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医妃华》 第1章 杀人,取子! 盛夏六月,阴雨连绵。 笋溪县东街医馆‘回春堂’内。 曲蓁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在铺面外挂上“出诊”牌子,关门往城门外走去。 “呦,曲姑娘,今儿换你出城给张寡妇送药了?雨天路滑,你可得当心些。” 青石长街两侧闲坐的人,见她笑着招呼道。 曲蓁道了谢,撑伞缓步行在细雨中,斗转星移,时移世易,转眼她已经来这儿十年了。 她本是21世纪最年轻的脑外科院士,国安局首席法医,执行特殊任务时不慎被流弹击毙,再睁眼就变成了笋溪县顾家医馆独女。 六岁学医,十三岁独自坐诊回春堂,人称“圣手医仙”,附近州府慕名求医的人络绎不绝。 爹常叹她天资过人被他耽误了,却不知这身体里早换成了一缕异世孤魂。 曲蓁不疾不徐的走着,依稀能听到身后的闲聊声。 “你说那寡妇也不知道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才遇到顾家父女,又是义诊又是赠药,分文不取,相比起来,张家兄嫂着实不是东西!” “嘘!你小声点,可别把那泼妇给招来,上次有人嚼舌根被她撞见,好家伙,冲上去又是扇耳光又是扯衣服,脸被抓的都没眼看了。” 有人轻嗤一声,唏嘘道:“边关连年交战,从军的就没几个回来,张胜一死,那寡妇大着肚子寒冬腊月里被兄嫂扫地出门,旁人好歹还要扯着嗓子哭两声,她倒好,一个人咬牙搬去了城外破屋,靠着浆洗缝补过日子,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呢……” 声音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逐渐淡去,曲蓁脚步微滞,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下,缓步出了城。 他们口中的张寡妇闺名黄秀莲,嫁给张胜时正赶上大盛和离朝开战,鹿野原一战大盛惨败,将军战死,数万将士埋骨雪原。 朝廷震怒下旨征兵,张胜一去八月,杳无音讯。 再得消息,却是死信! 张家兄嫂不顾黄秀莲身怀有孕,寒冬腊月里一纸休书将她扫地出门,别说银钱,就连蔽体驱寒的衣服都没给一件,她上门去讨自己的嫁妆,结果被张王氏打的险些流产,要不是邻里撞见怕是就随张胜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张王氏逢人就哭诉黄秀莲如何仗着身孕在家中横行霸道,奴役兄嫂,殴打侄儿,还趁她这个嫂子不在家中的时候,耐不住寂寞勾引兄长。 街坊邻里多年,谁不知道张王氏那点心思,分明就是嫉恨黄秀莲比她美貌,又乖巧孝顺得公婆喜欢,好不容易熬到公婆去世,张胜又死在了边关,她哪儿还能容得下黄秀莲? 最后黄秀莲被逼的无处安身,只能躲去了城外破屋。 爹爹和她见黄秀莲怀身大肚,寡居不易,所以对她多有照拂。 耳畔雨声渐急,卷着官道尽头急促的马蹄声瞬息从身边擦过,泥水四溅。 曲蓁止步回望,微抬伞沿,只看到一个背影没入薄雾,阖眸细思。 “血腥味,混着松香,麝香,樟脑,没药等制成的劣等金疮药味,雨水能阻绝气味,味道却依旧如此浓郁,此人不久前受过伤,且伤势不轻!” “他身穿布衣,马匹却剪鬃束尾,非寻常人家骑乘所用,乃是战马,行伍出身。” 念落,她绕到马匹经过的路上,俯身查看,“马的蹄铁印边缘磨损严重,深浅不一,有脱落痕迹,军人爱马如命,除非战事危急难以更换,如今两军交战的,唯有平阳府外,与大离开战的狼军!” 大盛民间流传着一首歌谣,“铁蹄动,风云改,黑衣铁甲撼河山。虎狼啸,战旗飘,英雄儿郎震四方。” ‘虎狼’二字,说的便是常年驻守西北边关的狼军,两国交战数十年,大离数次挥军东进,皆被死死的挡在迦南关外! 狼军,就是大盛百姓的守护神! 此时狼军将士身负重伤出现在笋溪县,连战马的危机都顾不得,难道……边关的战事出了什么变故? 他来笋溪县又想做什么? 曲蓁伫立片刻,缓缓吐了口浊气,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大夫该管的! 正想着,竹林深处一声惨叫如刀锋般划破静谧的雨幕,闻之令人胆寒。 她面色骤变,循声望去,破屋的方向? 出事了! 曲蓁再顾不得其他,足尖轻点,朝着张寡妇住处赶去。 刚进院子,她隐约看到一抹黑影从屋后闪过,转瞬即逝。 要在寻常时候她定要查探清楚,但此时挂念黄秀莲安危,无暇他顾,疾步进了屋。 残破的草屋内一片狼藉,桌椅七零八落的躺着,满室血腥,洗的发白的粗麻床帐被扯落,露出一截瘦的皮包骨的胳膊。 曲蓁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床边,掀起床帐,露出一张蜡黄的脸,女子颧骨高耸,两颊凹陷,瘦的皮包骨,已经昏死过去。 “张大嫂你撑住,有我在……” 曲蓁连忙拿出银针迅速捻入几处大穴,在银针刺激下,女子眼珠动了下,迷离的眼神逐渐清明几分,轻轻摇头,颤声唤她,“曲,曲姑娘,别浪费时间救我了,求,求你一定要帮我保住胜,胜哥的儿子,不惜一切,一切代价,也要保住孩子……” 曲蓁蹲身,一把抓住她的手,“怎么回事,是谁?” “是,是……”张寡妇嚅了嚅唇,含糊不清的说着,喘气声越发粗重,像破了洞的风箱。 曲蓁知道她已经撑不住了,立即俯身凑到她的耳边,“是什么?” “是……” 张寡妇说着情绪亢奋挣扎着支起上身,刚开口,瞳孔蓦地放大,身子抽搐了下砸倒在床榻上,再无动静。 曲蓁俯身的动作僵住,浑身发凉,她明知答案,但还是不死心的伸手在张寡妇的脖颈动脉探了下。 再无搏动! 死了! 曲蓁神色复杂,张寡妇就这么死了? 原本再有半个月,就是她的临盆之期,她众叛亲离,孤身搬到这破屋里,三餐不继,野草裹腹,苦苦熬着,就是想为亡夫生下孩子,延续香火。 孩子?对!孩子! 事到如今,要救孩子,唯有剖腹一途!可这个在21世纪司空见惯的小手术放在落后几千年的时代里,就是妖术,是杀人,是绝不可触碰的禁忌!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可哪怕是亲爹,宁愿眼睁睁看着孩子活活憋死在产妇肚子里,也绝不允许动刀取子,若她为死人剖腹取子被发现,那等待她的就是…… 浓郁的血腥味不停的刺激着曲蓁的大脑,瞬息的功夫,她回过神来,她是大夫,是黄秀莲和这孩子唯一的指望,没办法为了保全自身亲眼看着孩子去死! 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不耽误,曲蓁拿出腰间的黑锦织金布囊拂开,露出数柄大小不一的刀刃来。 这套解剖刀,是她亲手绘图,师傅寻了最好的工匠重金打造,送给她的及笄礼,世间再找不出第二套。 她贴身带着从未示人。 没想到第一次用不是剖尸,而是救人。 黄秀莲腹中孩子已经足月,哪怕人死了,只要在一定时间内剖开肚子将孩子取出来,孩子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再不耽搁,曲蓁拿刀划开黄秀莲腹部的衣裳,露出高耸的孕肚,刚要下刀,眼前乍然被血色覆盖,她头晕目眩,握刀的手忍不住抖了下,隔着千年的时空,仿佛还能清晰的听到“滴滴”的死亡宣告。 又来了! 那场医疗事故后,她患上了严重的心里障碍,再拿不起手术刀被迫转学法医,但今天,她没得选! 努力平复两个呼吸后,曲蓁再次动刀。 在耻骨联合上两指位置,划开腹部皮肤,依次切开脂肪层,皮下筋膜,分开肌肉露出腹膜。 黄秀莲刚死,血液尚未凝固,顺着腹部的创口涌出,将她衣袖和裙摆尽数染红。 她凝眸,抬手,迅速切开子宫,将孩子取出剪断脐带放在床榻上。 一个小手术,做完后她却大汗淋漓,浑身颤粟着跌坐在地上,急促的喘息着,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过床上一角,忽然愣住…… 这东西…… 她伸手拿过,仔细端详着,不会错的,是她亲手缝制的,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不等她想明白,就听一道尖锐的叫骂声伴随着急促的脚步进了院子,她连忙将东西收起。 “张广你个杀千刀的给老娘滚出来,我早觉得你不对劲,老娘进你张家门十几年,什么时候见过你这么大方,还给我置办胭脂水粉?我呸!原来是跑到这儿来了?看老娘今天怎么收拾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曲蓁动作一滞,是她? 第2章 大夫杀人 随着脚步进屋,一妇人穿着深灰色的粗布裙子,膀粗腰圆,塌鼻大嘴,正气势汹汹挽着袖子,一副随时要干架的模样,正是黄秀莲的大嫂,张王氏。 “出来,黄秀莲,张广!你们这对狗男女,干出这种没羞没臊的事儿简直是……” 她没有见到想象中的画面,张王氏叫骂声戛然而止,不由得愣住。 曲蓁未曾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冷沉,“出去!” 她才发现孩子在黄秀莲肚子呆了太久严重缺氧,浑身紫绀,呼吸微弱,心率极低,她必须立马急救。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出去,我是来找黄秀莲个娼妇的……” 张王氏骂骂咧咧的走了两步,忽然看到床榻上黄秀莲怒目圆瞪的脸,腹部的衣裳被血染红,显然已经断了气。 “啊啊啊—死,死人了,快来人啊!” 张王氏捂着眼放声尖叫,尖锐的声浪犹如利刃刮过耳膜,曲蓁不胜其扰,“闭嘴!” 张王氏这才记起,屋内除了她还有一个活人,扭头看去,就见曲蓁双手和衣袖满是血色,忍不住头皮发麻。 “是,是你,是你杀了黄秀莲!” 曲蓁柳眉紧蹙,冷声道:“不是我!我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 她刚才剖腹取子身上染了鲜血,还没来得及收拾,再加上黄秀莲惨死,怀疑她也是人之常情。 再不解释,曲蓁转身开始急救,孩子窒息状况明显,她手边没有吸氧设备,只能交替进行心脏外按压和人工呼吸,赌一把! 张王氏顺着她的动作看去,发现床榻上除了黄秀莲还有个血淋淋的东西,凑近一看,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孩孩孩,孩子?” 她下意识的往黄秀莲看去,却愕然的发现,本该高耸的腹部居然是平坦的! 为什么是平的?孩子呢? 张王氏似是想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僵滞着的视线缓缓挪到床榻边的孩子身上,惊恐万状。 “你,你说人不是你杀得,那这,这孩子是怎么来的?还有她,她肚子上的血……” 曲蓁按压心脏的动作蓦地僵住,只一瞬恢复如常,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但仔细看便能发现,她的手抖得厉害。 该来的,躲不掉! 她薄唇轻抿,声音清冷而平静,“若不剖腹取出孩子,孩子也会窒息而死,白白断送了性命!” 话落,屋内死寂。 张王氏许久没有出声,再开口,声音却轻的像有阵阵阴风吹过,令人不寒而栗。 “你的意思是说,这孩子,是从死人肚子里挖出来的?而且,还活着?” “是!” 曲蓁见她这般神色有些不安,略一迟疑,还是点了下头。 她不喜说谎,此处发生了人命,仵作也是要验尸的,做不得假! 孩子有窒息状况,但的确活着! 谁知她刚说完,张王氏面色骤变,眼露凶光朝她扑来,形容疯癫,“你疯了吗?为什么救他?鬼孩!他是鬼孩!是妖孽!会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的。” 曲蓁大惊,一贯清冷的神色乍然崩裂,厉喝道:“你胡说什么,看清楚,什么鬼孩,他是活生生的人!” “这不可能!死人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可能活着。”张王氏尖叫,拉扯她的动作越发粗鲁,“他活着我们所有人都得死,你把他给我!” 张王氏本就生的五大三粗,活像一座大山朝她压来,若是平常,曲蓁有一百种方法瞬间撂倒她,可如今…… 如今她焦虑障碍发作,浑身颤粟不止,心悸眩晕,哪儿有力气抵抗张王氏? 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抢去…… 张王氏五官因惊恐愤怒扭曲在一起,透着骇人的煞气,双手高举着孩子,作势就要往地上砸去。 “王莹!” 曲蓁瞳孔猛缩,连名带姓的暴呵一声,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 张王氏动作顿时僵住,愣愣的看向她。 曲蓁用尽全力撑着床榻站起身朝张王氏挪去,轻声哄道,“王莹你摸摸,他有体温,他有呼吸,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你的亲侄子,来,把他给我……” 曲蓁心急如焚,算了下时间,焦虑的症状也该过去了,一边温声安抚张王氏,一边悄无声息的靠近她。 三步,两步,还有最后一步,她就能救下孩子! 谁知变故陡生! “不,不能给你”张王氏猛地回过神来,‘蹬蹬瞪’倒退两步拉开距离,警惕的看着曲蓁,怒吼一声,“他必须死!” 话落,再不犹豫,狠狠的把孩子往地上砸去…… 曲蓁大骇,“不——” 她奋力朝前扑去,想要在落地之前救下孩子,奈何距离太远,她身体尚未恢复,速度不及,那坠落的孩子带着猎猎风声,擦过她的指尖…… “嗵!”的一声,扬起无数灰尘。 院外疾风骤起,雨声渐急,掀的门板撞击墙壁发出‘砰砰’的响声。 曲蓁僵在半空中的双手还保持着拉拽的动作,明明是盛夏,可她却觉得通身发凉,如坠冰窟! “哈哈哈,死了,鬼孩死了,死得好!” 张王氏似是感觉不到屋内骤然肃杀的气氛,连连拍手叫好,挑衅的看着曲蓁,“曲蓁,你心狠手辣,剖杀孕妇,就等着吃官司吧!” 曲蓁顾不得理会她,立马跪下查探孩子的情况,好在包裹着孩子的襁褓卸去了部分冲击力,接下来只需要观察有没有血肿和颅内出血的状况。 情况严重的话,就需要进行开颅手术!但是眼下,得先让孩子过了开腔这一关! 曲蓁心态平复,继续心脏外按压和人工呼吸,争分夺秒的抢救。 张王氏见了这一幕叉腰大笑,“别白费功夫了,连个声儿都没有的孩子,你还天真的以为……” 曲蓁凤眸含怒,冷冷的瞥了她一眼,不知为何,张王氏觉得瞬间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的闭上嘴,不敢再招惹她,只是目光讥诮的看着她如同疯癫的动作。 时间一点一点从指间滑过,曲蓁手抖得厉害,冲鼻的血腥味令人作呕,机械性的重复着手下的动作,哪怕始终没有回应,她也未曾停下!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浑身脱力险些放弃的时候,孩子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紧接着“哇哇”的哭了两声。 细弱,却清晰! 她停下手,怔怔的看着那孩子,扯了下嘴角,眼中有了湿意,而张王氏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疯了,这世界疯了!明明断气儿的孩子怎么可能活过来! 妖怪,这是妖怪! “快把孩子给我!” 张王氏动手再抢,曲蓁早有防备抱着孩子立即旋身避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黄秀莲的身边,转身看向张王氏…… “你,你想做什么?”张王氏被她的眼神吓得直哆嗦,往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 曲蓁声音沙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愣愣的看着她,重复问道:“为什么要……”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这东西就不该活着,留下他会给所有人带来灾难,我不过是为了救大家伙儿,你那么瞧着我做什么?活像是我杀了人似的。” 曲蓁气的浑身发抖,鬼孩?就为了这种荒唐的说法,想要亲手断送了一条性命?还拍手叫好? “难道你不是杀人吗?” “是什么,他是鬼孩就该死!” 张王氏嚷嚷着撸起袖子,往前挺了挺胸脯,“再说了,黄秀莲的孩子和你有什么关系,能让你这么紧张?哦,我明白了,黄秀莲肚子里的压根不是张家的种,而是你那死鬼爹的,我就说……” 曲蓁心底怒火燎原,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张王氏面前,一把掐住她的喉咙提离地面,冷声道:“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那些暗地的杂言碎语他们都知道,但医者悬壶济世,大慈恻隐之心岂是那些宵小之辈能懂得? 可如今黄秀莲尸身在前,她竟也能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无耻至极! “你,你放……” 张王氏脸涨的通红,双手死命的掰着曲蓁的手,双腿悬空四处乱蹬,险些背过气去。 就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十分熟悉的声音。 “大人,就是这儿了。” 第3章 谁行凶,谁杀人? 曲蓁闻声蓦地抬头,看向张王氏,这夫妻俩是商量好的?平日里从不踏足此处,今儿倒是稀罕。 他口中的大人,又是哪个? 曲蓁警告的瞥了眼张王氏,顺着窗户的缝隙往外看去。 刚好看见张广恭敬的引着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牵着马的男子阔步而入,身后还跟了衙役和不少看热闹的百姓。 张广是张王氏的夫君,为人贪财吝啬,满肚子算计,苛待黄秀莲的事儿虽说都是张王氏出面,可他也没少撺掇。 不过,她要是没看错的话,被称作‘大人’的就是先前她在城门口遇到的狼军之人! 原来是来寻黄秀莲的! “张胜的娘子就住在这儿?” 男子身形高大,剑眉朗目,面容被西北的风沙侵蚀的有些粗糙,却透着凛然正气,他皱眉打量四周,粗矿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沙哑。 张广不知他的来意,听他语气不善,下意识以为是来寻仇的,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知大人找她有什么事情?难不成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军中闯了祸,连累了家人?” 男子冷笑,闯祸? 非但不是闯祸,还有功,大功!狼军数十万将士都欠了张胜一条命! 离人坡之战,要不是他对大将军以身相救,或许葬在那处的,就不止三万英魂,而是整个狼军! 一旦将军身死,战事失利,大离铁骑挥军南下,迦南关必然失守,平阳,安陆,临江,泽州无险可据,就是别人的囊中之物。 误会了也好,如将军所言,正好试试这家兄长的为人。 男子哼了声,算是默认,挑眉问道:“所以你想怎么做?” “大人明鉴,那个狗杂碎禽兽不如,草民和他不睦多年,早就断了兄弟情义,实在不该受到牵累啊!他有什么得罪之处大人尽管找黄氏问罪,草民绝不包庇。” 张广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想要撇清关系。 眼前这人来历非凡,是县太爷陪着笑亲自送来张家的,连县太爷都不敢轻易得罪,更何况是他们? 屋内,曲蓁听了这话,从窗户缝隙中收回视线,看着张王氏,这夫妻二人还真是豺狼配虎豹,一样的狼心狗肺,绝配! 在张广诋毁张胜时,他眉毛内角拉近,眉头向下倾斜,表明他内心愤怒,而上唇微扬,鼻子皱起,则是典型的厌恶表现。 看来他和张胜的关系不浅,张广怕是要倒霉! 念落,就听着院中一声暴呵。 “那就记住这句话!你这种人也不配给他做兄弟!” 男子再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一脚踹在张广身上,张广惨叫一声身子被高高抛起重重砸落,像个破皮麻袋似的瘫在雨地里。 男子见状再不理他,走到屋前正要叫人,谁知一眼看去,面色骤变,“嫂嫂!” 出事了! 他疾步进屋,外面的百姓也纷纷涌了进来。 简陋的草屋里,满地碎瓷片,桌椅被打翻,黄秀莲死不瞑目,曲蓁双手是血正掐着张王氏的脖颈…… “啊,杀人,杀人了——” 尖叫声此起彼伏,满屋的人唯有那男子神色略显镇定,进来后就四处探看,视线最终定格在黄秀莲身上,虎眸陡然赤红。 曲蓁下意识的松开了钳制张王氏的手,这场面,对她十分不利。 张王氏跌坐在地上,捏着嗓子猛咳,张广忙拨开挡在前面的邻里,上前扶她起身,“这是怎么回事?” “当家的!你可算来了!”张王氏扯着嗓子大喊一声,手指着曲蓁方向,“是她,是她杀了黄秀莲, 被我撞见还想杀我灭口……” 话落,她扑进张广怀中痛哭,却不曾发觉张广视线在掠过曲蓁后,那瞬间的惊诧和骇然。 什么?众人面面相觑,看了眼黄秀莲,又看向曲蓁,想起刚才她满手是血,险些掐死张王氏的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 曲蓁刚开口,一道劲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千钧之力,眨眼便到了面前,她旋身一避,错开掌风。 定睛看了眼果然是那男子,她心中暗骂:真是个莽夫! 他拳风猎猎缠打上来,曲蓁几次想要开口解释,都被打断,也来了怒意,错身的刹那,一根银针出现于指缝,顺势扎入他耳门穴! 不出意外,身后“噗通”一声,重物落地。 她静立,面无表情的转身,屋内安静的可怕! 笋溪县的百姓瞠目结舌,今儿怪事真多,先是张王氏指控曲姑娘杀了黄秀莲,紧接着看似柔弱的曲姑娘竟然制服了这位身强体壮的官爷? “你对我做了什么?” 男子瘫坐在地上,只觉得浑身麻痹,耳鸣头晕,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提不起一点力气,惊怒的看着曲蓁。 这女子好厉害的身手! 他的武功在军中数万将士里,稳稳能排进前十,即便是受了伤,盛怒之下也鲜少有人能这么轻易的制服他! 笋溪县穷乡僻壤之地,竟有这样的人物?还是个娘们! “你伤在左肩动脉,勉强用金疮药止了血,若再度撕裂伤口,血流不止,会引起炎症发热或是经脉堵塞,到时候轻则残废,重则丧命,你自己掂量下。” 曲蓁冷道。 “你怎么知道我……” 他伤口裹了几层,衣裳也换过了,就怕那些畜生闻着味儿找过来,她不过照面的功夫,居然知道的如此清楚? “你身上药味和血腥味混合,先前在城门口遇到你时我就留意到了,至于为何知道伤在肩部,寻常人左边佩刀,方便拔取,你的刀配在右边,说明你是个左撇子,但你动手时,以右手主攻,尽管为了掩饰伤势,左手偶尔动作,但却略显僵硬迟滞,我不瞎!” 话落,曲蓁越过他朝着张王氏走去,要不是她在,可能这孩子就要命丧黄泉了!杀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张王氏看曲蓁朝她走来,吓得身子一抖,喉咙疼的更厉害了,忙往张广身后躲去,“你,你别过来……” 她是知道曲蓁厉害的! “放肆,在大人面前也敢行凶?曲蓁,你好大的胆子。” 张广心底也打鼓,但不愿意在众人面前露了怯意,强撑着镇定呵斥道。 “行凶?杀人?” 曲蓁在三步之距站定,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轻笑一声,声音乍冷:“那你就该好好问问张王氏,到底是谁行凶,谁杀人!” 第4章 摔死他 见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朝着着她看去,张王氏再凶悍,也有些害怕,怒道:“分明是你说黄秀莲死了,谁不知道死人是生不出孩子的,你非说剖腹取出的那孩子活着,不是鬼孩还能是什么?” “要是让他留下,大家都是要遭殃的啊,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一语激起千层浪,围观的百姓瞬间沸腾,连连倒退,骇然的看着曲蓁,剖腹取子?鬼孩?还活着! “就是,荒唐,这简直太荒唐了!” “孕妇都死了,孩子怎么可能活着?” “死人生子,千古未闻,我看你分明是杀了人想要脱罪,乡亲们,快,快把她抓起来报官!” “抓起来,抓起来!杀人偿命!” “……” 漫骂的声音如浪潮铺面而来,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曲蓁忍不住蹙眉,剖腹取子的后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在这医术落后几千年的朝代里,在人身上动刀子,与杀人无异。 铺天盖地的声浪中,突然一声厉喝犹如平地惊雷般炸响,“闭嘴!” 简单的两个字,吵闹声戛然而止,百姓错愕的看向男子,面色不甘,却也没敢多话。 男子有些烦躁的来回打量着,仿佛在考虑该相信谁。 张王氏眼看着曲蓁就要被扭送报官,半途杀出个程咬金,生生坏了好事,哪里能忍得住,“大人,她可是杀了黄秀莲的凶手,你难道要……” “我杀的人?你亲眼见的?”曲蓁质问。 “自然是。” 张王氏看了眼围观的众人,底气十足的答道。 她王莹打从生下来就没受过这种罪,顾家父女先前帮衬黄秀莲,就引的街坊邻居明里暗里戳她脊梁骨,骂他们狼心狗肺。 刚才更是要掐死她,这笔账,不能不算! 反正黄秀莲死了,她拿着刀一身的血,怎么都是脱不了干系的。最主要的是,她怕黄秀莲的死和…… “哦?是吗?” 曲蓁抱着死婴站定,清冷如冰雪的容颜浮现些许冷嘲,“你说这话是在侮辱其他人的智商,还是在侮辱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王氏心里一紧,她是有哪里说错了吗? 曲蓁没有理会她,转身看着那男子,“你若要杀她,她有活命的机会吗?” 男子闻言,眸光略沉,“我武功是不如你,但你也不用这么羞辱我,我要杀她的话,她连张嘴求救的时间都没有。” 曲蓁静静的看着他,再没有说话。 在那样的清冷的眸光中,男子满腔的愤怒和烦躁平息下,忽然反应过来了她的意思。 是啊,以她的武功,真想要杀人灭口,这女人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你敢骗我?” 他双目如刀,倏地射向张王氏。 张王氏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面对男子的怒气连忙喊冤:“民民妇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欺瞒大人啊!” “死性不改!她要想杀你,你早就死透了,还不说实话!”男子厉喝一声,怒不可遏。 将军常说他行事鲁莽迟早要闯下祸端,他总是不以为意,现在想想冷汗直冒,要不是这女人恰好会武功,他一拳下去,岂不是枉杀了无辜之人? 该死的! “那,那是大人你们恰好来了,她才没来得及……”张王氏眼神闪烁,嘴硬道。 “放屁!还想撒谎,我看你……” 男子一拳砸在地上,地上立即出现了个拳头大小的坑,看的张王氏浑身一抖,疼的仿佛那拳头是砸在她身上的,她埋低脑袋,再不敢说话。 看了张王氏这反应,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在攀诬! 张王氏是什么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刚才被掐了脖子险些踏进鬼门关,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曲姑娘的,有些人不禁替曲蓁的境遇担忧。 男子感觉身上的力气逐渐恢复,踉跄着站起身,看向曲蓁,心有愧疚,沉声道:“你放心,只要我嫂嫂不是你杀的,我保证谁也栽不到你头上!只是那孩子,当真还,还活着吗?” 他吞了下口水,目光紧盯着曲蓁。 嫂子已经惨死,他对不起死去的兄弟,只要这女人能救活孩子,管她用的什么法子,他都不在乎。 众人也都眼巴巴的看着她,等待着这个答案。 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中,曲蓁深吸了口气,沉声道:“活着!” 男子眼神一亮,欣喜万分。 而周遭的百姓,仅仅两个字,却像是冷水入油,瞬间炸开了锅! “这孩子不能留,它活着我们所有人都得死!摔死他!快!” “对对对,绝不能让他活着。” “摔死他,摔死他……” 曲蓁抱着襁褓的手指蜷了下,皱眉看着群情激愤的百姓,愚昧迂腐,顽固不化,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看谁敢!”男子暴呵,双目赤红的扫过在场的所有人,“热血儿郎身赴边关,死守国门,才有了你们这些人的太平日子,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么糟践他们的孀妻稚子?” 在他满含杀意的目光中,众人想起死去的张胜,有些羞愧的垂下头。 “真的活着?”他再次确定。 “活着!” 曲蓁肯定的给出两个字,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但需要尽快找个乳娘。” 目前唯有他的身份能控制住局面,她也不介意配合些。 男子似是不信任她的话要亲自查看,上前两步,曲蓁配合的将孩子往前送了下,小家伙还没有洗澡,脸上净是血垢,他伸手探了下鼻息,高悬着的心落地,忍不住眼眶一红,还活着! 活着好!活着好! 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搓着手,扭头呵道:“没听到她的话吗?还不赶紧去找个乳娘来。” 话一出,百姓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动,男子冷着脸,“怎么?不肯?” 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将士,自然是气势凶悍摄人,刻意释放,岂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承受得住的? 众人冷汗涔涔,埋低了头浑身发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有人带着哭腔道:“大人,不是草民们不愿意,哪有死人生子还能活的道理,那,那是传闻中鬼孩啊!” “就是,谁敢给他喂奶,怕是会被活生生吸干了血,有妇人的人家哪敢让她来,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求大人体恤,饶了小的们贱命吧。” “求大人饶命啊!” …… 有人领头,百姓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曲蓁看着这一幕,无声的叹了口气,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垂眸看着准怀中的婴孩,他紧闭双眼,小小的拳头攥紧,砸吧着嘴睡得正酣,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这孩子,真是命运多舛。 “荒唐!什么鬼孩子,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再敢胡说老子劈了你们!” 男子怒不可遏,正要发作,就听张王氏大喊一声,“大人!你别忘了,那鬼孩先是从死人肚子里挖出来,被砸了居然还能活着,也不知道曲蓁是施了什么妖术才……” 男子立即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一字一顿的咬牙道:“被砸了?” 他猛地想起曲蓁质问的那句“谁行凶,谁杀人”,还有张王氏避重就轻的转移注意,对孩子喊打喊杀…… 难道! 他怒火燎原,转向曲蓁,“你说,孩子是被谁砸的!” 第5章 栽赃陷害 张王氏猛地发现说错了话,连忙住口,浑身抖得厉害。 谁看不出来这位大人对张胜的妻儿态度不一般,要是被他知道,她曾经把孩子摔在地上,那她…… 曲蓁看他双目赤红,悲愤交加,心底怒气消散几分,轻声解释,“产妇死后,孩子不会即刻窒息而亡,只要在半刻钟内剖腹取子,孩子有很大的概率能活下来……” “可她!”曲蓁手指张王氏,怒道:“她居然将孩子活生生砸在地上!险些摔死,要不是我救治及时,恐怕就剩下了一具尸体!”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对鬼孩喊打喊杀,但谁敢亲自动手?一个妇道人家手段如此残忍,着实让人害怕。 他们纷纷往旁边避让了下,神色异样的看着张广夫妇。 “胡说八道!”张广冷笑一声,“你自己杀了人,居然用死人产子这么荒唐的借口,我没记错的话,之前李四家婆娘难产出血,你就想剖腹取子,还妄图说服李四,幸好我去借东西撞见了及时喝止,否则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你该不会是为了报复我……” 他话说一半儿,意味深长的看着曲蓁。 围观众人也纷纷明白了他的意思,看了眼躺在床榻上惨死的黄秀莲和双手是血的曲蓁,觉得这个猜测不无道理。 好端端的,怎么会有剖腹取子的想法? 那人把肚子划开了还能活? 不久前刚被张广制止,他弟媳就出了事儿,这真的是巧合吗? “幸好?”曲蓁气笑,提起此事更是怒意上涌,“所以最后呢?最后李家嫂子一尸两命,李四猝死,留下两位高堂白发人送黑发人,缠绵病榻多时,你可有去看过一眼?你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假惺惺的流了两滴眼泪,他们呢?家破人亡!” 张广语塞,阴沉着脸瞪她。 “说你杀人的事儿,你扯旁的做什么?我是没亲眼看到你杀人,可屋子里就你和黄秀莲两人,你拿着刀又满手的血,不是你还能是谁,我看你就是心虚。”张王氏见自家男人吃瘪,泼辣劲儿立即上来了,看着县衙的差役大喊,“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她抓起来?” 几个捕头都没有动作,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笋溪县没人不认识顾家父女,他们医术如神,仁心善举,时常为买不起药的穷苦百姓义诊,受他们恩惠的人不少。 只是眼前这…… 曲姑娘是杀害黄秀莲的凶手? 开什么玩笑! 见他们不动,气的张王氏骂骂咧咧的伸手去推搡。 曲蓁看着张广,忽然冷笑一声,“为了你?凭你也配!” 四周鸦雀无声。 曲蓁蓦地转身,透过黄秀莲圆瞪的眼,仿佛能清晰的看到过往种种,声音苍凉。 “边关战乱,朝廷征兵,你张广知自己名在其中,一去生死难料,却贪生怕死,携张王氏跪在张胜门前哭诉稚子如何年幼,如何可怜,骗得刚刚新婚的张胜丢下妻子去替你从军,征战八月,身死边关。” 众人沉默,那男子双目赤红的看着张广,拳头紧了紧。 曲蓁将怀中的婴儿放在黄秀莲身边,继续道:“你求张胜冒名顶替时,赌咒发誓会替他照顾好黄秀莲,却在新兵离开后,日日让她劈柴挑水,当牛做马的伺候你一大家子,动辄打骂……” “你胡说!”张王氏急急忙忙打断她,害怕的看了眼男子,她刚才似乎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胡说?”曲蓁恨声大笑,一把掀开黄秀莲的衣襟,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疤,厉声问道:“那这是什么?” 众人抬眼望去,满目错愕,那伤疤明显就不是新伤,有些日子了。 张王氏动了动唇,“不……” “不是你干的?” 曲蓁接话,声音凌厉逼人,音调不自觉拔高:“张胜死讯传来,你们为了独霸家产,寒冬腊月,一纸休书将她这个大着肚子的孕妇扫地出门,又怕别人说你们忘恩负义,禽兽不如,所以背后四处散布谣言,说她不守妇道偷奸养汉,逼的她孤身搬到城外破屋,只能靠野草果腹……” 说到这儿,曲蓁看着张王氏,身形一闪,众人再反应过来,却见她拎着张王氏一把丢在床榻前,揪着张王氏头发迫使她抬头看着黄秀莲。 “你,但凡有人看不惯你们夫妇所为,出手帮衬黄秀莲一二被你知晓,你或是拦街谩骂,撒泼撕扯,或是污人清白,敲诈勒索,使得谁也不敢再施以援手,对她避如蛇蝎,” “王莹,你看清楚,要不是这个女人替你受了罪,如今丧夫守寡的人就是你!” 张王氏与黄秀莲四目相对,再承受不住,跪在地上崩溃哭喊。 曲蓁字字铿锵,如一记重锤砸在所有人心上。 她回首看着张广,满目讥嘲,“而你,张胜替你从军,为你身死,你却狼心狗肺,装聋作哑,黄秀莲今日之死,你敢说没有你的手笔?” 面对曲蓁质问,张广身子微不可见的抖了下,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而此刻,男子怒不可遏,挥拳朝着张广的面门砸去,“你们这些狗杂碎!” 就在他的拳头离张广的脸还有一寸距离时,怎么也砸不下去,他看着曲蓁,黑着脸,“你拦我做什么?” 曲蓁收回手,敛眸掩去眼底的痛色,再睁眼,已经是一片平静。 “杀人要偿命!他不配!” 这一拳下去,张广必死无疑。 男子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转身砸在墙上,声音略带哽咽,“我,我该早些来的,是我对不住嫂子,都怪我……” 曲蓁心底叹了口气,军中的情谊难能可贵,此人军衔在身,能亲自前来笋溪县,说明张胜在军中混得不错。 可惜了…… 曲蓁轻叹了口气,抱着孩子往外面走去,“麻烦钱捕头将张大嫂的尸身抬着一起去衙门,还有,带上她!” 蓁瞥了眼失魂落魄的张王氏,曲蓁抬脚步入雨中。 “好。”钱捕头等人连连点头,找来草席卷了黄秀莲的尸身,快步跟上。 男子愣愣看着曲蓁远去,她清瘦的身影始终坚挺如青竹般,不自觉的足尖轻点,追了上去。 刚出竹林,脚底的地面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曲蓁和男子同时止步,往道路尽头看去。 身后的百姓不明所以,也停了下来。 “来的是精骑,且人数不少,没想到小小的笋溪县,也能招来这种大人物。” 男子看着曲蓁紧锁的眉,下意识的搭话。 曲蓁没有应声,静静的眺望着。 没多时就见数百骑兵出现在道路尽头,他们身穿黑甲,玄铁罩遮面,马蹄声如雷动,震天撼地,而被包裹在他们中间的,是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没有印记,没有标识,却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森寒和诡异。 他们行动如幽灵般,速度奇快,瞬间逼近。 “居然是黑云骑!来的到底是谁?”身边的男子待看清后,吓的失声大叫,见曲蓁纹丝不动,大喝:“快闪开!” 黑云骑? 黑衣铁甲撼河山的黑云骑? 被称作云洲最神秘的“三骑”之一的黑云骑?真是巧了,一天之内,将狼军和黑云骑的人撞了个遍,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曲蓁来不及多想,就在她准备避让的时候,就听马车内突然大喊一声,“快停车,爷吐血了!” 第6章 只有我一个 闻言,数百黑甲骑兵齐齐勒马,掉头朝着马车狂奔而去,围绕在马车四周焦躁的来回走动着,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不安的打着响鼻。 “爷情况怎么样?” “已经是第五次发作了!要是再来一次,就算先生赶回,也……” “什么?五次?” “我这就去找那个‘医仙’。” 黑云骑首领调转马头,正要进城,就听不远处有人疑惑的道:“‘医仙’?曲姑娘,好像是来找你的!” 寂静的官道上,雨声潇潇。 他的声音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曲蓁身边的黑衣男子看着她,眉梢微挑,医仙?原来她是大夫? 而黑云骑的首领则是将信将疑的打量着站在路畔的少女,眸子微眯了下,罗裙染血,一身狼狈,看上去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真能是临江府人人传颂的医仙? “走吧。” 曲蓁没有理会,转身就要离开,能得到黑云骑贴身保护的人必定身份不俗,她如今麻烦缠身,没心思再招惹这样的人物。 “站住!” 没走两步,身后有人策马追了上来,挡住他们的去路,黑云骑首领高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曲蓁,“你真是顾家医馆的‘医仙’?” “我是顾家医馆的大夫。” 至于医仙之名,她没有承认过。 “是吗?”那人戴着半边玄铁面具的脸看不出任何情绪,审视再三确认她没有威胁后,催促道:“立马救人!” 他居高临下,语气不容置疑。 曲蓁闻言心中不喜,声音有些冷淡,“救不得,也不会救。” 她懒得理会这些人的臭毛病,抬脚欲走,只听“刷”的一声,眼前寒光乍现,一柄长剑紧紧抵着她咽喉要害处,只需轻轻一划,必定血溅三尺! “救人!” 他声音冷硬,透着股摄人的杀意。 几个捕快和旁观的百姓见状,瑟缩了下身子,忍不住替曲蓁捏了把冷汗,她是不是疯了?这些大人物也是她能得罪的? “曲姑娘,别倔了,你得罪不起他们啊!”有人压低声音劝道:“你要是医好了贵人,洗清冤屈还不是一两句的话的事儿?何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就你这种身份,人家愿意让你治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你还敢拒绝?简直不知死活,真以为自己有点本事了不起了?” “曲蓁,你现在是阶下囚,是死是活倒是无所谓,可要是惹怒那些大人连累我们,我就去把回春堂给砸了,反正像你们这些黑心肝的大夫,也早该死绝了……” …… 劝解,漫骂,嘲笑……各种声音交织在耳边,曲蓁扭头看向那些熟悉的面孔,心中寒凉。 这些,就是曾经承她情,受她恩,当面感恩戴德,口口声声说要在家中为她供奉长生牌位的人。 而今她不过是稍有危难,他们就倒戈相向,恶语逼人,穷尽所能的践踏羞辱她,她救人,真的错了吗? 不,她没错,错的是这些人狼心狗肺,忘恩负义,错的是这世道,权贵仗势欺人,平民卑贱如草。 “别浪费时间,否则,我要他们所有人陪葬!” 黑云骑首领将剑又往前送了几分,她娇嫩的皮肤立即渗出了血,脖颈间传来刺疼的感觉,曲蓁回过神来,抿唇没有说话。 那些人听他的话顿时急了,“大人,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你听到没有?曲蓁,难道你真想害死我们,你怎么那么自私?” “曲蓁,不,曲姑娘,曲大夫,这你就发发善心救救我们吧!我们上有老下有小的,不想死啊!” 曲蓁静静的听着,看着,这些人因愤怒满面涨红,惊恐,焦躁,不安…… 是她无能,救不得这些人。 他们,已经无药可救了。 “你们……”曲蓁声音有些喑哑,一开口,所有人却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期盼的看着她,仿佛等着她答应救人。 曲蓁冷冷一笑,“你们既然看不上回春堂,日后也不必登门求医了,回春堂,不救狼心狗肺之人!” 她话落,所有人愣住,见她眼中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和不屑,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他们自然清楚回春堂是个良心地儿,顾家父女悬壶济世,施粥赠药,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可他们,怕啊! “曲姑娘……” 旁边的捕快还想说什么,曲蓁直接略过,看向黑云骑的人。 以他们来逼她? 好,很好! “不是要他们陪葬吗?怎么不动手?” 她一贯清冷的面容上多了几分冷嘲轻蔑的笑意,语气轻松的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黑云骑首领面具下的眉紧紧拧起,这女人,也太难缠了! “曲蓁,你个贱人,我……” 有人怒骂,曲蓁蓦地回头,凝气于掌,隔空“啪”的就是一巴掌,那人惨叫一声,身子重重被掀翻在地上 ,脸颊瞬间出现五个鲜红的指印,‘噗’的喷出血来。 百姓见状惊慌的散开,盯着曲蓁,再不敢说话。 他们怎么忘了,她可是连那位大人都打过,更何况是他们? 曲蓁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黑云骑那人,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身形一动,似乎就要出手强逼。 “你若用这种手段逼我,即便是去了马车,你猜猜,我是救人,还是杀人?” 看穿他的意图,曲蓁直接开口问道。 今日她暴露太多了,再交手,很容易引起别人的猜疑。 “你敢?” 黑云骑首领勃然大怒,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怕死的女人。 “敢不敢,试试不就知道了?” 曲蓁对他的怒气不以为意,语气淡然且平静。 她在赌,赌他不敢冒一丝的风险,赌马车中那人的性命重于一切,只有这样,她才能扭转颓势。 她知道今日是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这样的人物,要是死在了她面前,她和爹爹都承受不起后果。 可救也得分情况,她必须掌握主动权。 “你要知道,这世上,可不止你一个大夫,你有什么底气敢威胁我?” 黑云骑首领杀意毕现,曲蓁却听出了几分试探的味道。 她心中微松了口气,傲然道:“这世上是不止我一个大夫,可能救你家主子的,只有我!” 第7章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是吗?” 黑云骑首领语气质疑,就连先生也不敢说有绝对的把握,那毒已经失传许久,她一个乡野女子也敢夸下海口? 曲蓁不为所动,余光瞥了眼架在脖颈上的剑,看向马车,声音轻而冷,“‘六绝散’又叫‘六毒虫花散’,取六种毒花,六种毒虫,六种毒草混合研制而成,每发作一次,毒性就越强,初时浑身奇痛难耐,寒热逼人,到第六次毒发痛如万虫噬心,经脉臌胀青紫,爆裂而亡。” 她顿了下,轻笑一声,“我没猜错的话,他手上的绝命线,已经到腕部了吧?” “你怎么知道?” 黑云骑统领怔住,下意识的松了手中的剑,世上难道当真有不切脉就通晓病情的神医? “刚才你们说的很清楚。” 曲蓁不欲再解释,六绝散越到后面,毒发的时间间隔越长,他暂时并无性命之危。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置好孩子。 “等等。” 路再次被人拦住,却不是黑云骑的人,曲蓁不悦的看着挡在她身前的男子,“等不得!” “必须等!” 男子语气加重,目光凝重。 曲蓁是知道他多想查出真相,以慰死者亡灵的,如今执意拦着她,说明马车里的人来路比她想象的还要尊贵。 到底是谁? 能让他害怕到如此程度? 男子见她没有强行离开的意思,转身朝着黑云骑统领抱拳道:“狼军麾下十一营营长霍百川参见统领,末将斗胆问上一句,马车内可是……那殿位下?” 他将‘那位’两个字咬的极轻,言语间甚是恭谨。 连名讳都不敢提? 曲蓁讶然,倒是有些好奇此人的来头了。 “是!”黑云骑统领点头,转而看向曲蓁,“看你还有几分本事,那就破例让你去替主子诊治,记住,不该看的,别看。” 霍百川拼命的朝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这位爷要是出了事儿,他们所有人都要陪葬! 在他们紧张的注视中,曲蓁缓缓摇头,“统领似乎想错了什么,我说我能治,可没说我要治。” 她讨厌这种颐指气使的语气。 “你——”黑云骑首领眼神骤然一冷,“你可清楚你在说什么?” 要是能救主子一命,那等着她的可就是泼天的富贵。 曲蓁挑眉冷笑,“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我虽是大夫,但不幸还有挑选病人的权力,统领是位置坐久了,已经忘了该怎么求人了吗?” 利用百姓逼迫她,拿剑威胁她,真当她是软柿子? 黑云骑首领哪儿能听不出她话中的嘲讽责之意?可偏偏她是唯一能救主子的人,他不敢得罪。 “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救人?” 等不及了!黑云骑首领又怒又急,以他的耳力听着主子似乎又吐血了,他听到了,曲蓁自然也听到了。 “我说过,求人就该有求人的态度!” 她瞥了眼架在脖颈上的剑。 她今日心情很差! 黑云骑首领会意的收回剑,翻身下马。 他知道她心有怨怼,若不发泄,定不会好生救治主子,这姑娘看似冷情,实则性情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阔步走到曲蓁面前,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怒杀人的时候,他却一撩甲袍,跪倒在地,双手抱拳:“我心系主子病情,刚才言语间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不要迁怒我家殿下,出手救治。” 霍百川吓得连忙跳到旁边,这,这位可是黑云骑首领啊!跺跺脚大盛的朝堂都要抖三抖的人物,居然给一个小姑娘下跪? 他活了几十年都没今日受到的惊吓多。 “差不多就得了,黑云骑的人杀人是家常便饭,求人还是头一遭, 你别逼的太紧,最后倒被记恨上。” 曲蓁明白霍百川的意思,他是在替她考虑,民不与官斗,黑云骑权势滔天,得罪他们,对她没什么好处。 人家已经道歉了,她也该借坡下驴。 可凭什么? 曲蓁身子寸步未动,她倒想看看,为了自家主子,这位高高在上的黑云骑统领能做到什么程度? “姑娘若肯治好我家主子,在下愿意一命换一命!” 黑云骑首领沉声道。 “统领不可!” 不远处的黑云骑听到这话,纷纷急了。 他手微抬,制止了他们的话,沉声道:“你们记着,黑云骑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主子周全,为了主子,任何牺牲都值得。” 黑云骑首领凝视着曲蓁,蓦地横剑搭在自己的脖子上,高声喝道:“黑云骑听令!” 远处,黑云骑众将士抱拳,“属下在!” “我死后,若她救下主子,任何人不得为难,许以重酬。若她救不得……” 他声音骤冷,“就地诛杀,株连九族!” “是!”众人齐呵,威势震天。 黑云骑首领转身朝着马车的方向跪下一拜,“主子保重,属下,先走一步!” 霍百川急得嘴里冒泡,看曲蓁依旧不动声色,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黑云骑首领若被她逼死,那结果…… 不敢想象。 原以为她是个聪明的,没想到是他想多了!不管了,说什么也不能真让他自戕! 就在黑云骑首领持剑,用力抹向脖颈的时候,霍百川刚想出手,就听“噹”的一声,他手中剑险险的擦着脖子划过,砸落在地上,即便如此,他脖颈还是划出道血痕。 而将剑打落的…… 众人定睛看去,是一枚珠子。 曲蓁手中还拿着簪棍,只是上面的顶珠不见了。 “为什么?” 他嗓音沙哑,这不是她想要的吗? “我是大夫,不是刽子手,你伤我一刀,我伤你一刀,扯平了。”曲蓁面色稍霁,这人行事手段不讨喜,却是个忠心的。 能让他愿意一命换一命的人,想来也不差。 “那我家主子……” “六绝散之毒配方万千变化,解药也是随之而变的,调制解药需要时间,他这次发作后,短时间不会有危险,等我处理好孩子的事儿,再医治不晚。” 霍百川吓得脸色惨白,她到底知不知道马车里的人是谁? “找乳娘的事儿我自己去,姑奶奶,我求你了,你就先去治病吧。” 他一把抢过孩子,曲蓁无奈,“我说了,研制解药需要时间,况且我人命官司缠身,总要先洗脱嫌疑才是。” “姑娘!” 黑云骑统领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差役和他们手里抬着的草席,好声商量:“那些事情,我都会处理好,还请姑娘……” “你能处理什么?是强行按下此事,让我背负着杀人害命的罪名过一辈子,还是把所有质疑我杀人的都给杀了?” 曲蓁反问。 黑云骑统领语塞,霍百川见状,上前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顿时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急道:“不过死了个人,跟县令打个招呼就行,哪有我们主子……” “不过……死了个人?” 曲蓁满腔怒火燎原,“是,在你眼中,她不过是个贱民,死就死了,有什么好浪费时间的。” “可在我看来,性命无贵贱,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皆是平等,等不得的话,就另请高明吧!” 清冷平淡的声音不疾不徐,伴着潇潇雨声清晰的传到每个人的耳中,他们心中大震。 性命无贵贱吗? 王侯将相,贩夫走卒,也能平等吗? 可她要不是真这样想的,何必为了黄秀违逆这些大人物,甚至刀剑加身,命悬一线时,也不肯放弃心中的坚持? 连他们自己都觉得自己贱命一条,理所应当为那些大人物让路。 可如今却有人宁可冒着性命之危要为一条贱命与权贵抗衡,置身险境,还说出如此惊世骇俗之语,平等! 他们觉得她是在自寻死路,却不知为何心头发酸的想哭。 真的,值得吗? 曲蓁不知道他们心中的想法,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她从未想过要改变这时代,但她,不改初心! 黑云骑统领见她面色冷漠,显然动了真怒,不敢再争辩,他已经尝过苦头了,这女人心眼小的很。 “曲姑娘……” “暮霖!” 马车内突然传出声音,众人闻声浑身一震,他语调不疾不徐,拂面而来,犹如那山涧清风,悬钩明月,悠然静谧中,透着刻骨温柔。 不见其人,光闻其声,众人便觉得心跳如擂,恨不能一窥容颜,好知道究竟是如何的皮囊才配得起这般嗓音。 “曲姑娘说的对,性命无贵贱,是我等狭隘了,姑娘请——” 他话落,黑云骑统领立即噤声,侧身让路。 曲蓁越过重重人影望去,帘幕低垂,遮了车内景致,她心生怪异,不由得起了好奇,他,竟不恼? “多谢。” 她迟疑了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扔给暮霖,“这是我研制的止痛丹,给他服下。” 话落,再不顾众人目光,转身入城,等待着她的,还有一场硬仗! 第8章 波澜再起 笋溪县民风淳朴,向来太平,一桩剖腹杀人案,简直捅破了笋溪县的天。 县衙内,杀威棒敲得邦邦响。 曲蓁站在堂下,身侧的地上放着黄秀莲的尸身,盖着一层白布。 “曲蓁,你虐杀黄秀莲,剖腹致死,被张王氏撞见后还想杀人灭口,你可知罪?” 惊堂木一声巨响,震得众人的身子跟着抖了下,县太爷坐在桌案后,手轻捻着嘴边的八字胡,神色庄肃。 “不知!” 曲蓁面不改色,再次重复道:“我到的时候,黄秀莲已死,剖腹取子是为了保下她腹中的孩儿。” “你既然说是为了保住孩子,那孩子呢?孩子在哪儿?” 县太爷追问道。 “孩子被霍将军抱去寻奶娘了,稍后会送来。” 县太爷面色一僵,真的还活着?死人产子,千古奇闻! 笋溪县多年不出事,一出事就是命案,还正赶上朝廷来人的关键日子,要是不好好处置,他怕是连头顶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想到这儿,他脸色黑沉,怒道:“别转移话题,众人赶去时,只有你在黄秀莲身边,一身是血,再加上张王氏的指证,不是你还能有谁?” 又绕回来了! 曲蓁从来都知道这位县太爷是个脓包,为官十三载,没有半点政绩,为人胆小怕事,贪得无厌,却不想在人命官司上,竟也这如此武断。 罢了,她也没指着他能破案。 “到底是死后剖尸,还是剖腹致死,叫来仵作一验便知。” 分辨清楚死因,就能摆脱她的嫌疑。 县太爷也知道僵持下去没有结果,顾家父女在笋溪县颇有仁名,真要是重刑逼供,恐怕会惹人闲话,当即大手一挥,“传仵作!” 没多久,一个穿着褐色粗麻长袍的中年男子上堂,低埋着脑袋,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头,“给大人请安。” 县令眉头拧了下,身后微微靠后,仿佛是要跟他拉开距离,“起来吧。” “是。” 仵作起身,直接往黄秀莲走去。 曲蓁没有错过县令和周围差役嫌恶的眼神,心底叹气。 仵作虽有官身,却是贱役,时常和死人打交道,人人避如蛇蝎,哪怕是路边讨饭的乞丐都看不起。 爹说她是落在泥地的凤凰,终有一日是要高飞的,不能留下污点遭人诟病,自从十岁那年撞见她夜探义庄,剖尸查案,就对此防备甚重,说什么也不允许她再碰这些。 “为逝者洗冤,为生者证言”曾是她的追求和责任,如今也只能束手旁观,静待结果了。 仵作上前将盖着尸体的白布掀开,露出黄秀莲空瘪的腹部,伤口满是血红色,还夹着半截脐带。 周围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县太爷瞥了眼收回视线,摆手催促道:“快些查验。” “是。” 仵作开始验尸。 分辨生前伤和死后伤,鉴定致死原因是仵作常做的事儿,曲蓁并未多加留意。 也正是因此,她错过了仵作眼底一闪而逝的冷光。 “回禀大人, 验完了。”仵作拱手一揖。 “如何?”县太爷身子微微前倾,急声问道。 曲蓁面不改色,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就能离开。 至于杀害黄秀莲的凶手,她只能暗中引导县衙的人查找,爹爹身子不好,她不能再惹他动怒了。 曲蓁盘算好了所有事,唯独没想到仵作验尸的结果,与她想象的天差地别。 “黄秀莲,是被人活生生剖腹而死!” 仵作话落,众人沸然。 “什么?真的是曲姑娘!” “天呐,先前看她冷静的模样,我还怀疑她是被冤枉的,没想到凶手真的是她?她不是大夫吗?这可是一尸两命啊!”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先前还以为她是个好人。” “呵,好人?我早就瞧着这对父女不对劲,他们和黄秀莲非亲非故,干嘛没事儿献殷勤?定是有所图谋的。” “……” 围在县衙外的百姓也听到了仵作验尸的结果,从窃窃私语到高声漫骂,声浪一波盖过一波,不过也有不少人沉默着没有说话,心中摇摆不定,能说出‘性命无贵贱’,能坚守本心,绝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人,真的会残杀无辜吗? 场面一片混乱,而造成这些的始作俑者,则是束手在旁,看着事态愈演愈烈。 曲蓁凝视着仵作,这结果,的确是出乎意料。 他们一无仇怨,二无利益牵扯,为什么要在死因上作假,置她于死地? 不等她想清楚,眼前情况急转直下。 “大胆曲蓁,验尸结果已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给我拿下!” 县太爷震怒,一拍惊堂木,众多捕快立即将曲蓁围住,唯有钱小六左拉右拽,挡在曲蓁身前,焦急的看向看向县太爷,“大人,曲姑娘是大夫,怎么可能杀人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验尸结果都出来了,还有什么误会?谁敢再拦,以同犯论处,还不快给本官拿下!” 县太爷猛地在桌上拍了两下,案子告破,谁在这时候和他唱反调,那就是与他为敌。 钱小六看着面露冷色的县太爷,忽然明白了什么,事实的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一个人出来顶罪。 他警惕着往退后了两步,压低声音,“曲姑娘,以你的身手离开县衙不是问题,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其他人我尽量拦着。” 曲蓁闻言一愣,都这种时候了,他还信她? “你难道就不怀疑人是我杀得?” 仵作言辞凿凿,县太爷拍案定罪,竟还有人愿意信她护她,曲蓁饶是再冷情,也不禁动容。 “曲姑娘是个好大夫,您的手是拿来救人的,怎么可能杀人?再说了,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道理,真要是让你含冤入狱,我老娘肯定会拿刀砍死我。” 钱小六腼腆的笑笑,握紧了腰间的佩刀,声音一紧,“快走吧姑娘,他们我来挡着!” 堂上气氛剑拔弩张,钱小六不肯让开,其他衙役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都是朝夕相处的兄弟,难道真的要刀剑相向? “反了,都反了,还愣着干什么?钱小六袒护凶手,无视本官命令,一同拿下!” 衙役帮着凶犯和衙门叫板?真是天大的笑话! 县太爷怒极,着急忙慌的从桌案后绕前,一时不妨脚下踩空摔了个四仰八叉,头上的乌纱帽都滚到了一旁,露出花白的头发。 众人连忙伸手去搀扶,被他挡开,堂上这乱成一团。 钱小六趁乱想送她离开,曲蓁摇头,她真要是走了,就只能背着杀人的罪名四处逃窜,永无宁日。 而好心助她脱困的钱小六,丢差事这事小,恐怕也逃不过牢狱之灾。 她于心何忍? 曲蓁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环顾四周,霍百川给孩子寻奶娘未归,如今她只能自救了! 爹,女儿答应你的,怕是做不到了! 第9章 大夫验尸 混乱中,曲蓁清冷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仵作身上。 “这就是你想要的?”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足让堂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他们不由自主的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曲蓁,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娘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仵作束手躬身的站着,见众人的目光齐聚在他身上,板着脸回了句,他倒是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被冠上了杀人凶手的罪名,还能有这么冷静的表情。 是装的呢?还真是有所依仗? “你确定黄秀莲是死于剖腹?”曲蓁盯着他,轻声问道。 “自然!” 对上那样澄澈冷静的一双眼,仵作心里有些打鼓,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县太爷急着破案立威,升官发财,他冒着性命危险假报验尸结果,除了要讨好县太爷外,自然也有小算盘。 他收到消息,临江府府衙的仵作暴毙身亡,位置刚刚空了出来,虽然都是和死人打交道的行当,可在府衙任职,总比拘在这小小笋溪县来的好。 只要他配合县太爷做个漂亮的案子出来,再去求县太爷保荐他去临江府衙任职也就容易多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要怪,就怪她命不好,非要撞在这当口! “好!” 曲蓁也不废话,直接蹲在黄秀莲身边,“我且问你。” “你说黄秀莲死于剖腹,即失血过多而亡,可这创口小,位置既不在脏腑,又未伤及腹部主动脉,出血量不大,如何致死?你倒是说说看!” 剖腹手术分为横切和竖切,她当时为了尽可能避免损坏尸身,采用横切,也就是他们常说的美容切,创口小,出血量也小。 众人顺着她指的位置看去,不知是不是被她冷静异常的声音所感,心里逐渐平复下来,竟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黄秀莲腹部的口子估摸着也就三寸多,出血又少,说是剖腹而死,的确有些牵强。 仵作,验错了吗? 包括县太爷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看向仵作。 仵作面色阴沉,沉声道:“你怎知未伤及腹部动脉?又怎知不是你挖子时伤及了其他脏腑而致死?尸身刀口出血量小,难道在死者家中,还有搬动尸体从城外到县衙这一路上,就没有流血?” “自然是有的。” 曲蓁点头,附和他的说法。 谁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钱小六惊讶的看着她,曲姑娘这是急疯了吗?难道她不知道这一点头,就等于将把柄送到别人手边。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仵作心里松了口气,还以为真要生出什么变数,却不曾想是个纸老虎。 “我可说的多了。”她也没打算用这一点来洗清自己的嫌疑,曲蓁瞥了眼仵作,“暂且当你狡辩的有理。” 仵作脸一黑,什么叫狡辩? 曲蓁并不理他,环顾四周,“众所周知,人活着必然有心跳脉搏,此时血液在血管内承受压力,一旦血管破损,尤其是动脉,会造成大量出血,形成血泊或喷溅状血迹,大家杀鸡宰牛的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她轻抿了下唇,转向县太爷,“刚才仵作说,此处不是杀人的第一现场,大量的出血应在黄秀莲家中,或是来县衙的路上,县太爷可差遣衙役去寻,看看是否能找到这大量的血迹为仵作佐证这个猜想。” 说到‘猜想’二字,曲蓁冷笑了声,身为仵作,一念之差就能改变案件的侦查方向,死人说不了话,他就该是死者的口,言其所不能言之冤屈。 他倒好,为了一己私欲,胡诌死因,栽赃攀诬,草菅人命。 要不是遇上她,今儿含冤而死的就不止黄秀莲一人! 仵作见她满目讥嘲之色,知道衙役定找不到什么,黄秀莲的死因他再清楚不过,分明是被人扼颈而亡,他没想到区区大夫,竟然懂得验尸的门道,这下踢到铁板了! 想到他的下场,仵作生生打了个寒颤,握紧了双拳,忍不住出声责问。 “你能想到这些,谁知道会不会故意抹去血迹,造成少量出血的假象?” 仵作的话使得县太爷等人有所迟疑的心又开始动摇,他说的不无道理,毕竟谁也没想到,大夫居然还知道如何验尸。 ;曲蓁无奈摇头,这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那就来看看尸体吧,死人总不会说谎。” 这下不止是衙役们,连县太爷和仵作都围了过来,将曲蓁围在中间,曲蓁蹲下身子,引着他们的目光落在黄秀莲腹部,“活人有凝血功能,受创后,会在创口内形成凝血块,但你们仔细瞧瞧,黄秀莲腹部的创口内,是没有血块凝成的。” “如果还不能说明这是死后伤,那你们再看这儿。”曲蓁指着那创口,继续道:“生前切断肌肉,肌肉会有收缩现象,创缘,也就是创口的边缘的皮肤会内卷,创口显著哆开。” “可这创,创口也是哆开的!” 县太爷凑近看了下,听她嘴里的词儿新鲜,忍不住质疑。 曲蓁也不急,耐着性子解释,“那是因为我在她死后不久进行剖腹,腹部受创,创口自然也是哆开的,不过由于肌肉收缩不明显,创口哆开并不宽,真要是生前伤,此时看到的就不是这样的了。” 众人仔细一看,果真如她所言,不禁信了几分。 “你不过是个大夫,验尸是仵作的活,你难道知道的还能有我清楚?” 仵作察觉众人看着他的眼色都有些不对劲,心里不停的打鼓,面上强撑镇定。 “大人,我验尸几十年,吃得就是这碗饭,难道还不如一个黄毛丫头?您别忘了,她可是唯一有可能杀死黄秀莲的人!黄秀莲是张胜的遗孀,要是不给个交代,恐怕那位大人不会罢休!” 说到后面,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和县太爷两个听得清楚,曲蓁看着眼前脑袋攒在一起的两人,柳眉紧蹙,以她的耳力,自然听清楚了后面的话。 好个县太爷! 自己窝囊无能,查不清楚案件,就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按在她头上,仵作摸清了他的想法,才会在死因上造假,妄图给她定罪。 ;她是不是被栽赃不重要,黄秀莲是不是含冤未白不重要,这重要的是权是财,是他头顶上那顶乌纱帽! “仵作说的有理,一个黄毛丫头的话哪儿是能相信的,更何况她自己都是戴罪之身,闹了这么久也够了,把人给本官押下大牢,听候发落。” 县太爷扶正头上的官帽,在衙役的搀扶下坐回正堂,一锤定音。 不过是个个大夫的女儿,定了罪谁还敢说什么不成?最关键的是命案发生不过半日,他就勘破了案件,查出凶手,这样的速度恐怕是空前绝后。 正巧朝中大人物来了笋溪县,机会百年难得一遇,只要他多加打点疏通,加上这样出色的业绩,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等这女人下狱,判了斩立决,他就立马拿着好酒和古玩登门拜访那位大人,一想到屁股下的位置能往上挪挪,他就兴奋的快坐不住了…… “不行啊大人,这还有王法吗?曲姑娘分明是蒙冤的,请大人明鉴。” 钱小六没想到都闹到这份上了,明眼人都瞧的出来曲姑娘是无辜的,县太爷还是要定罪,当下就慌了。 可这次,有仵作提醒在先,县太爷打定了主意要让曲蓁顶下这罪名,哪儿还容得有人搅局。 “捕快钱小六扰乱公堂,革职查办,给本官一同拿下,我今儿就让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在这笋溪县城,本官就是王法,本官就是天!” 县太爷的声音在公堂上回荡,眼前是仵作那得意而轻蔑的笑意,众多捕快围上来,钱小六艰难的拔刀抵挡着,却寡不敌众,被死死按在地上。 一片嘈杂混乱中,曲蓁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凝滞了般,冷的她通体发寒,她这才想起,21世纪法制社会已经过去了,这里是大盛,权贵当道,等级森严。 她,无权无势,命如草芥!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曲蓁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轻笑了声,她果然不适合这种平静无争的生活。 既然天要欺她,那她就用这双手,翻了这天! 第10章 县衙对峙 “住手!” 曲蓁一声厉喝,所有人的动作不约而同的僵住,扭头看她,县太爷吓得手中的惊堂木都掉在了地上。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 她目光掠过按压着钱小六的几人身上,轻轻一拂袖,几人只觉得如山般厚重的力道扑面而来,踉跄着退了两步。 钱小六瞅准时机翻身跃起,护在曲蓁身侧,双手握着刀,神色紧张。 这下,事情闹大了! “放肆,你,你大闹公堂,目无法纪,,看本官……” 县太爷刚开口,曲蓁冷笑,上前两步,“法纪?县太爷眼中也有法纪二字?你身为父母官,庸碌无能也算了,如今为了迅速结案,不惜酿造冤假错案,视人命为草芥,你可配得起头顶‘明镜高悬’四字?” “你……” “既然配不起,不如摘了吧!” 她话出口,所有人顿觉不妙,大概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一股脑的涌了过来。 “曲蓁你敢!”县太爷顿时急了,拍案而起,一张老脸涨的通红。 回应他的,是“砰”的一声巨响。 ; ;“明镜高悬”四字匾额狠狠砸在地上,边角顿时裂出一道口子,县太爷转身,怔怔的看着匾额,惊怒交加。 这是县衙的脸面,是为官的尊严,高悬在笋溪县县衙公堂上几十年,结果,毁在了他手中。 “从今往后,笋溪县百姓头顶,再无青天!” 曲蓁字字掷地有声。 县衙内外,所有人震惊的看着她,她 ;,她竟然真的敢摘了县太爷头顶的“明镜高悬”的匾额? 这跟打他的脸有什么差别? 区区一个女子,剖腹取子,逼杀将军,县衙验尸,大闹公堂,桩桩件件骇人听闻,但她真的做了!做的坦荡,做的傲气,可之后呢?一时意气之争丢了性命,值得吗? “杀了她,快,给本官就地诛杀!绝不能让她活着离开这儿!” 县太爷疯了一样大喊大叫,双眼赤红,死死的盯着曲蓁。 衙役们面面相觑,最终硬着头皮拔刀围了上来,他们家中还有妻儿老母,听命行事,身不由己! 钱小六看着这幕,双目含泪喊道:“摔得好,砸的好!你这个昏官,配不上明镜高悬的匾额,你草菅人命,你禽兽不如!乡亲们!” 他握紧手中的刀,恨声再次喊道:“乡亲们!” “顾大夫父女可都是好人啊!你们仔细想想,这些年来,谁家高堂稚子没个三灾六痛的,哪次不是他们父女出手相助!” “孙大娘,孙大娘你孙子两年前生了天花,病的神志不清,那些大夫一听是天花吓得胆都破了,连门都不肯开,你抱着孙子求医无门,还是顾大夫收留你们,衣不解带的照顾了半个多月,才捡回你孙子一条命来。” “钱掌柜你还记得吗?你家酒楼之前有人闹事砸断你腿,别人怕得罪那混子不肯医治,顾大夫为了给你接骨去深山采药,险些葬身狼腹。” “还有赵大屠,郭婶子,还有你,你,你们……”钱小六红着眼一一扫过他们,哽咽道:“你们当真要眼睁睁看着曲姑娘蒙冤受屈,命丧黄泉吗?难道这天下之人,都是如那狗官一般的忘恩负义之徒吗?” “既然如此,你们还供什么长生牌,求什么平安符,都砸了烧了吧,免得遭人耻笑!活人都不救,留给陪葬吗?” 钱小六一席话落,县衙外人群中忽然有人抽泣一声,随即像是瘟疫般迅速传染开来,哭嚎声连成一片。 “曲姑娘是好人,她不可能杀人!” “就是,放人,放人!” “……” 一片嘈杂的叫骂声中,一道苍老却坚定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 “你们这些狗官不分是非草菅人命,我老婆子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不会让你们害她。”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子拄着拐杖,脚步蹒跚的从人群中走出,在众人的注视中,穿过公堂,走到曲蓁面前,浑浊的老眼淌下泪来。 “别怕,有婆婆在!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耄耋老人,双手攥着拐杖挡在她面前。 “婆婆……” 曲蓁看了眼被钱小六,又转向挡在她身前的佝偻的背影,微微仰头,任由那一抹冰凉从眼角滑落,没入发中。 医者悬壶济世是本分,但她到底不是圣人,无法做到无恨无怨,平静的面对一切的冤屈不公。 好在,有人负她,但,还有人护她。 “你们这群废物,还站着做什么?给我通通拿下!反了,都翻天了,本官倒是要看看,这小小笋溪县,我还做不做得主了!” 县太爷一把抽出身边衙役的佩刀,另一手在桌案拍的“砰砰”响。 众多衙役面面相觑,这老婆子挡在曲蓁面前,死活不让开,他们也都是有妻儿老小的人,家中爹娘和她一般年纪,总不能让他们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下手吧? 就在场面僵滞的时候,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大家快上啊,抓住那狗官,保护曲姑娘!” 县太爷一听,刚想叱骂,扭头就见衙外看审的百姓如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来,攥着拳头扛着扁担直朝他冲来,当下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往衙役堆里缩去。 “快,快杀了他们,这群刁民要造反了!” 杀?怎么杀? 今日在这堂上的可都是些平民百姓,别说法不责众,就算要杀,他们就这么几个人,哪里是这些盛怒之中的莽汉的对手? 曲蓁眼看着那些人冲进来,将她牢牢的护在中间,与县衙的差役对峙起来,忍不住喉间哽咽。 这世道,纵然等级森严,人心凉薄,可终有星火燎原,一暖她这凉透的心。 “曲蓁,你教唆众人围攻县衙,你可知这是要抄家灭族的死罪!” 县太爷躲在衙役身后喊话,他深知其中根源在于曲蓁身上,但他要被迫妥协,传出去岂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话。 “他们愿意为了你赌上身家性命,你呢?你身为医者,就要亲手送他们去死吗?” 曲蓁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酸涩与凝重,沉声道:“县太爷说错了,他们并非围攻县衙,而是为求一个公道,为无辜惨死的黄秀莲,为那些捐躯赴国难,战死沙场的热血儿郎,为被这世道压迫,践踏的所有无辜之人,求一个公道!” 字字铿锵! 百姓们寸步不让,衙役见状纷纷拔刀…… 矛盾,一触即发! 第11章 荒谬的结果 而被众人保护在中间的曲蓁,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慌不忙,扬声道:“戏也看够了,还不现身?” 她在说什么? 谁看戏? 难道是急疯了? 众人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就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色的人影出现在对峙的两方中间。 此人身着黑甲战袍,玄铁蒙面,身后的披风纹着九朵暗红色的祥云纹,他一出现,公堂上温度骤降,气氛阴冷森然,仿佛透着浓郁的杀意。 护在曲蓁面前的几人神色紧张,忌惮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是谁?乱闯公堂,可是死罪!”县太爷扶正头顶的乌纱帽,躲在衙役身后,怯怯的探出个脑袋。 黑云骑首领没说话,掏出一块通体墨黑的令牌,精致繁复的夔龙纹中间,镂空雕刻着一个‘宸’字。 县令眯着眼,待看清楚后,瞳孔骤然紧缩,腿软的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这,这是……” 不等他说完,黑云骑首领直接收起令牌,问道:“你打算怎么处置?” “啊?哦,此女杀人害命在先,大闹公堂在后,罪无可恕,当处以极刑。”县太爷下意识的答道,脑子一片混沌。 那位殿下怎么可能出现在笋溪县? 是他眼花了?不,不可能! 天底下敢用“宸”字做封号的,唯有他!还有这黑甲战将,瞧着,瞧着像极了传闻中鬼影无踪的…… 一桩杀人案,竟然惊动了殿下吗?幸好他机智,这么快就结案了,没想到,没想到竟然是那位殿下,难道是他鸿运来了? 黑云骑首领面具下的眼骤然一沉,“没问你!” 这种人也配和他说话? “嗯,啊?” 县太爷先是应了一声,随即发现有哪里不对劲,后知后觉的看向黑云骑首领,不是问他,那是问谁?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是曲蓁说话这位大人才现身的,难道…… 他看向曲蓁,心中一凉,不,不是吧? 不止县太爷,百姓们也都认出了是当时在城门口遇见的那人,看着县太爷对他毕恭毕敬,心中纷纷猜测着他的身份,他是来帮曲姑娘的? 曲蓁对众人安慰一笑,正巧撞上了县太爷惊惧的视线,随意的问道:“怎么处置都行?凌迟也行?” 她一早就发现暗处有人跟着,马车里那人身中奇毒,能得黑云骑护卫身份定然万分贵重,她猜过几位皇子王孙,原以为已经足够尊贵了,却没想到居然会是他! 宸王殿下! 先帝第九子,当今陛下尚存在世唯一的兄弟,九皇叔容瑾笙! 天底下关于他的传闻多如牛毛,文人学子推崇备至,边关外敌闻风丧胆,无论天下为他掀起多少狂澜巨浪,他都只在王府之中卧看闲云落花,如云端神祗,不肯踏入红尘半步。 她是世上能解九皇叔之毒唯一的指望,黑云骑不会让她出事。 自己送上门的人不用白不用,她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和衙役们打起来,那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暮霖多少也猜得到这女人问这话有所图谋,但既然主子的安危寄托在她身上,自然是要她欠他们人情越多越好。 “嗯,你想怎么处置都行。” 如此狗官,贪赃枉法,草菅人命,杀了也就杀了。 不过这女人着实胆大,她不是大夫吗?怎么还会仵作的差事? 主子说的没错,她比汴京那些名门闺秀可有趣多了。 县令听着二人的对话浑身发软,惊恐的看着曲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宸王殿下的人是来给曲蓁撑腰的?听他们说话的语气还十分熟稔,这怎么可能! 曲蓁区区一个乡野贱民,怎么可能和高高在上的宸王殿下有牵扯? 县太爷吓得六神无主,生怕她当真开口要杀他,“曲,曲姑娘,本官,不,是我,我刚才猪油蒙了心才,才……” 他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急得嗓子冒烟,早知道她有这样的机缘,他肯定把她高高的供着哄着,哪里敢说半句重话。 “不想杀我了?” 曲蓁挑眉看他,心中对于这种墙头草厌恶至极,但她也清楚,大盛皇朝百年国祚,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官员勾连,贪赃枉法者不在少数,眼前这人,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不,我哪儿敢啊,姑娘结识此等贵人,怎么也不提前……” 县太爷满是皱纹的脸笑得挤成一堆,挥手斥退了衙役,说话轻声软语,生怕吓到她。 暮霖寻了椅子坐在一旁,不加置喙,朝中多的是这种见风使舵的人,看多了也就司空见惯,他倒是有些好奇,她会怎么处置这个昏庸无能的县官! “所以,我是否认识权贵,是县太爷的断案标准吗?” 曲蓁冷嗤,再不理他,视线越过重重人海,最终定格在正偷偷摸摸往外溜去的两人身上,“把他们拿下!” 她一声令下,张广夫妇的身形猛地僵住,被堵在外围的几个壮汉立即堵住,扭打着送了回来。 “曲蓁,你个贱人,你是要公报私仇吗?”张王氏扭着身子,连踢带踹,破口大骂。 同样被押着的张广也面色铁青,“曲蓁,你莫要仗着有几分本事就欺人太甚,小心遭报应。” “报应?”曲蓁声音猛地抬高,“那你凌辱黄秀莲,害她性命之时,可有想过会遭报应?” 什么?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 半响,传出钱小六弱弱的声音,“曲姑娘,你是说,是张广杀了黄秀莲?这……” 这实在是有些离奇啊! “你胡说什么?我可是和那位霍将军一起去的破屋,你该不是想洗脱嫌疑想疯了吧,竟然随意乱扣杀人的帽子!” 张广也没想到曲蓁一开口就说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声音拔高,大怒反驳。 “先别急着反驳,免得待会证据拿出来,脸都被打肿!” 曲蓁看向县太爷,眉头一挑,“难道还要我教你怎么审案吗?” 县太爷闻言微怔,立马让衙役收起佩刀,重新升堂,他怎么也没想到曲蓁竟然会让他继续往下审。 但只要不是撸了他头上的乌纱帽,做什么都行。 围在曲蓁周围的百姓也如退潮般退了出去,在外面旁听审案,他们知道,有这位大人在,断不会再让曲姑娘蒙冤受屈。 “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胡扯!”张广被迫跪在堂下,目光阴狠的盯着曲蓁。 “趁着还有时间多说两句,不然以后就没机会了。” 曲蓁掠过他眼中的凶光,面不改色的回了一句,看向龟缩在旁的仵作,“你再问你一遍,黄秀莲的致死伤是什么……” 仵作正躲着装透明人,冷不丁的被她点名,浑身一哆嗦,在县太爷复杂的打量中,颤声说道:“是,是被掐死的……” 他话落,公堂上惊堂木乍响,县太爷吹胡子瞪眼的看着他,“大胆仵作,先前为何谎报死因?” “小的,小的……” 仵作哆嗦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曲蓁问这话,不是想看他们装腔作势的,县太爷明摆着是要把事儿都推到仵作头上去。 第一次可以说是被仵作蒙蔽,那第二次她自证清白后,执意要拿她顶罪,难道也是被人蒙蔽? “好了,有个最直观的证据,能证明,人不是我杀得!” 曲蓁说着,对着仵作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亲自蹲下身掀开黄秀莲的下裙,露出被撕扯破碎的里裤…… 她身形挡着,其他人也看不到情况,被她动作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是做什么!真是有辱斯文!快,快穿上!” 县太爷捂着眼睛大喊道。 众人看她动作,吓得连忙别开头。 暮霖面具下的嘴角抽了抽,这女人……还真是不避讳! “验!” 曲蓁单说了一个字。 仵作不敢忤逆,刚蹲下身就看出了问题,里裤怎么会被撕扯成这样?先前被裙摆挡着,竟无人发觉。 他要早发现,何至于做出这么可笑的假案? 先前为敷衍了事,他只简单的查看了腹部的伤口,并未查看其它,这一验才发现,处处都是问题。 他面色古怪的看着曲蓁,这姑娘,她是成精了吗? “怎么了?说话!” 县太爷也奇怪曲蓁口中那个直观的证据是什么,急忙问道。 仵作沉默片刻,语出惊人:“黄秀莲,是被先凌辱后行凶,也就是被人奸杀的!” 一语出,满堂哗然! 第12章 禽兽不如 衙外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黄秀莲的案子到了这儿,也算是一波三折,死因是明了,可谁是凶手,真的如曲姑娘所说的那样,是张广? 那可是他的弟媳妇啊! 真要是他做的,可是违逆人伦,丧尽天良的丑事! “曲蓁,你就凭这点,空口白牙污蔑我逆伦杀人?”张广跪着往前挪了两步,大喊道:“大人明鉴,谁不知道黄秀莲是我弟媳,我怎么可能对她干出这种事儿。” 县太爷捋着花白的胡须,看向曲蓁,神色迟疑,“曲姑娘,他说的也有……” 没有证据,直接下令拿人,别说张广了,就连他们这堆看客都是一头雾水。 曲蓁没有理会县太爷,看向有些魂不守舍跪着的张王氏,“我先前不明白你为何咬定看到我杀了黄秀莲,现在我明白了,你从那个时候就觉得张广可能与此事有关吧?” 咬定她,是想要让她背下这罪名。 “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们当家的是在我之后和乡亲们一起来的,怎么可能是他?你就算想要找人脱罪,也不该赖在他头上。” 张王氏抬起头,凶狠的目光和跪在身旁的张广如出一辙,“攀诬构陷,我可以递状子告你!” 她神情太镇定太嚣张,旁观的百姓也不禁动摇了。 “这,曲姑娘,会不会是弄错了,张广他的确是和我们一起去的,那时黄秀莲不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张广虽说是个混账,可没有杀人的时间啊。” “人命关天的事儿,曲姑娘别弄错了。” …… 众人忍不住开口劝她,县太爷眼神一阵阵的往她飘来,张广夫妇低埋着脑袋,一副可怜模样。 曲蓁嘴角勾了下,笑意有些凉薄,“是啊,那在之前呢?” 她这话一出,怀疑的声音低了下去。 “在这之前我……”张广下意识出声辩驳,话说过半,曲蓁接口,“去给张王氏买胭脂水粉了!嗯,我知道,张王氏先前闯进门口口声声要捉奸,都交代了。” 张广蓦地回头看向张王氏,张王氏脖子一缩,“不,不是,我,我那是……” 她气昏了头,哪儿想着进去后会撞见人命官司? 一时不妨,被拿住了错处。 “我有证据!我的确是去买胭脂了。”张广语速略快,伸手就要去往怀中去掏。 “我知道你拿的出来,准备了这么久,总不会留下明显的破绽,然而,你的破绽,不在这儿!” 话落,张广动作僵住,一时间掏也不是,不掏也不是,进退两难。 曲蓁始终不疾不徐的语速听的众人心急火燎,都什么时候了,这姑奶奶还有心思卖关子。 张王氏面上一紧,紧盯着曲蓁,“你又想胡说什么?” 曲蓁目光流转,心下暗自摇摇头,这两人毕竟不像是前世遇到的那些受过特殊训练的间谍或者有反刑侦手段的罪犯,如此粗劣的遮掩在她看来简直漏洞百出。 她能坐上国安局首席法医的位置,并且参与特殊行动,是因为她不仅查探案情的能力首屈一指,还是顶尖的心理学专家。 张王氏刚才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说明她对于这个话题很是敏感,眉毛上扬内角靠近,前额出现横纹,且眼睛睁大,上眼皮微抬露出巩膜,下眼皮紧绷,这些是恐惧眉和恐惧眼的典型。 恐惧,本身就代表了很多问题。 “大家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这盛夏时节,需要做力气活的男子为了方便大多是赤膊,穿着汗衫或是束袖的衣裳,谁会穿着广袖深衣?” 她这一提醒,众人才发觉了不对劲,张广穿成这样是有些奇怪。 张家情况不算富裕,这套袍子是他最体面的衣裳,逢年过节才会穿出来显摆,今儿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他怎的就穿上了? 还穿着做工?也太反常了! 张广和张王氏同时变了脸色。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仵作,他急忙蹲身去检查了黄秀莲的指甲,果然瞧见了暗红色的血渍。 “原来是这样,黄秀莲是先被凌辱后被杀害,那定会有挣扎撕扯的痕迹,凶手极有可能在施暴过程中被抓伤或是咬伤,她指甲中的暗红色血迹就是证据。” 仵作的话让张广下意识的动了下右臂,惊觉不对立即停下动作,然而这细微的举动逃得过其他人的眼睛,却被一直留心他的曲蓁尽收眼底。 “来人,掀起他的衣裳查看!” 县太爷这次听明白了,连忙指使衙役上前,张广拉扯不过,被钱小六一把掀起袖子,果然露出些几道抓痕来。 旁观的暮霖眉头一挑,还真被抓着了?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真的有凭有据?这还是女人吗?大夫的活她能干,仵作的活她能干,现在连县太爷的活儿她还能干! 真是奇了! 到底有什么是她不会的? 或许,把她放在主子身边还不错? 他默默盘算着,心情好了些,转眼就看到张广面如死灰的跌坐在地上,一副认命的模样。 衙役抓着他的胳膊,高高举起,“大人请看!” “我的老天爷,居然真的是他!” “禽兽不如的东西,张胜为他从军丢了命,他居然欺辱自己的弟媳?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就是啊……” 众人叱骂声中,张王氏跪起身子,四下张望着解释,“不,不是,是我抓的,是我啊,先前我们俩吵架,是我失手抓的。” “那不如叫来左邻右舍问问,你们何时吵架,张广今日出门穿的什么衣裳,去哪儿买的胭脂,如何?” 曲蓁不慌不忙的问道,张王氏嘴张了张,看向张广,最后颓然的垂下头。 自家男人出门穿的什么她哪里能不清楚,在黄秀莲家里时她就发现了张广换过衣裳有些反常,加上黄秀莲惨死,她心里害怕,拼命的 想把罪名按在曲蓁头上。 没成想,没成想…… “就凭这个想定我的罪?再说了断案是县太爷的事情,何时轮到你在这儿胡言乱语?”张广见缝插针,抬头看向县太爷,“大人,草民冤枉啊,黄秀莲即便是被人奸杀,恰好我身上有抓痕,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杀的人!” “人命关天呐大人!草民被冤死不要紧,可万一大人落下个失察错判的罪名,那就是天大的错处!” 张广连声喊冤,最后一句倒是说到了县太爷的心坎里,他捋胡子的手一顿,迟疑道:“你想怎么做?” “请大人派人搜查黄秀莲家里,凶手既然作案,肯定还会留下其他的证据!小民问心无愧,不怕查!” “这……” 县太爷迟疑不决,看向曲蓁,“曲姑娘,你看……” “他既不死心,那就查吧!” 曲蓁点头,两个衙役立即出发去黄秀莲家中,她知道张广想找什么,可惜结果,未必能如他所愿! 第13章 水落石出 半个时辰后,衙役回来了。 张广神色紧张,一路目送着他们走到堂下,“回禀大人,什么都没有搜到!” “什么,这不可能!”张广一急,失声道,说完才发现自己犯了大错,连忙噤声,但是已经晚了。 “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还是说你早就知道,在黄秀莲家中,定然能搜出什么?” 曲蓁追问,清冷的眸中有种讥嘲的意味。 众人也都听出了不对劲,却没人说话。 张广怔怔的看着她,半响后忽然笑道:“我只是猜的罢了,曲菇娘是最早到命案现场的,怕是就算有什么证据,也多半儿被你收起来了吧!” 曲蓁倒是有些佩服他的心理素质了,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想方设法的为自己脱罪? “被我收起来?理由呢?我为什么要替凶手遮掩?” “万一那人是你熟悉或者亲近的人呢?”张广心中大致有数,那东西衙役搜不到,极有可能落在了曲蓁的手中,到底是个小姑娘,遇事稳重不到哪儿去,这不就露出个天大的破绽? “对,你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是谁了,我就说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大夫看病不收银子的,又是义诊又是赠药,原来真是看上那寡妇了,也不嫌晦气。平日都是顾回春去城外,今儿偏偏换成了你,肯定是他自己先去了破屋!” 张王氏连忙附和,神色戚戚,“定是我那弟媳是个重情义的贞洁烈女,抵死不从,才有了今日的祸事。” 说着她掩着袖子在眼角擦了擦,露出 悲痛欲绝的模样来。 果然是人在绝境中能爆发出无穷的潜力,张王氏这个鲁莽冲动,头脑简单的泼妇竟也能说出这番话来,着实让人刮目相看。 “我婆娘说的对,大人不妨再好好搜查一番,她怀疑我,我还怀疑她呢!先前那种状况我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死罪,她胜券在握为何要同意让大人搜查为我证明清白?她怕是早知道衙役搜不出什么,因为她早就收拾干净了!” 张广越说神情越激动,连连磕头,“大人,求大人搜她的身,真要是有什么,她肯定没来得及收拾!” 县太爷听得脑子一团乱麻,隐约又觉得很有道理,为难的看着曲蓁,先前还行,现在她有京都大人物撑腰,他哪里敢搜身啊! “这,大,大人,要不还是……” 他看向暮霖,暮霖微阖的眸子蓦地睁开,“有疑点就查,问我做什么?难道殿下会包庇杀人凶手吗?” 他看的清楚,从头到尾这女人都是胸有成竹,这些小人翻不起什么浪来!算算时辰,殿下应该已经熬过了毒发的痛苦,他得尽快回去才是! “是是是,殿下怎么会这种人,是下官这老糊涂了。”县太爷拿起惊堂木作势要拍,看了眼闭目养神的暮霖,又小心翼翼的放下,命人找来管女犯的牢头,吩咐道:“快,搜身!” 就在那手距离曲蓁一臂之遥时,曲蓁淡然道:“不必搜了,东西的确在我这儿!”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曲蓁从怀中取出一个药囊,摊开在他们眼前,宝蓝色的缎面上绣着福字纹样,边角有个小小的“顾”字。 顾? 整个笋溪县可就他们一家姓顾!真的像他们夫妇说的,是顾大夫奸杀黄秀莲?天呐,这怎么可能! 百姓瞬间乱套,大声的质问,“曲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误会赶紧解释清楚啊!” “姑娘,快说话啊!” 他们不信顾大夫那么好的人会做出奸杀寡妇的事情,也不相信曲蓁会刻意包庇,这,这种行为,和那县太爷之流有什么差别? 张广得意的看着曲蓁,阴沟里翻船,和他斗,还嫩了些! 而张王氏则是悄悄松了口气,低埋着头,谁也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县太爷惊堂木拍的震天响都难以制止他们喧哗,气的坐在椅子上直喘粗气。 曲蓁抬手轻压了下,场面顿时肃静,她看向张广还未来得及收敛的笑意,轻声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吧,药囊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就算丢了也不会大肆张扬,正好作为你栽赃嫁祸的物证。” 张广没想到她还会咬定此事与他有关,当下愣住。 “你知我爹发现黄秀莲死后定会立即报官,不会细查屋内,等仵作验尸结果一出,发现是奸杀,衙役又在隐秘的角落里搜出药囊为证,加上平日里街坊们闲言碎语,咱们这个自作聪明的县太爷就会认定是我爹杀人后为摆脱嫌疑才报的案,从而替你顶下杀人的罪名。” “你没想到的是,今日是我出城送药,遇到黄秀莲身死剖腹取子,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仵作又验尸不仔细,没查出奸杀一事,索性就将罪名栽给我,即便失败了,那还有我爹的药囊为证,怎么也查不到你头上!” 张广瞳孔骤然一缩,她,她怎么会知道?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都是她的片面之词,是猜想,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还是那句话,曲姑娘有证据吗?” 县太爷等人眼巴巴的看着曲蓁,竟然有些期待她能拿出证据反驳,从私心上讲,曲蓁精通医术,又有朝中贵人撑腰,怎么算他都得罪不起! 真要是顾回春,那他不管处置与否都会有麻烦! “自然有!” 曲蓁字字掷地有声,在张广错愕的目光中,对钱小六吩咐道:“麻烦你去取碗白醋来。” 钱小六没问转身去办事,倒是暮霖插嘴问了句,“要白醋做什么?” “这药囊是我亲手缝制,里面有白术,甘草,当归等凝神精心的药物,为了增强药效,放药材的布袋我特意用紫柴叶的汁液浸泡过,紫柴叶遇醋发黑,但凡碰过这药囊的人,手置于白醋中便会肤色发黑,是不是他栽赃,一试就知!” 曲蓁说完没多久,钱小六就端来了铜盆,里面盛着白醋。 她不多话,直接伸手如水中,拿过药囊的手上,肌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众人暗暗称奇,看向张广,曲姑娘已经证实了自己所言非虚,接下来,就看他的了! 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和近在眼前的铜盆,张广镇定的神色产生了道道裂痕,不安的挪了挪身子,双手在腿上来回摩挲着。 钱小六上前,扯着他的手往铜盆中按去,张广挣扎扭曲着身子往后退去,“不,不不我没有……” 旁边几个衙役上前帮忙,最后当张广的手从水中拿出时,果然,是黑的! 衙役们立即把他拿下,张广神色颓然再不挣扎,认命的被缚住双手。 旁边张王氏见了连忙爬起身拉扯衙役,哭喊道:“求你们放过我们当家的吧,他不能死啊!他没了,我可怎么办呐,还有我那两岁的孩儿不能没有爹啊……” “难道张胜一家三口就该死?” “难道黄秀莲腹中的孩儿就活该没有爹?” 曲蓁一步步的逼近她,被她简单的一句话撩起压抑许久的火气,质问道。 张王氏撒泼的动作立即僵住,对上她愠怒的眼,半响说不出话来,衙役见此立即将她制住,押送下去。 在他们押着张广擦身而过的瞬间,曲蓁出声问道:“你蓄意谋杀黄秀莲却以奸杀改变查案方向,原因是什么?换句话说,你为何要杀黄秀莲?” 第14章 二十两银 张广脚步猛地顿住,回头看她,“还重要吗?” 曲蓁面无表情,“自然重要。” 黄秀莲究竟为何突遭横祸,凶手的杀人动机,杀人手法都是证据链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她断案向来要求查无缺漏,张广是真凶无疑,可他为何要害黄秀莲? “曲姑娘这么聪明,有本事自己猜啊!”张广冷笑,挑衅的看着曲蓁,他知道那些绝顶聪明的人大多偏执,要是查不出来,肯定抓心挠肝的难受。 