宫。 甚至还略微退出再进去,将精液涂抹至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姐,全都吃进去了呢。” 他拉着甘棠的手,轻轻摸向她的小腹。 “这样下去会怀孕的吧?就算是亲弟弟,但我也是男人,被一口气射进去这么多,总会怀上的吧。” 甘棠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仿佛他说的是再残忍不过的话。 “不要……我不要孩子……” 她开始挣扎,却被甘瑅轻而易举地按住。 “要怪你也只能怪自己,干嘛把药停了呢。以为再也不会被我找到?觉得这样就能得到自由了?” “……做梦。” 他在甘棠耳边一字一顿道,“既然你这么喜欢逃跑,就干脆给我生个孩子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无限爱怜地抚摸她的小腹,“单亲妈妈会很辛苦,但我这个做舅舅的会帮忙抚养的。我希望它长得像你一点,呵,不过像谁都无所谓了,反正咱俩长得这么像。姐,你怎么在抖?别怕,它一定能健康快乐地长大。” “……你真的疯了。”甘棠颤抖着,终于挣脱着爬远一点,只是性器堪堪脱离的瞬间,甘瑅又欺近,顶了进去。 她软软地栽下,无助地感受他的欲望在身体里再度抬头,缓慢地进出。 黏糊糊的体液很快随抽插的动作被带出,里面即有他的,也有她的。 甘棠绝望地发现,才刚刚清醒的意识,再度随身体里攀升的热焰陷入深渊。 床随动作发出吱嘎的响,夹杂着她的呻吟和甘瑅的喘息,一切在耳旁放大,循环。 仿佛一个永不止息的噩梦。 从濒临疯狂的心底生出念头:让一切都结束吧。 甘棠慢慢把手伸出,掀开枕头,摸出把水果刀来。没有刀鞘,刀锋锐利,映着她染上情欲,快乐与绝望并存的一张脸。 甘瑅反应极快,在她握住刀柄的一瞬按住了她从。 饶是如此,他的手也被刀刃划伤,血沿着刀身一滴滴落在床上。 甘棠被那些血吓得没了力气,甘瑅轻巧地将刀子夺走。 “放过我。”她说。 “不要。” 甘瑅把刀子递往没有受伤的另一只手,用满是血的手捏住她的下巴。 “是不是我一直以来对你太容情了,你才这么任性?” 他这会儿仿佛真的生气了,平静的语调,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声气。 “你该听过阈值这个词吧,比方说,习惯了跟亲生弟弟交配的刺激,就对普通的性爱失去兴趣。” “再比如说……一旦你的身体接受更强烈的刺激,会变得怎么样,想不想试试?” 应着甘瑅的话语,那把才刚刚割伤他的水果刀被他抵在甘棠的背上,缓缓移动。 冰冷的刀身,刺激得肌肤表面战栗,但比之更可怕的,是随时会被割伤的恐惧。 然而那恐惧也转为异样的刺激,心跳失速,多巴胺泌出。 甘棠的意识神经都集中在背部。她甚至不敢动弹一下。 然后她听见甘瑅低低的笑声响在耳旁。 “姐,我还什么都没对你做呢,你就绞得这么紧,真的是……太贪心了。” 他欣赏甘棠被涂抹了血色的背,又继续道。 “因为你有一具贪婪的身体,所以你一定会喜欢的,可是阈值一旦被没有节制地抬高,可就再也回不去了。到最后你只能追求过度的身体刺激,疼痛,窒息,凌辱,才能获得高潮,这样你也能接受吗?” 他仍没将刀从甘棠的背上移开,却开始小幅度地进出她的身体。 “拿开……”甘棠声音都在颤,可以的话,她想不顾一切逃开,可偏偏从身体上传来的战栗与刺激是那样强烈。 她肩膀无意识耸了一下,肩上忽然传来疼痛,是刀刃刺破表皮,划出一道伤口。 甘棠不由得发出哀泣。 “小瑅,把它拿开,求你……” 甘瑅垂眼看着那一道伤,血滴自伤口之间渗漏出来,莹白的肌肤,和着鲜红血滴,美不胜收,能激起他最暴戾残忍的冲动。 他忍住那冲动,拾起刀,把它丢向远处。 而后慢慢地舔舐她的伤处,咽下她的血液。 被血的味道刺激得更加兴奋,甘瑅身下抽插得越发无所顾忌。 “姐,知不知道,你身体的状态好得不得了,你以前从来都没这么兴奋过吧,啧,床单都被你打湿得不成样子了。” 甘棠呜咽着,躲避他的话语般地把头深深埋起。 又听他说,“姐,你要知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对你手下留情了的,别逼我……如果你再跑的话,我也不清楚自己会对你做些什么。” 这样说着,他将自己沾血的指,塞进甘棠口里,配合着身下做出抽插的动作。 而她含糊的话语,自肆意侵略的指间被搅得破碎,“甘瑅,我恨你。” “没关系,我不在乎,只要我爱你就够了。” 爱原来是这样伤人的东西。 甘棠一面哭泣,一面失神地想着,又听见他说。 “姐,这辈子,你都别想逃开。” 她想,这就是地狱了。 他们谁也别想得到救赎。 甘棠抱着枕头哭得不成样子,甘瑅轻拍她的背把她叫醒时,她的眼神还有些呆滞。 就用陌生中带着恐惧的眼神看着他。 “甘瑅。” “嗯,是我。” 甘瑅温声回答,却见她一缩肩膀,避开他的触碰。 那是身体本能的恐惧。 甘瑅不以为意,把空调毯给她甩过去,“再睡一会儿,我去买早点。” 甘棠把头埋在毯子里,不吭声。 好在甘瑅原本也没指望她回答。 这天是周末,他不紧不慢地把窗帘拉开,又推开窗换气。就着清晨的朝阳,把地扫了,拖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就着洗衣机的轰鸣,不慌不忙换了衣服出了门。 甘棠把毯子移开,慢慢看了一会空气中浮动的灰尘。隔着客厅,洗衣机运转的噪音,吵闹却也让人安心。 她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紧跟着涌进一股热浪和烟火气。 食物的香气。 还有甘瑅的脚步声。 这会儿终于找回脚踏在实处的感觉。 甘棠低着头,慢悠悠穿过客厅,洗漱。 甘瑅在她身旁洗手,越过她的身体去够擦手巾。 她微带犹豫地拉住甘瑅,给了他一个带薄荷香气的潮湿的吻。 甘瑅温顺地任她吻着。 “清醒了?” “嗯。”甘棠低低应着,梦中的爱憎都已随现实的流入变得不那么鲜明。 “梦里的你真的很可怕。” 甘瑅平静地听她讲完,问,“要听我说实话吗?” “什么实话?” “首先你要知道,梦都是反的。所以,现实里其实是你对我欲求不满。”甘瑅一脸凝重,“平时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重口。” 甘棠直接炸毛了,“胡说八道。” “还有啊,就算再怎样,我也不会要你生小孩的。小孩子都是寄生在身体里的怪物,既残忍又贪婪,它会夺走你的身材与健康,分走你对我的爱,还借着无辜的嘴脸挑拨离间,稍有不顺心的就瘪嘴大哭……就像从前的我一样。” 他说着说着,嘴角弯成柔软的弧度。眉眼俱是得意,声气却很是无辜。 “而且,现在的我还怎么让你怀,你不是已经带我……嗯。” 甘棠一把捂住他的嘴,“吃饭!” 甘瑅忍不住笑出声,“姐,你可得对我负责啊。” 甘棠的耳根就红了。她慢慢把手伸过去,拉住甘瑅的手,轻声说。 “嗯,我会对你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