一场策划,他做的滴水不漏,唯独没料到曲蓁这个变数! 她害他被抓,害他家破人亡,还想让他解惑?做梦! 他要此事成为她一生的败笔和遗憾,一想起便如鲠在喉,坐立难安! 瞧着张广眼中歇斯底里的疯狂,曲蓁微微阖眸,大抵也猜到了他的想法,唇角微勾,想看她的笑话?他还没有这样的智商。 “你事先费心拿到我爹爹的药囊,又盘算以奸杀误导查案方向,栽赃嫁祸,说明你杀黄秀莲并不是见色起意,一时冲动,而是蓄谋已久。” “预谋杀人,熟人作案,作案动机无非情杀,仇杀,谋财三种,黄秀莲对张胜感情忠贞,对你们夫妇又多番忍让,既无奸情又不结仇,排除前两者,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谋财!” 曲蓁侧首,眸光清淡的看着张广,他眉头微挑了下很快恢复如初,垂眸掩去所有情绪,但面部肌肉紧绷而僵硬,果然在紧张。 看来她说的没错。 “谋财?曲姑娘是在开玩笑吧?谁不知道黄秀莲穷的都揭不开锅了,吃的是野草树皮,蔽体的衣裳都是捡别人不要的,你居然说张广杀她是谋财?这也太可笑了吧!” 县太爷闻言,笑得花白的胡须乱颤。 仵作和衙役等人也很是尴尬的看着她,钱小六挠了挠头,涨红着脸小声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说错了?黄秀莲家里的情况,小偷去了得哭着走,老鼠都嫌弃的不肯扎窝……” 不怪县太爷这么不给面子! 他也觉得荒唐! “他们的话你都听到了?”张广紧绷的神色放松几分,语气轻蔑:“曲姑娘是急疯了,说话开始不过脑子了吗?” 他心中越发的得意,就这样焦虑煎熬着吧,他不好过,也绝不让她舒心。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暮霖环顾一周,好整以暇的靠在太师椅上,他倒是要看看,她打算怎么解决眼下的问题。 这姑娘聪慧通透,可就是太心软! 也不知先前面对他时的冷厉果决去哪儿了! 面对众人的质疑,曲蓁语气平淡,“谋财,未必谋的是眼前之财。” “什么意思?” 县太爷笑意凝滞,疑惑的看着她。 曲蓁没有立即应答,审视了张广片刻,刚要开口,突然听到衙外传来了马蹄声,心中一动,转身朝外望去。 县太爷等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衙外的百姓匆忙向两旁避让,留出一条路来,男子飞身跳下马,疾步走了进来。 正是霍百川! “参见统领。” 他对着暮霖抱拳行礼,暮霖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再无动作。 “已经找到乳娘了,放心!”霍百川也不避讳,扭头对她径直说道。 曲蓁点头,对上县太爷和众人的视线,“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在霍将军身上!” 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又把这位大人牵扯进来了? “什么在我身上?” 霍百川稀里糊涂的问道,他这猛地被点名,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来笋溪县做什么?” 曲蓁问道。 提起此事,霍百川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眼前浮现黄秀莲惨死的那幕,流露出痛色,“张胜兄弟死的时候,我答应过他,定要将他攒下的银子和抚恤金亲手送到嫂子手里。” 如今,他来了。 只迟了片刻,嫂子惨死,腹中孩儿险些丧命! 他愧对兄弟! “这案子,一定要查出凶手是谁,老子要把他千刀万剐!” 被押在旁的张广看他咬牙切齿,眼露凶光,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想起先前他们夫妇的作为,肠子都悔青了。 送抚恤金的人居然是他! 早知道,早知道他绝对不会说那些话! 现在一切都晚了。 “张胜死后,你火急火燎的写下一纸休书把黄秀莲赶出家门,后来又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朝廷会给战死边关的战士二十两抚恤银子,而这,就是你的杀机!” 曲蓁逼近张广,双目紧盯着他。 先前她和霍百川交手的时候发现他怀中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刚才提起谋财,猛地才想起来,是银两! 而且数量不少。 张广颓然的垂下肩,在众人的注视中,突然大笑两声,“对,你猜对了。二十两啊!朝廷的抚恤银子本来就该给我们张家,和她黄秀莲有什么关系?凭什么给她?” “只有她死,她死了,这二十两就全都是我们的了!我没错,我只是没想到张胜那个白眼狼临死还摆了我一道,专门让人来送!” 他面目狰狞的看着曲蓁,“还有你,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我……” 他话还没说完,弄清楚情况的霍百川上前一把揪住他衣领,挥拳就砸,拳影猎猎生风。 “狗杂碎,张胜有你这样的兄弟是他的耻辱,他为你死了还不够,连嫂子和孩子你都不放过,简直不配为人。” 霍百川一边怒骂,一边暴揍张广,张广惨叫连连,却怎么也挣不脱他的桎梏,血喷的满头满脸都是。 “够了!” 就在他蓄力准备砸下最后一拳时,曲蓁伸手拦住他,“他自有律法惩治,不要脏了你的手。” 这一拳下去,人就没了,为这种丧尽天良的人背负杀人的罪名,不值当。 霍百川喘着粗气,恨恨的看了张广许久,一把甩开他的身子,张广在地上滚了两圈,昏死过去。 “带走!” 衙役们松了口气,连忙围上去把张广抬走。 公堂恢复了安静,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县太爷。 县太爷清了清嗓子,惊堂木一把拍在桌案上,“凶手伏诛,此案了结。” 钱小六和衙外的百姓松了口气,这下,曲姑娘安全了! 县太爷悄悄看了眼暮霖和霍百川,见他们没有开口的意思,正准备下令退堂,曲蓁上前两步,喝道:“慢着!” 第15章 追判狗官 所有人都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都已经结案了,她这是闹得哪一出? 县太爷碍于黑云骑那位和霍百川的面子,不敢呵斥,僵硬的挤出个笑脸,“曲姑娘还有什么事儿?” “黄秀莲遇害案了结,可仵作和县太爷酿造冤假错案,草菅人命的案子呢?” 曲蓁迎上县太爷有些心虚的眼神,“县太爷作为笋溪县的父母官犯下如此大错,难道没什么想交代?” “本官,本官一时失察险些酿成大祸,日后自当谨慎断案,三省吾身,以赎罪过。” 县太爷强笑着说了句,心中甚是不悦,他为官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被人逼迫到这种程度,颜面尽失。 百姓们虽然没什么学问,但也听懂了县太爷的意思,不就是说他以后判案认真些,至于什么处罚惩治,一个字也不提,全当没听见。 黄秀莲的性命,曲蓁的清白,在他心里毫不重要,要不是霍百川他们在,恐怕他听她说话的耐心都没有。 曲蓁微微蹙眉,事到如今,这位县太爷还是不知悔改! “这就是你的交代?” “怎么,曲姑娘还不满意?难道要本官为了一个死人脱冠守孝,发文罪己不成?又或是,你想让本官定自己的罪?” 县太爷暗骂她不识好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碍于她身边的霍百川,只能忍下,抬手对天拱了拱,义正言辞道:“本官奉朝廷之命治理笋溪县,总不能丢了朝廷的颜面,曲姑娘若有朝廷的降罪旨意,本官绝无二话,若没有……还是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他话说的底气十足。 此案,他既无受贿,也无贪污,上面要追查的话,顶多是落个失察的名声,被叱骂一顿,伤不了根基。 真正让他生气的,是曲蓁区区贱民,给自己翻案还不够,居然与他公然叫嚣,简直是不知死活! “你若想深究此事,我和统领大人都是帮不上忙的。我等是武将,身份敏感,本身又无监察百官之责,纵然官阶高于他 ,也是拿他没办法的。” 霍百川冷静下来,凑近她压低声音道。 大盛官制森严,文官武官各司其职,不得僭越,有权利监察百官,先斩后奏的,唯有鹰司的指挥使。 除此之外,想要罢免县令,须上奏州府,由州府出面审判,拟定罪状,递交刑部,刑部复核后再处置,可这一来一回最少也要两三个月。 再说了,县太爷是否和州府有利益关联,能否定罪处决谁也不知! 曲蓁紧抿着唇,思索着应对的法子,今日的事情,她是将县太爷得罪狠了,依他的性子,绝不会放过他们父女,还有对她施以援手的钱小六等人。 “曲姑娘要是没什么话可说,本官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县令起身,整理好衣冠,对着暮霖的方向遥遥一躬身,沉肃的面上立即堆砌起谄媚的笑:“殿下和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下官这就命人去……” “不必了。”暮霖声音冷厉如锋刀,直截了当的拒绝,这种人,不配他浪费时间寒暄。 县太爷面上笑意一滞,很快恢复如常,丝毫没有被拒绝的尴尬,继续道:“不知殿下落榻何处,下官作为笋溪县的父母官,按例该去请安参拜,这些礼数……” 那可是宸王殿下啊,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皇亲贵戚,身份之尊贵,甚至凌驾于当朝太子之上。 他要是能和这样的人物搭上线,何愁不能升官发财? “有资格面见殿下请安参拜的,少说也是正五品级别,不知县太爷是几品官,也敢如此僭越?” 暮霖阖眸未加置喙,他那点花花肠子谁看不出来?连敷衍一两句都懒得。 倒是霍百川是个直肠子,冷笑一声,径直问了句。 县太爷犹如被人甩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烧,他着急献殷勤,忘了还有这样的规定。 霍百川是个武将,品级还在他之上,面对霍百川的讥嘲,他不敢还嘴,只得默默将仇怨都记在了曲蓁头上。 “若你家主子肯出面呢?” 曲蓁突然开口,看向暮霖。 暮霖微阖的眼再度睁开,凝眸看着她,主子出手惩治一个小小的县令?他也配? “怎么,不行?” 见他不语,曲蓁追问道。 暮霖心想,也不是不行,她要是真能解了主子的毒,对于宸王府而言可是天大的恩情。 宸王府的人情,整个大盛谁不眼热,争得头破血流?她就打算这么送出去? 这女人到底清不清楚‘宸王’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不等暮霖说话,县太爷就像是回过神了似的,讥笑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身份?开口闭口要让宸王殿下替你出面,你究竟有多大的脸说这话啊?” 整个大盛皇朝,无人敢忤逆不敬半分,她一个乡野贱民,真以为有人替她说了两句话,就代表她能和宸王殿下那般尊贵无匹,风光霁月的人物搭上话了? “人贵有自知,你不要脸面可别牵累了整个笋溪县的百姓,说出去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县太爷也顾不上霍百川铁青的脸色冷笑着警告,但凡牵扯上宸王殿下的事儿从来都不是小事,这个莽将军不敢胡来。 寻常女子被他如此嘲讽,早就掩面而泣,扭头跑开了,可曲蓁是什么人?轻飘飘的几句话也想要动摇她? 做梦! “如果殿下出面呢?你怎么说?” 这世上,但凡有利益相关,就有谈判的余地,她有信心能请动宸王出面。 曲蓁冷静的看着县太爷,等着他的答复。 在场知道城门口发生的那些事情的百姓,对曲蓁也是信心十足,谁看不出来,那些贵人是有求于曲姑娘? 此时若有人与愿意跟县太爷说上一两句,他都不至于说话不过脑子,可惜,谁也没提此事,眼睁睁的看着他自寻死路。 “别白日做梦了,宸王殿下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怎么可能为你出面?”县太爷目光讥诮,上下打量了曲蓁一圈,不得不承认,这般姿容是倾城绝色。 或许在旁人身上还能使个美人计,可那位殿下……对女人,可谓是,深恶痛绝啊! “万一呢?”曲蓁坚持。 “没有这个万一。”县太爷斩钉截铁的答道,冷嗤一声,“宸王殿下要真为你出面,本官立马褪了这身官服,给你磕头请罪。” 第16章 殿下驾到 话落,四周悄然无声。 县太爷这是下血本了啊!他在笋溪县作威作福这些年,活得跟玉皇大帝似的,走哪儿都被人端着捧着,不敢有半分忤逆,娇惯出了一身毛病。 他爱面子胜过性命,让他对着上司卑躬屈膝还行,让他给一介白身屈膝下跪,磕头请罪,还不如让他去死。 看来这次,他是笃定那贵人不会出面了。 “这话我记下了。” 曲蓁立即接话。 “记下又怎么样?你要是请不动殿下呢?”事已至此,县太爷也发了狠。 “随你处置。”曲蓁声音不疾不徐,淡然道。 “好,那本官今儿就把话撩在这儿,你要是请不动殿下出面,就给本官跪在堂下,受五十杖刑,作为你搅乱公堂,以下犯上的惩罚。” 五十杖,就算是身强体壮的大汉都得去半条命,更何况曲蓁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县太爷是真下了狠心,要她性命! 县太爷看了眼始终未置一词的暮霖和霍百川,心中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们比他更加了解殿下是什么脾性,曲蓁真要是很重要,他们绝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打赌。 曲蓁,这可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就别怪本官心狠了。 暮霖和霍百川等人看着她净透无暇的面容,心中不免替某个正洋洋自得的蠢货哀悼,没想到看似清冷出尘的她也会有如此腹黑的时候。 “好,那就请在场的各位乡亲做个见证。” 曲蓁应道,环顾一周。 “姑娘放心,我们大家伙都听得清楚,保管他抵赖不了。” “就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就等着他磕头认错了。” 众人纷纷应道,那轻松的语气就好像笃定了她一定会赢似的,气得县太爷吹胡子瞪眼,心中暗骂:无知刁民,你们能懂得什么? 等曲蓁挨了板子丢了命你们就知道了,在这笋溪县里,本官才是天! “既然曲姑娘这么有信心,那本官就坐在这儿等着了。” 县太爷施施然的重新落座,笑看着她,“还不快去请?本官只给你两个时辰,殿下不出面,本官便命人行刑!” 人群蓦地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看向曲蓁。 曲蓁敛眸,心中思忖了下,以黑云骑对那人的看重,此时去请,怕是很难成事。 “你这是耍赖吗?先前也没说立马就得把人请来。”霍百川急了,他可是知道的,那位殿下伤势不轻,真要有什么闪失,谁也承担不起。 “怎么?难道要本官一直等着?”县太爷捋着胡须,“笋溪县事务繁忙,本官没工夫跟她耽误。” 霍百川瞪着县太爷,好狡猾的人! 曲蓁转身往外走去。 “不行!” 暮霖起身,拦在她面前,重复道:“起码现在,不行!” 毒发之后,主子身子虚弱异常,他断不能让主子涉险。 “我有办法。”曲蓁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 她是医者,不会拿自己的病人开玩笑。 宸王的情况确实危急,寻常大夫束手无策不代表她也不行,本来打算在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后再为他施针,如今,不过是把施针的时间提前而已。 两个时辰,足够了! 隔着玄铁面具,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不过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凝定的看着她,暮霖不肯让步,“还是不行。” 他承认她有些本事,与那些庸医不同,可即便是先生在这儿,也不敢做出如此承诺,她凭什么敢? 曲蓁有些头疼,这为黑云骑的统领性情冷漠,寡言少语,寻常时候都好说话,一旦碰上了和那位有关的事情,就成了一根筋。 道理怎么也讲不通! 二人僵持在公堂上,谁都不肯退让。 县太爷见此,觉得自己已经是胜券在握,看了眼暮霖和不知所措的霍百川,心中暗喜,闹吧,闹得越凶越好。 没了他们帮忙,他倒是要看看,你曲蓁还能怎么办?敢拦本官的道儿,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百姓们见二人似有争端,也不敢开口,整个县衙安静的可怕。 就在一片沉肃的气氛中,忽然一道温柔的声音如清风般拂来,伴随着轱辘碾压在青石地砖上‘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必去请了,本王不请自来,你待如何?” 这声音闻之,恍若仙乐从云端飘来,众人似乎眼见那三月梨花从枝头簌簌而落,轻柔,却雅致逼人。 曲蓁等人抬眸望去,就见衙外百姓往两侧避让,露出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少年推着轮椅缓缓而来。 来人身着一袭淡蓝色镶边绣团云雪锦,戴着半边尾端镂空雕花的玉面具,露出双淡若琉璃的眸子,端坐在轮椅上,手执一柄画着墨兰的纸伞,遮去了半边风华。 锦衣尊贵,雍容雅致。 他分明坐着轮椅,却有种天生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威势贵气,让人不自觉的垂下头去,不敢整多看一眼,生怕亵渎了他。 “主子,您怎么过来了!” 暮霖转身大步下了公堂,恭敬的抱拳一礼。 “末将参见宸王殿下。”霍百川倏地回过神来,立马跪下,高喊一声。 他这声成功的将所有人的神智拉回,呼啦啦的跪了一地,激动的大喊,“草民等参见宸王殿下。” 参拜声震耳欲聋,笋溪县的百姓激动的险些发狂,是宸王殿下,那位只存在于传闻中,如云端神祗的宸王殿下。 他们居然有幸能见到这等人物。 “宸,宸王殿下……” 居然真的来了?就为了一个贱民? 县太爷也颤巍巍的扶着官帽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刚,刚才那句话是在问他吗? 他们到底是是什么关系?难道宸王山珍海味见惯了,想尝尝清粥小菜? 不管是什么原因,他只知道,他完蛋了! 公堂之上,黑压压一片人头,唯独曲蓁站的 笔直,显得格外突兀。 青色的衣裳如同翠竹般,清雅中透着灵气与疏离。 衙外烟笼细雨,沁着凉意。 檐下雨滴垂落,庭中他坐在轮椅上,手执油纸伞,受众人朝拜,她静立于公堂上,一身血污,与他遥遥相望。 “愣着干什么,快跪下!”旁边的霍百川见她依旧站着,赶忙压低声音催促道。 这位姑奶奶,到底知不知道眼前的谁? 半响,曲蓁缓缓屈膝:“民女见过……” 第17章 论罪当诛 大盛阶级森严,纵然她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可到底无法公然漠视。 就在她屈膝的准备行礼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不必多礼,起身吧。” 这一声,不早不晚,恰好拦住了她参拜的动作。 众人起身,曲蓁也收了动作,侧身避让,目送着二人进了公堂。 他怎么会来? 也好,省得她还要费心去说服黑云骑的人。 “下官,下官笋溪县令梅长青给宸王殿下请安,不知王爷驾到,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县太爷回过神来 ,赶忙上前请罪,低眉顺眼,哪儿还有刚才嚣张跋扈的模样。 “ 恕罪?梅大人这话,似乎不该给本王说?” 容瑾笙被少年推着面向众人,目光幽幽浅浅,说不出的清煦温和,但在县太爷看来,却犹如身处血海炼狱,骇的浑身发抖。 大盛九皇叔,雍容雅致,君子如玉,游走在红尘之外的云端谪仙,待谁都是克己守礼,三分笑意。 世人只见他动怒一次,可就这一次,皇城奉天殿前陈尸数千,白玉石阶上血流成河,一夜废弃,再无人敢踏足半步。 “这,王爷的意思是,下官该……” 县太爷猛地想起刚才说的话,扭头看向曲蓁,满脸的不可置信,宸王殿下是在提醒他履行刚才的承诺? “县太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不会不懂吧,王爷在此,你要敢反悔,可要想清楚后果。” 霍百川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开口提醒。 “我……” 县太爷偷瞄了眼宸王,看向曲蓁,却发现曲蓁目不转睛的盯着宸王,当下暗喜,怒斥道:“大胆曲蓁,谁给你的胆子敢直视王爷,以下犯上?” 霍百川闻言心惊胆战,坏了,他怎么忘了告诉她,宸王最讨厌被人这样盯着,尤其是女子! 他正想提醒曲蓁注意下自己的举止,曲蓁就收回了视线,淡淡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来的以下犯上?” 从容瑾笙刚出现的时候,她就隐约觉得不对劲,刚才仔细一看,发觉他脖颈处沁着细汗,藏在袖袍下的手隐隐战粟,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难道毒发时间尚未过去?不应该啊! 看来要尽快结束这儿的事情。 “曲蓁!”霍百川吓得脸都白了,她这是在言语调戏宸王殿下? 暮霖眉峰挑了下,这女人胆子多大他是见过的,但也没想到她能如此坦然的对一个男子说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话,听听!这像是未出阁的姑娘该说的吗? 也不知主子会是个什么反应? “姑娘……”容瑾笙闻言微微侧首,有些诧异的看向曲蓁,以他的感知早就发现了她的打量,只是未曾说破罢了。 他素来不喜那些女子看着他时染满了情~欲和痴迷的目光,汴京人人知晓他厌恶女子,也不敢有人对他说这话。 他以为他该动怒嫌恶的,可当对上那双清澈的不含杂质的眸子,他除了诧异外,没有其他的想法。 曲蓁并未应话,对上县太爷暗自窃喜的眼,冷道:“还要我动手帮你吗?” 县太爷一愣,周围的百姓立即起哄。 “就是啊,愿赌服输,还不快给曲姑娘磕头赔罪。” “我们大家伙都看着呢,你可别耍赖。” “快,赔罪,赔罪!” “对啊,赔罪赔罪赔罪……” 哄闹的声音凝成铿锵有力的两个字,浩浩荡荡的徘旋在公堂的上方。 县太爷跪在地上,面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下,扫视了一周气势汹汹逼迫他的百姓,最终视线定格在曲蓁的身上。 眼含警告的意味,她要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宸王始终都是要离开笋溪县的,而她日后还要在这儿生活,得罪了他这个父母官对她没什么好处。 识相点的,就自己拒绝,给彼此个台阶下。 “怎么,梅大人是执意要拂了我们王爷的颜面?” 暮霖开口,主子既然出面了,自然要将这维护的姿态做足了。 “下官不敢。” 梅长青连声认错,磨磨蹭蹭的将乌纱帽从头上取下,跪着挪向曲蓁的方向,但等了许久,都不曾见曲蓁开口阻止,心下明白,今天这脸,是丢定了! 他心中恨极,恨不能把曲蓁生吞活扒,要不是她多管闲事,他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 “曲姑娘,本官……” 县太爷刚开口,曲蓁退后一步,“等等!” 他眼神一亮,这是想明白了?他就说嘛,民不与官斗,她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哪儿有不怕县太爷的道理。 “本官就知道曲姑娘最是善解人意的,今日发生的不过都是些小事,何必搞得这么难堪呢?” 说着,县太爷准备起身。 “县太爷会错意了。” 曲蓁瞥了他一眼,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到黄秀莲的尸体边,“你谋私错判,酿造冤狱,枉顾人命,对不起的,是黄秀莲,是张胜,是那些为国捐躯,身死边关的将士。” “你该磕头赔罪的,也是他们!” “你开什么玩笑,让本官给死人磕头赔罪?”县太爷立马炸毛,刚站直身子,却腿弯突然一痛,重重的跌回地上,膝盖磕在地砖上发出‘嗵’的一声,痛得他龇牙咧嘴。 曲蓁看了眼暮霖暗中收回的手,暮霖若无其事的撇开眼,他只是想赶紧处理完此事,送主子回去歇息。 “王爷,这,这成何体统?下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哪里有给死人下跪的道理,求王爷做主啊!” 县太爷无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向容瑾笙。 “已经不是了。” 容瑾笙声音依旧不疾不徐,缓如清风,说处的话却让县太爷如坠冰窟。 “摘了他的乌纱帽。” 他一声令下,霍百川即刻上前,县太爷反应过来时,头上已经空荡荡的一片,他面色骤变,,跪着朝霍百川挪去,“不,不要,快还给我,本官是笋溪县县令,是朝廷命官……” “人命关天,这一跪,必不可少!” 曲蓁转向霍百川,霍百川会意的将乌纱帽放在一旁,拎着县太爷的衣领放在黄秀莲尸身前,按着他脑袋往地面磕去。 “嘭嘭嘭!” 三声,声声可闻。 县太爷花白的头发披散下来,额头的血顺着脸颊淌下,将他脖颈雪白的衣领染得通红,他恍然回神,抬手在脸颊乱抹一通,入魔似的呢喃道:“本官是县太爷,谁都得听我的,你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整!” “想怎么处置?” 容瑾笙开口问道,虽没有点名道姓,众人却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曲蓁看着目光浑浊,瞳孔散乱的县太爷,心知今日打击太大,他精神有写错乱了。 但,法理无情! “枉法者,违法也。” “他身为县令,明知凶案有冤,不思纠察,反倒顺水推舟,酿造冤假错案,致使死者枉死,生者含冤,与杀人何异?按律,当诛!” 第18章 情况危急 曲蓁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坚定。 容瑾笙点头,此话有理,他看向县太爷,玉面具下,双眸含笑,温柔如初。 “你在这堂上施刑数年,今日,也尝尝这滋味吧!来人!” “属下在!” 众多衙役对县太爷积怨已久,碍于还要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从不敢多言,这次他惹了大人物,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自然没人愿意再忍着,回答的声音响亮的简直要掀了县衙的屋顶。 “拖出衙外,当众杖毙!其余涉事人等,拘押下狱,待新上任的县令再行处置。” 原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仵作面如死灰,认命的被擒拿带了下去。 “是。” 众人齐呵,呼声排山倒海。 县太爷被拖出去架在了老虎凳上,按住了手脚,两旁衙役拿着刑杖,威风赫赫。 曲蓁看着眼前这幕,让人将明镜高悬的匾额抬了出去,放在县太爷面前。 当着众多的百姓的面,冷道:“明镜高悬在前,好好看着它,罪己思过!” 她看了眼衙役,转身:“打!” 刑棍落下,皮开肉绽。 那日,县太爷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传遍了整个笋溪县。 他们谁也忘不了,有个女子,以瘦弱的肩膀和铮铮傲骨创下传奇,她为亡人取子,为生者平冤,断命案,杖县官,打开了整治门阀士族掌控下这阴暗吏治的第一把锁! 五十杖毕,县太爷早已断气,钱小六等人留下收拾残局,百姓逐渐散去。 容瑾笙被推着刚出县衙的大门,突然身子一颤,“噗”的喷出口血来。 “主子!” “公子你怎么样?” 那少年和暮霖面色骤变,惊呼出声。 “让开,我来看看。” 曲蓁拨开两人,伸手朝着他手腕探去,却不想他伤重至此,居然反应异常敏锐,瞬间抽开了手。 “不,不用。” “你……” 她的手僵滞在半空,疑惑的看向暮霖,这是怎么回事? 暮霖看了下自家主子,忽然才想起那个要命的毛病,他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曲姑娘,这……你既知道是六绝散,还是尽快配置解药吧!” 暮霖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抓心挠肝的难受,主子的毒已经发作了五次,还有最后的机会,她是他们所有的希望,偏偏是个姑娘家! 曲蓁看着那明显急促起伏的胸膛,心生恼意,都什么时候了还学姑娘家忸怩? “暮统领,我是大夫,医家讲究望闻问切,我不切脉,没办法对症下药,按照六绝散的特性来推算,此时应该是过了毒发时辰的,你家主子却是这个模样,你确定要我撒手不管,只配药解毒?” “我……”暮霖为难的来回打量。 曲蓁柳眉紧蹙,要不是容瑾笙刚才在公堂上替她解围,这么不配合的病人,她早就转身走人了。 双方僵持不下,众人只得先回了暂时落脚的客栈,容瑾笙躺在床榻上,浑身轻轻的战粟着,汗如雨下,唯有那双眼温和的犹如三月的桃花,蒙着一层浅薄的雾气,叫人看不清情绪。 眼见情况越发严重,暮霖等人急得嘴里都快起泡了 ,在屋内来回踱步。 那少年寸步不离的守在床榻边,眼睛都不敢移开。 压抑的气氛中,曲蓁三两步走到床边,看向容瑾笙,直截了当的说道:“坦白说王爷,没有医家不用切脉就能诊断病症的,你想死还是想活?” ‘死’这个字眼,是皇家最为避讳的,曲蓁直白的说出口,暮霖和那少年下意识的散发出一种森谅的杀意。 曲蓁感受到了,还是面不改色,她说的是直接了些,但事实就是如此,再耽搁下去,他熬不到配出解药的那日。 隔着玉面具,容瑾笙那双眼凝视着她,半响微阖,艰难道:“棠越,打晕我!” 那冷面少年愣了下,下意识的摇头,“公子……” “你不愿意那就我来。”曲蓁上前,那少年立即拦住她,“不行!” 他严防死守,仿若她是瘟疫般,曲蓁在和他和容瑾笙身上扫视了一周,倒也没坚持。 “那就快点。” 她这么久没回去,爹爹会担心的。 棠越踌躇再三,伸手点了容瑾笙的睡穴,但守在床边寸步不让。 “棠越!快让开,曲姑娘要给主子切脉,你别影响她。”暮霖见状上前去拉他,棠越板着脸,怀中的剑豁然出手,抵在他心口,一板一眼道:“公子吩咐,不得让女子近身。”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守着这破规矩,临行前先生吩咐你好生照看主子,要是被他知道你拦着不让大夫替主子看诊,小心他罚你!” 暮霖看了眼胸口的剑,显然习以为常,苦口婆心的劝道。 棠越听了‘先生’二字,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才不情不愿的挪开,只是一双眼死死的盯着曲蓁,生怕她有什么不轨之举。 曲蓁听着那句‘不得让女子近身’,想起先前县衙外容瑾笙撤手的举动,还有暮霖欲言又止,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难道是异性接触障碍? 所谓的异性接触障碍,是强迫症和焦虑症的一种,发作时会有心悸颤粟,出汗,呼吸艰难,惊恐等躯体症状,严重甚至会出现休克。 “曲姑娘?”暮霖见她愣神,出声提醒。 “别急,我看看。”曲蓁摒弃杂念,手搭上他的脉搏,旁观的几人呼吸一紧,紧张的盯着她的动作。 须臾,曲蓁收回手,面色凝重,容瑾笙的情况很是复杂,有些棘手啊! “曲姑娘,你倒是说话啊!” 暮霖急声道。 “除了六绝散,他还中了一种慢性毒药,与六绝散两相冲突,在他体内爆发了,先前吐血就是因为这个。” 曲蓁凝视着他们,“我手中目前没有能用的药材,只能为他施针暂时压制住毒性的蔓延,在此期间,他不可动用内力,否则毒入脏腑,谁也救不了他。” 暮霖闻言紧紧的握着拳,慢性毒?这怎么可能,主子的周围可都是他们重重筛选过的心腹,到底是谁,竟敢背叛主子? 他来不及思索太多,就听到曲蓁后面的话,眼底乍现一抹光亮。 “姑娘的意思是,你能救?” 曲蓁轻轻‘嗯’了声,容瑾笙的情况是危急,但还没有到连她都束手无策的时候。 这人看似温和,骨子里却异常骄傲隐忍,这两种毒素在他体内四处冲撞,痛如剜骨,他竟还能云淡风轻的在公堂上耗着,忍受非人之痛,何其可怕。 她拿出银针,思索的功夫,九针齐出,同时捻入容瑾笙周身生死大穴,她凝气于掌,拂手扫过银针的尾端,便见九针尾端颤粟着犹如响应般上下波动。 半刻钟后,容瑾笙的呼吸平复,身体恢复如常,她才取了银针重新收好,站起身往外走去,“暂时没问题了,把人送到东街巷尾的顾家医馆,好方便我施针用药。” 暮霖等人还沉浸在她的用针手法中,他们手握重权,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有人这般施针。 盛名之下无虚士,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圣手仙医’果然有点真本事,主子的毒,说不定真能被他解了! 想到此,暮霖态度更好了几分,“劳烦曲姑娘了,待主子转醒,我们便动身去医馆。” 曲蓁点头,出了房门往家中走去…… 暮霖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沉声吩咐:“血手,檀今,带些人手好好的保护她,记住,绝不允许出任何的差错!” 主子的安危还有他们的性命,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是!”空气一阵细微的波动,几道人影悄然消失…… 第19章 丧亲之痛 笋溪县东街医馆后院。 曲蓁刚推开院门,脚步蓦地滞住,有杀气! 她环顾四周,手指间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三根银针,警惕着四周,雨水能隔绝气息,但隔绝不了杀手身上积年累月的森寒杀意。 她没想过青天白日,有人敢闯宅杀人,是无所顾忌,还是有恃无恐? 冷肃的气氛中,谁也没有率先出手。 就在此时。 “咻”的一道的破空之声带着千钧之力射出,曲蓁瞬间汗毛直竖,旋身闪避,就见一柄泛着寒光的袖箭紧贴着她的胳膊擦过,锋利的箭风将衣裳划出个口子,冒出些血珠来。 曲蓁落地,双眸如刀望向某处,心里不禁一沉,来的人是顶尖杀手! 那袖箭稳稳插入不远处的石桌上,石桌顿时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砰”的炸开。 四周走出数个蒙面黑衣的人,脚步极轻,呈包围之势将她围在中间。 “杀——” 他们干脆利落的一个字,举刀朝她砍来,四面八方的刀影,刀刀直击要害。 曲蓁身形灵动,如鬼魅般游曳其中,所过之处,黑影一道接着一道倒下。 “保护姑娘!” 双方胶着之际,急忙赶来的血手等人也加入了战局,胜负瞬间倾倒。 “姑娘你没事吧?”血手心有余悸的问道。 他们就差了这么点时间,险些办砸了差事,笋溪县这种小地方,哪儿来的杀手,还是专门朝着曲姑娘来的! 曲蓁垂眸看了眼胳膊上的伤,“皮外伤,没事。” 她驻足往里屋看去,心中生出些不详的预感,这么大的动静,爹爹不应该没有反应。 她忍下不安,快步进屋,待看清屋内的场景,清冷平静的眸光乍然崩裂。 “爹——” 屋内顾回春伏在桌上,手边的茶盏被打翻浸透了他的衣袖,而在他脚底下,淌着一滩鲜红的血泊,边缘有凝结趋势。 人,已死去多时。 外面的血手等人听到动静,快步跟了进来,却见曲蓁跪坐在地上,背影显得孤寂而无助,那神情,没有歇斯底里,却分明悲痛到了极致。 夕阳西移,夜幕降临。 血手等人收拾好了残局,活捉了两人,卸了他们口中的毒囊,分开审讯。 容瑾笙等人寻来了医馆,自行打扫了客房住下。 霍百川来瞧了她几次,见她身形一动未动,没敢打扰,默默守在了院中。 夜风凉,吹散了一树海棠花。 花瓣顺着轻风飞入屋内,落在了地上那滩血泊里,瞬间染成了血红色。 曲蓁呆滞的目光动了下,微微垂眸,脸颊一片冰凉的湿意,顺着脖颈没入衣领,冷的像冬日的雪,让她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任凭泪水肆虐。 爹…… 她来这儿的时候才六岁,原身被其他小孩子欺负跌进了水里,高烧不退,去了半条命。 她醒来时正被爹爹抱在怀里,温声软语的哄着喂药,爹爹为了照顾她三日夜未阖眼。 爹说娘亲早逝,但她不能忘了娘亲,便让她随了母姓,取名‘蓁’,同‘珍’,是上天恩赐给他的珍宝。 爹说等这次病好了,他们父女就去四处游历,见见大盛的壮阔的山河。 爹说…… 可她,等不到了! “曲姑娘,你好歹吃点东西吧,这都一天了,你把身子熬坏了,顾大夫便是走了也不安心。” 霍百川端着饭菜,小心翼翼的劝道。 许久都未有回应,他叹了口气,正打算端回去再热热,就见曲蓁身子动了下,挣扎着起身,声音沙哑中透着些疲惫。 “谢谢。” 霍百川激动的险些泪流满面,这姑奶奶总算肯开口了,“谢什么谢,你先吃,不够了我再去买。”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她面前轻声细语的赔着小心,看起来有些令人心酸。 曲蓁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对付了两口,转身就要回里屋。 “曲……曲姑娘!” 霍百川急忙叫住她。 “怎么了?”曲蓁止步。 “顾大夫的后事,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你别一个人撑着。” 曲蓁沉默片刻,道:“不急,我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我能帮得上忙吗?” 霍百川下意识追问,又觉得自己 表现的太热络了让人生疑,磕磕绊绊的解释:“我是觉得,你一个姑娘家,遭逢巨变,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 他恨不得抬手给自己一巴掌,怎么关键时候,舌头就不听使唤了。 “我要验尸!” 曲蓁的话让他一愣,声音低了下去。 霍百川看着她坚决的目光,一如在公堂上那般,迟疑道:“我知道你难过,可验了又能如何?黑云骑用尽手段逼供都没能从那几人嘴里问出幕后主使。” 恰好暮霖来寻曲蓁,听见了这番话,不由惭愧,“那些人是专门豢养的死士,我还需要些时间。” “不用问了。” 曲蓁摇头。 “为什么?”暮霖不解,她不想追查下去了吗? “他们开口与否,都改变不了结果。” 害她爹爹者,必杀! 曲蓁转身进了里屋,看着伏在桌边的人影,深吸了口气,开始检查。 暮霖和霍百川看着她将人平放在地上,一点一点掰开僵硬的关节,检查刀口,眼睑,口舌…… 动作之熟练,让他们有刹那的恍惚,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个大夫,而是个仵作。 半个时辰后,曲蓁检查完毕,仔细替他整理好仪容,才起身。 “怎么样?” 霍百川内心其实没抱什么希望,觉得她所做所为不过是痛失至亲,努力的想要做些什么。 “是两拨人。” “你是说,来杀顾大夫的,有两拨人?” 暮霖一惊,一个乡野大夫,谁会下这么大手笔杀他? “对,我爹爹是被人下毒在先,濒死之际,被人用刀从背后贯入,且下毒之人,与我爹爹相识。” 曲蓁喉间干涩,声音麻木的没有起伏。 “怎么说?”暮霖疑惑,认识这姑娘后,简直颠覆了他对女子的认知。 她的思维转的太快,恐怕也只有主子才能猜的透了。 “接客奉茶,杯中的茶水是君山银针,爹爹得来后,自己没舍得喝,一直珍藏着,既拿来待客,说明来人身份不低,寻常茶叶拿不出手。” 若非旧识,哪个贵人会跑来笋溪县这地方? 曲蓁看向暮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暮统领,可否带我去见你家主子?” 第20章 谈个条件 医馆后院是三间瓦房,父女俩分别住在正北和东面的屋子,西边的空着,被收拾出来供容瑾笙休养。 院内院外,黑云骑层层把守。 曲蓁进屋的时候,容瑾笙正端坐在轮椅上,手持竹简,借着烛光仔细阅览着。 那少年冷着脸抱剑蜷在旁边的椅子上,盯着窗外的海棠树发呆。 “王爷,我有话想说,可否一叙?” 曲蓁声音平静的近乎冷漠。 容瑾笙闻言,放下手边的竹简,轻声道。 “棠越,他们近日疏于练功,你去帮公子仔细调教下。” “哦。”棠越从椅子上滑下,看了眼曲蓁,哼了声,走出了房门。 没多久外面就传来讨饶和惨叫的声音,好不热闹。 “姑娘请坐。” 容瑾笙薄唇轻抿了下,似有笑意,转动轮椅面向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月光的银辉铺洒在他的玉面具上,衬得那双眸子更加清幽。 在曲蓁打量他的同时,容瑾笙也在观察她,她的确与那些高门贵女是不同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骨子里透着傲气,眼中浸着风霜。 她敢豁出性命为别人叫屈洗冤,敢剖腹取子,敢大闹公堂,敢拿他的性命威胁暮霖,敢为天下人所不敢为,一身傲骨,满腹才华,在这笋溪县当真是辱没了。 “不知姑娘想说什么?”他问。 曲蓁抬眸,“我是来跟王爷谈个条件。” 爹爹枉死,真凶逍遥法外,她纵然有一身断案的本领,也无法大海捞针。 唯今之计,只有宸王。 以他的身份地位,若肯助她,此事尚有可能。 至于师傅那边,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惊动,替父报仇,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本王洗耳恭听。”容瑾笙微微颔首,浅笑从容。 “我希望王爷能助我追查杀害我爹的凶手,作为交换条件,在此期间,我愿为王爷所用。” 她断定容瑾笙不会拒绝这样的条件,毕竟,他处境危险,需要她的助力。 “本王若不答应,姑娘会拒绝为本王解毒?” 容瑾笙浅笑着看她,声音温柔。 “不会,解毒的事,我既应下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他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但不是唯一的选择。 容瑾笙眼中笑意渐浓,他果然没有看错她,她是个心高气傲的,明明可以利用为他解毒一事做文章,却为了心中的原则,选了另一条艰难的路。 “姑娘就不怕,本王假意应允,故意拖延时间,让你替本王办事?” 曲蓁面不改色,“不怕。” “为何?” 容瑾笙诧异于她肯定的语气,她就这么轻信旁人? “因为不屑。” 她这点看人的能力还是有的,他是真正的君子,雅量宽宏,净若璧玉,做事自有原则。 闻言,容瑾笙有片刻的失神,回过神后,不由得轻笑。 赞誉吹捧的话他听得太多了,但她是唯一一个说这话让他不觉虚伪的人。 “好,此事本王应下了。” 曲蓁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轻轻点头,“三日,待我处理好爹爹的身后事,就随你离开,六绝散的解药还缺了几味药材,须等些时日。” 说罢她转身出门,动作之干脆利落,令他有些愣神。 须臾,他重新拿起竹简阅览,昏暗的光影下,他唇角微挑,融了一室的烛光。 院中与棠越过招的暮霖分神留意着屋内的动静,见曲蓁出来,劈开棠越迎面而来的一拳,揪住他的胳膊,“好好好,你赢了,夜已经深了,你还不赶紧督促主子歇息?” 棠越皱眉想了下,是这个道理,撤了招式,扫了眼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黑云骑,哼道:“过几日再检查你们的功夫,没长进的就等着挨揍吧。” 目送他进了屋,暮霖看着鼻青脸肿的弟兄,心中叹了口气,“还不赶紧起来收拾?人家以一敌众把你们打成这样,说出去不叫人笑话!” 黑云骑的人互相搀扶着起身,不敢吭声,心中嘀咕:那小子的武功是王爷亲自教的,放眼大盛,有几个人打得过? 暮霖却不管他们心里的小九九,见曲蓁往后院而去,跟了过去。 看守的黑云骑是认识曲蓁的,见她也没阻拦,直接放行。 后院的角落里,留下的三个活口被绑在一起,手脚以奇怪的姿势扭曲着,浑身是伤,看来没少受折腾。 “曲姑娘,你来这儿作什么?” 暮霖到了跟前,众人抱拳见礼,他看向曲蓁。 “审讯!” 曲蓁言简意赅。 黑云骑众人面面相觑,是他们听错了吗?他们这么些人用尽了手段都没能撬开他们的嘴,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问的出来? “我承认你医术过人,在验尸上也有自己独特的门路,可这审讯不是女子能干的活,还是让他们来吧。” 他没瞧不起她的意思,就是单纯觉得刑讯逼供太过血腥,姑娘家家的少沾染的好。 曲蓁瞥了他一眼,定定的道:“验尸也不是女子能干的活。” 她不也干了? 暮霖想起公堂上那幕,一时哑然。 旁边的黑云骑忍着笑,这还是第一次见统领在人面前连连吃瘪,这姑娘好大的本事! 曲蓁绕着那三人转了圈,忽然问道:“还有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吗?搬来一具。” “有。” 黑云骑的人看了下暮霖,暮霖点头,她既然想试试,就那试试,好弄清楚有些事情,的确不是女子能做的。 他们将尸体拖出来扔在地上。 “你想干什么,别浪费时间了,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其中一人见状,披散的头发下阴鸷的眼紧盯着曲蓁。 曲蓁眼神平静,从腰间拿出一双薄如蝉翼的手套仔细戴上,指着说话那人,“就他了,把他留下,其他的两人你们看着处理。” 她活动了下手腕,有些惋惜,以现在的工艺水准,任她如何试验,都做不出那种贴在手上,犹如自己本身肌肤的手套。 “好。” 暮霖使了个眼色,他知道曲蓁脾性倔强,一旦决定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示意手底下的人按她说的准备。 他也想看看,她要做什么。 “曲姑娘,你不是打算跟一个死人问话吧?” 有人忍不住问了句。 曲蓁反问,“有何不可?” 她理所当然的语气仿佛他们问的话很白痴,众人无奈叹气,审讯,不要犯人口供?死人能开口说话?她是在开玩笑吗?果然是个外行人。 “你打算怎么查?” 一声询问道破了所有人心里的疑惑。 众人循声整回头,就见棠越推着轮椅走来,出声询问的人正是容瑾笙,他端坐着,腿上盖了一条薄毯,锦衣在月光下笼着一层银辉,显得格外出尘。 没人想到此事会惊动他,回过神连忙跪拜。 “ 参见主子!” “都起来吧。” 容瑾笙目光掠过他们,定格在曲蓁身上,好奇的问道:“不问话,你打算怎么查?” 曲蓁清冷的面上露出鲜有的笑意,在月光下显得无比阴森,她道:“解剖!” 一时,寒风过,众人无声的打了个寒战! 第21章 她还是个姑娘家吗? ‘解剖’这词儿听起来新鲜,但他们敢肯定不是什么好词儿。 “什么意思?”黑云骑有人低声问了句。 说起专业问题,曲蓁的耐心显得极好,一边随意的拢起头发,一边答道:“人体一共有206块骨,639块肌肉,720个穴位,还有心肝脾肺肾等重要器官。” “身体是有记忆功能的,哪怕死了,也能告诉我们许多事,比如年龄,死亡原因,生活习性,末次进食时间,食物的来处,曾受过什么伤,这些答案,剖开尸体验一验,就都知道了。” 她语调轻松,听完前半段的话,众人还觉得新奇有趣,可后面的话,让他们胃里瞬间翻江倒海。 剖,剖开? 给死人开膛破肚! 在场的都是血雨腥风的修罗场里走出来的,什么残忍的杀人手段没见过,什么匪夷所思的场面没经历过? 唯独听曲蓁轻描淡写的说出剖尸的事情时,一股寒意从脚底蹿到头皮,骇的浑身发麻。 “这,不太好吧。” 他们手里的人命没个数千也有数百,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就是觉得虐尸这种行为…… 有些拿不上台面,动手的,还是一个挺漂亮的姑娘家! 有什么不好?检验是狱案查凶的关键,解剖也是检验的一部分,放心,我定会完整的将脏器取出,勘验后,再缝合回去,不会影响尸体的美观。” 曲蓁语气诚挚,她既打算为父追凶,那这验尸的本事迟早都是要露出来的,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光明正大的拿出来,让她在这异世,站稳脚跟。 她也知道有些话未免惊世骇俗,但在查到凶手前,他们是要共事的,有些事情,还是提前习惯的好。 “曲,曲姑娘可真幽默。” 先前问话的人干笑两声,再没开腔。 人都死了,尸体美不美观,还重要吗?嗯? 他们都看错了,这姑娘哪里娇弱了,分明就是个活阎王。 “幽默谈不上,只是多年不曾动刀,技艺有些生疏,先拿个尸体练练手,免得待会在人身上动刀失了分寸。” 曲蓁意有所指,众人又是齐齐一哆嗦。 她恍若未觉,拿出黑布织金的锦囊拂开,半蹲在地上仔细挑选合适的解剖刀。 刀芒泛着寒光,落在他眼底,他刹那有些失神,尽管努力克制,身子还是不受控制的颤粟。 这姑娘的意思,他听懂了! 她是在告诉他,他不识趣的话,就会成为第二个解剖对象! “你,你不是人,你丧心病狂,你泯灭人性。” 曲蓁没有理会他,看向容瑾笙,“王爷确定要留下吗?” 容瑾笙比起旁人,还能维持基本镇定。 她一个小姑娘都敢剖尸,他身为男儿,岂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嗯,姑娘不必顾虑本王。” 暮霖心下担忧,微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道:“主子,曲姑娘若真的剖杀活人泄愤,如此行事手段,未免过于狠辣,恐怕不适合……” 这样的人太危险了,再怎么惊才绝艳,都不能放在主子身边。 “看着吧,你太小瞧她了。” 容瑾笙看了眼眼神涣散的黑衣人,想起先前她的话,略一思索,大概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但她行事谨守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他们或许,轻看她了。 曲蓁收回视线,再不多言。 该提醒的话她已经说了,人家想看,那就看个够吧,至于能不能承受的住,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她蹲在尸体右侧,开始检查。 “验,死者男,江北人,年龄二十六,上下误差不超过一年,身高五尺四,着黑色夜行衣,死亡时间为昨日酉时前后,心脏受创而亡。” 说着,她用刀划破黑衣,露出他整个胸膛,心脏创口附近的肌肤显著哆开,被暗红色的血液模糊。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身高还好说,哪儿的人,年龄这些她是如何判断的? 容瑾笙视线落在曲蓁身上,此刻的她神情冷静而专注,所言所行,无形的带动着所有人的节奏。 他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能培养出如此特立独行的女子? 正想着,就见曲蓁再次举刀。 一直沉默寡言的棠越似乎来了兴趣,几步上前,与曲蓁并排蹲在一起,就近观察。 众人心里一紧,直赞棠越勇气可嘉,他看到那些什么心肝脾肺肾的,心里难道就不膈应? “为了能完整看到他胸腹腔的状况,又不破坏其他部位完整,可以采用t字弧形切法,从左肩峰经胸骨上切至右肩峰做弧形横切口,就像这样……” 曲蓁诧异的瞥了眼板着脸的棠越,见他有兴致,边解释着,边干脆利落的下刀切开。 此时死者死亡时间已经近五个时辰,尸体体内的血液凝固,并未流出多少血。 “然后?”棠越挑眉,兴致盎然。 “然后在弧线中点向下做直线切口,记住不能用劲过猛,这部分没有肋骨阻挡,极有可能会伤到脏器,切口开到耻骨联合上缘即可。” 说着,她依言而行,划到耻骨联合处停住,在众人的注视中,用刀依次将胸部皮肤,皮下脂肪和胸大肌紧贴肋骨面向两侧剥离,露出一个完整的,血淋淋的胸腔…… 她动作太快,压根没有给他们准备的时间,画面又具有冲击性,终于…… “呕——”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谁干呕了一声,风一阵的刮了出去,隔了老远,都能听到他呕吐的声音。 有人带头,陆续又溜了几人,勉强能留下的,不是心理素质有多好,是不愿意在一个小姑娘面前露怯,拼命的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们很庆幸是在夜里,又有面具的遮掩,否则那惨白的面色是怎么也无法隐藏的。 曲蓁眼角的余光略过容瑾笙,他依旧云淡风轻,眼中藏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与寻常别无二致。 不愧是皇家子弟,任何时候,都能维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 那接下来,她就不客气了! 第22章 神乎其技的手段 刀影如闪电般,在众人眼前留下道道残影。 棠越蹲在曲蓁身旁,看得有滋有味,随着越来越多的肌肉与肋骨分离,暴露出内部器官,黑云骑众人忍的脖子上青筋暴起。 就在她拿刀划开胃和食道后,一股腐烂腥臭的气味逐渐散开,这次,饶是棠越也捏着鼻子往后挪了挪。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曲蓁已经听到了明显的干呕声。 她面不改色的捡起旁边的断剑,在食物残渣和食道肠道里拨弄着,寻找有用的消息。 那认真的模样,就像是全然没有闻到这股刺鼻的味道,随着她的动作,那气味越发浓郁,有人忍不住转身跑了出去,恨不能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曲姑娘,差不多了吧。” 暮霖看着自家主子明显僵硬的身形,深吸口气,出声提醒道。 曲蓁也差不多检查完了,动了下发麻的腿脚,冷静道:“勘验完毕,死者胃部排空,十二指肠留有些许食物残渣,谷类,肉类和蔬果混合,伴有酒精味。” “考虑到死者胃粘膜糜烂出血,影响消化功能,以及肉类等混合性食物不易消化的特性,初步判断他的末次进食时间在昨日卯时到辰时二刻之间。” 四周死寂,唯有她的声音在后院回荡。 她说的这些拆开来每个字他们都听得懂,怎么掺和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容瑾笙强忍着不适和想要扭头就走的冲动,总算明白为何先前曲蓁特意问过他,此等惊世骇俗的举动,着实让人难以忍受。 他此刻,倒有些羡慕前院那些吐得昏天黑地的黑云骑。 “这酒味,我没闻错的话,是临江府靠近北边的沂南县,留客居的折松酒,唯有沂南的松果和白水泉才能酿造出来如此味道,只此一家,从沂南到笋溪县路程,若用轻功赶路,耗时恰好与我爹的死亡时间对的上。” “折松酒,酒香清冽入骨,三日尚散,你为何断定他们不是更早的时间饮过酒,赶来笋溪县后进食休整?” 暮霖忍不住质疑她的判断。 主子每年都要去南平行宫休养,是从临江府过的,对折松酒自然不陌生。 曲蓁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开始缝合尸身,反问道:“如你所言,他们到笋溪县进食休整时,也就是卯时到辰时,是凌晨,人最疲倦松懈的时候,要是你,你会放弃这么好的时间不动手,特意等到青天白日再杀人?” 暮霖被问的一愣,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正惊叹于她的手段,就见容瑾笙眸光清浅的瞥了他一眼,他立即会意。 “我这就让人去查留客居。” 说罢转身离开。 曲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中却并不乐观,能训练出这样的杀手,背后之人实力非同一般,若是个机敏谨慎的,或许…… 希望来得及吧! 片刻后,她将那些想法抛于脑后,回身看着有些僵滞的黑衣人,声音冷而平静。 “现在,到你了!” 那人瞳孔骤缩,挣扎着往后蹭了两步,奈何手脚被绑住,力不从心,曲蓁很快在他身前蹲下。 “不,不不。不要。” 他惊恐万状,绝望的看向四周,大喊道:“大家不过是各为其主,求你们。求你们杀了我吧!” 四周肃然,没有回应。 黑衣人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刀如坠深渊,疯狂的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束缚。 “别浪费力气了。” 曲蓁冷声道。 黑衣人却浑身颤粟,先前就是这个动作之后,她用刀将他同伴的尸身开膛破肚! 现在她又以同样的姿势在他身侧蹲下,这,这是要把他…… 黑衣人心中最后的希望破灭,歇斯底里的怒喊,“疯子,你是个疯子!” 他是杀手,死是他的归宿,但今夜,他清楚知道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那些刑讯手段,他们靠着意志还能撑过去。 可,可这女人…… 太可怕了! 她将人开膛破肚,面色平静的就好像手底下的不是人而是猪羊一般,更可怕的是,她竟然真的能完完整整的把尸体剖开,没有伤到任何脏器,如此娴熟的手法,没剖个数千人断然练不出来! 她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啊! “多谢夸奖。” 绝大多数的天才都是疯子,这个称号,听着真是异常熟悉啊! 曲蓁拿刀在他的夜行衣上来回擦拭着,锋利的刀锋贴着他的肌肉,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拆解开来。 他僵硬着身子不敢乱动,脊背上汗毛根根倒竖,再也熬不过内心的煎熬,面上的怒色逐渐被哀求代替,“求你,我求你,杀了我吧!”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连求死都是一种奢望。 吐完的黑云骑陆续走回,看到她的举动,心猛地一紧,她该不会是想…… 一想到这儿,他们又回去抱着树干狂吐。 “你,求你杀了我吧!” 黑衣人情绪终于崩溃,嘶吼道。 曲蓁眼底一抹笑意转瞬即逝,很好,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这些人受过残酷的训练,心理素质绝非张广能比的,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就要先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她当众剖尸也好,心理暗示也好,都是为了勾起他的恐惧心,强迫他与死者的痛苦共情。 如此一来,她落在死者身体上的每一刀,对他而言都是痛苦,一点一点的蚕食着他的理智,直到,全线溃败! “现在想死?不觉得晚了吗?” 她一把扯起黑衣人身子,强迫他双脚朝外坐在地上,揪起他被绳子绑着的双手,高举过头顶,使他身体呈45度角仰视。 这是国安局特殊审讯手段中的绝对压力姿势,受审之人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理重压,从而露出更多马脚。 “看着我!” 她爆喝一声,用匕首挑着他的下巴,目光紧锁着他的视线,身子猛地前倾,犹如一团黑影骤然压在黑衣人的头顶,他眼中出现瞬间的惊恐和不安。 周围其他人也被曲蓁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实在不怪他们心理素质差,任谁在大半夜看着一姑娘把死人开膛破肚,还对那些肠子肚子如数家珍,都没办法保持镇定。 他们悄悄看了眼自家主子,瞧不出任何异常,心里惊叹不已,果然,主子还是主子! 曲蓁紧锁他的视线,默不作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在众人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她开口了!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和我爹?寻仇?谋财?受人指派?” 黑衣人眼底闪过刹那的迷茫和疑惑,她想干什么? 他咬紧牙关,打定主意绝不松口。 可他却不知,有些人审讯,是不需要他开口说话的。 “受人指派!” 曲蓁从他面部微表情瞬间得了答案,追问道:“受谁指派?雇主?油水多么?他出手大方么?” 她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恍然大悟:“不是雇主?是主子啊,有人罩养着,怪不得看不上外面的生意。” 黑衣人闻言有些慌乱,面部肌肉紧绷,震惊的瞪大了眼。 不等他想清楚,曲蓁继续开口。 “你主子是江湖人?你主子是官家人?” “哦,是官家人!” 曲蓁顿了下,他们父女是乡野之人,从她记事起就在笋溪县,何时得罪了官家人,竟招来杀身之祸? 黑衣人看着她的眼神犹如看怪物,他,他分明一句话都没说,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不等太久,曲蓁再次问道。 “你主子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好看吗?丑吗?” 黑衣人除了在听到‘女’这个字眼时,瞳孔微缩,其他的都没有半点反应。 “女的,就知道是女的?” 她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但她确信,这世上能靠着微表情的处理骗过她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曲蓁有些不死心,“那她身上有异于常人之处?有?没有?” 听到‘有’时,黑衣人嘴唇紧抿,眉头同时上扬并拉直,曲蓁会心一笑,又是愤怒又是恐惧,她知道答案了。 “有异常之处就好办了。” 曲蓁趁热打铁,随着一个个问题抛出,黑衣人的神情从震惊,愤怒,恐惧到麻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看起来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神。 她凝眸,声音略沉:“最后一个问题!” 第23章 祸起何处? 曲蓁禁锢着他的手猛地缩紧,声音极轻:“你要杀谁?” 夜幕低垂,映着她那双分外明亮的眼。 他那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即便是转瞬即逝,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曲蓁僵着身子凝视着他,半盏茶的功夫后,她突然撒手,将人丢开,“我想知道的问完了,人你们看着处置吧。” 容瑾笙微眯了下眼,她从那人的反应中看出了什么?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些人是官家人豢养的死士,与他们接洽的是个女子,面容不明,特征是双足较大,在女子中很是罕见。” “如我所料,那留客居是他们的一处分堂,如果赶得及,或许还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曲蓁说完,抬脚回了前院。 容瑾笙目送着她离开,他知道刚才那番话是说给他听得,今晚,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他好像,捡到宝了呢! “棠越,走吧。” 此处的热闹结束了,他也该回去了。 棠越乖巧的上前推他回去,黑云骑等人抱拳恭送,直到主子离开,再看不到身影。 他们才收回视线,看着地上躺着的那具被缝合的尸体和呆滞的黑衣人,觉得今晚所见的一切,恍然如梦。 “你们,都看懂了吗?” 其中一人手撑在树上,吐了两次,还觉得胃里直冒酸水,呆呆的看向自己的同伴。 好在大家方才忍的辛苦,送走了主子后,纷纷摘下面具跑到一边狂吐,谁也没力气笑话谁。 “懂个屁,全程光顾着看曲姑娘剖尸了,她也太神了吧,手和脑子是怎么长的?” “就是,怪不得连统领都得对她避让三分,这手段,谁敢得罪她,杀人不过头点地,落在她手里,那是生不如死啊。” “她剖尸的熟练手法可不必那些卖肉的屠夫……”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他们立马想起了外面摊子挂卖的猪肉牛肉,想想,怎么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黑云骑众人视线慢慢的移到那具尸体上,眼前整浮现先前那幕,只觉得胃里翻涌的更加厉害了。 “呕,呕——” 这夜,后院声音经久不散。 曲蓁回了主屋,才发现霍百川在,他身后,放着一具上好的柏木棺材。 “我,我跑遍了城里的寿材铺,这是能找到的的最好的棺木,顾大夫也被安置妥当了,你,要节哀。” 他本就不善言辞,说这些话也都是经过仔细考虑的,生怕惹她再伤心。 她面色苍白的近乎透明,短短一日,憔悴至此,不复初见时的锐气张扬。 “多谢,我记下了。” 曲蓁凝视他许久,低声道。 “记下什么?”霍百川一愣。 她却没多说,走到了棺木旁,静静的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强忍着心中的痛楚动手为他整理仪容,霍百川见状,咽下到嘴边的话,退了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曲蓁从头到脚收拾完后,小心的将药囊放在他手边,静默的垂眸看着他。 “爹爹,蓁儿的手,这辈子,都难以干净了。” 她木然的开口,身子贴着棺木缓缓滑坐在地上,蜷起双膝,环抱着自己,埋首泣不成声。 她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是因为她…… 长夜漫漫,屋内孤影照灯,彻夜未息。 容瑾笙坐在窗前,遥望着那晃动的烛影,心下轻叹,有些伤痛只能自己熬,谁也帮不上忙。 不过…… 他扭头,视线定格在桌几上的瓷瓶上,想起初见时隔着帘幕,绰约看到的那抹青竹般的身影,坚韧,孤傲,清绝。但又离经叛道,不尊世俗。 干净纯质,璧玉无暇。 愿她,别被仇恨蒙了眼。 “棠越!” 他掏出一个雕花精致的玉盒,轻唤了声。 “公子。” 棠越瞬间出现在他身后,容瑾笙示意他俯身,低声吩咐了两句。 曲蓁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所有人都很默契的没有打扰她。 她心神具伤,疲倦至极,昨晚竟靠着棺木睡死了,半边身子早已麻木,等那股劲儿过去,曲蓁起身。 正准备打开房门,眼角的眼光却不经意的瞥见了桌上的玉盒。 她拿起细看了一遍,打开盒子闻了闻,是伤药,而且混杂了雪莲,岑附子多味珍稀药草,造价昂贵,不是该出现在这儿的东西。 “是……他?” 霍百川纵然有官身,但军中清苦,是买不起这东西的,能随手拿出如此奇珍,除了那人不作他想。 不是这盒药的话,连她自己都要忘了,她受了伤。 “曲,曲姑娘……” 房门外传来暮霖的声音,曲蓁将药收下,打开房门,“怎么了?” “底下来报,我们的人赶去时,留客居只剩下一个空壳了,抱歉。” 暮霖有些惭愧。 “没事。” 那些人的目标是她,只要她活着,他们迟早会再动手,她等得起! 听她这么说,暮霖更是歉疚,“你放心,我会继续追查的,一有消息,立刻告诉你。” 曲蓁点头,“还要劳烦统领一件事情。” “什么?” 半个时辰后,笋溪县外一处野山头,暮霖霍百川几人将棺木抬来,曲蓁开始亲手下葬,写碑,烧纸,祭酒,这一过程,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直到她跪在墓前。 暮霖等人微微躬身,以慰亡魂。 他们都是朝中重臣,权柄在握,而他,不过是一个汲汲无名的乡野大夫,可这一礼,他们行的心甘情愿。 谢他教养出如此奇女子! 不过谁都没发现,在不远处的林中,一少年推着的锦衣男子全程静看着,亦是微微颔首。 随即,二人悄无声息的离开。 曲蓁祭酒后,俯身连磕了三个头,声音沉而坚定。 “女儿不孝,要离开此处了,爹爹放心,等女儿找到真凶之日,定将他血祭于此!” 第24章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她在墓前守了一夜,次日清晨才回城。 霍百川等人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边保护着,怕那些杀手再次动手。 一行人刚进东街,远远就瞧见顾家医馆前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 “快看,曲姑娘回来了。” “是她,走走走。” “哎你们急什么,人又跑不了。” 不知谁眼尖的看到了他们,大喊一声,所有人都调转方向,朝着她围上来。 隐在附近的黑云骑纷纷现身,呈保护的姿态将曲蓁围在中间,警惕的看着众多百姓。 “曲,曲姑娘你回来了。” 为首的钱小六面露喜色,忌惮的看了眼挡在面前的黑云骑,不敢上前,探着身子看她。 百姓们也在她身前不远处齐齐停下脚步。 “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她仔细打量了下,轻声问道。 钱小六憨厚的笑笑,“劳姑娘费心了,我这皮糙肉厚的,老娘已经用您给的伤药处理过了,不碍事。” 曲蓁浅笑,“那就好。” 公堂缠斗,他以一敌众,受了些皮外伤,当时她诸事缠身,就将伤药直接给他了。 那药是她研制的特效金疮药,比市面上卖的药效要强上数倍,她估摸着也该好全了。 “不过,你们这是……” 她环顾四周,发现几乎半个笋溪县的人都来了。 钱小六涨红了脸,欲言又止,忍不住挠了挠头。 “他们……” 这话让他怎么开口? 城外竹林,曲姑娘危难之际,这些落井下石,出言羞辱,县衙审案之时也躲得远远的,未曾维护半分。 眼瞅着没事儿了,又舔着脸求他说情,他本不想来的,可笋溪县就这么大的地儿,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医馆也要赚钱,不好把关系闹得太僵。 就在钱小六犹豫不决的时候,不知谁带了个头,“曲姑娘,我们是来认错的,前两日的事儿对不住了。” 说着,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其他人有样学样,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曲姑娘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和我们这些没念过书的莽夫的计较了。” “大家乡里乡亲这么些年,好歹还有些情谊,你就别记恨了,我家孩儿还等着治病呢。” “就是啊!你就原谅我们吧!” “……” 钱小六纠结了半天,小声说道:“曲姑娘,昨儿个赵瘸子家媳妇没药了,去医馆求医,却被人拦下了,说医馆不让进人。” “他四处说是姑娘记恨那日竹林外的事儿,故意这样做的,肯定也不会饶过其他为难过您的人,您知道的,县衙之上许多人虽然站出来保护姑娘,但先前多少也是做过落井下石的事儿,听了赵瘸子的话也慌了神,让我来说情……” “我是信姑娘绝不是那种人,之所以来是因为……” “我知道。” 曲蓁安慰一笑,刹那风华如青莲静绽,清婉绝色,看呆了钱小六。 他不争气的红了脸。 曲姑娘大概就是那些说书先生话本子里的九天玄女吧,医术又好,心肠又好,模样生的还漂亮。 也不知道谁那么好福气, 能娶她为妻? 曲蓁没留意到钱小六的反应,听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内心无波无澜。 她曾说过,‘既然看不上回春堂,日后也不必登门求医了,回春堂,不救狼心狗肺之人!’。 赵瘸子是那时骂她最凶的,后来,也没在公堂上见过他。 羞辱她,背弃她,还要想方设法的占她便宜,占不到就恼羞成怒,肆意抹黑? 呵,人性啊!果 真是触不到底。 她行医救人,赠药义诊从未想过要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回报。 不过是遵循她身为医家的本心。 可医家也是人,不求他们结草衔环相报,起码不该恩将仇报吧! 她是寒了心,但也谈不上原谅与否,大家非亲非故的,她没资格要求谁为了她与官府为敌! “曲姑娘,你倒是表个态啊。” 有人见她不语,急道。 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看着她。 曲蓁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淡声道:“都起来吧。” 她这话一出,许多人悄悄松了口气。 “我就说曲姑娘最是明白和善的,哪儿和我们这些不懂事的计较呢?那你快给我抓些药吧,上次送的药已经喝完了,我媳妇还在家等着呢。” 藏在人群中的赵瘸子立马冒头。 有人跟着附和:“还有我们!” “姓赵的,你说什么呢!还有你们!” 钱小六看着那几人怒骂:“感情你跑来求姑娘原谅,是惦记着那些药材?你要脸不要!” “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难听,怎么就不要脸了?赠药是她愿意的,哪儿有先前赠药,现在就收银子的道理。” 赵瘸子不满的扯着嗓子吵嚷。 钱小六气得够呛,早知道他们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就不该走这趟! “你……” “不必吵了。”曲蓁打断,她声音想来清浅如冷泉,语调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得清楚。 “从今日起,回春堂关门,再不收治病人,若要看病,去其他医馆吧。” 人群中除了赵瘸子之辈,还有真心悔过的,听了这话,也慌了,看来曲姑娘是真的伤心了,连医馆都要关门。 “曲蓁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瘸子气冲冲往前走了几步,就被几个壮汉架住了,谁都不是傻子,事到如今,怎么可能想不明白是赵瘸子故意撺掇是非? “好孩子,婆婆替我家里那个不孝子跟你赔罪,医馆不能关啊,这些年,都是你们父女给大伙看病,除了你们,我们还能相信谁?” 孙婆婆颤巍巍的起身,曲蓁连忙迎了上去,搀扶着她。 “婆婆,关闭医馆,不是因为这件事。” 曲蓁柔声细语的哄着,就是这位耄耋老人,连路都走不稳,却拄着拐杖在公堂上冲出来护着她。 帮过她的人,她都记得。 “丫头,你告诉婆婆,那到底是为什么?回春堂是你爹爹毕生的心血,怎么就要关门了呢。” 孙婆婆怜爱的看着她问道。 曲蓁眼底乍现一抹痛色,“因为,我爹遭人残害,于两日前过世了,等办完我爹的后事,我也要离开这儿了。” 什么! 众人震惊,过世! 他们怎么没有收到一点风声,这时他们定睛一看,才发现曲蓁穿着一身素白,因她平日里都是着素衣,他们才没发现不同。 “丫头……”孙婆婆动了动唇,老眼含泪看着她,真是个苦命孩子啊! 回春堂,真的要成为过去了! “劳烦你们送婆婆回去,钱大哥,劳你随我来一趟,我有话想与你说。” 曲蓁说完,就错过众人进了医馆…… 第25章 你可还好? 百姓们在回春堂前站了许久,最后唉声叹气的离开了。 钱小六跟着进了内堂,见四处都是守卫的黑云骑,忍不住的紧张,赶忙低头。 “钱大哥,你在此稍等下。” 见他点头,曲蓁绕去了药柜前,抓了些药草包好,又从底下拿出了一个小箱子。 “我来帮忙。”钱小六接过箱子,放在旁边的桌上。 “钱大哥,这些药是给大娘调理身子的,你待会记得带回去,还有,箱子里的都是几年来我研制的伤药,你也一并收着。” 曲蓁将药包塞进他怀中。 钱小六连连摆手,“姑娘这可使不得,我们娘俩麻烦你太多了,哪儿还能要这些东西。” 当初他老娘病重,吃药太贵,他一个小捕头又没多少俸禄,全搭给了药铺还,要不是曲姑娘路过救下了,还为他们减少诊费药费,把老娘从鬼门关拉回来,他钱小六可能就成孤儿了! 这份恩情,万死难报! “钱大哥,你先听我说。” 曲蓁拿出把钥匙放在桌上,“我这两日就会离开,说不清何时回来,这些药便当是我的心意,还劳烦钱大哥闲来无事时,能帮我照看下家宅。” 回春堂是爹爹的 心血,承载了他们父女十四载的温情和回忆,她不能任由它荒废了。 “小事一桩,姑娘开口就是了,与我客气什么。”钱小六收下钥匙,拍着胸口保证,“姑娘放心,我定会好生照看的。” 末了,他又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一个姑娘家孤身在外,可一定要小心。” 曲蓁点头,“那就多谢钱大哥了,我会的。” 钱小六被她的几声‘大哥’叫的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这些药别忘了带回去。” 她又提醒了句,钱小六见她坚持,也知道她的性子,他不收下的话她肯定不会安心的。 正要说话,就见暮霖走了过来,钱小六连忙后退两步,抱拳道:“卑职参见大人。” “嗯。”暮霖看在那日他维护曲蓁的份上,冷淡的给了个回应,转向曲蓁,语气温和了许多。 “姑娘,主子请你过去一趟。” 钱小六听了很是识趣的告辞,“姑娘快去吧,我这就先回去了。” 曲蓁对他屈膝一礼,神色郑重,“那就麻烦钱大哥了。” “放心吧。”钱小六对暮霖道了声告退,拿着东西离开。 曲蓁与暮霖一道往后院走去,她看了眼周围,“霍将军呢?” “去接那孩子了。” 暮霖答道,想起那日她一身是血的狼狈模样,感叹道:“那孩子与你非亲非故,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剖腹取子,验尸断案,你如此聪慧,该知锋芒毕露会惹来何等祸端,却还是这样做了,值得吗?” 这些日子在笋溪县,人人都在议论张家的事情,话题的重点无一不是围绕着她所行所为。 无论是医术,还是验尸之术,都是被传得越发邪乎,近乎妖术。 这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曲蓁脚步滞了下,很快恢复如常,轻笑声,声音透着些苍凉。 “有些事是无法衡量的,那些战死边关的将士若有朝一日孤魂入梦,质问我身为医者为何不救他妻儿,难道我能说不值得吗?” 暮霖被问的愣住,脚步顿沉,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心里有些羞愧。 的确,不能! 他虽是武将,手握重兵,却从未戍边,而是最为皇家的秘密武器存在。 多年朝野浮沉,处处谨小慎微,精心算计,才能在那吃人的地狱里活下来,习武的初心早就被磨平了。 而她看似清冷寡情,但心中柔软万分,怪不得主子说他太小瞧她了,她这样的女子,一身傲骨不输男儿,哪里屑于用那种手段泄愤? 他心里忽然生出些期待来,那座波诡云谲的皇城,会因为她的到来,掀起什么狂风巨浪呢? 这边,曲蓁脚步不停直接到了院内。 容瑾笙正坐在藤架下看书,阳光温暖,透过藤架的缝隙落下,在那袭锦衣上凝成斑驳的光影,远远望去,他像是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显得圣洁无暇。 棠越在他身侧安静的陪着,手里拿着朵海棠花,百无聊赖的揪着玩儿。 “不知王爷找我何事?” 曲蓁出声,打破了满院的静谧。 棠越一听是她,高兴的起身冲来。 “你来了?快,快跟我走。” “我找了个尸体照你教的试了下,怎么也做不到像你剖的那么完整,你快跟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说着他伸手就抓。 曲蓁正要闪避,就听容瑾笙道:“棠越,别贪玩。” 简单的五个字,硬生生的让棠越在她面前刹住了脚,扭头看他。 容瑾笙搁下书,见他拧着眉很不高兴,忍不住笑了声。 “你还不快去外面瞧瞧,听说他们送来了你最喜欢的桃花酥,去迟了,可就没有了。” 棠越有些挣扎的往外面看了下,又看了眼她,还是没抵抗得住桃花酥的诱~惑,身形如风的刮了出去。 “放下我的桃花酥——” 远远的传来他的怒喊声,紧接着有人回了句,“我说棠越你也太霸道了,这是酒楼卖给咱们兄弟的。” “才不是,是公子买给我的。” “哎哎哎,你倒是留点给我们啊,棠越,站住,你跑什么,快回来……” 外院熙熙攘攘的笑闹着,争抢那盘桃花酥。 桃花酥…… 曲蓁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爹爹又回来了,站在那紫藤架下晒着刚收拾好的药草,笑吟吟的唤她,“蓁儿快过来,瞧瞧爹给你带回来了什么?” “桃花?” “是啊,今儿爹爹去采药的时候,见那山后的桃花开得正好,采了些回来,晚些时候就做我们蓁儿最喜欢吃的桃花酥。” “谢谢爹。” “你这傻丫头,快去洗洗手,脏死了。” “……” 都说君子远庖厨,这十几年,爹为了她苦练厨艺,一日三餐,从不假手他人。 她最爱的便是那道桃花酥。 可桃花酥,再没有了。 就算她寻遍世间,也找不到同样的味道。 “曲姑娘,你还好吗?” 思绪被打断,曲蓁凝神一看,不知何时,容瑾笙操控着轮椅到了她身前,手中拿着一方锦帕递给她…… 他玉面具下,那双浅若琉璃的眸子,温柔含笑的凝视着她…… 第26章 王爷,你需要进补 曲蓁后知后觉的抬手在脸颊上抹了把,指尖的冰凉无不提醒着她,她哭了! 还是在一个外人面前! 她多少年没有这样失态过了? 从那人离开后,她终日与死人作伴,与活人算计,枪林弹雨,尸山血海的活。 一个女人要在国安局那种爷们称霸的地方站稳脚跟,要付出多少代价他们永远无法想象。 她以为,她再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卸下心防,不曾想…… “曲姑娘?” 容瑾笙再次温声唤道。 曲蓁游离的神智瞬间被他从回忆中拉了出来,看着周围熟悉的场景,她心底苦笑,或许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吧。 “抱歉,刚才走神了。” 她伸手去取,手刚捏住锦帕的一角,容瑾笙立即不动声色的撤了手,转动轮椅往石桌而去,“曲姑娘不介意的话,留下一道用膳吧。” “我不……” 曲蓁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她实在没什么胃口。 “关于解毒一事,本王还有些问题想要与姑娘询问。” 容瑾笙语气温和的截住了她拒绝的话,做了个‘请’的姿势,她不好再拒绝,在他对面落座。 候在外面的人得了吩咐,端着饭菜鱼贯而入,摆放整齐后退了出去,院内就剩下了他们二人安静的用膳。 皇家向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容瑾笙的仪态规矩是刻在骨子里的,再加上曲蓁本就不是个多话的性格,气氛相当沉默。 半盏茶的功夫后,容瑾笙率先开口。 “曲姑娘想吃桃花酥的话,本王让他们再准备一份。” “王爷怎么知道?” 曲蓁筷子微滞,疑惑的看他。 容瑾笙犹豫了下,轻声道:“刚才,你一直低声念着。” 是吗? 曲蓁勾了下唇角,笑意浅淡,未达眼底。 “多谢王爷好意,不麻烦了,我不喜甜食。” 她喜欢的味道再也没人能做出来,又何必坏了心中的念想,求而不得最痛,不如舍之。 容瑾笙凝眸看着她,没戳破她的口不应心,瞧她那黯然伤神,强装无事的模样,真的像极了一个人…… 他没再说话,默默的用膳。 气氛再度冷却,曲蓁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是说想知道关于解毒的事情吗?怎么只字未提,反倒问了桃花酥的事儿? 等了约半盏茶的功夫,容瑾笙依旧未开口,曲蓁觉得她还是有必要将解毒的情说清楚的。 “王爷,我之前探脉时发现你体内的毒已浸入骨髓且胸腔有严重淤血,即便是两种毒毒性融合变异,要造成这样的损伤,也绝非一夕之功。” 容瑾笙戴着面具,遮去了所有神情变化,她无法从微表情分析出什么,但,动作也会出卖人。 他夹菜的手微不可见的滞了下…… 整个动作的持续时间不足一秒,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王爷早就察觉了你体内还有另外的毒素吧?像之前公堂外那种突发的状况,应当也发生不止一次了。” 容瑾笙搁下筷子,掏帕子准备擦拭,摸空了才想起帕子给了曲蓁,收了手,轻叹了口气,“本王知道瞒不过你,只是身在皇室,多的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不能宣之于口,你可懂?” 他轻描淡写的应了她的问题,曲蓁也不是傻子,皇家阴谋算计,诡谲艰险,她明白。 只是没想到金尊玉贵,风光无的宸王殿下,也会遭人掣肘。 “我是个大夫,只管治病救人,其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曲蓁拿出自己的态度,目光坦然:“信任是合作的基础,我也希望王爷日后在病情上不要刻意隐瞒。” 即使,隐瞒对她未必有用。 “好。” 容瑾笙点头应下,再不动筷,曲蓁又提醒道:“王爷吃得太清淡了些,再加上受伤身子亏损严重,该适当进补。” 她扫了眼桌上的饭菜,视线最后落在那道山药枸杞排骨汤上。 “这个正好!” 容瑾笙瞥了眼那汤,立马移开了视线。 “不必了,本王……” 他到嘴边的话在曲蓁冷静的逼视中,咽了回去。 “王爷的身体状若迟迟不见好转,未免显得我这个大夫太过无用,传出去砸我招牌。” “再者,两种毒素混合变异,产生了新的毒,霸道异常,因此解毒也须下猛药,以王爷如今的身体状况,难以承受。” 她取了旁边的空碗,盛了汤,特意加了几块排骨进去,递给容瑾笙。 容瑾笙:“本王……” 碍于教养,他伸手接过搁在一旁,却没有要喝的打算。 曲蓁盯着他打量了半响,掀唇笑了下,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王爷该不会是因为剖尸的事儿,留下了心理阴影吧?” 不沾荤腥是没问题, 但不至于连看两眼都会觉得难受。 她想起那晚容瑾笙全程没有反应,一言不发,当时还以为他内心多强大,看来是忍的十分辛苦。 听到‘剖尸’两个字,容瑾笙身形顿时僵硬,曲蓁眼尖的看到他如雪般白皙的脖颈上,喉结艰难的上下动了下。 “王爷不用觉得有失颜面,这种场面,第一次看到的人大多都承受不了,王爷能不当场露怯,已十分难得了。” 容瑾笙好不容易平复了胃里翻涌的恶心和不适,听了这话,有些哭笑不得。 被一个姑娘家安慰,显得他有些矫情。 他忍俊不禁,“这话,本王就当是夸奖了。” “本来就是夸奖。” 二人相视一笑,气氛顿时轻快了几分。 曲蓁连日来哀痛和低沉在他柔和净淡的眸光中,渐渐散了开。 她不似其他人与他说话总带着几分拘谨和讨好,容瑾笙也没有皇家子弟那些骄奢淫逸,傲慢无礼的恶习。 二人相处十分融洽随性。 “王爷莫要怪我多嘴,你体内的毒由来已久,不致命,却会逐渐渗透肌骨,破坏你的经脉和内脏,长此以往,轻则瘫痪,重则病故,且外人查不出任何痕迹。” 曲蓁斟酌好分寸,适当的提醒。 “众所周知的秘密”,他说这话时该有多心酸。 他明知有人对他下毒,却隐忍不发,任由那人动手,毒侵骨髓,这是何等的心性? 容瑾笙知她是为了他好,敛眸静思,低声道:“再等等,快了。” 第27章 滚成一团? 曲蓁再没多说,他心中有数就好。 不过,她看了眼那些菜色,明明见不得荤腥,为何还要了排骨汤和肉菜,他邀她一同用膳,不是临时起意? 容瑾笙见她看着排骨汤发呆,多少也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她实在太敏锐了。 “你多日未曾进食,暮霖他们很担心。” 暮霖? 曲蓁微挑了下眉,暮霖心里只有他这个主子,哪儿是个会关心其他人的? 要说霍百川,倒还有些可能。 不过,她不认为霍百川能请得动这尊大佛。 “那就劳烦王爷替我多谢暮统领关怀了。” 容瑾笙点头,“好。” 二人再度沉默,气氛有写微妙,恰好此时暮霖快步走了过来,抱拳一礼,沉声略沉,“王爷,汴京那边传来了秘旨。” 容瑾笙伸手接过他递的明黄色锦囊,拿开其中的锦布扫了眼,转而看向曲蓁。 “曲姑娘,你的事情办完了吗?” 曲蓁略思索了下,“随时可动身。” “好,那就收拾下东西,我们今晚离开。” 容瑾笙捏着那锦布的手微微缩紧,指节泛白,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蓁起身去准备。 她孤身一人,除了回春堂,也没多少家当,只简单的收拾了两件衣裳。 忽然想起了什么,径直进了内室,打开衣柜小心的捧出一个箱子。 其中放置着数瓶密封的玻璃管。 看到这些物件,她清冷的眸中漾起笑意,“险些把你们给忘了!” 不说这些东西本身不属于这个时代,就连盛放的玻璃瓶都是有价无市的物件…… 她师傅动用手中的所有人脉,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勉强整做出符合她标准的培养皿和器具。 她又耗时三年,失败无数次,最终留下了这不到三十瓶的成果。 青霉素! 危急关头可以拿来救命的! 她小心翼翼的收拾好箱子,留了特殊标记,以防师傅回来找不到她。 做完一切,时辰已经差不多了。 “姑娘,该走了。” 曲蓁拿着东西刚出来,包袱和箱子就被黑云骑的人接了过去。 她亲手关了回春堂,上了锁,抬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匾额,干脆利落的转身。 青石巷的一边,马蹄声动,眨眼就到了眼前,被护在那中间的,依旧是那辆通体漆黑的马车。 身侧的人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我们主不喜人近身,你可千万要当心些。” “好。” 曲蓁很是理解,这几天相处下来,她越发肯定自己的判断,容瑾笙,有很严重的异性接触障碍。 她正要上车,突然发现容瑾笙的马车后面,居然还跟着一辆粗布马车,看起来和周围格格不入。 里面钻出一个脑袋,对她咧嘴一笑,“曲姑娘,是我,霍百川。” 他怀中抱着一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 “你怎么在这儿?” 曲蓁停下动作问道。 “我也要去临江府一趟,正好顺路。” 霍百川下意识的扯着嗓子喊了句,喊完才发现不对劲。 赶忙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孩子,见他嘴里吐着泡泡睡得正好,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没醒就好。 他都想不明白,一个小崽子哪儿来的那么旺盛的精力,短短时辰,险些把他逼疯了。 好不容易睡下,可别再弄醒了。 曲蓁见状笑了笑,踩着脚蹬钻进了马车,棠越很不爽的冲她挥了挥拳头,警告道:“你不许趁我不注意占公子便宜,小心我揍你。” 占便宜? 她看起来那么急色? 曲蓁没理会棠越的警告,钻进了马车。 她和容瑾笙纠缠在一起,是为了追查害她爹爹的凶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马车内十分宽敞,坐七八人都很松泛。 曲蓁放置好了箱子和包袱,靠着窗刚坐下,就听容瑾笙道。 “棠越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曲蓁莞尔,“我看起来像与小孩子计较的人吗?” 她看得出来,棠越心智受过损伤。 容瑾笙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忍不住笑了声,“看来,是本王多虑了。” 待他们坐稳,马车很快启程。 城门外,钱小六这看着那马车逐渐远去,淡成一个黑点,直至消失。 他不知道宸王殿下他们什么时候离开,这两日就都守在城门口,想送送她。 幸好被他等到了。 以她的本事和相貌,不该被困在笋溪县这种小地方。 他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扬起笑脸,“曲姑娘,一路平安。” 笋溪县距离临江州府大概有一日的功夫,以黑云骑的速度,再快也要次日上午才能抵达。 上半夜很安稳,窗外风声疾驰而过,棠越驾车很稳,哪怕是在山林中,也感觉不到颠簸。 刚过寅时,曲蓁手撑着脑袋打盹儿,容瑾笙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忽然,二人同时睁眼,往车外望去。 “吁——” 马车猛地刹住,由于惯性,曲蓁和容瑾笙毫无准备的被朝前扑去。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曲蓁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去扶容瑾笙。 他双腿有疾,还中了剧毒,她做不到置之不理。 谁料手刚抓到他衣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马车又是剧烈一颠,两人猝不及防向下倒去。 “小心!” 摔落的刹那,容瑾笙眼见她后脑朝着箱子的棱角撞去,再顾不得男女之防,一把将她脑袋按在自己胸口,手搁在中间径直撞在了箱子最尖锐的地方。 “王爷!你怎么样?” 曲蓁察觉不对,急忙唤了声。 马车内一片漆黑,原本用来照明的夜明珠也不知滚到哪个角落了,她什么也看不到。 凭着身体的本能判断,他好像受伤了。 黑暗中,容瑾笙深吸了口气,语调不疾不徐。 “本王没事。” 两人相拥的身子顺势撞在了车壁上,马车终于停稳。 周围兵器相接的声音不知何时淡了下去,一片死寂。 曲蓁能感觉到,一股淡淡的莲香充斥在她笔尖,那气息,近在咫尺。 冷静如她,也不禁心紧了下。 刹那,容瑾笙回过神来,少女的身子柔软的像团棉花,被他揽在怀中,是他这些年从未有过的亲密的接触。 容瑾笙浑身一紧,刚才危急关头,他注意力全然被整分散,没有什么感觉。 可现在,他……捂着她脑袋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呼吸紧促,二人的身子紧贴在一起,所以曲蓁第一时间发觉了他的颤粟! 糟了! 焦虑发作了! 曲蓁连忙道:“王爷!凝神,深呼吸,像我这样,吸气,呼气,慢慢呼吸放缓节奏,放轻松——” 容瑾笙随着她的频率调整呼吸,逐渐觉得那股窒息感消退了下去。 二人对视了眼,曲蓁被他压在身下,瞥过头去,“还不起来?” 容瑾笙忍不住苦笑,今晚真是他有生以来,最狼狈窘迫的一次了。 他双手撑着刚要起身。 就在此时,车帘被人一把撩开,火光明亮照了进来,棠越满面焦急。 “公子,你没……” 他话音戛然而止,曲蓁和容瑾笙同时回头望去,就见众人瞠目堂舌的看着他俩…… 第28章 谁占了便宜? 王爷和曲姑娘…… 这姿势,有点令人寻味啊! 他们错过了什么?都抱成这样了,主子居然没捏死她?以往可不是这样的! 去年宫宴上,一个贵女献舞“不小心”扭到了脚,好巧不巧的往主子身上倒去。 他们记得,她连主子衣角都没摸到,就直接被丢出了宫,硬生生在宫门外晕了一夜。 可现在…… 众人挤眉弄眼,无声的交流着,一时间忘了搭把手。 曲蓁被他们热切的目光险些烧着,无奈的提醒:“这会儿不担心你家主子了?还看热闹?” 众人恍然回神,挤着就要上前。 容瑾笙见状,感觉额上青筋猛跳了两下,“棠越,扶我起身。” “是,公子。” 棠越一把拨开他们,钻进了马车,扶着容瑾笙起身重新坐好。 曲蓁默默起身,在角落里找到了滚落的夜明珠,重新放好,马车内总算能看清楚些了。 她往容瑾笙走去。 “你要干什么?” 棠越护犊子的挡在容瑾笙面前,控诉道:“你这个女人居然敢趁我不在轻薄公子!” “棠越!” 容瑾笙低喝一声,冷飕飕的瞥了眼外面三五成群看热闹的,不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是他们教的。 刚才那种情况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起轻薄,也是他失礼在先。 “公子你偏心。”棠越回头,委屈巴巴的看着他,“你抱她都不抱我。” 曲蓁:“嗯……” 刚才的场面,不过是他们面临危险,权衡利弊的选择,容瑾笙是她的病人,她不能眼见着他出事。 而他抱她救她,也是因为她是眼前解毒的唯一希望。 以棠越的性子,不说清楚,肯定要在这儿捣乱,曲蓁耐着性子劝道。 “你先让开,我要给他看伤。” “伤?公子受伤了?” 棠越一听立即紧张了起来,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他一遍,终于在他右手手背上看到了红肿。 “怎么样?疼不疼?” “不疼。” “真的不疼?” “嗯。” “不对,都受伤了怎么可能不疼呢?公子你是不是骗我的。” “公子……” 曲蓁忍了忍,实在忍不住了,扭头喊道:“暮统领,把他带走!” 暮 霖一直都在马车周围候着,听了曲蓁的话立即快步过来,扯着棠越往外就走。 “你放开我,没瞧见公子受伤了吗?我要去照顾他,再不放开小心我揍你。” 棠越扭着身子,作势就要动手。 “你去能干什么,别添乱了,有曲姑娘在呢。” “她不行,公子肯定要我伺候。” “棠越,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一直粘着主子。” 暮霖苦口婆心的开导他,“你瞧,你见过主子对谁这么上心过?乖,别闹了,你在那儿没什么用的。” “才不是。” 他挣扎的动作忽然停下,整个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自言自语道:“才不是这样的,棠越有用的。” “棠越。” 暮霖见他安静的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可怜的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有些不适应。 在他的印象里,棠越捏着拳头揍人才是他该干的事儿。 “她陪着公子,那我该去那儿呢?” 棠越茫然的看了看周围。 暮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孩子心思简单,最是敏感,许是曲姑娘的出现,刺激到他了…… 马车内,曲蓁替容瑾笙处理好了伤,“我让棠越过来照顾你,正好我去看看那孩子。” 他们刚才的对话,只字不差的传入了马车,曲蓁不禁生出了些罪恶感,不等容瑾笙答应,转身下了马车。 马车外刚经历过厮杀,血气冲天。 曲蓁看了眼他们二人,棠越还在闹脾气,见了她很是不爽的哼哼了两声。 “王爷叫你过去。” 棠越眼神一亮,像是活过来了一样,顾不得和她置气,一溜烟钻进了马车。 曲蓁和暮霖相视一笑,果真是孩子心性。 她收回视线,检查了几个黑衣人的尸身,笃定道:“他们的目标,不是我。” “刺杀我的那些人有个共同特点,食指和中指内侧都长了厚茧,说明他们善使飞镖或是银针类的暗器。” “而这些人,老茧长在虎口和大拇指指腹,长期握刀握剑所形成。” 不是为了她,那就是想刺杀容瑾笙。 “我知道了,你先找个地方歇歇,我们收拾好了再赶路。” 暮霖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这些年类似的场景他经历的太多了。 曲蓁走了两步,扭头看他,“解毒过程十分复杂,不能容许任何的意外。” 容瑾笙身边有太多不确定因素,不足以支持她行针解毒。 “这个姑娘放心,等进了临江府衙,有黑云骑大军护卫,不必担心这些刺客。” 暮霖开口保证,他们求医时轻车简行是为了隐蔽行踪,没想到还是被追上了。 要不是主子受伤,他们顾虑太多,绝不会处处受限。 曲蓁得了想要的答案,不再耽搁他的时间,去了后面的马车。 刺杀这样大的动静,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霍百川正手忙脚乱的哄着。 见曲蓁撩起车帘进来,赶忙塞给了她,“姑奶奶你可算来了,快哄哄,我头都要炸了。” 他发誓,在战场上杀敌都没这么费劲。 哄小孩真不是人干的事儿。 曲蓁接过,抱在怀中轻轻晃着,没一会哭声就小了下来,孩子吮着手指瞪眼看她,咧嘴乐呵呵的笑。 “这兔崽子,老子管他吃喝拉撒都没个好脸,你才抱了一会,他就叛变了,小小年纪就知道以貌取人,该打!” 霍百川愤愤的戳了下他脑门,嘴上是这么说,实际上悄悄松了口气。 可算是不哭了。 “你可想好怎么安置他了?” 大盛和离朝常年交战,战事吃紧,边关动荡,孩子是不能带去狼军驻地的。 “我想了想,还有几个兄弟从战场退了下来,回了老家,这孩子,实在不行也只能麻烦他们了。” 提到此事,霍百川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了。” 兄嫂已故,留下个孤儿,哪怕有几十两的银子作为抚养费,他又能放心交给谁。 人心隔肚皮啊! 曲蓁抿唇,垂眸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小小的孩子正挥手抓她的发丝玩,眯着眼笑得开心。 思索了片刻,她抬起头直视霍百川:“会从战场退下来的将士,大多是受了重伤无法自理的,孩子送去,反倒拖累了他们。” 霍百川心里也清楚,苦着脸说道:“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念在兄弟一场的情份上,再给些银子,起码这孩子能平安长大。 “我倒是有个主意,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第29章 隐情 “你说。” 霍百川眼神一亮,她是姑娘家,想的总比他这个糙汉子周全。 曲蓁斟酌了下,道:“临江府有家绸缎庄,名唤锦绣坊,老板夫妇性情温良,待人和善,是出了名的善人,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子嗣。” “你的意思是,将孩子送给他们养?” 霍百川心中有所顾虑。 “对。” 曲蓁点头,“孩子跟着他们,总比寄人篱下的好,他们定会善待他。” 这孩子,承载了他爹娘所有希望,是她亲手从鬼门关里救回来的,她亦希望他能平安一生。 霍百川盯着那孩子瞧了会,心下有了决定,“那就照你说的办。” 若不是别无他法,他也不想去打扰那些老兄弟,战场退下来的残兵,日子过的实在艰难,再养个孩子,有些强人所难了。 “嗯。” 曲蓁借着烛光仔细检查了下孩子的头部和状态,除了有轻微的淤血外,并无异常。 这种程度的出血,不用开颅手术,孩子自己能够吸收。 “怎么样?”霍百川看着她的动作,声音发涩。 “没什么大事,不用紧张。” 这个结果,曲蓁也很意外,心想着许是他爹娘在天上保佑着他吧。 她如释重负的笑笑,逗弄着小家伙,烛光下她的侧脸格外的静婉柔和。 “你……” 霍百川不自觉的开口,等到了临江府,安顿好孩子,他也必须尽快赶回去和将军汇合了。 届时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见面。 “嗯?你什么时候也学了姑娘家说话扭扭捏捏?” 曲蓁意外的看向霍百川,戏谑道。 要是旁人敢这么说,霍百川肯定揍得他哭爹喊娘,偏偏说这话的是她,打又打不过,吵又吵不过,他能怎么办? 霍百川瞪了她一眼,很是隐晦的朝着前面马车努努嘴,试探道:“你别告诉我,你真的要跟殿下一路?” “有何不可?”曲蓁意外的挑眉看他,相处这些日子,霍百川是个什么脾性的她也清楚,那是个无视规矩,拳头至上的主儿。 她能清楚的看出,他提起容瑾笙时,眼中的敬畏与忌惮无关身份,即便是人没在跟前,也不敢冒犯分寸。 容瑾笙君子如玉,温和雅致,到底为什么能让霍百川如此?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殿下了吧?”霍百川紧盯着她,半响后艰难的挤出了一句话。 “嗯?” 曲蓁疑惑,没太搞明白他的脑回路,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事儿上去,她莫名觉得好笑,又见霍百川神情紧张,如临大敌,认真的摇了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真不是?”霍百川不太相信,“世上的女子,但凡是见过殿下的,哪个不是被迷得神魂颠倒,你们日日相对,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的想法?” 这叫什么逻辑? 曲蓁真想撬开他的天灵盖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你也说了寻常女子,我是寻常女子吗?” 她反问。 霍百川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点头:“的确不是。” 寻常哪个女子能干的出她做的那些事儿? 别说剖尸断案了,见着个老鼠蟑螂都能扯着嗓子嚎半天,生生能把人烦死。 他见她神色坦然,明显对容瑾笙无意,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总之,你绝不能喜欢上宸王,那位,是活在云端上的,谁也高攀不起,真要喜欢上他,受苦的只有你自己,我也是怕你真的动了心思,又碍于身份不敢言明,才这么不明不白的跟在他身边。” 曲蓁笑笑,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响起那人略有些惊慌的一句‘小心’,以及他身上浅淡的莲香,心中一动。 “不会。” 别说她没那份心思,即便有,也断然不会委屈自己。 “那便好,等办完事儿,你来西北,我请你喝酒吃肉,保管让你这辈子都不想再回汴京去,那地儿看着繁华,实际上规矩多的吓死人,你这性子,肯定过不习惯。” 霍百川放松下来话就多了,说着说着语气有些惆怅,“唉,也不知道将军他们怎么样了,等你来西北,见过将军你就知道什么叫做英雄名将,哪儿是是汴京城里那些草包能比的,老子要是个姑娘都得嫁给将军。” 他说话没头没脑的,曲蓁也不打断,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边关的那些事儿,从将军说到兵卒,再说到大离,句句都不忘捎带着贬低那些汴京城的公子哥。 什么“软骨头”“窝囊废”“草包”“娘们”“废物”之类的,变着花样不带重复的。 她算是看出来的,这是积怨极深啊! “汴京的那些公子哥,当真有你说的这般差劲?” 待他骂完,曲蓁浅笑着问了句。 霍百川愣了下,随即垂下头,双拳紧握:“都是些混账东西,将士们在边关浴血厮杀,以命相搏才换来他们的太平日子,而这些狗娘养的畜牲居然关键时候勾结外敌,出卖大盛,老子骂他们还是轻的,要不是军规森严,老子恨不能杀回汴京,把他们剁碎了喂狗。” “勾结外敌?”曲蓁敏感的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 霍百川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忙截住话茬,“这些事儿你可别再提,被将军知道,非扒我一层皮。” 等了等,他又哼哼两声,“你等着瞧吧,那些小鬼一个都跑不掉,这次就算是刨地三尺,将军也会把人给逮出来。” 她沉默着没应声,没猜错的话,他说的应该是先前大盛惨败一事,原本胜负乃兵家常事,败了自然无话可说。 可要是有人叛国通敌,那这事儿就大了! 正想着,外面有人传话。 “姑娘,该动身了!” 第30章 意外消息 一路风平浪静。 临江府府尹事先得知容瑾笙驾临的消息,大清早就率领所辖区域大小官吏在城门外静候,十里铺红,阵仗极大。 百姓们闻讯而来,城门口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前方探子传来消息时,他们的马车距离临江县城不过两里地,曲蓁看向容瑾笙,“王爷,我要先去东城一趟,就不和你一起入城了,稍后我直接去府衙寻你。” 容瑾笙微阖的眸子缓缓睁开,声音温和:“万事小心。” “好。” 曲蓁对于容瑾笙从不刨根问底的习惯很满意,他们之间,如此相处,甚好! “停车!” 她唤了声,驾待马车停稳后,跳下了车转去了后面。 随即,霍百川驾车往东面而去。 容瑾笙收回葱白如玉的手,车帘垂下,掩去他眼底的波澜,他低声吩咐:“跟着他们,务必保护好曲姑娘。” “是。” 马车外有人应了声,身形闪动,随着他们消失的方向而去。 因大多百姓涌去城外迎接容瑾笙的尊驾,东城门只有寥寥数人,他们畅行无阻的进了城,直接停在了锦绣坊外。 店内伙计眼尖的看到他们下车,热情的引他们进门。 “姑娘快里面请,我们锦绣庄昨儿新进了一批料子,质地刺绣都是顶好的,您可要瞧瞧?” 曲蓁随他踏进了锦绣坊,霍百川跟在后面,他长的高大威猛,一脸凶煞气,却小心翼翼的抱了个孩子,看着相当奇怪,引得客人频频侧目。 她移步角落,柔声道:“劳烦小哥通禀你们东家,就说笋溪县故友来访。” “这……” 伙计有些为难的挠了挠头,但见曲蓁一身气度非凡,兴许当真与东家相识,便将他们请进后堂,奉了茶水先去通禀了。 霍百川抱着孩子,有些坐些立不安,“这,这能行吗?” 她气定神闲的端着茶杯轻抿了口,“等着吧。” 笋溪县一别两年,也不知道陈老爷的咳疾如何了。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后堂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帘子被人掀起,走出一个穿着藏青色圆领袍的中年人。 他面上大喜,阔步朝曲蓁迎了上来,“曲姑娘真的是你?刚才店里的伙计来说笋溪县故友来访,我还不敢相信,你是何时进的城?” 她笑着起身一礼,“刚到。” “快坐快坐,姑娘还没用午饭吧,我这就叫他们赶紧准备,来了这儿就跟到自己家一样,千万别拘束。” 他转身对丫鬟吩咐了两句,缓了口气,这才注意到霍百川的存在。 “实在抱歉,我见着姑娘太高兴了,不知这位是……” 曲蓁介绍道:“他叫霍百川,是狼军的将领。” 说罢,她转向霍百川,“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锦绣坊的老板,陈老爷。” 听到‘狼军’时,陈老爷肃然起敬,连忙见礼,“原来是狼军的将士,还请恕草民眼拙。” 霍百川连连摆手,“陈老爷不要这么客气。” 他有些应付不来这种场子,频频看向曲蓁,曲蓁好笑的接过话:“是这样的陈老爷,我此次登门拜访,其实是有事相求。” “姑娘客气了,说什么求不求的,来,我们边吃边谈。” 席间,曲蓁表明了来意,陈老爷听完喜不自胜,看向霍百川怀中抱着的小家伙,“这,这就是那孩子?” 说着他快步走到霍百川身侧,似乎想要伸手去抱他,又怕把他弄醒,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克制着激动的心情。 “我,我可以抱抱他吗?” “当然可以。” 霍百川小心的将孩子递给陈老爷。 他颤抖着接过孩子,忍不住老泪纵横,“好,真好,我们老陈家终于有后了。” 曲蓁和霍百川对视一眼,欣慰的笑笑。 “多谢姑娘和将军的信任,草民一定好生照看他,对他视如己出,精心栽培,必不辜负我们这场父子缘份。” 陈老爷情难自禁,激动的声音都在发抖。 曲蓁笑着点头,“这孩子能遇到陈老爷,也是他的福气。” 霍百川定定的看了会孩子,不舍的收回视线。 这孩子留在锦绣坊,定是比跟着他要好的,看陈老爷如此紧张孩子他也放心了。 陈老爷爱不释手的抱了会,赶忙吩咐丫鬟去找奶娘来,等奶娘到了,才让她将孩子抱走。 “一定要记得,小公子穿的用的,都要用上好的细棉,小孩子皮肤嫩,受不得刺激。” “另外,找个大夫来在家里住着,免得出什么意外。” 他一连吩咐了好多条,折腾的锦绣庄里人仰马翻,谁都知道东家添了个小公子,当心肝似的宝贝着。 做完这一切,陈老爷才发现曲蓁和霍百川还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让你们见笑了。” 曲蓁抿唇轻笑,环顾四周,忽然想起哪儿不对劲,有些奇怪的问道:“对了陈老爷,这次来,怎么都没见到夫人?” 提起此事,陈老爷脸上笑容一僵,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强笑道:“夫人她娘家妹妹怀了身孕,来家里安胎,夫人正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呢。” 他此话一出,曲蓁觉得更加蹊跷。 她是知道陈老爷脾性的,绝不是不容人的,为何提起此事难掩哀愁? “这不是好事吗?” 连霍百川这种粗心大意的都察觉到了异常,直截了当的问道。 “要是以前怀孕了自然是好事,只是如今……” 陈老爷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曲蓁和霍百川交换了个眼神,难道如今,有什么变故不成? “陈老爷不妨直说。” 她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陈老爷思来想去,迟疑着开口,“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临江府这两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多起孕妇离奇身亡的案件,自然是闹得人心惶惶。” “专挑孕妇下手?”曲蓁再次问道。 陈老爷点头,“对,现在谁家媳妇有了身孕,是半点风声都不敢往外透,生怕凶手找上门来。” 话落,他连连叹气,忧心不止。 “难道官府就不管吗?” 霍百川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 “管啊,可官府那帮人哪儿有能顶事儿的,查了两年,连凶手个影子都没抓着,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陈老爷捂着脑袋,很是憋屈。 曲蓁静静的看着他,脑子却在飞速运转着,凶杀案,两年都没有勘破,看来,情况很严重了…… 第31章 是挑衅吗? 在锦绣庄用过午饭后,曲蓁婉拒了陈老板所提落脚陈家的建议,和霍百川一道离开。 没走两步,身边突然没了动静,曲蓁回头去看,就见霍百川神色复杂的站在原地看着她,“我,要走了。” “现在就走?” 曲蓁有些意外,她以为,他还会再留几日。 “嗯,边关战事吃紧,我得尽快赶回去。” 实际上要不是被孩子的事情耽搁,他送完抚恤金后,就该立马离开的。 “好,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曲蓁想了想,上前几步,从袖中掏出五个小玻璃瓶子和一个注射器。 “这些,就提前给你吧。” “这是什么?” 霍百川接过手中,拿着仔细打量了许久还是一头雾水,他总觉得和她一起的时候,自己像极了智障。 “这是我高度提纯的青霉素,边关治疗条件极差,许多将士因伤口感染救治无效而亡,用这个,危急关头可以保命。” 她又与他仔细的解释了用法,再三叮嘱,“一定要记住,危急关头才能用。” 霍百川下意识的攥紧瓶子,他也知道手里拿着的东西堪比稀世奇珍,心中悲喜交加。 喜的是,有了这东西在,将士们也算是多了些活命希望。 悲的是,如果能早些时候遇见她,或许,或许老将军就不会死了。 他郑重点头,“你放心,你的话我都记下了,有朝一日你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就拿着它来西北寻我,我霍百川哪怕上刀山,下油锅,也必报你的大恩。” 说着,霍百川递过一个铁质的腰牌,上面刻着他的名字,曲蓁自然的接下,“好。” 二人都不是婆妈的性子,该说的话说完了,径直转身,分别往府衙和城外走去。 曲蓁寻人问了路,很容易找到了府衙。 “站住,来者何人?” 守卫将她拦下。 曲蓁站定,思索着下次要寻个能证明身份的物件,出入能省些麻烦。 “劳烦通禀暮统领,就说曲蓁来了。” 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信她的话,暮统领是什么人?那可是汴京城来的大人物,连他们大人都没法说见就见,更何况是个来历不明的人! 正犹豫的时候,就见一顶小轿停在了府衙大门口。 轿门微压,一妙龄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下轿,不停的摸着自己的发髻和钗环,急道:“彩儿你快给我瞧瞧,有没有哪里乱的?” “没有没有,小姐你就放心吧,你都问了一路了,宸王殿下要知道小姐这般紧张他,再硬的心肠都得软化了。” 丫鬟捂着嘴偷笑。 那女子羞红了脸,佯怒着捶了她一下,嗔道:“王爷何等身份,也是你能议论的,还不快走?” “是,奴婢知错了。” 两人嘻嘻哈哈的往大门走去,守卫再顾不得理会曲蓁,抱拳请安:“属下见过大小姐。” “王爷现在在哪儿?” 那女子娇声问道。 “在景园用膳,府尹大人正陪同呢,小姐此时过去,正是时候。” 守卫陪着笑脸,恭敬的说道。 那女子喜笑颜开,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盯着曲蓁眼神不善:“她是谁?” “据说认识暮统领,属下正要去查证。” 守卫道。 那女子闻言,转了回来,绕着曲蓁身侧走了两圈,目光肆意的上下打量着。 “就凭你,也敢说认识汴京城里来的大人物?” 她的嫌恶和敌意溢于言表,任何没有视力障碍的人都瞧得出来。 曲蓁没有答话,径直看向守卫:“不是要查证吗?还不快去?” “本小姐在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到吗?” 女子气急败坏,因怒意扭曲的面容硬生生的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听到了。” 她面无表情。 “那你为何不答?”女子不依不饶。 “不想答。” 曲蓁蹙眉,冷冷瞥了她一眼,静立阖眸,任她如何聒噪都再不理会。 守卫看着这情况,也不敢贸然离开,他们这位大小姐的脾气谁不知道,府尹大人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临江府里,谁敢让她不痛快,那人全家都得不痛快。 这姑娘是踢到铁板了。 “喂,你聋了吗?” 女子说了半天见曲蓁都不为所动,气急败坏的伸手推她。 曲蓁侧身一避,同时双目豁然睁开,如剑芒般锐利。 她扑了个空,险些栽倒,站稳身子后扭头骂道:“看什么呢?给本小姐抓住她!今儿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这……” 他们有所顾虑不敢动手,眼前的姑娘气度非凡,真要是暮统领他们的人,那麻烦可就大了。 “愣着干什么,等本小姐请你们吗?” 女子声调再次拔高,尖锐的仿佛要撕破他们的耳膜。 曲蓁见状,知晓守卫不易,也不为难,轻声道:“你们只管去请人,后果我自会承担。” 守卫也不知如何处理这场面,其中一人点点头,扭头跑进去通报。 另外一人看了眼自家小姐,转向曲蓁面露难色,“还请姑娘跟我走一趟。” 不管怎么样,人一定要留下,免得被大小姐当成出气筒,也不怪大小姐抓狂 ,这姑娘模样生的跟仙女似的,风姿绝世,清冷脱俗,真要是宸王殿下身边的人,那他们大小姐哪里还会有机会? “好。” 曲蓁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抬脚跟他进了府衙,身后那女子盯着她的背影,眼露怒意,“走,本小姐倒要看看,哪路的神仙有这么大架子,敢在临江府惹我!” 丫鬟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提醒道:“小姐,要不就算了吧。如今王爷在府中,老爷都答应了要跟王爷提下你随行的事儿,此事要是闹大了,难免对小姐不利。” 女子燃烧的怒火逐渐平息下来,也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快步上前,拦住他们的去路。 “大小姐你……” 守卫都快哭了,这叫什么事儿?人家都配合着跟进府衙了,哪有没弄清楚状况就不依不饶的道理? “走开!” 曲蓁止步,看着那女子拨开守卫,昂首挺胸走到自己面前,难得生出了厌烦的心思。 “还有事?” 第32章 有了眉目 女子扶了扶发鬓,一副施舍的模样,“这样吧,本小姐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跪下给我磕头认错,此事就揭过不和你计较了。” 磕头认错? 这词儿听着倒是有几分耳熟,曲蓁抬眸,眼神诚挚,“不久前也有人这么跟我说过,你可知他如何了?” 女子一愣,鬼使神差的问道:“怎么?” “后来,他死了。” 曲蓁看到她眼中有瞬间的错愕,收回视线,声音冷淡的道:“凡是总有道理可讲,但遇上不讲道理的,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你说,对吗?” 她缓步向前,周身散发着冷意逼近那女子。 “你,你你……” 那女子哪儿见过这样的阵仗,骇的倒退了两步,一把扯过守卫挡在自己前面。 做完后才惊觉不对,一把把人推开,气势汹汹的吼道:“都是死人吗?没听到她要对本小姐不利,还不赶紧把她抓起来,要是本小姐伤了根头发,仔细我爹扒了你们的皮。” 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府衙内,侍卫再不敢袖手旁观,闻声而至,将曲蓁团团围住。 曲蓁冷眼环顾唇瓣紧抿,她本想客客气气的,奈何总有人要找麻烦。 “给本小姐把她拿下,我要她给我跪下磕头赔罪!” 女子双手环抱,下颌微抬,傲慢的看着曲蓁,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是。” 众多侍卫齐齐动手,曲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女子以为她吓破胆,拉着丫鬟笑的前俯后仰,“瞧见没,还以为她有多大的本事,没想到是个光会嘴硬的,就凭这种货色,也配跟着黑云骑和王爷?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丫鬟连声附和,“小姐说的极是,奴婢还以为她真和暮统领认识呢,如今看来,又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想要来勾引王爷的贱胚子,幸好小姐慧眼识人把她给拦下了。” “那是,本小姐跟前跟后端水奉茶这么些年,连陪侍的资格都没有,她凭什么可以?白日做梦!” 二人说话的功夫,就听一阵惨叫声传来,喜笑颜开的望去,正准备发落曲蓁,却在看清楚情况时,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这,怎么可能…… 曲蓁依旧寸步未移,云淡风轻的站着,而临江府衙那些在号称百里挑一的好手抱着肚子鼻青脸肿的在地上打滚。 竟没有一个能站着的! “姑娘受惊了!” 血手两人站在她身侧,躬身抱拳一礼,那些守卫,显然是被他们动手清理的。 曲蓁早知他们在暗中跟着,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自己动手。 “辛苦了。” “不敢,这些人,姑娘要如何处置?”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在不危及曲姑娘性命的前提下,不得插手干预,所以刚才一直没有出面。 直到府衙的人动手。 “他们……” 曲蓁扫了一眼,不等她开口说话,就听那丫鬟哆嗦着去抓自家小姐的胳膊,颤声道:“小,小姐,是他们!” 那鬼面黑袍,袍脚的红云纹,赫然是黑云骑的人。 每年六七月份,宸王殿下去南平行宫休养都会路过临江府,州府负责接待,殿下身边的黑云骑他们哪里能不熟悉? “我知道!” 女子强装镇定,理了理衣裳,施施然一礼,“临江府尹之女钱嫣儿见过大人。” 血手瞥了她一眼,他们在暗处看着,对这个女人实在没好感,以往在王爷面前装的谦恭温顺,实际上嚣张跋扈仗势欺人,还妄想随侍在王爷身边? 果然见多了这些心思不正的女子,越发觉得曲姑娘难能可贵。 “这件事,钱小姐还是去跟王爷交代吧!” 钱嫣儿手中的帕子都快被扯变形了,强行挤出个笑脸,“大人,嫣儿不过是与曲姑娘开玩笑的,这种小事,就别惊动王爷了吧。” 她好不容易求了爹爹开口,这节骨眼要是出了什么变故,岂不是功亏一篑? “玩笑?小事?”血手此时倒是有些佩服她了,要是被她知道曲姑娘都做了些什么事,怕也没胆量和她这种‘玩笑’了。 “是是是,曲姑娘,嫣儿开玩笑没个轻重的,得罪之处,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帮着劝劝这位大人吧,王爷公务繁忙就别惊动了。” 钱嫣儿态度三百六十度变化,在找不到半点跋扈的影子。 “此事,的确不必惊动王爷。” 曲蓁沉吟片刻,看着血手。 “是。” 血手躬身应道,眼角的余光瞥到钱嫣儿沾沾自喜的模样,忍不住替她捏了把冷汗,这位姑奶奶,可不是喜欢吃亏的主儿。 他到现在想起那场景,都还反胃呢! “那就多谢曲姑娘大度了。” 钱嫣儿满意的笑笑,垂眸掩去眼中的寒意,等她进了宸王府的门,这笔账慢慢再算,她耗得起。 “谢就不必了。” 曲蓁淡淡一笑,“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容瑾笙与她不过是合作的关系,没道理要为她收拾残局,挨了欺负去找人告状,那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 她三岁起就不会这么行事了。 “什么意思?” 钱嫣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曲蓁微微勾唇,身形闪动化作道道残影,瞬间出现在她面前。 “你……” 钱嫣儿下意识的往后退去,却快不过曲蓁的动作,她指尖寒芒一闪,电光火石间擦过钱嫣儿的脖颈。 钱嫣儿只觉得喉间一阵刺疼,捂着自己脖子下意识张嘴就骂,却只能发出‘啊啊啊’的声音。 曲蓁在她惊恐万状的目光中收回银针,眸中笑意冷淡:“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受不得委屈。” 她转身,微微侧首,“所以,也从不大度。” 她抬脚就走,那丫鬟扶着自家小姐,顿时急了,“你,你到底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她既然口舌不干净,就做三日的哑巴小惩大诫,三日后,自会恢复。” 曲蓁头也不回的走着,血手等人见状也跟了上来,没走两步,她蓦地止步回首,神色大为反常。 “姑娘,怎么了?” 血手几人心里一紧,除了顾大夫遇害那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曲姑娘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曲蓁没有说话,快步走到钱嫣儿面前,钱嫣儿瑟缩着往丫鬟身后躲去,这次是真的被整怕了。 谁知她并没有其他动作,轻耸了下鼻尖,又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味道! 曲蓁眉头深锁。 不对,她刚才分明闻到了,那香味虽然极淡,却绝不会错! 第33章 钱大人好家教 “是什么东西……” 曲蓁仔细思忖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钱嫣儿,视线最后停顿在她腰间的香囊上。 “你,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我们小姐可是府尹大人的掌上明珠,真要是除了什么事儿,你……” 丫鬟壮着胆子挡在自家小姐面前,还不等威胁的话说完,曲蓁就一把扯下了钱嫣儿腰间的香囊。 “你……” 她结巴了半天,愤愤的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曲蓁打开香囊,仔细检查了一番里面的香料,最终拿起了一快拇指大的香木,“就是这个!” 她那日在爹爹的屋内,闻到的那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就是这个,碍于当时气味消散无几,就并未言说。 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 钱嫣儿身上脂粉味太重,先前掩盖了这股味道,就在她刚转身的时候,微风送香,她才勉强分辨出来。 “这是什么东西?” 曲蓁看向钱嫣儿,却见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不满的瞪着她。 真是急糊涂了了!把封穴的事儿给忘了。 曲蓁银针出手,瞬间解了她被封住的穴道,急道:“说!” 钱嫣儿捂着嘴干咳了几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下意识的就要抬杠,但在看到曲蓁那双凌厉的眸子时,什么小心思都歇了。 粗俗,野蛮,泼妇…… 她心里骂着,却不敢不答,只是语气难掩轻蔑:“这是梨香木,临江府权贵人家的女眷都喜欢用来熏香和香料的,这你都不知道?” “在哪儿能买到?” 曲蓁不理会她的冷嘲,再度问道。 “梨香木只有方华斋才有,价格昂贵,数量稀少,我也是请爹爹托了关系才买到的,你就别想……” 不等她说完,曲蓁扭头道:“我要方华斋的所有买卖记录,能拿到吗?” 血手也不多问,“姑娘放心,最迟明早,我定会双手奉上。” 黑云骑的办事效率她是放心的,再不理会身后的主仆二人,问了景园的方向,缓步而去。 钱嫣儿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有不甘,赶忙整理了仪容,抓着丫鬟跟了上去,“走,我们去瞧瞧。” “小姐你慢着点。” 丫鬟被拽的一个趔趄,大惊失色,她们的低语声始终跟在身后,曲蓁也没理会,钱嫣儿要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接下来要谨言慎行。 景园外,黑云骑驻守在此,见了曲蓁,他们纷纷抱拳。 “曲姑娘!” “嗯,我来找王爷。” 她有些事情,需要和容瑾笙商量。 “属下这就带您过去。” 其中走出一人,在前面领头,曲蓁随后跟上,而不久后到来的钱嫣儿主仆直接被拦在了景园外面。 “站住,王爷尊驾在此,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钱嫣儿闻言气的险些破功,忍着脾气福身一礼,“临江府府尹之女钱嫣儿,特来拜会王爷,还请大人放行。” “小姐请回。” 黑云骑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为何?刚才分明有人进去了,她不也是闲杂人等?” “ 你这人好生不讲道理……” 钱嫣儿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身后,曲蓁绕过九曲回廊和穿过长亭,垂花门,到了景园的中心——竹海。 席面露天摆着,众位官员分列两侧低声笑谈着,交杯换盏,好不热闹。 容瑾笙高坐在主位上,眸中雾气朦胧,手指捻着酒杯失神,半响,他调整了下姿势,目光不经意的一瞥过某人,再难移开。 下首的临江府尹赔着笑,丝毫没有察觉不对,不停的说着话。 “王爷,下官知道您的规矩,也没想着嫣儿能有天大的福气伺候您,只盼着她能在您身边讨个端茶奉水的差事,跟着去汴京见见世面。” 临江府尹说了半天口干舌燥,端起茶水润润嗓子,正要再说,就发现容瑾笙听的心不在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忍不住呼吸一滞。 好美的女子! ‘空谷幽兰绝美人’,世间当真有如此清冷出尘,如同画卷里走出的仙女?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曲蓁的到来,嘈杂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最后一片寂静,目送着曲蓁走到容瑾笙身前。 “姑娘你是……” 临江府尹失神的问道,忽然发现曲蓁站在了容瑾笙面前,心里一紧,“快退下,姑娘你可别冲撞了宸王殿下。” 宸王容瑾笙,天人之姿,才华冠盖,堪称完美。 唯有一点,极为厌恶女子! 尤其是近身三尺! 她行为这般放肆,要是惹的王爷不悦,岂不是坏了他的大事? 管家也真是的,不知从哪儿找来这么不懂规矩的伶人,模样生的是好,怎么脑子不开窍呢? 见她岿然不动,府尹连忙起身,“王爷还请恕罪,她一介草民不懂规矩,下官这就让人赶她离开。” 他扭头低斥,“还不快走!” “我为何要走?” 曲蓁不解的看着临江府尹,他就是钱嫣儿的爹? 父女俩一个刁蛮,一个昏庸,倒也相像! “你……放肆!” 府尹气急,见同僚和下属都在看他,老脸一红,在自己府中连个伶人都敢和他唱反调了,说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他沉怒:“难道要本官亲自请你离开吗?” 曲蓁没理他,径直看向容瑾笙:“王爷再不开口,我可就走了。” 她语气平静隐有不满,不过任谁也听得出其中的熟稔。 这姑娘,和宸王认识? 众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眼冒精光的偷瞄着二人。 容瑾笙眸光温软几分,搁下酒杯,在众人的注视中,抬手招了招手,语气宠溺:“过来!” 曲蓁蹙眉,他抽什么疯? 吃酒中毒了不成? 她静立没动,却没发现众位官员的嘴张的能塞进一颗鸡蛋,他们耳朵出问题了吗?宸王刚才,是在跟那姑娘说话? 暮霖惊得手一抖,酒杯里的酒水全部洒在了甲袍上,他恍然未觉,嘴角狠狠的抽了两下。 看来,那边逼的又紧了。 曲蓁正想着要不要离开,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烦请姑娘配合我演好这出戏,个中缘由事后本王自会道明。” 演戏? 曲蓁看了眼各怀心思,虎视眈眈的众官员,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第34章 收了个婢女 “攀诬?那倒是要请钱小姐说说,我哪句话攀诬了?” 曲蓁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问道。 “你……” 钱嫣儿语塞,那些话字字句句都没问题,但分明是别有用心,意有所指,她就不信宸王殿下听不出来。 “王爷……” 她刚一张嘴,跪趴在地上装哑巴的临江府尹就知道要闯祸,立马扭头暴呵一声:“你闹够了没有,还不赶紧给曲姑娘道歉。” 他暗中警告的剜了她一眼,钱嫣儿委屈的咬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不敢违逆父亲的意思,不情不愿的哼了声:“嫣儿言语失当,给姑娘赔罪了。” 曲蓁抬眼,顺着她的话说道:“钱小姐日后记得谨言慎行就好。” 钱嫣儿埋着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居然被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教训了! 她眼中噙着泪,梨花带雨的看向容瑾笙,期盼着能得他片刻的垂怜,谁知…… “本王倒是鲜少见你与谁吵嘴置气,稀罕的很,正好在临江府你身边无人伺候,不如就收了她做婢女,也好为你打点一二。” 容瑾笙说完,不仅钱嫣儿愣住了,就连曲蓁也疑惑的看向他,他在想什么? 那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带在身边能做什么,给她添堵? 不过,容瑾笙说出这话显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她也不想拆台,顺着他的话说道:“那就要辛苦钱小姐了。” “我不……” 钱嫣儿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钱府尹就伸手一把把她拽的跪倒在地,再次磕头:“能随侍在王爷身侧,是嫣儿是福气,她定会好好做事的。” 他说是随侍宸王而不是曲蓁,意思都不一样。 也是在变着法儿的提醒自家女儿,名义上到底服侍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跟在宸王身边。 钱嫣儿也反应过来,心中暗喜,“是,嫣儿定会好好服侍。” 她也刻意略过到底是服侍谁的问题,父女俩心里打着什算盘在场的谁不是心知肚明。 众官吏悄悄抬头看了眼容瑾笙身侧的女子,钱大人怕是打错了算盘,有这样的绝色在身侧,钱大小姐哪里还有什么指望? 曲蓁看了眼满腹算计的父女俩,又瞥了眼容瑾笙,到底是谁算计谁,还不一定呢! 用过午膳,容瑾笙拿出密旨宣布暂留临江府,追查孕妇被杀案,黑云骑全权接管景园。 钱嫣儿以随侍为由将彩儿赶回府去,独自留了下来。 曲蓁喜静,她却犹如喜鹊般叽叽喳喳个不停,话题的中心始终围绕着容瑾笙,恨不能把他里衣的用料和花纹都问出来。 曲蓁不胜其扰,动了些手腕把她派出去做事,才得了片刻的清净。 没多久…… “王爷,这是今年刚产出的新茶,名唤一斛春,嫣儿刚刚煮好,请王爷品鉴。” 容瑾笙正与曲蓁翻阅孕妇被杀案的卷宗,门突然被人推开,钱嫣儿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刚到桌前…… “嘶,好烫。” 钱嫣儿惊呼一声,连忙将茶盘脱手扔在桌上,‘哐当’一声,茶水四溅。 曲蓁眼疾手快的一把抽出卷宗,然而,已经迟了,茶水浸染开来,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她俏脸阴沉,倏地看向钱嫣儿。 后者恍然未觉,犹如受惊了般,往容瑾笙的方向靠了靠,娇声道:“王爷……” 容瑾笙眼皮也不抬,声音温凉,提醒道:“三尺。” 钱嫣儿身子一僵,他们之间可还隔着一个桌案呢! 她又看了眼他和曲蓁之间距离,顿时气红了眼,爹爹不是说,王爷已经破了不让人近身三尺的规矩吗? 还是说,只有曲蓁是个例外? 凭什么! 她心里憋着火气,不敢当着容瑾笙的面儿发作,僵硬的应了声:“是,嫣儿不敢越矩。” 她悄悄抬头,见容瑾笙执卷看的专注,哪怕容颜被玉面具遮去,无人能一窥风采,哪怕他双腿残疾,终生无法行走,她也觉得他是这世间最好男儿。 “王爷,嫣儿斟茶给你……”她说着正要转身。 “砰!” 一声脆响在钱嫣儿脚底炸开,碎瓷片飞溅,吓得她身形瞬间僵住,再不敢动作,愣愣的朝着曲蓁看去。 她这是做什么? 打从留在景园,自己不管做什么越矩的事儿她顶多都是置之不理,从不曾撕破脸皮,怎么现在…… 容瑾笙亦是抬头,看向她,她性情清冷寡淡,平素里对什么都不太在意计较,今儿是怎么了? “滚出去!” 曲蓁蹙眉,一边厉声叱道,一边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手中的东西,容瑾笙凝眸一看,是卷宗! 怪不得! “你,你凶什么凶!”钱嫣儿吓得舌头打结,嘴硬道:“不就是沾了点茶水吗?晒干不就好了,再说了,你又看不懂,装什么装,还真以为自己能帮王爷破案呢!” “晒干?” 曲蓁压抑许久的许久的怒气‘蹭’的燃起,抄起卷宗砸在她身上,“弄成这样,晒干有用吗?” 钱嫣儿被砸懵了,反应过来捡起一看,卷宗上的字大片被晕染开来,已经分辨不清楚原本写的是什么。 她心底发寒,腿软的退了两步,撑着身后的桌子。 要只是浸了茶水,她顶多挨顿骂,可毁坏卷宗那是重罪,还是当着宸王殿下的面儿,王爷要是执意追究,连爹爹都保不住她! 她求助似的看向容瑾笙, 声音抖得厉害: “王,王爷,王爷嫣儿不是故意的,求王爷网开一面。” 容瑾笙放下手中的卷宗,搬动轮椅往曲蓁挪去。 钱嫣儿面上一喜,果然,王爷还是在意她的,不忍心她受罚。 曲蓁冷视着容瑾笙,面上余怒未消,她不管他想做什么,但这案子既然要她接手,就断然容不下有人毁坏卷宗。 “容瑾笙!” 她没唤他王爷,而是直呼其名,声音冷沉,暗含警告。 “曲蓁你放肆,王爷的名讳也是你可以直呼的?” 钱嫣儿急了,好不容易抓住了错处,绝不能叫她再轻易逃脱,她转向容瑾笙,“王爷,曲蓁以下犯上,冒犯皇家威严,还请王爷治罪。” 容瑾笙却没理她,愣了下,随后才反应过来曲蓁是在叫他,这些年有人唤他王爷,有人唤他小九,有人唤他九皇叔,却独独没人叫他容瑾笙。 他都快要忘记他的名字了,他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怒了。 要是他敢开口替钱嫣儿说话,她绝对甩手就走,连头都不回。 “本王在你眼中,就那么是非不分?” 他凝眸看着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递给他,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棠越,把她扔出去,在锦鲤池畔罚跪两个时辰,你盯着。” 锦鲤池畔都是细碎的石子铺的路,跪完两个时辰,腿估计要肿好几天。 曲蓁怒意消退了些。 “不要啊王爷,嫣儿知错……”钱嫣儿顿时慌了,求饶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棠越封了哑穴拖了出去。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茶香四溢。 曲蓁看着容瑾笙递过来的玉盒,不用打开她都知道,和上次她在爹爹屋子桌上看到的那盒是一样的东西,消肿祛疤有奇效。 果然是他送的。 容瑾笙看她不接,把玉盒放在桌上,一贯温和的声音中添了分他也不曾发觉的薄怒。 “你平日瞧着冷静,怎么也有犯傻的时候,那卷宗再贵重,哪儿值得你为此伤了手?” 第35章 消息查到了! 曲蓁只觉得手背灼烧般疼痛,低头一看,已经红了大半儿。 刚才茶水溅出来的刹那,她下意识的用手去挡,忘了这是刚煮好的热茶。 “其他卷宗所述内容十分简陋,没什么参考价值,唯独这一份稍有不同,或许破案的关键就在这上面,偏偏被她给毁了。” 曲蓁余怒未消,简单解释了两句。 再不敢耽搁,打开玉盒用指腹蘸取了些药膏抹在手背上,冰冰凉凉的,灼烧感逐渐消散了几分。 她惜手如命,平日里消耗大量时间和精力来养护,连皮都不曾破一点,要不是事出紧急,她断不会拿手来冒险。 要知道无论是手术还是验尸,都是精细的活计,容不得半点失误。 她仔细推拿按摩,将药效催发到极致,感觉手上的烫伤好了些,才悄然松口了气,看向容瑾笙。 “卷宗已毁,好在还可以传仵作前来问话,就怕已过半月,他对于些细枝末节记不太清楚,干扰判断。” 话落,许久无声。 曲蓁望去,就见容瑾笙目光幽幽的看着她手背的伤,有些心不在焉。 “王爷?” 容瑾笙回过神,敛眸苦笑,“你的担心怕是多余了。” “什么意思?” 曲蓁心头猛的一跳,她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容瑾笙接下来的话简直犹如晴天霹雳。 “仵作已死。” “什么?” 曲蓁柳眉紧蹙,面色有些难看,“好端端的人怎么突然就死了?那这桩案子岂不是成了一笔糊涂账。” 临江府连环凶杀案发生以来,两年时间前后死了十三名孕妇,而最近的一桩,就是她刚才查阅的卷宗。 卷宗被毁,仵作已死,简直是雪上加霜。 “据府尹所言,是意外身亡。” 容瑾笙意味深长的笑笑,“你可知你刚才看的那卷宗,死者是谁?” 他这话问的奇怪,她看了部分卷宗,自然是知晓死者身份。 “死者武以云,女,年方二十三,祖籍沪陵,汝南王之女,受封安平郡主,七年前嫁入平侯府……” 说着说着,曲蓁的声音低了下去,若有所思的看着容瑾笙,她相信他不会无缘无故问起此人身世,尤其是在说出仵作之死的消息后。 “王爷的意思是,这场‘意外’与安平县主有关?” 容瑾笙并不意外她很快联想到这儿,她本来就是极聪明的。 “本王收到消息,安平县主死后,尸身被带回了平侯府,仵作奉命前去验尸,回家当晚就死了。” 他没明着回答她的问题,但言语间无不透露着一个消息,有猫腻! “不管怎么样,安平县主的尸身,须得重新勘验,至于仵作的死因或许府尹大人知道些什么。” 她相信,这些事情,容瑾笙可以处理妥当。 她只负责验尸查案就好。 “三日后给你答案。” 容瑾笙也知她在案件上从来一丝不苟,容不得半点疏漏,要让平侯府和汝南王府同意开关验尸有点棘手,但也不是无办法可想。 “很麻烦?” 曲蓁有点意外的看向他,以他的手段和地位,居然需要三日之久? 容瑾笙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解释道:“其他人也罢了,这汝南王在朝中虽无实权,但曾在当年宫变中救过陛下一命,有从龙之功,深得陛下信任,并为他破例,越级封王,多年来圣眷不衰。” “而王妃自打生郡主后伤了身子,再无所出,夫妇二人就这么一根独苗,郡主惨死,王妃伤心欲绝缠绵病榻多日,只剩下老王爷苦苦撑着,现在再提开馆验尸,无异于伤口撒盐。” 曲蓁沉默,若是这样,那的确麻烦。 要知道现在正是盛夏,尸体的腐败速度极快,距离武以云之死已经过去近十日,每拖一日,验尸的难度就增大一分。 她眉头不自觉的拧紧。 容瑾笙看出她的顾虑,温声道:“你也别担心尸身损坏,郡主至今尚未下葬,尸身还存放在平侯府的冰窖里。” 曲蓁闻言一喜,猛地抬起头,不管为何他们未下葬,总之对她而言是个好消息。 “那就辛苦王爷了。” 说完,她就开始动手在整理桌案上的卷宗,神情专注,并未察觉容瑾笙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流连。 “对了!” 曲蓁忽然想起一件事,蓦地抬头,正好撞上了容瑾笙的视线,二人不约而同的一愣。 偷窥被人当场撞破,饶是容瑾笙再从容也略有些尴尬,轻咳了声,瞥过头去,“怎么了?” 曲蓁见他瓷白如玉的耳垂和脖颈泛着淡淡嫣红,一时忘了要问什么,心道:该不是毒发提前了吧? “别动!” 她提醒了句。 “嗯?” 容瑾笙下意识回头,恰好撞上曲蓁倾身的动作。 二人都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就见彼此的面容在眼中逐渐放大。 直至…… 她小巧的鼻尖抵着他的,隔着冰凉的玉面具,四目相接,画面定格,气氛刹那凝固。 窗外,轻风起,卷着竹香拂来,吹得窗边的柳叶飒飒作响。 他坐在轮椅上,一袭锦衣,微微仰面,纤长的玉颈划出优美的弧线,墨发倾泻而下铺散至腰际,宽袍广袖,风姿清卓。 而她,体态纤盈,俯身如云雾般压在他上方,遮去了半边日光,远远望去,他们衣袂翻卷,身影交叠,美好的犹如画卷。 “你……” “你……” 二人不约而同的开口,都能清楚的听到自己那逐渐乱了方寸的心跳声。 就在此时。 “嗵!”的一声,庭中传来一声巨响,二人齐齐望去,就见矮树丛抖了两下,钻出个人影来。 他手忙脚乱的把身上的杂草拍掉,对上他们的视线,干笑两声:“主,主子,属下什么都没看到,这,这这就走……” 曲蓁反应过来,连忙退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有些无奈,这阴差阳错的,怕是解释不清楚了! 眼前黑影散去,容瑾笙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心口,感受得着那慌乱的心跳声,生平第一次觉得茫然无措。 若上次是情非得已,那这次呢? 他分明可以把人扔出去,在那瞬间,他却犹豫了。 眼见黑云骑蹑手蹑脚的就要走出他的视线,容瑾笙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异样,沉声道:“何事?” 那人脚步顿停,声音铿锵有力:“启禀主子,您吩咐的事,查到了!” 闻言,曲蓁眼中迸发出浓郁的欣喜,终于查到了! 第36章 迷题重重 “进来说。” 容瑾笙和曲蓁心照不宣的忽略了刚才的‘意外’,各自落座。 黑云骑进屋后,抱拳一礼,紧接着道:“主子,我们的人查到顾大夫十六年前曾到过此处游历行医,小有名声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隐姓埋名去了笋溪县。” “十六年前吗?” 刺客身上的线索不多,他们只能另辟蹊径,在爹爹的过往经历下手,却不想得到这个消息。 爹爹曾来过笋溪县?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 他到底隐瞒了些什么? “对,而且……” 那人看了眼曲蓁,话音一顿,这个消息对曲姑娘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 容瑾笙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温声道:“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得了吩咐,黑云骑转向曲蓁,“而且,根据我们传回来的消息分析,顾大夫此举,与姑娘有关。” “与我有关?何以见得?” 曲蓁脑子有些混沌,突然发现事情的走向开始不受控制,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诫她,再追查下去,或许答案不是她能接受的! “顾大夫现身临江府城中时孤身一人,且经查证,并无婚配,而当他失踪到出现在笋溪县,不过三个月时间,怀中就多了一个你。” “因着那年南边水患,出现大批流民,顾大夫跟县衙小吏称自己流难途中刚刚丧妻,又拿了银两打点,才给你伪造了户籍,这是当年经手你户籍之人的供词。”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过来。 曲蓁僵硬着抬手接过,手指不自觉的紧攥,信纸边缘皱成一团,那薄薄的一张纸,在她手中却重如千斤。 这张纸的存在证明了什么? 证明了她来历不明! 证明了她并非爹爹亲生! 证明了爹为了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背上鳏夫的骂名,为她尽毁前程,为她穷尽心血,为她……而死! 杀手想杀的,是她,却连累了爹爹! 曲蓁缓缓合阖眸,捏着信纸的手垂在身侧,那袭身影清瘦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刮断似的。 容瑾笙也是头一次听闻这个消息,说不惊讶是假的,但他这些年什么事情没遇见过,内心如何翻涌面上也能不动声色。 “曲姑娘,你一向聪慧通透,该明白的,一张薄纸罢了,你自己想想吧。” 消息来的太突然,她需要时间来消化下。 至于其他事情,往后搁一搁吧。 “去吧。” 容瑾笙挥退了黑云骑,控制轮椅自己也准备离开,将这雪苑留给她冷静下。 轮椅刚动,曲蓁忽然开口唤道。 “王爷。” 容瑾笙回头,她眼底的挣扎和茫然尽褪,已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疏离。 他有些诧异,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刚刚得知相依为命多年的父亲并无血缘,哪怕心里承受能力再强,也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需要多么惊人的自制力。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怎么了?” 曲蓁折起信纸放入随身的香囊收好,神色平静的道:“酒宴的事情,王爷难道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散宴之后,钱嫣儿一直在他们身边缠着,他们不得空说明清楚,后来卷宗到了,此事再度搁置。 她是不在别人的眼光和议论,但也不想无缘无故成为这些桃色艳闻的女主角。 “是本王疏忽了。” 容瑾笙停下动作,转过身,本想让她冷静会,看来是不需要了,她比他想象的坚强。 “酒宴之上,事急从权,本王先给姑娘赔罪了。” 他颔首一礼。 即便是请罪,姿态也是极雅,举手投足间难掩贵气。 礼罢,他语气肯定的问道:“姑娘已经察觉了本王身体的异样吧?” 他指的是哪方面的异样,二人心知肚明。 曲蓁轻轻的‘嗯’了声,早在笋溪县时,她就发现了,未曾说破罢了。 “王爷有严重的异性肢体接触恐惧症。” 异性肢体接触恐惧症? 容瑾笙微怔,这词从未听过,不过,顾名思义,倒是很贴切,他轻笑,提起此事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奇迹般的好转几分。 “对,自幼时察觉此事,本王便定下了不让人近身三尺的规矩,世人都以为本王是洁癖成瘾,却不知其中缘由。” 这个秘密,容瑾笙多年来只在她一人面前提起过,亲近如棠越,也只知他是极度厌恶别人的触碰,尤其是女子。 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此症但凡发作,便会心悸,盗汗,震颤,呼吸急促,丧失行动力,严重时便会昏厥。” 曲蓁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容瑾笙的症状,要比寻常的接触障碍患者更严重。 许是,跟致病诱因有关。 她没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容瑾笙看着她,眼神认真且无奈:“姑娘应该知道,这个弱点于本王而言有多致命。” 这么些年,他身边都没有女子,冷眼看着世人以讹传讹,作壁上观,偏偏今日在酒宴上刻意对她亲近。 如此应对态度,难道是…… “有人察觉此事?” 曲蓁问道。 面具下,容瑾笙唇角的弧度不自觉的加深,他就知道她猜的出来。 和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就好。 “嗯,宸王妃一位悬空已久,有心之人,自然挖空心思的找门路,钱嫣儿就是他们丢出的探路石。” 一个成年男子,不好龙阳,身无隐疾又不喜女子,本来就有问题,猜测的人多了,自然有误打误撞贴近真相的。 容瑾笙唯一庆幸的就是遇到了她,换作旁人,即便是逢场作戏,他也不确定是否还能做到。 “厌恶女子触碰,和恐惧女子触碰是两回事,本王知道要姑娘配合有些强人所难……” “不必多说。” 曲蓁打断,容瑾笙一愣,心底有些淡淡失落,但他也明白,这么行事毁人清誉,尤其她还尚未婚配。 “姑娘顾虑的对,此事是本王欠考虑了。” 他好脾气的笑笑,并无半点怨怼不满,语气依旧温和。 “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我会尽力配合你。” 曲蓁知道他想差了,解释道。 这下轮到容瑾笙愣住了,他沉默良久,疑惑道:“为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那份痛苦,她懂。 万千思绪在心中流转,到了嘴边,就化作了一句话,她转身,留下个孤绝的背影:“因为我答应过,作为交换条件,为王爷所用!” 第36章 迷题重重 “进来说。” 容瑾笙和曲蓁心照不宣的忽略了刚才的‘意外’,各自落座。 黑云骑进屋后,抱拳一礼,紧接着道:“主子,我们的人查到顾大夫十六年前曾到过此处游历行医,小有名声后来不知发生了何事,隐姓埋名去了笋溪县。” “十六年前吗?” 刺客身上的线索不多,他们只能另辟蹊径,在爹爹的过往经历下手,却不想得到这个消息。 爹爹曾来过笋溪县?为何从未听他提起过。 他到底隐瞒了些什么? “对,而且……” 那人看了眼曲蓁,话音一顿,这个消息对曲姑娘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 容瑾笙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温声道:“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得了吩咐,黑云骑转向曲蓁,“而且,根据我们传回来的消息分析,顾大夫此举,与姑娘有关。” “与我有关?何以见得?” 曲蓁脑子有些混沌,突然发现事情的走向开始不受控制,心中隐隐有个声音告诫她,再追查下去,或许答案不是她能接受的! “顾大夫现身临江府城中时孤身一人,且经查证,并无婚配,而当他失踪到出现在笋溪县,不过三个月时间,怀中就多了一个你。” “因着那年南边水患,出现大批流民,顾大夫跟县衙小吏称自己流难途中刚刚丧妻,又拿了银两打点,才给你伪造了户籍,这是当年经手你户籍之人的供词。”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过来。 曲蓁僵硬着抬手接过,手指不自觉的紧攥,信纸边缘皱成一团,那薄薄的一张纸,在她手中却重如千斤。 这张纸的存在证明了什么? 证明了她来历不明! 证明了她并非爹爹亲生! 证明了爹为了她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背上鳏夫的骂名,为她尽毁前程,为她穷尽心血,为她……而死! 杀手想杀的,是她,却连累了爹爹! 曲蓁缓缓合阖眸,捏着信纸的手垂在身侧,那袭身影清瘦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刮断似的。 容瑾笙也是头一次听闻这个消息,说不惊讶是假的,但他这些年什么事情没遇见过,内心如何翻涌面上也能不动声色。 “曲姑娘,你一向聪慧通透,该明白的,一张薄纸罢了,你自己想想吧。” 消息来的太突然,她需要时间来消化下。 至于其他事情,往后搁一搁吧。 “去吧。” 容瑾笙挥退了黑云骑,控制轮椅自己也准备离开,将这雪苑留给她冷静下。 轮椅刚动,曲蓁忽然开口唤道。 “王爷。” 容瑾笙回头,她眼底的挣扎和茫然尽褪,已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疏离。 他有些诧异,不过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刚刚得知相依为命多年的父亲并无血缘,哪怕心里承受能力再强,也不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需要多么惊人的自制力。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姑娘,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怎么了?” 曲蓁折起信纸放入随身的香囊收好,神色平静的道:“酒宴的事情,王爷难道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散宴之后,钱嫣儿一直在他们身边缠着,他们不得空说明清楚,后来卷宗到了,此事再度搁置。 她是不在别人的眼光和议论,但也不想无缘无故成为这些桃色艳闻的女主角。 “是本王疏忽了。” 容瑾笙停下动作,转过身,本想让她冷静会,看来是不需要了,她比他想象的坚强。 “酒宴之上,事急从权,本王先给姑娘赔罪了。” 他颔首一礼。 即便是请罪,姿态也是极雅,举手投足间难掩贵气。 礼罢,他语气肯定的问道:“姑娘已经察觉了本王身体的异样吧?” 他指的是哪方面的异样,二人心知肚明。 曲蓁轻轻的‘嗯’了声,早在笋溪县时,她就发现了,未曾说破罢了。 “王爷有严重的异性肢体接触恐惧症。” 异性肢体接触恐惧症? 容瑾笙微怔,这词从未听过,不过,顾名思义,倒是很贴切,他轻笑,提起此事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奇迹般的好转几分。 “对,自幼时察觉此事,本王便定下了不让人近身三尺的规矩,世人都以为本王是洁癖成瘾,却不知其中缘由。” 这个秘密,容瑾笙多年来只在她一人面前提起过,亲近如棠越,也只知他是极度厌恶别人的触碰,尤其是女子。 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此症但凡发作,便会心悸,盗汗,震颤,呼吸急促,丧失行动力,严重时便会昏厥。” 曲蓁点头,这些她都知道,容瑾笙的症状,要比寻常的接触障碍患者更严重。 许是,跟致病诱因有关。 她没说话,等待着他的下文。 容瑾笙看着她,眼神认真且无奈:“姑娘应该知道,这个弱点于本王而言有多致命。” 这么些年,他身边都没有女子,冷眼看着世人以讹传讹,作壁上观,偏偏今日在酒宴上刻意对她亲近。 如此应对态度,难道是…… “有人察觉此事?” 曲蓁问道。 面具下,容瑾笙唇角的弧度不自觉的加深,他就知道她猜的出来。 和聪明人说话,点到即止就好。 “嗯,宸王妃一位悬空已久,有心之人,自然挖空心思的找门路,钱嫣儿就是他们丢出的探路石。” 一个成年男子,不好龙阳,身无隐疾又不喜女子,本来就有问题,猜测的人多了,自然有误打误撞贴近真相的。 容瑾笙唯一庆幸的就是遇到了她,换作旁人,即便是逢场作戏,他也不确定是否还能做到。 “厌恶女子触碰,和恐惧女子触碰是两回事,本王知道要姑娘配合有些强人所难……” “不必多说。” 曲蓁打断,容瑾笙一愣,心底有些淡淡失落,但他也明白,这么行事毁人清誉,尤其她还尚未婚配。 “姑娘顾虑的对,此事是本王欠考虑了。” 他好脾气的笑笑,并无半点怨怼不满,语气依旧温和。 “我的意思是,这段时间,我会尽力配合你。” 曲蓁知道他想差了,解释道。 这下轮到容瑾笙愣住了,他沉默良久,疑惑道:“为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那份痛苦,她懂。 万千思绪在心中流转,到了嘴边,就化作了一句话,她转身,留下个孤绝的背影:“因为我答应过,作为交换条件,为王爷所用!” 第37章 他懂就好 容瑾笙目光凝定的看了她背影许久,这个答案,意外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他们之间,本就一场交易罢了。 他又想得到别的什么答案呢? 随着房门被关上,轮椅声渐行渐远,曲蓁紧绷着的身子蓦地放松下来,卸了力,险些站不稳。 隔着香囊,她指腹轻轻的摩挲着那张纸,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源源不断传来的彻骨冰凉,她,哪儿能真的不在意呢? 未生而养,百世难还,爹爹…… 她在房中一直待到月上梢头,却不知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 黑云骑众人,沸腾了! “我拿性命担保,真的,当时主子和曲姑娘距离不过一指,姿势亲昵,要不是我失神从树上掉下来,恐怕……” 几人相视一眼,‘嘿嘿’的笑了两声,意味深长。 “没想到主子也有动了凡心的时候,我瞧着曲姑娘有戏,模样好性子好,治的了病,查的了案,比那些矫揉造作的大家闺秀强上太多了。” “我看不见得,主子多半儿是看上了姑娘的医术和验尸手段,起了惜才之心才会对她多有容忍。” “这话不对,三尺之距可是连陛下都要恪守的规矩,爷和曲姑娘才认识多久,又是送药又是搂搂抱抱,你说这是惜才?惜才还能以身相许?” 有人立即反驳,摩挲着下巴:“总之,曲姑娘对爷来说,肯定是特殊的,不信我们打个赌,我就赌曲姑娘最后肯定能拿下王爷。” 说完,他指尖弹出十两银子,落在中间。 “什么叫拿下?王爷岂能屈居人下,你该说被王爷拿下,嘿嘿,我也跟十两。” “那你们要输的裤衩都不剩,王爷是什么人?会沉迷于这些小情小爱,等着吧,有你们哭得时候,我赌二十两。” “我也来。” “还有我!” …… 这边闹得热火朝天,没发现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一道身影,将他们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 半响后,暮霖转身离开。 看来他们的日子太闲了,还有心思编排主子的是非,不过,他也想知道答案。 主子,真的孤独太久了…… 他心里盘算着,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人。 “谁?” 曲蓁抬头,看清楚来人后,平静的开口:“是我!” 她刚才在想孕妇被杀的案件记录,没注意路。 暮霖看了眼时辰,有些奇怪:“曲姑娘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转什么?” 已经子时了啊! “睡不着,出来走走。” 她冷静下来后,就一直挂心着那安平郡主的事儿,翻来覆去睡不着。 “夜里风凉,转会就早点回屋吧,免得感染风寒。” 暮霖多嘴叮嘱了句。 他是知道下午传回的消息的,顾回春居然不是她的亲生父亲,这种事儿,放在谁身上,估计都会彻夜难眠。 他却不知,他和曲蓁想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 “好。” 曲蓁错过他,一边思索着一边漫无目的的乱走,等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了容瑾笙暂住的潇湘馆外。 屋内烛火还亮着,显然人尚未歇息。 对了,六绝散! 她轻拍了下额头,神色懊恼,这几日事情太多,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王爷!” 她在院外唤了声。 屋顶上,棠越听了动静,飞身而下,眨眼出现在她眼前,正要赶人,就听屋内传来容瑾笙的声音:“进来。” 曲蓁看着挡在面前的棠越 ,“还不让开?” 棠越不情不愿的挪开身子,跟着她走了进去。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坐!” 容瑾笙搁下笔,从桌案后转了出来。 棠越‘蹬蹬瞪’跑到桌前,看了下,扭头担心的问道:“公子心情不好?” 容瑾笙眼底刹那闪过些什么, 最终隐没,“没有。” “骗人,公子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闷在屋内练字。” 曲蓁正要落座,闻言望去,就见棠越从桌上拿起宣旨,不高兴的抖着。 纸上只简单的写了一个字,“静”! 那字笔势雄奇,遒劲有力,钩横转变间透着无比的锋利和霸气,都说见字如人。 容瑾笙为人温和雅致,如芝兰玉树,却没想到他的字刚猛劲健,处处透着谁与争锋的王霸之气。 不过,他这字最后收势的部分有些迟滞,硬生生坏了这幅堪称完美的墨宝。 棠越说的不错,他心中有事。 “还有这些……” 他又指了指地上被揉成一团的纸球,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还沾了不少墨渍。 “棠越,去玩吧。” 容瑾笙默了下,再开口,就是不容质疑的决定。 跟在公子身边这么久,棠越还是清楚什么时候绝对不能任性的,乖乖的点头,耷拉着脑袋走出了门。 “王爷若不方便,我明日再来。” 曲蓁转身就要走。 “不必,姑娘深夜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容瑾笙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别无二致。 实际上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几个时辰他经历了怎样的煎熬,他的心,乱了! “有黑云骑护卫,已经安全了,该着手准备进行解毒的事宜,我来取些王爷的血,好研究他们毒药的配方,调制解药。” 曲蓁表明来意。 “就是为了这个?” 他问。 “不然呢?” 曲蓁觉得今日容瑾笙格外这奇怪,他这态度,到底是希望她解毒,还是不希望她解毒? 容瑾笙看着她认真的神色,忽然有些罪恶感,她心若赤子,尤其在面对病人时,心无旁骛。 在她眼中,他和其他人并无不同。 他所欣赏的,不就是她这样独立且自由的性子吗? “那你取吧。” 他顺从的伸出手,摆在她面前,曲蓁拿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刺破他手指,随手取了干净的茶盏接着,血顺着他指尖流入茶盏中。 她只要了小半盏毒血,银针刺的不深,容瑾笙指尖的血逐凝固。 “那我就先回去了,要用的药材,我会列个单子出来。” 她拿到毒血才想起来,这不是回春堂,没有药材她什么都干不了,更别说研制解药了,巧妇难成无米之炊啊! “好,那本王,就把自己托付给曲姑娘了。” 容瑾笙轻笑。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可曲蓁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端着茶盏出了潇湘馆。 容瑾笙目光越过窗柩望着她背影消失,唇角微勾,她不懂没关系,他懂就好! 第38章 给个教训 次日,暮霖命人将曲蓁所需的药材送入了她住的玉粹楼之后,她就再没有踏出半步,一日三餐都是由钱嫣儿这个‘婢女’送到门口。 婢女! 她钱嫣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 她留在景园名为婢女,却也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敢让她堂堂府尹千金来做这些下人的活计,又是被罚跪锦鲤池畔,又是拖着重伤的腿来端饭送菜! 她倒是要瞧瞧这女人在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钱嫣儿趴在门边顺着缝隙望去,屋内静悄悄的一片,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曲姑娘?饭菜端来了,我给你拿进来吧!” 她边抬高声音试探的唤了句,边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 玉粹楼内,药香四溢,各类药材和医书堆在案几上,数个玉碗盛着黑漆漆的药汤摆了一排,繁杂却不显得凌乱。 难道曲蓁呆在房中,就是在摆弄这些?她真的懂药?那岂不是…… 钱嫣儿霎时心惊肉跳,但仔细一想又放下心来,低声自言自语:“不会的,那东西又不是什么药,她应该发现不了。” 不过,曲蓁熬的这些药,是拿来干什么的? 钱嫣儿小心的环顾一周,见四下无人,视线移到了角落那堆药材残渣上,眼神一亮,连忙拿出帕子,将残渣小心的包裹起来,正要塞进袖子里时。 “你在干什么?” 身后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钱嫣儿吓得浑身一哆嗦,包裹着的药渣的帕子瞬间砸落在地上,她猛地转身,就见曲蓁穿着一袭天青色的长裙,如锦缎般柔滑的青丝湿润的散在肩上,正面无表情的朝她走来。 那双眼,太干净澄澈,仿佛能洞悉她所有心思。 “我,我……” 钱嫣儿下意识的倒退一步,身子紧紧抵着桌子,慌乱间瞥见放在不远处的食盒,不由得脱口而出:“我是来送早饭的,见你房门没关,就直接拿进来了。” 曲蓁将她心虚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打从钱嫣儿刚一进门她就察觉了,之所以不出声,就是想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哦?是吗?钱小姐这么好心?” 她莲步轻移,一步步逼近钱嫣儿。 钱嫣儿深吸口气,站稳身子,强自镇定的道:“当然,那日王爷一番训诫后,嫣儿自知行事欠妥触怒了姑娘,有意道歉,但姑娘闭门不出,嫣儿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心里实在不安,这才揽下了送饭菜的活儿。” 是个理由! 曲蓁似是信服的点点头,在她面前一拳之距止步,忽然勾唇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 钱嫣儿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容渗的毛骨悚然,不自然的问道。 “笑钱小姐天真烂漫,单纯可爱。” 她这双眼看过多少阴谋诡计,谎言欺瞒,钱嫣儿那点小心思,在她眼中,真的是不够看的。 “你在嘲讽我?” 钱嫣儿俏脸微寒,隐有薄怒。 “这都被你听出来了?”曲蓁挑眉看她,“看来钱小姐也不蠢啊!” “曲蓁,你莫要仗着王爷的宠爱就如此肆无忌惮,我真心实意前来求和,你竟敢如此欺辱我!” 钱嫣儿面色难堪,要不是为了宸王殿下,她才不会放下身段委屈求全。 “错了!” 她看着钱嫣儿,目光平静。 “什么?”钱嫣儿一脸的不明所以。 曲蓁拨开她气的发抖的身子,俯身捡起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帕子,在她面前晃了晃,纠正道:“我说,你错了!” “我……” 钱嫣儿话音一噎,皱眉看着曲蓁,错了?她错什么了? “你有两错!你打着求和的旗号行鬼祟之事,被我撞破手段拙劣的粉饰太平,此为一错。” “我肆无忌惮的欺侮你,不是仗着宸王的势力,而是仗着自身的实力,哪怕你我撕破脸皮,也是你哭着求着保我平安的实力,这,就是你的第二错。” “你痴人说梦!” 钱嫣儿咬牙怒道,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 “是吗?难道你就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她不说还好,她一说钱嫣儿就觉得浑身突然痒的难受,忍不住抬手去抓,惊道:“曲蓁,你做了什么?” 曲蓁轻笑一声,不打算再与她耽搁时间,转身往外走去,答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钱嫣儿痒的厉害,在身上又抓又挠,听了这话就知道她什么意思了,她在饭菜上动手脚的事儿曲蓁果然发现了! 她急忙追了两步,“那不是毒药,不过是……” 曲蓁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接着她的话:“不过是巴豆,我知道!” “知道你还……” “钱小姐记性不好那我就再说一遍,我这人半点受不得委屈,别人对我下黑手我定是要还回去的,看你尚存善心的份上,这次我权当给你一个教训,再有下次就不止是痒痒粉这么简单了,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话落,她留下钱嫣儿在原地抓狂,扬长而去。 三日已过,那边也该有消息了,曲蓁正打算去问问,谁知一出门就看到暮霖倚在柱子上像是在等她。 “姑娘,马车已经备好,王爷在车内等你。” 曲蓁点点头,再不耽搁,和暮霖一道出了景园,远远就看到了容瑾笙的马车。 黑云骑众人骑马护在马车四周,见了她,齐齐抱拳一礼。 “曲姑娘!” 不知为何,曲蓁觉得他们今日格外热情,也没多想回了一礼,踩着脚蹬上钻进了马车。 等她坐稳,棠越就驾车往平侯府的方向而去。 曲蓁靠着车壁,脑袋依旧有些昏沉,抬手揉了揉眉心。 “我已经分析出了近八成的毒药配方,剩下几味药材我并不确定,还要再仔细琢磨一二,还劳烦王爷再等等。” “六绝散本就是当世奇毒,配药解毒都极耗心神,离最后一次毒发还有些时间,你不必着急。” 容瑾笙见她眼下有些乌青,神色倦怠,不禁心生怜惜:“累了就睡会,到平侯府本王再叫醒你。” 事实上,为了分析出六绝散的毒药配方,她这三日几乎是不眠不休容瑾笙的毒看似平稳,实责凶狠霸道,那慢性毒药就是不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何时就会与六绝散相互作用,再度变异。 在那之前,她必须研制出解药来! 不过,她也的确要睡会,否则到了平侯府,以她目前的状态,并不足以支撑她完成验尸。 “那就有劳王爷了。” 说罢,她闭上眼,靠在马车上小憩,呼吸逐渐平稳绵长。 容瑾笙静静的看着她,眸光不自觉放柔。 须臾,他拿起手旁的毯子小心的盖在她身上,低声朝外道:“棠越,绕道人少的街上去,走慢些。” 车外,棠越也没多问,直接赶着马车进了偏僻的巷道。 从景园到平侯府跨越了大半个城区,寻常速度赶路的话,大概需要一个多时辰,可当曲蓁睡醒时,马车刚到平侯府外。 她朝外看了下时辰,起码过了三个时辰。 “醒了?正好我们也到了。” 容瑾笙放下手中的书简,温声说道。 她坐直身子,有东西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去,曲蓁下意识的抓住,定睛一看,薄毯?何时盖上的? 她看向容瑾笙,正要问。 马车就稳稳当当的停住,随后车外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小侯安怀庆率平侯府众人跪迎宸王殿下,殿下万福!” 第39章 驾临侯府! 众人翘首以盼,心中异常忐忑。 自老侯爷死后,他们平侯府逐渐没落,被排挤出汴京龟缩在临江府中,明明世代勋贵,如今却落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除了汝南王外,老侯爷昔日亲近的旧友皆是人走茶凉。 这次侯王妃一死,平侯府和汝南王府最后的一点联系也被斩断,说不准还要被汝南王迁怒,他们怎么能不害怕! 尤其是此事还惊动了陛下和宸王殿下! 树欲静而风不止,也不知这场风暴下,侯府是否还能保住这最后的一点基业! 马车内,容瑾笙抬手在旁边的车壁上‘叩叩叩’的敲了三下,车厢后门即刻打开,底下延伸出一条木板直抵地面。 “走吧,该下车了。” 他望向她,眸光温软。 “嗯。” 曲蓁再没有多问,心想着许是她睡得太沉,路上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跟在他身后下了马车,棠越动作娴熟的接过轮椅的把手,推着他走到众人面前。 “小侯爷不必多礼,起身吧。” 容瑾笙虚抬了下手,淡淡道。 他虽双腿有疾,坐着轮椅,可那一身气度风华,尊贵无匹,仿佛生来就该凌驾于万物之上睥睨世人。 任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多谢王爷。” 平侯再次叩首,转身搀扶着身侧的老妇人一道起身,小声道:“祖母,您慢些。” 那妇人点点头,拄着拐杖站稳,对容瑾笙微微躬身。 “宸王殿下驾临平侯府,实乃臣下的福份,请王爷移步进府。” “那就叨扰老夫人了。” 棠越推着容瑾笙走在前面,平侯府众人恭敬的跟在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了侯府。 而曲蓁和暮霖,则是落在了最后面。 见她若有所思,暮霖奇怪的问道:“曲姑娘,怎么了?” “刚才站在小侯爷右侧的女子是谁?” 她跟着那些人的脚步,不紧不慢的走着,随意问道。 “你说的可是有了身孕的那位?”暮霖回想了下,答道:“她啊,是小侯爷的侧妃,原本是淮香楼的头牌,后来被小侯爷看上,赎了身,迎进了府中。” “侧妃?歌姬出身?” 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确定的看向暮霖。 倒不是她看不起歌姬。 寻常人家也罢了,像侯府这种勋爵世家,家中子弟在外如何荒唐,眠花宿柳也好,私养外室也罢,只要不闹到家里,大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喜欢的紧了,把歌姬迎入府中,藏着掖着做个妾室也是有的,可像是平侯这种,封了侧妃还堂而皇之领着在外招摇的,还真不多见。 “对,你没听错。” 暮霖肯定的道,他刚收到消息的时候,和她的反应也差不多,平侯这事儿办的,太荒唐了! “难道郡主和汝南王能忍得下这口气?” 以郡主之尊,和歌姬共侍一夫,还要互称姐妹,在外人看来,该是何等的羞辱。 “忍不下又如何?” 暮霖叹气,“郡主嫁入侯府七年无所出,此事,是汝南王理亏,这大概就是命数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这一点,平侯府都有足够的理由休妻。 曲蓁脚步滞了下很快恢复如常,再没说话。 心中冷嗤,命数? 这世道,总将男子的薄情寡性归咎在女子身上,身份尊贵如武以云,金枝玉叶,将门虎女,都只能黯然凋零在这深墙大院里。 可她曲蓁偏不信这个邪! 世路崎岖,那她就平世路! 世人狭隘,那她就治世人! 她就是要在皇权当道,男子为尊的世界里,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她就是要打破规矩,世俗,命数! 她就是……要自由的活着! 一路无话。 进了侯府的宴客堂,曲蓁和暮霖坐在了容瑾笙下首。 她刚落座,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打量的目光。 尤其是有一道,异常的热切,且……放肆! 似是要把她衣裳都扒开瞧个干净似的。 “不知这位姑娘是……” 曲蓁顺着视线望去,就见平侯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他面色泛青无血色,眼眶深陷,仔细瞧的话,人中处还有一道赤色如蜘蛛网的细线。 这分明是纵欲过度,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侯爷有何指教?”她不冷不热的问道。 “没什么,就是看姑娘姿色娇妍,忍不住……” 安怀庆下意识的就想要调笑打趣儿两句。 老夫人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瞥了眼容瑾笙,还有正欲出手的黑云骑,慌忙呵斥道:“庆儿,不得放肆!” 临江府早就传遍了,宸王殿下身边出现了一个绝色倾城的姑娘,深得王爷宠爱,走到哪儿都带在身边。 没想到竟是真的。 她素日里积威甚重,小平侯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她这才回过头,微微颔首。 “姑娘恕罪,老身这不争气的孙儿年纪尚幼,爱玩闹了些,还请姑娘不要与他计较。” “祖母……” 平侯不满的唤了声,在这么多人面前呵斥他,让他颜面何存? 老夫人狠狠地 剜了他一眼,“闭嘴!” 平侯也知道场合不对,再不敢说话,恹恹的窝回椅子上。 旁边的侧妃见状,娇笑了声。 “侯爷,您就是仰慕宸王殿下,也不用这么着急和王爷身边的人攀谈吧,日后有得是机会。” 她又看向曲蓁,起身动作笨拙的福了下,“姑娘,我们侯爷赤子心肠,见您容貌绝美忍不住心生赞扬之意,您可别见怪。” “二位客气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曲蓁也没说什么,心中不免替那位素未谋面的安平郡主惋惜,这阖府上下,哪有半分家里死了人的悲伤? 这个地儿,她真是懒得多呆半刻。 她看向容瑾笙,以眼神询问:什么时候开始? 容瑾笙锦袍下攥的指节发白的手缓缓松开,阖眸掩去眼底的波澜,再睁眼,静如枯井。 “老夫人,时辰差不多了,开棺吧。” 听到‘开棺’二字,哪怕众人心中早有准备,也不禁浑身一抖,人都死了几天了,虽说在冰窖里放着,可到底还是有些味道的。 真是造孽啊! 平侯和侧妃不约而同的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沉默半响,吩咐管家道:“都下去吧。” 下人们鱼贯而出,远远的避开。 老夫人这才起身一礼,缓缓开口:“王爷,您奉皇命调查孕妇被杀一案,要开棺验尸老身不敢阻拦,可不知,谁来验尸?” 府衙的仵作已死,开棺乃是打扰死人清净的晦气事儿,总要问清楚才是。 曲蓁看向容瑾笙,见他点头,她缓缓起身,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吐出一个字:“我!” 刹那,鸦雀无声! 第40章 风波未平 短暂的寂静后,有人回过神来。 “姑娘这是开什么玩笑?女子岂能验尸?” 曲蓁闻言,抬眸望去,说话的正是平侯安怀庆,这次,老夫人没有制止他,显然也不信任她说的话。 “为何不能?” 她反问。 “先不说我朝自古以来就没有女子当仵作的先例,就算有,姑娘这细皮嫩肉,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能验出什么?” 平侯轻蔑的看着她,有些不耐烦。 在场的黑云骑听了这话,不约而同的看向平侯,要不是时机不对,他们真想问问:小侯爷,你是认真的吗? 他眼前的这位,细皮嫩肉或许是真的,不过手无缚鸡之力……啧啧,信不信她能徒手把你天灵盖给掰开! “能验出些什么,侯爷待会睁大眼睛瞧着就是了。” 她镇定自若的答道。 在场的除了亲眼见过曲蓁那神乎其技的验尸手段的人对她颇有信心外,其他人都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听这话。 验尸? 别看到尸体吓得嚎啕大哭就好。 到时候,宸王殿下的颜面也就被丢尽了。 “不管结果如何,机会只有一次,我平侯府这次配合王爷开棺验尸,算是仁至义尽了,今日之后,就会彻底封棺,让云儿入土为安。” 老夫人眼底精芒乍现,转瞬即逝,对容瑾笙正色道。 “这是自然。” 容瑾笙点头答应,以曲蓁的手段,要还是查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那他们就需要另寻突破口了。 双方达成共识,老夫人直接领着众人走密道去往地下冰窖。 “老夫人,郡主过世数日,府中为何迟迟不下葬?” 曲蓁边走边疑惑的问道。 “不是老身不肯下葬,而是云儿的母妃骤闻噩耗,精神失常,总说云儿还活着,拼命拦着不让出殡。” 他们离冰窖越近,周围的温度就越低,老夫人不适的搓了搓手,叹了口气:“如今正值盛夏,老身怕尸身放在外面臭了烂了,只能搬来这冰窖里存放。” “原来如此。” 曲蓁了然的点点头,又走了几百米,终于到了冰窖,管家上前推开门,渗骨的冷气扑面而来。 众人齐齐的打了个哆嗦。 “这鬼地方也太冷了,王爷,要不我们先上去吧,您身子尊贵,要是染了寒气小侯可就罪该万死了。” “侯爷受不住的话,就先上去吧。” 容瑾笙撂下一句,示意棠越推他进去。 他都还在,谁敢走? 老夫人和平侯对视了一眼,只能跟了上去。 冰窖内冰墙高砌,冷气如云雾般翻涌阻隔了视线,隐约能看到中心地带安置着一口冰棺。 “就是这儿了。” 老夫人停下脚步,看向容瑾笙:“还请王爷恕罪,老身这把老骨头,实在耐不住里面的酷寒,就不陪着进去了。” “老夫人自便。” 容瑾笙和曲蓁对视一眼,继续往里面而去。 她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道:“侯爷不是想看我能验出什么吗?怎么还站在这儿,该不会是怕了吧?” “怕?笑话,本侯有什么可怕的。” 平侯嗤笑一声,脚下却迟迟不动。 曲蓁看得清楚,不屑的扯了下嘴角:“既然不怕,那我就在里面恭候侯爷大驾了。” 说罢,她利落转身进了内库,容瑾笙三人已经在冰棺旁等着,他们都是内功高手,她刚才说的话他们听的清清楚楚。 “你什么时候也会和这种人较真了?” 暮霖奇怪的看着她,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该不会是在替郡主打抱不平吧?” “不行吗?” 曲蓁挑眉。 “行行行,我就是觉得,像这种耍性子的事儿,放在姑娘身上,怎么想都有些违和。” 暮霖小声的嘀咕了两句,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步,撤到了安全距离 。 曲蓁瞥了他一眼,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她。 “准备开棺吧。” 容瑾笙看着他们玩笑,适时的提醒了句。 暮霖点点头,手放在冰棺上,正要用力推开,外面突然骚乱了起来,吵嚷声愈演愈烈。 “王妃,不能进,不能进啊!宸王殿下还在里面,惊扰了尊驾,谁也担待不起。” “不,谁也不许碰我女儿,你们都给我滚开!” “母妃你这样闹也无济于事的,云儿已经死了,你再闹她也活不过来。” “快来人啊,都死了不成,赶紧拦住王妃别让让进去……” “……” 曲蓁望向容瑾笙,就见他抚额叹气,语气很是无奈:“麻烦来了。” “王妃不知道吗?” 她轻声问道,听着外面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心脏一阵阵的收紧。 容瑾笙苦笑着解释:“王妃身子不好,老王爷怕她病情加重特意瞒了此事,也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居然这时候赶过来了。” 那的确麻烦! 她再怎么急于追查凶手,也无法在一个刚刚丧女,心碎神伤的母亲面前开棺验尸,把她的伤口再生生撕裂。 曲蓁想了想,看向容瑾笙,声音冷静:“能不能劳烦王爷设法为我拖上半刻钟。” 半刻钟的时间,足够她做个全面的检查。 “好。” 容瑾笙说完,就和棠越暮霖一道往外而去,曲蓁凝神细听。 “宸王,你就算手握重权,也没道理如此羞辱我汝南王府,我云儿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上汴京讨个公道。” “王妃娘娘,此事是陛下授意追查,你也不想让杀害郡主的凶手逍遥法外吧?我们王爷定会查出真凶,还郡主一个公道的。” 暮霖的声音传来。 “公道!这么久了,凶手在哪里!我女儿千金之躯,金枝玉叶,死后居然要受如此屈辱!仵作都是男子,如何能碰的她的身子,你们这是要我女儿死不瞑目啊!” “王妃的顾虑本王能够体谅……” 容瑾笙的声音不疾不徐,温和如旧,逐渐的抚平了外面的嘈杂和动乱。 曲蓁收敛心神望向冰棺,接下来,就看她的了! 她推开冰棺,露出一张极为英气精致的脸,这一身华美裙服,满头珠翠,在它们的映衬下显得肌肤更加惨白泛青。 “郡主,得罪了!” 第41章 剑拔弩张 冰窖外库,汝南王妃又哭又闹,众人怕伤着她,也不敢动手拉扯,幸好汝南王闻声赶来才将她安抚下来。 “内子痛失爱女又乍闻开棺的噩耗,不堪重负,冲撞了宸王,还请见谅。” “南王客气了,王妃舐犊情深令人动容,谈不上冲撞,只是王妃来的突然,怕是辜负了南王怜惜维护的情谊。” 容瑾笙看了眼失魂落魄的汝南王妃,说到‘突然’二字’时,语气略重,意有所指。 南王剑眉一蹙,看着倚在他怀中战粟不止的夫人,顿时明白了容瑾笙的意思。 他同意开棺后,在府中是下了封口令的,任何人不得提起此事,夫人久病卧床,鲜少与外界接触,又是哪儿来的消息来撞个正着! 府中,有内鬼! “本王会给你一个交代。” 是他上奏陛下请求派人追查孕妇被杀一案,哪儿能他府中的人又跑出来干扰查案。 开棺的事情,他既然决定了,就断不能容忍有人暗中动手脚! “好。” 容瑾笙淡淡的应了句。 他们的对话传到在场之人耳中在,某人眼底浮现抹不安,很快又消弭下去。 “王爷,怎么不见你带来的那位姑娘?” 平侯老夫人突然开口。 “姑娘?什么姑娘?” 宸王是出了名的厌恶女色,身边何时多了个姑娘? 汝南王心生疑惑。 平侯搓着自己的胳膊在不远处走来走去,闻言,不满的嘟囔着:“就是宸王殿下领来说是验尸的姑娘,也不知道好了没,好了就赶紧上去了,这鬼地方能把人冻死。” 验尸! 听到这两个字,原本平复下来的王妃猛地掀开汝南王,撒腿朝着里面奔去。 “夫人……” 汝南王大喊一声,也阔步追了进去。 “公子,怎么办?” 棠越看向容瑾笙,他要不要进去一手抓一个,直接丢出来? “去看看吧。” 半刻已过,她应该也查的差不多了。 容瑾笙被棠越推着扭转方向,转身的刹那,他那淡若琉璃的眸子不着痕迹的从平侯老夫人身上掠过,随即收回,进了内库。 平侯趁着众人不注意想赶紧溜走,没两步就被老夫人一把抓住胳膊,往内库的方向拽去。 “祖母你干嘛?我不想去!” 看死人多晦气!可别影响了他这几日的抓牌的手气!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叱道:“混账东西,里面躺着的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当着你岳父岳母的面儿,就是装,你也得给我装出个人样儿来!” “可是我还想去看香儿……”平侯不敢忤逆祖母,不情不愿的跟着走,嘴里嘀嘀咕咕的。 “闭嘴!别提那个贱妇!要不是她怀了身孕……”老夫人发现场合不对,猛地截住话茬,抓着他的胳膊,声音陡然凌厉:“你给我记住了安怀庆!平侯府绝对不能毁在你手里,你死也要把这份家业给我守住了!汝南王府,我们开罪不起!” 老夫人平时对他虽然严厉,但也没说过这么重的话。 平侯吓得连连点头,磕磕绊绊的道:“孙,孙儿知道了。” “走!” 祖孙二人快步进了内库,却被眼前的场面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怎么了?” 平侯怔怔的问了句。 没有人答话。 汝南王妃红着眼挡在冰棺前,长着双臂,目光凶狠的死盯着容瑾笙的方向,歇斯底里的大喊着。 “谁也不能碰我的云儿,听到没有,谁也不能!我的云儿还活着,她没有死……” 而另一侧,容瑾笙一把拽住曲蓁发软滑落的身子,见她唇色发白,额上直冒冷汗,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蓁蓁你怎么样?” 蓁……蓁? 暮霖原本伸手要扶,听了这话,那手电光火石般的收了回来,瞥了眼他抓着曲蓁胳膊的手,不由叹气。 他们家主子从来都谨守君子之礼,人前人后不肯失了半分仪态。 遇上曲姑娘之后,是抱也了,‘亲’也‘亲’了,就算都是意外,那这句‘蓁蓁’又怎么解释?难道也是意外? 依他看,主子这次是栽了! “我没事。”曲蓁听了这称呼,也是一愣。 看了眼容瑾笙,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平侯和汝南王夫妇,心中顿悟,原来是在做戏 ! 她也就没说破。 “刚才为什么不躲!” 以她的身手,完全能避开的。 容瑾笙声音略沉,连他都没察觉自己声音中掺杂了多少紧张和怒意。 “躲不得!” 她哪里不想躲?只是汝南王妃朝她冲来的时候,速度快的跟炮弹似的,眨眼就到了跟前,那个站位,她要是躲了,那王妃刹不住脚一头撞在冰棺上,到时候情况会更糟糕!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被冰棺的棱角撞到顶多是后腰淤血,比起一条人命,算不得什么。 “你……”容瑾笙看着她,半响后幽幽的叹了口气,她到底是心软。 可他不是! 容瑾笙双眸微眯,倏地看向汝南王妃的方向,凝气于掌,正欲出手。 “王爷!” “宸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曲蓁反手抓住他的手,微微摇头,他的伤势,不宜再动用内力,况且,那是她的选择! 同一时间,汝南王闪身挡在王妃身前,警惕的看着他。 容瑾笙感受着那双柔软细腻的手掌紧紧的攥着他的手,温凉的触感顺着他们相贴的肌肤蔓延开来,整唤了他心底尘封许久的…… 不,不可以! 他呼吸猛地急促了几分,被她握着的手开始发抖出汗,曲蓁最先察觉,连忙松开,移步挡住众人的视线,压低声音,急道:“别看,别想,深呼吸……” 容瑾笙尽力按照她所说的放软身子,分散注意力,靠着惊人的自制力强行压下身体的异样。 “让开!” 他即使气力不支,目光也异常坚定! 曲蓁轻轻摇头,执意拦在他前面,二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 平侯祖孙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老夫人想起先前自家孙儿言语调戏这姑娘的场面,心有余悸,幸好她及时制止了,否则真要任由庆儿把那些混账话说完,现在哪儿还能有命活着? 一室沉默,汝南王忽然开口,面色郑重的对着曲蓁颔首一礼。 “多谢姑娘!内子神志不清多有得罪,本王这就带她回府!” 他进来时也看得清楚,原以为是她躲不开才会被撞到,可听了刚才的对话才知道是他想岔了,心中愧疚更甚。 说完,他揽紧王妃的身子就要走。 刚转身,曲蓁蓦地转身看向他们,“等等!” 第42章 尚有蹊跷 汝南王转身,见是她,态度软了几分,“等内子情绪稳定些,本王定亲自登门赔罪。” 不为着其他,就为她危急关头,护了他夫人一命! 曲蓁深深的看了眼瑟缩成一团的汝南王妃,轻轻的摇了摇头:“王爷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姑娘是想……” 汝南王疑惑的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老夫人也拽着平侯围了过来,神色焦急:“王爷,快别耽搁了,王妃身子虚弱,熬不住冰窖的寒气,你先送她回府歇着,省的留在这儿看着郡主伤神伤心。” 说罢,她转向曲蓁:“姑娘,有什么话,你稍后与老身说可好?” 汝南王看着怀中精神萎靡的夫人,觉得有理,点点头:“那本王就先……” 他扶着王妃就要走,曲蓁见状,脚步轻移,直接拦住他们的去路。 “不行!” 汝南王几人愣愣的看着她,她到底想干什么? “姑娘……”老夫人对她屡次三番阻拦很是不满,她到底是有什么话,非要和汝南王夫妇说? 难道是,她真的查到了什么? 曲蓁也发现自己情急之下言语有些欠妥,放软了声音解释道:“有件事情,我觉得王爷和王妃有权知道,我发现……”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 “王妃都神志不清了,你就算说了她听的懂吗?”平侯嗤了声,忽然察觉两道不善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抬头一看,正是汝南王和老夫人。 平侯撇开眼,有些无语,难道他说错了吗? 一个疯婆子,死了女儿后就整日里神神叨叨,撒泼漫骂,时不时还要来府中闹上一趟,非说是他们平侯府害死的,跟个市井泼妇似的! 怪不得能教出武以云那么凶悍的女儿,一个姑娘家,御封的‘郡主’,金枝玉叶,学什么不好非得学那些野蛮人的拳脚功夫!害的他被人耻笑,说是娶了个母老虎进门! 就连死了,都还不让他安生! “庆儿的话说的是难听了些,但道理是没错的,王妃丧女后神智失常,有时连人都认不清楚,能听得懂什么?该死的凶手,害了我的云儿,毁了我们两个家啊!” 老夫人手中的拐杖狠狠的在地上砸了两下,那干枯如树皮般的老脸上满是心酸和悲戚,看着让人心碎。 汝南王叹气,揽着自家夫人的手紧了紧,“老夫人别难过了,云儿她向来孝顺,也不愿看我们为她这样伤神,这大概都是命吧。” 老夫人连声哀叹,捶胸顿足。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这不是命!王爷征战多年,纵横沙场,见了多少尸蔽荒原,白骨黄沙,竟也相信这等荒谬的言论?简直可笑!”曲蓁冷冷叱道。 短短半日,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字眼,人总是喜欢将无能归咎于命数,可她,不信命! 医者治病,从死神手里抢人;法医验尸,为逝者开口鸣冤,她行的从来都是逆天之事。 若信命,便什么都不用做了,整日里伤春悲秋,哭天抢地等着病人自己痊愈,冤案清明吧! “什么?”汝南王被她斥的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已经有多少年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 容瑾笙闻言唇角轻勾了下,连汝南王都敢当面呵斥的,也就只有她了,她才是真正的赤子之心,心中的信念和原则,从不为任何人和事所动摇。 暮霖对此倒是习以为常,别说汝南王了,就算是他们主子,她都敢训斥,还被训斥的心甘情愿! 这算的了什么! 平侯目瞪口呆的盯着她,半响挤出一句话:“你是疯了吗?” 那可是汝南王,陛下身边的红人! 曲蓁瞥了他一眼,视线掠过老夫人,最后落在汝南王妃身上,声音轻而柔,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力量。 “还有,王妃听得懂,也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听,躺在这儿的是她怀胎十月,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女连心,血浓于水,哪怕王妃伤心过度神智失常,也断不会不认识自己的女儿,还请老夫人和侯爷慎言!” 话落,气氛再度冷凝。 没人发现,汝南王妃那浑浊空洞的眼中,一行清泪缓缓话落,没入了脖颈中。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耽误功夫!” 平侯不耐烦的催促。 “难道不是侯爷横插一嘴,才白白耽搁了这许多功夫?”曲蓁反唇相讥,再不理会平侯那气的涨红的脸,看向汝南王,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 “王爷,郡主之死,尚有蹊跷!” 她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余音在空旷的冰窖中不停的回荡着,众人只觉得‘尚有蹊跷’四字尖锐的仿佛要划破耳膜。 “什么意思?”汝南王怔怔的问道。 容瑾笙也刚调息完,闻言看了眼冰棺的方向,心中略有诧异,面上到没有显现出来。 “蓁蓁可是验出了什么?” 有一就有二,再这么唤时,容瑾笙顺口了不少,语气似笑非笑。 曲蓁听到的那一瞬间,只觉得汗毛直竖,瘆得慌,碍于众人也没说什么,暗自打了个寒战。 她点头,目光再落在冰棺上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和平静,令人不自觉地信服,“我刚刚验看了郡主的尸身,初步判断,郡主的死和孕妇连环被杀案,是两个案子!” “你说什么?”汝南王这次是真的惊了,怎么可能无关。 他听说宸王领了个姑娘家来验尸时,心中很是不满,大盛建朝逾百年,还从未听说过有女子验尸的先例。 偏偏人是容瑾笙带来的,他也没好说什么,心想着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白白折腾了一趟。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验出这么个结果。 “这话也太荒谬了,该不会是你验不出什么,才随便拿个理由来搪塞吧!”平侯也是面色一紧,震惊过后,就狐疑的打量着她。 听了这话,汝南王心底刚刚掀起的波澜又平息下去,心中苦笑,他这是在想什么?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来验尸已经够荒唐了,要是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岂不是更荒唐? 可是他自己跟陛下递折子说女儿被连环凶手所害,要求彻查此事。 结论一旦被推翻,就是欺君之罪! 虽然陛下不会与他计较,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难免会拿来大做文章。 此事,须慎重! 曲蓁观察众人的神色,心中大致有了底儿,冷冷一笑:“我真要是想搪塞,大可顺水推舟栽在那凶手头上,何必多此一举,非要迁出另一桩命案给自己找麻烦!” 第43章 郡主之死 她这话说的有理,众人一时默然。 众所周知安平郡主为连环凶手所害,她要是为了搪塞,只需什么都不说,众人自会将矛头直指凶手。 就算依旧是无头悬案,也无需她担责任。 可要断定是两个案子,那她就必须为自己的言论负责。 “万一你是想借此大做文章,名扬天下呢!毕竟郡主金枝玉叶,被害身亡后,此案可是广受关注。” 平侯语塞,转念一想突然想起这个可能,微抬下颌,傲慢的说道。 “平侯爷!”曲蓁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道:“你也说了郡主之死万众瞩目,成,则名扬天下,一时风光,可要败了呢?” 她目光从汝南王夫妇,老夫人的身上一一扫过,替他们回答:“败,则身首异处,命丧黄泉,还会和汝南王府结下死仇!” 众人缄默,的确如此。 她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说? 曲蓁读懂了他们眼中的复杂,手轻轻的抚上冰棺的边缘,打量着安静如同熟睡的安平郡主,轻声道:“她说不了话,喊不了冤,那有些话,活着的人就该替她们说,我所言所行,不求闻达于世,但求无愧于心。” 她身形单薄,看起来比在场任何人都要柔弱,却在此刻瞬间高大起来。 一个姑娘家,当真也会有如此的气度和胸襟吗? “姑娘所言,有什么依据吗?” 沉默良久的汝南王突然开口,虎目凛然的直视着她,神情认真。 “自然!” 曲蓁原想再度推开冰棺,当面指给他们看,瞥见瑟缩着身子发抖的汝南王妃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验尸,须得解衣。 当着汝南王夫妇的面儿,过于残忍了。 “我没有验过之前那些孕妇的尸身,但仔细看过卷宗,卷宗所记死者面部青紫,脑后有撞击伤,颈部骨折,腹部多处受创且胎儿被取不翼而飞。” “问你有什么依据,你说这些恶心人做什么?”平侯深吸了口气,表情很是嫌恶。 曲蓁蹙眉,“恶心?” 老夫人看她面色不虞,扯了把平侯,站出来打圆场,“他不过是心直口快……” “心直口快和口无遮拦是两回事,老夫人!”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曲蓁正思考着要不要让他做几天哑巴,好好管管这张嘴,还不等她动手,平侯忽然惨叫一声…… 她寻声望去,就见他以一个相当滑稽的姿势站着,面目扭曲,身子半点都动弹不得。 这是,被点了穴道? “庆儿!”老夫人惊呼一声,几步走到自家孙儿面前,焦急的查看了番,发现除了动不了说不了话外,倒没什么事儿。 她转身急道:“王爷你……” “老夫人舍不得管教孙儿,本王就代为管教了。” 容瑾笙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转向曲蓁,声音立即柔和:“蓁蓁,你继续说。” 一句‘本王’彻底的浇灭了老夫人的怒火,找回了她险些出走的理智,她是疯了?居然敢和宸王叫板? 出手惩戒的人是宸王,她就是再恨,也只能憋着。 曲蓁将平侯祖孙的情绪变化都尽收眼底,这么一来,她耳根子清净不少。 果然,官大一级压死人。 有他在,她可以放心的去做该做的事情。 曲蓁整理好思绪,直视汝南王夫妇,神色郑重:“我的依据有三。” “其一,根据卷宗上记载死者的伤势并且结合案发现场记录的痕迹来看,那些孕妇颈部有扼痕,脑后出血是被人掐住脖子用暴力猛砸地面所致,而郡主虽然也是颅骨颈部严重骨折,但其中亦有差别。” “什么差别?”汝南王下意识的接话。 他亲眼见过女儿死时的惨状,身为武将,简单的骨折他还是看的出来的。 “颅骨是人体最坚硬的骨头,在未借助工具的情况下,光靠人力与地面撞击想要形成如此伤势,断无可能。” 说起专业领域,曲蓁语气异常坚定且冷静,“我检查还发现,郡主头面部并无损伤,上肢背侧却有大面积皮下出血,鼻腔和侧耳道残留血色液体,综上所述,我初步判断是高空坠落而死。” “那她身上这些刀伤,和,和失踪的孩子怎么解释?” 汝南王听着那些尸身的损坏情况数度哽咽,双拳紧握,几步走到冰棺前,看着女儿熟悉的容颜,那日曾见到的血腥场面再度涌上眼前。 他戎马半生,见惯生死,却在那日,真切的感受到了剜心之痛! 那是他捧在心尖尖上的女儿啊!打小疼着护着连皮都没破过半点! “就是,宸王殿下在此,姑娘可不要妄言!”老夫人附和一句,或许是挂心平侯的状况,显得有气无力。 闻言,曲蓁沉默。 暮霖看的有些担心,压低声音问道:“主子,你真的要让姑娘牵扯进安平郡主的事儿里?万一处置不好,那可就……” “以她的性子,查案有冤 ,断不会退。” 容瑾笙遥望着那抹青色人影,一贯浅淡的笑意深了几分,连眼底都沁着暖意。 “以汝南王的性子,要出了差错,也饶不了她。” 暮霖有些急了,她要是出事儿了,主子的毒可怎么办? “你太小瞧她了,而且,不是还有本王吗?” 他抬首迎上暮霖满是忧色的眼,笑意吟吟。 暮霖无奈,一个主子肆意妄为就够头疼的了,现在又来了个更难缠的祖宗,看来他以后有得忙了! 他看向已经面露失望的汝南王,心中烦躁,希望她不负主子期望,平安过了眼下这关吧! “怎么,答不出来?” 汝南王再次问道。 看她蹙眉纠结的模样,不禁失望,或许她真的有些才学,也懂得验尸的门道,可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难免贪功冒进了些。 “罢了,看在你维护王妃的份上,本王也不和你……” 他摆摆手,沉着脸就要走,汝南王妃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双手紧紧的抓着他的袖子,亦步亦趋的跟着。 “王爷且慢,我并非答不出来。” 她刚才不过是在想,要怎么说,才能减少这个结果对对于他们所造成的二次伤害。 可惜,这结果,本身就是伤害! 在汝南王沉肃的注视中,曲蓁缓缓抬头:“其实王爷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我的第二个依据!” 第44章 对牛弹琴的宸王殿下 “怎么说?” 汝南王止步回首,连带着王妃也停了下来。 “这个问题很简单,生前伤和死后伤是不同的。” 她在笋溪县时,为了洗脱自己杀人的嫌疑,曾当众指出过其中的区别。 “郡主身上的刀口,有些是生前伤,譬如胳膊和后背,其创口外翻且显著哆开,皮肤下有凝血块的形成。” “而有些伤是死后伤,例如腹部,这儿的创口泛白,肌肉无明显收缩,是死后被人……” 她没再说下去,但她的意思,众人都懂。 汝南王双手撑在冰棺上,浑身止不住的发抖,说到这儿,其实他已经倾向于相信曲蓁的推断了。 只是他宁愿她说的是错的,也不想他的云儿在死后,还要遭人毁尸! “云儿——” 汝南王妃也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惊呼一声,伏在冰棺上失声痛哭。 “夫人……哎!”汝南王揽着她的腰,瞬间像是老了几十岁。 冰窖中回荡着她的哭声,听着异常凄厉。 曲蓁退了两步,将空间留给他们夫妇二人。 她还有一点没说,从尸体的毁坏程度来看,那凶手取子的动作越发熟稔,而安平郡主身上的创口,一看就是新手所为。 眼下的情况,这话她也没有说的必要了。 容瑾笙见状,操控着轮椅上前,虽是商量的口吻,语气却不容置喙。 “你还伤着呢,我们先回景园吧。” 曲蓁想着留下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回去再翻翻剩下的卷宗。 “好,那过两日再来。” 容瑾笙转身,语气微凉:“过两日也不必再来。” “嗯?” 曲蓁不解的看他,他不是奉陛下旨意,要彻查孕妇被杀案吗?怎么又不必来了? 汝南王和平侯老夫人听了这话,也不禁抬眼望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撂挑子走人? 容瑾笙这一手,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怒。 喜得自然是老夫人,此事再生波澜的话,最先被盯上的就是他们平侯府,宸王撒手不管,汝南王权势再威赫,也闹不起来。 怒的,自然是汝南王。 “宸王,彻查此案是陛下旨意……” 容瑾笙头也不回,淡淡道:“陛下是让本王彻查临江府连环凶杀案,郡主之死,既与此案无关,自然不在本王查案的范围之内,本王会与皇兄解释清楚。” 他继续往外走去。 曲蓁想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不过对外她是容瑾笙的人,不会拆他的台。 她也缓步跟上。 汝南王脸色一沉,想要反驳又无从开口,他知道容瑾笙说的对,这件事,一开始就是仵作勘查有误,他先入为主,将云儿之死归咎在那杀手头上。 容瑾笙要想置之不理,谁也挑不出错来! 那他的云儿,就要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吗? 他不甘心! “姑娘……” 汝南王将目标转向曲蓁,他看的出来,她是面冷心热,在容瑾笙心中地位不轻,她若肯答应,或许真能说服容瑾笙,为云儿抓住真凶! 曲蓁脚步微滞,看了眼容瑾笙的背影,再度跟上,以汝南王的地位,容瑾笙不会主动交恶,他这样做定是有自己的思量。 听着身后轻浅的脚步声,容瑾笙笑意缓缓绽开,好在有面具遮挡,谁也没发现。 她,信他! 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千丝万缕的缠绕在他心间,温柔的像是要融化了般。 她将狱案看的极重,在他摆明态度放弃追查后,却还能选择相信他,没有答允汝南王,是不想抹了他的颜面吗? 就在他们几人走到内库边缘的时候,身后传来汝南王咬牙切齿的声音:“宸王,你到底想怎么样?” 容瑾笙突然停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调整了个舒适的坐姿。 他侧首看了眼曲蓁,视线移到她受了伤的腰际,眸光略沉:“做错事,总要付出些代价的,等南王想明白本王要什么,再登景园的门吧。” 说完,他再不逗留,留下皱眉沉思的汝南王和平侯祖孙,出了冰窖。 回景园的路上,马车内寂静无声。 “没什么话想问我吗?” 容瑾笙看着曲蓁,有些意外。 她真是鲜少能沉得住气的人,冷静,聪明,懂得审时度势,他该欢喜的,这样的人才能活得长久。 但他,心疼。 “没什么好问的,王爷不是在为我出气吗?” 曲蓁放下车帘,笑看着他,最开始她也不明白容瑾笙意欲何为,直到听了他那句话,就一切都明白了。 汝南王妃推伤了她! 他在生气! 容瑾笙没想到她这样直接,不禁失笑,笑声悦耳清泠,有种奇妙的韵味,沁人心脾。 “疼么?” “还好,擦些药就没事了。” 对她而言,这些都是小伤,只是给他添麻烦了,曲蓁想了想,轻声道:“以后我行事会小心的。” 容瑾笙欣然,“好!” 眼中的笑意还不等绽开,就听她继续道:“不会丢了你宸王府的颜面。” 他笑意僵在嘴角,“蓁蓁你是这么想?” 或许是习惯成自然,‘蓁蓁’这个称呼听多了她也就不抵触了,迎上他的目光,理所当然的问道:“那不然呢?” 容瑾笙扶额,一时语塞…… 马车外,血手等人双肩耸动,拼命的忍着笑不敢出声,他们听到了什么? 合着王爷这么久,是在对牛弹琴? 身为一个姑娘家,他们王爷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她还能想到别处去?不应该是含羞带怯,半推半就…… “你们在笑什么?” 暮霖驱马走了上来,看他们身子抖得跟抽筋似的,疑惑的问道。 血手偷瞄了眼马车,见没什么动静在,连忙凑过去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暮霖听完愣住,这…… 他家王爷的情路何止崎岖啊! 血手看到自家统领无语的眼神,笑的险些背过气去…… 正在此时,一道冷光自马车飞出,血手还来不及收敛嘴角的笑意,就惨叫一声落下马去,好在他身手敏捷,半空中一个旋身,稳稳落在地上,足尖轻点就要追上去。 “主子我错……” 认错的话还没说完,容瑾笙薄怒的声音传出:“暮霖,本王记得马厩还缺人手!” 暮霖看了眼那道僵硬的如遭雷劈的身影,隐下笑意,一本正紧道:“是,属下决定让血手去历练历练。” “嗯。” 马车内的再次沉寂,黑云骑众人面面相觑,似是不敢相信,他们家主子还会闹脾气! 不过这样的主子,可比以前有人气儿多了! 就是可怜血手,堂堂宸王的贴身暗影,沦落为一介马夫,看主子笑话就算了,还敢如此猖狂,该! 第45章 又发现了一具! 曲蓁丝毫没察觉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她有关,满脑子都在回想着安平郡主尸身上的线索。 到了景园,天色已经暗了。 她率先跳下马车,等容瑾笙下车后,思索着问道:“王爷,我记得卷宗记载的十三名死者中,有两人没有家眷领尸,是由官府遣人下葬的。” “对,有这么回事。” 容瑾笙应了声,神色怪异:“你莫不是要……” 暮霖等人也想到那个可能性,只觉得周围阴风阵阵,他们杀戮极重,以往是不怕什么鬼祟的,自从那晚看她剖尸之后,就…… “曲姑娘,这,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了,那尸身早就该臭了化了,拿来也没什么用。” 有人干笑两声,引来一阵附和。 “就算你给我一堆白骨,我都能验出些线索来。” 曲蓁不看他们,转向容瑾笙:“我需要那两具尸身重新查验下,卷宗上有用的信息不多。” 事实上不是不多,而是几乎没有。 这个时代的验尸技术还停留在体表,但有些伤势是肉眼看不出来的。 就像安平郡主,仵作不敢在尸身上动刀,将高坠伤和撞击伤混为一谈,误判死因,促成一桩错案。 她虽也没有动刀,可安平尸身的破绽太大,她做出个初步的死因判断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更详细的线索,现场重建和分析,还要进一步验尸。 “尸身送到哪儿?” 容瑾笙对身后数道哀怨的眼神视若无睹,温声问道。 “就……” 曲蓁刚要说话,就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她抬眼望去,就见一辆挂有‘钱’字灯笼的马车朝景园飞奔而来,眨眼就到了跟前。 钱府尹匆匆忙忙跳下马车,动作太块,险些被自己绊倒。 借着月光,曲蓁目光掠过他错位的襟扣和惊惶不定的神色,心知今夜怕是睡不着了。 “下官参见王爷。” 他撩着袍子奔到容瑾笙跟前,扑倒在地:“王爷,大事不好了!” “王爷面前慌慌张张成何体统?钱大人,你先喘口气,慢慢说!” 暮霖沉声斥了句,又看了眼没什么情绪变化的曲蓁,暗自摇头,堂堂府尹还比不上一个姑娘家镇定,简直可笑! 钱府尹连忙粗喘了几声,顺了气儿,急声道:“刚才有人来报,说是在城外荒山里,又发现了一具女尸!” 曲蓁面色微变,“你说仔细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府尹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见他不做声,小心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道出。 临江府命案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地步,再加上宸王驾临,各官员是心惊胆战,一刻也不敢松懈,钱府尹熬了两日入夜刚睡下,就被鸣冤鼓的声音吵醒。 一个樵夫前来报案,说是下午砍柴回家的路上闻到了一股恶臭,循着味儿过去,就发现了一具尸体。 面容已经烂的看不清楚,只依稀辨得出是个孕妇,孩子却不见了,他想起临江府发生的命案,就没敢耽搁,擦黑进城报案! “发现尸体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曲蓁问道。 “就在城外,离广佛寺后山不远,骑马去的话,大概要一个时辰。” 钱府尹仔细思索了一番,答道。 “那我们这就出城!” 曲蓁询问容瑾笙,或许这具尸体,可以帮他们突破目前的僵局,打开此案的突破口。 至于安平郡主的案子,就等着看几日后汝南王如何回应了!她离开时曾传音告知他,要查案,须先剖尸! 曲蓁以为容瑾笙应该比她迫切,却不想听到了沉稳有力的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她不解。 明明这是难得的机会。 “你的伤还没处理,而且,你需要休息。” 她已经有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容瑾笙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钱府尹,吩咐道:“命人准备下,明日一早出城。” “可是……” 曲蓁还想说服他。 “没有可是。” 容瑾笙撂下一句话,转动轮椅往景园内走去。 黑云骑众人看曲蓁愣愣的不动,心中暗喜,这消息可真是及时雨。 “曲姑娘,那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再去弄那两具尸身了?” 大半夜的去挖坟掘墓,真的有点丧心病狂。 曲蓁回过神,扫了他们一眼,露出个极温柔的笑容:“要去!” “不是已经有了吗?怎么还要去!” 他们叫苦连天,自打认识了曲姑娘,堂堂黑云骑,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暗影,已经沦为了跑腿的,现在还要去做尸体的搬运工? “ 因为每个尸体上的线索都不一样!” 她拍了拍暮霖的肩膀,以示鼓励:“辛苦弟兄们了!” 说完,快步进了景园。 容瑾笙不开口,她也出不了城,索性好好休养一夜,回了玉粹楼,她合衣躺下直接进入了梦乡。 月光 透过窗户的缝隙落在床边的桌几上,一个金蟾吐珠的香炉中,正袅袅的燃着青烟…… “主子,姑娘睡了。” 潇湘馆里,窗外一道黑影自屋檐垂下,轻声禀告。 “待会再续一支安神香,另外,飞鸽传书给汴京那边,让她们把半池苑空置的在那间水阁腾出来,置办成药房。” 容瑾笙似是想起了什么,唇角止不住的上扬。 外面短暂的沉默了会,小声问道:“可要寻两个婢女?” 说出去都有些寒碜,宸王府,没有侍婢! 容瑾笙思忖片刻,“不必了。” 她凡事都喜欢亲力亲为,想来也不习惯身边多两个不熟悉的人,等回了汴京,从暗影中调两个人出来,按照她的喜恶调教一番再说。 “是。” 黑影悄无声息的消失。 容瑾笙重新拿起刚刚传来密信,执笔批复…… 一夜好梦,曲蓁睡醒起身,刚打开门,就看到地上放着打好的清水和食盒,却不见人影。 她张望了下,将东西收了进来,洗漱后简单的吃了两口就往外走去。 经过垂花门时,曲蓁停下脚步,看了眼假山后,眼藏笑意:“桌上我留了药,早晚一粒,温水吞服。” 假山后传来细微的动静,以及渐远的脚步声。 这大小姐脾气,果然得治! 容瑾笙一声令下,府尹准备果然妥当,曲蓁到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城,荒山上,等着他们的,是一具尸体! 第46章 无能之人千姿百态 临江府地靠西南,湿润多雨,林木葱郁。 城外的山林远远瞧去一片碧海,其中有两座山峰高矮交错,十分突兀,分别为天泉山的前山和后山。 而樵夫发现女尸的荒山实际上位于前后两山之间,他们坐马车到了山脚,弃车步行上山。 报案的樵夫在前领路,棠越推着容瑾笙在后,曲蓁和暮霖并行,身后跟着临江府尹和一众衙役。 随行的黑云骑四散开来,隐在暗处。 半个时辰后。 “樵夫,还有多久能到?” 临江府府尹双手撑在腿上停下脚步,一边抬着袖子猛擦汗,一边喘着粗气问道。 他身后的衙役虽然没那么夸张,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就快到了,转过这个弯儿就是!” 樵夫恭敬的应了声。 “这山路也太难走了,就没有其他的路?”府尹抬头往上看了下,只觉得头晕目眩,他做府尹这些年,走哪儿都是轿子接送,已经许久没走过这种羊肠小道了。 太累人了! 要不是宸王殿下在这儿,他肯定早就打道回府了,何必来遭这个罪! “大人有所不知,荒山连人烟都没有哪儿来的路?就这条小路,还是进山砍柴的樵夫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没几个人找的见!” 一行人说这话,缓缓往上移动着。 曲蓁听着他们说话,也随意了问了句,“那敢问老伯来这山里砍柴的人多么?” “已经不多了,村子搬迁后,零零散散就剩了几户人家,我要不是祖坟在这儿,也早就走了。” 樵夫叹了口气。 曲蓁再没多问,倒是暮霖见她开口攀谈,低声问道:“你是怀疑进山砍柴的樵夫?” 她摇头,“知道此路的极少,若说樵夫所为,能解释这桩案子,那其他的呢?” 临江府死了的孕妇,是东西南北城区的都有,有富有贫,有老有少,有良家有贱籍,有受宠的有不受宠的,找不出她们之间的关联在哪儿,这桩命案,才迟迟没有突破口。 “也是。”暮霖有些泄气,实在没有头绪也就懒得再想,专心警惕着四周。 又走了会,转过弯儿,众人已经隐约能闻到尸体腐烂的臭味。 这股味道,离得越近越发刺鼻。 府尹最开始还能强忍着跟上,走到离尸体七步之遥时。 “我不行了!呕——” 他大喊一声,捂着嘴转身就跑。 容瑾笙和暮霖等人也同时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子捂着鼻子,那味道却犹如跗骨之蛆,无孔不入,搅得他们胃里翻江倒海。 简直比刮骨剜肉的酷刑还让人难以忍受! “王爷,这个药压在舌根上含着,能好受些。” 曲蓁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清心丹’自己吞了一颗,剩下的递给容瑾笙,等他接过,就抬脚朝着尸臭味的源头走去。 “姑娘,要不你就别过去了,人都烂了,臭的很!”那樵夫看着曲蓁脚步不停,连忙劝道。 那些大男人都受不住,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干嘛要遭这份罪。 “多谢老伯,我没事的。” 曲蓁对他展颜一笑,随手在枝头折下一根树枝,拨开茂密的草丛。 饶是她做好了准备,也被扑面而来的恶臭熏得有瞬间的失神,这尸身的腐败程度比她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尸体体积膨胀爆裂,衣裙紧紧的勒在身上,舌突出,眼球重度腐败,皮肤呈污绿色,有泡沫器官,已经出现了腐败巨人观。 “可看出什么了?” 有了她给的药,容瑾笙感觉稍好了些,静心屏息,缓声问道。 “死者女,二十出头,身高约四尺八寸,家中近期有人过世。” 曲蓁微微俯身,用树枝小心的拨开盖在她手臂上的衣襟,继续道:“此人指节有厚茧,指腹伤口细密却不深,是被极锋利的物件划伤,是什么呢……” 她仔细在脑海中过滤着能够造成这种伤口的物件,比刀刃更薄,比纸厚些,锋利…… 曲蓁目光来回在身上打量着,直到掠过她腰间的竹编袋,瞬间灵光闪现,“我知道了!” “是竹子,竹片,她擅长编织竹制品!” “竹制品?”刚刚吐完回来的府尹听了她话,面上一喜:“城外五里处有个‘奇竹村’,村子里的人世代靠着贩卖竹制品生活,这么说,死者有可能是那村子里的人!” 能查出死者的身份就好办多了。 府尹连忙吩咐人查问。 “可就算知道了她是哪儿的人,对连环凶杀案也没什么帮助啊!” 过了刚才的兴头,府尹发现了这个问题,忍不住泼了盆冷水。 “钱大人,饭得一口一口吃,案子要一步一步查!” 曲蓁无奈的摇摇头,真不知道知道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府尹的。 钱府尹老脸一红,看她面无异样的站在尸体旁,忍不住额上青筋猛跳:“曲姑娘,你,你闻不到那味吗?” 他突然觉得有些丢脸。 人娇滴滴的姑娘家都没什么反应,他在旁边倒是吐得死去活来。 “闻得到。” 她鼻子又没有失灵,甚至比在场的任何人还要灵敏,曲蓁边说着话,边蹲下身子去检查死者脏腑的自溶情况。 “闻得到你还……”他惊呼一声,不可置信的问道。 “钱大人。” 曲蓁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去看他,“在其位,谋其事,我若退了,你来验吗?” 府尹闭口不言,他哪里会验尸,太晦气了! 周围再度安静下来,曲蓁用树枝拨开尸体腹部的衣裳,露出血淋淋的腹腔来,自言自语道:“创口边缘齐整,周围脾脏破损甚少,凶手作案的手法,真是越发成熟……” 她目光扫过子宫的时候,突然定住,话音戛然而止。 卷宗记载,孕妇被杀后,腹中的胎儿都消失不见,但仵作不是大夫,并未发现,子宫内还少了一样东西! “怎么了?” 容瑾笙听着没了声音,开口问道。 曲蓁愣了半响,迟迟没有回应,直到容瑾笙再度开口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等等!好像错了!” “什么错了?” 府尹下意识的问了句,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朝曲蓁,却见她蹲在尸体旁边,对着那堆血淋淋的东西来回翻看着。 他眼前一黑,转身再次跑了出去…… 第47章 新的发展 众人很是嫌恶的看着府尹,这也太没用了! 曲蓁看向容瑾笙,解释道:“除了胎儿,胎盘也不见了!” “胎盘是什么?” 面对他们的提问曲蓁无暇回答,侧身挡住他们的视线,用树枝挑起的尸体破碎的裙摆…… 众人只看到她的背影,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不由得有些着急。 “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府衙的差役不是没有看过仵作验尸,但哪次不是敷衍了事? 这神仙般的姑娘简单的看了两眼,就说了许多线索,他们才知道原来尸体上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曲蓁也验的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吩咐道:“劳烦各位四处找找,有没有沾血的坚硬物体,柱状,类似于粗树枝,石头之类的。” 这女子里衣里裤被撕裂,有点状血迹,下肢器官溃烂严重,创口皮肉外翻流脓,说明她死前受过侵犯,且并非正常行房。 差役们立即散开,暮霖和棠越也被授意帮着寻找。 没一会的功夫,就有人高举着一个沾血的粗树枝跑了过来。 “姑娘你看!” 曲蓁瞄了眼,点头:“就是它。” 那树枝上的血已经发黑凝固,但它的存在,证实了死者死前层遭遇了什么暴行。 “找它做什么?还有,那胎盘究竟是什么?” 暮霖知道听不明白的不是他一个人,也就释然了,奇怪的问道。 “仵作皆是男子,验尸时大多不会检查裙下部位,即便查验,也大多敷衍了事,做出个生前是否遭受侵犯的判断,可侵犯分为两种,正常和非正常。” 她拿过那树枝,对着他们晃了晃,“这就是死者生前遭受非正常侵犯的证据,我怀疑凶手身患隐疾,无法正常行房。” 在场的人,除了曲蓁之外都是男子,哪儿有听不懂的? 她肌肤赛雪,一脸冷静严肃。 他们倒是臊的满面通红,纷纷别过头去。 “咳咳,然后呢?” 暮霖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瞥了眼自家主子泛红的耳根,也觉得她这等行径太过惊世骇俗,连忙转移话题。 好在曲蓁也没打算和她们详细讲解其中的差别,接着说道:“然后就该说说胎盘了,胎盘就是胎儿的胞衣,又名紫河车,味甘性温,有补肾益精,益气养血的功效。” 不知是闻久习惯,还是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曲蓁的身上,众人已经忘却了刺鼻的尸臭味,也慢慢恢复了思考功能。 “姑娘的意思是,凶手靠吃紫河车来,来治疗自己的隐疾?” 有人急忙发问。 “有这个可能。” 她还需要验看那两具尸身,确认新发现的两处疑点,究竟是偶发还是必然! “蓁蓁,你能推断出她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容瑾笙突然问道。 临江府孕妇被杀案的第十三名死者出现!他需要更多的线索来寻找凶手杀人的规律。 “等我下。” 她仔细观察了尸体周围虫蝇的状况,又用树枝挑起创口腐肉内‘活跃’的蛆虫…… 片刻后,得出了结论。 “考虑到温度和陈尸地点的状况,我推断她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八至十三日前。” 她看向那已经愣神的樵夫,柔声问道:“老伯可还记得最近一次下雨是在什么时候?” 樵夫想了想,道:“应该是在初八,也就是十日前。” “你记得这么清楚?” 按说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不应该答案如此准确才是。 “那日白天天气极好,我砍柴就走得远了些,谁知到了夜里雷公突然变脸,天降暴雨,山路泥泞我还因此摔了一跤,被柴刀砍伤了脚,所以记得格外清楚,姑娘要不信的话,我……” 樵夫弯腰就要撩起裤脚。 曲蓁摇头笑笑,“我信,老伯不必紧张。” 是不是说谎,她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若是这样也解释的过去。 她看向容瑾笙,“这么一来,这位妇人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初八之后,初十之前,再想精确,就要看府尹大人派去奇竹村追查的人能带回什么消息了。” “你怎么确定她是初八之后死的?” 吐完的府尹大人又虚弱的被人搀扶回来,皱眉问道。 “府尹大人,动动脑子啊!” 曲蓁几步走出草丛,对着后面的差役说道:“还要麻烦几位大哥,就近挖个坑,把她葬了吧。” 府衙的差役来之前就有心里准备,像这种无人问津的尸体,大多都要衙门来安置的,不过…… “不等查消息的弟兄们回来吗?或许她还有家人……” 有人心存侥幸的问道,他们站的这么远都被熏得头晕,更别说要下葬了! “等不到的!她家中不久前刚办了丧事,想必死的是亲近之人,要是有其他亲人在,一个孕妇失踪数日,怎么可能没人府衙报案?” 曲蓁摇摇头,“葬了吧!” 他们再没有理由推脱,只好慢腾腾的挪过去,不死心的又问了句,“姑娘,你怎么知道她家近期办了丧事。” 他们没质疑偷懒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好奇。 “她头上戴着白绒花。” 曲蓁简单的解释了句,他们就明白了,顿时佩服的五体投地,赶紧去挖坑了。 她跨出草丛,见钱府尹还狠狠的拧着眉思索,也不打扰,静静的站在一旁。 愿意动脑子啊,是好事! 奈何他想了把半响,都没有头绪,只好硬着头皮看向曲蓁,“还请姑娘赐教。” 对于好学之人,曲蓁从来都不吝啬的。 她正要解释,就听容瑾笙温声道:“蓁蓁是不是从她鞋面上的泥污判断的?” 曲蓁惊异的看了眼容瑾笙,向他的方向侧了侧,往草丛望去,正好有个缝隙可以看到女尸的鞋面。 不愧是宸王,脑子转的真快。 “对!” 她一直以来紧绷着的神情放松了几分,对他展颜一笑,肯定了他的话。 府尹闻言忍着恶心,凑近了几分,把那鞋面险些都看穿了也没看出什么。 他悻悻的转过身子,这次已经不好意思再问了。 曲蓁也没为难他,解释道:“她若是初八之前死的,这一路上都是泥土,即便少量附着鞋面上,经过那一夜大雨的冲洗,也应该干净了。” “可你看她鞋面的泥污呈喷溅状,已经渗了进去,说明她死前走过稀泥路,且走了很长的时间,以至于大雨冲刷都还留下了痕迹!” 府尹了然的点头,他懂了…… 就在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声:“姑娘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第48章 一根红绳 差役们挖好坑后,把尸体推下坑准备埋,就发现在她躺过的地方有一根细小的红绳。 那绳子颜色已经暗红,掉在一堆杂草中间,下面系着的东西皱皱巴巴的。 曲蓁接过仔细整打量着,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儿去了。 “看着,像是一道符?” 黄纸做的,还有些奇怪的符号,她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寺庙中卖的那种符纸。 “符?对对对,就是符,这附近是有个寺庙,就在天泉前山上,叫‘天佛寺’,那个寺中的菩萨特别灵验,香火很旺,许多人慕名来参拜呢!” 樵夫凑近一看,立马认了出来,神色激动的指着前山的方向。 “可起来像是新的,难道她来这儿就是为了求符?” 暮霖插了句话进来,看了下时辰,催促道:“弄完就回去吧,到午膳时辰了。” 姑娘家喜欢求神拜佛是常事,曲蓁也没没多想,点点头,准备回去好好理下思路。 下山比上山的速度要快许多,马车等在山脚下,曲蓁看了眼锦衣清贵的容瑾笙,撤回了要上马车的动作。 “怎么了?” 容瑾笙停下轮椅,在马车旁看着她。 曲蓁知道他有洁癖,她刚刚验完尸,一身味道还没有散去,在马车那种密闭空间里,难免会让他不舒服。 “我骑马回去吧!” 她说完,突然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不会骑马! 在21世纪交通便利,出行用不着这种原始的代步工具,而来了这个时代后,她也甚少出远门,即便有,也都是坐的马车。 眼下的情况,怎么办? 想了想,她果断的朝着马背上的暮霖伸出手,“不介意的话,暮统领可否捎我一程?” 暮霖被她这动作吓得下意识的双腿一紧,夹紧了马腹,马儿顿时暴躁的抬起前蹄嘶鸣一声,险些让他掀飞。 第一反应不是回答曲蓁,而是朝着自家主子看去…… 容瑾笙眸光平静异常,看不出喜怒。 暮霖也不知该怎么办,为难的在曲蓁和自家主子之间打转,最后硬着头皮看向曲蓁。 “姑娘,我一个大男人倒是没什么,可你我同乘一骑,传出去难免有损你的清白。” 他希望她能赶紧赞同他的话,然后钻进马车里去。 曲蓁愣住,她倒是忘了这个时代对与男女之防很是看重,她无奈的摊手:“我不会骑马!” 难道真的要她用轻功赶回城里? 闻言,容瑾笙眼中难掩惊讶之色,她居然不会骑马? 众人也忍不住审视着她。 一路走来,她做的那些事情太过震撼人心,什么治病救人,验尸查案,察言观色,以至于他们都以为她无所不能。 直到听了这句不会骑马,他们才想起来她不过是个寻常人。 “那为什么不上马车?” 面具下,容瑾笙的眉头紧蹙。 她宁愿和暮霖同乘一骑,也不愿意上马车?早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曲蓁听出他似乎有些不悦,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王爷不是有洁癖吗?我刚验完尸……” 要不是条件不允许,她第一时间就该沐浴的。 “我不在意,上来吧,别耽误了用膳的时辰。” 容瑾笙哭笑不得,万没有想到这样的原因。 他转身时见曲蓁还在低头想着什么,声音温和了些:“还不过来?真等着暮霖载你?” 不等曲蓁反应,暮霖连忙调转马头,“主子,属下去探路。” 说完扬长而去,曲蓁只来得及看到一个决绝的背影。 “我很可怕?” 她指着自己对周围的黑云骑问道。 众人干笑:“怎,怎么可能?” “那他跑什么?” 一骑绝尘,活像后面有鬼在追他似的。 “可,可能统领饿了吧。” 黑云骑众人强行挤出这么个理由,心里不住的嘀咕,不跑?不跑等着主子给他奖励吗? 您可是主子看上的未来王妃,除了主子,谁敢跟您同乘一骑! 不是嫌命大嘛! 曲蓁钻进了马车,启程回城,看着容瑾笙她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 “王爷,安平郡主的尸身是在哪儿发现的?” 容瑾笙睁开眼,答道:“天泉后山。” 天泉后山,荒山,死亡时间又隔得这么近? 安平身上的一些创口和这个死者身上的创口是同一个兵器造成的,也就是说,郡主生前遇到过那凶手? 她就是这样,一旦有命案发生,在此期间,就在时刻记挂着案子,以至于没有看到容瑾笙看着她时,眸中的……温柔! 那是男子只有在看着喜欢之人才会有的目光。 她要是稍一抬头,就能看得清楚,也不至于后面二人走了那么多的弯路。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回了景园,曲蓁让人准备了热水沐浴,泡了许久,出来时桌上的饭菜已经准备好。 钱嫣儿看到她,神色有些不自然。 “午膳准备好了!” 曲蓁落座,拿起筷子打量了眼满桌的菜色,淡淡道:“你也一起吧。” “不用了。” 她们的关系还没有亲密到可以同桌而食。 曲蓁也不勉强,安静的用膳,钱嫣儿几次欲言又止,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小声说道:“王爷是天骄之子,尊贵无匹,身边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子,你不能这么善妒。” 她夹着菜的筷子刚到嘴边,闻言停顿了下,继续吃进嘴里,“善妒?” 这个词儿用在她身上,倒是新鲜。 “对,就是善妒!” 钱嫣儿打开了话匣子 ,心中的畏惧就淡了些,鼓足勇气问道:“不然你为何与王爷出门时,从不肯带着我。” “你确定想跟着?” 曲蓁脑海中浮现今日钱府尹吐得双腿哆嗦,靠人搀扶才勉强走得动路的场景,眼中不免同情。 很难想象钱嫣儿看到那些场面时,会是什么反应。 “当然,不然我留在这儿……” 钱嫣儿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赶忙住口。 不用说曲蓁也知道她后面的话是什么,她看向钱嫣儿,目光异常真诚:“我不带着你,当真是为你好,你真的确定要跟我出门吗?” “确定!” 钱嫣儿斩钉截铁的道。 曲蓁点头,“那好吧,你准备准备,待会陪我去个地方……” “好!” 钱嫣儿难掩喜色,一口应下。 看着她喜不自胜的模样,曲蓁眼底划过一抹戏谑,自己已经再三提醒过了,是她不相信的,但愿待会,这位大小姐还能笑得出来! 第49章 汝南王登门! 午膳后,曲蓁原本打算等黑云骑将那两具尸身带回来就去查验取证,结果带着钱嫣儿刚出玉粹楼,就被人拦下了。 “姑娘,主子让您去前厅一趟。” 曲蓁止步看着他,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儿?” 黑云骑瞥了眼她身后暗自欢喜的钱嫣儿,压低了声音,“汝南王来了!” 曲蓁眼露诧异之色,昨晚他们才从平侯府回来,过了短短一夜,汝南王就登门拜访,居然来的这么快? 她以为起码还要等个三五日! 看来查验那两具尸身的事儿,得往后挪挪了,好在也不急于一时半刻。 “走吧,去瞧瞧。” 她转道往前厅而去。 钱嫣儿一听容瑾笙在前厅,喜得魂儿早就飘过去了,哪还有多问的意思,赶忙加快脚步。 打从她受罚锦鲤池后就再没有见过王爷了!也不知道王爷是不是彻底恼了她! 她得好好表现才是! 她高兴的过于忘形直接越过了曲蓁,走在了前头。 太不像话了! 传话的黑云骑见状,下意识的开口训斥:“钱小姐,你……” 曲蓁截断他的话,摇了摇头:“不必理会!随她去吧。” 那人抱拳一礼,再不做声。 望着钱嫣儿急切的脚步,曲蓁戏谑的勾了勾唇角,福兮祸所倚啊钱大小姐!宸王殿下的面儿,可不是这么好见的…… 景园前厅。 容瑾笙端坐在主位上,看着底下如坐针毡的汝南王和神情紧张的王妃,眸底闪过一抹笑意。 他端起茶盏轻抿了口,随手放在桌边,袖袍翻卷间,一派随性闲淡之态。 南王此番前来,想必是知道本王要什么了? 汝南王冷哼了声,“宸王莫不是真的看上那姑娘了?” 他连夜让人查了她的身份,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出身,是怎么被宸王看上,还破例带在身边的。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 容瑾笙云淡风轻的回了句。 他从来都是这幅超然世外的模样,清煦温和,笑意浅淡,仿佛任何人和事都无法在他心底留下痕迹。 就是这样的人,昨日为了一个女子,不惜三番两次与他翻脸,威逼利诱他登门赔罪。 可要说他真心,如今朝中暗流涌动,多少人盯着他身边的位置,他恰好此时将这姑娘摆到明面,推上了风口浪尖,那就是个活靶子! 南王真的是吃不准他的心思,声音一沉。 “你可想好了,她一个医女,无权无势,拿什么抵挡汴京城里的明枪暗箭?一旦她和宋阳的关系被人查出,那就是火上浇油,宋阳做提刑的那些年,是把大半个官场都得罪透了的。” “看来南王都查清楚了。” 容瑾笙轻笑,葱白的手指在桌边轻轻敲着,极有韵律,早在离开笋溪县时,他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的验尸术独树一帜,冠绝古今,显露之后必会招惹许多人的注意,但最麻烦的,就是查不到她师承何人,像是凭空捏造的一般! 要想保她平安,就必要找个合适的‘师傅’来解释此事,宋阳刑狱出身,曾任职州府提刑,深谙验尸一道,誉 满大盛。 辞官退隐后,曾在临江府逗留过一段时间,就是他为她选定的‘师傅’,如此一来,她,再无后患! “宸王身边的人,自然是要查清楚的,本王查的到,你以为汴京那些人会查不到吗?” 汝南王见他不为所动,声音又沉了几分。 “王妃误伤了她,本王心中有愧 ,会助你掩下此事。” 说完,他以为容瑾笙好歹会给个反应,没想到他敲桌子的动作突然停下,淡若琉璃的眸子朝他看来:“此事,无需遮掩。” “嗯?什么?” 汝南王以为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宸王!你到底想做什么?那些人……” “那些人,自会有人解决。” 容瑾笙胸有成竹。 “谁?谁会淌这趟浑水?” 汝南王下意识问道。 容瑾笙没有答话,那双温和的眸子,却落在了他身上,意味深长。 “笑话!”汝南王心里一紧,刚毅的面庞上盛满了怒意:“本王凭什么要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得罪大半个朝廷!” “这个答案,南王就要问自己了。” 他不再多言,看了眼在旁边拨弄着剑穗的棠越,忍俊不禁,“本王这儿不用你陪着,出去玩吧。” “先生让棠越保护公子。” 棠越猛地抬头,呆呆的说道。 “这儿没什么危险,你帮公子去看看马厩里那人怎么样了,要是太清闲,你就找他玩会。” 容瑾笙说完,棠越兴奋的扔了剑穗就往外跑去,眨眼没了人影。 厅中再度安静下来,他好整以暇的品着茶,并不担心会被拒绝。 汝南王脸上神色变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云,云儿,夫君你看,云儿在看我呢!” 安静的汝南王妃突然大叫一生,又哭又笑的指着某个角落,急匆匆的就要过去。 他一把将人揽在怀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空荡荡的看不到半个人影,不禁叹了口气,挫败的转向容瑾笙:“待抓到害我女儿的真凶,那些麻烦,本王会出面解决。” 他再不喜那些虚与委蛇,为了云儿都能答应! 容瑾笙瞥了眼疯疯癫癫的汝南王妃,眼底闪过一抹了然,微微颔首:“那就多谢南王了。” 汝南王看了他半响,不知为何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十分荒唐的念头:“你做这些该不会是在为她造势吧?钱嫣儿,宋阳,还有本王,你早就打算好了……” 算无遗漏,步步为营! 恐怕早在平侯府的时候,这人就打算好了利用他,来为这姑娘铺路! “有些话,南王还要慎言才是!” 容瑾笙打断他往厅外望去,隐含警告之意,汝南王还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了语气,就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钱嫣儿刚绕过影壁,就撞见容瑾笙向她投来的目光,羞涩的垂下头,上前欠身一礼。 “嫣儿见过宸王殿下,见过汝南王!” 等了半响她都没听到有人叫她起身,抬头一看才发现,无论是容瑾笙,还是汝南王和王妃,没人理会她,反而望着影壁后的方向。 那里,缓缓走出一人…… 第50章 见鬼的阴差阳错 女子肌肤赛雪,青丝垂腰,一袭雾青色的窄袖长裙,裙角暗银色绣成的朵朵睡莲随着她的步伐若隐若现,宛如从画中走出。 正厅中,静默无声,只听得见她声音如清泠的泉水般潺潺而来。 “那你们得快些了,再不启棺就……” 曲蓁与黑云骑的人说着话,刚转过影壁,就敏感的察觉四周的气氛有些诡异,下意识的停了话音。 “蓁蓁,愣着做什么,过来!” 容瑾笙收起眼底的惊艳之色,浅笑着唤道。 曲蓁示意黑云骑的人先离开,缓步进了正厅,路过汝南王夫妇身边时,微微点头示意。 “王爷叫我来,可是有事要说?” 汝南王的来意她心知肚明,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容瑾笙见她明知故问,不禁莞尔,很是配合的道:“是南王有事要与你商量。” “汝南王还有什么事是需要和她商量的?王爷莫要抬举她了。” 钱嫣儿小声的嗤了句,见曲蓁朝她望来,下意识的退了两步,连忙噤声。 她是真听的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容瑾笙和曲蓁两人却是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汝南王心里清清楚楚。 他能怪谁呢?怪他有求于人,心甘情愿的钻了这个套子! 也罢也罢,汝南王叹了口气,是他家夫人先伤了人家心尖尖上的人,他们理亏在先,道歉就道歉。 习武之人坦率直爽,肚子里没有那些弯弯绕绕,道歉自然也是真心诚意的,宸王算计他他心里不爽,但也不会迁怒于人。 汝南王心中有了决定,当下对着曲蓁抱拳道:“曲姑娘,先前内子失手伤了你,本王替她跟你道歉,还望你不计前嫌,出手相助。” 说着他准备行礼,谁知刚要弯腰双手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再弯不下去。 好浑厚的内力! 汝南王心里一惊,抬头望去,就对上曲蓁浅笑吟吟的眼,“王爷不必客气,我答应就是了。” 曲蓁看的清楚,他此番虽然有被迫的成分在里面,但以王爷之尊,能为了女儿抹得开颜面给她赔礼道歉,足以证明他是好父亲。 她,又想起了爹爹。 钱嫣儿看着这一幕,震惊的嘴唇都有些哆嗦。 堂堂汝南王,陛下的左膀右臂,为何要在曲蓁面前放低姿态,还求她出手相助?她能做什么? 汝南王眼神复杂的看向曲蓁,道了声谢站直了身子,心中波澜迭起,没想到她如此深藏不露! 他再想起当时的场景,心中大震,鬼使神差的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不躲?” 曲蓁一愣。 这个问题,容瑾笙也问过她,但二者的重点截然不同。 容瑾笙是怪她为何护王妃而伤了自己,而汝南王是问她,为何明知会受伤,还有对一个毫无瓜葛,甚至想害她的人以身相救! 她看向疯疯癫癫,抓着他袖子叫‘云儿’的汝南王妃,目光悲悯,声音轻而淡。 “王妃她,只是太痛苦了,没想真的害我……” 曲蓁答非所问,一字一句却都落在了汝南王的心里,在那种危急关头,真的有人会设身处地的去替别人考虑吗?这该是怎样的善良! 连他身边的那疯疯癫癫的汝南王妃也安静下来,嬉笑着看她,“姑娘,你知道我的云儿去哪儿了吗?她可漂亮了,是这全天下最好的姑娘,可是,他们不让我见她,我想她了……” 曲蓁看着汝南王夫妇,眼中似笑似悲,她恍惚中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飘着药香的院子,爹爹还在,一切都没有变…… 容瑾笙静静看着她,想起那日她在跪在墓前的背影,心中刺痛。 他曾觉得有些痛苦,只能她自己熬。 可如今她熬着,他看着,却心似油煎,恨不能替她受着。 须臾,他垂眸敛去眼中复杂的情绪,温声道:“蓁蓁,你既然答应了,那我们就去趟平侯府吧。” 曲蓁回过神来,轻声应道:“好。” 几人出了正厅,容瑾笙瞥了眼跟在身后的钱嫣儿,随意的问道:“蓁蓁,莫非你要带她一起?” 言下之意,他不想与她同路。 钱嫣儿顿时急了,看向曲蓁,挤眉弄眼的提醒她,别忘了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被他这么一打断,曲蓁心中那些伤怀淡了几分。 她对上钱嫣儿又是哀求又是气氛的眸子,戏谑道:“带着吧,毕竟我也不能太过善妒,免得别人说我不容人。” 钱嫣儿没想到她会把这些话当着容瑾笙的面儿说出来,吓得脸都白了。 好在曲蓁也没有指名道姓,钱嫣儿悄悄的舒了口气,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快步跟上,生怕被中途撂下。 善妒? 她这性子何曾在意过这些? 不过,她既然开口了,容瑾笙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算是默认了钱嫣儿同行。 他侧首看她,半是玩笑半认真的问道:“蓁蓁要为了个贤良的美名,把本王拱手他人吗?” 汝南王夫妇走了不远,听了这话,汝南王连忙拉着自家夫人加快了脚步离开,疯了,真是疯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容瑾笙吗? 他年纪大了不经吓,年轻人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去操心吧,他还是不掺和了! 而躲在暗处的黑云骑也被吓得不轻,心中止不住犯嘀咕,他们主子这是在跟曲姑娘撒娇?试探?表白? 他们想入非非险些踩空露了踪迹,刚准备重新藏好,就见自家主子凉凉的朝他们藏身的方向瞥了一眼。 几人顿时汗毛直立,如临大敌的撒腿就跑…… 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主子和曲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绝不凑在周围,简直是挑战他们的心理承受极限! 好在曲蓁多年来练就了一副不喜形于色的本事,略略惊讶后,就平静接受了容瑾笙的‘异样’! 从善如流的接过话茬:“王爷身份尊贵,要谁相伴身侧岂是我能左右的?” “若本王说你能呢?” 容瑾笙似乎执意要个答案,追问道:“你会把本王拱手他人吗?” 他话刚说完,钱嫣儿的眼神一亮,立马来了精神。 王爷说的要是真的,那岂不是只要曲蓁点头,她就能入宸王府?不说侧妃,就算是个侍妾她也愿意啊! 想到这儿,钱嫣儿看着曲蓁的视线都狂热了些。 曲蓁哪儿能没发现钱嫣儿这么明显的变化,眼神不善的看向容瑾笙,在他期盼的目光中,狐疑的问道:“王爷这是想害死我?” 第51章 阻拦? 容瑾笙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么问,一时间愣住了。 他不过是想看看自己于她而言,究竟有多少份量,她是想到哪儿去了? “曲姑娘,王爷分明是爱重你,怎么能说是害你呢?” 钱嫣儿生怕二人闹矛盾,连忙打圆场。 要知道她现在入宸王府的希望可都寄托在曲蓁身上了。 容瑾笙听了这话,头一次觉得钱嫣儿也不是那么碍眼,他自认为表述没问题,怎么每每于她表明心迹,都会闹出这种尴尬场面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怎么不是害我?” 曲蓁反问,“我要说会,王爷必然不悦,可我要说不会,传出去就成了所有女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哪儿还有一日安生?” 她不怕麻烦,但也不会自找麻烦。 “这话,王爷以后别再提了。” 说完,她绕过影壁走了出去,留下容瑾笙在原地思索着什么。 钱嫣儿想上前推他出去,又碍着三尺之距的规矩,犹豫再三,试探着问道:“王爷可要嫣儿……” “棠越!” 容瑾笙似乎没听到她的话,轻唤了一声,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棠越就从屋顶掠过,落在他身后,推着轮椅往外走去。 全程他都没看过钱嫣儿一眼,哪怕钱嫣儿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态度,还是有些伤心。 伤心之余,快步跟了上去。 “生气了?” 上了马车,见曲蓁低头不语,容瑾笙仔细斟酌之后,试探着问道。 马车穿梭在闹市中,人声嘈杂,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悦耳动听。 “没生气,在想案子。” 刚才那些小插曲,还不值得让她伤神,容瑾笙观她神情确认她说的是真的之后,心中缓缓松了口气。 是他太心急了! “王爷,府衙派去奇竹村查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吗?” 曲蓁问道,她有种预感,或许这次的发现,能成为破案的契机。 安平郡主,荒山女尸,相近的死亡时辰,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还没……” 容瑾笙话说一半儿,听着逐渐向他们靠近的马蹄声,二人相视一笑。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衙役在车旁勒马,翻身跃下,将一张信纸举过头顶,跪倒在地:“启禀王爷,查到了。” “起来吧。” 容瑾笙说了句,立即有人取了他手中的东西递了进来,马车重新启程。 容瑾笙打开扫了一眼,就递给了她:“蓁蓁,你看看。” 曲蓁接过,仔细浏览了一遍,大致情况与她推断的相同。 荒山女尸是奇竹村的人,家中父母早亡,兄弟为谋生去了外地,多年不曾回来。 六年前她找了个邻村的男子入赘,许久未有身孕,好容易怀了孩子可就在三个月前,夫君上山砍柴不小心跌落悬崖摔死了。 家中就剩了她一个。 初八那日清早,她说是要去天佛寺求个平安符,保她顺利生产,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命人去天佛寺查问过,安平郡主是初八去的,原定跪经七日,十五离寺。那七日内,天佛寺不允许其他香客留宿寺中,也就是说,那位夫人是初八当晚遇害。” 容瑾笙温声说道,曲蓁点点,看来,她还要找找人仔细问问安平郡主出事那晚的情况。 进了平侯府,众人直奔冰窖。 “听话夫人 ,你身子尚未痊愈,就别跟为夫下去了,去后花园里逛逛, 本王待会来接你回去可好?” 一路上,汝南王温声软语的哄劝夫人跟影卫离开,奈何王妃死死的揪着他的袖子,一离他身边就大哭大闹。 曲蓁看了半响,提议道:“要不就让王妃跟着吧,实在不行到时候就打晕她。” 再耽搁下去,大半日的功夫又要耗在这儿了。 容瑾笙失笑,当着人家的面儿说要打晕他夫人,这种事儿,也就她能做的出来了。 汝南王剑眉皱成一团,虽不赞同她的说法,但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带着王妃下了冰窖。 几人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看得钱嫣儿也不自觉的的紧张起来,她心中好奇,究竟是什么事儿能严重到要打晕汝南王妃? 他们气势汹汹的来了平侯府,不去前厅拜会主人,又跑来人家冰窖做什么? 她小心翼翼的扯了扯曲蓁的袖子,问道:“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曲蓁掀了下唇,“待会你就知道了。” 冰窖内静悄悄的,只有冷雾氤氲,冰砖干净的能清楚照见他们的身影。 就在他们一只脚即将踏入冰窖内库的时候,老夫人,平侯还有挺着大肚子的香侧妃赶到了! “王爷请留步!” 老夫人高喊一声,快步走到他们身前拦住去路,才扶着拐杖行礼。 “老身给宸王殿下请安。” 平侯和侧妃一同见礼。 曲蓁仔细打量着匆忙赶来的三人,尤其是香侧妃,她裙脚和绣花鞋上有水渍晕开,零星的沾着些茶沫,看来不久前在侍茶,还失手打翻了茶盏。 “老夫人这是何意?” 容瑾笙淡淡的出声。 “王爷,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只那一次,不管验出个什么结果,都不得再叨扰死者清净,您是要出尔反尔吗?” 老夫人满面痛色的责问道。 “就是,我夫人好歹也是陛下亲封的郡主,身子何等尊贵,哪有一再遭人亵渎的道理。” 平侯也附和了声,语气不似老夫人那般强硬,却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倒是那侧妃,绞着帕子站在一旁不说话。 面对他们的不满,容瑾笙也不恼,对汝南王问道。 “南王没有知会老夫人与平侯吗?” 汝南王也发觉他着急找出杀害女儿的凶手,疏漏了这一点,解释道:“云儿的死另有隐情,是本王嘱托宸王与曲姑娘前来调查。” “王爷,你糊涂啊,谁不知道云儿是被人掳走杀害的,先前府衙的仵作可是查验确认过的啊!就凭这位姑娘几句话,你就要把云儿的尸身交给别人糟践吗?她可是你亲生女儿啊!” 老夫人拐杖在地面上敲得‘梆梆’响,气得浑身都在发抖,平侯见了赶忙上前拍着后背给她顺气。 气氛急转直下。 从他们来时一直沉默的曲蓁收回了打量的视线,对上老夫人略显浑浊的眼,冷笑一声:“仵作查验完郡主尸身的当晚就咽了气,验尸的结果究竟如何,还不好说呢!” 第52章 老夫人是装的!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夫人面色骤变,扭头盯着她,“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曲蓁淡淡的看着平侯老夫人,面上波澜不惊。 “这就奇怪了,不知我说的哪句话不属实,也值得老夫人动这么大火气?” 她突然提起仵作死的蹊跷一事,就是想借此试探平侯府众人的反应。 果然不负她所望! “姑娘字字句句暗指仵作之死与我侯府有关,污人清白,老身我是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声名什么的都是外物,可侯府百年清名要坏在老身手中,你叫我怎么有脸去九泉之下见安家的列祖列宗!” 老夫人由着平侯搀扶,颤巍巍说完这番话,胸脯还剧烈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她面部肌肉僵硬,嘴唇紧抿,目光强势且具有穿透力,眉头下沉且内角拉近,气息沉而急促。 曲蓁暗赞一声,不愧是侯门宅院里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表情拿捏的真是恰到好处! 任谁来看她都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愤怒。 可惜遇到的是她曲蓁! 在她眼里,就没人能藏得住情绪!愤怒和恐惧,只是一线之隔,初闻她提起仵作一事时,老夫人眉头分明上挑,出现了恐惧眼。 后又强行按下,转为愤怒! 愤怒的存在,是为了掩盖真实的恐惧,看来仵作的死,和平侯府脱不了干系! 众人来回打量着他们二人,老夫人字字泣血,悲愤交加的控诉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这下要怎么办? “曲蓁,你快给老夫人赔个不是,她老家人胸宽似海,不会和你计较的。” 钱嫣儿见状赶忙插了句嘴,再这么闹下去,丢的可是宸王府的颜面,毕竟曲蓁是王爷身边的人! 她这一出声,倒是把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上,见大家都盯着她,钱嫣儿愣愣的问了句:“我说错什么了吗?” 容瑾笙眸光微沉,一贯清煦温和的声音中掺了几丝冷意:“钱小姐管好自己就行了。” “王爷……” 钱嫣儿眼眶一红,讷讷的唤道,心中更是委屈,她说这些还不都是为他着想? 她无助的环顾一周,想要找人帮她说句好话,结果别说是暮霖,就连汝南王都眼神不善的盯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这不可饶恕的事情。 “我,我……” 曲蓁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微微摇头,这位大小姐真是平日里被宠坏了! 见风使舵,临阵叛变,这种行为有谁能看得上? 经这一变故,平侯也反应过来,附和道:“就是,赶紧道歉!我祖母身子不好,大夫说了要静养动不得肝火,要真被你气出个好歹,本侯跟你没完!” 平日里他哪儿敢这么硬气,好歹得顾念着宸王的颜面,可是今儿是她有错在先,就是传出去了,也是他们平侯府占理! 曲蓁瞥了眼钱嫣儿和平侯,没说什么,转而看着平侯老夫人气竭的模样,轻笑道:“老夫人,你可知道像喜怒惊恐悲这种快速信号,最真实的情绪在面部的持续时间仅有几秒,若人长时间的保持着一种情绪状态,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她勾了勾唇角,缓缓吐出四个字,“她是装的!” “你……” 老夫人面色一变,刚要张嘴反驳,曲蓁立马打断她,“对,就像这样,眉毛下压挤成一团,连带着上眼皮下压,下眼皮紧绷,嘴唇用力抿紧,这才是真实的情绪!” 被她这么一说,老夫人表情瞬间僵住。 众人按她所说仔细观察着,发现的确如此,不由得惊叹连连。 连平侯也好奇的凑近自家祖母研究着。 “我……” 老夫人回过神来,刚一开口,曲蓁又道:“你们看,现在是不是消失了?” 众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那照这么说,刚才平侯老夫人那些怒意都是装的? 被人当场戳穿老夫人面上挂不住,青红交加很是尴尬,狠狠的看向她。 曲蓁点头,平静道:“嗯,皱鼻子,看来老夫人是极度厌恶我了……” 平侯老夫人:“你……” 她真想撕烂那张嘴! 众人见老夫人气得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眼中不加掩饰的冷意和厌恶,不由得对曲蓁暗自竖起了大拇指。 曲姑娘这次是把人得罪狠了,堂堂平侯府的老祖宗,连最基本的表面功夫都撑不住了…… 外皮都塌了,那心里岂非更不是滋味? 半响,老夫人总算是在平侯和侧妃的安抚中冷静了下来,再不遮掩,沉声道:“总之,仵作的死和我们平侯府没有关系,老身身为云儿的祖母不同意再次开棺!” 她态度决绝,纹丝不动的挡在众人的面前。 “老夫人,此事本王已经决定了,云儿之死既然存疑,那就该彻查到底!” 汝南王也开了口,双方僵持不下。 曲蓁与容瑾笙对视了一眼,微微蹙眉,他们以为最难搞定的是汝南王,却不想是平侯府! “王爷,妾身身份卑微本不该插嘴,可姐姐与我素日里交好,妾身实在不能袖手旁观,还请王爷恕罪。” 侧妃挺着大肚子,施施然一礼,动作有些笨拙却姿态极美。 汝南王瞥了她一眼,倒也懒得自降身份和她一个小女子为难,“你想说什么?” “妾身想说姐姐无辜惨死令人痛彻心肺,姐姐的尸身衙门仵作来验过一次,这位姑娘又验了一次,前者好歹是官家人,有个正当身份和出处,这位姑娘……” 她看了眼曲蓁,话说一半就打住了,转了话题:“前后姐姐的棺木已经开了两次,您见到凶手的影子了吗?若这次再打开还是找不到呢?就任由他们一再的打扰姐姐的清净吗?” “人死为大啊王爷!” 侧妃最后重重的落在一句话,行了一礼,走回了老夫人身边。 汝南王沉默了,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府衙抓了这么久,连个人影都没见着,都是一棒子酒囊饭袋! 可曲蓁说,不是一个案子,凶手另有其人,他其实不是信她,是信容瑾笙看人的眼光,能得他肯定的人,定有过人之处。 开棺验尸,他可以忍痛接受,可万一还是找不到呢?那云儿岂不是白遭了这么多次罪! 他神色迟疑:“曲姑娘……” 第53章 人去哪儿了? “嗯?”曲蓁应了声音,见他隐有动摇之色,冷淡问道:“王爷想说什么?” “你有多少把握能抓到凶手?” 他迟疑着问道。 众人屏息以待,等着她的答案。 尤其是老夫人,目光冷嘲而轻蔑,撕破了明面上的窗户纸,也就懒得再伪装了。 曲蓁仔细思索着,这桩案子其实并不难,安平郡主深居内院,无复杂的人际关系,排除一切可能后,剩下的那个就是答案。 但她只给了个保守的估计,“约摸七成!” 七成! 这已经极高的概率了,容瑾笙并不意外这个答案,以她的手段,或许七成都是低估了。 他信,不代表旁人也信! 钱嫣儿好不容易从心上人的打击中缓过神来,就听到曲蓁大放厥词,她惊叫一声,音调不自觉的拔高:“七成!开什么玩笑!府衙查了那么久都没有线索,你这才刚来就说有七成的把握抓到凶手?莫不是拿我们当猴耍?” “那是他们无能!” 曲蓁面不改色的呛了句。 “你说什么?” 钱嫣儿俏脸一沉,这句“他们”可是连她爹爹都骂进去了。 “凶手作案的手法并不高明,甚至可以用粗劣来形容,临江府这么多官员,两年未缉拿到凶手,导致前后死了十三名孕妇,加上腹中未出世的孩儿,就是整整二十六条人命,我说他们‘无能’算是轻的!” 她不客气的说这桩案子要是在她手里,根本不会拖上两年,枉死了那么多人。 事实摆在眼前,钱嫣儿就算不服气也没什么好反驳的,气闷了半晌挤出了一句话:“那我就等着看曲姑娘大展拳脚了。” 曲蓁笑笑,意味深长的看着她,“待会别忘了你说的话就好,定要睁大眼好好看!” 闻言,钱嫣儿无语的撇过头去,不用说她也会的! 汝南王也被她的‘七成’给吓住了,她到底是哪儿来的底气说这话?他狐疑的问道:“姑娘此话可当真?” “当真!” 曲蓁点头。 汝南王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平侯先插了一嘴,“岳父大人,您该不会是真的相信她的鬼话吧?凶手真要是说抓就能抓到的话,大盛哪儿还会有这么多的悬案?” 汝南王抿唇不语,场面再度僵滞。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突然响起。 “南王,本王陪蓁蓁过来走一趟,是因为她心软善良,怜惜你们夫妇丧女之痛,不是送上门来浪费时间的。” 容瑾笙转动轮椅移到曲蓁身侧,看着他们的某眸中已经有了冷意。 汝南王听出了其中的不悦,他清楚容瑾笙的脾性,看似温和,实则说一不二,这姑娘是他的例外,也是他的逆鳞。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他心中定了定,深吸了口气再不挣扎,就当是为了云儿搏一把吧! 要是输了,他也认了! 在众人的注视中的,汝南王转向老夫人,一字一顿的道:“本王再说一 遍,让开!” 老夫人紧拧着眉头,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居然还执意开棺!到底被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你就算不顾及云儿,也该为王妃想想,她真的还能受得了刺激?” “本王自有打算。” 大不了到了要开棺的时候,就按曲蓁所说,打晕扛走,总有办法可想。 说完,他绕过老夫人进了内库,老夫人和平侯也没再阻拦,曲蓁正觉得奇怪,就见汝南王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一把抓住老夫人的胳膊,厉喝道:“云儿呢?” 曲蓁闻言,一个闪身进了内库,果真空无一物,她出来后对着容瑾笙摇了摇头! 人不见了! 众人脸色都不太好,合着他们在这儿争执了半晌,郡主的棺木早就被转移了。 “说,你把云儿的棺木放哪儿去了?” 汝南王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疼的老夫人脸色都变了,但依旧没有做声。 平侯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连忙去掰汝南王的手,嘴里不住的嚷嚷:“岳父大人,你这是作什么?快放开我祖母,她也是为了郡主好!” “云儿,云儿怎么了?我的云儿怎么了?” 一直躲在角落里神游的汝南王妃像是惊醒了一样,大叫着冲上去对着老夫人又拉又扯,“你把我的云儿怎么了?快说,还我云儿!把我的云儿还给我……” 老夫人的头发被连着薅了两把,终于疼的受不住了,失声大喊道:“在,在墓地!她在墓地,你快松手!” “你把她葬了?” 曲蓁脸色一变,在这冰窖中,好歹还能保持尸身的完好,一旦入了土再开棺那就…… “对,昨晚葬的,要不是王妃拦着,早就该下葬让姐姐入土为安的,祖母也是为了……” 侧妃赶忙解释,但谁也没心思听她说完,汝南王一把撒开老夫人,揽着王妃就外往外走去。 曲蓁等人急忙跟上。 好在安家的祖地离侯府不远,快马加鞭也就一刻钟的路程。 守墓的老汉见了王府腰牌不敢阻拦,领着他们就到了一座坟墓前,上面的石碑用正楷刻着‘安平郡主武以云之墓’。 “就是这儿了。” 他话刚说完,就见随行的侍卫二话不说,如狼似虎的扑到了坟前,拔出了随身的佩剑就开始…… 刨坟! “这这这,这可怎么使得,不能挖,不能挖啊!你们快住手,真是造孽呦……” 老汉急得满头大汉,嚷嚷了半晌没有一个人听他的话,又是拍腿又是跺脚,只能眼看着那坟,一点一点被挖开。 “云儿,云儿飞……”王妃倚在汝南王怀里,嘿嘿的笑着,看着有些傻里傻气。 曲蓁看了她一眼,转向那些侍卫,催促道:“再快些!” 昨晚葬的,以现在的温度,恐怕已经开始腐败了…… 平侯府的这一手,当真是让他们猝不及防。 在他们的努力下,棺材的顶部很快就露了出来,“挖到了!” 有人惊呼一声,众人加快了动作,将周围的土刨开,把棺木起了出来。 “砰!” 一声巨响,棺木稳当的落在地上,也沉沉的落在众人的心上。 “开棺!” 第54章 到底意欲何为? 汝南王声音紧张的有些发涩,一声令下,众侍卫齐齐围了上去,就要开棺。 在这紧要关头,就听有人扯长了嗓子大喊一声,“住手,不能开棺——” 侍卫们连忙转身,守在棺木周围,拔刀对外。 曲蓁等人望去,就见平侯老夫人颤巍巍的拄着拐杖走来,身侧陪着平侯和侧妃。 而身后,跟着黑压压一片人头,扛着扁担系着围裙,声势浩大的用涌进了墓地,将他们一行人包围了起来,齐声高喝。 “不能开棺!不能开棺!不能开棺!” 杂乱的声音凝成一股,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直冲云霄。 “王爷,要不要属下去调府兵来?他们人多势众,属下担心……” 汝南王身边的护卫压低了声音问道。 “调什么?让本王的府兵拿着弓弩刀枪来对付这些普通百姓?” 汝南王斥了一声,他真要是能被这些人给伤了,干脆就解甲归田的好! 曲蓁则是在人群涌来的第一时间移步挡在了容瑾笙身前护着他,警惕的看着四周。 她没想到,老夫人为了阻止他们开棺,居然煽动百姓来闹事。 曲蓁冷声质问:“老夫人,你挖空心思阻止我们开棺,到底是存着什么心思?又想掩盖什么?” 她声音极淡极轻,如风般从众人耳边拂过,有种奇异的力量,将人群的躁动安抚了下来。 老夫人拄着拐杖上前两步,一副心碎伤神之态,痛声道:“曲姑娘,老身倒是想问问你为什么,你蛊惑汝南王,开棺掘墓扰我孙媳清净,是为了什么?” “府衙卷宗上记得明明白白我孙媳是被连环凶手所害,你却偏说凶手另有其人,搅得侯府鸡飞狗跳,又是为了什么?” “这桩案子,两年来死了多少人,你不去找凶手,反而找我们这些受害者下手,戳人伤疤,挖人坟墓,究竟是为了什么?” 老夫人说完,掩着帕子擦了擦眼角,众人纷纷开口附和。 “瞧着你这小姑娘漂漂亮亮的,怎么就生了蛇蝎心肠,死者为大 ,挖坟掘墓这种事儿可是要遭天谴的!” “就是,我妹妹无辜惨死,你们官府这些人不去查问凶手,三头两头往我家里跑,活像我们杀了人似的,朝廷养你们有什么用?“ “别跟他们废话,谁敢开棺老子就砍死谁,也忒缺德了,丧尽天良的东西!” “……” 漫骂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老夫人看时机差不多了,也不敢真把宸王和汝南王府得罪了,连忙颤巍巍的开口劝说:“大家都冷静冷静……” “老夫人特意闹得人尽皆知,此刻又何必装腔作势呢?” 曲蓁一语戳破她的虚伪,冷冷的嘲讽了一声。 侧妃像是生怕他们误会,赶忙摇头解释:“不,不不,王爷不是这样的,我们着急赶来墓地,奈何永乐街那儿有人吃醉了酒拦路撒泼,堵了好多人,祖母险些急哭了,说了实情他们才把路让开放我们过来,他们也就一道赶来瞧瞧的……” 曲蓁嗤笑不语,实情?哪个是实情? 安平郡主之死存疑绝口不提,汝南王下令开棺追凶也不提,说什么挑受害者下手,旁人或许无辜,可这平侯府,还真不见得! “闹到这份上,南王还不打算出面吗?” 容瑾笙安心的享受着曲蓁的保护,瞥了眼神色激动的百姓和汝南王,淡淡问道。 总不能他把人叫来,还要他们负责收拾这些烂摊子吧? “你还真不客气。” 汝南王无奈摇头。 什么芝兰玉树,言念君子,什么云端谪仙,风光霁月,就是个腹黑的小狐狸。 无欲无求的时候还藏得住,如今有了惦念的,心都偏的没边了! 不满归不满,该做的还是要做的! 汝南王振臂一呼,沉声道:“大家都静静,今日的事情怕是有什么误会,开棺验尸,是我汝南王府的私事,与临江府孕妇被杀案无关。” “王爷这是睁眼说瞎话吗?谁不知道您女儿安平郡主在天泉山被杀了,就是第十三个死的孕妇,你现在又说无关,是故意唬我们的吧?” 人群中冒出一个质疑的声音,让好不容易动摇的百姓再次沸腾。 “就是啊王爷,官府是拿不出凶手,故意要折腾我们吧?” “今日挖的是平侯府的墓,明天挖的怕是其他人的墓了!” 众声纷杂,曲蓁视线扫过人群某处,立马锁定了两人,就是他们,故意煽动是非! “王爷……” 她转身正要给容瑾笙提醒,就见他已经招来了黑云骑吩咐,“把那两人拿下。” “是!” 黑云骑摸入人群,悄无声息的把人打晕带走。 曲蓁和容瑾笙对视了眼,皆有笑意。 没了小鬼作祟,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汝南似乎王眉头紧皱,对于眼下的状况有些束手无策,不由莞尔。 另一边,老夫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对自己一手促成的局面很是满意,闹成这样,就算汝南王再强势,也不敢开棺! 谁料,就在她念头刚闪过的刹那,曲蓁往前走了两步…… “临江府的确死了十三名孕妇!”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安静下来。 倒是汝南王愣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曲姑娘,你……” 曲蓁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安心,自己则看着百姓继续道:“但这第十三名死者,不是安平郡主,而是奇竹村的一位寡妇,尸身昨夜才被人发现,就在天泉山旁的荒山里,今早府尹已经亲自去查探过了,稍晚些就会有消息公布。” “什么?那安平郡主是怎么回事?” 众人大惊,疑惑的问道。 此事隐秘,除了府衙的人和曲蓁容瑾笙他们外无人知晓,就连汝南王和老夫人也是刚知道。 听到这话时,老夫人就知道要坏事,连忙打断:“够了吧姑娘,就算还有人被害,那也不能说明安平郡主不是那凶手所害,你要找证据来证实自己的猜想老身不管,但今日,谁也别想开我孙媳妇的棺木,除非老身死了!” 她这一打断恰是好时机。 曲蓁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老夫人简单的两个字‘猜想’就把她所有的证据都定了性! 此话一出,她再说什么都会被人说是猜想,是胡编乱造! 万一老夫人再假意寻个死,那这逼死平侯府老祖宗的罪名她也跑不掉。 此事到这儿,再度陷入僵局! 第55章 棠越,掌嘴! 汝南王是个急性子的,再三被阻,已经生了恼意,决定快刀斩乱麻! “清风,拿着本王的令牌去调五百府兵过来,将墓地死死围住!本王倒是要看看,谁还敢拦着!” “属下遵命!” 话落,一道身影如风般轻踩着众人的肩头掠过,出了墓地调兵。 别说围观的百姓了,就连平侯府的几人也变了脸色,府兵一到,那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这,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有人嘀咕了一声,他们也是一时热血上头,哪儿敢真的和官家人动手? 不少人见汝南王态度决绝就萌生了退意,说白了,人家开自己女儿的棺,干他们什么事儿? 他们不过是怕安平郡主的墓一开,官府又借着查案为由,去掘他们家里人的墓。 曲蓁多少也猜得到平侯老夫人是用什么话来煽动百姓,想了想,道:“大家不必担心,临江府孕妇被杀案官府已经有了头绪,无须再行开棺验尸。至于安平郡主一事,仅是汝南王府的私事,与此案无关。” 这事儿本不该今日透露,可百姓被人煽动,认定安平郡主之死是那凶手所为,汝南王铁血手段强行开棺,难免会引起百姓的不满和恐慌! 她这么说,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一语出,众人哗然。 “有头绪了?你说的可是真的?” “已经两年了,终于能将凶手绳之以法了吗?” “姑娘你可别骗我们!官府真的查到什么了吗?老天开眼啊!一定要让那畜牲不得好死。” 眼前有人痛哭有人笑,老夫人眼见着众人的好不容易燃起的怒火逐渐被浇灭,恨得咬牙切齿,冷笑一声。 “曲姑娘,你一介女流,又不是官门中人,可别信口雌黄,官府查了两年都没线索,如今突然就有线索了?老身怎么没收到一点消息?” 她知道再闹下去会把宸王和汝南王府都得罪惨,但一想到开棺的后果,她…… “府衙狱案之事,难道还要跟老夫人汇报不成?不知老夫人官居几品?” 曲蓁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老夫人语塞,她本来就是为了堵曲蓁的话,府衙命案的进度,哪里会跟她回禀? 没想到一时说错被捏住话柄,竟又把她堵了回来。 她愤愤的甩袖,怒道:“牙尖嘴利,目无尊长,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教你的!” 这话一出,曲蓁清冷无波的眸子乍然冷沉,眸光似剑,猛地望向老夫人,周身杀气四溢…… 她爹娘,是她绝不可触碰的逆鳞…… 曲蓁正要动手,衣袖突然被人拽住,她回头一看,却是容瑾笙。 “王爷……” 容瑾笙微不可见的对她摇摇头,冷声吩咐道:“棠越,掌嘴!” “是,公子!”棠越应了声,身形一动,瞬移至老夫人面前,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啪啪’两声,干脆利落。 再看,老夫人脸颊通红,清晰的浮现了五个手指印,鬓发都被打散! “宸王殿下你这是……” 她捂着老脸不可置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竟然真的半点都不顾及平侯府的颜面! 宸王?百姓不由得瞪大了眼睛,顺着老夫人的视线望去,就见到那姑娘身后,一道身影安静的坐在轮椅上,男子戴着雕花的玉面具,锦衣清贵,风华盖代! 传闻宸王双腿有疾,无法行走,但他才华盖世,冠绝古今! 真的是宸王殿下! 那他们刚才是在做什么?竟险些冲撞了宸王殿下! “草民无知,冒犯了宸王殿下,还请王爷恕罪!” 百姓山呼海啸的高喊着,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面色虔诚。 “祖母!”平侯后知后觉的大叫了一声,吓得腿都软了,赶忙挡在她身前,弱弱的质问道:“宸王殿下,我,我祖母好歹也是侯府老夫人,您,您也不能说打就打啊!” 曲蓁看着跪了满地的百姓,心中唏嘘不已,宸王之名响彻四海,能得天底下如此推崇拥护,却是有他过人之处。 不过,他阻止她,是为了自己动手? “她以下犯上,冲撞本王,难道不该罚?” 容瑾笙声音浅浅淡淡,听不出情绪,但整个墓地刹那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多言。 “我祖母何时……”平侯不服气的就要顶嘴,平侯老夫人一把扯住他,低头躬身,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老身,谢宸王殿下手下留情!” 他是宸王,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脸颊火辣辣的疼,但再疼也疼不过心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平侯府,得罪不起宸王!哪怕被人掌掴是奇耻大辱,她也只能忍! 汝南王皱着眉,不太赞同的看着这一幕,好歹也是侯门的老夫人,这么做,太伤人颜面了。 倒是曲蓁,安静的任由他牵着自己的袖子,心中翻滚的杀意渐渐平息,整个人再度平和下来。 心中闪过个奇怪的念头,他,是在替她出头? 容瑾笙没放开手,温和的眸光扫视一周,声音虽温和,却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凌厉。 “本王受皇兄旨意,奉旨彻查孕妇连环被杀案,曲姑娘是本王请来帮忙查案的,所言所行代表本王的意思,谁再敢冒犯,定不轻饶!” “是。” 众人齐齐的应了声,宸王的话,他们绝不敢怀疑,要早知道是王爷在此,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他们也不敢来这儿闹事。 “开棺一事,想来都没有异议了?” 汝南王见局面平稳了下来,沉声道。 他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容瑾笙,能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摆平一场风波的。 除了他,天底下也没人能做得到了。 百姓们没人出声。 一片寂静中,老夫人再度开口,“我有异议!” 汝南王疑惑的打量着她,就算再迟钝,也察觉了不对劲,她一再的阻止开棺,到底是想做什么? 老夫人看向容瑾笙,“云儿是我平侯府的媳妇,开棺一事,是我平侯府和汝南王的家事,王爷不会插手吧?” 家事? 曲蓁冷冷的看着老夫人,她倒是会现学现用!可惜,心思没放在正道上! 第56章 装疯卖傻 容瑾笙点头,“既是家事,本王自然不会插手。” 说着,他控制轮椅退了一步,摆明自己的态度。 老夫人得了想要的答案,对上汝南王:“云儿嫁入平侯府,那就是安家的人,南王若执意要开棺,老身不敢阻拦,但为了维护侯府的颜面,今日,就只能一头撞死在这儿了!” “祖母!” “老夫人!” 众人齐齐惊呼,不约而同的看向汝南王,跪倒在地:“求王爷开恩,饶郡主清净!不能开棺啊!” 汝南王拳头紧握,怒道:“老夫人这是在胁迫本王?” “不敢!”平侯老夫人挺直了腰杆,神情淡漠,仿佛将生死置之度外,叹道:“先夫过世后,儿子病死媳妇殉情,留我个寡妇和一个呱呱坠地的孙儿,这些年我穷尽心血苦撑着偌大的侯府,但依旧挡不住它没落的脚步。” 老夫人看向汝南王:“可一可二不可三!真要叫你们强行开了棺,岂不是相当于昭告天下我平侯府人人可欺吗?与其受辱,不如叫我现在就撞死在这儿,也算是对得起安家的列祖列宗了!” 平侯府的遭遇谁人不知?老夫人态度如此坚决,真要是铁了心以死相逼,那这棺……不好开啊! 众人一时间纷纷沉默。 “王爷觉得汝南王会作何选择?” 曲蓁顺着抓她袖子的手望去,就见容瑾笙一双眸子静澜深邃,正凝视着他们,低声问道。 “汝南王重情重义,刚正不阿,念着结义兄弟的情分,这些年没少帮衬平侯府,还将自己的独女嫁给了安小侯爷。” 容瑾笙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了汝南王的事儿,但这代表了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想了想,曲蓁平静的道出一个事实,“郡主尸身上的伤,除了后续栽赃之人故意所为,有那凶手留下的线索。” 言下之意,就是想要查清楚连环凶杀案,必先仔细检验安平郡主的尸身。 “好。” 容瑾笙答道。 “好什么?”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容瑾笙笑看了眼她被他捻在手里的袖子,温声道:“你想做的,我都会帮你达成。” 暗处的黑云骑等人虽然警惕着四周,但也没放过自家主子和曲蓁这边的动静。 见自家主子终于出手,他们心中异常激动,凝神仔细听着。 瞧瞧,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曲姑娘你好歹给点回应啊! 就在他们期盼的目光中,曲蓁神色无辜,轻启薄唇:“王爷,是您要查连环凶杀案!不是帮我!” 什么叫她想做的?他明明是在给自己处理麻烦。 闻言,容瑾笙哭笑不得,看她的眼神清澈又无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对,是帮我自己。” 他幽幽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曲蓁看他那欲言又止的眼神,也叹了口气,心中疑惑,她没听过六绝散还影响人的心神啊! 难道是容瑾笙体内慢性毒药的作用? 这位爷最近是越发的喜怒无常了! 容瑾笙要是知道她此刻的想法,怕是要气得毒发身亡。 好在他们很快就被汝南王两人吸引了注意力。 就在汝南王被老夫人烦的抓耳挠腮时,容瑾笙幽幽道:“本王觉得,不如问问王妃的意思?” 王妃? 容瑾笙一句话打断了他们,众人看向汝南王妃,见她笑嘻嘻的把玩着自己的指甲,嘴里不停的念着‘云儿’两个字,忍不住摇了摇头。 都疯成这样了,能问出个什么? 曲蓁经他这么一说,也想起了还有这么个人的存在,她作为安平郡主的生母,要是点头,就算是老夫人也没理由再拦着了。 “对,王妃是郡主的亲生母亲,在这儿,没有比她有资格做决定!” “宸王,曲姑娘!你们……本王不答应,此事不能再把王妃牵扯进来了,她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的剜心之痛了!” 汝南王护妻心切一把将王妃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他们。 “王妃啊,你看看那儿躺的可是你女儿,你亲生女儿,人死不能复生,你舍得让他们拿出来再折腾一遍吗?已经十多天了,下葬之后在挖出来开棺,你舍得让云儿的尸身坏了臭了吗?” 老夫人才不管这些,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汝南王妃听着‘云儿’两个字,顿时来了精神 ,推开汝南王跑了出来,四处张望着,“云儿,云儿在哪儿?我要云儿……” “云儿睡着了,王妃,我们让她好好睡觉好不好?就不吵她了。” 老夫人声音柔和,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说着。 汝南王妃浑浑噩噩的眼底藏着痛色,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棺木,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半响后,她长了张嘴,迟疑着点头:“那,那要不就让……” 眼见着王妃就要点头,老夫人如释重负,挂着巴掌印的老脸上久违的出现了笑意。 “王妃!” 曲蓁骤然厉喝一声,不管旁人异样的眼神,疾步上前,一把抓过汝南王妃的手按在安平郡主的棺木上。 她就像是碰了热油般,下意识的要抽回手,却被曲蓁死死的按着。 “曲蓁你做什么!” 汝南王怒了,就要上前,容瑾笙一个眼神,黑云骑众人纷纷拔剑,挡在曲蓁身前。 矛盾,一触即发! “曲姑娘你……”老夫人也急了,眼见着汝南王妃就要点头,她这时候窜出来搅和什么? 被众人遗忘在角落里的钱嫣儿咬紧了唇,不自觉的紧张起来,曲蓁,你到底要做什么?那可是汝南王妃啊! 曲蓁对他们的一切反应都熟视无睹,只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人,“王妃!这儿躺着的是你女儿!” “她生来金枝玉叶,千娇百宠,本该一生平安顺遂,平安度日。” “可如今,她身怀六甲,死的不清不楚!” “她含冤未白,而害死她的人,毁她尸身的人,还在这世上安享太平,甚至笑看着这一场闹剧!” 一句一句,字字灼心。 汝南王妃突然反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失控的大喊。 “不不,不,云儿没有死,你骗我,云儿没有死!她活着,你别说了,我不要听……” 见状,曲蓁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厉声问道:“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开不开棺!你要拒绝的话,我曲蓁再不会登你府门,连环凶杀案我自有办法查的清楚!你可想好了,害死郡主的人不是你,可你,真的要让你女儿,死不瞑目吗?” 第57章 为母之心 死不瞑目! 四个大字重重的落在汝南王妃的心头,她疯癫扭曲的神情就像是定住了一般,愣愣的看着曲蓁。 手下,棺木透骨冰凉。 等了半响,没有人应答。 曲蓁无不失望的看了她一眼,松了手收回视线,走到容瑾笙面前,轻声道:“王爷,回去吧。” 她能做的,都做了,问心无愧。 “好。” 容瑾笙温柔的应了声,微微侧首,瞥了眼颓然的汝南王,徐徐道:“再有下次,即便蓁蓁心软,本王也断不会再答应,你们,好自为之。”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曲蓁与容瑾笙转身往外走去。 跪在地上的百姓自觉让开一条路来,虔诚的目送着他们离去。 老夫人见状,长长的松了口气,招呼着随行的侍卫凑在一起,“快,快把棺木放下去,葬好……” 就在这时,呆愣中的汝南王妃回过神来,看着他们再次挪动棺木,突然大喊一声,“不,不能葬!” 她推开棺木周围的侍卫,死死拦着,扯着嗓子大喊:“曲姑娘,开,开棺!我要开棺!” 身后传来的声音急切且决绝。 曲蓁停下脚步,看了眼容瑾笙,眼中缓缓浮现一抹笑意。 好在,她的心思没有白费! “夫人……” “王妃……” 几波人都愣愣的看着她,还是汝南王最先回过神,几步走到她跟前,不敢置信的唤道:“夫人?你,你好了?” 汝南王妃看着他,微闭了下眼,却没有答话。 曲蓁和容瑾笙回到原地,汝南王妃缓缓睁眼,苦笑一声,看着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没疯的?” “什么?没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汝南王听得稀里糊涂,没疯那为什么要装疯,“夫人……” 在场的人,没有理他。 曲蓁垂眸,“在冰窖时,王妃冲进来撞我时我就知道了,真正神志不清的人不会有那样痛苦又疯狂的眼神。” “我故意害你,你为何不拆穿我?” 汝南王妃面色平静的近乎冷漠。 曲蓁笑了声,转而看向那棺木,淡淡道:“要不是承受不了现实的痛苦,谁会愿意装疯卖傻,我又何必拆穿徒添你一道伤口。” 要不是发生今天的事情,没得选择,她也不会戳破此事。 汝南王妃静静的审视她片刻,突然轻笑了声:“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样的傻子。” 曲蓁但笑不语,容瑾笙扭头吩咐道:“先把郡主的棺木移去景园的冰窖里。” 老夫人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听容瑾笙这么吩咐,大惊失色,“不行!她是我平侯府的媳妇,怎么能……” “媳妇?你们平侯府何时真的拿我云儿当成过媳妇?一个好色无能,一个蛮横刁钻,一家子豺狼虎豹,我云儿的死最好和你们没半点关系,否则,别说什么婆媳夫妻,本妃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事已至此,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老夫人的态度他们都看的清楚,其中绝对有猫腻! 汝南王妃也是豁出去了。 黑云骑再不耽搁,托起安平郡主的棺木就朝着景园而去。 曲蓁看向容瑾笙,“王爷……” 她想让汝南王府随着一起回去,安平郡主的事儿,耽搁了这么久,总要有个交代。 不等她说完,容瑾笙就会意的点头应允,“好!” 又是好? 曲蓁也懒得多问,对汝南王夫妇道:“王爷和王妃不介意的话,就请先移步景园吧。” “好。”汝南王妃应了声,抬脚就走。 汝南王连忙唤道:“夫人……” 王妃下意识的停了脚步。 “王爷,我们先走吧。” 曲蓁和容瑾笙刚走到墓地口,身后就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哭骂声。 “为什么?因为我恨你!” “我恨你啊,你为什么要把云儿推进火坑,什么旧友故约,什么兄弟情义,都是什么狗屁东西,你把我云儿还回来,你把云儿给我还回来啊……” “我早说安家不能嫁,你非要一意孤行,现在好了,女儿死了,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曲蓁回头,就见汝南王妃跪坐在地上,被汝南王死死的禁锢在怀里,对他又咬又抓,一埋头,就死死的咬在他手臂上,嘴角鲜血横流…… 她收回视线,出了墓地 。 平侯府的人从他们面前匆匆离开,正好这时去调兵的清风带着汝南王府的府兵赶来了,他对着容瑾笙就是一礼。 “属下参见宸王殿下,我家王爷他……” 容瑾笙抬了下手,指着那几道行迹匆匆的身影道:“你过去盯着点吧,这几日,把她们分别禁足在府中,别放走任何一人。” 清风疑惑的抬头,他就走了这么点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有些听不懂? “去吧,安置好之后,来景园找你家主子。” 容瑾笙话落,清风迟疑了下,抱拳一礼领着府兵追去了长平侯府。 半个时辰后,汝南王夫妇走了出来,他们一道回了景园。 “王妃先去休息吧,等有了结果,我会让人去通知你。” 验尸的过程,也就不必他们再看了。 “好,有劳曲姑娘了。”汝南王妃也没坚持。 “嗯。” 曲蓁转身,刚走两步就听她幽幽道:“对不起。” 她指的,是在冰窖故意伤人的事儿。 曲蓁清冷的眸子暖了些,轻声道:“都过去了,王妃不必放在心上。” 她找人领路,带她去冰窖,忽然发现自己还忘了一个人。 曲蓁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藏在人墙后的钱嫣儿,她提高音量:“钱大小姐,不是说要好好看着吗?还不走?” 被点名的钱嫣儿自知躲不过去,探出个脑袋来,见所有人都在看她,磨磨蹭蹭的挪了过去,嘴硬道。 “我,我刚才是在想事情。”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生了退意,钱嫣儿心底不安,试探着问道:“你是要去冰窖验尸?” 曲蓁挑眉:“那不然呢?怕了?” “才没有。”钱嫣儿下意识的反驳。 曲蓁点头,率先跟着婢女往冰窖走去,戏谑道:“那就好,我还说你怕了的话就不必去了,看来钱小姐胆子比我预想的大点,那我也就放心了。” 放心? 黑云骑听她这腔调,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冷颤,钱大小姐,您呐,自求多福! 第58章 钱大小姐的噩梦 曲蓁和钱嫣儿离开后,汝南王夫妇也被婢女领去了客苑,容瑾笙则回了潇湘馆。 “暮霖,守着院子,别让任何人进来。” 暮霖抱拳应道:“是。” 他不由得奇怪,这个时辰,主子莫不是要小憩? 正想着,容瑾笙又支开了棠越,控制轮椅进屋,反手关上了房门。 暮霖等了会,也听见异常,就转身去做自己的事儿了。 却不知他刚离开,屋内容瑾笙紧绷的身子一软,“噗”的吐出口血来。 “好霸道的毒!” 他掏出帕子沾去唇角的血渍,扔手搁在桌子上,转身往书桌而去,淡淡吩咐:“拿去烧了,别让人看见。” “是。” 暗处有人低低的应了声,空气细微的波动后,桌子上已经空无一物。 容瑾笙拿起桌上被他半道截下的方华斋账册打开,翻至十三页,上面某处用朱砂笔勾勒了出来,鲜红而刺眼。 他如玉般剔透莹白的指尖拂过那些名字,最终缓缓落在那处,眸中的云雾聚散舒卷,须臾,只留下一层淡淡的忧色。 “阮!” 临江府,姓阮的只有一户! 只等着那边查探清楚,两相印证,就可知道结果了,蓁蓁,你再等等! 曲蓁却不知容瑾笙为她筹谋,她正推开棺木,准备验尸呢。 安平郡主的尸身没了冷气镇着,又在土里呆了几个时辰,尸臭更加明显。 棺盖刚一推开,臭味扑面而来。 曲蓁早已习惯了,没什么反应,回头看了眼躲在远处,捂着口鼻几欲作呕钱嫣儿,冷声问道。 “你还站在那儿干什么?” “啊?”钱嫣儿骇的一抖,两条腿都在打哆嗦,磕磕绊绊的问道:“你,你要我,我干嘛?” “拿纸笔,我念,你记。” 卷宗已经毁了,那安平郡主的验尸记录得重做一份,她要动刀自然没办法一心二用,自然需要人帮手。 本来是想找别人,谁让钱大小姐非要跟着? “啊,记,记记什么?”钱嫣儿大脑死机,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开棺,那里面躺着的可是好几天的安平郡主啊! 她长这么大,别说死人,就连只死老鼠都没有见过,能忍着没晕已经是竭尽全力了。 哪儿还写的了字? 曲蓁瞥了她一眼,就这黄豆大的胆子,也敢嘴硬? 她答道:“尸检记录。” “什么?你要我给死人写,写……” 后面的话钱嫣儿还没说出来,就被曲蓁一个冷眼吓得捂紧了嘴,好渗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眼前这个女人充满了恐惧和敬畏,还有……说不出的抵触。 她钱嫣儿是堂堂府尹千金,而曲蓁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贱民,偏偏…… 她站在曲蓁身边就会被无处不在的自卑吞没 ,那种感觉,犹如万蚁噬心般难受。 “怎么?你不老不死?” 曲蓁拧眉看了眼她,将按安平郡主的尸身从棺木中抱出,她死去多时,尸身已呈强直状态,犹如一块门板。 她一边动手扯开安平郡主的衣襟,一边催促道:“要是连字都写不出来,就早些回府去做你的大小姐,别耽误功夫。” 钱嫣儿一听立即转身往外跑去,曲蓁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也没说什么,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 没一会功夫,钱嫣儿就抱着本子和笔‘蹬蹬瞪’的跑回来了。 “你,你别想趁机,趁机把我赶走,好独占王爷,做梦!” 说着,她看了眼被平放在地上的安平郡主,连忙紧闭双眼瞥过头去,抓着笔的手抖得跟抽筋似的。 曲蓁很怀疑她抖成这样还会不会写字,但钱嫣儿能回来已经是勇气可嘉了,她也没说什么。 将郡主的衣裳全部解开,声音清冷,“验,死者武以云,女,年二十三,死于七月初八日夜子时至丑时之间。” 死亡时间先前卷宗写的清楚,她上次查验完尸体后,推断的结果也差不多,此次开棺,她着重要验看的,是死因以及死前伤。 听她开口说话,钱嫣儿连忙落笔,左手捏着右手的腕部,好不叫它抖得那么厉害。 “头面目无损伤,颈部两侧明显扼痕,且右侧呈融合成片状态皮下出血,手臂,前胸等地有多处创口,方向由右上至左下,上深下浅。” 曲蓁看着这些伤口若有所思,这次的功夫,果真没白费。 “我,我写好了。” 钱嫣儿久久没有听到声音,小声的提醒道。 曲蓁看了眼她,似笑非笑,态度却柔和了几分,“好,那继续……” “哦。” 钱嫣儿埋头应了声,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下意识的瞥了眼曲蓁的方向,不看还好,一看…… 钱嫣儿整全身的汗毛竖了起来,抖如筛糠。 她失声尖叫:“曲蓁,你,你做做做,做什么?“ 她声音尖锐,就像一把匕首刮在耳膜上,生生要把耳膜撕裂。 曲蓁拿刀的手滞了下,蹙眉回头:“鬼叫什么?” “我还想问你,你拿刀是想干嘛?” 钱嫣儿音调猛地拔高,面露惊恐之色,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死了的郡主也是郡主啊,她来回比划着是想干嘛! 曲蓁瞥了她一眼,凉凉道:“如你所见,剖尸!” 她话落,将安平郡主的尸身翻了个面,呈俯卧姿势,在钱嫣儿的注视中,果断下刀,将她颈部的肌肤划开,露出肌理分明的…… “啊,疯子,你个疯子……” 钱嫣儿惨叫一声,再忍不住,丢下纸笔手脚并用,扭头就跑,她发誓,她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曲蓁了 …… 这次,人是真的跑了。 曲蓁也没多加理会,继续验尸,直到三个时辰后,她动了动发麻的脚,站起身长吁了口气。 终于验完了! 没休息多久,她又蹲下身,将验尸切开的部位以及腹部的创口尽数缝合之后,重新替安平郡主穿好衣服,放进了棺木里盖好盖子。 她轻拍了拍棺木,轻声安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揪出凶手。” 说罢,曲蓁转身往外走去,路过钱嫣儿呆过的地方,俯身捡起她做的笔记,定睛一看,忍俊不禁笑出声来,“看来,还是要我再写一遍了……” 第59章 线索! 笔记上的字歪歪扭扭不说,好几处都是黑乎乎的一堆,连字都认不清楚。 曲蓁回玉粹楼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将记录刚刚誊抄补足,就有暗影来传话,说汝南王夫妇和容瑾笙在花厅等她,请她过去一趟。 她刚穿过月亮门,就听花厅里传来暮霖的声音。 “南王坐下喝口茶吧,别转来转去晃得人头晕。” “本王哪儿坐得住?也不知道曲姑娘查到了没有。”汝南王的 声音十分急躁,还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 曲蓁知道他们也等的够久了,抬脚进了花厅,应道:“查到了,郡主的确是高坠而亡。” 见她来了,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待听清楚后面的话时,心里又是一紧。 “曲姑娘,你的意思是……” 闻言,魂不守舍的汝南王妃猛地回过神来,起身急声问道。 “就是,你把话说清楚。”汝南王也附和了一声,“到底查到了什么?” 容瑾笙不急不缓的倒了杯茶,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道:“蓁蓁,你先喝口水,再坐下慢慢说。” 汝南王也发觉是他太急切了,面色尴尬的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猛灌了口茶下肚。 “王爷先看看这个吧。” 她将整理的验尸报告递给了汝南王,待他接过,才缓步走到容瑾笙身旁坐下,接过茶水抿了口。 汝南王和王妃看了片刻就搁在旁边,这些字每个单独拎出来他们都看得懂,但放在一起就完全看不懂了。 “曲姑娘,你还是直说吧。” 倒是容瑾笙很有兴致,让棠越取了过来,捧在手中翻阅,叹道:“蓁蓁这一手字写的真漂亮。” 笔酣墨饱,如锥画沙,就像她的人一样,棱角分明却不锋芒毕露,独有一番风骨。 曲蓁瞥了他一眼,汝南王夫妇心急如焚,他倒有心思来欣赏她的字,就不担心案子破不了? 她粗略捋了下思路,解释道:“说的更明白点,郡主是因为从高空坠落,肋骨骨折戳破脾脏而亡。” “但,郡主肯定是不会自己无端跳崖的,她后颈处有片状皮下出血,是被人暴力击打所留,前胸肩部的十余处创口不论是深度还是形状,都与那些被杀的孕妇一致,也就是说,郡主的确是被那连环凶手打晕带走的。” “你不是说和那凶手无关吗?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汝南王顿时急了,这不是说话前后矛盾吗? “自然是无关,因为郡主逃了。” 容瑾笙手指在验尸记录的某处,声音浅淡如风:“手掌,肘部和膝盖有擦伤,方向前深后浅,右重左浅,能让手与膝盖同时触地,呈前扑的姿势,应该是郡主逃命时频频回头,没看清前路,慌张摔倒所致。” 话落,他浅笑盈盈的看她,“蓁蓁,我说的可对?” 他本就绝顶聪慧,又为了她特意多留神了些,看到的,自然要比旁人多。 “对,就是如此。” 曲蓁惊讶过后,肯定了他的推断,转向汝南王夫妇,“我看郡主的筋骨和肌肉状况,应该是习武之人。” 汝南王夫妇正思考着先前容瑾笙的话,下意识的点头,“对,是本王教的,但女儿家娇气,喊累喊疼,所以练了多年武功都马马虎虎。” “郡主身上束缚伤极少,仅有颈部的扼痕,也就是说她清醒后很快就仰仗着手上的功夫脱离了凶手的掌控,这个王爷能听懂吧?” 汝南王点头,声音悲怆:“要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本王当初就该逼着她好好练武,也不至于白白丢了性命。”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曲蓁素来不懂怎么安慰人,也沉默了一瞬,等汝南王情绪平复之后,才缓缓开口。 “武功学得再好,也架不住人祸。” 汝南王妃浑身一颤,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喷薄而出,急道:“你什么意思?” “郡主子宫外的肌性管道内,有大量血液和羊水的混合物,王妃也是怀过身子的人,这意味着什么王妃想必清楚。“ 曲蓁说完,汝南王妃愣了半响,就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般,瘫坐在椅子上,面上一片死灰。 “什么意思啊,你们倒是说清楚行不行?” 汝南王听她们打哑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曲蓁解释道:“意思就是,郡主早产了!” “这不可能!”汝南王立即摇头,“事发之后,本王仔细盘问了云儿身边伺候的人没听过云儿有早产的迹象,他们都是王府家奴,跟着陪嫁的过去的,断不会说谎。” 能被选上做陪嫁的,都是主家十分信任的人,尤其还是签了死契的家奴。 怪不得汝南王如此笃定。 曲蓁看了眼容瑾笙,他似是察觉了她的视线,合上了验尸记录,双手交叉置于腹部,身子微微后仰,眼中笑意不减。 “蓁蓁的意思是,郡主是在被人掳走后,才出现早产之兆。” 汝南王一愣,他倒是忘了这个。 “可,可云儿的身子一向康健,本王和夫人也时常会询问则府医她和孩子的状况,都说没什么问题。” “敢问王爷,您说所的府医,可是您熟识的?” 曲蓁斟酌了下问道。 这次,汝南王妃先开了口,“不是,我原本想找个信得过的大夫去平侯府照看云儿的身子,毕竟她七年未有身孕,好容易怀上了,定要仔细些。” “可把人送过去后又被平侯府谴了回来,说是他们府中侧妃也有了身孕,老夫人请了临江府最有名的大夫入府坐诊,一并照顾两个孕妇,就不用我们再操心了。” 夫妇二人每每提起安平郡主,都是强忍着泪意,事已至此,他们只求查出真凶还女儿一个公道! “大夫没问题吗?” 曲蓁问道,比起相信每个大夫都有医者仁心的职业操守,她更相信人性。 容瑾笙闻言轻轻的摇了摇头,“蓁蓁有所不知,谁都有害郡主的可能,唯独老夫人不会,她将平侯府的延续看得比命重要,一旦郡主出事,平侯府与汝南王府最后的一点联系被割断,人走茶凉,等着平侯府的唯有死路。” 这么说,大夫有问题的可能性是不大! “那就剩下了一个答案!” 第60章 收获颇丰 曲蓁看着汝南王夫妇,缓缓道:“有人对郡主暗中动了手脚。” 同一时间,汝南王妃也想到了这个,面色骤变,后宅里的阴私手段她不是不知道,可万万没想到有人敢动她的女儿。 汝南王怒发冲冠,转身就要走。 “王爷,你做什么?” 曲蓁起身太急,连带着桌边的茶盏都掀翻了,杯子砸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刹那的寂静后,汝南王咬牙切齿的道:“本王要去平侯府查个明白!” “查什么?查谁?从哪儿查起?王爷可想好章程?” 那架势说去杀人还能相信,查问?就汝南王这脾气,哪儿能有耐心去问。 无非就是重刑逼供。 曲蓁这念头刚闪过,就听汝南王怒道:“拖出去每人先打个二十杖,就不怕他们不说实话。” 容瑾笙端起茶盏轻啜了口,漫不经心的问了句,“其他人也罢了,平侯有爵位,侧妃有身孕,那老夫人更是年近花甲,南王准备拿他们怎么办?” 这下倒是真把汝南王问出了,他再怎么怒,也不可能对老弱病残下手啊!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迫切的心情,“难道就不查了吗?” “要查,重点是怎么查!” 容瑾笙看向曲蓁,“蓁蓁已经有主意了吧?” 曲蓁觉得奇怪,这人分明有了打算,却事事要她来开口,到底盘算着什么? 除了案子,其他大部分时候她都不是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想不出来,索性就抛于脑后。 她看汝南王极力压制着火气,已经濒临爆发的边缘了,直接说道:“王爷可先查郡主出事时密切接触过的人和物,以及当时穿戴的物件。” “要找不到也不要紧,郡主体内没有药物残留,不会是毒,因此重点考虑孕妇忌口的食物, 仔细检查厨房供给郡主所有的吃食,列个单子出来。“ “好,本王这就去办。” 汝南王点点头就要走。 “等等,我话还没说完。”曲蓁哭笑不得,也知他心切,连忙补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王爷一定要记得,找到所有接触过郡主尸身的人,一个不落。” 她神色凝重,看得汝南王也不禁紧张了起来,重重的点了点头,看了眼自家夫人,转身走了出去。 曲蓁走向汝南王夫人,扶着她起身,对旁边的婢女说道:“扶王妃回去休息吧。” “是。” 婢女应了声,曲蓁就要撤手,却被汝南王妃一把抓住,她双眼明亮的灼人,死死的锁着曲蓁的眸子,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曲姑娘,能,能抓到真凶的,对吧?” 汝南王妃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试探着。 曲蓁不由得心里一软,反手握着她的,以同样的力道给予她信心,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汝南王妃含着泪点点头,松开了手,任由婢女扶着她出了花厅,那背影竟有几分佝偻苍老之态。 “蓁蓁何时会在我身上费这么多心思?” 容瑾笙见她久久的驻足眺望,忍不住打趣道。 终于有了突破口,曲蓁的心情也不错,鲜少的多了分笑意,转向他戏谑的瞥了眼:“倘若王爷哪日像安平郡主那般,我定会在你身上花费更多的时间。” “这……” 容瑾笙微怔,哭笑着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他活着,才能与她更多时间在一起,人死如灯灭,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曲蓁轻笑,唇角微微勾起,素来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如初化开的冰雪,沁着三分凉,三分暖,令人见而忘俗。 “还有一事要告知王爷,安平郡主身上的创口和那具女尸一样,都为连环凶手所伤,女尸因为严重腐败的缘故,创口部分腐烂,被虫蚁啃食,参考意义不大。” “而安平郡主尸身被冷冻,保存完整,所以我验查清楚了。” 隐在暗处的黑云骑听了这话急得直翻白眼,真是温柔不过三秒,好好的聊个天不行吗? 非要扯什么案子,什么尸体,哪个姑娘家张嘴闭嘴都是这些东西? 当然,他们也只敢腹诽,有血手的前车之鉴,谁也不敢再看主子笑话。 “你说,我在听着呢。”容瑾笙认真的给了个回应,凝眸细听。 她在说案子的时候,眼中有种别样的光芒和自信, 也会一改平日里的寡言少语,变得多话起来。 他很喜欢看着这样的她,干净的就像璞玉,令人心摇。 曲蓁脑海中开始浮现着安平郡主身上的创口,微眯着眼,陷入回忆。 “死者身上创口形状为长梭形,呈条状裂隙, 创腔一侧较深,一侧较浅,两侧创缘合拢后呈细线状,是典型的切创,所以,凶器是切器,长刃如菜刀,佩刀,镰刀和杀猪刀等,短刃的也有,但我目测创口长度超过五寸,所以不考虑短刃。” “此创口创角尖锐细长,创腔前深后浅有弧度最深处将近一寸,菜刀无法形成这样的弧度,镰刀和杀猪刀又达不到这样的深度,综合来看的话,凶器是佩刀!” 她刚说完,暮霖就沉不住气了,“知道是佩刀又能怎么样?衙役,护卫,镖局,三教九流,佩刀的人那么多,上哪儿去找凶手?” 曲蓁无奈,这些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性急? 好在她也习惯了,顿了顿,看着容瑾笙继续道:“那些创口的方向都是从右上至左下,这说明了凶手还是个左撇子。” 容瑾笙眼中闪过赞赏之意,短短两三日的时间,她就找到了这么多线索。 看来,他们能提前离开临江府了。 暮霖总结了下,“目前我们知道的,凶手佩刀,左撇子,身有隐疾,但光是这些搜索范围也很广,佩刀和左撇子也罢了,隐疾这事儿,难道要我们扒开裤子……” “咳咳……”容瑾笙捂嘴轻咳了下,打断了他的话,瞥了他一眼。 暮霖这才察觉自己失言,好歹曲姑娘还在,他也不该说话如此不经脑子 ,连忙对曲蓁抱拳一礼,“姑娘莫怪,是我失礼了。” 曲蓁淡淡摇头,“没事儿,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们还要查一件事!” 第61章 昏厥 “什么?”暮霖看着她,索性破罐子接受了他智商不够的事实,他是武将,又不是谋士。 “找到死者之间的关联,也就是凶手为何会盯上她们,是怎么盯上她们的。” 找到了这个,就能缩小查找范围。 但她迄今为止还没有头绪,隐隐约约总觉得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暮统领,你找个临江府的地图,将这十三名死者的家以及发现尸身的位置标注出来,我再捋捋思路。” “好。” 暮霖满口答应,看了眼容瑾笙,见他点头,抱拳一礼离开了花厅。 曲蓁俯身就要去捡碎了一地的瓷片,眼前突然横出一只手来,头顶传来容瑾笙柔和的声音,“这些婢女会收拾的,你去歇着吧。” 十几年来她和爹爹一起生活,凡是亲力亲为已经习惯了,都忘了如今不必再处理这些琐碎事。 “好,那王爷也早点歇息。” 她转身的干脆利落,落在容瑾笙眸底,划出一道浅浅的酸楚。 “蓁蓁。” 容瑾笙鬼使神差的开口唤道。 曲蓁止步转身,“王爷还有什么事儿吗?” 他凝视着她,眸光深邃悠远,似乎看着她,又像是越过她在看着另一个人,那眼太温柔,缱绻着丝丝缕缕的柔情犹如藤蔓般缠上了她的心。 不知为何,曲蓁心里忽然一慌,匆促的撇开头,再次唤道:“王爷!” 容瑾笙回过神来才发现他居然又看痴了,面具下的唇角牵起抹自嘲的弧度,他是疯了! “没什么,就是提醒你要注意歇息,别逼自己太紧。” 曲蓁狐疑的瞥了她一眼,知道他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不知为何话到嘴边改了主意。 “好。“她应下,又不放心的叮嘱了句,“王爷若感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尽早告知我。” 说完,她缓步踏入夜色,身影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容瑾笙凝定的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片刻后,唤道:“棠越,回去吧。” 这夜月色幽凉,繁星点空,是难得的好夜景。 曲蓁跟婢女要了盏灯,提着往玉粹楼的方向走去,经过锦鲤池时,见月的银辉铺洒在湖面映着粼粼水波,像是将那漫天星子都倒灌进了湖中,氤氲着稀薄的雾气,静谧悠远。 她提着灯站在湖边,四周寂寥无声,风渐起,卷着无边的孤寂和疲倦险些将她吞没。 这些日子,她片刻不敢松懈,怕想起爹爹,想起那人,怕意识到,她真的,又是一个人了,就像天海一粟,不知来路,不知归途。 突然,那旷远的湖面中,似有若无的传来一声轻唤。 “小铃铛,你怎么躲在这儿?” 曲蓁倏地抬眸望去,眼中的死寂乍然迸裂,疾走了两步,茫然的环顾着四周,“阿渊,阿渊你在哪儿?” “铃铛,他们都死了,我只有你了。” “等着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别怕小铃铛,就是死在你手里,我也是甘愿的。” “……” 那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听在曲蓁耳中犹如剜肉剔骨,疼的她浑身战粟,踉跄了两步,却没发现自己站在了锦鲤池畔,眼前一黑径直栽进了池水中…… 后来,曲蓁隐约听到有人焦急的唤她名字,嘈杂的脚步声,她努力想要睁开眼却沉重的怎么也抬不起来,直到,陷入无边黑暗。 潇湘馆中,灯火通明。 “启禀王爷,这位姑娘心中郁结,忧思过重伤从而伤了心脉,才会晕厥,草民开个方子,连服三日也就能好全了。” 大夫撤回手,恭敬的敛衽垂首退到一旁。 容瑾笙坐在床侧,看着塌上那苍白的容颜,眼中尚存着几分未消散的惊慌,听了大夫的话,心稍稍定下,淡声道:“这几日还请老先生留在景园,待她病愈,必有重谢。” 老大夫连忙躬身,颤声道:“王爷折煞草民了,这是分内之事。那草民就先去煎药了,不知府中药房……” 早就候在一旁的侍从连忙迎上前,“大夫这边请。” 老大夫点头,出于医者的惯性,又提醒了句,“王爷身上的湿衣也要尽快换下才是,别染了寒气。” 说罢,他对着容瑾笙方向抱拳一礼,快步后退,直到了门口才转身跨出门,被风一吹,惊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双腿都止不住的哆嗦。 宸王殿下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浑身散发的气势也如苍穹倾覆般肃杀摄人,太可怕了! “老先生,你没事吧?” 黑云骑走了两步不见他跟上,转头看去,就见老大夫扯着袖子直抹汗。 “没,没事,走吧。” 他心有余悸的往内瞥了眼,透过悬窗,就见高高在上的宸王殿下正拿着帕子替那姑娘擦汗,动作轻柔而怜惜,吓得赶忙收回视线,快步跟上。 宸王殿下厌恶女色天下谁人不知,那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躺在王爷的塌上,得他细心照料? 这些话他可不敢问,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他还是专心煎药吧! 他刚走,棠越就拿着准备好的衣裳进了屋,搁在桌上,似是没有察觉气氛的异样,一板一眼的把暮霖教他的话复述出来。 “公子,你要赶紧换衣裳,万一病了那女人醒来还要给你施针熬药,身子更撑不住。” 容瑾笙浑身湿透,如墨的发披散在肩头湿哒哒的滴着水,闻言头也没回的道:“好,你先出去吧。” 棠越很是乖巧的点了下头,几步出了房门,反手拉上门。 屋内再次归于寂静,容瑾笙看着她了无生气的模样,攥着锦帕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节泛白。 “蓁蓁……” 他薄唇轻启,喑哑的声音掺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意,仿佛两个字抽干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 要不是他临时反悔,想得她一个答案追了过来,看见她跌入湖中,就不会知道,她于他而言,不再简单的是个大夫,是个能让他信任的朋友…… 也不会知道,当他将她从湖中救起,却连将她抱回潇湘馆都办不到的狼狈,和自卑! 半响,他视线缓缓的移到自己的腿上,唇间溢出声苦笑,一个残废罢了…… 第62章 毒发 曲蓁病的睡了两日一夜未醒,整个景园犹如乌云盖顶般压抑沉闷。 汝南王妃来了几次,府衙那边也来人说找到了那两具尸身,问何时可以验看,但都被拒之门外。 潇湘馆暗处的影卫恨不得自己是个哑巴,藏得连影子都不露半点,生怕被自家主子的怒火波及,连一向贪玩好动的棠越也安静的呆在院外的锦鲤池旁折腾那些鱼,不敢凑上前去。 “怎么还不醒?”容瑾笙看着跪在堂下的老大夫,声音又沉了几分。 “启禀王爷,姑娘的脉象已经无碍了,至于为何不醒,草民,草民……” 老大夫结结巴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敢埋头请罪,“还请王爷再宽限一两日。” 脉象平稳有力但昏睡不醒,他行医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症状,要不是性命挂在裤腰带上,他真想慢慢研究。 容瑾笙久病成医,也摸得出点脉象,知道这大夫并未扯谎,强忍着烦躁,挥了挥手,“出去。” 老大夫如释重负的磕了个头,忙连滚带爬的出了屋。 容瑾笙重新看向曲蓁,心疼的擦去她额上的薄汗,她睡得极不安稳,嘴里不停地呓语着。 这两个日夜,她都叫着一个名字,“阿渊!” 阿渊是谁?她又梦到了什么? 无数个问题在容瑾笙脑海中徘徊,最后只剩下了无力的叹息,“蓁蓁,该醒来了。” 塌上的人儿依旧没什么动静。 守到夜半,容瑾笙照例喂她喝下汤药后,操控着轮椅转身绕出了屏风,随即一道沉重的声音响起,传出哗啦啦的流水声,他的身影消失在屋内…… 容瑾笙却不知道,在他离开后不久,曲蓁的眼睫颤了颤随即睁开。 “我这是……” 她脑子重的像是灌了铅,挣扎着坐起身,似有若无的莲香钻入鼻间,缓缓将她拉回了现实。 这是,容瑾笙身上的味道? 曲蓁整顾了一周才确定这是容瑾笙暂住的潇湘馆,不由得放松身子靠在床边,那清淡的莲香包裹着她,逐渐融了她骨子里的凉。 又做噩梦了! 多年少都没有记起那段血色的往事了,冰冷的实验室,刺鼻的消毒术,染了血的手术台,那些画面在脑海中交织又被撕裂,生生的要把她拖入无底的深渊。 就在她最绝望的想要放弃的时候,有人一直在她耳边的温柔又急切的唤着‘蓁蓁’,她噩梦缠身不是第一次,却是第一次有人陪在她身边,将她从那些痛苦里解救出来…… 容瑾笙,她知道是他! 不过,他人呢? 曲蓁凝神细听,就听见潺潺流水声里,夹杂着痛苦的低吟,这声音…… 她蓦地起身,穿上鞋袜,寻声找了过去。 泉中水雾氤氲遮挡了视线,曲蓁抬手挥散了几分,试探的唤道:“王爷?” “噗——” 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入耳中,血腥味漫开掺杂着不易察觉的涩味,难道是毒发了? 她再顾不得许多,“噗通”一声跳下水朝他的位置走去,水刚到她的腰际,但衣裙沾了水黏在身上拖慢了她的脚步。 等到了泉水深处,就见一道身影半撑在山壁边上,雪白的中衣被血染红,墨发散乱的披在肩上,,身形微微颤粟着。 “王爷,你怎么样?” 她急忙挪到他身边,一把拂开他脸颊旁的湿发,不由得怔住。 那张脸…… 该如何形容?容瑾笙从来都是带着面具示人,世人都猜测他容颜有损,可这面具下,藏着的颜色足以令山河失色,日月无光。 他容颜似雪般纯质净透,空灵绝俗,一双凤眸淡若琉璃,眼角小小的泪痣更添了几分柔态,眉饮浓墨,薄唇点朱。 再好的妙笔丹青都无法描其半分神韵仪态。 曲蓁呼吸乱了几分,撇开眼去。 心道:妖孽! “蓁蓁?”容瑾笙神智回笼几分,见了她又惊又喜,“你醒了?” “嗯,倒是王爷怎么会突然毒发?” 曲蓁搀扶着他的身子,瞥了眼他唇角那抹触目惊心的红,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刺痛。 毒发…… 容瑾笙这才发觉有哪里不对,他浑身只着了单衣,在泉水的浸泡中犹如无物,还有面具…… “蓁,蓁蓁。” 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宸王殿下难得有些窘迫,如玉般的耳垂殷红的能滴下血来,“你先出去,我披件衣裳,免得坏了你清誉。” 曲蓁扶着他的身子,能明显感觉到他因剧痛而颤粟不止。 她愠怒道:“都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思考虑这些?我扶你上岸。” 说完这话,二人皆是一愣。 容瑾笙撇过头,指尖微蜷了蜷,先前腔欣喜和悸动,就像被人迎头浇下了一盆冷水,尽数化作了难堪。 曲蓁也仅是愣了片刻,扶着他胳膊架在自己肩上,俯身…… “蓁蓁,你做什么!” 容瑾笙惊怒,身子猛地朝后一缩,那一贯温柔浅笑的眸子瞬间被痛色铺满,身子抖得更厉害,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怒的。 她俯身的动作愣住,不解的看他,“我带你上岸,你毒发的太快,需要施针。” “出去!” 容瑾笙逼着自己狠下心,冷道。 心中几分绝望,几分哀凉,几分痛苦,几分难堪! 他金尊玉贵,权势威赫,这些年哪怕世人看他这双腿,惋惜有之,可怜有之,嘲弄有之,于他而言,都是风过无声,水过无痕。 唯独在她面前,他甚至连抬眼迎上她目光的勇气都没有。 “王爷……” 曲蓁声音沉了几分。 容瑾笙寸步不让,索性艰难的转过身子,背对着她,再次道:“出去!” 话落,他又呕了口血。 曲蓁却没动,静静的看着他,在她的印象里,容瑾笙从来都是雅致温和的贵公子,不曾有过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要是寻常也罢了,偏在毒发的时候闹脾气。 “容瑾笙,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她没再唤王爷,而是直呼其名,是真的动了怒。 他身子微微一震,却紧抿着唇不曾回应。 曲蓁看他脖颈上青筋暴起,定是毒发的厉害,不由急道:“说话!” 第63章 谁从了谁? “蓁蓁,你出去吧,我自己来。” 容瑾笙知她脾性,软了几分语气劝道。 曲蓁仔细回想了下,终于发现了问题出在哪儿,她柳眉紧蹙,怒道:“容瑾笙,你何时学了那些姑娘家扭扭捏捏,我是大夫!” 容瑾笙苦笑,眼角的泪痣如泣如哀,毒发时催骨断筋之痛,哪里痛得过他的心? 见那身影纹丝不动,她索性不再多言,时间紧急,由不得他闹脾气。 “容瑾笙,我答应保你性命解你毒,你不能砸了我的招牌,今日,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从了我!” 她调动内力,一手扶在他的肩上,一手抄过他的腿,在他惊慌错愕的神色中,将他打横抱起。 “哗啦啦……” 随着她的动作,溅起无数水花,容瑾笙浑身一紧,怒火翻天,她怎么敢!怎么敢…… 他瞬间内力暴动,下意识的就要出手可当触及那绝美清冷的容颜时,刹那止步。 “咳咳咳——” 容瑾笙体内流窜的毒没了内力压制,疯狂这肆虐,他连连猛咳,嘴角不断溢出黑血,衬着他如画的容颜异常凄美。 上了岸,曲蓁直接抱着他进了内室,放在床榻上,掀开他袖子一看,原本被封在腕部的绝命线已经快走至掌心。 “来不及了……” 到了这时,她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心思百转,考虑过各种可能性之后,在塌边蹲下身子。 她神色凝重,“容瑾笙。” 到了此时,容瑾笙那些难堪,屈辱,愤怒,绝望也消弭于无形,忍痛垂眸看了眼那条线,他记得她说过,到了掌心,药石无医。 他反倒轻松了几分,“看来,你的招牌保不住了。” 曲蓁摇头,笃定道:“保得住。” 她这双手,做的就是从死神手里抢人的生意。 “嗯?” 容瑾笙知道这次毒发有多厉害,比之前几次更加来势汹汹,要不是靠着雄厚的内力强行压制着,恐怕早就见了阎王。 她语气幽幽,“容瑾笙,我梦魇的时候,听到了你在唤我,这些年,你是唯一一个在我最恐惧绝望想沉沦放逐的时候拉我清醒的人。” 没人知道,她其实,怕极了做梦。 “作为谢礼,我赠你一个秘密……” 帘幕深深,灯影重重,眨眼就燃尽了一室的烛火,待晨曦从窗纸穿过,落在塌边时,那人影忽然动了下。 曲蓁睁眼坐直了身子,下意识的抬眸望去,就见容瑾笙的单手撑着脑袋,墨发从鬓边散落,铺在锦帐中,整个人透着初醒的慵懒。 他没戴面具,凤眸低垂,如蝶翼般纤长浓密的睫在眼睑处留下淡淡的阴影,眸光流转,配上眼角那颗泪痣,潋滟惑人。 她不由得想起一句话,“美人犹似画中仙”。 见她望来,容瑾笙轻笑了声,“醒了?” “嗯。”曲蓁不自觉的撇开眼,站起身,“王爷还是戴着面具出门吧。” “为何?” 容瑾笙的目光扫过她水袖下露出的一截纱布,眸光温软了几分,二人对于昨夜发生的事情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但他记得,那皓腕如雪,为他添了一道胭脂色。 “容易让人色令智昏。” 她一本正经的答道,美色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副皮囊,但容瑾笙这皮囊,太乱人心智了。 “呵!”他失笑,问道 :“那可令你智昏了?” 曲蓁回头,认真道:“险些,所以王爷为了自己的清白,还是遮起那万恶之源吧。” 容瑾笙眼底笑意更深,但没再接话。 她缓步走到门边,忽的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对了,六绝散的解药我已经分析出来了,大部分的药材很常见,药房就可以买到,但有两味药,枯雪草和赤蛇胆要费些功夫。” “没事,还有时间。” 容瑾笙一招手,挂在屏风上的莲青色绣竹纹锦袍就到了他手中,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戴声。 “嗯。” 曲蓁应了声,总觉得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因为昨晚的事情,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她倍感陌生。 她摇了摇头,打开门,就见棠越端了盆清水站在门口,见她似乎激动了一瞬,但很快探头往里面望去。 “公子呢?” 曲蓁侧身让路,“你来的正好,进去吧。” 棠越端着水快步走了进去,曲蓁回了玉粹楼,没见到钱嫣儿的身影,猜她那晚被吓的太惨回府去了。 这样也好! 她刚换完衣裳,敲门声就响起了,拉开门一看,庭中站在着汝南王夫妇,暮霖还有黑云骑的一些人,见她出来齐刷刷的围了上来。 “曲姑娘,你怎么样?身子好些了吗?” “可有哪里不适?” “你可算是醒了,再不醒大家都要乱套了。”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太快,根本就没有给她反应的机会,曲蓁看了半响,见他们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忙做个噤声的动作,这才安静下来。 “发生什么事儿了,慢慢说?” 众人见她气色尚可,就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汝南王已经排查了天佛寺的人,没什么问题,平侯府要查的东西和人都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她收尾。 而府衙那边也找到那两具没人认领的棺木,放在衙门的停尸房里,臭气熏天,府尹派人传信问她什么时候过去。 两边都来请,但她分身乏术,只能先顾一头,曲蓁想了下,看向他们夫妇,“王爷王妃,我得先去趟府衙,那两具尸身时间已久,再不能耽搁了,等弄完后,我就赶去平侯府。” 汝南王点头,想着她大病初愈就要为这些事情奔波,难免有些愧疚,“不急,你身子要紧,要是撑不住了就先休息,晚个一时半刻的不碍事。” 耽搁了三天,他们已经是心急如焚,在这种情况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很难得了。 曲蓁领了这份心意,就在这时,一人从院外进来,抱拳道:“姑娘,王爷让你放心去府衙,他去处理平侯府的事。” 闻言,她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柔软,是啊,她怎么忘了,还有他! 第64章 不枉此行 棠越驾车将曲蓁送到了府衙外,她刚一跳下马车,就有衙役激动的迎了上来。 “曲姑娘,您可算是来了,府尹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快请!” 曲蓁从府衙走到后堂,明里暗里无数道视线在她身上打转,等她望去,那些人又惊恐交加的移开,作飞禽鸟兽散。 她奇怪的问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衙役扫了眼他们,笑着解释,“姑娘那手神乎其技的验尸绝活被他们传得沸沸扬扬,这些皮猴听了姑娘要过来,都兴奋着呢。” 荒山一行他们才知道了什么叫做惊艳绝伦,有人给曲姑娘取了个‘玉面鬼判’的称号,赞她‘芙蓉玉面胭脂色,铁血无情鬼判官’,他觉得用来整形容她真真是恰到好处。 “原来是这样。” 曲蓁抿唇轻笑,二人随意闲聊了几句,就到了后堂,府尹正焦躁的廊下来回踱步。 “大人,曲姑娘到了。” 那衙役唤了声,钱府尹立即回头,快步走了过来,急道:“曲姑娘,嫣儿在景园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回来后就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让进去。” 钱嫣儿? 她想了下,估计是被验尸的事儿吓得不轻,答道:“大约是和府尹大人前两日的状况差不多,过两日就好了。” 府尹一听顿时面如菜色,那荒山女尸的腐臭味似乎又充斥了整个鼻腔,让他胃里开始翻江倒海。 从荒山回来后,他这几日都没怎么吃得下东西,一看到饭粒和肉就恶心反胃,他都这样,跟何况嫣儿? 想到这儿,他不由得埋怨,“你怎么能让她一个姑娘家去看那些玩意?” “是钱小姐自己觉得呆在玉粹楼无聊,执意要随我出入的,若不信,钱大人自行去问就是。” 她当时可是再三提醒过了的! 府尹怒意顿时僵在脸上,不用问也知道是真的,他女儿的心思当爹的哪里能不清楚? “若没其他事,就带我去停尸房吧。” 她提醒了句,府尹立即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还有正事没处理,也顾不得心疼女儿了。 朝廷那边盯得紧,再不破案,他的临江府尹的位置就得换人坐了。 “姑娘随我来。” 钱府尹自发的省了‘本官’两个字,不敢拿乔,这姑奶奶现在是他的救命稻草,破案都指着她呢,可不敢得罪。 他领着往后院走去,越走越偏僻,见曲蓁不言语,主动解释道。 “府衙内部本来是没有停尸房的,仵作验尸都在城外义庄,不过义庄路程遥远不好叫姑娘劳累,我就让他们在后院偏僻处找了个通风的厢房隔着呢,还没开棺木。” “劳烦大人了。” 她不是多话的人,道了谢就没再开口,府尹也识趣的不打扰她。 等到了地方,曲蓁服下事先准备的清心丸,分别又给了府尹和衙役两颗,推门而入。 一股陈土的涩味混着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片刻后,尘埃落定。 就见低矮的厢房中孤零零的摆着两具薄棺,光从北面的小窗子照进来在棺盖上留下一道方正的影子,光暗交织处仿佛透着无尽的苍凉。 “开棺吧。” 她说了句,衙役立即上前把棺盖掀开,厚重的盖子砸在地上扬起大片的灰尘,他忙用袖子掩住口鼻退到一边。 曲蓁拿帕子掩着口鼻走到两具尸身中间,左右探看了下,其中一具半白骨化,身上的衣裙也腐烂了大半儿。 而另一具,她正要看,就听府尹惊呼了声,瞪眼看她,“这不对啊!” “怎么不对?” 曲蓁随口问了句,打量着这具尸身。 府尹紧皱着眉,道:“我记得这女尸原是花魁娘子,是本案的第十二个死者,死在那荒山女尸之前,相距大概七日的样子,那具尸身都烂成那样了,怎么她反倒还好些?” “这尸体是死后多久发现的?” 她问。 府尹回想了下,“次日凌晨就有人报案了,从在义庄停了两日没人认领,府衙就把她葬了。” “这就对了。”她点头,为他解释其中的差别,“腐败的关键在于空气中的微生物,相比于密闭潮湿的地下,地面空气更为充足,尸体的腐败速度就会加快。” “一般来说,空气中的尸体腐败的速度是地下埋葬尸体的八倍,如果感兴趣的话,大人可以拿两块生肉试试。” 府尹和衙役听得目瞪口呆,微生物什么的他们听不懂,可她最后一句…… 二人对视一眼,齐齐的打了个寒颤。 府尹尬笑两声,“还,还是算了吧。” 他到现在都还反胃呢,真要试试,以后怕是半点荤腥都吃不下去了! 她看到他们惊悚的模样,笑了笑,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棺木里。 花魁死亡大半个月,埋在土中腐败速度减缓,虽然肠胃胆囊和脾肺等器官已经腐败,但尚未蔓延子宫。 “把你的刀给我。” 她头也不回的伸出手,衙役连忙拔下佩刀递了上去,曲蓁用刀小心的拨开腹部破碎的衣裳,露出空荡荡的子宫。 孩子果然不见了! 但是…… 衙役见她又在翻找着,下意识的问了句,“姑娘,你在找什么?” “紫河车!” 她应了句,仔细检查了遍,果然没找到。 曲蓁定下心,验对了创口痕迹和深浅那些,整确定与安平郡主身上的别无二致,缓缓松了口气。 目光上移,却见那死者嘴唇四周干涸的血迹,还有面部的几道颜色暗沉的皮下出血。 “血……” 卷宗的记载中,大多死者都是面部无损伤,为什么独独她…… “拿双手套给我。” 曲蓁再次伸手,实际上她身上有双薄如蝉翼的手套,戴上可以与皮肤完全贴合,但那东西制作不易,她不想轻易示人。 接过手套戴上,曲蓁伸手进了棺材,扳住女尸的上下颌骨,猛地用力掰开。 借着小窗里透过来的那道光亮,检查了遍,口腔内牙齿无松动迹象,粘膜无出血,不是死者的血,那就是…… 凶手的! 第65章 又见红绳 这个发现,又添了一项证据。 之后曲蓁再没有检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吩咐衙役盖棺,正准备脱了手套往外走。 却不想视线不经意的一扫,猛地顿住了脚步。 “慢着!” 此时衙役刚将盖子放在棺木上准备推,听她喝止,不解的问道:“姑娘,怎么了?” 她顾不得回答,俯身在棺材内捞了一把,拿出那东西后,府尹和衙役愣了下,异口同声道:“红绳?” “对,和那荒山女尸身上一样的红绳。” 曲蓁凝眸盯了会,在另一个棺木中的白骨下,也找到了一根同样的红绳,连打结的手法都是相同的。 出自一人之手! 红绳符纸,天佛寺! 安平郡主死于天佛寺后山,荒山女尸死于从天佛寺回家的路上,眼前这两具尸骨的卷宗记载没有提及佛寺,却有着天佛寺用来系挂符纸的红绳! 说明她们也曾去过天佛寺! 曲蓁突然想起那砍柴的樵夫说过一句话,“那寺中的菩萨很是灵验,香火很旺,许多人都慕名来参拜呢”! 一直以来被她忽略的东西好像冲破了桎梏,在她的心底逐渐的生根发芽,她急问了句,“你们可知去天佛寺求什么最灵验?” 府尹摇摇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会知道这些妇道人家的事儿。 衙役不自然的挠了挠头,轻声道:“小人听说他家的平安符最是灵验,先前城中有个孕妇被大夫诊断孩子过大极易难产,几次调理都没什么作用,就在临盆前去天佛寺求了张平安符戴着,最后生了大胖小子,母子平安,所以临江府有了约定俗成的规矩,孕妇生产前都会去天佛寺求个平安符保佑顺利生产。” 就是这个,或许她找到了将死者关联起来的线索了! 短暂的沉默后,曲蓁看向府尹,“劳烦钱大人去查下其他死者的家属在入殓收拾衣物的时候,可否见过同样的红绳。” 钱府尹惊讶过后就是一阵狂喜,他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连忙转身,“我这就吩咐他们去查,一有消息就派人告知姑娘。” 说吧,也顾不得仪态扭头就跑。 “这两具尸骨,还得麻烦差大哥葬了。” 曲蓁攥紧手中的红绳,连日来的疲倦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声音也轻快了起来。 衙役刚刚合上两个棺木,听她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姑娘折煞小人了,这是小人份内之事。” 在府衙当差这些年,看着风光,实际上被人吆五喝六的早就习惯了,猛地听到‘麻烦’二字还有些受宠若惊,人呐,真是贱骨头。 挖坟掘墓来回搬的这种事儿,到底不吉利,曲蓁也知道衙役过的清苦,从荷包摸出了两锭碎银子递了过去,“如今天儿热,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就当请弟兄们喝碗凉茶。” “不不不,姑娘,这使不得。” 他连连摆手。 曲蓁笑着放在他手边的棺盖上,“别推辞了,你不收的话,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那就多谢姑娘了。” 衙役喜滋滋的收下银子,恭敬的将她送出府衙,叫了马车把她送到了平侯府外。 昔日的侯门贵府如今门可罗雀,被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守门的侍卫早早的得了消息,直接将她引去了正堂。 “王爷,王爷开恩呐,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求王爷饶命,求王爷饶命!” 远远的就听到女子的哭喊声,曲蓁走近后才看清楚,厅堂内一片混乱,跪了好些人,容瑾笙戴着面具坐在主位上,不辩神色。 汝南王夫妇阴沉着脸,盯着跪在堂中的两个婢女,眸子恨不能喷出火来。 “不知道?” 他起身三两步走到她们跟前,抬起一脚踹在她的心窝上,厉声喝道:“本王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给我拖出去,打!” “不,王爷,求求你,饶了奴婢吧,啊——” 随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传来,曲蓁瞥了眼那两婢女,缓步进了大堂, “这是怎么了?” “先坐下,喝口茶缓缓,我再说与你听。” 容瑾笙随手倒了茶,放在自己身侧的位置,那动作行云流水,像是做了千百遍。 那晚,他见她时,也是先倒了杯热茶给她。 她落座刚抿了口,就被那刺耳的惨叫声闹得有些心烦,刚要开口。 就听容瑾笙淡淡的说了一个字,“吵。” “是,王爷。” 立即有人会意的掏出的帕子塞在那婢女嘴里,棍子落在腰背上皮开肉绽,她目眦欲裂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曲蓁转向容瑾笙,正好对上他那敛尽了万千颜色的眸子,狭长而深邃,温柔的印着她的倒影。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竟然猛地闪过那昨夜美人出浴的模样,肤如凝脂,冰肌玉骨,举手投足自有风流。 她研究人体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绝美的骨相和五官,幸好她没有什么奇怪的收藏癖好,否则肯定收了他……的骨头! 收了? 她猛地想起昨夜怒极脱口而出的那句话“要么,杀了我,要么从了我”,这话,当时没想那么多,现在想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像是逼良为娼? “咳咳!” 她猛地被茶水呛到,连忙搁下茶杯转过身去,连声咳嗽。 容瑾笙轻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语气略有心疼,“怎么不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她捋顺了气息,抿轻笑了下,不着痕迹的转移话题,“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容瑾笙关心则乱,也没留意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尴尬,顺着她话缓缓道:“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混淆视听,引郡主出府。” 命案发生以来,凶手针对的都是孕妇,谁家不是紧闭门户不敢声张,那锦绣坊的陈夫人娘家的妹妹就是例子。 安平郡主成婚七年才有身孕,定然是慎之又慎,怎么会在这种紧要时候冒险出府,她先前就觉得奇怪,要是被人故意下套,那就说的过去了。 “想来,是拿孩子做文章?” “对。” 二人说话的功夫,那婢女已经昏厥,又被人用冷水泼醒。 “好啊!”汝南王怒火冲天,“你们是从王府出来的家生子,居然也敢叛主,今天,本王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本王的板子硬!打断她们的手脚筋!” 他一声令下,那两婢女换忽然疯了般的扭动着身子,头在地上磕的‘砰砰’响,喉咙发出低吼的声音。 曲蓁看着有点不对劲,提醒道:“王爷,她们像是有话要说。” 候在一旁的嬷嬷看了眼自家主子,上前取了两人嘴里的帕子,刚一拿开,两人就跟疯了一样。 “求王爷明鉴,奴婢打小伺候郡主,没道理害她啊!” “是啊王爷,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胎位不正,什么容易一尸两命,奴婢要真的说了这些话,就让奴婢不得好死。” 她们声音凄惨,配上那浑身的则血,艳的刺目。 汝南王怒极反笑,“看来你们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把慧珠带上来!” “慧珠是谁?” 她侧首压低声音问道,目光却始终紧盯着院子里的状况,她看着,情况不对! 第66章 是真是假? 容瑾笙查到现在,对于涉事一干人等的身份早已是烂熟于心,答道:“是安平郡主身边的一等女使,从汝南王府陪嫁过来的。” 那就是心腹了?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决定先静观其变。 没多久,一个梳着双螺髻,模样清秀,穿鹅黄色长裙的女子快步进了大堂,跪在了中间,“慧珠参见王爷王妃,参见宸王殿下。” “慧珠,你来说,那日是怎么回事?” 汝南王重新坐下,手撑在膝盖上怒视着院中两个婢女。 “是。”被唤做慧珠的女子应了声,跪直身子,眼睛满布血丝,声音还带着刚哭完的沙涩,“月前郡主觉得身子不适,就召府医前来诊脉,府医说郡主胎位稍有不正,施针后多走动走动也就没事了,郡主这才放心下来。” 她顿了顿,扭头看向院外被血肉模糊的两人,恨声道:“次日奴婢扶着郡主去花园散心,就撞见她们两人躲在花园树影里嚼舌根。” “没,没有,不是奴婢……” 那婢女连忙仰起头,嘴角的血顺着嘴角滑落在地上,替自己辩解着。 话还没说完,旁边的婆子上前“啪啪”就是两耳光,“王府的规矩学哪儿去了,主子没问话,不许开口。” 那婢女被打得又吐了口血,咬紧牙关再不敢出声。 “你继续说。”汝南王转向慧珠,吩咐道。 到底是相识数年的姐妹,慧珠面露不忍之色,但一想起就是她们害了自家郡主,又狠下心扭过头。 “她们说府医笃定郡主胎位不正加上血虚之症定会难产,不想背上王府的人命官司已经收拾包裹连夜离开了。” “奴婢想去把话问清楚,郡主却让奴婢去查府医的消息,查问之后,他果真已经离府。郡主知晓后坐立难安,短短两日人就消瘦了大半儿,奴婢瞧着不忍想要回王府求助又被郡主拦下,说是不愿让王爷和王妃忧心。” “后来不知谁提了嘴,说是天佛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传到了郡主耳中,才有了这桩祸事!” 话到伤心处,慧珠已经是泪如泉涌,难以自控,脑袋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嘶喊道:“求王爷为郡主做主啊!” “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汝南王让慧珠起身,一掌拍在了桌上,震得茶水四溅。 那两婢女对视了眼,满面惊恐之色。 “不,慧珠姐姐,你到底为什么要陷害我们!不是,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求王爷明鉴,奴婢和兰儿真的没说过这样的话!您就是打死我们也还是这个答案!” 两人哭得凄惨异常,嘴里不停的喊冤。 “陷害?你们真是死不悔改!我和郡主亲耳听到还能有假?倒是你们,话分明是从你们嘴里出来的,你们为什么要装糊涂?” 慧珠被冠上了诬陷的罪名,抹泪的动作僵住,不敢置信的回头看了眼她们,对着汝南王再次跪下,两指指天:“奴婢发誓,刚才所说无半句虚言,否则就叫奴婢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一面是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依旧咬牙喊冤的两个婢女。 一面是指天发毒誓,哭得肝肠寸断的贴身女使。 汝南王紧攥着拳头,视线在她们之间来回打转,一时间也分不清楚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宸王和姑娘有何高见?” 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实在没了主意。 曲蓁扫视了眼在场众人,将她们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一场看下来,倒是捕捉到了个关键人物,“府医何在?” “影卫已经把人找到了,算算时辰,该回来了。” 容瑾笙很自然的补了一句,笑看着她,她侧颜清绝娴静,线条柔美,微微垂眸静思的模样真想让人收藏起来,藏进心里。 在遇到和案子有关的事儿时,她永远都是冷静自持,坚毅果决,那双眼,清冷而通透,仿佛能看破世间所有的龃龉阴暗。 她就像一柄绝世名剑,进可切金断玉,披荆斩棘,退可守拙藏锋,敛华自守。 明珠蒙尘只是一时,待她风华绽放,这三洲四海之地,又有多少人要为她疯狂? 他,真想藏着她! “找到就好办了,一问就知道孰真孰假!” 汝南王闻言压抑了半日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话刚落,就见黑云骑领着一人进了大堂。 “就是他,他就是老夫人请来的府医。” 慧珠看了眼那人,激动的大喊。 “草民拜见宸王殿下,拜见王爷王妃。” 那人跪倒在地,灰色的袍子上满是血迹,哆嗦着埋低了脑袋。 黑云骑抱拳道:“主子,属下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被人追杀,那些杀手一见有人,掉头就跑了,属下怕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就先把大夫带回来了。” 说完他退了下去,留下大夫一人跪在堂中瑟瑟发抖,显然还没从被追杀的惊恐中缓过来。 曲蓁看了他一眼,对着旁边的小厮吩咐道:“准备盏温茶,扶先生起来回话吧。” “是。” 小厮上前费力的将他从地上扶起,扶到一边坐下,又倒了盏茶递过去,“先生请!” 大夫伸手接过,顾不得仪态一饮而尽,连喝了四五杯后情绪缓和了些。 曲蓁耐心的等他喝完,才轻声问道:“不知先生前些日子,为何突然离府?” 她容貌清绝脱俗,嘴角噙着笑,就像是雪山整顶上的天雪莲,静婉温和,与这一室剑拔弩张的气氛格格不入,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大夫局促不安的看了眼其他人,答道:“家中传信来说我老母亲病重,我怕府中不放人,就趁着守门的小厮不备,从后门走了。” “什么?” 他话说完,慧珠失声惊叫,“这不可能,你不是因为郡主胎位不正,怕惹了人命官司才逃跑的吗?” 那大夫愣了下,连忙摇头,“郡主是胎位不正,但问题不大,施针正位就行了,为什么会出人命官司?” 他这一问,整个正堂雅雀无声,所以,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第67章 谁在说谎 “这不可能,她们分明说了……” 慧珠回过神来,指着院内血肉模糊的两道人影哭喊,就见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了她身上,有怀疑的,有看好戏的,有愤怒的…… 是她说听到那两婢女嚼舌根,说郡主胎位不正,大夫逃离,但涉事的两方,一个受尽酷刑,丢了半条命,咬死自己不知情,另一个又说不会难产,逃离是子虚乌有…… 两相印证,说谎嫌疑最大的,反而是她!毕竟她的那番说辞,就讲不通逻辑。 慧珠想到此处,面上的悲愤骤然凝滞,见汝南王和王妃也质疑的看着她,刹那崩溃大哭,“难道连王爷和王妃也怀疑奴婢吗?奴婢六岁就到郡主身边了,多年相伴情同姐妹,怎么可能会害她!” 汝南王面色难看,闭着眼没有说话。 他脑子一团浆糊,已经捋不出头绪了。 正堂中抽泣声此起彼伏,混着院中的蝉鸣声,吵得人头疼,曲蓁抬手揉了揉眉心,声音沉了几分:“别哭了!” 许是她突然出声吓着了几人,慧珠和两个婢女下意识的闭紧了嘴,朝她看来。 要说先前众人敬着她是因宸王的关系,那如今,就是纯粹怕她这个人。 一个姑娘家,见了死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还精通验尸的门道,出入侯府和府衙协助查案,所言所行惊世骇俗,谁敢招惹她? 容瑾笙见下面一群人吓得呆若木鸡,无声的勾了勾唇,看来以后在她想事的时候,他也须避避风头了。 四周终于安静下来。 曲蓁缓缓看向那大夫,问道:“不知先生家中老母亲的病情怎么样了?又怎么会招惹到那些人追的追杀?” 那大夫叹了口气,“草民刚出城没多久,这些人就追了上来,二话不说提刀就砍,要不是草民身上带着防身用的迷药,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为什么不回城?” 她继续问道。 大夫脸色更难看,“城门口有人盯着,我试过一次,险些被发现了。” 曲蓁又陷入了沉默,偌大的正堂呼吸声清晰可闻,须臾,她看向容瑾笙,“王爷怎么看?” 他轻笑了声,薄唇微启,“蓁蓁心里已有答案,又何须问本王?” 她有些无奈,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曲姑娘,什么答案,你快说啊,他们几个人,到底是谁在说谎?” 汝南王妃急不可耐的插了句嘴,她算是看明白了,想要抓住那幕后之人,还是要看曲蓁! “依我看……” 曲蓁话说一半儿,视线在那几人身上来回打转,目光所到之处,无一不是颤粟惊惧。 慧珠和两个婢女看着她紧张的唇瓣都要咬出血,而大夫则是一脸茫然,显然还没有理清楚眼下的事情。 “是什么?” 汝南王坐不住了,‘噌’的站起身来。 她对上汝南王焦急的眼,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道:“依我看,他们都没有说谎。” “这怎么可能!” 汝南王下意识的反驳,都没有说谎,从最基本的逻辑上就讲不通。 “那我们就先捋下整个事件的顺序,先是婢女嚼舌根被郡主和慧珠撞见疑心肚子里孩子出了问题,之后慧珠奉命去查证府医踪迹来佐证那婢女所说的胎位不正是否属实,结果府医离府,郡主以为腹中孩子出了问题,去了天泉山求神拜佛而遇害,对吗?” 她一梳理事情就明朗了许多,众人点点头。 说了这么多,嗓子有些干,曲蓁正准备喝口茶润润嗓子,就有一只手将茶杯送到了她面前。 顺着那如玉般的手望去,就见容瑾笙正含笑看她。 “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难道就不担心自己威严扫地? “他们可都等着呢。” 容瑾笙示意她赶紧接过。 曲蓁觉得今日容瑾笙待她,似乎格外……嗯,殷勤? 她看众人目光灼灼,来不及多想,抿了口茶继续道:“其实此计成功的关键在府医身上,慧珠找去他恰好离开,而刚一出城就遭遇刺杀说明了什么?说明有人蓄意灭口。” “既想灭口,那肯定是不想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什么话不该说?就是郡主的真实状况,他若是活着回去,郡主找他求证难产一事,此局就会露出破绽,所以,首先排除了府医说谎的可能。” 汝南王妃神色变幻莫测,疑道:“那也有可能是他被人收买,怕他泄露秘密。” 后宅手段阴私诡谲,层出不穷,可不比朝堂上刀枪剑戟来的松快。 “王妃忘了一点,如果府医是被人收买后遭灭口,那收买他能做什么?下药?投毒?还是暗示郡主孩子有异,引她出府?” 曲蓁摇头,“都没有!” 府医在旁连连点头,小鸡啄米似的,生怕他们不相信。 汝南王妃咬唇,一手撑在桌边,身子摇摇欲坠,汝南王见此心疼的揽着她的身子,“夫人你别急,一定会查到的!” 他抬头看着曲蓁,平稳了下气息,“曲姑娘,你继续说!” “同样能证明府医没有问题,还有那两个嚼舌根的婢女,如果府医被收买,那两个婢女嚼舌根的话就失去了作用,而我之所以判定她们没有说谎,是因为她们活着!” 还有一点,就是没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说谎。 “怎么说?” 暮霖在旁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加入了讨论的阵营。 “她们要是真被收买,东窗事发后,换作是你,你会让她们活着吗?” 她问道。 暮霖摇头,“当然不,死人的嘴比活人要紧,可要是把她们杀了,秘密是保住了,以王爷的性子,定会追查下去。” 暮霖口中的王爷,说的是“汝南王”! “追查,那也要查得到才行!除非王爷抱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的原则血洗所有嫌疑人,否则此事只会慢慢淡去。你觉得,王爷会这么做吗?” 她话落,暮霖沉默了片刻,缓缓摇头。 汝南王性情直爽,刚正不阿,最重法纪,断不会做出滥杀无辜之事。 “那,这么说,她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是谁轻轻的问了句,又连忙噤声。 曲蓁点点头,其实她也有些佩服能想出这些弯弯绕绕的人,真是煞费苦心! 她道:“是,唯有她们没被收买,才能解释的通她们为什么还活着!” 第68章 偷梁换柱 一席话落,糊涂的人听清楚了七八分,而其他人也已经差不多想明白了其中的蹊跷之之处,看着院中那两个血淋淋的婢女很是同情,什么都没做,白挨了一顿打还险些丢了性命,真是无妄之灾啊! “谢,谢姑娘替奴婢沉冤昭雪!谢谢姑娘活命之恩!” 两人忍了许久的委屈和痛楚在这一刹那喷涌而出,伏地痛哭。 “嗯。” 曲蓁看向沉默的汝南王。 他深吸了口气,扭头吩咐道:“把她们扶下去上药,好好养着。” 他当时是急昏头了,要不是曲蓁的话,这两条人命就白白断送了。 那血腥味还飘散在空气中,提醒着众人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曲蓁叹气,这世道王权高高在上,百姓命如草芥,尽管早都知道,她还是心生不忍。 容瑾笙见她望着庭院中那滩血迹,想起初见时,隔着帘幕和细雨,她一袭青衣站在雨中与暮霖对峙的场景。 她道:性命无贵贱,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皆是平等! 他知她看不惯权贵当道,草菅人命,也看不惯阶级制度,三六九等,有些东西无法动摇,但他,想为她做些什么。 他悠悠的瞥了眼汝南王,道:“南王权柄在握,生杀予夺,正因如此,更要谨慎行事,须知……” 他看了眼曲蓁,凤眸微挑,漾着碧波般的笑意,薄唇吐出四个字:“人命关天!” 汝南王揽紧了王妃的身子,空气中的血腥味腥甜的渗人,这句话,倒像是那姑娘说的! 发生在笋溪县的命案,也是她破的,为了给一个寡妇伸冤,与县太爷叫板,几度身陷囹圄。 他那时不太明白她到底坚持的是什么,直到云儿出事,作为父母经历过那般剜心之痛后,他突然就懂了。 她不圆滑,不世故,但却是真正的赤子之心,慈悲之人! “好,这四个字,本王记住了。” 汝南王看着那纤薄的身影,心中暗暗的有了决定,容瑾笙选定若是她,那他,定会倾力相助! 二人眼神交汇间,对于某件事情达成共识! 容瑾笙一向都是谨慎守礼之人,当众说这话难免有僭越之嫌,曲蓁看了眼他,猜不透他的意思。 但那句‘人命关天’,却落在了她心上。 他,懂她! “姑娘,那还有她呢?她要是没说谎,那她看到的那两人又是谁?” 暮霖见气氛有些诡异,又实在急于知道答案,就轻声问道。 众人的思绪被拉回现实,看向慧珠,曲蓁走过去扶着她起身,“慧珠,我问你,你是听到了她们的声音,还是看到了人?” 慧珠没料到她会亲自搀扶,受宠若惊的躬下身子,回想了下,“听到了声音,但也看到了其中一个背影,另一个藏在树影后面,看不真切。”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就是她们俩?” 背影相像的人有很多,更何况还是隔着段距离,曲蓁问的很详细,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因为她头上戴着一根银簪,那簪子是郡主赐给兰儿的,很有特色,我不会看错的。” 慧珠很肯定的道。 想了想,曲蓁让慧珠带她去那地方瞧瞧,耳听不如亲见,她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其他人也一并跟了过来。 平侯府的后花园中,慧珠领着曲蓁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两侧皆是林荫。 “奴婢和郡主当时就站在这儿,而她们俩站那边凉亭旁的矮树丛边上。” 曲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透过林木的缝隙,能够清楚的看到凉亭的场景。 “你站过去我看看。” 她扭头吩咐慧珠,慧珠立即穿过小路,走到那位置站定。 曲蓁仔细看了半响,的确能清楚的看到一人的身影,但另一人,被茂密的树丛遮挡,是半点都看不见的。 “好了,你过来吧。” 慧珠小跑了回来,急忙问道:“姑娘,看清楚了吗?” 众人也看着曲蓁,倒是容瑾笙控制轮椅走到曲蓁刚站着的位置,顺着缝隙望去,半响后,轻笑了声。 “真是有趣。” 曲蓁知道他也发现了问题在哪儿,也笑了声,“是啊,费尽心思。” 汝南王夫妇见他们打哑谜,也凑了过去看,除了亭子和树丛,什么也看不到,不由得急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二人相视一笑,曲蓁解释道:“按照慧珠所说,那日的时辰和如今是接近的,差不多将近午时,两人为何不坐在凉亭中纳凉闲聊,而是要站在炎炎烈日下,要藏不藏,半遮半掩?” 七月的临江府,潮湿炎热,连在外面走两步都浑身冒汗,谁会站在太阳底下闲聊? “你是怎么判断是两个人的?” 她又问慧珠。 慧珠不假思索的道:“分明是两个人的声音,再说了,奴婢和她们相识多年,怎么会听不出她们的声音?” “那你怕是被骗了,你当时看到的应该只有一个人。” 曲蓁笑着摇摇头,不得不说,策划之人也是聪明,算透了每个人的脾性,一点小心思,耍的所有人团团转。 “不可能啊,分明是两个人的声音……” 慧珠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处,恨不能盯出个洞来。 “人的声音是可以模仿的,有些人可以凭一己之力演绎出百人的声音,这种绝活称作‘口技’。” 在现代不足为奇,放在古代,这种技艺也能被人称颂一时了。 就是没想到,有人会把它用在这些阴私事儿上。 “王爷,若想布好局之后再找会口技的人入府显然不现实,所以我觉得,此人应该早在侯府中,您不防彻查下。” 想到这儿,曲蓁对汝南王说道。 平侯府的事情,他出手会更好,安平郡主之死是两家的私事,不属于连环凶杀案,容瑾笙就没有强行干预的理由。 “好,本王会查个明白,看看到底是谁在搞鬼。” 离真相越近,汝南王反而越急切,说完就走,一刻钟也不耽搁。 众人也往正厅而去,准备慢慢等消息。 慧珠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一路上垂头丧气,突然低声嘀咕道:“早知道,奴婢拼死都该拦着郡主不去天泉山,她那么好的人怎么就不长命呢?还是侧妃有福气躲过了……” 曲蓁脚步一顿,猛地回头,“你刚才说什么?侧妃?与香侧妃有什么干系?” 慧珠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开口:“奴婢说香侧妃好福气,出门的时候崴了脚没有去成天泉山。” 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曲蓁放缓脚步,柔声道:“你给我仔细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69章 赌约不能输 回了正堂,慧珠和府医被侍卫带走看管,汝南王去彻查府中的人员,曲蓁和容瑾笙倒清闲了下来。 “老夫人那边怎么样?” 从情理上来讲,老夫人要害安平郡主的可能是不大,但不代表她没有其他的嫌疑。 她进侯府到现在,除了这一地的婢女仆人,正经主子倒是一个都没有见到,有点反常。 “被南王禁足了。” 容瑾笙说完,打趣的看着她,“没想到蓁蓁这么惦念老夫人,不过,她怕是不想看见你。” 曲蓁勾唇,“她心里有鬼,自然是不想看到我。” “那蓁蓁呢?”他微微侧首看她,鬓侧的一缕墨发随着那动作被散到肩后,凤眸浅淡,映着面具侧边的雕花,有种吸魂夺魄的魅力。 一颦一笑,万种风情。 曲蓁自问不是能轻易被美色所惑之人,但不知为何,看着自己的身影印在那琉璃般的瞳仁里,她总有些不自在。 她错开他的视线,淡淡的问道:“我怎么了?” “你今日,数次刻意避开我。”他顿了下,声音轻柔的像云团落在她耳中,似笑非笑:“那蓁蓁,心里是有什么呢?” “没有!” 曲蓁脑海中掠过她在泉水中‘逼良为娼’的画面,下意识的反驳,急切的回应倒显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容瑾笙看她雪颊浮现淡淡的粉色,不自然的抿着唇,难得露出女儿家的娇态,不由失笑。 她呀,脸皮太薄。 “先回景园吧,排查侯府的下人也需要时间。” “好。” 二人离开侯府,回到景园后,走了段路,曲蓁发现容瑾笙似乎并没有要与她分开的意思。 “王爷,潇湘馆在那边!” 她要回玉粹楼。 容瑾笙点头,“我知道。” 他控制着轮椅继续往前,曲蓁看了眼,跟了上去,左右看了眼,奇怪的问道:“怎么不见棠越?” 平日里,他可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被暮霖带走了,说是要让他帮忙调教下手底下的人。” 他们那些小心思容瑾笙心知肚明,去了趟笋溪县后,黑云骑真是越发大胆了。 连他的私事都敢插手。 “他竟也愿意?” 曲蓁挑眉。 容瑾笙失笑,“为何不愿?暮霖允了他凝芳斋一年的桃花酥,还答应他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 听到‘桃花酥’三个字,曲蓁的眼黯了一瞬,很快恢复了正常,轻笑道:“那暮统领似乎擅离职守了啊。” “是啊。” 容瑾笙没错过她的眼底的那些伤色,但她不肯显露半分,也就故作不知,从善如流的道:“这些人当差越发懒惰了,等回京后再好好整顿。” 话落,他眸光掠过不远处的几个树影,就见树叶微微晃动了下,似乎在提醒他们的存在,又像是在表达不满。 他熟视无睹,与斟曲蓁一道进了竹海。 半响后,树丛中传出些声音。 “统领,主子这是故意整治我们吗?以他的功力,整个景园的动静都在掌控之下,哪儿能没发现我们的存在?” 黑云骑蹲在树杈上,苦哈哈的揪着叶子。 “你现在才知道?” 暮霖屈腿靠坐在树上,掏出帕子仔细的擦着剑身,凉凉的道:“先前出主意的时候就没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那您不是也同意了吗?” 那人的嘟囔了句,“再说了,您也压了大半年的俸禄呢,输钱事小,丢面子事大啊!主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衣不解带的守了两个日夜,也不见他们关系亲近些,真是愁死人了。” “主子的马车,你见有谁坐过?主子的寝室,有谁进过?主子的卧榻,有谁睡过?” 另一人小心的打量了下自家统领,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又意味深长的嘿嘿一笑,“还有主子的身子,有谁碰过?就连先生切脉,都是要隔着帕子的,事后还得把帕子烧掉,还说明不了问题?” 几人听了纷纷觉得有道理,也来不及多想回汴京之后的惨状,津津有味的探讨起来。 “我看啊,曲姑娘性子冷情,要开窍不容易,我们得多多制造些机会。” “统领都把棠越从主子身边调走了,是没人捣乱了,可你瞧他们俩,没一个主动的,这哪儿成?” “要不咱们把守备松松?放那些孙子进来捣乱,到时候让主子来个英雄救美?” 有人兴致勃勃提议道。 暮霖擦剑的动作一滞,真是越说越不靠谱,冷道:“五千黑云骑守不住一个景园,还能把刺客放进来,你们是想被回炉重造了?” 几人想起那些地狱般的日子,齐齐打了个哆嗦。 暮霖瞥了他们一眼,站起身来,“办法你们想,本统领的银子不能输,不然……” 他扭头阴森森的咧了下嘴,露出个冷笑,几人又是一哆嗦,瞬间悔的肠子都青了! 统领大人,您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心里吐槽再多,面上他们都不敢露出半分,立马拍着胸脯打包票,“统领放心,我们赢定了!” 曲蓁和容瑾笙此刻还没意识到有多少人打起了做红娘的主意,穿过竹海和锦鲤池后,进了玉粹楼的药房。 她倒了茶水,又拿来果脯和糕点放在桌边,“王爷自便,我还有些药材没有处理。” 容瑾笙取下面具放在一旁,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些零嘴,怎么感觉 像是在哄小孩? “蓁蓁。” 他唤道,曲蓁刚走了两步,回头看他才发现他取了面具,露出那张倾城祸国的脸来,她瞥了眼看快移开视线,轻声问道:“怎么了?” “你先别忙,过来。” 容瑾笙看了下自己身旁的空位,温声说道。 她看他神色肃穆,以为有正事要说,依言坐在了他身侧,等着他的下文。 却不想他瞥了她的胳膊,似是犹豫了下,郑重道:“让我看看你伤的怎么样。” 她下意识的缩了下手,“已经没事了。” “听话。” 容瑾笙凝视着她,眼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其他事我都能依你,唯独这个不行!” 曲蓁微怔,这话听着,也有点不对味! 第70章 发作 她总觉得容瑾笙待她的态度,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又说不上具体原因。 难道是信了温泉中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她发誓,当时真的是有口无心! “蓁蓁?” 容瑾笙看她盯着桌子出神,神色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轻唤了声。 曲蓁回过神来,抬起手掀开袖子,想看他打算做什么。 容瑾笙目光落在她手腕渗血的纱布上,眉头蹙了下,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缓缓地抬起手…… “王爷?” 她意外的看着他,该不会是想要帮她换药吧?他那么严重的异性肢体接触障碍,能克服得了? 马车上那次是情急之下的反应,回过神来他的恐惧和焦虑就发作了。 温泉池中,他意外毒发浑身是水战粟不止,也分不清到底是疼的,还是躯体症状。 眼下…… “我想,试试……”容瑾笙极力的压抑着紧张,伸手朝纱布靠近,五寸,三寸,两寸! 一寸! 一寸之距,犹如天堑般,死死的挡住了他,他手抖得厉害,眨眼间就像是点燃了燎原星火,蔓延至全身。 呼吸急促,浑身冒汗,容瑾笙面色惨白,薄唇苍白的全无血色,一把撤回手,紧攥着拳头,死死的压在腿上,嘈杂的声音刹那充斥了整个脑海。 “琯儿,乖,听话,别躲了快出来!” “不要,放开我,求求你们了,起码不要在……” “琯儿,闭上眼!” “……” 惨叫,血腥,火光,还有刹那自双腿传来碎骨般的疼痛,容瑾笙死死的闭着眼,头疼欲裂,那股沉重和无力怎么也无法让他从虚幻中抽离出来。 “母妃……” 他薄唇轻启,轻轻的说出两个字,声音却抖得厉害。 “王爷,王爷……” 曲蓁没想到他自发想要突破心里障碍会发作的这么严重,急声唤道。 他仿佛没有听到般,依旧沉浸在那些幻象中无无法自拔,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看到了一滴水光自他眼角滑落,迅速没入脖颈中。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曲蓁气沉丹田,猛地传音喝道:“容瑾笙!” 他蓦地睁眼茫然的看着她,凤眸中那些痛苦和挣扎如潮水般褪去,面色缓缓恢复了正常。 “蓁蓁,我怎么了?” 她松了口气,掏出帕子递给他,“你刚才听到看到的那些,都不记得了吗?” 容瑾笙能明显的感到自己浑身湿黏,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看到她手腕上的纱布,猛地想起刚才是要做什么…… 至于看到听到的,他仔细回想才发现,连零星的记忆都抓不住。 他苦笑,摇摇头,“记不得了,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也习惯了,抱歉,吓到你了!” 要不是她传音将他惊醒,或许又会像以往那样,再醒来躺在地面上,冷的骨头都要僵住。 曲蓁摇摇头,声音依旧淡然,“没有。” 她说的实话,他不过是患上了较为独特的恐惧症,比起那些反社会人格障碍,精神分裂和狂躁症患者,已经算是很‘温柔’了。 她神色坦然淡定,看起来真的没受什么影响。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免倍感哀凉,他最不愿在她面前露怯,但每每都事与愿违。 “换药的事儿……” 他无力的叹了口气,曲蓁抿唇轻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能自己处理好的,要克服心理障碍并非一日之功,你也不要太心急。” “蓁蓁,你不觉得我这病怪异吗?”容瑾笙听她还有心思反过来安慰自己,也不禁笑了,反问道。 “怪异?” 她忍不住重复了下这两字,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什么怪异的,其实这症状和普通的头疼脑热没什么差别,只是生病的地方不一样罢了。” 那人死后,她也病了,药石无医! 即便是她是国安局最顶尖的心理学专家,也无法自我救赎。 那些痛苦,她都懂。 容瑾笙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诧异的打量着她,她验尸术独步天下,医术冠绝,察言观色之法更是细致入微。 就是一个宝藏,总能不断的给人惊喜,但正因如此,就像是个游走在红尘中的世外客,轻的像云烟,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蓁蓁可有办法医治?” 以往他想恢复正常,是因为宸王不能有弱点,而如今,他想往后能心无挂碍的护着她,想有朝一日,能抱她在怀,能与她携手。 曲蓁听他这么问,略一思考,“能治是能治,就是……” 药物治疗不是首选,她也服用过类似的药物,只能解燃眉之急,而且神经类药物后遗症严重,要彻底根治,还得靠自身克服障碍。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法子。 “就是什么?” 此病困扰他多年,他刚才只是试探的一问,没想到她竟真的有办法。 “就是需要王爷配合。” 曲蓁凝视着他,很是认真,“若有僭越之处,还请王爷雅量包容。” “好,那就麻烦蓁蓁了。” 容瑾笙心里早已是翻江倒海,面上不露分毫。 曲蓁笑了笑,心想着麻烦倒是不至于,就怕他到时候承受不住。 话说完了,她起身去收拾药材。 容瑾笙顺手拿过她桌上的一本医术翻阅着,指腹轻轻摩挲那隽秀的字体,想象着她伏案记录的模样,眉宇间尽是温柔。 她站在药柜前仔细思索着,治疗恐惧症药物首选巴比妥,但巴比妥制作不已,即便知道成分,手边也没有制作的条件。 眼下最好的选择是静神定恐丸。 “龙骨,牡蛎,熟地,当归,茯苓……石菖蒲,琥珀。” 她一一找到对应的药物取出,一共是二十六味草药,称好份量,开始动手研磨…… 晚膳时分,曲蓁与容瑾笙一道用晚膳,他先行回了潇湘馆,她站在廊下细思了片刻,扬声道:“影卫可在?” 一道身影霎时消无声息的落在她身后,抱拳一礼,“姑娘有何吩咐?” 她压低声音说了两句,谁知话落,影卫连忙退了两步,惊疑未定的道:“这,这不行啊姑娘!” 主子,会杀了他的! 第71章 脱敏治疗 “出了问题我会担着,不会连累你的。” 曲蓁再三保证,影卫才哆嗦着双腿答应了,转身太急还一头撞在了柱子上。 “砰!”的一声,声音沉而响亮。 她听着都疼,刚想问下他怎么样,就见他后知后觉的揉了揉脑袋,仿佛没有痛感,换了方向又走了…… 全程僵滞,犹如行尸走肉。 “真有这么可怕吗?” 她自言自语的说了句,很快这就将此事抛诸脑后,转身进药房继续炼药了…… 次日清晨,潇湘馆内一片死寂,静的连蝉鸣和风声都听不见。 “棠越!” 屋内传来一声轻唤,庭院外的某处,棠越被四五个黑云骑的人压在地上,嘴被死死的捂着,听到这声音他身子扭得更厉害,“唔唔唔……” “别叫,免得坏了姑娘的事儿。” 有人低声警告道。 见他快要挣脱了,连忙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气喘吁吁的抱怨:“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大力气!” 棠越闻言瞪了他一眼,拼命扭动着,该死的,能他回去了就告诉公子,让公子把她们都丢回鬼蜮去! 而容瑾笙穿戴好后,听着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脚步声传来。 他何等敏锐之人,这脚步声沉,呼吸重而长,分明就不是习武之人。 “是谁?” 容瑾笙声音一沉问道,他的规矩所有人都清楚,不得吩咐私自入内者,杀! 没人敢以身试法! “奴婢前来服侍王爷梳洗。” 陌生女子的声音让容瑾笙瞬间浑身杀意暴涨,如道道利刃般穿过屏风,直逼那女子而去。 “哐当”一声,水盆砸落在地,那身影慌忙跪下,伏在地上。 “谁让你进来的?” 容瑾笙声音冷沉。 潇湘馆外影卫重重把守,一个不懂武功的婢女也能随意进入他的寝殿了,好,极好! “是,是曲姑娘吩咐的。” 那婢女显然早就预料到了这场面,虽然害怕但早就有人嘱咐过怎么保命,赶忙答道。 一听和曲蓁有关,容瑾笙愣了一瞬,想起昨日在玉粹楼答应她的,强压下火气,“出去!” “是,王爷。” 那婢女捡起铜盆赶紧退出去,一直出了潇湘馆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泪断了线的往下掉,她再也不去了! 那一瞬间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屋内,容瑾笙眼底飓风涌动,怒意未平。 这就是她说的有办法? 送个婢女来他身边伺候? “滚进来!” 他一声厉喝,可怜容瑾笙芝兰玉树的翩翩君子,名门世家的典范,王侯公府的标杆,连‘滚’这个字眼都吐出来了,显然是怒到了极致。 黑云骑几人赶忙放开棠越,跟着他跑了进去。 “公子,就是他们偷袭我。” 棠越指着几人告状。 “棠越,你都多大了还跟主子告状……” 有人低低的嚷了句,察觉屋内气氛不对,连忙闭紧了嘴,跪倒在地。 容瑾笙一贯浅笑温和的眸子阴沉的淬了冰般,扫了他们一眼,“你们,好得很呐!” 几人拼命挤出个笑脸,“主,主子,这都是曲姑娘的吩咐,她身为王爷的主治大夫,说的话属下也不敢不听啊。” 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一旦主子发怒,就把曲姑娘搬出来,主子就算要罚,也不会罚太重。 ‘曲姑娘’三个字一出,容瑾笙的怒意也稍减了些,阖眸掩去眼底的波澜,再次恢复往日的从容。 “没有本王命令,不许起身。” 他说完 ,一掌拍在塌边,身子拔地而起,轻飘飘的落在轮椅上,“棠越,去玉粹楼。” “是,公子。 棠越答了声,路过他们身边时得意的扮了个鬼脸,赶紧跟上了容瑾笙。 黑云骑几人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罚跪而已,这根本算不得惩罚! “瞧见没有,都这样了主子还没重罚我们,足以说明曲姑娘在他心里地位特极重,宸王府能不能添个当家主母,就看曲姑娘了!” 有人压低声音说道。 “王爷多重规矩的一个人,这都为曲姑娘破了多少禁了。” “就是说啊,咱们王爷丰神俊逸,云端谪仙,又是位高权重的超品亲王,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也不知道曲姑娘在犹豫什么,还不赶紧把王爷收了。” “什么收了,说了多少遍了,是被王爷征服,征服知道的吗?这差别可太大了……” 几人你来我往的争执着,为素来冷请的潇湘馆添了一丝人气。 容瑾笙到潇湘馆的时候,曲蓁刚梳洗完,正坐在院中吐纳调息。 听到动静缓缓的睁开眼,就看到容瑾笙坐在不远处正凝视着她。 “棠越,你先去玩。” “哦,好。” 棠越暗中对着曲蓁挥了挥拳头,以示警告,足尖轻点就上了屋顶,瞬息消失在周围。 “蓁蓁,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音调不高不低,状似平静的问道。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出,所以早早的在院子里等着了,“王爷答应过要配合。” “我是答应过,可也不知道你会……” 派个婢女进他寝室! 曲蓁目光平和的迎上他薄怒的眸子,认真道:“王爷的病症是异性肢体接触恐惧症,而恐惧症是心理障碍的一种,要治疗的话有两种办法,一种是药物治疗,一种是脱敏治疗。” “是药三分毒,尤其是神经类的药物,会有狠严重的副作用。” “所以,药物只能辅助治疗,减缓症状发作的痛苦,主要以系统脱敏疗法为主,所谓的脱敏疗法,就是根据你对恐惧对象设定‘阶梯’性的恐惧值,通过刺激感官来适应恐惧,降低恐惧,从而达到治愈效果的办法。” 容瑾笙抿着唇不说话,治疗的办法他是听懂了,但心底还是有团无名火在熊熊燃烧着。 有许多的话想说,但看她不甚在意的模样,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就依曲姑娘所言吧!” 话落,他转身出了玉粹楼。 曲蓁蹙眉,他一直唤她“蓁蓁”,突然叫回了“曲姑娘”,听着倒是有些不适应。 不过答应了就好。 容瑾笙出了玉粹楼就后悔了,转身望着那细思了许久,最后还是回了潇湘馆。 他想着,她总该知道他其实是不愿意的! 然而,一念之差,悔之晚矣…… 第72章 本王喜欢的是你 她刚炼制好静神定恐丸,装进瓷瓶,汝南王就命人递来了消息,邀他们过府。 几人刚要出景园,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赶来的钱府尹,见了他们一撩官袍立即跪拜。 “下官参见王爷。” 容瑾笙戴着面具,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明显有了喜色的曲蓁,淡声道:“起来吧,有什么事?” 他话音刚落,曲蓁就上前两步,“怎么样?查到了?” 府尹拽着衣袍爬起身,点点头,“下官就是来回禀此事的,府衙已经仔细排查过其他的死者家属,有些家属说的确见过红绳,死者也在出事前去过天佛寺。” 有些人? 她心里微沉,看来这个结果不尽如人意。 果然,府尹顿了下,接着说道:“但自从孕妇被杀案频发,闹得人尽皆知后,就没人再去过天佛寺求平安符了,自然之后的死者家属也就没有见过红绳。” 原以为是抓住了破案的线索,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 府尹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看着曲蓁,试探的问道:“姑娘,那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 曲蓁抿唇思忖了片刻,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能将所有死者被害的规律拆串并在一起的关键,就在这红绳上! “我和王爷眼下要去平侯府一趟,大人先回去吧,容我再好好想想。” 府尹愣了下,“王爷和姑娘可是要去查安平郡主之死?” 近日关于安平郡主之死和孕妇被杀是两个案子的传闻愈演愈烈,再加上他们与平侯府来往频繁,也不难猜出是什么原因。 “钱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容瑾笙缓缓睁眼,冷淡道。 钱府尹被这冷不丁窜出来的声音吓得险些在跳起来,好在强行忍下了那股冲动,连忙躬身,“启禀王爷,先前,暮统领询问过下官关于仵作之死的事,仵作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不像是他杀之兆。” “但王爷亲查此案,下官也不敢含糊,又命人复查了一遍,最后在仵作的头部找到了一根银针。” “怎么现在才来回禀?” 容瑾笙失声音平静,没有任何的波澜。 仵作死的蹊跷,他们早知道有问题,尤其是那日在平后府的冰窖里,老夫人听了曲蓁的话反应过于激烈了。 能将一根银针打入人头骨,杀人于无形,需要多年苦习,这种人可不多。 “下官一时疏忽,还请王爷降罪。” 钱府尹再次跪倒,不敢为自己多加辩解。 他当时忙着疏通打点各处,又出了荒山女尸的事儿,一来二去就给忘干净了。 “下不为例,回去吧。” 容瑾笙看了下时辰,控制轮椅往外走去,众人跟上。 可怜的钱府尹抹了把汗,等几人都上了马车离开才干颤巍巍的起身,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谁把这尊神给惹了,这不是要老夫的命嘛!” 谁都看得出自家主子今日心情不好,小心的夹紧了尾巴做事,马车行进间车帘微微晃动,露出两侧随行的数道艳丽的身影。 容瑾笙收回视线,仿佛被污了眼睛般阖上眸子,声音冷沉。 “曲姑娘出手真是大方。” 她不是无心,是太有心! 曲蓁正想着红绳的事情,冷不丁的被打断,一抬眼就见容瑾笙紧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着,气息急而紊乱。 他到底在生什么气? “王爷是在怪我擅作主张?” 她不解的问道。 容瑾笙深吸了口气,缓缓睁眼,那双淡若琉璃的眸子里,似是染上了层霜雪,“不是。” “那是什么?” 她再次问道。 他定定的看了她良久,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须臾,他压下心中的烦躁,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问道:“就算是脱敏治疗,需要这么多女子吗?” “王爷是觉得人太多了?” 那早说不就好了! 曲蓁语重心长的道:“我不过是吃不准王爷在潜意识里更能容易接纳哪种类型的女子,所以才让他们多找了些,王爷觉得人多心烦的话,不如选几个顺眼的先留下?” 马车外的这些姑娘,都是听闻宸王要找婢女,着急忙慌塞进来的官宦世家的贵女,仪态教养,身形容貌皆是上等,能有这样福气的人可不多。 “那本王还要多谢曲姑娘善解人意了?”容瑾笙锦袍下的手越攥越紧,“依姑娘的意思,是留下来做婢女呢,还是收房呢?” 别说是皇子王孙了,就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公子,十五六岁也安排通房在身边伺候了。 而像容瑾笙这种,府中别说是侧妃妾室,就连婢女都找不出一个的皇家子弟,已经是绝无仅有了。 算算容瑾笙已经是弱冠之年,有某些方面的需求也实属正常,她神色淡定的道:“王爷若能克服心里障碍,留她们作婢女也好,收房也罢,都是王爷的私事,我无权干涉。” 容瑾笙只觉得太阳穴猛地跳了两下,心知再这样聊下去他迟早会被气出内伤。 她是真的不懂,还是刻意与他保持距离? “若本王非要你干涉呢?” 曲蓁闻言,蹙眉看着他,他平日里可不是这样胡搅蛮缠的人。 “王爷到底想怎样?” 她是真的看不懂他,传闻宸王容瑾笙“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待人从来都是谦和守礼,浅笑吟吟,不失半分仪态。 可在她的认知里,芝兰玉树之姿是不假,但他心思诡谲难测,喜怒无常,着实让人费神。 “曲姑娘不是想知道,本王喜欢哪种类型吗?” 疯了,都疯了,什么克己守礼,什么隐忍压抑,在她说出那些话的时候,都随着理智轰然倒塌。 容瑾笙淡泊的眸底点燃了一簇焰火,焚的他眸光更加的明亮灼人。 “嗯?” 她一时间跟不上节奏,怔怔的轻哼了声。 容瑾笙倾身凑近她,死死的抓定了她的眸光,在曲蓁惊诧的眼神中,一字一顿的问道:“本王喜欢的类型,是你!曲姑娘打算怎么办呢?” 第73章 膳房的单子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如莲似雪,落在她的肌肤上,却犹如炽铁般灼人。 “你……” 曲蓁被他这些话惊得有刹那的失神,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 是她? 她微微侧首,错开他炽热的眸光,看似平静,白玉般的耳垂却染上了淡淡的嫣红。 没想到容瑾笙口味如此独特! 活了这许多年,对她见色起意的不少,正儿八经说喜欢她这种类型的人还真没几个。 按照那些人调侃她的话来说,就是人家想跟她谈的是风花雪月诗酒歌,她张嘴就来心肝脾肺骷髅头。 偶尔对她格外殷勤的,在见过她验尸解剖,举着颅骨爱不释手的时候,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管是什么时候,和死人打交道的行当总不招人待见,许是容瑾笙见多了弹琴绣花,吟诗作赋的高门嫡女,突然遇见她这种姑娘家觉得新鲜,误以为是喜欢。 没关系,她懂! “我……” 她迟疑着刚开口,就听他继续道。 “那日在温泉池中,你说,要么杀了你,要么从了你,本王选了后者,曲姑娘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忘了?” 容瑾笙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声音不由得软了些,“蓁蓁,我从没想过碰别人,若你不愿,也别再费这些心思了。” 话落,那薄唇传出一道幽幽的叹气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坐回原位,重新调整了姿势靠着车壁假寐。 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无缝衔接。 曲蓁愣愣的保持那被逼迫的姿势靠在车窗上,直到脖子发酸才动了下,下意识朝容瑾笙看去,就见他阖眸小憩。 气氛有些尴尬…… “咳咳。” 她轻咳了声,只觉得车内燥热的很,挑开车帘往外面望去,悄悄的调整着慌乱的气息。 却没有注意到身后原本闭着眼的容瑾笙不知何时睁眼,满目温柔的看着她…… 到了平侯府外,曲蓁跳下马车,想了想,还是跟暮霖低声说了句,“让她们都回去吧。” 暮霖早有预料,主子刚才特意同内力形成了一层保护罩隔绝了里面的声音,他就知道两人肯定说了些什么。 果不其然! “好。” 他应了声,见曲蓁转身就要进府,状似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姑娘上次昏厥,主子衣不解带的在榻边守了两个日夜没合眼,我还是第一次见主子对人如此上心呢。” 守了两个日夜?为什么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曲蓁愣了下,想再问,就见棠越推着容瑾笙走了过来,她下意识的住口,转身快步进了府。 她落荒而逃的身影被容瑾笙看在眼里,轻笑了声也没在意,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没关系,来日方长,他教她懂! 平侯府人数众多,汝南王查了一夜,都才排除了半数人,还没有找到会‘口技’的那个人。 他找曲蓁过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曲姑娘,按你的说法,我彻查了云儿死前接触的人和物件没有什么收获,这个是她的饮食单子还有厨房的采买记录,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好。” 曲蓁伸手接过,仔细的翻看着。 众人屏息以待,心情十分复杂,既盼着她能看出些什么,赶紧抓到凶手,又盼着她看不出什么,免得牵累更多的人。 “南王看着精神不太好,还需要好好休息才是。” 容瑾笙闲坐在旁,命人泡了茶,漫不经心的说了句。 汝南王没料到容瑾笙会突然搭话,愣了下,道:“多谢宸王记挂,杀害云儿的凶手总要早点查出来本王才能安枕。” 他瞬间警惕起来,这小狐狸又在打什么算盘? “是吗?本王以为京城那边的消息传来后南王有段时间都睡不着了呢,看来是本王多虑了。” 容瑾笙轻笑了声,慢悠悠的抿了口茶。 却不知这话在汝南王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你怎么知道?” 他还是昨晚才接到的密旨,难道这小狐狸找人暗中监视? 想到此处,他剑眉一竖,正要发怒,容瑾笙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将茶杯搁在一旁,温声道:“猜的。” “猜的?” 汝南王怀疑的看着他,明显的不相信。 容瑾笙也不恼,解释道:“西北边关大败,继顾老将军离世后,少将军力挽狂澜,以三万残兵挡大离十万虎骑于关外,拖延半月,直至援兵到达。” “按理晏少将军创下说此等奇功,封赏的旨意早该抵达边关了,然而朝中毫无动静,不见半点喜色,再加上本王听闻晏老国公告假半月闭门不出,连他府中潇洒张扬的世子爷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就猜是军中出了事情,极大可能与晏少将军有关。” “如今朝中可勘重用的武将不多,皇兄选择南王赶赴边关统军也不足为奇。” 汝南王怒意一僵,还真是猜的! 此事是朝廷机密,知道的人不多,他居然这么明目张胆的说出来,好在大堂里的人不多,又都是他的心腹,听到了也没什么打紧。 “宸王想说什么?” 容瑾笙轻轻一笑,云淡风轻的道:“没什么,提醒南王别忘了答应本王的事而已。” “你煞费苦心也不知道人家领不领这份情。” 汝南王瞥了眼正专心致志看膳食单子的曲蓁,这姑娘性子清冷,眼神丰锐没有半点柔软,一看就知道没动过其他心思。 堂堂宸王,多少女子的春闺梦里人,也有吃瘪的一天。 容瑾笙瞧他目光揶揄,大有调侃的意味,薄唇轻抿了下,微笑道:“不知王妃可愿与南王说话了吗?” 闻言,汝南王忍不住剜了他一眼,眼神黯然,当初要不是他执意要把云儿嫁进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夫人怪他是应该的! 两人各怀心思,再不说话。 “我看完了。” 曲蓁抬起头,也没留意他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气氛安静的有些怪异。 “怎么样?” 汝南王急忙问道。 她拿着单子,轻声道:“这上面的食物并无相克,可有个地方很奇怪。” 容瑾笙控制轮椅走了过来,拿走她手中的单子瞥了眼,笑道:“蓁蓁说的,可是上个月,府中前后购进了两批山楂,共计二十斤?” 她点头,不得不说容瑾笙实在是敏锐,这么短的时间就察觉了问题。 “山楂怎么了?” 汝南王听着没什么问题啊。 曲蓁知道他是王爷,吃穿之类有下人伺候,又不用学管家的事儿,自然概念很模糊,轻声解释道:“王爷还记得上个月是几月吗?” “六月啊!” 他不假思索的答道,如今是七月底,往前推一个月不就是六月,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他? 看他的模样,曲蓁就知道他没想到关键点上去,失笑道:“山楂,又名山里红,酸枣,每年的花期在五六月,果期在九月到十月,临江府地处西南,温度较高,因此果期比北方要早些, 但最早也在八月左右才成熟。” 她话落,汝南王愣了下,“你是说厨房采办的人动了做了假账?” 第74章 办法歹毒 汝南王能想到的只有这个了,厨房采办是个肥差,许多人削尖了脑袋想往上凑,随便在账面上动点手脚,都能捞个盆满钵满。 这还是他有次撞见王妃处置厨房的管事才知道的。 曲蓁和容瑾笙交换了个眼神,哭笑不得。 “即便是做假账,缺斤少两是有可能,但如此大的数目,他们还不敢无中生有,我说此处奇怪,是因为六月的山楂尚未成熟,味道极酸,并不适合食用,为什么厨房会购进,还一次买这么多?” 她索性把话说明白,“最主要的是,山楂有活血化瘀的功效,极易导致孕妇流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汝南王要还反应不过来那就真的是智商堪忧了。 “来人,把负责厨房……” 他就要吩咐把人带过来,曲蓁却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不用麻烦了,反正闲来无事,我去厨房转转,王爷去忙自己的事儿吧。” 汝南王想着那会‘口技’的人还没查出来,也就没坚持,点点头,看向容瑾笙:“厨房那地儿油烟粉尘味重,想必宸王也不适应,不如帮本王排查府中的人?” 容瑾笙有洁癖的事儿人尽皆知,不仅是对人,对环境和物件要求也十分苛刻。 “好。” 容瑾笙轻声应下,相比起来,的确是汝南王这边更令人担忧,早点把人揪出来,此事也能早点落下帷幕。 他吩咐道:“暮霖,你跟着一起去吧。” “是,主子。” 曲蓁本想拒绝,但见暮霖已经朝她走来,就没再说什么,找了个婢女带路往厨房而去。 厨房的人像是早得了消息,她到的时候尽数站在了院中,烈日当空,晒得各个面红耳赤,汗流浃背。 “姑娘,厨房伺候的人都在这儿了,不知姑娘想问什么?“ 一个妇人穿着深褐色长褙子,头发规整的拢在脑后,见了她就热情的迎了上来。 “不知这位管事怎么称呼?” 曲蓁柔声问道。 “姑娘客气了,老奴夫家姓赖,是这厨房的管事,您唤我赖婆子就行了。” 她恭敬的垂着手,落后半步跟在曲蓁身后。 曲蓁走到廊下,看着那群晒得通红的脸,故作不解的问道:“赖管事,不知你们这是……” “前院传来消息,说姑娘要来厨房看看,老奴想着姑娘定然有话要训诫,就让他们都出来候着。” 赖嬷嬷挤出个笑脸,答道。 “那赖嬷嬷为何不在那儿候着呢?” 她脚步一顿,回首问道。 似乎没料到她突然止步,赖嬷嬷险些撞了上去,好在反应的快,赶忙停下,听了这话却不知如何回答。 她是厨房的管事,岂能和那群小丫头片子一样? “这……” 赖嬷嬷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听曲蓁轻笑了声,“赖管事不必紧张,玩笑罢了,领我去厨房看看吧。” 身后的暮霖知道她从来不做无用的事,也就没多问,跟了上去。 就在曲蓁一只脚快踏入厨房的时候,忽然转身道:“都散了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必 在这儿陪着。” 那群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的看向赖嬷嬷,直到她点头,才四散开来。 进了厨房,里面已经在忙活着准备午膳了,她随意的四处走了圈,指着墙壁上挂着的那堆不同形状大小的刀具笑道:“做饭要用到这么多的刀吗?” 赖嬷嬷闻言,刻板的脸上皱纹似乎都松了下来,解释道:“姑娘一看就是大家千金,没进过这种乌糟地儿,不认识是正常的,厨房用刀不仅是切菜切肉,有些拿来剔骨,有些拿来片肉,用途多着呢。” “原来是这样。” 她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又问了些问题,赖嬷嬷都一一耐心的解答了,就是眼中是不屑越发明显。 暮霖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干什么,来了这么久,半点有用的话都不能,问什么刀的作用,柴火是怎么烧着的,竹叶糕要蒸多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厨房拜师学艺的。 “对了,嬷嬷见多识广,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二。” 她面露羞涩之态,轻声问道。 “姑娘请说,老奴必定知无不言。” 赖嬷嬷躬着的身子略略站直了些,再不似先前做小伏低的模样。 曲蓁全当没看见,态度依旧谦和有礼,“我家中祖母一到这时节就有热病口渴之症,大夫说须得多吃乌梅,可那乌梅味酸,祖母又牙口不好,不知嬷嬷可有解决的办法?” 听到‘酸’这个字眼,赖嬷嬷瞳孔微不可见的缩了下,狐疑的问道:“姑娘家中的嬷嬷难道没有懂这些的?” 曲蓁面露苦涩,“不瞒嬷嬷,我家道中落,祖宅也被叔伯抢走了,哪儿还有能教我们的,若非如此,我何必没名没分的跟在王爷身边,求个平安罢了。” “难道宸王就没安置你祖母?” 赖嬷嬷不可置信的问道。 “安置了。”曲蓁点点头,“可您也知道,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主子,表面上敷衍着,哪儿会真的仔细照顾我祖母。” 暮霖听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转过头去四处张望,免得不小心笑出来坏了她的事儿。 “好吧,看姑娘是个可怜人,老奴就多嘴说上几句。” 赖嬷嬷看她穿的虽不差,但也就是寻常人家的布料,怪不得那么小家子气,咋咋呼呼的看什么都新鲜。 “乌梅太酸的话,可以淡盐水浸泡半刻钟再食用。” “可祖母牙口不好,我怕她难受,能不能像喝药那样打成汁水让她喝啊?就像西瓜汁那样?”她又问道。 赖嬷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姑娘,西瓜多汁,可以榨出汁水来,但乌梅果肉紧致,你就算榨个几斤果肉,都未必能出一茶盏的汁水。” “难道嬷嬷这么厉害,都没有解决的办法吗?”她状似失落的垂下头。 “姑娘算是问对人了,老奴夫家是专门做果脯蜜饯生意的,对于其中的门路清楚的很,你真要是想榨汁给你祖母,那就先将乌梅过水煮软,再用石磨研磨,这样能增加出汁率。” “没想到,嬷嬷还有这样的巧思。” 曲蓁了然的赞了句,古代的压榨和提纯技术不够成熟,但用这种粗法炮制,也是能达成目的。 她缓步走到石磨旁,轻笑道:“所以,嬷嬷就是用这样的法子来把那二十斤的山楂,浓缩提纯的?” 第75章 只有一个人! 赖嬷嬷脸上的轻蔑就像是碎裂的面具般,骤然脱落,换上了一副惊讶的神情:“姑娘,你这是在说什么,老奴听不懂。” “听不懂么?据账册记载,厨房六月底购进了二十斤山楂,赖嬷嬷倒是告诉我,这批山楂现在何处?” 曲蓁笑看着她,眼神再不似先前那般懵懂不谙世事,而是含着洞悉一切的明透与戏谑。 平侯府的人还真有意思,从老夫人,到香侧妃,再到眼前这位赖嬷嬷,都是演戏的高手。 刚听到她提山楂一事,赖嬷嬷眼底分明有恐惧之色浮现,却很快反应过来做出惊讶的表情。 她却不知道,人在刻意变换表情时,多数时候是操纵下面部。 赖嬷嬷嘴唇微张且放松表示惊讶是没错,可她忽略了一点,恐惧和惊讶在眼睛上的反应都是上眼皮上抬露出巩膜不错,但也有细微的差别。 恐惧时下眼皮会上抬,微微遮住巩膜,而表示惊讶时下眼皮应该是松弛状态。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就是如此!任何的情绪伪装在她眼里,都是无用的! “已经吃完了。” 赖嬷嬷脸部肌肉不自觉的抽搐了下,故作平静的道。 “吃完了?” 她挑眉问了句,点点头也没说什么,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那食盐呢?六月底随着山楂买入了二十斤的食盐,但厨房采办的单子上记载,就在前两日,又购进了一批食盐,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赖嬷嬷别告诉我,盐也吃完了?” 赖嬷嬷下意识的攥紧了手,咬唇没有这说话。 暮霖扯了扯嘴角,总算是看明白了,原来她先前那一通胡扯,是为了让这婆子放松警惕,好试探出她想要的答案来。 主子说她察言观色之能细致入微,也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 他看向赖嬷嬷,声音一沉:“姑娘问你话呢,没听到吗?” 赖嬷嬷被吓得一个哆嗦,抬起头来,才真正显露出一丝害怕。 “姑,姑娘,是老奴鬼迷心窍才做下这些错事来,您饶过老奴吧,千万别告诉老夫人。” “哦?” 曲蓁看着她飘忽不定的眼神,心中觉得好笑,饶有趣味的问道:“赖嬷嬷倒是说说,你都错哪儿了?” “老奴,老奴错在不该借着采办的名义,中饱私囊,辜负了主子的信任,老奴罪该万死。” 赖嬷嬷腿一软跪倒在地上,伏低身子,“姑娘,求您高抬贵手啊!” 那些有问题的账目向来都是月底才整理,谁知这次还没来得及改账就被抓出了问题,也是倒了血霉,她忍不住在心里啐了口。 “你倒是聪明!” 曲蓁早知她不会轻而易举的认下谋害安平郡主的事,会扯通旁的来转移注意力。 做假账,中饱私囊的确最好的理由,没人会怀疑它的真实性,就连汝南王这个从不管账的人听到账目出入有问题,第一反应都是管事从中贪污。 她笑看着赖嬷嬷,“比起谋害郡主的罪名,承认做假账好歹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姑娘,你胡说什么呢,什么谋害郡主,老奴没得罪过你啊,你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罪名栽在我头上。” 赖嬷嬷又气又急的盯着她,胸脯快速的起伏着,满脸涨红,“老奴的确私吞了采办的银两,姑娘想要禀明主家老奴无话可说, 但杀人的罪名老奴万万不敢领受,就是到了知府衙门,老奴也要喊冤的!” 她一脸蒙冤受屈的不忿之色,看着倒叫人真以为她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厨房外,先前被遣散的下人听到赖嬷嬷的求饶声,也三五成群的靠了过来,探头探脑的瞧着热闹。 曲蓁瞥了她们一眼,正好,她还想确定一件事情。 “都进来吧。” 话落,看热闹的下人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抬脚,忌惮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赖嬷嬷。 曲蓁将这些下意识的动作都看在眼底,先前让 她们散开也是这样,看来这位赖管事平日里积威甚重啊。 许是没见到赖嬷嬷反对,众人磨磨蹭蹭的走了进来,挤成了一堆站着,齐齐一礼。 “见过姑娘。” 曲蓁瞥了眼赖嬷嬷,又在这些人身上打量了圈,开门见山的问道:“厨房管事的差事,你们谁有兴趣?” “啊?” 众人瞠目。 他们都知道这位姑娘有话要问,也猜到了她会威逼利诱,却没想会是这么明目张胆的收买,赖管事可还在这儿呢! 一时间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暮霖在旁看得险些没崩住笑意,她说话行事的风格,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姑娘,你不过是个外客,还想在这平侯府里当家做主了吗?” 赖嬷嬷一听急了,她掌管厨房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万一有人胡说八道,被人拿住了把柄就不好了。 于是她赶忙提了‘外客’二字,示意他们好好考虑下此话的真假。 果然,听了她的话后,许多蠢蠢欲动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曲蓁见此轻笑了声,迎上赖嬷嬷挑衅的目光,点头道:“我自然不会在这儿当家做主,但我敢说,山楂和食盐的事儿解释不清楚,不管罪名是谋害安平郡主,还是私吞公款,你这管事的差事,肯定是保不住。” “你……” 赖嬷嬷心头一紧,下意识的看向围观的下人,就见他们也朝她看来,忍不住浑身发凉。 她怎么忘了,做假账也是重罪,被发现了同样不会放过她! 难道她真的要毁在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手中吗?赖嬷嬷下意识的抓紧了裙摆,迎上那些或怨或怒的眼神,不断的安慰自己。 不会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无意间有了怀疑,也没有直接的证据给她定罪! 众人犹豫不决,仿佛再衡量其中的利弊,曲蓁也不催促耐心的等着,人都是有野心的,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就看谁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没多久,人群中走出一个约摸十六七的婢女,浑身发抖,眼神却异常的明亮坚定。 “姑娘想问什么?” 第76章 心怀鬼胎 “根据验尸的结果,安平郡主死前骤然早产,无中毒迹象,期间所接触的人和物经排查后均无问题,唯有厨房这两笔账目不清不楚。” 曲蓁边慢悠悠的说着,边仔细观察着赖嬷嬷的反应。 她眼底刹那闪过抹惊慌,很快就消失无踪,换上了一副惊怒交加的神色,“不过是账目不清楚,和郡主夫人的死有什么干系?姑娘可不要随意诬赖好人。” 诬赖吗?曲蓁觉得还真不见得。 “要是其他东西的账目不清楚,自然没什么干系,但山楂活血,易引发孕妇小产,像郡主这种月份大的,早产也不足为奇,六月山楂酸涩,食盐去酸,偏巧就这两种东西的账目不清楚,赖管事觉得,这是巧合吗?” 她话落,看向赖嬷嬷,目光清清淡淡的,却暗藏着锋芒,她倒是要看看,这位赖嬷嬷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果然是知道了! 赖嬷嬷的心刹那悬到了嗓子眼,猜测归猜测,可明晃晃的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她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彻底破灭,如今连府中的主子都被禁足,没人能帮她,她只能靠自己了。 赖嬷嬷心一狠,字字掷地有声:“当然不是巧合。” 在旁看戏的暮霖眸光一紧,倒是有些好奇她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哦?那赖管事不妨说说。” 曲蓁寻了个椅子自发的坐下,懒懒的靠着,语气随意的道,她这样的动作落在赖嬷嬷的眼中,心里越发沉重,这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却是处事老道,喜怒不行于色,怎么也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种人,自己先前是瞎了眼,居然会觉得她单纯好欺! 赖嬷嬷再三思忖,谨慎的道:“姑娘也知道我们侯府两位夫人都怀了身孕,如今盛夏时节,天热难耐,老奴想着做些酸梅汤给夫人们解解暑,也算是老奴的一点心意,但酸梅汤其中一味就是山楂,六月山楂酸涩,老奴唯有拿食盐处理了才能食用。” 末了,她尴尬的笑笑,又补充了句,“实际上没有二十斤的山楂和食盐,也就买了几斤,账房拨出来的银子,剩下的都被老奴……” 她没再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你倒是聪明!” 曲蓁忽然轻笑了声,早知她不会轻而易举的认下谋害安平郡主的事,会扯通旁的来转移注意力。 做假账,假公济私的确最好的理由,没人会怀疑它的真实性,就连汝南王这个从不管账的人听到账目出入有问题,第一反应都是管事从中贪污。 而她又承认用山楂榨汁,用食盐去酸,但份量不同结果也全然不同。 是个人都听得出曲蓁话中的嘲讽之意,是夸她假公济私聪明呢,还是说她避重就轻聪明,反正不是什么好话。 “姑娘这是不信老奴说的话?”赖嬷嬷面带羞愤的质问道,裙摆下的小腿肚却已经不受控制的开始战粟。 不管她怎么答,这小姑娘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没有愤怒,没有急切,甚至是没有一点情绪的波澜和起伏,仿佛她说什么都无关紧要。 就像是囚笼里的老鼠,再怎么蹦跶,都难逃死亡的结局,这种感觉真是糟糕透顶! “呵。” 曲蓁勾了勾唇,却没有应答。 她深知怎么样才能让赖嬷嬷深陷恐慌,让她急则生乱,乱则犯错,自己把事情给供出来,在这之前,她还要再查问一番,不能把所有突破口都集中在赖嬷嬷的身上。 “都进来吧。” 她往外瞥了眼,扬声道。 厨房外,先前被遣散的下人三五成群的靠了过来,正探头探脑的瞧着热闹,猛地听到曲蓁的传唤,他们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抬脚,忌惮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赖嬷嬷。 曲蓁将这些下意识的动作都看在眼底,先前让 她们散开也是这样,看来这位赖管事平日里积威甚重啊。 赖嬷嬷刚从她的一声轻笑中缓过神,就听她要传召其他人,神色立即紧张了起来,“姑娘是要传他们问话?” “那不然呢?” 她戏谑的看着赖嬷嬷,“难道我还要事先跟赖管事报备吗?” “不不不,姑娘言重了。” 赖嬷嬷牵强的扯了扯嘴角,扭头怒道:“没听到姑娘传召吗?还不都赶紧滚进来!待会姑娘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可千万要仔细想清楚了再说话!” 她将‘想清楚’三个字咬的极重,暗含警告的意味,不过,这些人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不是一两日了,料他们也不敢乱说。 众人闻言,下意识的瑟缩了下脖子,齐齐道:“是,嬷嬷!” 见赖嬷嬷再没有说什么,他们磨磨蹭蹭的走了进来,挤成了一堆站着,恨不能把头埋进地缝里去。 “我看着很可怕吗?” 曲蓁见他们这些动作,不由得失笑,面上寒霜尽数消融,浮现些暖色来,“都别紧张,不过是闲聊几句。” 她容颜绝美,唇边淡淡噙着笑,一袭天水碧色的青衣,雪肤墨发,哪怕是坐在满是烟火气的厨房里,也淡雅清绝的仿佛从画卷中走出的一般,散着淡淡的墨香,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是,姑娘。” 有人壮着胆子轻轻的应了声。 赖嬷嬷见状,浑身的肌肉不自觉的紧绷着,就像拉满弦的弓一样,不敢有片刻放松,生怕有人说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来,连忙道:“姑娘尽管问就是了,有老奴在,他们肯定不敢乱说的。” 听了赖嬷嬷的话,众人赶忙低头附和,“姑娘请问,奴婢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曲蓁瞥了眼心怀鬼胎的赖嬷嬷,心中觉得好笑,跟她来这一手? 表面上装的恭谨温顺,实则明里暗里的警告众人说话要注意。 要说她心里没鬼都不敢让人相信! 曲蓁淡淡的看向赖嬷嬷,冷声道:“我还没开口问,赖管事这三番两次的截我话是怎么个道理,王府的规矩就是这么教的?” 第77章 谁有兴趣? 赖嬷嬷当管事这么些年,鲜少被人当面呵斥,不由得脸色一僵,连恐惧都忘了,迸发出些怒色来。 好在她还有些理智,知道什么人不能得罪,连忙埋头请罪:“是老奴僭越了,还请姑娘恕罪。” 说着还不忘警告的瞪了眼其他人。 “下不为例。” 曲蓁见此勾了勾唇,看来这位赖管事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看了眼四周畏畏缩缩的众人,觉得有必要把话说清楚了,免得坏了自己的事儿。 她看着低埋着脑袋的一众仆役,“俗话说得好,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众位在厨房熬了这么久,对于管事的位置,不知谁有兴趣?” 曲蓁声音清泠,淡定就好像是在询问晚膳吃什么一样简单,丝毫没考虑这句话会在他们中间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暮霖在旁看得险些没崩住笑意,她说话行事的风格,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话落,气氛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众人纷纷抬头看她,有震惊的,有疑惑的,有窃喜的,有……愤怒的! 这愤怒的自然是赖嬷嬷,她没想到,她人还在这儿呢,曲蓁就敢明目张胆的收买人心! 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眼见着有些人蠢蠢欲动,她急道:“姑娘,你不过是个客人,难道还想在侯府里当家做主……” 赖嬷嬷话刚说半截儿,曲蓁淡淡的瞟过去,目光森冷幽异,如淬了毒的冰刀,吓得她立即僵在当场,头皮发麻。 那样的眼神,那样深邃如漩涡般的瞳孔,透过它仿佛能清楚的看到她被万刀凌迟的场面,一刀一刀,好像准确无误的落在她身上,四肢都传来清晰的痛感。 “看来,赖嬷嬷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啊!” 曲蓁笑意顿收,冷冷的道,“既然如此……” 也该给个教训! “姑娘,这种人不必劳你动手。” 暮霖适时的开口,抬脚上前。 他一身纹红云的黑袍铁甲,戴着鬼面具,腰间挎着一柄长剑,随着他行走,发出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赖嬷嬷吓得面色骤变,瑟缩着身子往后退了两步,看向曲蓁:“姑娘,老奴知错了,还请姑娘恕罪,饶了老奴这次吧。” “饶了你?”曲蓁微微挑眉,面上如覆冰霜,“你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我说过,‘下不为例’!” 她看向暮霖,缓声道:“暮统领,杀鸡焉用牛刀,不必你出手。” 暮霖迎上她的目光,似有迟疑,但还是缓缓退到了她身侧。 赖嬷嬷见到这一幕,抖得像筛子一样的腿勉强站稳了些,就见曲蓁环顾一周,视线最后淡淡的落在她身上,道:“我自然不会在侯府当家做主,但你以为,侯府会留下一个不忠不义的奴才吗?” 不论是涉险谋害郡主,还是中饱私囊,都是身为主家无法容忍的。 这些话她看起来是说给赖嬷嬷听,实际上谁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管事的位置一旦空出来,他们所有人都有机会。 赖嬷嬷感觉到他们不善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一时间额上冷汗直冒。 她怎么就忘了贪污这事儿也是犯了侯府大忌,能有机会把她从管事的位置拽下来,他们肯定不会放过。 这可怎么是好? 曲蓁见她面如菜色,讥诮的勾唇,身子往后靠了靠,打量的目光一一从他们身上掠过,缓声道:“赖嬷嬷阻挠办案,掌嘴二十,不知有谁愿意代劳?” 四周寂静,无人应答。 她也不催促,耐心的等着,没多久,人群中走出一个约摸十六七的婢女,她腰间围着满是补丁的围裙,面色蜡黄,骨瘦如柴,唯独一双眼明亮的灼人。 “奴婢,愿意代劳!” “小七——” 人群中传出一声惊呼,众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她身上,似是不敢置信。 曲蓁觉得他们反应有些奇怪,不等她询问,就见赖嬷嬷浑身一震,愣愣的抬头看着那姑娘:“小七,你……” 那姑娘听了赖嬷嬷的声音,浑身一紧,咬牙没有回头,身子却抖得更加厉害。 她身后的众人面带忧色的看着她,甚至有人在背后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小七,那个老虔婆要死不了,你肯定被打的脱一层皮的。” “是啊小七,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不是闹着玩的,那一家子都禽兽你哪儿斗得过啊。”有人立即开口附和。 闻言,被唤做‘小七’的姑娘双手垂在两侧,紧紧的揪着裙摆,一张俏脸涨的通红。 曲蓁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迟迟没有开口,见周围的仆役面露紧张之色不似先前那般事不关己的漠然,看的出这姑娘人缘不错,她柔声问道:“想好了?” 小七侧首深深的看着赖嬷嬷,眼中挣扎不已,赖嬷嬷仰起头,狠辣一笑:“是啊,你可要想好了,我可是你婆母,你要敢打我,我就……” 听到‘婆母’二字,小七,眼中最后的迟疑恐惧都化作了怨毒,没有答话,几步抢上前去,抬手一耳光重重的呼在赖嬷嬷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又急又狠,扇的在场之人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曲蓁来回打量着这二人,听了这话,不由得惊讶,二人原来是婆媳?怪不得众人的反应如此奇怪。 “我呸,婆母,凭你也配?”小七紧攥着拳,对她啐了一口,道:“你纵着那傻子强占了我身子,又逼我爹娘把我嫁进你家门,毁我一生,我恨不能把你和那个傻子千刀万剐!” 赖嬷嬷捂着火辣辣烧灼的脸颊,大脑一片空白,她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畏畏缩缩,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七,居然会真的打她? 好容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她一口一个傻子,怒从心起,骂道:“什么傻子,那是你相公!” “我没有这样的相公!” 小七闻言,失控的大喊一声,声音尖锐的都有些破音,“你们母子俩真让我恶心,那傻子是怎么来的你忘了吗?” 曲蓁看着赖嬷嬷骤变的脸色,不由来了兴致,她这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第78章 撬开她的嘴 “你,你知道什么了?” 赖嬷嬷面色骤变,惊恐的看着她。 小七眼底露出抹难堪之色,对上赖嬷嬷那惶恐的眼神,又变成了嘲弄和疯狂:“我都知道了,那傻子是你和自己亲哥哥生的,赖宝娟,你就是个无耻荡妇,你丧德败行,你违逆人伦,你怎不早些去死还要来害我!” 话落,围观的仆役吓得纷纷退了几步,看着赖嬷嬷的眼神都变了颜色,和自己亲兄长?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别听她胡说。”赖嬷嬷如遭灭顶之灾般,拼命的朝着众人解释。 她到底怎么知道的不要紧,要紧的是,此事一旦传出去,她们母子就没办法做人了! “胡说?”小七惨笑,眼底浮现无尽哀凉,“你昨晚和那个奸夫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们兄妹通奸,违背纲常,所以才生出个傻子,这是报应,是老天给你赖宝娟的报应!” “不,都是她胡说的,是她胡说的,你们不要相信,我是清白的!” 赖嬷嬷拨浪鼓般的摇头否认,然而没人搭理她,冷眼以对,看着他们漠然的神色,赖嬷嬷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这才一耳光,还剩了十九下呢!赖宝娟,天道有轮回,你就好好受着吧!” 她说着,抬手又是‘啪啪’两耳光,“这两巴掌,是报我受辱之仇!” “啪!” “这巴掌,是为逼嫁之仇!” “啪!” “这巴掌,是替赖家的祖宗打的!” “啪!” “这巴掌,是打你不务正业。” “这巴掌,打你好吃懒做,打你贪得无厌,打你恩将仇报,打你不贤不孝……” 小七一边哭骂着,一边动手左右开弓,速度之快只留下道道残影。 整个后院回荡着赖嬷嬷被掌掴的声音,起先她还能躲两下,到最后,被小七一把扯住了头发,被迫仰着脸迎接她的巴掌。 二十个耳光打完,赖嬷嬷老脸就像是在煮开的热水里滚了一圈,又红有肿,嘴角和鼻子不停的往外溢着血,像是被打懵了,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 小七一把松开赖嬷嬷的头发,踉跄着退了步,双手因用力过猛止不住的颤粟着,她像是压抑多年的委屈被撕裂了一道口子,泪水决堤般涌出,捂脸痛哭。 她身后的几个仆役扶着她的身子,低声安慰着。 其他人快意的看向赖嬷嬷,要不是时机不对,他们真想仰天大笑,叫别人也来瞧瞧,平日里狗仗人势,狐假虎威的赖管事,如今是个什么德行! 曲蓁叹了口气,这或许就是报应,没想到赖嬷嬷谋害郡主的案子还没审完,就冒出了这么一茬,小七也是个苦命人。 她没打断这场宣泄,那嚎啕大哭的声音持续了段时间,就转为了低泣,后来逐渐平复了下来。 小七抹了把脸,再不理会赖嬷嬷,对着曲蓁欠身一礼,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奴婢失态,请姑娘宽恕。” 曲蓁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无碍。” 这世道女子举步维艰,眼前这些,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从黄秀莲,武以云,到小七,哪个不是熬尽了世间苦,她因此更加坚定了信念,定要走的更高,随心自由的活一遭! 赖嬷嬷这个麻烦处理了,接下来,也该忙正事了! “你们的住处离后厨远吗 ?”她轻声问道。 “不算近,出了这院子还要走过一条长街转个弯。” 小七答道,声音还带着盛怒之后无法控制的颤音。 “这样啊。” 曲蓁点点头,如此看来,夜里厨房的动静那边是听不到的,她看了眼赖管事,又继续问道:“那你们可有人见过那批山楂?或者,赖管事在郡主死前那段时间,有什么异常?” “没见过!”仆役中有人抢着答道,“库房的钥匙都是管事的拿着,要不是姑娘提起,小的们都不知道还有山楂这东西,至于异常……” 他看向小七,或许,她能知道些什么! 曲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小七拧眉回想着,她提醒道:“小七,你仔细想想,尤其是这段时间的夜里,她有没有什么古怪的行为或是举动?比如夜不归家,又或者,见过什么人?” 六月的山楂尚未成熟,如此大批量供应,零散的商户可做不到,赖嬷嬷既然狡辩说这她只买了几斤,那为了完善证据链,她需要找到赖嬷嬷大批量购进山楂,谋害郡主的罪证。 小七点点头,仔细回想着,脑海中掠过曲蓁刚才那句见过什么人,什么人……是谁呢? 忽然,她大叫一声,“对了!我想起来了!” 小七突如其来的反应动静将众人吓了一跳,尤其是赖嬷嬷,捂着脸看向小七,神色紧张,哪怕她确信自己办的隐秘,也不敢说绝对没有破绽。 “什么?”曲蓁问道。 “我记得就在六月底的时候,她去过钱家的蜜饯铺子,后来还有人专门送来了些供货的单据,之后几天,就很少来厨房。” “对对对,我也记得,就是在六月底七月初的时候,我砍柴伤了手,还以为要带伤干活呢,结果那母老虎没来,我才松快了几天。”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附和。 曲蓁想起之前赖嬷嬷说她夫家就是做蜜饯生意的,那找到能供应二十斤山楂的商家就不算难事,时间也对的上。 那么,钱家的蜜饯铺子的确该查! 她看了眼暮霖,暮霖会意的招来暗影,吩咐了两句,立马着手去办事了。 “你个小贱人!”赖管事这回过神来,怒骂了声,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小七扯了扯嘴角,冷笑道:“赖宝娟,你放心,我一定会睁大眼睛看你下地狱的!” “你……” 赖嬷嬷气结,转向曲蓁,恨声道:“姑娘,你也看到了,她与老奴不和,算是撕破脸皮了,她的话岂是能相信的,我是老夫人的陪嫁过来的,你不能就这么冤枉我!莫非你是收了什么好处,从刚进厨房,就屡次针对老奴!我不服!” 第79章 拆穿 “不服?” 曲蓁缓步踱到赖嬷嬷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挑眉冷笑:“那好,我就让你心服口服。” 她断案要求查无缺漏,也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既然有人不死心的想狡辩,那就把话说清楚! “那老奴就听听,你能编出个什么花儿来!” 赖嬷嬷坐在地上不甘示弱的回应,面色镇定,但心脏却一阵阵的收缩着,脊背更是被冷汗湿透。 她心里异常焦虑,这怎么可能,难道还有其他没处理的证据? 不,不对,赖嬷嬷不停的自我安慰,心想着除了那些散户外,该处理的疏漏她都处理掉了,绝不会留下痕迹。 这话肯定是诈她的! 念落,赖嬷嬷刚刚松了口气,就见曲蓁朝着厨房刚进门的左侧木架子走去,她的心立马悬到了嗓子眼,该不会这都被察觉了吧?那她岂不是成精了! 曲蓁却不理会她心中的想法,指着木架子底层的空位道:“这位置原本放置的,是个白色的粗砂锅吧?” “姑娘怎么知道的?”小七惊异的问道。 “这个不难。” 曲蓁蹲下身子,在底层的砂石板上轻摸了下,“这砂板上擦痕里侧为半圆形,两边为条形中间间距相同,是一个底部为圆形的重物被拖拽所致。” “根据两道擦痕的间宽分析,此器物长约八寸,高……” 她仔细检查了下架子顶部和侧部,笑道:“高约七寸,砂板上和上层底部有摩擦所留的白色粉末是砂土,按照规格和成分来看,足以证明放置的东西是砂锅。” “这些擦痕痕迹明显且新,说明砂锅表面粗糙,不是细砂,而是粗砂制成的锅,也说明了,在不久前,有人刚把东西取走,你说对么,赖嬷嬷?” 她轻轻拍去手上的粉末,站起身笑看着赖嬷嬷,一番分析之后,四周鸦雀无声。 赖嬷嬷满目骇然的看着她,紧张的嘴唇都在哆嗦,她,她到底是什么人?明明那东西她已经取走了,居然还能发现蹊跷! 暮霖则很是满意这样的效果,事实证明,不是他智商不够,是她智商近妖。 “可,可她藏锅干什么?” 不止小七觉得奇怪,其他人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藏锅自然是为了掩藏罪证。” 她进厨房的时候就发现了,灶台上的砂锅之类用的都是白砂。 “粗砂锅颗粒间隙大又是白色,大量熬制深色的东西颜色就会浸入锅体,很难清洗,赖嬷嬷拿来熬制山楂汁,自然不会让它留着。” 说罢,曲蓁转身看向赖嬷嬷,道:“我刚到后厨时,你让他们站在院中候着,自己却姗姗来迟,虽极力掩饰着,但你气息急促,面红冒汗,显然刚做完剧烈运动,若你不心虚,何必故意支开众人匆匆忙忙的去办?办的,就是处理砂锅的事儿吧?” “我,我没有。” 赖嬷嬷再次开腔,语气却没有先前那般强横,反而透着些心虚的颤意。 “怪不得,我早上还看到锅在这儿呢,一转眼就找不见了,原来是有人做贼心虚。”仆役中传出一道声音,嘲讽道。 事到如今,赖嬷嬷到底做没做谋害郡主的事儿,大家心里大概都有数了,也只剩下她自己咬死不肯承认。 “姑娘,那她把证据拿走了,岂不是没办法定罪了?”小七紧跟着问道。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老虎婆逃过一劫! “不急。” 曲蓁轻轻摇头,朝着赖嬷嬷的方向努努嘴,“你们看,她鞋头有淤泥,还是新的,我要没猜错的话,你们厨房后院,有个独立水井的吧?去那找找或许能找到!” 话落,立即有几人往后厨走去,没多久,就拎着一个湿漉漉的砂锅进来了,往赖嬷嬷面前一丢,锅的内壁果然是深褐色。 “好啊!赖宝娟,你个毒妇还有什么话好说?” 小七神色激动,怒骂道。 众人也是惊恐交加,听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郡主夫人是汝南王的掌上明珠,侯府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妃,她一个下人怎么敢对郡主下毒?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老夫人不会信的。”赖嬷嬷环顾一周,指着围观的一众仆役,对曲蓁冷笑道:“厨房又不止我一个人,不还有他们嘛!” 赖嬷嬷知道,这件事情她是难以脱身了,但她一定要拖人垫背。 她那阴毒的心思谁还能不知道,纷纷怒了。 “赖管事,人要脸树要皮,你说话要讲证据,厨房钥匙都是捏在你手里的,我们哪儿有时间的做这事儿?” “就是,你别狗急乱咬人,心思也太歹毒了!” “你以为能蒙骗的了谁?那些青天大老爷才不会上你的当呢,你就等死吧。”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围着赖嬷嬷骂道,她咧着嘴冷笑,一脸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在这一片嘈杂声中,曲蓁轻嗤:“赖管事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她声音轻而淡,落在这哄闹的环境中本不起眼,但众人却不约而同的安静了下来,齐齐的朝她看去。 “你什么意思?”赖管事一愣,皱眉迎上她的目光,却在撞上那双澄净明亮的眸子时,瞳孔不自觉的一缩,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什么意思?”曲蓁轻笑,对着小七他们说道:“把你们的手拿出来。” 众人纷纷抬手,狐疑的相互看着,除了干活磨出来的厚茧,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啊,姑娘到底是想做什么? 曲蓁粗略的扫了眼,看懂了他们眼中的疑惑,转向赖嬷嬷,“你们再去瞧瞧她的手。” 这时,赖嬷嬷已经大致猜到了她要做什么,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下意识的把手缩回袖中。 小七几人立即察觉了异样,冲上去将赖嬷嬷藏在袖中的手扯出来,一把捞起袖子,就见她手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扭头唤道:“姑娘,你快看……” 曲蓁瞥了眼,对惊恐万状的赖嬷嬷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从进厨房就锁定你为怀疑对象么?这就是我的第二个答案!” 第80章 抓到罪魁 “姑娘,你的意思是说,她手上的伤,和谋害郡主的案子有关?” 小七壮着胆子问了句。 其他人也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对。” 曲蓁点头,解释道:“要拿食盐去除山楂的酸味,就必须将山楂用盐水浸泡之后反复淘洗,人的手长时间浸泡在盐水中会导致糜烂和红肿,这就是她伤势的来源。” 众人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这其中的门道弯弯绕绕,寻常人还真的未必能想出这么阴险的法子害人。 赖嬷嬷如遭天雷轰顶,张着嘴怔了半响,始终都觉得眼前的一切如在梦里,怎么可能查到她身上呢! 她明明做的隐秘,来回都盘算好了的,把山楂榨汁浓缩后加入酸梅汁里,使得郡主早产,查起来了就说是郡主过度焦虑导致的,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再加上难产撑不过来是常事,谁也不会怀疑到她身上。 哪儿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然硬生生把她给揪出来了,不行,她不能就这样认了! “什么红肿糜烂,我的手是,是被不小心烫伤的。” 赖嬷嬷垂死挣扎,她当然也知道这样的说辞瞒不过去,但她不甘心啊! 她好不容易爬到了管事的位置上,就等着这事儿办完飞黄腾达呢!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烫伤?” 曲蓁心道,要是赖嬷嬷知道她是个大夫,就不会找这种愚蠢的借口了。 “对对对,就是烫伤。”赖嬷嬷连连点头。 暮霖看到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狂喜的模样,有些不忍的摇摇头,要是烫伤,姑娘压根就不会指出她的伤。 他可没忘记在笋溪县外的竹林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隔着细雨和马车,她都能判断出主子的病症。 想在她面前隐瞒伤情,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平日里除了采买,连锅都不碰的,哪儿有什么机会被热水烫伤,再说了,要真是被烫伤的,以你的性子还不得闹得人尽皆知,好让府中的主子都知道咱们平侯府还有你这样的‘忠仆’!” 小七嘲弄的笑了声,讽刺道。 在厨房做事这几年,赖嬷嬷什么德行大家都看的清清楚楚,明明是贱命一条但那架子拿的比老祖宗还大,稍有不满就对下人动辄打骂,尤其是厨房里的人,胳膊腿上都是紫青的。 偏她会讨好那些大管事,有人罩着,她们要敢去告状,没人理会不说,回来又是一顿毒打,长久下去,大家也都怕了,要不是这次府中出了人命,查到了她头上,这苦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曲蓁点头,觉得她对赖嬷嬷真是看到骨子里了,耽搁了这么久,她也懒得再浪费时间,。冷嗤道:“我初见你时就察觉了,你手上的药里有密陀僧,黄柏,轻粉等药材,还混着花生油的味道,是陀柏散吧?” “陀柏散主治各类继发性湿疹和皮肤糜烂,有祛湿止痒,消炎镇定的药效,烫伤会用这个药?” 赖管事负责采办嫌疑本就是最大的,又知道食盐去酸的法子,她就断定此事与赖嬷嬷脱不了干系! 再加上看到那架子的擦痕后,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推测。 赖嬷嬷,就是用山楂害武以云早产的罪魁祸首! 赖嬷嬷惊骇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曲蓁,犹如在看一个怪物!她输了,就这么输了!谋害郡主,那是满门抄斩的祸事! 要不是她,要不是这个女人,她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赖嬷嬷恨得咬牙切齿:“你到底是什么人?” “大夫!” 曲蓁淡淡的道,心想着不过不是寻常的大夫,准确来说是医家,她医活人,也‘医’死人。 熟料她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大夫? “大夫还管断案的事儿吗?姑娘,你可别诓小的。” “就是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是官老爷呢,这架势别提有多威风了。” “你可拉倒吧,别侮辱姑娘了,那些县老爷看起来威风八面的,实际上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要有姑娘的本事,哪儿还至于冤死那么多人。” 许是知道赖嬷嬷要完蛋了,众人心情大好,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唯独小七一言不发,沉默的垂首,她眼底的阴郁被茫然覆盖,情不自禁的喃喃道:“女子也可以做大夫吗?” 不是应该呆在家里绣花做饭,缝补浆洗,相夫教子吗? “为何不可?”曲蓁听到她的低喃,反问了句:“同样生而为人,食五谷杂粮,为何男子做的,女子就做不得。” 她看着小七,轻声道:“人之所以怨天尤人,是因为无能为力,当你有能力的时候,所有挡在你前面的人,都必定为你让路。” 小七心中大震,垂眸思索着这句话,所有人为她让路么?她真的可以吗? 曲蓁再没有多说,她是看在小七有意为自己拼一把的份上才会说上两句,日后能活成什么模样,就是她自己的造化了。 至于赖嬷嬷,自作孽不可活,也该伏法了! “赖管事,要没有其他话可说,就随我去见汝南王吧。” 曲蓁往她走去。 听到‘汝南王’三个字,赖嬷嬷的脑海中浮现那抹威严的身影和他铁血的手段,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要是被王爷知道她故意要害郡主,那她岂能有活路? “不——” 她猛地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突然大喊一声,脚蹬在地上拼命的往后挪,直到背部抵着灶台才蜷着身子瑟瑟发抖。 “我不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状若疯癫,伸手在半空中胡乱的拍打着,活像是失了智,众人见惯了她颐指气使的模样,如今看她这般,忍不住咧开嘴角,笑得畅快不已! “活该!”有人咒骂声。 曲蓁静静的看着她,半响后淡淡道:“铁证如山,与其撒泼打滚,胡搅蛮缠,赖管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做才能求个好死!” 第81章 祸首是谁? 等曲蓁带着赖嬷嬷回到大堂时,容瑾笙和汝南王也排查出了结果,那人已经被打的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披头散发的趴在地上,身下血淌了一地。 “他就是会‘口技’的那人?审的怎么样了?” 曲蓁边问着,边走到一旁坐下。 黑云骑将赖嬷嬷推到院中,跪在了那人身侧,赖嬷嬷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人惨状,仿佛能预料到自己的下场,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死死的闭着眼。 “对,此人名唤莺哥儿,是戏班班主收养的孤儿,后来戏班被山匪洗劫后,他流落到临江府,卖身进了侯府为奴,被抓之后,倒是认下了自己设局一事,就是不肯招供幕后之人,咬死谋害云儿的事儿是他做的,无人指使。” 汝南王阴沉着脸说完,虎目扫过赖嬷嬷,杀意乍现,“就是她在云儿喝的酸梅汤里动的手脚?” “嗯,是她。”曲蓁应了声,端起茶水抿了口,“证据我都找到了,确认无疑。” 赖嬷嬷是个纸老虎,不足为虑,倒是院中这人,都打成这样了,还能咬死不改口,是个硬骨头。 汝南王拳头攥的咯吱响,强忍着怒意,看向赖嬷嬷,“你要识相的话,最好老实交代,说!到底是谁指使你们谋害郡主。” 赖嬷嬷本就怕极了汝南王,被他一呵,吓得魂飞魄散,“老奴,老奴不是……” “赖嬷嬷!”曲蓁加重了语气,“人证物证俱在,你可要想清楚能不能胡搅蛮缠,毕竟南王没我这般好耐性。” 她提醒了句,赖嬷嬷低埋着脑袋,看不清神情,但手紧紧的抓着自己的双腿,显然内心挣扎至极。 “来人!” 汝南王见她犹豫不决,暴呵一声,“拖下去,打!” 早就候在两侧的侍卫立即朝着赖嬷嬷走去,架着她就往后拖,身旁那血肉模糊的人影赫然映入眼帘,就是她未来的下场,赖嬷嬷吓得眼前发黑,连忙叫道:“不,我说我说,王爷,我说……” 汝南王早有准备,立马道:“带回来。” 侍卫又拖着她回来,扔在地上,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赖嬷嬷浑身发软,瘫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说!是谁?” 汝南王怒瞪着她,目光狠戾的像是要将她生吞活扒。 赖嬷嬷再不敢偷奸耍滑,伏低身子,颤声道:“是,是香侧妃,是她让老奴在郡主夫人的膳食中动手脚。” 一语落,满座皆惊。 容瑾笙和曲蓁对视了眼,并不意外,郡主一死,受益最大的人就是香侧妃。 曲蓁还记得他们初到侯府时,平侯领着侯府众人接驾,站位实际上就暴露了不少的问题。 老夫人是侯府的老祖宗,也是主子,站在平侯的右侧无可厚非,但按规矩,平侯左侧站着的,应当是侯府的当家主母才对,哪怕正妃过世,侧妃也没有资格取而代之。 偏偏这位香侧妃站的理所应当,之后又在众人议事时频频插嘴,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郡主刚刚亡故,她就迫不及待的冒头,野心显而易见。 “去把老夫人,平侯和那侧妃都带来吧。” 审讯到现在,已经接近尾声,汝南王吩咐了句,重新走回自己位置坐下。 须臾,平侯搀扶着老夫人出现在众人视野,香侧妃扶着腰,挺着大肚子跟在后面。 经过庭院时,三人匆匆瞥了眼院中跪着的人,平侯反应平平,倒是老夫人和香侧妃齐齐变了脸色,只一瞬就恢复了正常,快步进了大堂。 平侯扶着老夫人坐下,怒气冲冲的看向汝南王:“岳父大人,咱们办事得讲点道理吧?平侯府虽然没落,但好歹也是勋贵,你这二话不说让府兵围了侯府,将我们禁足在自己院中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他们刚离开祖宗陵墓回了府,汝南王府的府兵就破门而入,将他们分别禁足,一日三餐有人送到房门口,不允许踏出半步,作为侯爷,这两日他不仅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还活得跟阶下囚似的,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也顾不得什么表面功夫了。 汝南王剑眉紧蹙,怒意高涨,云儿看似是被那个娼妇所害,实际上和平侯府宠妾灭妻脱不了干系,他还没问罪呢,安怀庆就敢出来跳? 夫人说的不错,他果然是太纵着这一家子了! “这件事,平侯倒是找错人了。” 不等汝南王开口,容瑾笙轻笑一声,语气暗藏几分冷厉,“是本王吩咐清风禁足的,你,有意见么?” 平侯脸上怒意僵住,缓缓的看向容瑾笙,却在撞见那浅淡笑意的刹那,浑身汗毛直竖,如坠冰窟。 他牙齿打颤,连忙躬身:“小,小侯不敢!请宸王殿下恕罪。” 岳父是自家的,就算是有所冲撞,哪怕是看在他逝去的父王面子上,也不会与他计较,可宸王是别人家的,是当今九皇叔,真正的龙子皇孙,位高权重,惹怒他动辄就是灭族的祸端。 “王爷不是说,这是侯府的私事,不再插手的吗?” 老夫人见自家孙儿吃瘪,开口问道。 “汝南王已经将郡主的案子上奏朝廷,由大理寺接管,本王执掌大理寺,过问此案老夫人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容瑾笙面不改色,笑看着来老夫人,从容道。 “老身不敢。”老夫人微微颔首,望向曲蓁,看到院中那血淋淋的人影,不难猜出今日种种都和她脱不了干系,要不是她,平侯府不会闹得鸡飞狗跳! 平侯府不敢怪罪宸王,但要对付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还是没问题的! 宸王素来不近女色,遇到这种性情乖僻的一时新鲜,等过了这段时间,曲蓁被宸王舍弃那日,就是她的死期! “那就好。” 容瑾笙淡淡应了声,转向曲蓁,凤眸中霎时笑意吟吟,声音温软:“蓁蓁,唱戏的人都登台了,就等你抓小鬼了。” 他面对平侯祖孙时,虽眼中含笑,但那笑三分真,三分冷,余下的都是遮云蔽月的浅淡雾色,如隔云端,叫人看不真切。 转向曲蓁后,那双眼欢喜和温柔几乎藏匿不住,这变脸的速度也是令人瞠目,暮霖在旁看到真切,心中暗喜,看来他是赢定了!就是这曲姑娘不开窍,有些愁人。 看来,得赶紧催他们动起来了! 曲蓁还不知道自己被暮霖等人盯上了,凝视着容瑾笙,他这是想要将所有的功劳都推给她? 她疑惑的低声问道:“为什么?” 查到如今,以他的能力破案不在话下,揪出凶手,以汝南王的性情,定会铭记于心。 他不会不知道汝南王府的人情意味着什么,为什么要处处为她打算? 第82章 失望至极的赖嬷嬷! 她冷不丁的冒出一句‘为什么’,其他人听不懂其中的意思,但容瑾笙心知肚明,她看似精明,实则在这些事情上迷糊的紧。 “蓁蓁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不妨猜猜?” 他笑吟吟的道,凤眸柔情似水,看她迷惘又无奈的 眼神,心中又是酸楚又是柔软。 他知道,她心思纯粹不惹尘埃,救人也好,断案也罢,从未谋取过什么,但以女子之身想要在这崎岖的世道走出一条路来,何等艰辛,没关系,他在! “猜不透。” 曲蓁摇头,认真的看着他,耳畔突然炸响他那句‘本王喜欢的,是你’!心猛地漏跳了一拍,陌生又异样的感觉紧紧的包裹着她,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猜不透,那就慢慢猜,以后有的是时间。”容瑾笙不禁莞尔,瞥了眼被吓得呆若木鸡的众人,提醒道:“蓁蓁,他们还等着呢。” 老夫人,平侯和汝南王等人见着他们‘调情’的场面,眼睛瞪得跟铜铃般大小,这,这人还是传闻中厌恶女色的宸王殿下? 该不是被人掉包了吧? 但这念头在容瑾笙朝他们看来的刹那,瞬间分崩离析,那眸中的疏离淡漠,令他们敬畏之心愈重,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生怕亵渎了他。 曲蓁也知道眼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起身将事情的大概经过述说了一遍,包括莺哥儿设局,赖嬷嬷熬制山楂汁一事,听完后,大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姑娘是说,赖管事指认本妃谋害郡主?” 香侧妃率先打破这寂静,扶着腰起身,瞥了眼院中战战兢兢的赖嬷嬷,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这么说,侧妃不认同赖嬷嬷的说法?” 曲蓁轻声问道。 “是!”香侧妃说的斩钉截铁,娇媚的容颜上满是委屈:“妾身自知身份卑贱,能入侯府已经是感恩戴德,入府后侍奉主母勤勉,处处伏低做小,不敢说有康贤之德,但也算的上是恭顺乖巧,实在不知哪儿招了嬷嬷的眼,竟然无端要背上谋害主母的罪名!” 她越说越是气愤,俏脸微红,靠在平侯怀中哭得梨花带雨。 香侧妃话里的康贤,乃是盛朝最出名的贤妇,据说她出嫁之后,上孝公婆,下怜姑嫂,与夫君的妾室相处也是一团和气,后来妾室身染恶疾而亡,她还扶柩守灵,簪花戴孝,将妾室之子视若己出,悉心栽培,堪称女子之表率。 香侧妃以康贤对比,看来是对自己颇有信心。 “香儿素来娇柔温顺,在郡主面前恭敬有加,不敢越雷池半步,这些事儿府中的人都清楚,说她谋害郡主,简直可笑!” 平侯也在旁帮腔,安慰着怀中的香侧妃:“香儿你放心,只要你没做,我便是拼着侯爷的爵位不要,也定会给你讨个公道回来。” “多谢侯爷。” 香侧妃含泪迎上平侯关切的眸,又是钦慕又是感动的望着他,作势就要跪下,吓得平侯连忙揽紧她的娇躯,“你可别跪了,小心伤着我们的儿子。” “嗯。” 她点点头,红着眼被平侯扶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 曲蓁见平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去了赖嬷嬷跟前。 “小侯爷,你听老奴说,真的,真的是侧妃让老奴做的,是她要害……” 赖嬷嬷可怜巴巴的伸手去拽他的袍子,刚碰到那光滑的料子,就被平侯一把抽出,抬脚踹在她胸口,骂道:“好你个老刁奴,竟敢污蔑侧妃,说,你到底拿了谁多少好处,竟敢做出这种卖主求荣的丑事!” 赖嬷嬷知道自家小侯爷被娇惯着长大,脾性蛮横,但没想到当着两位王爷的面儿他也敢说打就打,直接被一脚踹懵了。 直到胸口传来剧痛,神智才清醒几分,连忙辩解:“侯爷明鉴,老奴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背主 ,真的是侧妃她……” “啪!” 平侯见她死咬着香侧妃不放,盛怒之下抬手又是一耳光,狠狠的甩在她脸上,怒道:“放肆!” “咳咳咳……”赖嬷嬷被扇的伏在地上,猛咳了几声,吐出口血来,掺了两颗带血的牙齿。 她手撑着地,凝视着那滩血,痛,从骨髓到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在痛,一日之内,她颜面尽失,声名狼藉。 赖嬷嬷抬头,看向老夫人,带着最后一丝期盼和哀求,“老夫人,难道连你也不信奴婢吗?” 老夫人看不上香侧妃妓子出身,素来不待见她,要是能趁这机会除掉香侧妃,想来也是愿意的。 再说了,她相信,老夫人多少还是往日的主仆情分的。 曲蓁看着这一幕,心想,赖嬷嬷这次怕是要看走眼了,老夫人真想求情的话,一开始就发难了,不会充耳不闻,任凭平侯胡作非为。 “我顾念你陪嫁入府的情分,这些年纵的你为非作歹,不知天高地厚,你平日打骂奴仆也就罢了,可那是安平郡主,是我的儿媳,你竟然也敢毒害她!” 老夫人睁开眼,浑浊的眼神无比失望的看着赖嬷嬷,“这次,我护不住你了,你自己跟汝南王谢罪吧,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我会替你照顾好你家人。” 话音冷沉而无情,赖嬷嬷如遭天雷轰顶,眼前乍然一黑,好久才缓过神来,照顾好她家人? 说的好听,不就是提醒她别任意妄为,用儿子要挟她吗?老夫人却不知,小七说破了她和兄长通奸的丑事,那钱家的人哪里会放过她和儿子? 结局,都是难逃一死! 平侯一再的阻挠是为了什么?不过是想她背下这件事情,不要牵连到香侧妃,而她的老主子,堂堂平后府老夫人,冷眼旁观,落井下石。 她们都盼着她死,好抵消汝南王的怒火,好平息这次风波,好让他们能安享富贵。 做梦! 就算是死,她也要拉个垫背的! 赖嬷嬷很清楚,能帮她一把的人到底是谁,她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看向曲蓁和容瑾笙的方向,扬声道:“我有证据!” 第83章 一力承担 证据! 众人面色各异,老夫人和平侯同时沉了脸,尤其是老夫人,看着香侧妃的目光恨不能把她生吞活扒。 废物! 害人也就算了,还给人留下把柄,要不是她怀着侯府的种,是死是活哪儿有什么关系! 听到‘证据’两个字,香侧妃眼底闪过抹慌乱,仔细思索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心稍稍的定了定。 要说把柄,也就只有那根金簪,她只要咬死不承认,看在府中孩儿的份上,他们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念落,就见赖嬷嬷伸手入怀,掏出一根攒竹金簪来,恨声道:“就是这个,这就是证据!” “香侧妃当初为了收买老奴,将这簪子给了我,王爷您看清楚,这簪顶镶的珠子乃是上好的南珠,就算是临江府也找不出第二颗来,还是当初郡主送给侧妃的生辰礼呢,您要是不信,郡主身边的慧珠可以作证。” 曲蓁命人找来了慧珠,只一眼,慧珠就认出来了,点点头:“奴婢拿性命担保,是这颗珠子没错。” 她看向香侧妃,似是不敢置信,又似是怨恨至极,“怪不得你日日殷勤,百般讨好,原来你一直都心术不正,郡主到底是太单纯,才被你这娼妇骗的丢了性命。” 来的路上,传话的人简单的提了两句案子的情况,慧珠也知道了赖嬷嬷指认香侧妃谋害郡主一事,简直怒火浇心。 “慧珠!”平侯沉声喝道,刚一开口,就察觉一道冷厉威严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扭头一看,汝南王正危险的看着他。 平侯的气势瞬间弱了几分,吞了口口水,低声道:“王爷尚未裁断,她就还是平侯府的侧妃,是你的主子,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娼妇,这就是你学得规矩?” 慧珠不同于汝南王,她是一直跟在郡主身边的,自家小姐在侯府受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对这位懦弱好色的姑爷早就凉透了心。 她冷冷道:“侯爷记错了吧,奴婢的主子是汝南王府的安平郡主,是侯府的嫡妻,她不过是个侧妃,侧妃是什么?是妾,说的再直接点,就是侯府的奴才,同为奴才,怎么就说不得了?” 平侯被堵得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面色铁青。 他早就知道那贱妇仗着自己是郡主看不起他,如今倒好,死都死了,连身边个丫鬟都敢当面顶撞他了! 他正要发作,汝南王沉声道:“好了,在一旁候着等回话吧。” 慧珠屈膝一礼,回道:“是。” “怎么都是侯爷在说,难道香侧妃就没什么话想说?毕竟这珠子郡主送给了你,怎么到了赖嬷嬷手里还是要交代清楚的。” 曲蓁将被众人遗忘在旁的香侧妃重新扯入局中,揶揄的笑问道。 香侧妃见众人的视线齐齐的聚集在她身上,立即反应过来,“姑娘也说了是郡主夫人送的,那妾身自然是要好好保管着,想着寻机会做个手钏,给腹中的孩儿留着,奈何一直没找到好的匠人,就耽搁下来,已经许久不曾拿出来了,刚才猛地在赖嬷嬷手里看到,一时间愣了神才会闭口不言。” “至于珠子怎么到了赖嬷嬷那儿,妾身也不知道,不敢妄加揣测。” 她反应极快,给出的理由听起来也合乎情理。 众人挑不出错处,对于赖嬷嬷的指认心中也有些动摇。 “我记得那段时间,你的吃食都是赖嬷嬷负责的,或许是她趁着你不注意,起了贪念,偷偷拿走了也不是不可能。” 平侯上前揽着她的腰,低声宽慰着。 “是么?” 曲蓁原本还不确定,可刚才香侧妃的反应告诉她,香侧妃就是幕后策划之人! “你不相信?”平侯眉头一皱,面色有些不悦。 曲蓁没有直言,转向容瑾笙,轻声问道:“王爷,你腰间平常佩戴的那块墨玉珏呢?” 容瑾笙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思忖了下,道:“昨日换衣时不小心磕到了边角,棠越拿去修复了,怎么了?” 突然问起与案件无关的事,他觉得有些稀奇。 曲蓁抿唇浅笑,她极少展露笑眼,总是清清淡淡的模样,乍一笑,就像是冰雪初融,寒梅绽香,四周刹那万千颜色尽失。 “没怎么,做个演示。”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平侯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她面向众人,收了笑意,正色道:“看清楚了么?王爷刚才在回答我问题时,稍有延迟,这才是正常的,人在回想过往事实时,是有延迟的,这叫做‘反应时差’,你们再想想刚才香侧妃是怎么回答我的?” 众人看着香侧妃,回想着刚才的情形,容瑾笙薄唇微启:“不假思索。” “对!就是不假思索!” 曲蓁附和,“当人的反应延迟时间低于一秒,那就只说明了一个问题。” 她看向香侧妃,字字铿锵,“你,在说谎!” 少女身影清卓纤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然而此刻,却像一根青竹般,坚韧挺拔,傲骨不屈,仿佛迎着狂风暴雨而生。 她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平侯府纵然落魄,但到底是侯门勋贵,他们不敢对付容瑾笙和汝南王,所以会把所有仇恨记在她头上。 除非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否则她今日所为折断侯府富贵,只要他们活下一人,就会如跗骨之蛆,用尽手段的对付她。 可她,无畏! 执法者,当守法,她身为法医,言死者之冤,惩凶手之罪,是责任,亦是义务。 若行事瞻前顾后,曲意逢迎,岂不是在那枉死的冤魂上又添一刀!那这世间冤,未了恨,还有谁能在意! 容瑾笙和汝南王对于曲蓁的话是深信不疑,至于被当众戳穿的香侧妃,俏丽含霜,又是尴尬,又是难堪。 什么反应时差,反应延迟,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哈哈哈,对,没错,就是她,是她指使我这么做的,杀了郡主,她不就成了平后府的当家主母了么,别浪费时间了,不是说血债血偿吗?快杀了我们,给你女儿陪葬啊汝南王,可惜啊,我没能听到他惨叫的声音,我……” 他咧嘴笑着,血顺着嘴角往下流,正说得畅快,院中突然扑出一道人影,手中拿着刀朝他扑去,“混蛋,我杀了你——” 第84章 不必再说话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众人始料未及,就见汝南王妃拿着匕首,已经冲到了莺哥儿面前,刀锋寒凉,冷光乍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他的喉咙! 那莺歌眼底浮现抹得逞的笑意,甚至扬起脖颈往刀口上送去。 “不好!” “夫人快住手!” 两道惊呼声响起,曲蓁抄起手边的茶盏用力朝那匕首掷去,同一时间,容瑾笙袖袍翻卷,屈指一弹,一道流光倏地在众人眼前划过,与茶盏同时打在匕首上。 两相撞击,发出“叮”的一声,茶盏随后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而那匕首,生死一线间,被硬生生打偏一寸,刀锋轻飘飘的划过莺哥儿的脖颈,带出一条浅淡的血线。 他求死无望,不甘心的眯了眯眼。 汝南王妃被这股力道震得连退两步,险些栽倒,好在汝南王快步迎了上去,揽住她的娇躯,心有余悸的道:“夫人,你怎么样?” 王妃站稳身子,紧攥着他胳膊,双目血红,恨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你没听到他说的什么吗?他在羞辱云儿,他……” “我知道我知道。”汝南王连声安慰,“夫人,你一向聪明,难道还看不出他在故意求死吗?你刚才要真杀了他,岂不是着了他的道儿?” “还查什么!他不是承认吗?难道还不能直接拿人!” 王妃神色激动,越到最后关头他们越是避着她,生怕刺激到她,所以就连审讯都瞒着,要不是她留了个心眼,恐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这……”汝南王下意识的看向曲蓁,按理来说,审到这个时候,也该收场了。 要是那莺哥儿抵死不承认与香侧妃有关,难道就这么耗着吗? “不能拿人!香侧妃尚未招供,证据不足,且案件存疑,无法结案,即便是卷宗上报大理寺,也一样会被驳回重审,到时候更费时间。” 曲蓁迎上汝南王的视线,缓缓摇头。 “那是只要她供认,就可以了么?” 王妃猛地抬起头,阴冷的目光中透着丝疯狂。 她蹙眉,没有说话。 大盛建朝百年,历代君主看重邢狱,但这时代侦察验尸和断案的技术相对落后,因此断案者以口供为重。 更有“罪以供定,犯供最关紧要”之说,对于完整证据链,证人证词,倒是没那么看重。 因此,酿造了不少的冤狱。 “王妃想怎么办?” 曲蓁淡淡的看着她,神色漠然。 汝南王妃狠厉的目光缓缓的移到香侧妃的身上,掠过她高耸的腹部时有些迟疑,可一想到自己女儿的惨状,仅存的善念也被仇恨覆盖,冷声道:“本妃就不信,她的骨头能有刑具硬!” 汝南王眸光略沉,“夫人!” 真要是香侧妃害他云儿,他自然是要将她千刀万剐,但罪名未定,她又怀着身孕,如何能重刑拷打? “你敢!”老夫人和平侯起先还能坐得住,听了这话,顿时怒了,双双拦在香侧妃身前,“你们谁要是敢动我曾孙子,断我侯府香火,老身就算是拼了性命不要,撞死在汴京登闻鼓前,也要讨个公道!让全天下人都看看,英雄盖世的汝南王,居然对一个孕妇下此毒手!” “对,你们实在是欺人太甚!”平侯板着脸,也顾不得害怕了,护着香侧妃:“你别怕,有本侯在,他们不敢的!” 平侯话说的笃定,锦袍下,小腿肚却不受控制的直哆嗦。 不管是容瑾笙,还是汝南王,哪个一声令下,他们能拦得住? 双方剑拔弩张,汝南王妃双目赤红,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而老夫人寸步不让,俨然要吃人。 曲蓁和容瑾笙冷眼旁观着一幕,不为所动。 “蓁蓁?你在想什么?”容瑾笙见她凝视着老夫人的方向,传音问道。 “王爷,你不觉得老夫人话说的有点奇怪吗?”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香侧妃青楼出身,按照之前的了解,老夫人是看不上她的,不该如此豁出性命维护她才是,就算那孩子生下来了,也不过是个庶子,怎么就严重到断了平侯府的香火?” 容瑾笙静静的听着,点点头,确实如此。 “那你觉得老夫人为何这么做?” 他问道,她摇摇头,“不好说。” 没了香侧妃,以平侯府的权势,要多少侧妃妾室都有,想生多少孩子,就能生多少孩子,除非…… 曲蓁眼神一亮,戏谑的看向平侯,“试试不就知道了!” 话落,她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对峙的双方中间,在几人错愕的目光中,一把扯起安怀庆的手腕,探上了他的脉搏。 “你做什么!” 老夫人一急就要冲过来,黑云骑见状,上前齐齐拦在曲蓁周围。 安怀庆也被吓得不轻,那冰凉的指尖按在他的脉搏上,丝丝缕缕的冷意透过肌肤深入骨髓,让他生不出丁点反抗的心思,他大怒骂道:“臭婊~子,你做什么!” 要不是她,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他恨她,深入骨髓!安怀庆一时情急,脏话脱口而出。 话音落,四周死寂! 容瑾笙手中的茶盏应声而裂,“砰”的一声水花四溅,炸裂开来,那声如雷霆裂空劈下,将满室的寂静,撕开一道口子。 众人下意识的往他看去,就见他扔开手中的碎瓷片,双眸如刃的射向平侯,冷淡道:“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不会说话,以后都不用说话了!” “是,主子!” 暗中有人应了声,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一声惨叫划破云霄,平侯死死的掐着自己的喉咙,眼珠混着血丝臌胀的似是要爆裂,嘴角的血源源不断的往下顺着下颌滑落。 他躺在地上来回打滚儿,哀嚎声阵阵撕心裂肺,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 安怀庆好歹是平侯府的侯爷,身有爵位,宸王说废就废,这是有何等的底气! 就因为他骂了曲姑娘一句“臭婊~子”? 而此刻的曲蓁,也如愿验证了她心中的猜想! 第85章 难得的聪明人 安怀庆果真贪色败了身子,无法再生育,怪不得老夫人会急! 就见影卫动手,旋身避开,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她反应过来,平侯已经被剪了舌头! 她怔然的看向容瑾笙,平静的心湖荡起涟漪,哪怕是宸王,如此行事,也免不得被弹劾! 从他那句“众所周知的秘密”,就看的出他的处境未必如世人所看到那般风光顺遂,那他雷厉风行的处置平侯,一反昔日温和之态,岂不是把把柄往别人手上送?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庆儿,庆儿你怎么样!”老夫人见状,发了疯般推开挡在他面前的黑云骑,扑过去抱着平侯遍地打滚的身子,骇的声音都变了调,“别怕,祖母在这儿,别怕……” 她老泪纵横,哀嚎道:“你们是非要逼死我们祖孙才高兴吗?我的庆儿啊!祖母对不起你啊……” 香侧妃也没敢想宸王说动手就动手,竟丝毫都不顾及侯府,吓得手脚冰凉,脸上血色尽失。 “侯,侯爷,侯爷你别吓妾身……” 她后知后觉的轻喃道,蹲下身扯着平侯的衣裳,失声痛哭。 哭喊声惨叫声掺杂在一起,祖孙两人,一老一残外加一个孕妇,孤零零的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看上去分外凄凉。 汝南王看了眼容瑾笙的方向,心中震撼不已,在平侯府冰窖的时候,他就为了曲蓁险些与他翻脸,这次又动手废了平侯。 她当真已经在他心中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 王妃看着眼前几人的惨状,眼底流露出报复的快意,很快又湮灭下去,冷冷的盯着香侧妃。 “还不把她带下去,打,狠狠的打,就不怕她不招供!” 众侍卫面面相觑,迟疑着不敢上前,看向汝南王,等着他决策此事。 “武靖安,你下不下令!”王妃怒喝一声,眼神决绝,仿佛他要是敢说一个‘不’字,就立马与他了断。 汝南王左右为难,求救似的看向曲蓁,心想着她素来聪颖,或许有法子说服夫人。 曲蓁从容瑾笙造成的震撼中回过神来,移步拦在她面前,轻声道:“王妃,你就算重刑责打香侧妃,拿到了口供,也没用。” “你什么意思?” 汝南王妃是高门嫡女,学得是插花品茶,习得的琴棋书画,对于律法刑罚并不研究,听了这话,顿时急了。 为什么要为她女儿报仇,就这么难! 曲蓁看了眼四周的人,传音道:“王妃有所不知,就算你拿到了香侧妃的供词,那接下来卷宗和犯人一并移交大理寺。” “大理寺也要二次庭审,进行当职官驳正,拟状,宣判等一系列流程,如果香侧妃当庭翻供,按照我朝律法,只要犯人录问时翻供,就会进入移司別勘程序,也就是换个审讯机构重新审理。” “我朝虽未明令禁止不得严刑逼供,但有一条律例写的很清楚,涉案孕妇不得动刑!所以只要香侧妃咬死不认,谁也拿她没办法。” “眼下我们的证据,只能证明赖嬷嬷和莺哥儿谋害郡主,定不了香侧妃的罪,即便大理寺有人肯卖王爷的面子,那案件也要递交刑部复核,除非汝南王府能收买所有人,否则,此法不可取。” 汝南王只看到曲蓁红唇微嚅,自家夫人的面色越来越沉,最后阴沉的能挤出墨来。 但好在她陷入了沉默,不再坚持要严刑拷打香侧妃。 见王妃冷静下来,曲蓁也松了口气,幸好她提前让暮霖找来了大盛的律法典籍,趁着空暇时候恶补了一番。 其实这桩案子的关键,是莺哥儿。 从明面上来看,他和香侧妃没有任何联系,更别说指使设局一事,但他并没有足够的杀人动机。 若是按照赖嬷嬷所说,是香侧妃指使,那一切疑点都说的过去,就能解释为何她在陪同郡主去天泉山之前,‘凑巧’崴了脚,也能解释赖嬷嬷为何赌上身家性命也要毒害郡主。 可,香侧妃和莺哥儿之间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她打不得,他总没问题吧?” 汝南王妃想了会,指向被人遗忘的莺哥问道,见无人反对,对慧珠道:“去让厨房熬碗参汤来,吊着他的命,别让人死了。” 莺歌听了这话,牵了牵嘴角,似是不把汝南王妃的威胁放在眼里,讽笑道:“你们自己死了女儿,就也要别人不得好死,可真是高尚,我先前还想着拉个人垫背,可我现在反悔了,凭什么要让你们如愿以偿啊!” 他费力的撑起身子,看向赖嬷嬷:“明明是我偷了那贱人的珠子给你的,你却偏说是那贱人指使,是眼看着汝南王府不肯放过你,转而摇尾乞怜的要帮着他们除去香侧妃这个心头大患啊,你先是背叛了老夫人,后又转投汝南王,还真是墙头草,那你怎么不把我供出来呢?” 莺哥儿满眼不屑,装腔作势的想了想,作恍然大悟状:“哦,对了!你是怕我狗急跳墙,把你和亲哥哥通奸生了个傻子的事儿抖出来,对吧?” 众人哗然,纷纷变了脸色。 赖嬷嬷家里有个傻子他们都知道,但没想到还有这种来历,一时间面上表情精彩纷呈。 曲蓁早知道此事,也没什么反应,就是看着莺歌的眼神多了几分趣味,她没想到平侯府里还有这种聪明人! 看似是他怒极上演狗咬狗的戏码,实际上三言两语就给了他们一条完整的作案经过,甚至连赖嬷嬷为何要指认香侧妃的原因都解释清楚了。 干干净净的把香侧妃从案子里摘了出去! 是个狠角! 赖嬷嬷被打,脸肿的跟猪头似的,牵扯到任何一块肌肉都疼的直哆嗦,听他也知道了这事,老脸又羞又臊,气急败坏的朝着他扑了过去。 “你个杀千刀的王八羔子,什么收买,就凭你个狗东西也配收买老娘,那珠子是香侧妃亲手交到我的手里,倒是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连谋害郡主的罪都拼死要替她背着,敢骂我,看看老娘不扯了你的皮。” 两个人厮打在一处,场面异常火爆,莺歌受过重罚,半截身子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承受着赖嬷嬷的暴打。 赖嬷嬷就跟疯了似的,旁边的侍卫扯都扯不开,就在黑云骑准备上前时,她动作却猛地滞住,大喝一声:“这是什么!” 第86章 一枝红杏出墙来 她声音急切中夹杂着狂喜,众人心头一颤,不约而同的朝她看去。 就见赖嬷嬷奋力从莺哥儿怀里扯出一块玉佩,高高的举起,神情激动的大喊道:“这个,就是这个!怪不得你拼死也要维护她,原来是你的姘头。” 没有人留意到,在看到那块玉佩时,陪护在平侯身边的香侧妃瞬间变了脸色! “还,还给我!你个老贱人!” 玉佩被抢,莺哥脸色大变,五官狰狞的扭曲着,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杀意。 他腰腹以下的部位早就被刑杖打烂,动辄就是撕心裂肺之痛,但他强忍着痛楚,奋力与赖嬷嬷拉扯着,任谁都看得出那玉佩对他极为重要。 “赖管事,你这话什么意思?” 曲蓁蹙眉问道。 她有种预感,或许,这玉佩会解开她心中的疑团。 赖嬷嬷一把甩开莺哥儿拽着她裙摆的手,怨毒的看了眼面色铁青的老夫人,想要她当替罪羊,那大家就鱼死网破吧! 她几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院中,“求王爷明察,这玉佩老奴见过,它和香侧妃身上那块,刚好是一对!” “混账!你胡说什么!” 老夫人正抱着平侯安慰,一听这话,当即扭头怒视着赖嬷嬷。 玉佩这种私密物件,一男一女的刚好凑成对,这代表了什么? 她简直不敢想,要是真的,要是真的…… 老夫人倏地咬牙看向香侧妃,这个贱婢要是真敢做出有辱侯府门楣的事情,她就活刮了他! 香侧妃感觉到了那股阴冷的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有种大难临头,乌云盖顶的窒息感,怎么会这样! 明明她盘算的好好的,绝不会走到这一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但通奸的说辞,简直就是无中生有! 她怒道:“什么姘头!赖管事,你说话要负责任!那玉佩是我打小就戴在身上的。” 没人理会香侧妃的争辩,她泪眼汪汪的看了一圈,心下寒凉,作为这女子,受到这种指控,又有几个人会信她是清白的? 事到如今,她只能把脱罪的希望寄托在莺哥身上了! “一对么?”曲蓁上前取过玉佩,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片刻,这玉杂质甚多,工艺低劣,是很寻常的物件,唯一特殊之处在于镂刻的图案罕见,团云簇拥着一个篆体的“荣”字。 “来人,搜身,再派些人去她房中找找。” 终于见到破局曙光的汝南王妃连忙吩咐了声。 香侧妃俏脸惨白,血色尽褪,扶着腰匆忙退了两步,却被慧珠一把抓住,不顾她的反抗,从头到脚摸索了一遍。 慧珠转身摇了摇头,“没有。” 汝南王妃难掩失望之色,按捺住焦虑的心情,眼下,只能等了! 曲蓁攥紧手中的玉佩,盯着莺哥思索着,难道香侧妃真的与他有染? 可她观其神色,那偶尔掠过香侧妃的视线,有怜惜,有心疼,有愧疚,有懊恼,但并无爱慕之色。 这又是怎么回事? 片刻后,搜查的人回来了,恭敬的递上了一个玉佩,“启禀王爷,这是从香侧妃的妆奁盒夹层里找出来的。” 汝南王接过看了眼,就递给了曲蓁。 她拿着与手中的玉佩对比了下,纹路,玉质一般无二,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 在众人的注视中,曲蓁将两枚玉佩叠在一起,稍稍用力,玉佩即刻合二为一,连起来镂刻着“荣华”二字。 果真是一对! 众人神色各异的看向平侯祖孙,这笑话,闹大了! “叮!” 清脆的玉珏撞击声落在老夫人和平侯的耳中,却犹如高山倾覆,轰然压在了心头。 平侯连割舌的痛楚都顾不得了,踉跄着从地上爬起,一把掐住香侧妃的脖颈,双目血红,手上青筋暴起。 贱人!竟敢背叛他! “啊~啊~啊啊——” 他声嘶力竭的嘶吼着,却只能发出最简单的音节,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折磨让他失去了理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她! 香侧妃双手死死的扒着他的手,俏脸憋得通红,艰难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点声音,“侯,侯爷,听,听我解……” 细碎的呻~吟传入老夫人耳中,唤醒了她的理智,见香侧妃已经快被掐断气了,连忙上前掰着自家孙儿的手,带着哭腔骂道:“松开,快松开,别忘了她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孩子! 这两字将平侯溃散的理智拉了回来,他猛地松开手,面色僵滞,站在原地没动。 而香侧妃眼前发晕,无力的靠着门框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冷汗早已将衣裙湿透。 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那瞬间,她真以为自己死定了。 “是谁的孩子,还真不一定呢!” 汝南王妃冷哼了声,嗤笑道。 青楼妓子,难道还指望她守着女德女戒? “王妃,你也是做母亲的人,说话何必这么刻薄?”老夫人忍不住呛了句,在看到那玉佩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 可她不敢信,也不能信!安家的香火,决不能断送在她手里。 “刻薄?” 闻言,汝南王妃怒极反笑,“原来你也知道刻薄这词儿啊!你虐待云儿的时候,可有想过身为母亲不要太过刻薄?不过也是,在你这种人心里,只有你的心头肉是肉,别人的心头肉算个什么东西!刀子不落在你心上,你又哪儿知道会有多疼!” 她用拳头一下一下的捶打着自己的心口,泪珠如线,声音哀戚:“我的云儿惨死半月,遭人毁尸,掘坟,移棺,至今冤情未雪,尸身未葬!我身为人母,时时刻刻,都承受着剜心之痛,焚身之苦,死的人要是安怀庆,你还能轻描淡写的说出‘刻薄’两个字?” 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老夫人把这唯一的孙子视为命根子,真要是丢了命,那她还不得发疯? 她板着脸没有说话。 “或许,王妃说的有道理。”曲蓁出声附和,看了眼趴在地砖上,奄奄一息的莺哥儿,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玉佩的事儿翻出来了,自然要解释清楚。 他和香侧妃之间的联系,就快要浮出水面了。 至于老夫人为何要一反常态维护香侧妃,曲蓁也想明白了,老夫人把平侯府的延续看的比一切都重,不论香侧妃做了多少错事,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安家的香火,老夫人都得护着她! 那她做的事老夫人知道多少? 先前一再的阻拦开棺验尸,不惜以死相逼,是早就知道尸身的创伤有问题,还是说,这些毁尸嫁祸的手段,就是出自老夫人的手笔! 目的,就是为了掩盖香侧妃的罪证! 第87章 玉佩的往事 她脑子飞速的运转着,如果是这样,那所有的线索的都能串联起来了! “曲蓁!”老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又碍于平侯的前车之鉴,不敢叱骂,沉声道:“我们平侯府到底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么报复我们?难道非要我们祖孙死在你眼前你才肯罢手吗?” 这番叱责算是用心极为恶毒了,不思己过,反倒将所有过错都按在她头上? 曲蓁目光讥诮,打量了她片刻,反问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我杀了安平郡主?是我毁尸嫁祸?是我让香侧妃与外男私相授受?” 老夫人语塞,感受四面八方嘲讽的目光,老脸火辣辣的烧,她自然知道和曲蓁无关。 可要不是曲蓁,这件事情早就云淡风轻的过去了,人死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折磨活着的人? 见她不语,曲蓁对众人解释道:“我刚才探平侯的脉,发现他被药伤了身子,已然不能生育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所有人陷入了沉默。 这么说,是真的? 香侧妃真的红杏出墙,给平侯戴了绿帽子,还怀了野种? 众人揶揄的看向平侯,就为了这么个娼妇,祖孙俩又是流血又是撒泼的,结果发现不是自己的种,其中滋味,恐怕难以言喻啊。 平侯如遭雷劈,似是无法接受这说辞,拼命的摇头。 曲蓁淡淡的补了句,“不信的话,府医就后厢,传来一探便知,或者,你也可以问问你祖母。” 她的坦然和无畏粉碎了平侯心中最后的希望,他不敢置信的扭头看向老夫人,却见她含泪避开他询问的视线,满面酸楚。 祖母,也知道! 知道他不能再有子嗣,所以拼命维护那贱人!就想给安家留下香火! 可这个贱人,将他们祖孙俩耍的团团转。 平侯怔怔望向香侧妃,她满面惊慌,那娇柔无助的模样,高耸的孕肚无一不在嘲讽着他。 他堂堂平侯,少年承爵,何等风光? 为了纳她进府,饱受非议,漫骂和耻笑,结果呢?她与别的男人暗中勾搭,还怀了野种,害他丢尽了颜面。 这女人,这孩子,都是他的耻辱,不配活在这世上! “啊啊啊——”他紧抓着老夫人的胳膊,指着香侧妃的方向,目光狠辣,做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杀!杀!杀! 老夫人满面含泪,瞬间像是苍老了几十岁,带着哭腔唤道,“庆儿,庆儿,那孩子有可能是你的血脉啊,要不还是……” 不等她说完,平侯立即摇头,抓着她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疼的老夫人五官都扭曲了,他‘啊啊’的叫着,看模样是恨毒了香侧妃。 老夫人失声痛哭,涕泗横流,但始终没有开口叫人。 “暮霖 你随本王在大理寺出入这么久,耳熟目染,也该熟悉律法了,本王且问你,香侧妃与人私通,该当何罪?” 许久不曾开口的容瑾笙慢悠悠的问道。 “平侯府怎么说也算是侯门勋贵,香侧妃与人私通,犯了‘七出’之罪,按我朝律例,应当沉塘!” 暮霖抱拳应声,立即明白了自家主子的意思,转向香侧妃,沉声喝道:“来人呐,拖下去!” 黑云骑纷纷上前拿人。 老夫人心急火燎的就要冲过去,结果被平侯死死的拽住,他冷眼看着香侧妃被拖走,满目冷漠。 汝南王夫妇没想到容瑾笙会突然开口,疑惑的看向他,容瑾笙却没有多加解释。 他看向曲蓁,眸光温软,浅浅含笑,专注的像是要将那抹青色的身影藏进心里。 曲蓁回头,正好撞上他了然的视线,心里一惊,难道,他看出来了? 不错,她是故意在玉佩合二为一后提出平侯不育之事,激化他们三人的矛盾,引平侯和老夫人出手对付香侧妃,来逼迫莺哥儿道出实情。 没想到的是,都闹到了这地步,老夫人居然还无法下定决心对香侧妃出手,容瑾笙开口恰好破了这僵局。 不过,真的是恰好吗? 比起相信巧合,她更愿意相信是他窥破了一切,这男人,才真的智近若妖! “不,不是,求王爷饶命啊,贱妾是清白的,那玉佩是贱妾打小就戴在身上的东西……” 香侧妃花容失色,双脚在半空中乱蹬,拼命的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然而黑云骑是什么人? 那都是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地狱修罗,一身铜皮铁骨,要是叫她逃脱了,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莺哥儿埋着脑袋趴在地上,凌乱的发披散着,看不清神色。 赖嬷嬷则是狞笑着看香侧妃被带走,似是松了口气,转眼又绷紧了神经,她知道,处置了香侧妃,接下来就是她! 可曲蓁的视线淡淡的掠过她,落在了莺哥儿的身上,“怎么,还不打算说清楚?” 其他人不明所以,莺哥儿的身子颤了下,悄悄回头望去,就见香侧妃已经快要被拖出院子,他们,是真的想杀了她! “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曲蓁又道,就像是一记重锤,粉碎了莺哥儿的迟疑和犹豫,他急忙抬头,吼道:“不要杀她,我招,我全都招!” 已经半只脚踏出院门的黑云骑齐齐止步,看向容瑾笙,等候他的命令。 容瑾笙屈指勾了下,香侧妃被拖回,扔在了院中。 老夫人和平侯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幕,也没多加置喙,宸王雷厉风行的手段他们也感受过了,哪儿还敢老虎头上拔毛? “说。”容瑾笙冷冷的吐出一个字。 曲蓁和汝南王夫妇对视了眼,纷纷落座。 “这玉佩的确是一对,奴也的确和侧妃有些渊源。” 莺哥一开口,香侧妃娇艳的面容因过度紧张显得有些扭曲,指甲深深的抠进了肉里。 不,他不会背叛她的! 她咬牙压抑着面上的恐惧之色,没有接话。 果然,莺哥儿不负她所望,深吸了口气艰难的道:“但这渊源并不是像你们想的那么不堪。” “这对玉佩,是我爹亲手打造的,我和妹妹一人一块,幼年时家中突遭巨变,爹娘过世,我和妹妹也失散了,我幸得班主收留,传授技艺,可妹妹不知所踪,我苦寻数年都没有消息。” 他气息逐渐不稳,缓了缓,继续道:“直到几个月前,戏班子被山匪洗劫,班主被杀,我侥幸活命辗转回到了临江府,在街头卖艺时,淮香楼的老鸨看中了我,说楼中头牌伤了嗓子要我在幕后替唱,我就答应了,随她去了淮香楼。” 淮香楼? 曲蓁看着香侧妃,她就是淮香楼出身,可算算时间,他去的时候,香侧妃已经入侯府为侧妃了! 这两人,又是怎么撞上的? 第88章 案发经过 还有,“回”这个字,用的有些耐人寻味啊! “你祖籍是哪儿的?”曲蓁问道。 莺哥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香侧妃,就见后者平静的面色下难掩慌乱却不见忧色,心中多少有些酸楚。 他们兄妹失散多年,没有深厚的感情是情理之中,但他为她沦落至此,她难道一点都不担心他吗? 想到这儿,莺哥垂下头,手指死死的抠着地砖,“回姑娘的话,奴祖籍就是临江府的。” 他回到这儿,也是不死心的想再找找妹妹的踪迹。 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真叫他找着了! “你是怎么认出她的?”曲蓁追问道。 她的话,算是相信了莺哥和香侧妃二人是兄妹的说法,赖嬷嬷见此有些急了,“姑娘,你该不会真信了他的鬼话吧?” 什么兄妹,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儿? “他说的是真的。” 曲蓁没多解释,和她相处这么久,汝南王等人都知道她自己有套识人慌言的法子,她说真的,那就必然是真的。 几位主子都没说什么,赖嬷嬷也不敢再插话。 香侧妃似是不敢置信的用帕子捂着嘴,看向莺哥儿,美眸含泪:“你说,你是我兄长?” 她面上交错浮现出震惊,欣喜,忧虑等种种情绪,拿捏的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虚伪,少一分则寡情。 曲蓁戏谑的瞥向她,打从第一次见面,这位香侧妃就端着装着,除了平侯看不穿她的把戏被耍的团团转,其他人她骗得过哪个? “对。”莺哥本也是打算牺牲自己成全她的,可见她眼底的窃喜心忍不住揪疼,能活的话谁想死? 他不过是没的选罢了! 想到这儿,莺哥不由得加快了语速,像是生怕自己反悔似的。 “淮香楼的姑娘有次见了我的玉佩,说是曾在侧妃身上看到过,但那时侧妃已经入了侯府,我无从求证,只能辗转托人找到了当年把侧妃卖入青楼的人牙子,核对过了地点和时间,侧妃的确是我的胞妹,知道了这个消息后,我就卖身进了侯府,想要寻机与她相认,可惜我身份低微进不去后院,一直未能与她表明身份。” 香侧妃闻言,泣不成声,揪着帕子跪在地上痛哭。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这世上就剩我一个人了,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你要是早点说出来,事情就不会演变成今天的局面啊!” “对不起。”莺哥儿的声音有些麻木和冷漠。 众人看着眼前这幕,一时间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荒唐,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管你们是兄妹还是别的,你到底为何要害我女儿?” 汝南王妃怒道,她对于这些八卦没什么兴趣,她只关心到底是谁害了她女儿! “我身为兄长,没能保护好妹妹,使她沦落青楼,受尽了委屈,竟还要给人做妾!她挡了我妹妹路,就该死!” 莺哥儿残忍一笑,唏嘘了声:“我原以为我的计划天衣无缝,怎么也查不到我身上,不曾想……” 他看向曲蓁,不曾想这一盘好棋遇上了更高明的对手,输的一败涂地,不过,他心服口服。 “你个畜生,我杀了你!” 汝南王妃见他至今没有悔意,赤红着眼咆哮着,像是要吃人。 曲蓁移步挡住了她的视线,对着汝南王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带着王妃去后堂歇息。 汝南王会意的点点头,半搂半抱的带着王妃去了后堂,这下四周才清净。 “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你一手策划,香侧妃毫不知情?” 曲蓁慢悠悠的问道,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她看的出来,二人之间的情谊,并非那么坚不可摧。 香侧妃的呼吸一滞,下意识的抬头朝莺哥儿看去,眼露哀求之色,他说过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愿意为她付出一切的。 “哥哥……” 她声音哀婉低柔,似泣似诉。 莺哥儿浑身一颤,缓缓道:“是,都是我一手策划,是我和府医醉酒后,听他说郡主怀了男胎,担心我妹妹地位不保,所以对郡主起了杀心。” “我趁兰儿不注意,拿了郡主赏给她的簪子,伪装成她站在郡主散步的必经之路上,利用口技伪装成二人窃窃私语,透露给郡主此胎有异的消息。” “在郡主派人求证之前,我收买了人以家中老母重病为由,将府医调离城中,请人灭口。” 他声音苍凉而沉,带着种决绝之色,看了眼容瑾笙和曲蓁,伏低身子,继续道:“郡主得知府医逃离,更加确信孩子有异。焦虑难安,我又故意透露天佛寺平安符的一事给侧妃,侧妃与郡主姐妹情深,果真提出了要去天佛寺为她跪经求符,我算准了以郡主的性子不会让侧妃孤身前往,必会相陪。” “临江府孕妇被害的案子频发,我自然不敢在这时让我妹妹去冒险,所以临出门那日清早,我故意在侧妃经过的路上扔了几块鹅卵石和碎石子,使她崴了脚,留郡主一人上山前往天佛寺。” 曲蓁点头,事情的经过与她推断的一般无二,“你继续说。” 香侧妃等听了这道清冷的声音,忍不住往她看去,就见她面色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这番说辞她是信了还是不信,谁心里都没底。 而坐在一旁的容王含笑看着她的身影,目光宠溺,惬意的品着茶,似乎并不将这案子放在心上。 老夫人自从知晓二人是兄妹关系后,又惊又喜,自然期望香侧妃能脱了干系,好保住她腹中的孩儿。 平侯狂怒的情绪平复下来,舌头翻江倒海的疼痛,仿佛剜肉般拧紧了他每根神经,他自小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种罪?搁平常早哭天喊地的疼晕了过去了,但现在,香侧妃怀着他的孩子,他这一生,唯一的子嗣! 他不能不管! 莺哥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一板一眼的道:“我知道郡主有睡前喝酸梅汤的习惯,便用南珠买通了赖嬷嬷,以山楂榨汁浓缩的法子掺入酸梅汤里,促使郡主难产,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专杀孕妇的凶手当晚找上了安平郡主,说起来也是她命不好,怪不得别人!” 他一番话,是将故事的前因后果的交代的清楚。 老夫人等人看向曲蓁,这下子,该没话说了吧! “不,姑娘,你别信她,那南珠是侧妃亲手交给老奴的,不是他,不是啊!”赖嬷嬷听后愣了下,高声哭喊道,她恨毒了这对祖孙,实在不甘心就这么让他们逃脱了。 一面是莺哥完整的供述,一面是赖嬷嬷的指控,原以为玉佩的事儿抖出来会直接破案,不曾想又回到了原点,众人下意识的看向曲蓁,姑娘她,到底会信谁呢? 第89章 真假局 曲蓁抬眸,眸光清冷而睿智,她戏谑的勾了勾唇角,“故事编的不错。” “姑娘觉得奴在撒谎?”莺哥儿眼底划过抹忌惮,费力的抬起头直视着曲蓁,冷道:“据说姑娘可以看穿人心,原来传闻中也不能尽信,奴所说的句句属实。” 她对于莺哥儿的质疑不以为意,点头附和,“嗯,我知道你说的句句属实。” 啊? 众人彻底听懵了,莺哥说的句句属实,那岂不是说明莺哥儿就是真凶?那为什么她又说莺哥儿编故事? 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容瑾笙慵懒的靠着椅背,羊脂玉般的纤长手指有节奏的在桌上轻点着,仔细回想着莺哥儿刚才说的话。 须臾,他手猛地顿住,看向曲蓁,薄唇溢出一声轻笑,原来,是这样! “主子,你又懂了?”暮霖不经意瞥见那笑意,嘴角抽了抽,压低声音问道。 他寻思着自己智商也不低啊,怎么到了这时候就跟傻子似的? “你再好好想想他说的收买赖嬷嬷的部分。” 容瑾笙提点了句,并未说透,暮霖抱着剑低头苦思,收买赖嬷嬷?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啊! 没有阿! 他深吸了口气,算了算了,想太多容易折寿,长着嘴不就是拿来问的? “姑娘,你就别吊人胃口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话落,容瑾笙不禁失笑,这声音,当真是充满了怨念和委屈啊! 想想也是,世间如她这般聪慧的女子能有几人,就连暮霖那般骄傲的性子,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她折服。 可想而知,当她走进汴京,登上三洲的舞台,将会有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绝代风华下,他最先遇上她,真好。 曲蓁能感受到那道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轻淡如风,又炽烈如火,她只能故作没有察觉,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说的话都是真的,是因为他略去了部分真相,比如收买赖嬷嬷一事。” “说谎并不仅限于捏造事实,隐瞒真相也是说谎,且后者比前者的抓谎难度要高,他选择隐瞒真相,略去了部分事实来误导我们,但刚才所言的确都是真话。” 她环顾一周,冷静的引导着他们将注意力拉回了莺哥儿讲述案发经过的时候,气氛紧张而肃然,整个大堂只剩下她清冷如幽泉的声音。 “你们仔细回想下,他当时是怎么叙述收买赖嬷嬷一事的,他说‘我知道郡主有睡前喝酸梅汤的习惯,于是买通了赖嬷嬷’,买通赖嬷嬷是真的,但究竟是谁买通赖嬷嬷,怎么买通,前因后果是什么,他可有说清楚?” 经她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是啊,他这就是利用了人的惯性思维,他说自己知道郡主有睡前喝酸梅汤的习惯,紧接着说买通了赖嬷嬷,正常来说都会以为是他买通了赖嬷嬷。 但关于其中的细节,他一句带过,没敢多说,是因为忌惮曲姑娘。 好深沉的心机! 见众人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曲蓁转向莺哥儿,“你说的这些看似合乎情理,但漏掉了一点。” 莺哥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下,咬牙没有接话。 她道:“若真是你偷了南珠去收买赖嬷嬷,那岂不是与你的作案目的相矛盾?你说是为了替香侧妃扫清障碍才谋害郡主,却又偷用她的物件收买赖嬷嬷,就没想过哪日东窗事发,这南珠可就是香侧妃谋害郡主的铁证!” 她语调不疾不徐,足以让每个人都听的清楚。 莺哥儿眼底难掩惊色,他这番说辞自认为经得起推敲,没想到被她三言两语就找到了其中的漏洞。 这一点,他没办法解释! 收买赖嬷嬷的确是侧妃自己出面的,多说的多错,他骗不过眼前这姑娘。 “奴不说,是因为这些都不重要,郡主被奴害死,奴愿意以死谢罪,只恳请姑娘看在我妹妹身怀有孕的份上,不要牵累她。” 沉默良久,莺哥重重的将头磕在了地上,额头与地砖相撞,发出“嗵”的一声。 曲蓁抿唇,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执意要替香侧妃顶罪吗? “值得吗?” 她问。 莺哥浑身骤颤,身子像是被拉满弦的弓高度紧绷着,心底哀戚而苍凉,他清楚她问的是什么,替香侧妃顶罪,值得吗? 这位曲姑娘早知香侧妃才是真凶,与他耗这么久的时间,就是想要他反口指认香侧妃 ,他说白了不过是个帮凶,罪不至死。 可他,不能! 他坚定的道:“值得!她是奴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曲蓁无奈的摇摇头,瞥了眼香侧妃,狐疑道:“你真能确定她就是你要找的人?如她所言,这玉佩是她从小就戴在身上的,应当是万分珍惜,可她为何要藏在妆奁盒的夹层里?” “她到底什么时候知晓你的身份,你心知肚明,刚才你一力揽下所有罪责,她可有为你担忧,为你求情?还是只顾着自己?” 曲蓁的话字字句句都犹如利刃狠狠的刺入莺哥儿的心,谁都怕死,他也怕,可为了她,他可以豁出性命! 因为他是兄长! 他知道这位曲姑娘是在离间他们的关系,但依旧有所动摇,因为没人比他清楚,她说的都是真的! 香儿不在意他的死活,只在意她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 “姑娘是个好人,想必能体谅奴为人长兄的心意,还请成全,劝说王爷赐奴一死。” 莺哥儿心如死灰的道,时至如今,他一意求死。 好人? 这词儿用在她身上,倒是新鲜,这个莺哥儿是平侯府里难得清醒的人,被她揪出来后也没有心生怨怼,把过错归咎在她头上。 其实她有更简便的法子能致使莺哥儿反口。 莺哥儿之所以执意替罪,无非就是受血脉羁绊,只要证实香侧妃并非他的亲妹妹,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血缘关系这种事儿,别说是根本没有依据的滴血验亲,就是验dna也是能动手脚的。 不过,她身为大夫,此行有悖职业道德,若真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她和香侧妃之流,又有什么差别? 曲蓁语气多了几分认真,“青楼买入姑娘,一般都是大笔生意,与香侧妃同时被卖入青楼的姑娘可不在少数,再说了,这玉佩是死物,会丢失,会转赠,想要拿到手太容易了,光凭这些断定她是你妹妹太武断了,除了玉佩,她还有其他特征吗?比如胎记,伤痕等等?” 第90章 莺哥儿反口! 顿了顿,曲蓁想起之前他说的话,又试探着问了句,“我记得你说你妹妹当时五岁,她性格自卑且敏感,她因何自卑?这些琐碎的细节,你可有认真比对责过?” 莺哥儿沉默,他当时知道玉佩的存在后,喜不自胜,又有人牙子的证词在,哪儿还想过比对这些? 曲蓁本来只是随口一提,想要离间他们,结果莺哥儿的反应给了她惊喜。 “自卑……” 莺哥儿嘴里喃喃的念着这两字,香侧妃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打断道:“兄长,我们当年在包子铺外失散后,我就被人牙子拐走了,我一直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今日突然得知你还活着的消息,实在没反应过来,你骂我吧!都是我不听话,否则你我兄妹何至于失散这么些年,爹娘九泉之下若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说着,香侧妃拿帕子沾了沾眼泪,梨花带雨的模样看了着实让人心疼。 曲蓁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这番话说的可真是好时机啊! 她这么急切的跳出来做什么?心虚么? “侧妃急什么?真要是确认了身份,有你们说话的时候。” 赖嬷嬷也看出了端倪,冷笑道。 她到底在后院混了这么久,腌臜的事情看的太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再说了,那物件既然是亡父所赠,就该是日日戴在身上以慰相思才是,您进了侯府这些年,我可就见你戴过一次,还是在前两个月,算算时间,正好是他进府没多久,你说巧不巧。” 赖嬷嬷就像是开了窍,说话夹枪带棒,句句直戳人心。 香侧妃忍不住俏脸一白,看向莺哥儿,见他眼中浮现困惑之色,忍不住想再搅和两句,谁知刚要开口,一记冷冷的目光就朝她看来。 是曲蓁! 那道视线清清冷冷的,没有任何情绪,但就是有种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在她身上,让她惊惧战粟,再不敢有小动作。 “你想到什么了?” 曲蓁看着莺哥儿问道。 莺哥儿迟疑半响,眼中神色挣扎万分,许久,才缓缓道:“姑娘提起自卑一事,奴想起我家妹妹,她身上的确有个特征。” “什么?” 她追问道。 众人神色一紧,也不禁悬起了心。 “她右脚生来有六趾。”莺哥看向香侧妃,他赌一次,就再赌一次! 不甘心也好,临阵倒戈也罢,若她身份无误,他就咬死罪名撞死在平侯府里,保她下半辈子荣华。 若她真不是他妹妹,他也不会白白的赔了命! “这就好办多了!” 曲蓁笑吟吟的对上香侧妃的惊恐的眼,对着慧珠道:“把侧妃请去旁边的院子,好好查验下。” 这时代对女子要求极严,女子的脚不能被夫君以外的人看到,她的目的在于查出真凶,也不会拿别人的名节开玩笑。 虽然在她看来,这规矩,很可笑! “是!” 慧珠欣喜的福了福身子,点了两个壮实的婆子,“你,还有你,带上她跟我走!” 香侧妃不住的往后缩去,神色骇然,“放肆,我实在侯爷的侧妃,是你们的主子,你们怎么敢以下犯上!” 无人理会她,那两婆子架起她就往外拖,香侧妃见情况不妙,连忙对老夫人大喊:“侯爷,老夫人,救命啊,我可还怀着你们安家的儿子呢!我找大夫瞧过,是男胎啊,是你们安家未来的长子长孙啊老夫人……” 她的声音逐渐远去,老夫人听了最后的话实在是坐不住了,看向曲蓁,“她说的是真的?” “是!”曲蓁也不避讳,她把过脉,香侧妃腹中的确是男胎。 老夫人踉跄退了两步, 撑着身旁的桌子才得以站稳, 似笑似哀的大笑了两声,揪着平侯的胳膊,激动道:“庆儿,你听到了吗?我们安家有后了,你有儿子了!” 平侯含泪点点头,也是一脸欣慰。 曲蓁见状,平静的道:“那孩子也的确是侯爷的骨肉,你被药伤了身子,是近两个月的事情。” 她话一出,老夫人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怒道:“你早就知道,为何还要污蔑侧妃与人通奸?曲蓁,你安的是什么心?” “我何时说过她与人通奸?” 曲蓁反问。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这句话! 老夫人仔细一想,顿时语塞,是,她是没有明晃晃的说过香侧妃与莺哥儿有染。 “你在赖婆子拿出玉佩后,说我庆儿不能生育,岂不是别有用心?” 她不依不饶的追问着,老夫人心里恨啊,她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有了个曾孙子,险些就胎死腹中。 都怪这个贱人! 刹那间,老夫人看向曲蓁的视线,几乎是掩藏不住的怨毒之色。 “老夫人!”容瑾笙声音略沉,冷声道:“难道安怀庆被药败了身子,不是事实?” 老夫人一看问话的是容瑾笙,怒气立即被恐惧取代,嚅了嚅唇,“是。” “那她说错什么了?”他眼中最后的笑意消散不见,只剩下冷沉之色。 老夫人额上直冒冷汗,枯树皮般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看上去异常滑稽,她连忙躬身,“是老身急糊涂了,请王爷恕罪。” 暮霖在旁看着,心尖直打颤,完了,他们家王爷是真的坠入温柔乡了,竟然自降身份和这老妇计较这些小事? 看到这一幕,异样的感觉在曲蓁心头疯狂滋长,他该知道老夫人这种无关痛痒的指责根本影响不到她,那他为何还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呢? 平侯和老夫人满腔怒火,但有容瑾笙在,他们也只能忍着,这姑娘太妖了,绝不能留! 他们就不信了,宸王真的能时刻守在她身边护着!等他日落单 ,就是她的死期! 场面一度冷却,众人不约而同的朝着院外看去,等着结果,曲蓁避开容瑾笙的视线,手抚上乱跳的心脏,柳眉紧蹙,她这是病了吗? 竟觉得心跳异常,浑身发热? 正胡思乱想着,就见慧珠带着两个嬷嬷,拉着面如死灰的香侧妃进了院子,莺哥儿伏着的身子猛地直起,紧张的脸部肌肉都在哆嗦。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慧珠快步进了大堂,对着容瑾笙和曲蓁屈膝一礼,“回王爷,香侧妃并非六趾,右脚上也没有断指的伤痕!” 话落,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莺哥儿,这个消息,冲击最大的人,是他! 第91章 有请老鸨子! 莺哥儿此时大脑一片空白,周围的声音仿佛都被隔绝开一样,他浑浑噩噩的看向香侧妃的方向,却见她惨白着一张脸,面带恐惧和哀求的看向他。 都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期望着他顶罪? “说,玉佩哪儿来的?” 莺哥儿紧攥着拳头,厉声喝道。 他周身如坠冰窟,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早该想到的,他们兄妹走失那年,她已然五岁,即便十来年过去了,也不该待他如陌生人,变得那般自私凉薄。 香侧妃被粗使婆子推搡着跪在地上,她怀孕已经九月,即将临盆,动作十分笨拙,好容易跪稳身子,便听到莺哥儿冷厉中渗着寒意的声音,吓得当即一个颤粟,紧咬着红唇没有说话。 一想到玉佩的来历,她心底就直打鼓。 “说啊,我妹妹到底在哪儿,你怎么拿到玉佩的!” 莺哥儿面容狰狞,胳膊撑着地面,拖着血淋淋的身子朝她的方向挪去,硬生生的爬出一条血路来。 “你别过来,玉佩,玉佩是她送给我的,是她自己送给我的。”香侧妃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扶着腰往后躲,见他依旧逼近,急道:“你好好想想,要不是她送给我的,我怎么会知道她当年和你离散的细节。” 莺哥儿的动作猛地僵住,趴在地上没再朝她逼近,似是在考虑着她说的真实性。 香侧妃见状,心稍稍安定了些,轻吁了口气。 曲蓁仔细打量着二人,对莺哥儿再次问道:“你确定你妹妹和香侧妃是差不多时候被卖入的淮香楼?” “对,我看过人牙子手里面的买卖文书,她们是十七年前中秋日被卖入淮香楼的,正好是我与妹妹走散的半月后。” 提起此事,莺哥儿声音显得有些沉穆,香侧妃用玉佩欺骗一事他至今都难以接受。 曲蓁低头沉思了片刻,看向容瑾笙,“王爷可还记得,那开两具无人认领的尸身?” 她突然提起此事,众人都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怎么就说到尸体上了? “嗯”,容瑾笙温声应道:“那两具尸身中,有一人也同样是出自淮香楼的头牌花魁,根据卷宗记载,正好是十七年前卖身入的淮香楼,死于十个月前,莫非她有什么问题?” 验看那两具尸身时,她大病初愈,回来后就欣喜异常的告诉他,案子有了进展。 可比起案子,他更在意她! 曲蓁默然,没错,她当日在府衙验看的那具完全白骨化的尸身时发现了一个特殊之处。 那死了的花魁娘子,出身淮香楼,与墨香同时进的淮香楼,又是六趾! 时间,特征都对得上,极有可能就是他的妹妹! 只是这个消息,对莺哥儿来说实在是有些残忍。 “姑娘的意思是,那两具尸身中,有一个是我妹妹?” 话说的这么明显,就任凭是个傻子也该明白是什么意思,莺哥儿瞪大了眼睛,颤声问道。 香侧妃脸倏地惨白,书香不是早就死了吗?尸体都该烂透了,怎么还会被挖出来? 以曲蓁那样锐利的眼睛,肯定会看出端倪,香侧妃越想越是心惊胆战,冷汗直冒。 曲蓁将每个人的反应都看在眼底,尤其是香侧妃,平静道:“我验尸的时候,曾发现那花魁娘子的右脚大拇指侧,有半截突出的趾骨,断面平滑,是被人用利刃切除所致。” 当时她并未放在心上,天生六趾是遗传,其实很常见,直到莺哥儿提出六趾的说法,又联想到种种巧合,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猜想。 “切,切除?” 莺哥儿声音抖得厉害,六趾之人被看做灾厄,幼时小朋友都不愿与他们兄妹玩耍,对他们肆意的欺凌打骂。 但是爹娘说,生来六趾才是最有福气的人,是天上神仙下凡。 他也想过切除那根脚趾,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断趾之痛,痛彻心扉。 他实在是不敢想,要生生被切掉一趾,该有多残忍。 “对,切除。”曲蓁肯定点头,对着那些侍卫吩咐道:“去把淮香楼的老鸨带来。” 青楼做的是皮肉生意,尤其是能当上花魁的女子,服侍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身子不容许有这种缺陷,做出切趾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半个时辰后,老鸨被带进了侯府,她看上去四十出头的年纪,涂脂抹粉,穿着暴露,站在他们眼前目光还放肆又贪婪的四处打量着。 见了他们,她扶了扶发髻,懒懒的扭腰行了一礼:“奴见过各位官爷,不知官爷传召有什么吩咐?先说好,奴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信的话您可以去问府尹大人,他呀,可是我们淮香楼的常客了。” 说着,她捂嘴轻笑了声,对面前的黑云骑抛了个媚眼。 钱府尹?堂堂临江府府尹居然去青楼嫖妓? 曲蓁心中嗤笑,幸好这儿没有言官,否则具本上奏,参他一本,别说头顶乌纱帽保不住,能不能留的一条命都难说。 这也看的出官员骄奢淫逸,风气败坏,如今的大盛,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钱府尹这般的蛀虫,不在少数。 “放肆,王爷在此,岂容你这般浪荡行径,给我站直身子,好好回话!”黑云骑的人皱紧眉头,叱骂道。 “王爷?” 老鸨目光疑惑,顺着他的视线往里面看去,就见一个戴着玉面具的男子端坐在轮椅上,气度高华,如芝兰玉树,云端谪仙。 是,是宸王殿下? 早就听闻宸王驾临临江府调查命案,但她没想到她这样的人居然也能见到传闻中权倾天下的宸王殿下! 她赶忙低下头,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奴不知王爷尊驾在此,多有冒犯,还请王爷恕罪,奴定当知无不言。” 容瑾笙没有应声,看了眼曲蓁,曲蓁会意,开口问道:“那边跪着的人你可认得?” 她指向香侧妃,老鸨小心翼翼的扭头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连忙点头,“认得认得,这不是墨香嘛!我淮香楼曾经的头牌姑娘,后来被小侯爷买了身契,纳入府中做妾了。” 香侧妃埋着头,散落的青丝垂在脸侧,遮去了大半儿的容颜,看上去整个人有些阴翳。 这一身狼狈,怎么看都不像是喜事,老鸨连忙划清界限,“卖身契一给,她就和我淮香楼没关系了,就算是犯了事,也不能赖在老奴头上。” 她瞥清关系的速度快的让人瞠目,曲蓁不由好笑,轻声道:“放心,叫你来,不过是问两句话,你如实回答就好。” 能不能让莺哥反口,就看此人了! 第92章 撕破脸皮 “是。”老鸨应了声,偷偷的看了眼曲蓁,心中暗赞,好一个人间绝色,她这些年见了多少女子,无论是容颜还是气韵,都不足眼前这姑娘之万一。 应是天上胭脂色,误落人间富贵花。 这种绝色,她连想都不敢想! “我且问你,你淮香楼有个花魁娘子卷入了孕妇被杀案,你还记得是谁吗?那人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曲蓁问道。 那老鸨一怔,随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都变得苦涩几分,“哪儿能不记得呢,姑娘说的那个花魁娘子,是和墨香一同进入我淮香楼的姑娘,叫书香,两人情同姐妹,一起习舞练琴,一起挂牌,一起当了淮香楼的头牌,亲热的很呢。” 她叹了口气,“说起来 ,这两人许是呆的久了,连喜好都十分接近,那时候侯爷常来淮香楼看书香,墨香也时不时的凑上前去,反正都是陪客,陪侯爷还赚的更多,奴也就没理会,后来……” “后来如何?”莺哥连忙问道。 老鸨听着这声音甚是耳熟,扭头一看,就见那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她惊呼道:“是你,莺哥儿!你怎么在这儿!” “你先别问这么多,快说,后来怎么了?” “后来,后来……”老鸨被他冷厉的眼神吓得脑子有些混沌,好在很快反应过来,“后来书香不是就怀孕了吗!以她那样的身份,怎么可能攀得上侯府的门槛?但侯爷又不肯让她打掉孩子,只说让她等等,在外面买了院子让她安心养胎,这一等,就是半年,半年后花轿没来,倒是等来了那这专挑孕妇下手的疯子,人带孩子,全都没了!” 老鸨说完,一阵唏嘘。 老夫人脸色难看,显然是想起了那段往事 ,狠狠的剜了眼平侯,平侯自知理亏,舌头又疼的厉害,只能强忍着泪意。 心中暗骂,该死的老鸨,说正事儿就行,扯这些前尘往事做什么? 曲蓁一听有戏,追问道:“那平侯迎墨香入府为侧妃,又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眼香侧妃,却见她一动不动的低头跪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来也巧,书香和孩子刚没,小侯爷就来买她的身契,她是个福薄的,要是能再等上两日,如今在这平侯府里吃香喝辣的,可能就是她了。” 老鸨说起这件事情,至今都觉得耿耿于怀,因着侯爷一人,她淮香楼赔了两棵摇钱树,自打书香出事,墨香被赎身后,就再也找不到能像她们俩那般出彩的姑娘了。 巧? 还真是巧!曲蓁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老鸨见四下安静,才发现自己说跑题了,连忙把话题扯回来,“还请姑娘见谅,奴这种上了年纪的人,就喜欢说些有的没的,您刚才问为何是墨香被纳进了侯府,其实是这样的。” “小侯爷得知书香死讯,在淮香楼里日日买醉,又打又砸,脾气坏的很,是墨香自动请缨要去陪着,奴不敢得罪侯府,就答应了,这一陪,她也陪大了肚子,侯爷索性就买了她的身契,让她顶替书香进了府。” 众人面面相觑,平侯府这位侧妃的故事,都能写成一本书了,什么好运气都被她给撞上了,书香一死,她脱离了奴籍,成了平侯府的侧妃,她进门没过多久,平侯府的主母又死了? 这事儿巧的就跟安排好似的。 “书香藏身的院子,有多少人知道?” 莺哥儿眼珠染血,死死的盯着香侧妃的方向,头也不回的问道。 以他这段时间对她的了解,杀人这种事儿,她不是干不出来。 “侯爷那时生怕老夫人不同意,对书香下手,选的院子极为偏僻,知道的人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侯爷,奴,还有……” 老鸨生怕漏掉谁,仔细回想了一番,突然大叫道:“哦,对了,还有墨香,侯爷给了奴两锭金子,吩咐奴好生照看书香,每隔一段时间奴都会送些细软和吃食过去,唯独那次,淮香楼有客人闹事,打伤了好几个姑娘,奴走不开,就给了地址让墨香帮忙送过去了。”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书香她,她是不是右脚生有六趾?被你们砍断了一根。” 莺哥儿的声音因紧张有些颤抖。 老鸨闻言,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六趾看着太过渗人,干我们这行的,哪儿能有这毛病,自然是要断掉的。” 莺哥儿听完,嘴角咧出一道嗜血的笑意,笑得老鸨心头发毛,正想往远处躲躲,就见他扭头,面目狰狞的看向香侧妃,咬牙切齿的道:“是你,对不对!” 他竟然帮着害他妹妹的仇人做了那么多恶事,险些为她而死!说出来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香侧妃面如死灰,挣扎道。 “不知道?凡事挡了你路的人都该死是吗?郡主是这样,书香是这样,下一个呢,又是谁!” 莺哥儿一拳砸在地上,双眼红的能滴出血来,“怪不得我拿玉佩表明身份时,你对我爱答不理,直到发现我的作用,才勉勉强强唤我一声‘兄长’,我以为是多年不见,有些生疏的缘故,不曾想,你压根就是个冒牌货!” “什么冒牌货,是你自己认错了人,赖我做什么?” 事已至此,香侧妃知道无论辩解什么都是白费口舌,索性破罐子破摔了,骂道:“你以为你妹妹是什么好货色吗?平日里装的清高,见了侯爷,不也是削尖了脑袋往前凑?她能进侯府,凭什么我不能?” 她双手撑地,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扶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莺哥儿,冷笑一声,“你说的没错,挡我路的人都该死,是我故意散播她的消息,想引来老夫人,没成想不等老夫人动手,那凶手就先找上了她!说来说去,只能怪她命不好!享不了侯府侧妃的福气!” 她眉眼皆是戾气和凶狠,与平日里见人三分笑,长袖善舞的侧妃天差地别,周围的仆役看的心惊胆战,都赶紧埋低了头。 “至于郡主,她不过就是出身高贵,除了这一样,我哪点比不上她,凭什么她的儿子生来就是嫡长子,能继承爵位,我的儿子就是庶子,永远要低人一等!我不服!郡主又怎么样,还不是死在了我手里。” 说着说着,香侧妃又哭又笑,昔日那些熟悉的人影在她眼前浮现,又逐渐淡去。 她形若疯癫,仰天大笑,笑得鬓发散乱,踉跄着退了两步,面色得意:“现在,谁也拦不住我们母子的路了!他生下来就是长子,侯府长子,安怀庆废了再生不出子嗣,这平侯府,以后都是我们母子的了,哈哈哈——” 汝南王府的人一脸杀意,老夫人祖孙忧心不已,倒是曲蓁,从这番话中,听出了些别的意思。 “安怀庆的身子,该不会是你下的药吧!” 第93章 最毒不过妇人心 一语落,寒风陡起! 院中一片死寂,别说是旁人了,就连沉浸在自我想象中的香侧妃嚣张的笑声也逐渐消失,目光阴戾的看向她。 平侯呼吸一窒,浑身的肌肉不自觉的紧绷起来,连断舌的剧痛都忘了,怔怔的望着判若两人的香侧妃。 真的,是她吗? 在众人的疑惑的打量中,香侧妃冷笑了声,整语气轻蔑:“是又怎么样?” 反正谋害郡主是死罪,再多一项罪名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倒是坦诚。” 曲蓁轻笑,眼角的余光瞥向平侯祖孙,就见平侯倏地红了眼,暴怒而起,‘啊啊’的高喊着就朝香侧妃冲去,那架势似是要活刮了她。 然而就在此时,老夫人一口气没提上来,翻了个白眼,直接昏死过去,身子撞在旁边的桌椅上,发出“嗵”的一声巨响,成功的拦住了平侯的脚步。 “啊,啊啊——” 平侯喉咙发出急促的叫声,抱着她的身子拼命的摇晃着,惊慌失措的看着四周。 黑云骑和汝南王府的侍卫冷眼看着这一切,不为所动。 他们祖孙会有今日,全然是自找的,为了一个娼妓逼杀郡主,害了多少人命,如今到了自家人,知道着急了? 曲蓁驻足看了半响,抬脚朝他们走去。 平侯对她恨之入骨,一见她来,连忙张开双臂挡在自家祖母面前,眼露凶光,狠狠的盯着她。 若非他被断舌,恐怕早就破口大骂了。 贱人! 要不是她,平侯府何至于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曲蓁也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冷笑了声,他们这种人,恐怕永远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也罢,她也没打算说服他们,不过是接下来的事情想要尽早处理完,还需老夫人清醒才行。 “老夫人怒火攻心才会昏厥,掐她人中,很快就会清醒过来。” 说完,她指了指人中的位置,就转身走到了一旁。 平侯怀疑的看了眼她,抱着老夫人的身子猛掐了几下人中的位置,没多久,就见她眼皮动了动,随后缓缓的睁开了眼。 他见此喜极而泣,赶忙的扶着老夫人坐起身子,这些年爹娘早死,整个侯府就剩下他们祖孙相依为命。 要是祖母出了什么事,他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老夫人含泪摸了摸他的脸颊,看到他嘴角的鲜血,眼中闪过抹刺痛,转向香侧妃,痛声道:“为什么,平侯府待你不薄,哪怕你是个妓子,老身还是容你进门,给了你一席之地,你为什么要下药断了我的安家的香火!” “为什么?” 香侧妃歪着头,漠然的看着老夫人,红唇勾起抹讥诮的弧度,“因为他贪婪,他不知足!书香为他怀着身孕苦熬,他却在府中夜夜笙歌,郡主不就是那时候怀的身子么?” “书香刚死,他就借着酒劲又爬上了我的床,和我翻云覆雨,我好不容易怀了身孕,除掉了郡主这个障碍,你竟然盘算着让他续弦,好生个嫡子出来,既然你有我儿子这个曾孙儿还不满足,那我就让他再也生不出来!我就不信了,你个毒妇能容忍得下生不出蛋的母鸡,到时候平侯府的当家主母,不还得是我!” 香侧妃凄厉的嘶吼完最后一句,众人已经骇的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气得浑身哆嗦,“你个娼门出身的妓子,竟敢妄想侯门主母之位?为此,甚至不惜害了两条人命。” “我呸!” 香侧妃忍不住啐了口,讥笑道:“别说的自己多高尚似的,书香的死,就算我不动手,你难道会放过她?还有郡主!“ 提起郡主,老夫人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老脸僵住,顿时面如菜色。 曲蓁好整以暇的看着这场闹剧,看来,比她预想的要更快收场了,如此也好! “郡主怎么了?” 汝南王再也忍不住,从后堂转了出来,曲蓁探眼往他身后瞧了下,并未看到王妃的身影,想来是被他劝回去了。 “怎么了?你以为这个老毒妇手脚能干净到哪儿去?” 香侧妃冷嗤一声,扬起下颚,蔑笑道:“我害死郡主的事儿她早就知道了,不过那时候安怀庆已经没了生育的能力,她又能拿我怎么样?为了保住她的曾孙儿和平侯府,她知情不报,毁尸嫁祸,才有了今日种种!” 左右都活不下去,她得不到的,也断不会留给别人! “你说什么?”汝南王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僵硬的扭转身子,看向满面惊恐的平侯老夫人,心底掀起了焚天怒火。 老夫人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嘴唇哆嗦着往后缩了缩身子,心下如死灰般,她知道,平侯府这次真的要完了! “汝南王,你顾念旧情,再三提携安家,又把女儿嫁过来,为的就是全了你和老侯爷的一番情谊,保安家几十年富贵荣华,可你万万没想到,一念之差,会害死自己唯一的女儿,你就不恨他们吗?” 香侧妃继续出言调拨,话落,眼前一花,就见平侯猛地朝她冲来,一脚踹在她肚子上,随即而来的,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这变故来的太快,以至于没人反应过来,曲蓁最先回过神,厉喝一声,“拉开他!” 众人如梦惊醒,赶忙上前扯开安怀庆,就见他双脚乱蹬着,像是头暴怒的野兽,龇牙咧嘴的欲图再度扑上去将她撕成碎片。 贱人! 都是贱人,这是想要彻底毁了安家啊! 香侧妃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抽搐,身下已经渗出了些血迹。 曲蓁疾步上前,蹲下身就要检查。 香侧妃疼的浑身被汗渍湿透,发丝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整个人泛着一种病态的苍白,她伸手抓住曲蓁的胳膊,虚弱道:“曲姑娘,你会医术对不对,求你,保,保住我的孩子,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投在了我肚子里,他没错,错的是这世道,错的是我,求你救救他,我愿意以命抵命……” “别说话!我会救他。” 曲蓁将她身子放平,拿出银针迅速的落在她周身几处大穴,针影翻动,片刻后,她收针起身,吩咐道:“将她抬去后院,找个屋子先安置着,让府医去熬两贴安胎药。” “是,姑娘。” 黑云骑的人立即去了,香侧妃被抬走,留下了青砖上的一滩血迹,鲜红刺目。 曲蓁看向老夫人,淡声道:“还要我再查下去吗?” 第94章 捐名册 查?老夫人苦笑,还查什么! 无非是走个过场罢了,以她的手段,还有什么查不出来。 没想到他们平侯府百年繁华,最终竟败在了衣个小姑娘手里,报复?她现在连报复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样的人物,谁敢招惹! “不必了,那些事情,的确是我做的,但庆儿什么都不知道。” 老夫人抬起头,目光平淡,已经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平侯费力的挣脱黑云骑的束缚,跑到老夫人身侧,紧拽着她的胳膊,双目含泪,发疯般的摇头。 老夫人眼眶微红,强忍着泪意,目光缓缓的掠过这个她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宅,每一寸草木,砖瓦,都留着她和那人生活过的痕迹。 她答应过他,一定会好好的护着平侯府,这辈子,她做不到了! 但起码在临死前,她定要保住安家最后一个根苗! 她苍老的面皮挤出个决然的笑容,“庆儿,松手吧!” 不! 安怀庆抓的更紧,哀求的看着自家祖母,生怕一松手,她就再也回不来了。 老夫人心里有了决定,便不再犹豫,伸手将他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甩在一旁,转向容瑾笙跪倒在地,哀声道:“王爷,郡主之死,香侧妃有谋杀罪,老身知晓后,为保安家子嗣,毁尸包庇,自知罪孽深重,愿求一死,恳请王爷看在安怀庆并未参与其中的份上,能够饶他一命。” 在大盛,毁人尸身乃是大罪,按律当杖五十,流三千里,以老夫人这年纪,等不到三千里流放,就死在杖刑之下了。 容瑾笙没有答话,看向曲蓁,以眼神询问她老夫人所说是否属实。 曲蓁看了眼茫然无措的安怀庆,对他轻轻点了点头,依据安怀庆的反应来看,他对此事的确毫不知情。 “此案,大理寺会依法量刑,他若清白,自当活命。” 容瑾笙语气淡淡。 谋害郡主是重罪,涉事的一干人等自当严惩,安怀庆对此不知情亦会受到牵连,侯府的爵位是保不住了,毕竟要给汝南王府一个交代。 但要保住安怀庆性命还是有望的! “是,多谢王爷。” 老夫人重重的磕了个头,汝南王看着这幕,咬紧了牙关没有说话。 谁知她直起身子,看向汝南王,继续道:“除此之外,老身对南王还有个不情之请!” 汝南王满面冷肃,没有出声,就听老夫人继续道:“香侧妃谋害郡主,自然是该千刀万剐的,可她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即便是凌迟或斩首,能否待她生下孩儿之后?” 以王府的权势,想要一个人无声无息的死在牢里,太容易了。 她知道汝南王行事磊落,但他历经丧女之痛,恨毒了香侧妃,万一等不到行刑那日,提前动手,那就是一尸两命! 她不敢赌! “这话,老夫人问错人了。” 汝南王冷漠的刮了她一眼,多少也猜得出她在想什么,冷嘲道:“你万不用担心本王暗中对她暗下黑手,冤有头债有主,本王再恨,也不至于对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下手。” 心事被人戳破,老夫人多少有些尴尬,但得了允诺,便都值得了。 “来人,命临江府尹派人将她和一干认证物证移送汴京大理寺。” 容瑾笙吩咐了声,黑云骑上前一左一右的压着老夫人往外走去,路过平侯身侧时,她驻足回首,露出个慈爱的笑容,“庆儿,以后就这只有你一个人了,记得好好活着,别再任性了。” 平侯悲痛至极,心知无力回天,“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嘭嘭嘭”的磕了三个响头,伏地痛哭,哀恸不已。 老夫人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决绝的迈步朝外走去。 随着那道苍老的身影消失在院外的影壁前,召示着平侯府百年世家,彻底倾覆,只留下一个哑巴安怀庆和尚未出世的稚子。 无父无母,无妻无家! 曲蓁看着安怀庆那颤抖着双肩,放声痛哭的模样,心想着他不知是在哭老夫人的离去,还是哭不知前路的自己。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路,父母去,人生只余归途。 而她,何尝不是一样? 不知这个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贵公子,余生会活成何等模样,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随着赖嬷嬷被带走,涉案的人就只剩了莺哥儿,他眼见着黑云骑朝他走来,急忙往前爬了两步,急道:“姑娘,姑娘求求你,奴助纣为虐不敢为自己脱罪,只求在临去之前能让我将妹妹尸身下葬,为她上一柱香,求你了!” “书香的尸身我已经让衙役下葬了,你若想去上香的话……”她看了眼容瑾笙,“还得问过王爷的意思。” 容瑾笙在此,她不好越俎代庖。 莺哥儿看着容瑾笙,哀求道:“求王爷成全。” “好。” 容瑾笙点头,吩咐道:“离开临江府之前,让府衙送他去一趟,就说是本王的意思。” 他知道,她惯来是心软的,莺哥儿是错了,错的不过是识人不明,遭人利用。 “属下遵命!” 黑云骑立即应道。 莺哥儿大喜过望,连声道:“奴多谢王爷宽宥,谢谢姑娘。” 曲蓁对他点点头,黑云骑就将他抬下去了。 整个大堂里,除了容瑾笙几人外,就剩下了淮香楼的老鸨,她眼看着平侯府的老夫人和其他的人接连被带走,越发不安。 “案,案子既然审完了,草民在这儿也没什么用,要不就先告退了?” 她试探的问道,脚悄悄地挪了两步。 “不急!” 曲蓁摇头,立即有人拦在了老鸨面前,老鸨回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姑奶奶,您还有什么事儿?” “关于书香之死,我还想再问你点儿事。” 她想起先前府尹说的有些人家并未找到红绳一事,直觉告诉她,串并的线索没错! 肯定是她们遗漏了什么。 “这样啊,那您问。”老鸨松了口气,她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吓了一身冷汗。 “我听闻这儿的妇人临盆前都有去天佛寺求平安符的习惯,书香可有去过?” 她直截了当的问道。 老鸨闻言,不由得笑了,“哎呦我说姑娘啊,您这话问的,这两年,孕妇被杀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谁家孕妇还敢在外走动啊,肯定是没去的。” “没去么?” 曲蓁蹙眉,难道,她真的找错了方向? 老鸨见她愁眉紧锁,也不禁仔细回想了一番,突然想起了什么,两手猛地一拍,惊道:“对了,我想起来了!” 第95章 凶手特征 “想起什么?” 曲蓁一喜,急忙追问道。 老鸨打从进了这院子,还是第一次见她有这样明显的情绪波动,知道此事定然事关重大,不由得神色一紧。 “书香的确没去过天佛寺 ,可她托草民将她的生辰八字和住址这些,送去了天佛寺,登记在捐名册上,为她和孩子在佛前供了一盏灯。” “捐名册是什么东西?” 曲蓁顿时来了兴致,仔细问道。 她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误打误撞,还真问出了些关键信息。 “姑娘也知道,那天佛寺的平安符卖的最好,可近两年孕妇接连被杀,怀了身子的大多不敢出门,对天佛寺影响极大,他们为此专门推出了‘捐名册’,就是由孕妇提供生辰八字及住处,登记造册,寺中便有僧人为她在佛前供灯祈福。” 老鸨说完,感觉四周寂静的连点声音都没有,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捐名册! 原来还有这种东西!不管是系着平安福的红绳,还是捐名册,都出自天佛寺。 看来,天佛寺是该好好查查了! “王爷,可否派人将这个消息告知府衙,让府尹着人去调查捐名册和天佛寺。” 她对着容瑾笙说道,他点头,挥手让人去传话了。 老鸨见此,知道这儿已经没有她什么事,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姑娘,这下草民能离开了么?” 干他们这种行当的,站在当官的前面,实在是心里怵得慌。 “能走了,劳烦妈妈跑这一趟了。” 曲蓁微微颔首,老鸨连连摇头,福身一礼:“姑娘客气了。” 礼罢,她转身离开,边走边小声的嘟囔着:“还真是活的久了什么人都能见到,女子断案就算了,居然还跟我这种人道谢,也是稀奇……” 老鸨的身影消失在影壁后,她自以为说话声音极小,但以习武之人的耳力,谁不是听得清清楚楚。 “姑娘何必跟这种人客气?” 黑云骑有人不解的问道。 郡主的命案破了,连环杀人案也到了尾声,曲蓁清冷的容颜上也多了些笑意,轻声道:“每个生命都值得被善待。” 她游走在生与死之间,清楚的知晓生命的温度,所以更加敬畏和珍视生命。 那人点点头,再没说话。 在他看来,人生来就有三六九等,有些人,压根不值得这般礼重,曲蓁也清楚他心中的想法,知道观念的差异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扭转的,不过,她也没打算要说服谁。 念落,曲蓁又看向暮霖,“此事还得劳烦统领再去一趟天佛寺,协助排查。” “排查什么?难道你觉得凶手藏匿在天佛寺?那将他的特征和信息告知府衙不就成了?” 暮霖有些迟疑,他的任务是保护主子周全,一旦离开,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谁能担待的起? “郡主落榻千佛寺,必然重兵把守,那人能在重重守卫中将郡主带离,说明他会武功,衙役恐怕拿不下人。” 他们的功夫对付那些地痞流氓还行,真遇上习武之人,就是白白送命。 “那我派一队的黑云骑跟着去,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吧?” 暮霖提议道。 刺杀主子的那群人到底是什么来历他还没查清楚,主子如今又身中剧毒,不能动用内力,他实在放心不下。 “本王身边还有棠越跟着,你亲自去天佛寺走一趟吧。” 容瑾笙开口,她既然提议暮霖前往天佛寺,自然有她的道理。 暮霖依旧摇头,“主子,棠越孩子心性,定不下性子,您瞧来了平侯府,他就溜得没影了,指不定去那儿玩了,属下哪儿能放心让他守着您?” 他看向曲蓁,询问道:“实在不行的话,我让血手也跟着去,姑娘觉得如何?” “也可以,我主要考虑的是,需要个能主事的人。” 曲蓁点点头,本想让他先将血手找来,她再叮嘱两句,没想到她话音刚落,眼前就闪过一道黑影,单膝跪在了容瑾笙面前。 “属下多谢主子开恩。” 血手在笋溪县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对他的声音曲蓁还是很熟悉的,瞬间就辨别了出来。 “本王何时说过要恩赦了?” 容瑾笙凉凉的瞥了他一眼,“马厩刷完了?” 暗处立即传出几道低笑声,血手没好气的朝那方向剜了眼,转向容瑾笙时就换上了谄媚的笑脸,“主子您就别开玩笑了,那马毛都快被属下给薅秃了,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姑娘可都点头答应了。” 曲蓁看了眼暮霖,他不想去天佛寺除了有担心容瑾笙安危的顾虑,还有就是想寻个由头把血手从马厩里解救出来吧? 怕容瑾笙不答应,才借着此事套她的话?没想到连这位直肠子的黑云骑的统领大人都学会耍小心思了! 不过,血手作为他身边最出色的暗影,除了性子跳脱了些,武功头脑都是一流,放在马厩刷马的确是暴殄天物。 “王爷,我觉得暮统领的考虑在理。”她看得出来,容瑾笙也有重新启用血手的意思,不妨给他个台阶下。 “嘿嘿,主子,您瞧,姑娘都替属下求情了,您就高抬贵手,饶过属下,给属下一个为主子鞍前马后,肝脑涂地的机会吧。” 血手赶紧抓住机会表忠心,他看得出来,此事有戏! 他实在是不想再回去跟马粪为伍了! 容瑾笙睨了他一眼,“既然蓁蓁为你求情了,下不为例。” “是,多谢主子。”血手喜不自胜,起身对着曲蓁拱手一礼,一本正经的道:“多谢姑娘求情。” 她不由失笑,容瑾笙要没有宽恕的意思,恐怕谁求情都没有用。 “一旦确定受害者的名字都在捐名册上,你就在天佛寺内寻找有以下特征的人。” 说到正事,血手也收敛了吊儿郎当的模样,正色聆听。 “此人为男性,习武,左撇子,年龄大致在二十到四十岁,他身有隐疾,手臂或脖颈裸露之处有女子的齿印,两年前曾遭遇过孕妇的感情背叛,如果找到符合以上条件的人,他就是临江府连环命案的凶手!” 第96章 拿到枯雪草 “等等,其他的我都明白,遭遇过感情背叛,且对方还是孕妇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暮霖好奇的问道。 “此人最开始的以虐尸杀人为主,且对象都是孕妇,死者身上创口密集,脏器被搅烂,若是杀人,一刀毙命即可,为何要虐尸?” 曲蓁问完,眼神明亮,答道:“因为他在泄愤!双方既无仇怨,又无利益牵扯,一桩命案如此做还能有其他解释,但他每次都挑孕妇下手,你就不觉得奇怪?” 众人恍然大悟,血手抱拳一礼,“姑娘的话,属下都记下了,定把那凶手囫囵个儿的带回来。” 说罢,血手身影微动,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众人眼前。 “王爷……” 曲蓁见汝南王僵硬的站在原地,盯着地板发呆,那向来挺拔坚毅的身影略显得有些佝偻和苍老,短短数日,两鬓多出了不少白发,她轻唤了声。 汝南王回过神来,就见所有人都担忧的看着他,强笑道:“凶手终于抓到了,这是好事,你们都这么看着本王做什么?” 就算把香侧妃千刀万剐又能如何?他的云儿再也活不过来了! 他四肢冰凉,打从云儿惨死那日,他就吊着一口气苦撑着,生怕稍稍松懈,他们夫妻的天就塌了! 如今真凶落网,这口气却像是瞬间被抽了个干净,让他再也撑不住了,只剩下满心的苍凉和痛苦。 “王爷,您做的够多了,郡主九泉有知,定当以您为傲。” 曲蓁轻声宽慰道,丧女之痛,不是旁人三言两语就能抚平的,他需要时间。 她只是不想南王沉浸在自责中,活着的人,还是要过日子的。 “不,还不够!” 汝南王虎目微红,就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强撑着的情绪忽然就崩塌了,转身背对着众人,泪如雨下。 “我不是个好父亲,要不是我执意将她嫁入平侯府,我的云儿也不会惨死,她当时怀着孩子被人追杀,坠落悬崖之际,该有多痛多恨,有多绝望,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在郡主心里,一直都以您为傲。” 曲蓁轻声道,看着汝南王,她总会时不时的想起爹爹。 汝南王虎躯一震,良久后,沉声道“多谢。” 他转身,看向容瑾笙,“稍后还请宸王通融下,准许清风入园接云儿的棺木离开。” “离开?郡主的尸身若没有冰窖镇着,恐怕……” 曲蓁有些担心的看着汝南王,若是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尸身烂了臭了,岂不是伤口撒盐? “对,离开!” 汝南王负手看向天边,目光凛然,“我武家的女儿,生有来处,死有归处,此生不入安家墓,本王要将她的尸骨送回祖地安葬。” 众人一阵默然,郡主之死,算是彻底的断了汝南王和平侯府的纠缠。 “什么时候离开 ?” 容瑾笙像是早就猜到了如今的场面,并不讶然,问道。 “今晚就走, 边关传来消息,大离又在集结兵马,有攻关之势。” 汝南王答。 容瑾笙点头,“那就祝南王一路平安。” “好。” 汝南王简洁利落的甩下一个字,转身就要走,没走两步,突然顿住,看向曲蓁,威严沉肃的面上挤出个笑容:“姑娘去了汴京后,闲来无事的话,不妨去我府中走动走动。” 汝南王是当今陛下身边的红人,就连太子都眼巴巴的哄着敬着,不敢得罪更遑论旁人。 能和汝南王府搭上话,再有人想动她,也得三思而后行。 汝南王这是想护着她! “那到时候,就叨扰王爷和王妃了。” 曲蓁也没有拒绝,客气的应下了。 汝南王再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没多久,容瑾笙和曲蓁也回了景园。 偌大的平侯府,只剩下安怀庆抱着双膝,痴痴呆呆的坐在廊下,望着老夫人离开的方向,又哭又笑,似是疯了 …… 晚间,清风带人来接走了安平郡主的棺木,临走时还交给了暮霖一个精细保存着的玉盒。 “主子,就是这个,清风说是‘南王’让转送给您的,算是答谢。” 容瑾笙和曲蓁正在用膳,闻言,搁下筷子,接过打开,一股浓郁的药香飘了出来…… “枯雪草?” 曲蓁不经意的瞥了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只见那草根茎泛红,枝叶却如同冰雕雪塑般净透,堪称奇景。 “你喜欢?”容瑾笙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着问道。 他此时已经卸了面具,露出那张惊世绝美的容颜,凤眸狭长,潋滟流光,微微的侧首凝眸看她,薄唇含笑,瞬间万物失色。 只是曲蓁的注意力被枯雪草吸引,没留意到这风华万千的一抹轻笑,很是认真的答道:“武者惜兵,医者爱药,这是人之常情。” 容瑾笙笑而不语,看来,他知道送什么东西才最合她心意了。 暮霖站在一旁,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主子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哪怕是在陛下面前,都戴着面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在曲姑娘面前毫不遮掩? 这是不是意味着,主子已经择定了曲姑娘为未来宸王府的主母? 他满脑子都在乱想着,冷不丁的听到曲蓁这话,下意思的问道:“姑娘作为医者,喜欢药草,那作为仵作呢?” 仵作在大盛是贱役,起码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的,可他在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后,逐渐改变了看法。 仵作之能,往小了说可以断生死,明冤情,往大了说,可以左右朝堂局势,乱天下。 今日是安平郡主,那明日呢? 他们在遇到曲姑娘之前,觉得世间没有女子能配得上他们家王爷,可见到她之后,却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曲姑娘和王爷,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作为仵作的话……”曲蓁含笑看向暮霖,也起了几分玩笑的心思,一本正经道:“我喜欢研究尸骨,最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好还有像暮统领这样的习武之人,想必骨架异于常人,我……” 她上下打量着暮霖。 暮霖头皮一紧,只觉得她目光所到之处,凉的渗人,瞬间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眼神古怪,连忙打断,“主子,属下想起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就先退下了。” 说罢,不等容瑾笙应声,落荒而逃…… 第97章 如此脱敏! 曲蓁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不禁失笑,转而仔细的打量着枯雪草,“有了这个,就还差一味赤蛇胆,王爷你……” 她刚一回头,鼻尖就擦着容瑾笙伸出的指尖滑过,刹那肌肤的触碰让二人都不禁颤了下。 气氛,有些尴尬…… “你的鬓发,乱了。” 容瑾笙指尖微蜷了下,迅速撤了回来,雪白如玉的耳垂悄不可见的爬上了些许粉色,不自然轻咳了声,解释道。 学医之人大多有洁癖,曲蓁也不例外,除了治病和验尸时,她全身心投入不会忌讳太多,平常亦是不喜欢被人触碰。 容瑾笙已经破例太多次了,见他收回手,瞥见他耳根子的嫣红,她也没了旖旎的心思,不由得惊奇,这是,害羞了? 她在国安局的时候,周围都是一帮子糙老爷们,没事儿就喜欢勾肩搭背,在她面前讲荤段子,便是魂穿来了大盛,见到的男子,不说人人都是花丛老手,但起码不至于不小心碰到了手就脸红成这样。 容瑾笙,还真是一朵奇葩花。 “咳!”她轻咳了声,为了避免他尴尬,打破寂静,问道:“王爷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 容瑾笙心跳如擂,被她这么猛地一问,再聪明的脑子也瞬间停摆,疑惑地看着她。 她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其实突破心理障碍,就好比光和暗的转变,不过是瞬息的事情,就好比……” 说着,她趁其不备,瞬间倾身向前,凑近他。 眼见着那张清冷如画的容颜在眼前放大,她气息如兰,清晰的萦绕在他鼻尖,呼吸,心跳,在他耳中不住的放大。 “噗通”“噗通”…… 容瑾笙脑子一片空白,只剩眼前的这双眼,这个人,她青丝垂落在脸颊两侧,眉如弦月,红唇…… 红唇! 不! 瞬间,那窒息的感觉如浪潮般再度袭卷而来,曲蓁早有准备,在他眼神异样的刹那,即刻撤回身子,远离他。 女子的气息抽离,容瑾笙呼吸被紧攥着,浑身被紧绷的弦缓缓放松,那不适感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就是浓浓的失落感。 “就好比刚才这样,在那一瞬间,你并没有感觉到不适,而是当大脑反应过来,潜意识排斥,就会出现应激的躯体反应。” 这种程度,比最开始已经好许多了。 曲蓁合上枯雪草的盖子,放在一旁,倒了杯水猛灌了两口,努力压下她那狂乱的心跳。 不应该啊! 容瑾笙脸红心跳,是因为这些年不近女色,身体的应激反应,那她这样算什么? 或许,是这段时间太累了?导致的神经衰弱? 对,有道理! 曲蓁肯定了这个结论,决定喝点药茶调理调理。 “你刚才,就是想说这个?” 容瑾笙恢复如常,哭笑不得问道。 “不然呢?” 曲蓁反问,她本来是不想他觉得尴尬,以免对男女接触产生更大的心理压力才会转移话题。 没想到弄巧成拙! 两人闲聊了会,她替容瑾笙把脉施针,暂时封住了毒素的蔓延,棠越就推着容瑾笙回了潇湘馆。 她收好枯雪草,看了会医书,正准备休息,就见几道人影鬼鬼祟祟的在她屋外徘徊。 “你去敲门!” “不不不还是你去,主意是你出的,我不能抢你功劳。” “哎呀,别磨叽了,再耗会姑娘都该歇息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被统领和主子知道,我们怕是要被扒掉一层皮。” “你个怂包到底行不行?还想不想赢了?“ “你行你上啊……” 几个人低声正吵着,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曲蓁看着他们互相推搡着,不解的问道:“你们找我有事儿?” 夜色凉,女子素衣墨发,肤白如雪,宛如月神。 几人不由得看愣了,听了这声音,赶忙找回了神智,暗骂自己没定力。 “是这样的姑娘,你救了我们主子又破了这桩奇案,兄弟们想过来答谢你,准备了点小酒小菜,请姑娘赏个脸。” 有人从背后拎出个酒瓶子,笑嘻嘻的递了上来。 黑云骑在自家人面前,是容许摘除鬼面具的,他们把曲蓁看做未来的当家主母,自然要赶紧混个脸熟,索性都没戴面具,因此也更容易分辨的清楚。 “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就为了这个想答谢我?” 曲蓁狐疑的看着几人,他们纷纷撇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也,也不尽是,就是弟兄们对姑娘的验尸术挺有兴趣的,还想多问两嘴。” 那人僵硬的挤出个笑脸,其他几人也有些忐忑。 曲蓁静静的看了他们片刻,笑道:“时辰晚了,就不请你们进屋,我们在院中小坐片刻吧。” 她还真想看看,这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几人闻言,顿时喜笑颜开,赶忙拿出酒菜放在院中的石桌上,热情道:“那是自然的,姑娘快请坐。” 曲蓁坐下后,几人攒坐在另一边,齐齐的端着笑脸看她。 她哭笑不得,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你是 檀今?” 曲蓁看向其中一个清瘦的少年,许是多年不曾见阳光的缘故,他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突然被点名,檀今愣了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姑娘还记得属下?” “你和血手从笋溪县就开始在暗中保护我,我自然记得。” 她抿唇轻笑了声,血手性情跳脱欢悦,檀今内敛寡言,倒是相差甚远。 “您都没见过他们真容,就能分辨出来?那姑娘快快瞧我,可猜的出来我是谁?” 其中一人打开酒塞子,庭中顿时酒香四溢,他立即拿了碗来倒酒,笑嘻嘻的问道。 曲蓁凝眸看了会,试探的问道:“你是那日去潇湘馆送我身世的消息,从树上掉下来的暗人?” 他动作猛地僵住,扭头看她,满目震惊:“姑娘,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几人都好奇的看着她。 “其实不难,每个人的眼神,声音,语调都是不一样的。” 曲蓁解释道,她向来习惯观人入微,许多的小细节也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原来是这样,姑娘请!” 那人见状,立即将酒碗递了过来,曲蓁看着眼前那满满一碗酒,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们一眼,今晚,是来者不善啊! 第98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曲蓁接过酒碗,与他们一饮而尽,那轻松随意的动作,檀今几人立即警醒! “姑娘酒量如何?” 如此辛辣的酒,灌入口腔连他们都有瞬间的不适,怎么曲姑娘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不对吧! “还行。” 曲蓁浅笑,眸光落在那几坛子酒上,眼底笑意更甚,窖藏了三十年的女儿红,是想灌醉她? “还行……” 檀今干笑两声,几人挤眉弄眼的传音交流着,最后一致决定,继续喝! 他们还就不信了,几个大老爷们,喝不过一个姑娘家! “来,姑娘,我敬您一碗,谢您替主子解毒。”有人倒满了酒碗,朝她敬道。 “还有我,姑娘,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对对对,我也得敬姑娘一碗,以后共事的时间还长着呢……” 几人轮番上阵,眨眼就喝空了四坛,曲蓁来者不拒,从头到尾,神智都异常清醒。 倒是檀今几人,起先还能撑的住,十几碗酒下肚后,双面酡红,眼神迷离,连坐都坐不稳。 “来,姑娘,喝!” 其中一人踉跄着站起身子,朝着曲蓁举起酒碗,大喝一声,没等她应声,就自顾自的仰头把酒灌进嘴里,因动作太急,被酒呛得连声猛咳。 他旁边的风眠见状,单手支着脑袋,笑眯眯的看他,嘲笑道:“就你这点酒量还喝什么,丢人!” 说着,风眠伸手一推,就听“嗵”的一声巨响,那人瘫倒在地上,犹如烂泥。 几人醉醺醺的闹作一团。 曲蓁笑吟吟的看着他们醉酒发疯,觉得时机也差不多了,放下酒碗,轻声道:“还喝么?” 檀今抱着酒坛,下巴抵在坛口,静静的趴着,他平日寡言少语,哪怕是喝醉了也极为安静。 闻言,醉眼朦胧的看向曲蓁,嘟囔道:“姑娘,你怎么就喝不醉呢?” 这些陈年老酒,酒劲儿最大,她也没少喝,怎么就他们醉的昏天黑地,她看上去一点事儿都没有? “忘了告诉你们,我对酒精免疫,喝再多都没事。” 曲蓁抿唇轻笑了声,轻声问道:“你们费尽心思想把我灌醉,是想从我嘴里问什么?” 酒精免疫? 这是什么体质? 檀今勉强抬起上眼皮看向她,昏昏沉沉的就听清楚了那句“喝再多都没事”,心里很是委屈,这不是作弊嘛! 本想灌醉曲姑娘,这下好了,人家没事,他们醉的一塌糊涂,还不知道王爷来撞见了,会有什么下场。 不过现在他也想不了那么多,檀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迷迷糊糊的答道:“就是他们说,酒后吐真言,等姑娘喝醉了,就能知道你到底对我们王爷是怎么个想法,这样,王爷就不会过的太辛苦……” 曲蓁嘴角笑意逐渐消失,有些疑惑的问道:“什么怎么个想法,和容瑾笙有什么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 檀今酒劲儿上头,本来昏昏欲睡,听了这话,立即来了精神,仰头看她:“我们王爷喜欢姑娘嘛!” “喜欢我?你是说容瑾笙?” 曲蓁心里犹如被什么东西戳中,猛地颤了下。 眼前冷不丁又浮现那张倾世绝艳的容颜,凤眸情深,凝定的看着她,声音犹如仙乐,他说“本王喜欢的是你”! 容瑾笙和檀今的话交织在她脑海中出现,杂乱中又带着沉重的力道,落在她心上。 一直以来被她下意识忽略的问题,再次摆在眼前。 “那不然呢!瞎子都看得出来,姑娘你仔细想想,我们王爷那些规矩,什么三尺之距,什么禁地,是不是对你都如同虚设。” 檀今懒懒的耷拉着脑袋,上下眼皮直打架,但还是谨记着今晚的任务——一定要让曲姑娘开窍! 曲蓁抿唇不语,那些被她忽略的事情在脑海中逐渐清晰,他看她的神情,对她说话的语气,还有小心的试探…… 真的,是喜欢么? “姑娘,我们王爷,真的很好……”檀今声音越来越低,等她看去,就见檀今抱着酒坛,沉沉的睡去。 风眠和其他几人也或趴或躺,醉的不省人事。 微风卷着酒香拂面而来,虫鸣声渐起。 她扫了眼几人,他们呼吸绵长且沉,卸下了所有的警惕和戒备,这种行为对暗影来说,是致命的,可也同样反映出,他们信任她! 信任! 曲蓁苦笑,她是来自异世的一抹孤魂,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唯一的羁绊就是爹爹,爹爹死后,她除了报仇别无牵挂。 或许,如今有了! 她轻笑了声,转身拎了坛酒,运功提气,身子翩然而起,落在屋顶上。 容瑾笙刚处理完汴京的信件,准备休息,就见窗外落下一道阴影,紧接着传来暮霖的声音:“主子,檀今他们去找姑娘喝酒了,据说都醉了,正发酒疯呢……” 他解衣的动作一滞,眉头略沉,抬手取过外衫披在身上,眨眼就出了潇湘馆。 廊下的阴影里,暮霖看着自家主子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这下有热闹瞧了。 “统领,你这不是坑他们吗?醉酒闹事还被主子抓个现成,这次没五十杖都下不来。” 暗处传来道声音,看似打抱不平,实则是幸灾乐祸。 曲姑娘来了后,不仅是主子,就连他们统领和黑云骑的弟兄也都变了许多,比以往更有人气儿了。 “要不你替他们受着?” 暮霖冷眼瞥向某处角落,藏在暗处的某人当即打了个哆嗦,赔笑道:“瞧您说的,统领刚正不阿,定会秉公执法,不会冤了他们的,该罚!” 闻言,暮霖冷哼了声,身形闪动朝着玉粹楼的方向追去。 容瑾笙赶到的时候,就见曲蓁拎着酒坛子,坐在屋顶上,仰面遥望着天边,月光的银辉的笼罩在她身上,留下层浅淡的光晕,衬得她越发绝尘。 院中,横七竖八的倒着几人,酒气冲天。 容瑾笙不禁失笑,眉间的愠怒散了几分,原来醉的是他们,都怪他太心急,没把话问清楚。 他抬手在轮椅上重重一拍,身影飞掠,眨眼落在了屋顶上,一把捞起险些摔落下去的酒坛,声音温柔:“蓁蓁,你醉了。” 第99章 我要这天下无冤 曲蓁感受着微风拂面的凉意,脚下是万千烟火,映着天边月,心中竟生出了些孤寂之感。 酒不醉人人自醉,她许多年都没有过这般放纵昏沉的时候了。 “容瑾笙。” 她淡淡开口,微微侧首看他,便见繁星万丈为背景,眼前的男子,身姿卓然,清贵雅致,穿着一袭广袖的浅青色锦衣,墨发如瀑披在肩头。 那双眼如三月桃花,款款温柔,含笑回望着她,“嗯?蓁蓁,怎么了?” “你信我吗?”她突然问道。 容瑾笙怔了一瞬,敛眸静思了片刻,正色道:“我信你,但宸王不信。” 曲蓁抬眸看他,清冷的眸中浮现些诧异,却没说话。 他薄唇缓缓的绽开抹笑容,刹那万千星河骤然失色,他道:“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容瑾笙,不是宸王。” 那一瞬,曲蓁心猛跳了两下,虽有悸动,但始终都保持着超乎常人的冷静,她清楚的听到自己平静的道:“可我不信你,不管你是容瑾笙,还是宸王。” 他浅笑着的凤眸痛色一闪而过,心中苦笑,她说话还真是直接,坦诚的不留余地。 曲蓁见他沉默,思索了下,继续道:“我这人生来寡情,性情孤僻,格外爱重自己,对谁都难以交托真心,我……” “蓁蓁!” 容瑾笙打断她的贬低,温声问道:“你这是在恐吓我?” “不是。” 她摇头,眼神认真:“这才是我。” 她的自私凉薄刻在了骨子里,容瑾笙天之骄子,如璞玉般净透无暇,若有朝一日能突破障碍,敞开心扉,必然前途一片大好。 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容瑾笙摇头 ,“这样就想逼退我,蓁蓁,你是太轻看我,还是太轻看你自己?” 他的话音渺若云烟,轻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曲蓁凝视了他许久,窥见那凤眸中的坚毅之色,也知劝不了他,遂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时间久了,他自然会想清楚。 她缓缓的躺平身子,仰望着这片星空,心中异常宁静。 容瑾笙也学着她的样子并肩躺下,唇角微微勾起,或许连这丫头自己都没发觉,她这般郑重其事的提出此事,反而证明了她的在乎。 “蓁蓁,你到底在怕什么?” 怕? 她挑眉了下眉,漫不经心的道:“我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不喜欢做无用之事。” “何为无用?” 他问。 “感情,羁绊,对我而言,都是无用。” 曲蓁平静的答道。 短暂的寂静后,容瑾笙缓缓的阖眸,似是叹了口气,“蓁蓁,你口不应心。” 她抿紧了唇瓣,手不自觉的攥紧袖口,“我没有。” “你有!” 容瑾笙凤眸陡然睁开,语调拔高了几分,“你说感情无用,羁绊无用,那你为何要为黄秀莲拼死相争?为何要安置那孩子?为何要赠予霍百川那青霉素?为何要替素未谋面的安平郡主沉冤?” 他一连串的为何丢出,曲蓁哑然。 人非草木,她岂能真的做到无心无情? 沉默良久,她声音幽幽,语气哀凉:“容瑾笙,爹爹为我而死了。” 她没说其他,但只这一句,就藏尽了苦楚与伤痛。 她是怕的! 前世今生,但凡她至亲至爱至信至诚之人,皆为她所苦,所累,所伤,所亡! 爸妈是这样,阿渊是这样,爹爹也是这样!就好像她是天生的灾厄体质,走到哪儿都会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 “错不在你!错的是那些心术不正之人!蓁蓁,你素来聪颖,为何不肯放过自己?” 容瑾笙心里微疼,叹气道。 她在劝慰别人时,说的头头是道,到了自己身上,就卯足了劲儿钻牛角尖。 拒绝他,疏离他,是怕他也同顾回春一般吗? 曲蓁苦笑,记性好的人远比健忘的人要痛苦,因为曾经发生的事情,不管过了多少年,都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蓁蓁,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除了报仇,你还要做什么吗?” 容瑾笙觉得这话题太沉重,也不想再逼她,换了个方向问道。 “之前没想过。” 曲蓁深吸了口气,将那些画面从脑海中抹去,提起此事心情豁然开朗,“不过现在,我知道我该做什么了。” 她翻身坐起,清冷的容颜浮现抹笑意,青丝随风而动,意气飞扬。 “嗯?做什么?” 容瑾笙看着那背影,温声问道。 曲蓁转头,看着他莞尔一笑,随后看向那璀璨的星河,语气微扬:“大盛百年国祚,繁荣昌盛,然仵作推官欺上瞒下,贪官污吏左右逢源,酿冤狱,害人命 ,吏治不清,狱案不明!” 她声音凝重,句句见血。 夜色微凉,庭中蝉鸣蛙声连片,屋顶风起,掀起她的衣袂,气氛陡寒! 只听少女声音锋利如刀,坚毅决绝,她道:“我要死人开口,尸骨说话,我要这天下无冤,吏治清明!我,要此生再无憾恨!” 容瑾笙静静的听着,凤眸浮现浓烈的笑意,她说这话,他信! 她生来就该是翱翔九天的凤凰,他愿为风,助她扶摇而上! 这一夜,他们在屋顶上枯坐到晨曦的霞光拉开天边的帷幕,透出些光亮来。 曲蓁起身,动了动发麻的腿,看向容瑾笙,“下去吧?” “好!”二人翩然落地,容瑾笙落座在轮椅上,看着院中酣睡的几人,眉头微沉,“来人!” “属下在!” 几道人影闪现,单膝跪在地上。 “拖出去,扔湖中让他们好好清醒清醒!” 曲蓁看了眼他们,想起昨晚檀今的话,劝道:“王爷,他们昨晚也并未当值,要不就小惩大诫,给个教训就是了。” 醉成这样扔进湖里,怕是要折腾好久。 暗影闻言,看向容瑾笙,等待着他的吩咐,容瑾笙道:“把他们拖回去!” 暗影扛起几人,身形闪动,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用过早膳,曲蓁将枯雪草枝叶分离,晒干保存,又取了些容瑾笙的血液,准备做分离研究。 她端着玉碗刚转身,就听容瑾笙道:“蓁蓁,下毒的人,我查到了!” 第100章 阮家祖宅之行 猛地听到这消息,曲蓁端着碗的手忍不住抖了下,驻足静听,却没有转身。 “根据芳华斋的出入账册和临江府至笋溪县的行人特征排查,基本上可以确定,对你爹爹下毒的人,出自阮家。” 容瑾笙轻声道,“这消息,我昨夜才收到。” 阮家? “阮”这个姓氏并不多见。 曲蓁紧攥着玉碗的边缘,因用力过猛,指节都有些发白,她当日忙着验看安平郡主的尸身,忘记了芳华斋账册一事。 后来询问暮霖时,就被告知是容瑾笙拿去了。 她也没多想,容瑾笙何等人物,还不屑于做些小动作来挟制她,必是有所考虑。 “阮家,是什么来历?” 半响,她开口问道,声音带了几分凉意。 能用的起梨香木的人家,非富即贵,想必不是寻常人家。 “阮家家主阮舒白,是当朝刑部尚书,正三品官职,出身靖国公府,是最受宠的嫡次子。” 容瑾笙答道,他抬眸深深的看着那道僵硬的背影,“蓁蓁,我虽不常出府走动,但因大理寺与刑部分管狱案的审理与复核,因此对于阮大人,我略有了解,他为人守正不阿,性情磊落,想来不会用这种手段。” “是不是他,查查就知道了。” 她深吸了口气,抬脚走到桌案前,将玉碗轻轻搁下,尽量使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与寻常无异。 然而杀父之仇,刻骨铭心,曲蓁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意。 “那前往笋溪县下毒之人,找到了吗?” 她又问。 “嗯,找到了,此人名唤郭桂蛾,是阮大人的乳母,现今就在阮家祖宅中养老,顾伯父被害那几日,她曾离开府城,前往笋溪县。” 他知道,说出这个消息,以她的性情,定会深究。 郭氏一个乳娘,能和顾回春有什么牵扯,让她时隔十六年还要痛下下手,推算时间,唯一的解释也就只有曲蓁的身世。 靖国公府不比平侯府,那是真正百年传承,钟鸣鼎食的簪缨世家,御封公府。 杀顾回春之人,真要是国公府的某位主子,她想要血债血偿,那怕是不易。 “我知道了,多谢王爷。” 她微微颔首,语气疏离。 看这态度,容瑾笙就知道她下了决定,断不会容许他插手此事。 “凡事,不可逞强,须量力而行。” 他叮嘱了句,控制轮椅转身往外走去,这是她的骄傲,他懂,所以不会强行干预。 临江府不比汴京,阮家的老宅也不比靖国公府,以她的功力,想走一遭不是难事。 曲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玉粹楼外,抿了抿唇,继续研制药物,午膳之后,沐浴歇息,为今夜的行动养精蓄锐! 是夜,夜黑风高,乌云蔽月。 她换上暗影找来的夜行衣,将满头青丝绾起,用黑巾裹住,扯起黑布蒙住面容,身形一闪就出了玉粹楼。 景园的暗影分布她早就烂熟于心,仔细的避开,出了景园,纤细的身影没入了夜幕中。 潇湘馆内,容瑾笙听着暗影来报,缓缓的搁下了手边的折子,叹了口气。 她还是去了。 “公子 ,你要去看看吗?” 棠越趴在案几上,逗弄着白天逮住的小鸟,听到这声叹息,歪头问道。 “她不想公子去。” 容瑾笙指腹摩挲着轮椅的把手,心不在焉的道。 她?棠越想了下,不满的皱眉,那个讨厌的疯姑娘,她一来,公子陪他玩的时间都被抢走了。 凭什么要听她的! “棠越想去。” 他来了脾气,从位置上窜起来,蹲在容瑾笙身侧,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他。 “真想去?” 容瑾笙眼底闪过抹笑意。 “嗯,棠越要去!” 棠越浑然不觉已经入了别人的套,郑重其事的重复道。 屋外的暗影捂住了眼睛,已经不忍直视,他们主子早就想跟上去了,奈何没有合适的理由,这傻孩子! “那就走吧,公子陪你去看看。” 容瑾笙话落,凤眸溢满了笑意,棠越雀跃的欢呼一声,全然没看到四周数道同情的目光,一心想着要去看热闹,推着容瑾笙出了潇湘馆。 “主子为了曲姑娘,居然连小孩儿都骗。” 暗处传出道戏谑的声音,好在棠越心大,否则要知道主子是故意的,不知该躲去哪儿哭了。 “你要不想跟檀今他们一样,最好管住嘴,什么叫骗?那叫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有人笑嘻嘻的接了句。 “快别说了,主子都走远了,赶紧跟上!” 众人回过神来,数道残影闪过,追着容瑾笙的方向而去。 曲蓁借着月色在街巷中穿行,身形如落叶般,轻盈灵动,白日她问暗影要过临江府的详细地图,根据记忆,很快就找到了阮氏老宅所在。 那是坐落在临江府西城的唯一的一座大型府邸,七进宅院,白墙黛瓦,威严显赫,还附带着一个后花园,将临江府最具特色的夕颜湖揽了大半儿风光。 曲蓁足尖轻点上了屋顶,悄然潜行,按理来说,这个时辰,大多该熄灯歇息了,然而阮氏老宅,正堂方向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她正想找个人询问郭氏所在,刚落地,就听一阵脚步声从转角处传来,她立即隐蔽,放缓了呼吸,后背紧贴着墙壁。 “你们刚才瞧见没,那小公爷模样俊秀,谈吐不俗,一身清贵,到底是汴京来的人物,平日里临江府哪儿来这么出挑的公子哥。” “怎么?春心荡漾了?” 有人戏谑的打趣了声,就听先前那姑娘叱骂道:“你这张坏嘴怎么没叫嬷嬷给撕烂,什么春心荡漾,那样的公爵门户出身的贵公子,我哪儿敢肖想,能看上一眼就知足了。” “你说的也是,那可是小公爷啊,世袭爵位,人品才华,皆是一等一的,咱们是什么身份自然拎的清楚,可有人拎不清啊!” 这话音似嘲似讽,骤然拔高了几个调,吓得她旁边的姑娘声音都有些发抖:“姑奶奶,你声音小点成不?这要被郭嬷嬷听到,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怎么?我说错了不成?也不瞅瞅她那孙女儿什么东西,也敢妄想着塞进小公爷的房里,我就看不惯她们祖孙那狗仗人势的嘴脸,不就是喂了几口奶吗?真当自己是什么正儿八经的主子了?我呸!” “对对对,你说的对,快别抱怨了,正堂那边还等着我们送酒水呢,这要去迟了,郭嬷嬷又得借题发挥不是?” “罚就罚,我还怕她不成?我老子娘也是阮府的管事,她能吃了我不成?” “你不怕,我怕行不行?祖宗,快点吧……” 两人的脚步声渐远,曲蓁从廊柱后饶了出来,清冷的面容忽明忽暗,郭嬷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101章 机会来了 跟着那两婢女穿过长廊,月亮门,进了正堂。 曲蓁伏低身子趴在屋顶上,掀开片瓦,顿时透出些烛光来,她借着这缺口,探眼往下看去。 正堂内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谈笑宴宴。 “小公爷,不知老国公身体可还好?” 端坐在主位上的老者,头发花白,拄着拐杖,但目光矍铄,面色红润,看起来身子骨极为硬朗。 “托耆老的福,祖父一切安好,就是想念您这些旧友,特意嘱咐弈儿路过临江府时,代他上门拜访。” 男子声音清越,说话条理明晰,不疾不徐,显然教养极好。 “国公客气了,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已经是上了年纪的,过不惯汴京城里那些风风雨雨的日子,索性闲赋在家躲个清闲,倒是累的小公爷还专门跑上一趟。” 几位耆老相视一笑,心情都极好。 “耆老这般说话,真是折煞弈儿了。” 男子起身,对着几人拱手一礼。 “好啦好啦,玩笑罢了,你瞧这孩子,居然认真了,快坐下吧,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拘谨。” 主位上那老者发话,男子微微颔首,重新落座,酒宴依旧在继续。 曲蓁短暂的打量了那男子片刻,移开视线,在正堂中寻找着郭氏的踪迹,结果郭氏没找着,反而在角落里瞧见为她领路的那两个小姑娘和人吵了起来。 她合上屋顶的瓦片,挪到她们头顶的位置再次揭开,这次就听得清楚了。 “你祖母是郭嬷嬷又怎么样,我娘还是前院的管事呢,明明是个丫鬟,整日里却插花赏柳,吟风弄月摆出做小姐的架势,也不照照镜子瞅瞅自己什么德行。”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又怎么了?人家小公爷出身名门,世袭爵位,你什么身份,说出去我都替你臊得慌!” 两人吵得热闹,顾及着手里的东西却不敢动手,只是距离越来越近,被挤在中间的小丫鬟,瞅瞅这个,又瞧瞧那个,满脸惧色,不知所措。 曲蓁也听明白了,原来这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婢女就是先前她们嘴里说的郭氏那个妄图‘攀高枝’的孙女。 她四下看了看,堂中伺候的嬷嬷婆子不少,很难分辨的清楚到底是哪个郭氏,不如,让她自己走出来! 两个小姑娘吵得越发厉害,曲蓁瞅准机会,凝气于指,隔空打在了郭氏孙女儿的腿弯上,她惊呼一声,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朝前扑去。 托盘砸落,酒坛“砰”的一声四分五裂,碎了满室的浓香。 堂中有刹那的寂静,尖锐的声音划过每个人的耳膜,好在乐师反应极快,再次抚琴,歌舞继续。 但这番动静,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她们三人连忙爬起来,望着一地狼藉,吓得脸都白了。 “这,这和我无关,是你们弄得。” 郭氏的孙女儿急忙撇清关系,说着还往后退了两步。 那脾气火爆的婢女听了这话,就要发作,袖子正巧被人扯了把,刚抬头要询问,就瞧见围观的仆役们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这时,一老妇人疾步走了过来,她身形富态,穿着灰褐色的长比甲,灰白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的码到了脑后,阴沉着脸扫视了一圈。 曲蓁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的瓦片,她知道,今夜要找的人,就是她! 郭氏! 那鹅黄色裙衫的姑娘,看到来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迎了上去,委屈道:“祖母,就是她们闹事,砸了要呈递给小公爷的酒。” 郭氏闻言,怒视着她们! “郭嬷嬷,奴婢们知错了,您别生气。” 那脾气最好的小丫鬟瑟缩着身子,连声讨饶。 “知错?你们知不知道今日贵客是什么身份,也敢在大堂追逐打闹,弄洒了酒水……” 郭氏沉怒着脸,开口训斥。 谁知话刚说了一半儿,便被另一个婢女给截断了。 “嬷嬷,您骂人前是不是该问清楚,明明是你家孙女走路不长眼睛,往我们身上撞,这才洒了酒水,怎么到您嘴里,都成我们的过错了。” “你竟敢顶嘴?”郭嬷嬷怒意更甚,“别以为你老娘也在府中管事,你就能无法无天了。” “无法无天的是谁嬷嬷心里有数,明明是她撞上我们俩的,你却偏要一股脑栽在我们身上,不就是仗着奶过几个主子的功劳吗?你若非要罚,那奴婢也只能豁出脸面不要,在诸位耆老面前辩上一辩,瞧瞧到底是谁的错!” 说着,那姑娘就要往正堂冲去,吓得她旁边的婢女连忙伸手拽她,扭头对郭氏道:“嬷嬷,真的是杏儿撞上来的,是她……” 郭氏脸上青红交加,怒视着她们却没再责骂,但她身边的小姑娘不依了,扯着郭氏的胳膊摇晃着,“祖母,就是她们俩,您瞧我新换的裙子都脏了,这模样怎么上去敬酒?要被人笑话死的!” 今夜小公爷到访,阮氏合族的耆老都在,真要闹到堂上去,丢了脸面,谁也讨不了好。 郭氏瞥了眼自家孙女儿,知道机不可失,要能得了小公爷的青眼,大把的富贵荣华等着她们,何必和两个小丫鬟置气? 等过了今夜,她自有法子处置这两个贱蹄子! “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东西收拾了,重新取酒来!” 郭氏又骂了两句,扯着自家孙女儿就出了正堂,往后院走去。 “祖母,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们了?” 杏儿不依不饶的纠缠着,还想回去撕了她们的脸皮。 郭氏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她的脑门,压低声音说道:“你个蠢丫头,眼下最重要的是抓住小公爷,等你嫁进了国公府,还用得着和那俩丫头置气?放心吧,来日方长,不会叫她们好过的。” 提起小公爷,杏儿心神荡漾,也顾不得别的事儿了,乖巧的点点头,“祖母说的是,那我们快走吧。” “这才是我的乖孙儿。” 郭氏满意的笑了声,扯着她穿梭在后院,越走越是冷清,府中的丫鬟仆役凑去前院看热闹了,后院反而比往常更安静。 曲蓁悄无声息的跟着,直到她们进了间屋子。 机会来了! 第102章 外室之女 屋内,郭嬷嬷关上门,就走进内室打开衣柜,一边翻找着,一边道:“杏儿啊,你可要争气些,你祖母我在阮家过的再风光,那也是个下人,要看人脸色活着,你要真跟了小公爷,祖母我才算是熬出头了。” “虽说陛下登基后,不知是何缘由冷落了曲国公府,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就是指甲缝里流出点油水,也够我们祖孙俩吃一辈子。” “错过了小公爷,你可就再遇不上这么好的世家公子了,所以一定要仔细收敛你那脾气,别坏了事儿,哎,我说了半天,你到底听没听进去……” 她絮絮叨叨的念着,突然发现身后没有动静,转身看去。 屋内烛光明灭,寂静的似是没有人声。 不知为何,郭嬷嬷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直窜头皮,冷的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杏儿?” 她试探的唤了句,扔下手中的衣服往外面走去,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她的脚步和呼吸声。 没人应答! 死一般的寂静。 到了外间,就见杏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这时,屋内的烛火猛地跳跃了两下。 郭嬷嬷的心瞬间揪紧,下意识的就要大喊,张嘴的瞬间,眼前寒光一闪,脖颈被冰凉的刀锋紧紧的抵着,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你猜猜,是你喊得快,还是我的匕首快?” 曲蓁竭力压抑着内心久违的嗜血杀意,目光森然。 郭氏吓得双腿打颤,她很清楚,只要她敢出声,那匕首下一秒,定会毫不迟疑的划断她的喉管! “姑,姑娘,有话好好说,我不喊,绝对不喊,你能不能先把匕首拿开?” 郭氏试探着往后躲了躲,还不等她松口气,忽然觉得脖颈一凉,尖锐的刺痛传遍了她每一根神经,血腥味在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 她下意识的就要呼痛,好在最后一丝神智尚存,死死的咬着唇瓣,不敢再动。 来人,说动手就动手,杀伐凌厉,毫不迟疑,真的很难想象居然是个姑娘家。 她何时得罪了这种人物? 屋内诡异的安静着,冷汗顺着郭嬷嬷的脸颊淌下,每分每秒于她而言,都是煎熬,她小心的问道:“姑娘,你我无怨无仇,为何非要兵刃相见呢?” “无仇?”曲蓁开口,冷笑了声,“郭嬷嬷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笋溪县,顾家医馆,你做了什么,要我提醒你吗?” 听到‘笋溪县’这三个字,郭氏瞳孔骤然一缩,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你是谁?” 她颤声问道。 隔着单薄的衣料,曲蓁能明显的感觉到她在颤粟,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声音寒沉:“你杀得人,是我爹!” “不,不不,这不可能,在那些人的围攻下,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郭氏连连摇头,脖颈的伤口在刀锋上磨蹭着,又划了几道口子,她却恍然未觉,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 “你不可能是她,她已经死了,死在了笋溪县,我没杀人,人是他们杀得,和我没关系,你要报仇就去找那些人,别来找我……” 她惊恐交加,仿佛失了神智般,反复念着那几句话。 “那些人是谁?说!” 曲蓁用匕首紧紧抵着她的脖颈,绕到郭氏面前,紧盯着她的眼,冷声嗤道:“别装疯卖傻了,我能查到你身上,就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人是你杀得。” 郭氏言语间谈及那些人,她知道还有另一拨要杀她?他们认识吗? 曲折飞速的思考着。 幽微的烛光下,她的眼神明亮灼人,仿佛能窥破一切谎言,郭氏面上的疯癫之色褪去,换上了一副异常平静的模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曲蓁挑眉,“你杀我爹时,用的毒药是乌头,中毒者四肢麻木,头晕,视力模糊,呼吸困难,继而会导致严重的心律失常,血压下降,随后死亡。” “你去见我爹那日,提前送了消息,约好了时辰。” 那时,爹爹想必是不愿意她和郭氏照面,所以才会借着送药把她支走。 郭氏闻言,震惊的看着她,乌头溶于水后,很难再查出来,她为何会知道? 又是查到她身上的? “你趁我爹不备,将事先碾碎的乌头粉倒在了茶杯里,茶叶的味道掩盖住了乌头的苦味,是以爹爹并未发觉。” “他喝下茶水后,毒性发作,起身想要抓药解毒,却因药效而眩晕,打翻了茶盏。” “你本该看着我爹断气,守着我回家后再杀我,却不曾想,院中突然来了一批黑衣人,你连忙翻窗逃跑,那时,我爹已经晕死过去了吧?” 昏厥,才会被那些黑衣人从背后一剑穿心!连打斗和抵抗的痕迹都没有。 随着她每段话说出,郭氏眼中的恐惧之色越发浓烈,几乎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姑娘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清楚的就好像是亲眼看到的一样。 “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是你的?”曲蓁接了她的话,眸光乍冷,“气味,梨香木的气味,虽然极淡,但还是被我发现了,方华斋的账册,你的行迹两相印证,下毒之人,自然是你!” 郭氏沉默良久,再不反驳,冷笑了声:“你就算查到了是我又能怎么样?你侥幸捡回一条命,就该找个地方苟活着,了此残生,居然还敢找来阮家闹事!果真是外室生的贱人,和你那恬不知耻的娘一样,都是……” 她怒骂的话刚说了一半儿,曲蓁杀意狂涌,手起刀落,就见血光喷溅,郭氏的左手被齐齐的切了下来。 郭氏痛的浑身痉挛,捂着断腕撕心裂肺的吼着,却因被点了哑穴,发不出半点声音。 曲蓁收回手,一把将郭氏推开,那血溅了她一身,温热的血液紧贴着她的肌肤,炙热的灼人。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郭氏,如杀神般,清冷的眸子染了血,说不出的妖异冷厉。 郭氏发了疯般扭头朝着门外爬去,曲蓁也不动,就冷冷的看着,直到她爬到门边,只须伸手轻轻一拉,就能抓住活命的机会。 郭氏抬手,手摸到木门,冷冷的带着几丝潮湿的意味,她面上一喜,正要用力,就看到一双漆黑的靴子停在眼前。 她抬头,正迎上曲蓁杀气四溢的眼,那声音犹如从地狱传来,阴冷森然。 “郭嬷嬷,你这是,想去哪儿?” 第103章 生父,阮舒白! 郭嬷嬷真的快被逼疯了,手腕的血不停流着,剧痛撕扯着她的神经,眼前,这人似妖似鬼,手段狠戾,无所不用其极的折磨着她。 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曲蓁解开哑穴。 曲蓁冷笑,在她逐渐崩塌的目光的中,出手解穴,丝毫不担心她大喊把人招来。 “你,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为你爹报仇吗?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郭氏汗如雨下,强撑着坐起身来,大口的喘着粗气,颤声道。 “你知道为什么!” 即便是因为她的身世,郭氏作为一个下人,也没有足够的杀人的动机。 她要知道的,是谁指使郭氏杀她父女灭口。 还有,她娘到底是谁?和阮家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你还想为了一个乡野大夫,找阮家报仇吗?” 郭氏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那眼神仿佛是见了鬼。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有何不可?” 曲蓁冷声问道。 就是他们口中的乡野大夫,抛弃了自己的前程,姻缘,数年时光,为了她这个没有半点血缘的女儿,呕心沥血,最终赔上了性命。 他是她的爹爹,是亲手将她拉扯大,精心教养,呵护备至的爹爹! 哪怕报仇之路,荆棘遍地,万人为敌,她,亦不惧! “你疯了,肯定是疯了!你知不知道阮氏是什么人家,也敢想着报仇!你不用浪费时间了,我不会说的。” 郭氏面如死灰,心知自己难逃一死,索性闭上了眼,决绝道。 “不说,死我一人,说了,死的就是我全家,你知道我会怎么选!” 她不像这姑娘,孑然一身,可以豁出性命。 她们一大家子的人都在阮家,在那人的控制下,要是敢背叛,绝对是灭顶之灾。 “你难道就不怕我灭你满门?” 曲蓁怒火中烧,匕首朝着她又逼近了几分。 谁知郭氏幽幽的睁开眼,眼神复杂,“你不会!” 她这般笃定的语气和神情,倒是让曲蓁面色僵滞,“你怎知我不会?” 郭氏看了眼杏儿,她的身子还有轻微的起伏,这姑娘只是打晕了她,并未伤及性命。 曲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神冷凝,唇色更白了几分。 她竟忘了杏儿的存在。 “姑娘并不是嗜杀之人,否则杏儿早就断气了。” 郭氏疼的近乎昏厥,强撑着道:“我毒杀你爹,你杀我报仇是天理昭彰,因果轮回,你爹是你的软肋,我全家二十来口,也是我的软肋,你杀了我吧!” 她一脸赴死的决绝之态,像是看准了曲蓁不会对杏儿动手。 曲蓁手中被冷汗浸透,凉如冰,怒如海,她心底有无数的声音叫嚣着‘杀了她们’,然而理智却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杀郭氏是血债血偿,对无辜之人下手,她办不到! 场面一度僵滞,四周死寂,静的只剩下郭氏的粗喘声。 良久,曲蓁再度开口,声音冷沉:“我娘,到底是谁?” 郭氏没料到她会突然发问,抬眼看她,缓缓的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曲蓁借着透过窗的月光,仔细的审视着郭氏的反应,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放过任何细微的情绪,企图看出些破绽来。 然而,毫无破绽! 她问“我娘是谁”,郭氏答“不知道”。 这个答案,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郭氏也不知道她娘亲到底是谁,第二种,郭氏知道她娘是谁,但不知其身份来历,因此也答‘不知’。 “是不知何人,还是不知是何身份?”曲蓁又问,呼吸刻意放缓了几分。 “不知身份。” 有了断腕的前车之鉴,郭氏清楚眼前之人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说的也就不敢隐瞒。 别说她不知道,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十多年前的命案,知道内情的当时都被灭了口,侥幸活着的,只有她和顾回春,如今顾回春已死,看样子,什么都没有透露给这姑娘。 她,也不会说。 “怎么会不知?我娘在你阮家呆了那么久,你竟说不知身份?” 曲蓁蹲身,匕首游走在郭氏的脸颊和脖颈上,感受着她因恐惧而颤粟的身子,嗜血一笑:“另一只手,也不想要了吗?” 她知道幕后真凶是问不出什么了,正如郭氏所言,他们一大家子的命都捏在别人手里。 没关系! 既然她的身世和阮家有关,那么指使郭氏杀人的无非就是阮家那几个主子,她有的是时间,哪怕过去了十六年,也查的出来! 但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娘亲,一无所知,必须从郭氏口中问出些什么。 “姑娘,我是真不知道,当年二公子亲自将她送回老宅安胎休养,只说是他新进门的夫人,匆匆记上了族谱,抬为平妻,至于姓甚名谁,籍贯何处通通未提,就连族谱上,也只记载了‘莲夫人’三个字。在此之前,府中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妾室进门,未给主母敬茶请安,得其赏赐,便不算是被承认了身份,既没有身份,自然算是阮家的外室。 哪怕上了族谱,至今阮家也无人承认她的存在,包括,眼前这个本该是侯门千金的姑娘。 “你口中的二公子,是刑部尚书,阮舒白?” 就是那个容瑾笙说守正不阿,光明磊落的君子? 不知为何,曲蓁突然觉得有些嘲讽。 “对。” 郭氏点点头,深深的看了眼她,看来这姑娘来之前,已经调查过阮家了,二公子,就是她的生父。 “十六年过去了,你们还如此着急灭口,莫非是有人在找我?” 曲蓁试探的问了句,就见郭氏瞳孔微不可见的缩了下,抿紧了唇瓣,这代表她在紧张,且下意识的拒绝或是回避这个问题。 看来,被她猜中了! “找我的人,是阮舒白?是杀我爹的凶手?是杀我娘的凶手?是杀了我爹娘的凶手?” 她不停顿的继续问道。 郭氏脸上的神色变了一瞬,虽然极快,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异样。 郭氏在听到阮舒白的瞬间,眸光有过轻微的波动,而后面三个问题,她唯有在最后一个问题上,稍有不同的反应。 “阮舒白在找我,杀我爹娘的,有可能是同一人!” 曲蓁蹙眉低声念了句。 郭氏面色骤变,虽不知道曲蓁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显然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眼底闪过抹狠厉,趁着曲蓁愣神的刹那,一把抓住她的匕首,送进了自己的心脏!身子缓缓倒地…… 郭氏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抹鹅黄色的身影,嘴角往外流着血,却牵起了柔和的弧度。 她万万没想到这野种能在那些人手里活下来,急匆匆就往汴京去了信邀功请赏,要是被那人知道,定是雷霆之怒。 希望她的死,能平息怒火,不至于牵连家人! 变故突生,曲蓁猛地反应过来,匕首已经连根插入了郭氏的心脏,仅三两个呼吸的时间,她,已经断气! 第104章 交手 屋内光影昏沉,烛火不知何时燃尽,陷入了一片黑暗。 郭氏的尸身和断手,静静的躺在血泊中,她面色安详,半睁的眼中还残留着些许的不舍和痛苦。 但更多的,是释然! “砰!” 曲蓁心底怒意翻涌,一拳砸在桌上,桌面立即陷下了一个深坑。 她视线缓缓的掠过郭氏,移到那抹鹅黄色的身影上,眼底血腥逐渐凝聚,却在片刻后,阖眸,再睁开已经是一片清冷之色。 曲蓁从二人身上跨过,拉开门缓步而出,遥望向汴京的方向,杀意凛然! 郭氏的死,才是刚刚开始! 害她爹娘之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必要她们血债血偿! 念落,她再不耽搁,顺着来时的路返回。 此刻已近丑时三刻,正堂的灯火已熄。 几个婢女正含羞带怯的领着贵客走在前去客苑的小路上。 “小公爷您慢点走,夜路难行,可别磕着碰着了。” “瞧你说的,习武之人夜能识路,小公爷武功卓然,哪儿用的着你瞎操心。” “来者是客,小公爷是府中贵客,我多说两句怎么了。” “……” 几人在前面小声的嬉笑打闹着,被称作小公爷的年轻男子,峨冠博带,一袭月光白的锦衣,满身清贵之气,缓步行在后面,闻言笑笑并未多话。 行至幽径转角处,他脚步蓦地一顿,眼神陡然锋利朝身后望去,他的两个侍从也瞬间警觉,正欲出手。 “照看好她们,我去去就回!” 男子撂下句话,身形如鹰般飞掠而起,足尖轻点在枝头,眨眼失去了踪迹。 二人对视了一眼,听话的留在了原地,以他们公子的身手,临江府这地方,没多少人能威胁到他。 曲蓁足尖轻点,刚踩上屋顶,准备借力离开,一股危机感顿时漫上心头,破空之声乍响! 有人! 念落,她来不及考虑太多,旋身闪避,只见一折扇飞旋而来,在半空中划过道道冷芒,犹如长了眼睛般,直击她的命门! 曲蓁凌空后翻避开这一击,一脚踹向扇柄,趁机摸出三根银针,屈指弹出,与折扇前后脚朝着那人飞去。 “叮叮叮!” 接连三根银针被打落,那人身形如鬼魅般掠过,一把挽住折扇,缓缓落在枝头。 风动,树影摇曳,飒飒作响。 男子立于枝头,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流光溢彩,如笼了层层霜色。 “月半风高,姑娘在别人屋顶肆意来去,怕是有失体统吧?” 曲蓁瞥了眼他脚下纹丝不动的树枝,心中警铃大作,来人,是个高手! 她仔细戒备着,谨防他突然出手,袖中的手翻转,出现一个瓷白的小瓶,抹开瓶塞,无色无香的气体融入清风中,朝着那男子飘去。 闻言,曲蓁面上悠然笑了声,反唇相讥道:“扇里藏锋,小公爷悄然出手,欺凌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也是有失君子风范?” 刚才那扇面中,暗藏数柄小刃,被刮到,就不是掉层皮那么简单了。 “弱女子?” 男子闻言朗笑两声,摇头道:“藏锋之扇,是我惯用的武器,你能将它打回还分神趁机偷袭,岂能用弱女子三个字来形容?” 他没感觉错,先前在阮氏大堂就是这股气息,只是人声杂乱,遮掩了过去。 这女子,来阮家到底想做什么? “银针也是我惯用的武器,岂能用偷袭来形容?” 她反问了句,抬手轻拨了下挡在眼前的发丝,趁着这瞬间的功夫,一粒乌黑的药丸弹入口中,立马吞下。 这细微的动作,并没有引起那男子的注意。 他似是仔细考虑了下她的话,觉得颇有道理,微微颔首:“那就算在下措辞不当,给姑娘赔礼了,不过你夜闯民宅,我总是要带你去见下这府邸的主人,话说分明才是。” 说着,他就要动手。 曲蓁立即警惕的退了步,笑道:“公子,我不过是无意路过,正巧撞上了,一没盗二没抢,你又何必这么执拗呢。” 她的确没偷没抢,不过,她杀了人! “恰好路过姑娘还要趴在屋顶上偷听?”他手中折扇缓缓打开,轻笑着问道。 曲蓁心惊,那般嘈杂的环境他也能察觉她的存在?感知未免太敏锐了些。 不过,这种情况,她肯定不会承认。 “公子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她嫣然一笑,又往后挪了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算算时辰,药效也该发作了! 男子将她这些小动作看在眼里,不以为意的道:“听不懂没关系,见了主家,自然就懂了。” 他手执折扇,缓缓的指向她。 该结束了! “是吗?” 曲蓁抬眼,眼中笑意淡去,声音乍冷:“若我不愿去呢?” 男子挑眉,语气依旧不急不缓,“那在下就只好请你去了。” 话外之音,就是要动手。 “小公爷不妨试试?” 她轻瞥了眼后院的方向,这时候,阮家的下人应该都回去歇息了,很快就会发现郭氏的死讯,她得尽快离开了。 眼下,要先解决这个男人。 “好,那就试试!”男子应了声,刚一运功,丹田之处就传来一阵剧痛,痛的他面色骤变,几乎无法维持平衡,缓缓落在地上。 他看向曲蓁,那平和的眸子覆了层寒意,冷道:“你下毒?” “对啊。” 曲蓁坦然的点点头,虽说真打起来她未必会败,但肯定会招来更多的人。 她今晚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不想再纠缠。 “解药拿来!”他强行提气,痛的浑身痉挛,径直从枝头坠落下去,踉跄着半跪在地上。 “两个时辰后,毒性自会消散,无须解药。” 她话落,就听后院嘈杂声乍起,火把瞬间点亮,紧接着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杀人了”“快来呐,有人被杀了”! 那声音遥远,被风切割成断断续续的碎音,但以他们的耳力,自然听得清楚。 曲蓁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转身欲走。 男子强撑着站起身来,沉声问道:“人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小公爷难道以为,凭你现在的模样,能拦得住我?” 她冷笑了声,瞥了眼他苍白的面色,懒得多说,足尖轻点,几个起落,消失在阮府的高墙外。 男子眯着眼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腹部的剧痛一阵阵冲击着他的神智,提醒着他,他被一个小姑娘算计了! 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呢? 他仔细思索着刚才的一幕幕,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直到想起最初他们交手的刹那,脑海中灵光乍现! 他知道了! 原来从一开始,这女子就没打算与他交手,所以借着躲避的动作,站在了上风口。 之所以与他闲聊,是在刻意拖延时间,等待毒药发挥作用! 好深沉的心思,步步为营,攻于心计! 临江府还有这般人物,看来,该好好查查了! 第105章 梦魇缠身 月色下,棠越推着容瑾笙站在不远处的酒楼屋顶上,遥望着阮家老宅的状况。 待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离去,容瑾笙薄唇勾了勾,扭头道:“回去吧。” 棠越疑惑的皱了皱眉,噘嘴道:“公子,那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站在屋顶上吹风? 容瑾笙挑眉,眼神无辜:“不是你非要来的么?” 乍一听,这话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棠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也懒得琢磨,痛快的点点:“也对,那我们回去吧。” 藏在四周的暗影一阵无言,这孩子……也太好糊弄了吧? 景园玉粹楼内。 曲蓁刚脱下夜行衣,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略有些沉重,她瞬间警醒:“谁?” “姑娘,奴婢玲儿,奉命来送热水。” 那脚步声在门口停住,恭敬道。 “奉命?奉谁的命?” 曲蓁拧眉,侧首看向门口。 “王爷临走时吩咐过,要奴婢们备好热水,姑娘夜里要沐浴。” 容瑾笙…… 曲蓁闻言,正系着衣带的动作僵住,唇瓣不自觉的抿成一条线,他竟连这些小事都想到了。 “进来吧。” 她眉眼的冷意消散了几分,披上外衣转入屏风后。 两个婢女推门而入,抬着热水,来来回回两三次将浴桶添满后,福身行了一礼,出去的时候,还仔细的关上了门窗。 里间水雾氤氲,曲蓁褪去衣衫,任由身子缓缓沉入浴桶中,瞬间浑身的毛孔都舒适的张开了,因盛怒而冰冷的手脚也在逐渐回暖。 她背靠着浴桶的边缘仰面躺着,青丝湿漉漉的垂在肩上,阖上眸放空大脑,不知何时,沉沉的睡去…… “铃铛,闭上眼!没事的,我没事的,别怕……” 熟悉的声音在嘈杂的脚步声中被淹没,鼻尖萦绕着刺鼻的消毒水味,那独属于仪器冰冷的“滴滴滴”声如利刃般,将她的心切割成无数个碎片。 疼痛感瞬间将她游离的意识扯回躯体,曲蓁蓦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四面冷白犹如镜面的墙壁和各种繁杂的设备仪器。 这是……实验室! 她瞬间手脚发软,通体冰凉,怔怔的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恐惧,愤怒,屈辱齐齐涌上心头,似是生生要将她撕裂。 “我说了,准备手术!否则,我就杀了她!” 身后传来一道冷酷无情的声音,紧接着她身子被一把往后扯去,冰冷的物件死死的抵在她的太阳穴上。 那声音,那个人,化成灰她都认识,早在实验室爆炸的时候,就被她一枪爆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曲蓁原本脑子疼的近乎炸裂,在虚假和真实中来回摇摆挣扎,越陷越深,却在听到这声音时,骤然清醒! 不对! 她分明逃离了这个地方,考入医学院,成了国内外最年轻的脑外科院士,成了国安局的首席法医,死于一此特殊行动,魂穿大盛…… 她才杀了郭氏,回了玉粹楼,不是应该在沐浴吗?怎么会在这儿? 难道,又梦魇了? 曲蓁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脚,这般大小,约莫只有五岁,她苦笑了声,果然! 这地方,承载了她三岁到十三岁所有痛苦和血债,是她,永生难以挣脱的噩梦! 隔着扇透明的玻璃门,能清楚的看到那约莫八、九岁的那孩子被一群人抓着手脚,用镣铐锁死在手术台上。 旁边站着两人,皆穿着手术服,一身是血。 其中一年轻女子有些崩溃的扯下面罩,哭喊道:“可,可他还是个孩子!”” “那又怎么样?你自己选,是要谁活命!” 话落,那抵着她死穴的枪口又猛地往前一送,戳的她一个趔趄,曲蓁怒从心起,下意识就要动手,然而…… 她的手脚似乎被定住般,纹丝不动! “别,别别,我这就手术,我,马上就去。” 那女大夫含泪朝她看来,绝望而麻木,旁边的男人揽着她的肩,低声安慰着,转头对他努力的挤出个笑脸,无声的道:“蓁儿,别怕!” 爸爸,妈妈…… 他们世界顶级医学博士,本该前途光明,却被人挟制,躲在这暗无天日的手术室里,不分昼夜的进行器官移植试验。 为了保住她的命,救人的手被迫杀人,如今,那些人已经不满足死刑犯了,要对孩子动手! “阿渊……” 她泪流满面,看着那手术台的孩子,心底撕心裂肺的怒吼着,想要冲破桎梏,冲进去把他抢下来! 杀,杀!杀光这些人! 嗜血的念头在脑海总疯狂滋长,她明知是梦,还是拼尽全力的想要挣脱躯体的束缚,想要带他们离开! “小铃铛,听话,闭上眼,我就是睡一觉,很快就醒来了……” 那男孩子见她望去,哪怕眼底恐惧万分,依旧咧着嘴对她笑着喊道。 闭眼,别看! 铃铛,别怕! 她赤红着眼,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杀人! 痛,太痛了!痛到每根神经,每块骨头都在颤粟,就在此时,一道温柔却急切的声音猛地出现在她脑海中,忽远忽近,听不真切。 她疯狂的杀意就像被冻结般,周围的一切声音和痛楚逐渐远去,唯有那道声音越发的清晰。 “蓁蓁,蓁蓁醒醒!” “蓁蓁?” 周身的温暖和水流抚慰着她的每一寸肌肤,曲蓁猛地睁开眼,浑身一颤,激荡出“哗啦啦”的水声。 眼前,是容瑾笙鬼斧神工般的容颜,他满面焦急,凤眸染了些惊惶之色,“蓁蓁,你怎么样?还好吗?” 曲蓁愣了片刻,理智缓缓回笼,轻轻摇头,“我没事。” 她只觉得浑身发软,提不起力气,有种极致悲痛后的虚脱感。 不知她睡了多久,水已凉,氤氲的水雾散去,周遭的一切景致都看的分外清楚。 曲蓁垂眸,身子往水下沉了沉,声线还带着几分初醒时的慵懒和低哑:“王爷,劳烦你先回避下。” 话落,容瑾笙才想起她的状况,未着寸缕! 他雪颜瞬间爆红,匆匆应了声“好”,近乎失态的转身逃到了外间。 他周身如火烧般, 手轻按着狂乱跳动的心脏,脑海中不停的浮现出刚才一眼的风情,她青丝浸润的散在胸前,圆润的肩膀,弧度极美,修长的脖颈肌肤赛雪…… 水波微漾,裹着那娇躯,万千春色,他阖眸静念了几遍清心咒,才险险将那热潮压下,满面苦笑。 他,真是急糊涂了! 念落,清浅的脚步声从屏风后传来,一步步,都好似踩在了他心尖上…… 第106章 这双手,杀过人 容瑾笙定了定神,故作平静的抬手斟了杯茶水,敛眸轻抿着,但那如玉般的耳垂尚残余着淡淡的绯红。 曲蓁穿好衣衫缓步走了出来,在不远处落座,抬眼望去,就见他抿唇不语,耳根泛红,有些心不在焉的盯着手中的茶盏,凤眸静谧而幽邃。 “这么晚了,王爷怎么会过来?” 她轻咳了声,打破这一室的寂静。 容瑾笙被这声音惊得猛然回过神,才发现她已经收拾妥当了,唯独那如墨锦般的青丝还湿漉漉的搭在肩上。 他微微蹙眉,忧道:“怎么不把头发擦干?” “没事的。” 她随手将湿发拢至脑后,并不在意,迎上容瑾笙担忧的视线,动了动唇,下意识的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遇上这种尴尬的情况,同时沉默。 须臾,容瑾笙出声,解释道:“我不放心你,就想着过来瞧瞧,正好撞见你房中有异样的声响,没来得及多想,就……” 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攥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抱歉,是我失态了。” “没事。”曲蓁轻声道,当时她肩部以下都沉在水里,什么都看不到。 再说了,事急从权,别说容瑾笙如玉君子,一贯谨守礼仪,就是真的急色上头,凭他的异性肢体接触恐惧症,能做成什么事儿? “没事么?”他低喃了句,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他竟然盼着她此时能如同其他女子般,不择手段要他负责,也好过这般神色淡淡,仿佛什么事情都在她心里留不下痕迹。 就像,怎么都抓不住的风! 他阖眸,掩去眼底的复杂之色,轻声问道:“蓁蓁,你刚才,是做噩梦了吗?” 话题转的太快,她怔了一瞬,点头应道:“嗯。” “是因为郭氏的死?” 容瑾笙抬眼望着她,他知道,她性情清冷,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可心软且善良。 郭氏之前,她从未杀过人。 “嗯?”曲蓁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轻笑着摇头,“不是。” 他以为,郭氏是她杀得第一个人,所以心生恐惧,才会梦魇吗? “不是?那是为何?你刚才很痛苦,还唤着阿渊,阿渊,是谁?”容瑾笙迟疑片刻,试探着问了句。 他清楚的记得她那时浑身颤粟着,唇瓣抿的发白,紧闭的双眼泪珠不断滚落,不停的唤着‘阿渊’。 这已经是第二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第六感告诉他,阿渊,是个男人。 阿渊,是谁! 这个名字伴随着的,是她近十年的痛与仇,是她融于骨血的阴暗,自私,残忍和嗜血,是永不能提起的伤疤! 容瑾笙的话就像是一双大手,将她的心狠狠撕裂,欲图把她血淋淋的伤口坦于人前,她痛的发疯。 但面上,神色愈冷。 “王爷,这双手,你看出什么了吗?” 她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抬起手,在明亮的烛火下来回翻转打量着,那神情专注的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奇珍。 容瑾笙依言望去,这双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肌肤如雪,没有半点瑕疵,指甲修剪的刚好,泛着莹润的光泽,是极为健康的月牙白。 “极美。”他赞道。 曲蓁闻言,勾了勾唇角,露出抹凉薄的笑意,“你知我看到了什么吗?” 不等容瑾笙答话,她冷道:“血腥,杀戮!” “这双手下,尸骨堆如山,血流成江海,王爷看不懂这双手,也不了解我这人,自然,也无须了解。” 她蓦地站起身,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容瑾笙手中的茶盏“砰”的炸裂,茶水四溅,在他天水碧的锦袍上,晕染出团团阴云,一如他的眼,瞬间蒙了雾色。 “曲蓁!” 她这突然又是做什么? 划清界限吗? 就因为他问了“阿渊”这个人,便要抹去他所做的一切? 容瑾笙凤眸浸霜,透着彻骨的寒,“他就对你这般重要?” 他以为这些日子朝夕相对,她待他终与旁人有所不同,没想到,终究是他会错意了! “是!” 她背对着他,冷声道:“王爷,你我之间,一场交易,莫要越界才好。” 身后,八月天,如深冬寒。 曲蓁水袖下紧蜷着手指,渐渐攥成拳,不知为何,竟觉得心脏有些尖锐的刺痛。 脚下刚想挪动,脑海中就浮现了爸妈那绝望而空洞的眼,若没有她,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软肋,不该存在! 不论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她,还是身处皇权漩涡中的他! 一室死寂,两心同伤。 许久,容瑾笙自嘲的笑了声,声音冷如冰,利如刀,狠狠在两人中间劈出一道天堑。 “好,本王如你所愿。” 他话落,拂袖而去。 窗外,乌云蔽,月半遮,卷了凉风刮进玉粹楼,她身着单衣,冷的不禁打了个哆嗦,眼神有些茫然,原来夏夜的风,也寒! 她转身走到容瑾笙刚才的位置,就见地面上碎裂的茶盏四分五裂的躺着,粗糙的断面上,还染着些鲜红的血色。 他,受伤了。 曲蓁抿紧唇瓣,怔怔的盯着那几块碎瓷片,有些无措,半响后,她蹲身,一片一片的仔细捡了起来。 熟悉的血腥气钻入鼻尖,极淡。 容瑾笙,对不起! 这夜,玉粹楼灯火未歇,潇湘馆琉璃灯长明。 次日,阮家死了人的事儿传遍了整个临江府,一时间人心惶惶,以为专杀孕妇的连环杀手又出来活跃了,好在府衙查验后,很快平息了谣言。 死的是个老嬷嬷! 百姓这才放心了些,然而钱府尹头疼欲裂,恨不能赶紧去烧几柱高香,短短时间,他辖区接连出了人命案,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思来想去,他只能厚着脸皮赶到了景园,请黑云骑通禀曲蓁,来玉粹楼传话的人还候在院子里,不用说她也能猜到府尹的来意。 她面色有些古怪,淡淡道:“劳烦去回了府尹大人,此案,我帮不上忙。” 她杀的人,请她去破案,自己抓自己吗? 第106章 这双手,杀过人! 容瑾笙定了定神,故作平静的抬手斟了杯茶水,敛眸轻抿着,但那如玉般的耳垂尚残余着淡淡的绯红。 曲蓁穿好衣衫缓步走了出来,在不远处落座,抬眼望去,就见他抿唇不语,耳根泛红,有些心不在焉的盯着手中的茶盏,凤眸静谧而幽邃。 “这么晚了,王爷怎么会过来?” 她轻咳了声,打破这一室的寂静。 容瑾笙被这声音惊得猛然回过神,才发现她已经收拾妥当了,唯独那如墨锦般的青丝还湿漉漉的搭在肩上。 他微微蹙眉,忧道:“怎么不把头发擦干?” “没事的。” 她随手将湿发拢至脑后,并不在意,迎上容瑾笙担忧的视线,动了动唇,下意识的想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两人都不是多话的性子,遇上这种尴尬的情况,同时沉默。 须臾,容瑾笙出声,解释道:“我不放心你,就想着过来瞧瞧,正好撞见你房中有异样的声响,没来得及多想,就……” 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攥着茶杯的手紧了紧,“抱歉,是我失态了。” “没事。”曲蓁轻声道,当时她肩部以下都沉在水里,什么都看不到。 再说了,事急从权,别说容瑾笙如玉君子,一贯谨守礼仪,就是真的急色上头,凭他的异性肢体接触恐惧症,能做成什么事儿? “没事么?”他低喃了句,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滋味,他竟然盼着她此时能如同其他女子般,不择手段要他负责,也好过这般神色淡淡,仿佛什么事情都在她心里留不下痕迹。 就像,怎么都抓不住的风! 他阖眸,掩去眼底的复杂之色,轻声问道:“蓁蓁,你刚才,是做噩梦了吗?” 话题转的太快,她怔了一瞬,点头应道:“嗯。” “是因为郭氏的死?” 容瑾笙抬眼望着她,他知道,她性情清冷,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可心软且善良。 郭氏之前,她从未杀过人。 “嗯?”曲蓁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轻笑着摇头,“不是。” 他以为,郭氏是她杀得第一个人,所以心生恐惧,才会梦魇吗? “不是?那是为何?你刚才很痛苦,还唤着阿渊,阿渊,是谁?”容瑾笙迟疑片刻,试探着问了句。 他清楚的记得她那时浑身颤粟着,唇瓣抿的发白,紧闭的双眼泪珠不断滚落,不停的唤着‘阿渊’。 这已经是第二次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第六感告诉他,阿渊,是个男人。 阿渊,是谁! 这个名字伴随着的,是她近十年的痛与仇,是她融于骨血的阴暗,自私,残忍和嗜血,是永不能提起的伤疤! 容瑾笙的话就像是一双大手,将她的心狠狠撕裂,欲图把她血淋淋的伤口坦于人前,她痛的发疯。 但面上,神色愈冷。 “王爷,这双手,你看出什么了吗?” 她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抬起手,在明亮的烛火下来回翻转打量着,那神情专注的像是在欣赏一件绝世奇珍。 容瑾笙依言望去,这双手,骨节分明,纤细修长,肌肤如雪,没有半点瑕疵,指甲修剪的刚好,泛着莹润的光泽,是极为健康的月牙白。 “极美。”他赞道。 曲蓁闻言,勾了勾唇角,露出抹凉薄的笑意,“你知我看到了什么吗?” 不等容瑾笙答话,她冷道:“血腥,杀戮!” “这双手下,尸骨堆如山,血流成江海,王爷看不懂这双手,也不了解我这人,自然,也无须了解。” 她蓦地站起身,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容瑾笙手中的茶盏“砰”的炸裂,茶水四溅,在他天水碧的锦袍上,晕染出团团阴云,一如他的眼,瞬间蒙了雾色。 “曲蓁!” 她这突然又是做什么? 划清界限吗? 就因为他问了“阿渊”这个人,便要抹去他所做的一切? 容瑾笙凤眸浸霜,透着彻骨的寒,“他就对你这般重要?” 他以为这些日子朝夕相对,她待他终与旁人有所不同,没想到,终究是他会错意了! “是!” 她背对着他,冷声道:“王爷,你我之间,一场交易,莫要越界才好。” 身后,八月天,如深冬寒。 曲蓁水袖下紧蜷着手指,渐渐攥成拳,不知为何,竟觉得心脏有些尖锐的刺痛。 脚下刚想挪动,脑海中就浮现了爸妈那绝望而空洞的眼,若没有她,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软肋,不该存在! 不论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她,还是身处皇权漩涡中的他! 一室死寂,两心同伤。 许久,容瑾笙自嘲的笑了声,声音冷如冰,利如刀,狠狠在两人中间劈出一道天堑。 “好,本王如你所愿。” 他话落,拂袖而去。 窗外,乌云蔽,月半遮,卷了凉风刮进玉粹楼,她身着单衣,冷的不禁打了个哆嗦,眼神有些茫然,原来夏夜的风,也寒! 她转身走到容瑾笙刚才的位置,就见地面上碎裂的茶盏四分五裂的躺着,粗糙的断面上,还染着些鲜红的血色。 他,受伤了。 曲蓁抿紧唇瓣,怔怔的盯着那几块碎瓷片,有些无措,半响后,她蹲身,一片一片的仔细捡了起来。 熟悉的血腥气钻入鼻尖,极淡。 容瑾笙,对不起! 这夜,玉粹楼灯火未歇,潇湘馆琉璃灯长明。 次日,阮家死了人的事儿传遍了整个临江府,一时间人心惶惶,以为专杀孕妇的连环杀手又出来活跃了,好在府衙查验后,很快平息了谣言。 死的是个老嬷嬷! 百姓这才放心了些,然而钱府尹头疼欲裂,恨不能赶紧去烧几柱高香,短短时间,他辖区接连出了人命案,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思来想去,他只能厚着脸皮赶到了景园,请黑云骑通禀曲蓁,来玉粹楼传话的人还候在院子里,不用说她也能猜到府尹的来意。 她面色有些古怪,淡淡道:“劳烦去回了府尹大人,此案,我帮不上忙。” 她杀的人,请她去破案,自己抓自己吗? 第107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黑云骑传达曲蓁的意思后,钱府尹瞬间苦了脸,“这,这曲姑娘也没有说为何帮不上忙?” “没有。” 他冷冷的回了句。 钱府尹垂头丧气的离开,将阮家的下人抓去府衙问了个遍,又蹲在郭氏尸身前盯着看了一天,眼睛都熬红了也没半点进展。 隔天,曲蓁正在熬药,听到黑云骑的通传,诧异道:“又来了?” “嗯,他说定要见姑娘一面”,来人道。 她摇扇的动作一滞,命案不破,临江府尹难以交差,不去查案天天来找她,这是把宝都压在她身上了? “你让他过来吧。” 曲蓁思索了下,头也不回的道。 以她的手段,想让郭氏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世上不是难事,但她没打算这么做,杀郭氏,就是一个讯号! 她要剑指汴京,告诉那人,她,来了! 钱府尹被领着进了玉粹楼的药房,说是房,实则是个单独的殿宇。 殿中左右两面是贴着明纸的雕窗,视野极好,药柜丛立,柜面上鎏金正楷标注着各种中药名。 正中墙壁是用一整块白玉铺成,镂空雕刻着仙鹤朝云的图案,前面不远处安置着一排的药炉,壶嘴处皆冒着白雾,‘咕咚咕咚’的沸腾着。 一女子侧坐在旁,执扇缓缓扇着,似有些心不在焉,阳光透过雕窗,在她青色的衣衫上落下斑驳的阴影,称着她明净绝艳的侧颜,令人生出种不似人间色的惊叹! “姑娘,人带来了。” 黑云骑拱手,退至一旁。 殿中寂静,不闻人声。 曲蓁手上的扇子不急不缓的扇着,等了半响,淡声道:“大人要见我,难道就是为了站在这儿发呆?” 钱府尹愣愣的看着她,似是没有回过神来,候在一旁的黑云骑见状,鬼面具下眉头紧紧拧着,目光不善,这老头什么意思?敢这么看着他们家姑娘? 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也不嫌臊得慌? “钱大人,姑娘问你话呢!” 黑云骑两步上前,‘轻轻’的在钱府尹肩上拍了两下,提醒道。 剧痛从肩膀处传来,疼的钱府尹瞬间回神,一抬眼就对上了那双满是警告的眼,他心里一惊,猛地想起宸王和曲蓁的关系,吓得冷汗直冒,连忙低头。 “对,阮家前日夜里出了人命官司,死的是老嬷嬷,我追查了两日毫无进展,想请姑娘去看看。” “这案子,我帮不上忙。”她的答案依旧不变,看向钱府尹,见他面容有些狰狞,奇怪道:“怎么了?” 钱府尹连忙摇头,“没,没事。” 他总不能说是黑云骑的人拍的吧? 黑云骑是宸王殿下亲随,地位尊崇,独立于大盛武将体系之外,俸禄,兵器,配备皆由国库直拨,此乃先皇所定。 眼前这人,腰佩玄金牌,刻八云纹,云纹越多,说明在黑云骑中地位越高,起码是将领级别,一个将领级别的人,被派来给这姑娘跑腿传话,可见她在宸王心中地位不低啊! 想到这儿,钱府尹的态度又恭敬些,苦着脸道:“姑娘,我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也至于三番两次来打扰你,先前的命案你不都帮忙查了吗,这次为何不行?” “临江府连环凶杀案和郡主的命案,前者是陛下明旨,后者是移交大理寺,都由王爷审理,才会允我一介白衣插手,这次的案子,是大人辖区的命案,理当由大人主审,我无权僭越。” 顿了下,她敛眸望向窗外,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再者,我也快离开此地了。” “离开?去哪儿?” 钱府尹下意识的问道。 “我们王爷的行程,难道还要跟府尹大人报备?有这时间,还是赶紧回去查案吧,说不准头上的乌纱帽还能多戴几天。” 黑云骑冷哼了声,旁人不清楚,他们却是知道的,那晚曲姑娘黑衣夜行去了阮家老宅,回来时一身冷肃杀意,第二日阮家就传出了死讯。 要说两者没关系,谁信? 还府尹呢,杀人凶手就站在眼前都发现不了,这辈子也只能做个糊涂蛋了! “是,下官僭越了。” 钱府尹被呛得一口子卡在嗓子眼,猛咳了两声,心中暗暗庆幸,听刚才的话音,曲蓁是要和宸王一道离开,大概率是要返回汴京,以宸王殿下对她的爱重,定是要纳入府中为妾的。 宸王没有立正妃,她一入府就是女主子,从低贱的医女摇身一变,成了宸王的女人,简直一步登天。 不知要羡煞多少侯门贵女! 他正胡思乱想着,就听曲蓁问道:“那凶手缉拿的如何了?” 那夜容瑾笙负气离开后,他们已经有两日未曾见面了,她也没出过玉粹楼,对外界的消息一无所知。 “人已经抓到了,正在押解回城的路上,此人藏身于天佛寺,是个杂役,被抓时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供认不讳,作案的动机过程皆如姑娘所料,已经签字画押,等送回了衙门,不日就会安排人手押送他前往汴京。” 钱府尹连忙答道,在这件案子上,他对曲蓁是心存感激的,命案两年悬而未决,对他的这个府尹的声誉影响极大。 如今结案,他悬了两年的心也能稍稍放下了。 “查出他的身份了?” 她又问了句。 钱府尹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事情他不是已经写了折子递交给王爷了吗?怎么她像是毫不知情? 想归想,曲蓁既然问了,他便又将折子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查出了,此人名唤吴江,年三十五,是镇安县龙虎镖局的镖师,于四年前成家,妻子是县城出了名的‘老辣椒’,对他多有打骂,好在吴江性情敦厚,并不与她计较,夫妻也算是和睦。” 曲蓁静静听着,眸光微闪了下,夫妻和睦么? 显然,故事还未结束,否则就不会有这两年的杀戮了! 钱府尹缓了口气,继续道:“后来,吴江押镖途中意外受伤,丧失了生育功能,他妻子得知后二人吵闹不休,趁着吴江走镖与邻家的鳏夫偷情怀了身孕,吴江自觉亏欠了她,答允留下孩子并将他抚养长大,只有一个要求,让她与那鳏夫断个干净!” 话音落,药炉底下的木炭突然炸响,发出了‘噼里啪啦的’的声音,火焰,猛地拔高! 第108章 小公爷登门 钱府尹看了眼二人,故意顿了下,想等他们着急。 结果,曲蓁始终神色淡淡,黑云骑那位就更不用说了,一张鬼面具遮去了大半张脸,什么都看不到。 殿中静谧,只听得药炉中的水沸腾的声音。 片刻后,钱府尹挫败的叹了口气,道:“吴江的妻子嘴上答应, 但暗中一直与那人有着来往,后来更是约好要远走高飞,被吴江撞了个正着,吴江好言相劝无果,还被那女人捏着不能生育的毛病嘲讽,当面与那鳏夫亲热羞辱于他,吴江盛怒之下杀了二人,抛尸于城外废井,此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遭妻子背叛,一忍再忍,忍无可忍最终痛下杀手,可谓令人唏嘘。 但将这股仇恨祸及无辜,简直是丧心病狂! 曲蓁了解清楚缘由后,也叹了声,没多说什么,“那剩下的事情,就辛苦钱大人了。” 钱府尹愕然的看向她,这意思,是要送客吗? 都不寒暄两句? 她转身将熬好的药倒入碗中,收拾好残渣,转身一看,钱府尹还在原地站着,奇怪的问道:“还有事儿?” “没,没有。” 钱府尹尴尬的笑了声,抬手轻拱了下,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提醒道:“姑娘,你此行若去汴京,须对冷家多多提防。” 说完,他委婉的请黑云骑的人留步,阔步出了玉粹楼。 黑云骑那人难得看他顺眼了几分,待身影消失,收回了视线。 “风眠,冷家是怎么回事?” 她径直问道。 黑云骑那人一怔,又想起醉酒那晚她说的话,也就不奇怪自己被认出来了,思索了下,答道:“大盛立朝至今,王爵之下,共设晏、靖、冷、曲四大国公府,皆是繁衍百年的世家大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无可动摇。” 他看向曲蓁,眸光幽幽,“平侯府老夫人,姓冷!”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顿时明白了刚才钱府尹的话,冷家,她的确是要多提防了。 “姑娘也不必担心,老夫人虽然姓冷,却只是冷家的旁支,地位并不高,冷家如今的掌权人是是个老狐狸,断不会冒着得罪主子的危险对您出手的。” 风眠笑着道。 这话的意思曲蓁也听懂了,就是说只要她呆在容瑾笙的身边,就是安全的。 可惜,她从未想过要靠谁的庇护,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靠自己来的稳妥。 再说了,容瑾笙,怕是不想再见到她了。 那晚他离去时,话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冷沉和决然,他何等骄傲,岂会原谅她? 不原谅,也好! 都好! 突然提起容瑾笙,气氛似乎都冷凝了。 景园就这么大,处处都是暗影,那晚自家主子甩袖而去的事情早就传遍了。 自从认识了曲姑娘,他们还是第一次见主子发这么大的火,连棠越都没敢跟在周围,可怜巴巴的和他们挤在树杈上。 曲姑娘也是,两日没出玉粹楼,闷在这殿中熬药,初闻时还觉得药香怡人,闻多了简直令人作呕。 这两人闹脾气,对他们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姑娘,其实我们主子……” 风眠刚想替自家王爷说句好话,就感觉旁边有人,连忙望去。 玉粹楼的明窗外,棠越倒挂在檐下,略显稚嫩的脸上有些沧桑,小声道:“喂,女人,公子叫你去锦鲤池旁的凉亭里。” 曲蓁倒药的动作一僵,问道:“有事么?” “好像是有。” 他单手扒着窗,手指使劲儿的挠了挠耳后,死活想不起来,瘪瘪嘴,道:“忘了,反正你去就知道了,怎么那么多话,快点。” 曲蓁无奈的摇了摇头,这都能忘! 她没急着离开,将所有熬好的药都倒在碗里后,对风眠道:“把这些药拿去喝了,顺便分给血手和檀今他们。” 风眠看了眼桌案上满满的二十来碗药汁,愣了下,“都是给我们的?” 她闷在玉粹楼里熬了这么久的药,都是给他们喝的? “那不然呢?” 曲蓁奇怪的挑眉看他,解释道:“这是改良版的白玉洗髓汤,我在原本的基础上,又加了黄芪 、柏地、覆盆子等药,能祛除你们体内多年来遗留的暗疾,固本培元,只是我手边的药材不够,只熬了二十来份,晚些我将药方给你,你们也可以找人调理。” 白玉洗髓汤? 那药方千金难求,传闻有奇效,她就这么闷不吭声的熬了两个日夜,还要将方子给他们? “姑娘,你……” 他们做暗影这些年刀口舔血,哪次不是游走在鬼门关上,受伤是家常便饭,从来都是自己潦草处理下,只要留口气就行。 毕竟暗影生来就是为了杀戮,为了主子而活。 居然有人会关心他们的伤势? “别婆婆妈妈了,这是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她轻笑着说了句,从笋溪县开始,他们就在暗中随行保护,听候差遣,虽说是奉命而为,但她身受其恵,总得做些什么。 风眠知道这不过是托词,心中暗暗记下这份情,没再多说什么。 曲蓁抬脚出了玉粹楼,往锦鲤池而去,棠越在不远处慢悠悠的跟着,时不时的用脚尖拨弄下路上的碎石子。 锦鲤池畔,凉亭中。 两男子对立而坐,正棋盘搏杀。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棋子落,便有人朗笑道:“承让 ,这局我赢了,看来王爷的墨玉棋盘是要归我了。” 容瑾笙捻着棋子的手指一松,轻轻将他抛回原位,轻笑道:“小公爷棋高一着,本王输的不冤,那棋盘得遇良主,是它的福分。” 被称作小公爷的男子,面容俊雅,一袭月白色锦袍,玉冠高束,闻言轻轻一甩袖,也将白子扔回了棋篓里,狐疑的打量着他,缓缓道“不对!” “哪里不对?”容瑾笙吩咐人将棋盘取走,轻声问道。 “哪儿都不对!王爷,你我相交多年,彼此实力如何心知肚明,今日你分明就是心不在焉。” 男子取出腰间的折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容瑾笙不语,目光掠过那扇,略冷,似是漫不经心的道:“你这扇子可要拿好了,别伤了人。” 男子嗤笑,“我说宸王殿下,我虽说武功不如你,但也至于管不住一柄扇子吧?” 容瑾笙点头,“如此,甚好。” 他正欲饮茶,忽然像是察觉了什么,抬眸往一旁的幽径尽头望去…… 第109章 殷勤无好事 见容瑾笙目不转睛的盯着某处,似是有些出神,男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一女子自竹海中缓步而来。 她一袭青色的裙衫,面色清冷,玉骨冰肌,遥看不似人间模样,莲步款款,拂了周遭万千颜色。 女子! 宸王殿下既入住了景园,竟然还有女子会出现在这儿?这位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历? 男子回头再看,就见容瑾笙敛眸品茗,仿佛刚才的动作都是他的错觉,他把玩扇子的动作停下,神色有些古怪。 不,他肯定没看错! 那脚步声渐近,男子悄然一笑,或许他知道尊贵的宸王殿下今日心不在焉的根由了! 是不是,试试就知道! 亭中寂然,曲蓁行至近处,才看见那抹藏在树影里的月白人影,浮光锦的料子在临江府这种地方本就不多见,再加上那熟悉的气息,想忘记都难。 是他!阮府作客的那位的小公爷! 她敛眸垂手,掩去眼底的异色,还真是冤家路窄,临江府说小也不小,居然这么快又撞上了,权贵子弟大多相识,想来是因着容瑾笙的关系。 那晚她黑衣夜行,蒙了脸又没有曝露身份,只要不用银针与人动手,被识破的机率就不大。 曲蓁稍定了心,屈膝缓缓一礼,清声道:“给王爷请安。” 容瑾笙正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下,眸中蒙上层郁色,“免礼。” 他们相识至今,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如此郑重其事的请安,她是打定主意要与他划清界限了么? “这位姑娘是……”男子打量了她片刻,收回视线,对容瑾笙笑着问道。 如此绝色,比起汴京有着‘第一美人’的池清姿来,也是毫不逊色,一个是玉软花柔,仙姿佚貌的芙蓉仙;一个是冰肌玉骨,清冷出尘的月下竹。 饶是他这种素来不在意皮相之人,也不禁惊叹,这样的好模样,哪怕是放眼三洲,也是不多见的。 “你不是好奇破了临江府连环凶杀案的是谁么?就是她,说起来也是缘分,她也姓曲。” 容瑾笙容颜淡淡,隔着玉面具,看不出什么情绪,解释了句,又转向曲蓁,声音略柔,温声道:“这位是曲国公府的小公爷。” 男子面上浮现惊讶之色,勘破震动朝野的连环凶杀案,揪出凶手的,居然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姑娘家? 这消息,实在令人不敢置信! 他浅笑了声,掩下异色,起身执扇一礼,“在下曲弈,请教姑娘芳名。” 不知为何,看着那双眼,他竟有些熟悉之感。 “小公爷客气,民女曲蓁。” 她回了一礼,言简意赅。 ‘曲’在盛朝是大姓,能遇上同姓之人并不算稀奇,因此二人简单的招呼后,气氛便陷入了沉默。 “过来坐下说吧。”容瑾笙见状,开口道。 此时恰是正午,烈日当空,曲蓁站在亭外,被晒得有些不适,闻言,抬脚缓步进了凉亭。 容瑾笙和曲弈身侧各有一个空位,她止步打量着,并未落座。 若是平常,她定是坐于容瑾笙身侧,只是那夜闹得太僵,他离去时含怒决绝的背影犹在眼前,说出不要越界的是她,那就该守着他三尺之距的规矩。 就这样吧! 她刚有了决定,恰好此时曲弈退避两步,笑道:“不如曲姑娘赏脸坐在下身旁吧,你我同姓,相识一场也是缘分,正好这案子有些地方我还想请教姑娘。” 容瑾笙手指摩挲着茶盏的动作一滞,眉峰微挑,案子?请教? 他们相交多年,曲国公府的这位小公爷看似儒雅,平易近人,实则性情孤傲,眼界极高,何时识得‘请教’二字? 能让他起身相邀的人,不过五指之数,今日这番举动,难道是对她起了兴致? 他心略沉,抬眸看向二人,就见男子俊美,女子清雅,白衣青影,看上去甚是般配,容瑾笙锦袖之下,指尖寒凉,缓缓捏成拳。 暮霖就站在他身后,看见那动作,又见曲蓁正欲答应,连忙道:“汴京城谁不知道小公爷除了兵器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您可别说笑了,那扇尖冷芒过盛,可别伤着我们姑娘了。” 他故意提起扇子,就是为了提醒曲蓁,眼前这个人,很危险。 再说了,没看到他们王爷都快把茶盏都捏碎了吗?这手上的旧伤还没好,可不能再添新伤了,曲姑娘真要坐过去,碎的就不止是杯子了! “王爷和统领今日,对我的扇子意见很大啊?”曲弈含笑望着二人,打趣道。 连一向寡言少语的黑云骑统领暮霖都开口阻挠,想必这姑娘的确特殊,如此,他更有兴致了! 不等暮霖开口,他笑道:“放心吧,我会收好扇子,照顾好曲姑娘的。” 这话将暮霖想说的都堵了回去,他不好再开口,只得使劲儿给曲蓁使眼色,偏生她好似没看到般,抬脚就要曲弈身旁的空位走去,“那就麻烦小……” 曲弈面上渐露笑意,颔首让路,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容瑾笙,眼底笑意更深,他就不信这样,宸王殿下还坐得住! 果然,她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极沉的声音响起,“小公爷是本王的贵客,你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过来坐!” 曲蓁止步,回首望去,就见男子眸光清幽,透着些许无奈和怒色,如霜雪落在她心尖,略有凉意。 她迟疑了片刻,转身朝容瑾笙走去,当着外客的面儿,她不能让他难堪。 曲弈见二人之间暗潮涌动,无声的笑笑,独自落座,扭头吩咐道:“去帮曲姑娘将凳子稍挪远些,王爷不喜人近身三……” 不等他说完,曲蓁径直落座。 曲弈大惊,连忙警惕的看向容瑾笙,暗自运功,准备等他将人丢出去后,他好第一时间 把人救下! 然而,等了半响,容瑾笙悠然品茗,别无异动。 就连他身后的暮霖也安静的站着,仿佛对这场面早就习惯了! 习惯? 曲弈眉峰微挑,心下大惊,不得不重新审视曲蓁,她,居然能破了宸王二十年来定下的铁规! 三尺之距,越着,非死即残! 第110章 何故如此! “没想到,姑娘竟是个例外。” 他敛去心中的震动,轻笑声打破亭中诡异的气氛,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着。 曲蓁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淡然道:“我是医家,王爷自不避讳。” 医家? 他笑着摇摇头,揶揄的瞥了眼容瑾笙,别说是医女根本进不得宸王的大门,就连宸王的亲信濮阳先生,探病调理也都是隔着三尺之距,悬丝切脉。 她一介女流,懂些药理便自称医家,宸王将她带在身侧,难道还真指着她救命? “姑娘有破案之才,又懂得医术,这若是去了汴京,怕是要让我大盛无数儿郎自惭形秽了。” 他打趣道,悠悠的摇着手中的折扇。 容瑾笙没有出声,瞥了眼曲弈,多少也拿得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女子破案,已是千古未闻,又习得一身好医术,若非亲眼所见,恐难信服。 她的存在,打破了常规,颠覆了许多人对女子的认知。 她未出现之前,谁会相信,区区一介女流,能验尸,能断案,能缉凶,手段可通神,心比儿郎骄? 曲蓁哪儿能听不出他话中的戏谑,平静道:“术业有专攻,没什么好自惭形秽的。” 曲弈愕然的瞧着她,半响没有反应过来。 这姑娘,真没听懂话? 他先前因着她容貌而生出的好感淡了些,不禁开始怀疑容瑾笙的眼光,不过几月未见,宸王殿下识人的本事可大不如前了。 曲弈的这些神色变幻逃不过曲蓁的眼睛,她懒得多做解释,自顾自喝着茶。 气氛有片刻的冷凝,曲弈似乎察觉到了,轻咳了声,看向容瑾笙:“不过说起来,我在阮家倒是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姑娘。” “哦?”容瑾笙微抬了下眼皮,算是给了个回应,漫不经心的瞥了眼曲蓁。 她浑身骤僵,瞬息后,恢复了正常。 “阮家出命案那晚,我曾与凶手交过手,她虽蒙面夜行,但不难看出是个女子,一手银针使得出神入化,性情冷冽,心思诡谲的很呐。” 曲弈手中的扇子轻轻在桌面上敲着, 目光迷离,似是在回忆那晚的场景。 “所以,你抓住人了?”容瑾笙声音添了几分笑意。 曲弈也不恼,道:“王爷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被她逃了!” “看来是个厉害角色,竟能从你的手底下全身而退?” 知道内情的人听容瑾笙这般一本正经的问话,都绷紧脸皮,忍着笑意,生怕露出马脚来。 曲弈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没发现这细微的异样,恐怕发觉了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容瑾笙是什么身份,哪儿用得着纡尊降贵派人去暗杀一个小小的嬷嬷? 提起此事,他俊颜亦染了几分冷沉,“也并非厉害角色,我见她是个姑娘没忍心辣手摧花,被她寻了空隙,竟暗中投毒,我一时不妨着了道。” 原来她是这样走脱的!他们当时离得远,只看得清楚大致的状况。 容瑾笙两日来的沉郁心情好了几分,往身侧瞥了眼,就见她垂眸盯着杯中漂浮的茶叶,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侧颜安静温婉,纤长的睫毛在眼睑落下浅浅的阴影,化了以往的冷色。 他心中柔软被触动了几分,脑海中乍然响起她那声‘不要越界’,眼底刚凝聚的浅淡笑意被痛色覆盖,收回了视线。 正想宽慰曲弈两句,便听他折扇在手心一敲,道:“待我找到那姑娘,定要让她尝尝厉害。” 话落,四周寂然。 容瑾笙手中的茶盏‘哐’的一声掷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瞬间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他凤眸清淡,扫了眼曲弈,“此番回京,要是被老国公看到你一身如此模样,日后怕是再也出不得汴京城了。” 曲弈亦是一惊,笑道:“回京后,我自然就是曲国公府沉稳谦和的小公爷,在你这儿,王爷就睁只眼闭只眼,让我逍遥几日吧。” 说归说,他还是收敛了几分,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容瑾笙,这位爷今儿是怎么了,情绪如此反复无常! “你有分寸就好。” 容瑾笙淡淡的应了声,努力压下心底的烦躁。 曲蓁也察觉到了容瑾笙的异样,以他的修养和脾性,摔茶盏这种事儿,已经是相当失态了。 他,究竟是怎么了? 她正打算待会散场后,私下找人问问,谁知没过多久,四下风起,天色骤变,乌云沉沉的压在头顶,云雾吞吐,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看这样子,像是要下雨了。” 暮霖收回视线,有些担心的道:“主子,先回吧,你这两日夜里总咳,淋不得雨。” “总咳?怎么回事?” 曲蓁一惊,忙看向容瑾笙,伸手就去探他的脉,她动作极快,容瑾笙反应过来时,那温凉的指尖已经移开,只留下了淡淡的酥麻。 “脉象浮紧而缓,风寒之诏,你们怎么照顾的?” 她柳眉紧蹙,声音染了分疾色。 曲弈听了暮霖的话,也有些心急,但目光扫过她时,见她俏脸含霜,不由惊奇,打从她来了亭中,便一直是神色淡淡,云淡风轻,竟然也有这般疾言厉色的时候。 容瑾笙薄唇紧抿,没有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她。 暮霖也有些委屈,“主子从玉粹楼回来后,在池中泡了两个时辰,又抵着风在窗边吹了一夜,我们劝不动。” 曲弈刚回过神,就听暮霖这般说,不由得瞪大了眼,这也是堂堂宸王做得出的事儿? “胡闹!” 他身子被毒素侵蚀,虚弱异常,哪儿经得起这么折腾? 曲蓁怒斥了声,看向容瑾笙,他凤眸寒凉,不见暖色,平静的看着她,仿佛不将她的怒色放在心上。 “暮霖,你今日话太多了。” 他声音极轻极淡,听在暮霖等人耳中,却是怒海翻天。 暮霖连忙躬身,“主子恕罪,是属下僭越。” 容瑾笙没再多说什么,淡淡的收回视线,对曲弈道:“客苑已经收拾好了,你且安心住下,再等两日我们就启程。” “好。”曲弈看得出他心情不佳,利落的点头应声。 曲蓁僵硬的站在原地,凝眸看着他,容瑾笙却再没看她,控制着轮椅从她身边走过,出了凉亭。 风声渐急,擦身而过的 刹那,他抬手拂去鬓边狂舞的发丝,她却不经意的瞥见,那白壁无暇的手掌心血肉模糊。 他背影渐行渐远,曲蓁立在原地,不知为何,心脏阵阵紧缩,刺疼不已…… 第111章 起疑 他的伤,也没有处理! 她以为棠越和暮霖不会不管的,却忽略了他们不敢违背他的命令。 曲蓁微微仰头,望着那阴沉的天际,心不住的下沉,容瑾笙,你到底想做什么! 曲弈也准备离开,见她伫立在亭外,青衣像是染了寒霜,说不出的冷厉,劝道:“暴雨将至,曲姑娘也赶紧回吧。” 像是为了附和他的话般,一道闪电自云层中轰杀而下,霎时亮了半边天。 她容颜刹那明暗,纤细的身影似是要被狂风折断,衣衫猎猎,却扎根般稳稳的站在原地,不退分毫。 “多谢小公爷提醒,你先走吧。” 曲蓁淡淡道,声音被风吹散,只留残音。 “好。” 曲弈也没多说什么,抬脚欲走。 霎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铺天盖地而来,曲蓁抬手半遮着脸,宽大的水袖随风狂舞,只露出一双明亮灼人的眼。 曲弈无意间回眸一瞥,浑身大震,那双眼,好熟悉! 清冷而锐利,像极了一柄藏锋的剑!与他记忆中的那双眼,缓缓的重叠在一起,片刻后又分开,又重叠…… 反复几次后,曲弈忽然回过神来,猛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曲蓁怎么会是那晚他在阮家遇上的姑娘? 他又仔细打量了眼,越瞧越觉得可疑,形态,身高,眼神都很相似…… “公子,看什么呢?走了!”侍从站在远处催促,曲弈收回视线,再不耽误抬脚跟了上去,但却对曲蓁隐隐提起了戒心。 曲蓁在亭中静立了许久,回了玉粹楼,刚关上们,倾盆大雨倒灌而下,雷声轰鸣,气势惊人。 关了门窗,她记挂着容瑾笙的伤势,找了些伤药出来,又耗时熬了碗祛风寒的汤药,弄好时已经入了夜,对外唤道:“外面可有人守着?” 不等话音消散,就有道黑影出现在她眼前,拱手一礼,“姑娘。” “血手?你不是去天佛寺缉凶了吗?” 她有些诧异的看着来人。 “人犯已经抓到了,还剩些善后的事情被府衙包揽,属下留在那儿也无用,就提前回来了。” 血手笑嘻嘻的答道,比起在天佛寺守着囚犯,他还是更喜欢跟着姑娘身边查案。 “善后?我听钱府尹说,不是在押解回城的路上了吗?” 府衙忙于过堂结案,将这个烫手山芋赶紧扔出去,以钱府尹的性子,不应该赶紧押回大牢才放心吗? “本来他们是打算今日就回城,结果在吴江的住处发现些腐烂的血肉,看上去像是婴孩的尸骨,临江府的通判便决定暂留,说是要将这些小孩的尸身找到,让他们入土为安。” 场面话是这么说,实际上这两年,临江府的大小官吏因连环杀人案毫无进展饱受同僚讥笑,如今抓到凶手,一朝翻身,自然是想办个漂亮的案子出来。 血手猜的出他们的心思,曲蓁自然也猜得出。 府尹没亲自前往天佛寺,却将通判派了过去,所谓通判,又名‘知事通判’,相当于府尹的副官,自然有便宜行事之权。 她不再纠缠此事,将汤药和伤药放在托盘里,递给他,“还得劳烦你跑一趟,把这些送去潇湘馆。” 血手回来不久,但有些事还是被特意叮嘱过的,如避蛇蝎般退了两步,干笑道:“姑娘,不是属下不去,是去了也没用,我们主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脾性,一旦决定了,别说是我们,就连先生他都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也就姑娘的话还管用些。” “先生?” 在笋溪县的时候,她也听过这个人,众人言谈间甚是推崇。 “对,濮阳先生,据说与殿下外祖家有旧,这些年借着管事的噱头一直留在王府,暗中为王爷调理身子。” 血手解释道,话落,又挤眉弄眼的坏笑:“等姑娘见了就知道了,是个极有意思的老先生。” 曲蓁点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却犯了难,他想必是不愿见她的。 “姑娘既然挂心主子,不妨亲自去瞧瞧。”血手见她犹豫不决,小声的提议道。 “再等等吧。” 她端着托盘的手攥紧了些,紧抿着唇瓣,清冷的容颜上有些难以言喻复杂的情绪。 血手见状,拱手一礼,隐没在暗处。 窗外风雨声渐急,拍打着明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青蟾抱月的三脚香炉里燃着香,烛火摇曳,殿中静谧安然。 她坐在案几后,随手拿起医书翻阅着,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容瑾笙那日含怒而去的场景,搅得她难以静心。 正烦躁时,殿中某个角落传来道憋笑的声音:“姑娘,书拿反了。” 曲蓁定睛一看,果真是拿倒了,她鲜少有这般心神不宁的时候,怎么也看不进去,索性将书扔在一旁,瞥向手边放着的托盘。 汤药已经有些凉了! 她心中不禁生了些恼意,这人素来秉节持重,温和沉稳,怎么对自己身子这般任性? 难道,真要去走一趟吗? “姑娘,外面风雨小些了,哎,也不知道我们主子是不是又咳了,还有那手上的伤……” 那道声音又冒了出来,话说一半,只余叹息。 曲蓁没好气的朝那方向剜了眼,“你倒是忠心为主。” 明里暗里的撺掇她去潇湘馆,也不知道抱的什么心思,血手也算是暗影里的一朵奇葩花了,就没见过像他话这么多的影子。 “这是属下的本分。” 血手‘嘿嘿’笑了两声,舔着脸受了这声‘夸奖’。 跟在姑娘身边也许多日子了,他心里清楚,姑娘性子是清冷寡言了些,待人却是极好的,从不会无故责难。 曲蓁收回视线,望向窗外,天幕阴沉,除了偶尔劈闪的雷电外,不见半丝光亮,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麻烦找把伞来吧。” 他们有约定在前,他帮她追查凶手去向的期间,她为他所用,如今,约定尚存,她去看看也不为过吧? 嗯,有理! 曲蓁起身,刚说完,就听暗处道:“伞已经搁在廊下了,夜路难行,姑娘可要小心些。” 她点头,将药放进了食盒里,提着往殿外走去,门一开,冷风卷着细雨和泥腥味扑面而来,暗夜里,廊下搁着一盏明灯和油伞,灯火明亮,为这寒风添了几分暖意…… 第112章 喂药 玉粹楼到潇湘馆,须经竹林,锦鲤池,再穿过听风阁的错廊,她手执油纸伞,缓步行在风雨中,纤细的身影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 低沉的夜幕中,她手中的一抹亮光在旷野显得格外细弱,四周风声呼号,除了落雨声,静的仿佛这天地间只余她一人踽踽独行。 这样雷雨交加的夜和漫天空寂,旁的女子早就吓破胆了,但曲蓁步履悠然,面容冷清,看不出丝毫情绪,孤独于她,是享受,亦是安全。 就在这时,她的脚步,顿停! 眼前蓦地亮起一盏灯,她有瞬间的恍惚,抬眼望去,就见不远处接着亮起一盏,又一盏,犹如蔓延般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姑娘,别怕,慢些走,我们都在呢。” 旁边的树影中突然钻出个人影来,他蹲在树杈上,手里提着灯盏,戴着鬼面具虽看不见容颜,那烛光却将他的眸子照的极亮。 见她望去,眉眼弯了下,努力的挤出个笑脸。 似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不远处的树枝也规律的摇了两下,提醒着曲蓁他们的存在。 别怕! 多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她在与尸体为伴,为鲜血成伍的磨砺中,早已失了女儿家的柔软心肠,练就一身铁骨。 但望着眼前用灯盏点亮的路,纵然四周风雨相摧,寒意逼骨,却叫她薄凉的眼底,融了暖意。 这一刹那她忽然觉得,独行虽欣然,相伴亦可喜。 曲蓁沉默良久,清冷的面容上缓缓绽开笑意,“谢谢!” 那人摇头,轻声催促道:“姑娘,快去吧。” 这样的夜和路并不平静,但却是她这两辈子,走得最轻松的一次。 到了潇湘馆外,深夜时分,屋中居然灯火通明。 “王爷还没歇息?” 她对守门的黑云骑询问道。 “属下不知,主子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房中,不允许任何人踏入寸步,就连晚膳都没用。” 黑云骑答道:“姑娘快些进去瞧瞧吧。” 说着就让开了路,曲蓁神色古怪,“不是说不允许任何人踏入吗?” “那我们主子不让人近身三尺,姑娘不也近了抱了?这时候就不要纠缠细枝末节了,属下都不怕受罚,您怕什么?” 黑云骑的人目光灼灼的看着她,那眼神透着股‘别想不负责任’的意思。 她一阵无言,来都来了,总不好再扭头回去,放缓脚步进了屋。 庭中树影摇动,枝叶掩映中藏着几人,见曲蓁进了屋,似是吁了口气,其中一少年作势就要冲进去,被旁边几人同时出手按在树干上,暮霖大惊,压低声音道:“祖宗,你又想做什么?” “公子不让人进屋!我得去把她丢出来。” 棠越扒拉着几人的手,奈何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用尽全力的压着他,手臂重的跟灌了铁浆似的。 “丢什么!你还想在这树杈上蹲几天?”有人屈指在棠越脑脑门上弹了下,语重心长的道:“小棠越,听哥哥的话,你就乖乖在这儿看着,别捣乱。” “你们又背地里使坏,我要去告诉公子。” 棠越瞪眼,看着那手指恨不能剁掉,暗暗磨牙。 单对单他们谁都打不过他,偏偏这些人都不要脸,以大欺小不说,还以多欺少。 “小屁孩,你又想告状,都多大的人了,还跟没断奶的奶娃娃一样,来,哥哥瞧瞧,尿裤裤了没。” 那人戏谑的笑了声,就伸手朝他身上抹去,棠越白净的脸憋得通红,使劲儿扭着身子蹬着腿。 眼见他们越闹越凶,暮霖一巴掌拍在那双作恶的手上,叱道:“风愁,你嘴再贱点,等哪天落单被盯上,可没人管你。” 被唤做风愁的男子咧嘴一笑,伸手又在棠越脸上抹了把,“我们小棠越才舍不得这么对哥哥呢,是不是?” 棠越怒火上涌,双眼似是要烧起来,几人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各自往别处看去,拉仇恨这种事儿,还是留给风愁吧,免得他们都被棠越记恨上。 小屁孩,记仇的很! 暮霖却没再理会他们,看向屋内,心道:这次,可一定要冰释前嫌啊! 屋门关上,将那风雨声都隔绝在外,她衣衫未湿,却着了冷意,运功烘干后,将伞搁在门边,提着食盒进了东殿书房,寻了圈不见人影,难道,睡了? 既不熄灯,又不关窗,怪不得会染了风寒! 她放缓呼吸和脚步进了西殿的寝室,里间悬窗被半支着,寒风透窗而来,卷着寒意,细雨已将靠窗的地面浸湿了大半儿。 隔着屏风,隐隐能窥见那身影躺在床榻上,睡姿端正,呼吸沉而绵长。 竟然,睡着了? 以他的功力,警惕心不该这般差才是,曲蓁心里一急,没顾得上关窗,绕过屏风,将食盒放在一旁,俯身去看他,就见他雪颜染了些浅红,额上盗汗。 她探手在他额头探了下,有些烫! “发烧了,怪不得!”她低喃了声,有些恼的瞪了他一眼,取出汤药,坐在床边,舀了勺递到他唇边,奈何他牙关紧咬,汤药顺着唇角流下,半滴都喂不进去。 窗外,暮霖几人借着遮掩,透过悬窗正好能看的清楚床边的 景象,看到这一幕,都有些急了。 主子喝药怕苦! “用嘴喂啊!”风愁急得直挠头,这种大好的机会,曲姑娘怎么就不会把握呢? “闭嘴!” 暮霖低叱了声,有没有点偷窥的自觉?幸好风雨声将话音遮去,这才没叫里面发觉。 曲蓁心思都在容瑾笙身上,也没有注意到风雨里这些细碎的声音,她看了眼那唇角的药汁,掏出帕子拭去,将药碗放在一旁。 这是,准备换个法子了? 黑云骑几人眼神骤亮,棠越眼中喷火! 就见曲蓁用勺子舀了汤药,一手端着,一手空着,身子缓缓往床榻上的人影压下,众人瞧着这动作,心里顿紧。 不由得屏息细看。 在众人的注视中,曲蓁缓缓伸手,猛地捏住容瑾笙那高挺的鼻梁! 他昏沉中似乎觉得呼吸受阻,不适的拧眉,薄唇微启。 她趁着这机会,迅速将汤药灌入,他眉蹙的更紧,喉结滚动了下,下意识的吞咽。 如此反复几次,一碗汤药就见了底,从头到尾围观了这一幕的几人,忍不住面面相觑,这…… 第113章 纠缠不休 他们,真是欲哭无泪! 她怎么就不能学学那些姑娘,对主子再热情点!再主动点!实在不行,稍微柔情似水些也成啊! 真是角儿不急,急死一群看戏的! 曲蓁却不知他们在想些什么,喂完药,小心的翻开容瑾笙 的手掌,看那交错纵横的伤口,眼底落了暗色。 她仔细的清洗了伤口,上了药,包扎好,才缓缓松了口气。 窗外,风夹着细雨卷入屋中,乍凉,她才记起忘了关窗,连忙将悬窗落下,彻底将屋内的景色与外界隔开,回到床边守着容瑾笙。 树影中,几人蹲守着,风愁叹了口气,感叹道:“原来这世上,还真有比主子更不解风情的人,主子,难啊!” 众人亦无言,的确,太难了! 一夜悄然而逝,容瑾笙凌晨退了烧,曲蓁便回了玉粹楼,那伤口还须多换两次药,她怕留下尴尬,便决意晚间再去。 此时骤雨已停,雨水将四处尘埃冲刷干净,在阳光下明亮逼人。 玉粹楼外,一男子锦衣广袖,静静的候着,手指间折扇翻转扫出道道流光。 他眯着眼看那路尽头,似是在等人,不多会,一道纤细的身影便出现在眼帘中。 同一时间,曲蓁也发现了他,忍不住心生诧异,这位小公爷大清早跑来她这儿,是想做什么? 盯上她了? “曲姑娘好早,我还以为你一夜未归,着实有些担忧。” 曲弈眼含异色,打量了一眼,执扇微微拱手,笑道。 他将‘一夜未归’四字咬的极重,似是在试探着什么,曲蓁却恍若未闻,轻声道:“景园之内,黑云骑重重把守,有何可忧的,不过还是多谢小侯爷挂心了。” 曲弈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只笑了笑,他想了一夜,越发觉得这姑娘可疑,天刚破晓就来这儿了,没料到楼中没人,她却从外面回来。 虽然暂时看不出破绽,但没关系,时间还长,前往汴京这一路他都会同行,是狐狸总要露出尾巴的。 “姑娘可介意请我喝杯茶?” 他笑问道。 人都守在玉粹楼外了,她拒绝还有用么?曲蓁抬脚入院,淡声道:“小公爷请。” 来者不善,他怕是怀疑上她,来试探的。 曲蓁也不放在心上,没有证据,怀疑也只能是怀疑,她并不认为这位小公爷找她是有什么要缉凶查案的远大抱负,不过是不甘心被她算计,丢了颜面罢了。 她泡了茶,与曲弈在庭中小坐片刻,用过茶水后,他又借翻阅医术之由留了下来,明里暗里的开口试探,皆被她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了。 只是曲弈并不甘心,午膳也是在玉粹楼用的,像是赖上了她。 而此时,潇湘馆内也热闹了起来,容瑾笙醒了! 他看着手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凤眸幽邃,坐在塌边久久不语,只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那处,似乎在感受那人残留的温度。 “她人呢?” “姑娘守到您退烧,便回去了。” 暮霖等人揣摩不准他的心思,小心的答复着,见他没有问罪的意思,顿了下,又道:“听说,曲小公爷大清早就去了玉粹楼,像是察觉了什么,一直都在姑娘身边打转。” 容瑾笙听到后半句,眸光略沉,“去告诉他,再打本王身边人的主意,他那柄扇子就不必留着了。” 暮霖抱拳应道:“是!” 那藏锋之扇是曲小公爷生平最得意的藏品,惜之如命,旁人连碰下都了不得,王爷这话一出,想必小公爷再不敢胡来。 果然,黑云骑将话带到,曲弈愣了瞬,就阴沉着脸起身离开了玉粹楼,往潇湘馆而来。 好在他尚存理智,屋外止步,拱手道:“曲弈求见王爷。” 容瑾笙早料到他会来,控制着轮椅缓缓而出,面上依旧戴着那玉面具,遮去了半张容颜,唇色微微发白,带着些病态。 “何事?” “王爷不是心知肚明吗?”曲弈一路走来,怒色早就被震惊所替代,神色复杂的问道:“难道,您真对那姑娘动了心思?” 他对于抓出阮家杀人那姑娘并没有多大的执念,只是难得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图个新鲜罢了。 令他不安的,是宸王对曲蓁的态度,竟为了她对他出手警告。 天下皆知宸王不近女色,甚至称得上是厌恶,过往近二十年,超然物外,幽居宸王府,就像高岭之花,开在云端上,不惹尘埃,不问俗事。 去了趟行宫,身边添了个姑娘也罢了,偏为了她方寸大乱,短短两日,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若是这姑娘如以往那些侯门贵女般温婉贤淑也行,但她偏像极了暗夜杀人那姑娘,且性情刚毅,无敬畏之心,再加上出身,如何配得起宸王? “本王允了她清净,便不会叫人打扰她。” 容瑾笙淡淡的道。 “只是因为这样?”曲弈狐疑的打量着他。 “你有心思打探本王的私事,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对老国公给你安排的婚事,听闻他人家看上了阮家的女儿,近日两家主母走动甚是频繁。” 容瑾笙好心的提醒了句,心思却飘去了玉粹楼,有瞬间的冲动想去问问清楚,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为何说着要划清楚界限,又为他深夜冒雨前来! “什么?我怎么没收到消息?”曲弈瞬间变了脸色,比听到容瑾笙要毁他扇子时还要阴沉。 容瑾笙未必会毁他扇子,但老太爷是真会逼他娶亲! “有心相瞒,你自然不知道。” 容瑾笙看着曲弈握紧扇子,在院中来回踱步,眼底闪过些笑意,他知道,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这位小公爷是没心思再纠缠她了。 他垂眸看向那缠着纱布的手掌,想着她昨夜为他处理伤口时的模样,眸光软了几分。 她到底还是在乎他的! 没了曲弈捣乱,曲蓁又在药房忙了一日,准备了各种伤药毒药和解药,以备不时之虚。 忙完又是入夜,她站在窗前望着潇湘馆的方向,等月上中天才动身出门,没想到这时辰,居然又遇上了熟人! 第114章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夜黑风高,曲蓁端着托盘刚走到听风阁外,身后就传来道‘咻咻咻’的破空之音,声音锐而利,夹杂着撕裂一切的劲道,直逼她后背命门。 “小心!” 有人疾喝一声,身影如电光朝她扑来。 然而他速度再快,也不及那声快,眼见着近在咫尺,他伸手猛地一抓,空了! “快躲开!” 听那声响,不用他提醒,曲蓁也知道躲,她脚尖轻旋,凌空翻转身子向后倾倒,身子稳稳的停滞在半空中,那流光擦着她的鼻尖刮过,搅着狂暴的气流打在不远处的树上。 那流光如锯般,将树身拦腰截断,只听“砰”的一声,树轰然倒塌,木屑飞溅,将夜的寂静撕开了一道口子。 曲蓁一掌拍在地面,身子轻盈的弹起,稳立于断树前,托盘中的汤药激荡,洒溅不少。 她清眸乍沉,如刀刃般锋锐,直逼来人:“小公爷,你想杀我?” 那扇杀意森然,不比在阮家老宅时的试探,一旦她反应再迟几分,那树,就是她的下场! 曲弈身影落地,面上余悸未消,见她无事才松了口气,连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 “误会!” 她心底怒火被点燃,“小公爷手软的连柄扇子都拿不住吗?” 此时四周的黑云骑纷纷赶到,刚才的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们散的远,来不及出手阻止。 看着剑拔弩张的二人,众人心惊,这事儿,麻烦了! “此事,是我的过错我理当赔罪,姑娘动怒无可厚非,但我从未想过伤你。”曲弈自知理亏,被她当众叱责也没有动怒,皱眉解释道。 他不过是被那亲事烦的睡不着觉,在院中练武泄愤,谁料片刻失神扇子脱手而出,好巧不巧撞上了刚走到院外的她。 这乌龙,怕是解释不清了。 曲蓁闻言,寒着脸没有应腔,转身将手中的托盘搁在一旁,缓步朝着曲弈走去。 少女面覆寒霜,周身冷意逼人,那明亮清濯的眸子像被打磨锋利的剑,一眼,便叫人心神俱颤。 她衣袂无风自动,卷着冷意,在众人耳畔炸响:“今夜换做旁人,便是血溅三尺,一命归西,届时,小公爷赔罪与否,对一个死人来说还有意义么?” 曲弈被她如此质问,也沉了脸,“我说了是无意之举!” 她眼底划过抹讥嘲,脚在地上猛地一蹬,身子如利箭离弦般猛地朝着曲弈蹿出,纤掌成拳,直扫他面门。 她一言不发直接动手,瞬间点燃曲弈眼底火气,这姑娘好烈的脾性! 他侧身避开那拳,正要说话,就见拳风猎猎再度袭来,勾拳,推肘,鞭腿,横扫,她身形敏捷如豹,招式诡谲,不留他半点喘息之机。 曲弈闪躲得心里窝火,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武功路数,猜不透她一下秒到底会如何出手,疲于算计,只得处处防守。 两人身形化作道道残影,数次碰撞,闪避,只余猎猎狂风。 “这是什么招式!”黑云骑等人起先还担心曲蓁被欺负,准备随时帮手,看了片刻后,齐刷刷瞪眼张嘴,错愕不已! 这挨打的,分明是曲小公爷! 绝不是小公爷武功太弱,而是……姑娘这出招的路子实在难以琢磨,肘,膝,腿,拳,脚每一处似乎都充满了极强爆发力,他们自问面对这样的攻伐之势,也无法做的比小公爷更好。 越看下去,黑云骑等人越是热血沸腾,这样的武功,要能会被应用于军事,那大盛的军队力量定会翻上两三倍! 约莫两三个呼吸后,曲弈的身形暴退数步,形容狼狈,也顾不得颜面, 高喊道:“住手,别,别打了,我认输还不成吗?” 他喘着粗气,警惕的看着曲蓁,心里又惊又惧,这世道是怎么了?姑娘家都如此剽悍!来了一趟临江府,他竟接连受挫。 还是说这儿是个钟灵毓秀的吉祥地,净出些妖孽! 闻言,曲蓁即将砸下的那拳在空中猛地收势,翩然落地,她冷眼看着曲弈,气息略有浮动。 黑云骑等人尚未看过瘾,心中有些遗憾,但视线落在曲蓁身上时,如狼似虎,熠熠生辉! 他们,想学啊! “曲姑娘,你打也打了,气出够了?”曲弈调息片刻,再看向她,眼中多了几分郑重。 虽然没用内力,但能将他逼到这种程度,也是个人物了! “那你记住了吗?” 曲蓁声音清冷,在这在夜里,带了几丝凉意,反问道。 记住什么? 曲弈眼神古怪,问道:“记住这顿打?” 他输给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这等遭遇,想忘记都难! “是,也不全是。” 她眸光清幽,褪去了一身戾气,又恢复了以往清清冷冷的模样,只那脊背挺得笔直,如竹如松,风骨自成。 夜凉而静,衬得她的声音铿锵,字字掷地有声:“我想小侯爷记住,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当慎而重之,你的雷霆雨露,于旁人而言,是灭顶之灾!”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她想说的,只有四字 ——人命关天!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当慎而重之’么? 曲弈心中大震,似乎被这句话戳中了某处,残存的怒意逐渐消散,静默的沉思着,心中对她再度改观。 女子之身,也能有这番胸襟和气度吗? “多谢姑娘提醒,这话,我记下了。” 她怒,不是因为自己险些遭难,而是怒他累及无辜。 这姑娘,与那些寻常的女儿家果真不同,怪不得能惹的宸王另眼相待! 正想着,便听到木头‘吱呀呀’碾过青石板的声音,众人回头望去,就见夜幕中,一盏明灯出现在路的尽头。 男子端坐在轮椅上,被一少年推着缓缓走近。 他眉眼落了月色,显得有些寒凉,凤眸幽深辨不清情绪,只静静的看着众人。 曲弈瞥了眼那断裂的老树,想起他说‘扇子不必留了’的话,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完了! “小公爷,你没什么话想说吗?” 容瑾笙看向曲弈,凤眸,缓缓阴沉…… 第115章 如何会阻你? 曲弈不着痕迹的退了步,也顾不得感慨,苦笑着解释:“王爷,是意外,真的是意外!” 他是险些伤着她,可最后挨打的,不是他吗? 也不知道宸王殿下是从哪儿找来这样的姑娘,真要是动了心思,迎入府中,就不怕家宅不宁? 容瑾笙没有理会他,手掌微张,那嵌入了树身的扇子便犹如被牵引般,乍然飞出,落在他手里。 扇面尖端刀锋冷锐,泛着寒光,但握着它的那双手,白璧无瑕,骨节分明,他挑着那扇,在指尖转圈,划出道道气流,丝丝缕缕凝成飓风,渐有扩大之势。 “主子!” 众人心惊,这股力道若落在人身上,怕是能生生将人撕碎。 难道主子真要对小公爷出手? 曲弈面色逐渐凝重,他知道这次,是彻底触了容瑾笙的逆鳞! 他未躲,只定定站在原地,想看看眼前人能做到何等程度! 容瑾笙气定神闲的转着扇,凤眸冷色微凝,就在那扇面正欲脱手而出之际,在旁静看的曲蓁忽然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 “王爷,该回去换药了。” 她横插在两人中间,打破了这肃杀的气氛,声音柔软温凉,悄无声息的化去了那冷意。 众人见她出面,如释重负的吁了口气。 曲弈诧异的看着那道倩影,不懂她为何会干预,宸王,这是在为她出气啊! 她不是也恼他吗? 容瑾笙微微抬眸,眼前被阴影笼罩,背着光看不清她的模样,他默了半响,声音依旧有些生硬,却软了几分,道:“本王没答应要换药。” 曲蓁柳眉紧蹙,他难道还在闹脾气? 周遭气氛再度安静。 众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同情的看了曲弈,要是连姑娘的话都不起作用,那小公爷今晚怕是惨了!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容瑾笙薄唇微勾了下,指尖凝聚狂暴气流突然消散,两指一夹,将扇子朝着曲弈的方向猛地甩出。 那力道如穿云破月般,撕开空气,曲弈不敢大意,抬手一抓,被那夹带的力道冲的连退了五六步才站稳身子。 “多谢。” 曲弈攥紧扇子道,他知道,容瑾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今夜的事,祸端在他! 容瑾笙没应声,控制着轮椅转身,没走多远,声音缓缓传来:“还不走?不是说要给本王换药么?” 曲蓁回过神,有些琢磨不透他的心思,但他愿意换药,她也松了口气,俯身端起托盘,缓步跟了上去,留下众人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进了潇湘馆,容瑾笙一言不发,挪动轮椅到窗前,遥望着月色。 她将托盘放在桌上,拿了药和纱布跟了过去,轻声问道:“要不我点上安神香,待王爷睡着后,我再换药。” 他的恐惧症在这种时候,很是棘手。 “曲姑娘深夜呆在本王寝殿,于清理不合,难道就不怕传出去有损清誉?” 容瑾笙声音淡淡,月光在他身上落了凉意,为那袭锦袍镀了层银光。 夜冷,月冷,人更冷。 她听习惯了他唤‘蓁蓁’,突然间竟被那声‘曲姑娘’刺的有些恍惚。 勉强回神,曲蓁平静道:“医者治病救人,不在乎那些虚名。” “不在乎虚名?” 容瑾笙重复念了遍她的话,突然轻笑,语气似嘲似讽:“呵,好一句不在乎虚名,那敢问曲姑娘在乎什么?在乎本王这伤势,还是在乎本王的心意?又或是在乎……” 他话音戛然而止,那声‘阿渊’被生生吞入腹中。 曲蓁捏着药瓶的手猛地攥紧,竟有些怕那两字再从他口中提及,好在他止了话音,二人同时沉默。 须臾,她答道:“我是医家,又有约定在先,理当为王爷处理伤势。” 曲蓁心里烦乱,忽然觉得今夜是来错了。 容瑾笙君子温润,守礼谦和,从不曾有这般尖锐,咄咄逼人的时候,她竟有些难以招架。 “医家?难道曲姑娘以往都是深更半夜潜入病人房中换药吗?” 容瑾笙凤眸锁死她的视线,霸道凌厉,这不容许她闪避分毫。 她鲜少被人逼到这种地步,也生了怒意,“王爷非要这般阴阳怪气的说话吗?” “到底是本王阴阳怪气,还是曲姑娘口不应心!” 容瑾笙声音骤沉,“说要与本王划清界限的是你,夜半入本王寝室的是你,扰乱本王心神的是你,曲姑娘!” 他从喉咙挤出最后三个字,心脏闷得生疼,忍着痛又道:“曲姑娘,本王知道自己要什么,你呢?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这句话重重的砸在曲蓁的心上,让她惊慌不已,瞬间失了分寸,手中的药瓶滑落,碎在地上,发生清脆的响声,她恍然未闻。 “我知……” 曲蓁迟疑不过两息,斩钉截铁的道,最后一字还未出口,就被容瑾笙厉声打断,“你不知!” 他目光坚毅,明镜般的瞳孔照着她的模样,仿佛一眼就将她的心看到了底。 容瑾笙见她满眼迷茫,声音略软了些,幽幽道:“蓁蓁,你不知,不知你心里有我。” 这次,曲蓁并未避开那视线,凝定的注视了许久,耳边逐渐清晰的,是那狂乱的心跳声。 似是印着他的,同一频率,同样的有力的搏动着。 男子面如冠玉,凤眸含情的望着她,她曾撞见过许多次他这般的眼神,却从未如此认真的审视过。 她的手轻轻的抚上心脏,看着他,轻声道:“容瑾笙,或许,你说的对。” 容瑾笙短暂的错愕过后,情难自控的扬起唇角,“蓁蓁,你……” 他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攥紧了自己的锦袍,紧张的在手心都被汗渍浸湿。 “但不该这样!” 曲蓁蹙眉,缓缓摇了摇头,望着他骤然失色的凤眸,认真道:“情爱伤人亦伤己,你是大盛宸王,金尊玉贵,养在繁华锦绣窝里享尽人间富贵,心在朝堂天下,而我,做不得你养在笼里金丝雀,这身本事,也不该成为朝堂权势斗争的染血刀!” “错了!”容瑾笙望着她,眸光温柔:“蓁蓁,我知你志比天高,何等骄傲,如何会阻你!” 第116章 押解回城! 风拂过悬窗,将二人的衣袂拂动,纠缠在一处,映着二人如诗如画的容颜,微暖! 她没再多说什么,“那便这样吧!” “这样?哪样?”聪慧如容瑾笙,也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如眼下这样。” 她敛眸,轻声道。 容瑾笙点头:“好。” 眼下的状况,已经超出他的预计了,她没再躲避,坦然直视了自己的心意,便足够了。 其他的,交给他和时间吧。 “先把药喝了吧,然后我替王爷换药。” 夜已深,曲蓁迟疑了下,推着他走到桌边,将汤药递给他,转身便要去关窗。 容瑾笙见她的动作,忙道:“蓁蓁,别关!” 她止步,疑惑的看着他,他已经染了风寒,难道还想折腾自己身子不成? 面对这样的打量,容瑾笙轻笑了声,解释道:“也不是什么秘密,我歇息时,不能关窗熄灯,否则便会噩梦缠身。” 他说的极为轻松,曲蓁愣了下,才想起她出入潇湘馆这么多次,的确是灯火长明。 难道,他还有幽闭空间恐惧症? 心里创伤大多与幼年经历有关,容瑾笙一个皇子,幼年封王,多少风光,谁能将他逼成这番模样。 曲蓁满心疑惑的走回,随口问了句,“王爷,你还记得都梦到了些什么吗?” 梦境,有时候是潜意识对过往的折射。 容瑾笙摇摇头,端起药一饮而尽,声音轻淡,“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脑中一片空白,头疼欲裂。” 他似是不太想提起此事,笑着转移了话题,二人闲聊了会,曲蓁为他施针封毒,换了药,离开了潇湘馆。 这夜并不平静,先是与曲弈动手,后又有容瑾笙逼她明晰心意,她面上装着镇定,实则心里一团乱麻,须回去好好捋下。 景园的波澜并没有影响到外界,杀郭氏的凶手依旧没有眉目,钱府尹忙的焦头烂额。 一连四五日,都长吁短叹的耷拉着脸,活像他家惹了官司。 好在天佛寺提前传回消息,要押解着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回城,府尹连忙命人发了告示,宣布此事。 命案发生两年,接连有孕妇被害,百姓将他这个府尹明里暗里骂的是狗血淋头,如今破了案,也须诏告百姓,多少位府衙挽回些损失。 曲蓁得到消息的时,众人已经准备离开景园了。 “今日么?” 她挑起车帘问道,血手策马候在马车旁,回道:“是,算算时辰,应该快到城门口了。” “我知道了。” 曲蓁放下车帘,看向那戴着玉面具的男子,“王爷,我们要不要改道从西城门出?” 两方撞在一处,难免会引发骚动。 容瑾笙缓缓睁眼,“不用,在主街那儿等会,让他们先走就行,正好,这案子是你查的,有始有终,我们也瞧瞧凶手是何模样。” 二人的声音并未遮掩,清晰的传出马车,曲弈骑着马与暮霖正并行,闻言,压低声音问道:“莫非,这案子真是曲姑娘查的?” “怎么,小侯爷不信?” 暮霖回问了句,意味深长笑笑,“没事,等过段日子,小公爷就知道了。” 姑娘那惊世骇俗的手段,什么时候露上一手,他保管曲小公爷再不敢怀疑她。 曲弈看着暮霖,以往坚定的信念也有些动摇。 他是宸王府的常客,因此与暮霖也甚是熟稔,在他的印象里,这位黑云骑的统领寡言少语,刻板沉肃,何时也变得这般活络了? 等么? 那他就等着瞧,这姑娘还能给他些什么惊喜! 两人再不说话,领着黑云骑大军往城门口走去,越靠近城门口,喧哗声就越大,震天的声浪一波盖着一波袭来。 百步外,人头攒动,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黑云骑勒马止步,马车稳稳的停下。 曲蓁挑帘望去,黑压压的都是人头。 “主子,这儿估计还要堵些时候,不如去楼上雅间歇息会,那位置正对着主街,府衙押送人犯,须得从正面走来,刚好看的清楚。” 血手的声音再度传来,容瑾笙几人避开人潮,上了酒楼四层雅间,掌柜迎来送往多年,一见外面那架势就知道来人身份尊贵,忙亲自招呼。 布置好酒菜茶点后,恭敬的退了出去,不敢打扰。 棠越抱着果盘找了个位置猫着,仰头一抛一接的吃得起劲儿,才不管其他人做什么。 而曲弈打从那晚后,这几日一直就避着曲蓁,此时同处一室,神色有些尴尬,只得不停的喝茶来缓解。 好在没多久,酒楼下就传来阵阵惊呼声,众人不约而同的起身走到窗边,往下望去。 远处,府衙的差役呈四角形将一个戴着枷锁和镣铐的中年男子围在中间,缓缓走来,为首的官差手中牵着手腕粗的铁链子,另一段系在那男子的脖颈上。 铁链太长,拖在地上发出‘刺啦’的拖拽声,两侧官兵开道,将围观的百姓死死的拦着,以免发生暴乱。 然而百姓们群情激愤,一等那凶手走近,早就备好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如雨点砸落,眨眼的功夫,那男子就挂了一身青黄汁液,臭气熏天。 底下骂声如潮。 “就是他,是他杀的人,杀千刀的王八羔子,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 “谁说不是呢,连孕妇和小孩都不放过,他把那些孩子的尸骨都埋在佛寺的茅房后面,造孽呦!我听说那尸骨被挖出来的时候,有点眼睛还淌着血呢,黑漆漆能吓死人!” “对对对,我还听说他以前就不是个东西,仗着会些拳脚,欺男霸女,还强了邻家的媳妇,那女人不堪受辱跳了河,男人成了鳏夫,才会勾搭他老婆,活该他被人戴绿帽子。” “我的天爷呦,还有这种事儿,砸,砸死他……” 那些声音传来,曲蓁的眉头死死拧着,未见半点晴光,容瑾笙的视线从她眉间掠过,目光幽邃:“蓁蓁,你在生气?” “没有。” 曲蓁摇头,冷声道:“吴江杀人害命,罪恶滔天,理当处死,但是!他们还是错了!” 第117章 孰对孰错? “这话怎么说?”曲弈不解的问道,他来临江府时日不多,但对这孕妇被杀案也是如雷贯耳。 这些人,哪里说错了? 曲蓁眸光越过人海,落在那几人身上,声音沉了沉:“他们颠倒黑白,信口胡诌!什么欺男霸女,什么强占人妻,简直一派胡言。” 楼下声浪如海啸,吴江被拴着链子,越走越近,那铺天盖地迎向他的烂菜叶子和臭鸡蛋仿佛要将他吞噬。 他被拖拽着一瘸一拐的往前走,满面青紫,脖颈上的铁链早将皮肉磨破,混着血在伤口处狠狠摩擦,走过万人巷,进了公衙堂,等待他的就是凌迟之刑! “左右他都是死,错不错的重要吗?” 曲弈眯着眼打量她,这个姑娘,身上有种百折不屈的凛然之气,傲骨铮铮,分明是个身份低微的医女,却能在他们这些天潢贵胄面前淡然自处,高谈阔论。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重要!” 曲蓁点头,正色道:“吴江在成为天下人人喊打的凶手之前,也曾是个磊落正直,一腔热血的汉子,也曾快意恩仇,也曾锄强扶弱,这些人三言两语便把他过往二十多年的善行抹去,将他塑造成一个泯灭人性,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钉死在耻辱柱上,所言所行,与将吴江逼至此处的奸夫淫/妇有何区别?” “曲姑娘,在同情吴江这个凶手之前,或许你该睁眼瞧瞧,那些死了儿女的人家!” 人海中,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与漫骂纠缠在一处,听得人揪心的哀痛。 曲弈轻叹了口气,若是被那些受害者听到这番话,怕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扒。 “你认为我在替吴江开脱?” 她望向身侧的男子,挑眉问道。 “难道不是么?”曲弈也回以她同样的神情。 任谁听来,这话都像是在替吴江喊冤抱屈。 曲蓁与曲弈争锋相对,旁观几人没有出声,也没心思去瞧底下的场面,反而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二人身上。 暮霖心想,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小公爷得输! 果然,曲蓁默了一瞬,抬眸,目光清冷,言语如刀:“小公爷,你的颞叶威氏区是发生病变了吗?” 什么? 颞叶是什么东西? 威氏区病变又是什么? 众人一头雾水,虽然听不懂,但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血手很有求知欲的小声问道:“姑娘,颞叶是什么东西?” 曲蓁瞥了眼脸色不善的曲小公爷,解释道:“所谓颞叶,是大脑的一个分区,负责记忆,语言,听觉等信息的处理,在颞叶上,又有一小部分被称作威氏区的区域,专门负责理解他人的言语。” “也就是说,颞叶的威氏区,负责理解别人的话?” 暮霖总结了句,看着曲蓁,心想着她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词儿,真是生涩难记。 不过,大脑…… 他脚底窜上一股凉气,瞬间爬遍了脊背,寒的渗骨,听她的意思,难道对人脑很有研究? 暮霖突然想起在临江府那晚,她蹲在后院面不改色的将人开膛破肚的场景,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曲蓁闻言,本有些冷厉的容颜浮现了些暖色,戏谑道:“显然暮统领的颞叶是正常的。” 被‘夸奖’的暮统领:“……” 这话听着他只觉得脑子一阵阵发凉! 众人也都缓过神来,她问曲小公爷的威氏区是不是病变了,‘病变’两个字还是很容易听懂的,换句话说,她问的是‘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曲弈想到这儿,俊颜铁青。 不等他发作,曲蓁继续道:“我先前就说过,吴江杀人害命,罪恶滔天,理当处死,我不赞同的,是他们胡编乱造,信口雌黄。” “吴江行镖途中为救人而伤了子孙根,丧失生育能力被人耻笑,这些人,是善是恶?他丧失生育能力后,因愧疚原谅背叛的娘子对她体贴备至,却在持续遭到践踏羞辱后愤起杀人,抛尸枯井,孰对孰错?” 众人沉默,陷入了沉思中,就连曲弈也是眉头紧锁。 “鲜血教给我们的,该是谨记前人之教训,行善路,守正心,切勿重蹈覆辙,而不是颠倒黑白,以践踏他人为乐。” 恶意和仁慈都是放大镜,但前者的放大倍数更大,这是人性! 但,亦错! 容瑾笙看着她线条分明的脸部轮廓,冷厉中透着几分柔软,正如她这个人一般,看似清冷,实则情深。 他浅浅笑道:“若你执法断狱,该是天下百姓之幸!” 闻言,曲蓁扬眉,笑而不语,‘执法断狱,天下无冤’,这也是他的心愿! 曲弈回过神,神色复杂的看着相视而笑的两人,不知为何,女子断狱这种荒谬的言论在这一刹那,他并未想要反驳,或许,真有那么一日呢? 几人正说着话,底下却突然骚动了起来,街道两旁围观的百姓互相推搡着,浪潮翻涌,夹着倾覆之势,似乎是想要冲破防线。 “小心,快!守好囚犯!” 衙役们纷纷拔刀,死死的护在吴江身侧。 处于飓风中心的吴江缓缓抬头,木然的朝着四周望了一眼,眼神空洞,没有任何情绪。 眼见着下方越发失控,暮霖道:“主子,可否要过去控制下场面。” 府衙的差役人数有限,面对群情激愤的百姓,已经有溃散之势。 “不必,如果钱封连到手的囚犯都看不住,那他这府尹也就做到头了!” 容瑾笙目光幽邃 ,俯瞰着长街越发激烈的撕扯,淡淡道。 府衙押解囚犯入城,本该是秘密行事,钱封为了一雪前耻,打个漂亮饿的翻身仗,特意张贴告示,广而告之。 若因此丢了囚犯,那可真成了天大的笑话! 曲蓁也没有动身,静静的看着。 没多时,一群差役自府衙的方向急速赶来,才帮着控制住了场面,百姓们逐渐安静下来,眼看着麻烦就要过去。 在这时,人群突然诡异的安静了片刻,紧接着一道人影猛地被推了出来,“嗵”的一声砸在了路中间。 霎时,一片死寂! 第118章 就他!求你! 被推出来的是个半大的孩子,约莫十一二岁,满脸污垢,瘦骨嶙峋,身上挂着破烂的碎布片,脚上踩着磨破了底的草鞋,露出几根黑漆漆的脚指头。 他像是被摔懵了似的,手脚被擦的全是血,疼也一声不吭,半坐起身子,茫然的环顾了一周。 “哪儿的小乞丐,快走开!别挡着路。” 府衙的差役忙去驱赶,那小孩瞥见他腰间的佩刀,瞳孔骤缩,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结结巴巴的道:“我,我,这就走。” 他拖着右脚,一瘸一拐的没走上两步,突然就停住了。 此时,吴江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也逐渐崩裂,惊诧,欣喜,羞愧种种交织在一起,最后满是害怕的退了两步,哑声催促着衙役,声音难掩急切,“走,快走!” 众差役惊讶的看着他,自打被抓住后,除了招供罪状,其他的时候,他都安静的像个哑巴,刚才居然主动开口说话了? “大哥哥……” 那小乞丐怔怔的唤着,拖着脚往他走去,一步一步都走得极为艰难,仿佛全然没看到那些明晃晃的刀锋。 四周的百姓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手中的臭鸡蛋都忘了扔出去。 这两人,认识? “瞧见没,我就说我没看错,半夜偷偷给那小瘸子送吃的就是他!他们肯定是一伙儿的。” “啧啧,那人手上沾了多少人命,摸过的东西也就那蠢货敢吃,这种时候别人躲都来不及,他还往上凑,腿瘸了难道脑子也坏了?” “哈哈哈谁说不是呢!他本来就是小疯子!” 人群中,推他出来的几个乞丐嘻嘻哈哈的闹成一团,周围的人都捂着鼻子嫌弃的往远处避了避。 曲蓁从他们身上收回视线,盯着小乞丐那双脚,他行走间左脚着力,右脚软趴趴的拖在地上,像是骨折了般,但那裤腿下的位置粗壮的像是成人的大腿。 他身形瘦小 ,看起去有些畸形。 “站住!别走了,快回去!” 吴江大喊一声,怒视着他,小乞丐脚步顿了下,再次往他挪去,“大哥哥,你说过不会丢下宁宁的,你说过的!” “不是你杀的人对不对,你快跟官爷解释清楚,你怎么可能会杀人呢,这不是真的!” 随着他越走越近,差役的手已经握上了刀柄,随时准备出鞘。 那小小的身影,细弱的一根手指就能戳倒,但面对着衙役拦路,倔强的往前走着。 谁知刚走到一半路,那身子轰然倒塌,发出一声惨叫蜷着身子倒在地上,只那声后,就在听不见声音,他浑身颤粟着,遍地打滚。 “宁宁!” 吴江见状,像是疯了一样的朝他爆冲过去,面色癫狂,生生在离那小身影一步之距被众差役合力,死死的拽住! 一步,如隔万丈! “啊——放开我!宁宁,带他去看大夫,我求求你们,带他去看大夫啊!” 吴江歇斯底里的嘶吼着,双目赤红,在空中胡乱的扑打,奋力的想要挣脱锁链。 没人理会他! 一个杀人凶手,一个乞丐,谁会在意他们的死活? 四周百姓神情冷漠,差役无动于衷,只面红脖子粗的拉扯着他,像是怕放走了到嘴边的肥肉。 “李大夫!他疼!求求你们了,救救他,救他啊!”吴江瞥见人群中某道熟悉的人影,凄厉的嘶吼传遍了整条长街,话音在上空徘徊着。 “大,大哥哥,别,求他!别求他们!”小乞丐紧咬着牙关,苍白的唇瓣被咬的血肉模糊,破碎的呻吟从牙缝流出,映着那血红,显得格外凄凉。 “宁宁!啊——放开我,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我有工钱,我这就带你去看病!” 吴江如同发狂的猛兽,激烈的撕扯着脖颈上的铁链,想要挣脱它的束缚,奈何为了防止他逃跑,差役给他戴上的,是玄铁的链子,哪儿是人力能破开的! 人群突然传出一道轻笑声:“李大夫,听见没,人家要求医呢!你还不赶紧去救人。” “救人?哪儿有人?你说,人在哪儿?”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冷笑着开腔:“就他们也配为人?沾着血的银子老夫可不敢收,像他们这种祸害,早该死绝了!吴某行医数载,绝不会救治这种败类!” 此话迎来了众人一阵附和声,那男子捋着山羊胡,颇为得意的朝着四周拱了拱手。 “像你这种德性,也不配为医。” 一道清冷的声音划碎这嚣张的笑声,人群中纷纷让开一条道儿来,女子疾步醒来,青影如竹,容颜似雪,只一眼,便叫人窥尽世间万种风华。 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瞪得铜铃般大小,哈喇子直流,好,好美的女子! 被叱骂的李姓大夫面色一僵,待看清楚来人是个极漂亮的姑娘后,冷笑了声,“小姑娘心肠软,莫要分不清是非,他这种丧尽天良的刽子手,救他是脏了医家的手!” “医家不怕脏手,怕脏了心!” 曲蓁瞥了眼他,几步走到小乞丐身前,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倒出两粒药蹲身喂到他嘴边,“这是止疼药,你先吃了,疼痛会缓解些。” 她这一举动,所有人都愣住了。 吴江攥紧了拳头,停下了挣扎的动作,怔怔的看着她,这女子一身锦缎华裙,气质清贵,竟也会纡尊降贵的来给一个乞丐喂药? 那些千金小姐,不都是看他们如臭虫,恨不能避而远之吗? “姑娘,水。” 血手端着碗清水递过来,曲蓁正要将那清瘦的身子扶起,他连忙上前抢先将孩子揽到自己怀中,“这种事儿,我来就好。” 哪怕是个孩子,也是雄性生物!哪儿能让姑娘亲自动手! 他说着就强行掰开小乞丐的嘴,将药和水一并倒了进去。 那小小的身子颤抖着被迫吞咽了药,睁开眼,就见一绝色女子蹲在自己身前,伸手撩起他的裤脚…… “嘶——” 看到那景象,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腿,瘦的皮包骨,皱巴巴的覆盖在骨头上,唯有小腿那位置,粗壮异常,表面凹凸不平,看着异常狰狞! 曲蓁的眸子越来越沉,果然,是最坏的结果! 第119章 来世再聚! “姑娘,他,他怎么样?” 吴江屏息,小声的问道,仿佛怕声音稍抬高些,便会吓跑她。 曲蓁没有直言,指着他小腿上纵横交错的伤疤问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看形状和痕迹,是被薄而锋利的小刀划伤的。 “是李大夫用刀划的,他说宁宁腿上的肿块是因为遭到重击淤血所致,把淤血放出来就好了。” 曲蓁看向那站在一旁的中年人,眼神骤冷:“就是他?” “对,是他。”吴江点头,哑声道:“治一次,二两银子,打从年前宁宁走不动路开始,隔三个月去一次,已经去了三次。” “庸医!” 曲蓁怒斥了声,眼神如刀,逼视着李大夫,“淤血?是你脑子淤血了吧?要不要也放放血!” “你个黄口小儿,也敢叱骂老夫?他那分明就是淤血之状!” 行医在大盛也被算作三教九流之列,帝王,文士,官吏,将士属于上九流;举子,医卜,僧道,属于中九流;师爷,衙差,走卒,盗窃娼,属于下九流。 而仵作,则在九流之下,没入奴籍! 行医之人,虽算不得地位尊崇,但人食五谷杂粮,哪儿能不生病,一般来说,很少有人愿意去得罪大夫。 李大夫在临江府也算是小有名气,如今被一个十五六的姑娘家叱骂‘庸医’,这话要是传出去,以后也就不用在这行混了! “淤血?外伤导致皮下出血或是血肿是常见,但表面应是光滑,按压柔软呈流状,而他!” 她指着那小乞丐的小腿,继续道:“他腿骨膨胀变形,两侧肌肉萎缩,肿块按压略硬,乃是肿瘤穿破骨头形成的固定软组织肿块,表面凹凸不平!” “更甚至肿瘤发展到后期,已经行成了腿骨畸形,就像他的脚一样!你还敢说这是淤血?” 女子声音清而厉,重重的砸在众人耳中,李大夫愣了愣,什么肿瘤,什么软组织,她都在说什么! “不,不是淤血?” 吴江和小乞丐都愣了愣,同时看向那李大夫,神情茫然,又夹杂着愤怒。 “那是什么?姑娘你说,要怎么治,我,我有银子!” 吴江回过神,‘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艰难的从怀里掏出几两碎银子递给她,像是怕她嫌弃,急忙解释,“姑娘你放心,这银子是我砍柴赚的工钱,不是抢的,宁宁的药费,都是干净的,我杀人是我罪该万死 ,可宁宁什么都没做错!” 那银子用干净的帕子包裹着,在阳光下锃亮一片。 曲蓁没有接,皱着眉,在他希冀的目光中,缓缓摇头,“太晚了!” “什么?” “他得的是骨癌,已经发展到了后期,药石无医,我能做的就是减少他发病的痛苦。” 要是早些时候遇上,或许还能一搏,但太晚了!骨癌便是放在医疗技术发达的21世纪,也是死亡率极高的绝症,更别说在这儿了! 曲蓁轻叹口气,救不得啊! “不,不可能的,姑娘一定有办法,求求你,救救宁宁,他不能死!” 吴江‘砰砰’的朝她磕着头,小乞丐挣扎着从血手的怀里爬起身,脚痛的厉害,站不起,只能朝他爬去,嘴里喃喃念着:“大哥哥,够了!你为宁宁做的够多了。” 府衙的差役见曲蓁在,也没有阻止,便让开了路,宁宁拖着残腿,爬到了吴江脚边,吴江把他瘦骨嶙峋的身子抱在怀里,忍不住红了眼。 “是我没用!我救不了你。” 小乞丐摇摇头,靠着他,艰难的挤出个笑脸,“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个包子,就换来了大哥哥两年的照顾,要不是你,我早就冻死饿死了。” 一个包子,两年相伴,够了,真的够了! 他们都说大哥哥十恶不赦,杀人如麻,可在他眼里,大哥哥是好人! 小乞丐说完,扭头看向曲蓁,轻声道:“姐姐,我可以求你个事吗?” 他能感觉到,就连不可一世的官老爷都听她的话,她定然能做得了主的。 姐姐她,是个好人! 托她的福,这是两年来,他第一次这么轻松的度过毒发的痛苦,已经很满足了。 “你说。”曲蓁点头。 “给我把刀。” 他目光柔软,带着些解脱的笑意,似是猜到他要做什么,吴江脸色瞬间惨白,“不行!” “大哥哥,宁宁病痛缠身,生不如死,还不如跟你去了,也算是有个伴儿。” 曲蓁早猜到会是这样,但还是拧紧了心,紧抿着唇瓣,半响后,她站起身子,缓缓背对着二人,放远目光:“骨癌到了后期,会发生远处转移,发病时,痛入骨髓。” 她心里饱受煎熬,这刀,该不该给? “给他。”不远处,容瑾笙突然开口!她办不到,那就他来办! 曲蓁蓦地回头看他,正迎上他的视线,充满了安慰和温柔,她心里一软,缓缓垂下眸。 见她没有反对,血手默默的将匕首放进了小乞丐怀里。 宁宁握紧匕首,扬起脸笑道:“谢谢姐姐。” 话落,只听‘噗嗤’一声,刀刺入皮肉的声音传来,吴江突然像发疯一样挣脱铁链,死死的抱着小乞丐的身子嚎啕大哭,等他闭了眼,俯身在他耳边道:“宁宁,等我!” 他一把拔出那匕首,大喊一声,在衙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举起匕首就朝曲蓁刺去,口中大喝:“还命来!” 二人距离极近,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翻脸,毕竟曲蓁一开始可是帮着他们的,众人不由得面色骤变。 唯有曲蓁见那刀光逼近面不改色,只静静的盯着那双眼,似是看穿了他的意图,他身后,是那瘦弱的已经断气的小乞丐。 以她的武功,想要避开轻而易举,可她并未躲闪。 就在刀锋离她心口还有一寸之距时,旁边一柄扇子如流光般飞旋而来,道道寒光划破他的喉管,血珠如线,喷涌而出。 吴江身子猛地一震,嘴唇嚅了嚅,无声的说了两个字,高大的身子伴随着四周的尖叫声轰然砸地。 风中,只余那淡淡的话音,“谢谢”! 第120章 赤蛇胆的消息 曲蓁站在原地,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她寸步未移。 月白色的人影一闪,拿着扇子在她面前晃了晃,那扇锋还沾着血,曲弈急声道:“还傻站着呢,看不到他刚刚想杀你?我说你也真是的,没事儿离他那么近做什么?没事吧?” 那晚打他的劲儿去哪儿了?到底是个姑娘家,再厉害的身手,真正遇到危险时也吓破了胆。 幸好他一直留意着。 “我没事。”她摇摇头,轻声道。 目光落在那脖颈血如泉涌的人影身上,清冷的容颜似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临江府孕妇被杀案凶手吴江,两年间,虐杀孕妇十三人,人人一尸两命,此等行径人神共愤,罪犯滔天,按大盛律,当处以极刑,以平民愤。 凡被判极刑的死囚若在行刑前身死,一应官员差役要被问责,好在宸王主管大理寺,事急从权,可从中协调。 吴江身子倒地的刹那,众差役吓得脸都白了,齐刷刷的围了过去探他鼻息。 没气儿了! 这……众人面面相觑,吓得脸色惨白,双腿战粟,这下可怎么是好?府尹大人要知道人死了,还不得扒了他们的皮? “王,王爷,求王爷饶命啊!” 他们欲哭无泪,齐刷刷的跪倒了一地,今儿遇险的曲姑娘,杀人的小公爷,他们敢怪罪谁? 此案陛下亲自过问,犯人是要移交大理寺,再转交刑部复核,执刑的!结果犯人还未收监就断了气,最先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群人! “吴江押送途中发狂,意图伤人被处死,不必再移送汴京了,由临江府衙公开处刑,以儆效尤,其他的,本王自会禀明皇兄,不会牵连你们。” 容瑾笙淡淡的开口裁断。 人是死了,但凌迟之刑免不得,否则必然掀起民怨。 “是,小的们多谢王爷。” 众差役这才松了口气,起身七手八脚的抬起吴江的尸身。 曲蓁俯身,捡起散在地上的几颗碎银子,一抬头就看到差役中还有张熟脸,在府衙后院验尸时曾见过,她缓步朝那人走去。 显然那人还记得她,拱手行礼,“曲姑娘。” “差大哥。”她点点头,轻声道:“我即将离开临江府,有件事还想麻烦你。” “姑娘客气了,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吩咐就是了。”他笑着道。 王爷与她出双入对,颇为维护,谁还担的起她一句‘麻烦’,不过天底下也唯有曲姑娘这种人才配得上他们大盛风华冠盖的宸王殿下了吧! 曲蓁转身,看向那躺在血泊中的瘦小身影,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看到了那小乞丐。 “烦请差大哥能为那孩子买口薄棺,在吴江凌迟后,将他们葬在一处。” 说罢,她掏出一个银锭子,递了过去。 差役看着那银锭,有些迟疑,“姑娘,这些银两,太多了。” 她俯身捡碎银子的动作许多人都瞧见了,想来是怕他觉得晦气,才重新拿了银锭给他。 “剩下的权当谢礼。”她说着又将银子往前送了送,那差役见推辞不过,就收下了,保证道:“姑娘放心,此事小的定会安置妥当,那小乞丐能遇着姑娘,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气。” “麻烦了。” 曲蓁微微颔首,道了谢,重新走回容瑾笙身侧。 她去做什么,容瑾笙心中有数,浅笑了声,“也不知医馆究竟赚了多少,供得起你这般花销。” 暗卫回禀他,府衙里那两具无人认领的尸骨也是她出银子让差役下葬的。 容瑾笙不提也罢了,一提她才想起,是啊,这十几年来,她与爹爹时常义诊赠药,遇上些穷苦人家,分文不取还要贴些银钱出去,医馆一直都是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 离开笋溪县后,她与容瑾笙达成协定,看病查案也都没收银两,如此一来,她再不赚取银两,恐怕真要身无分文了,她不由苦笑。 “你既然没打算给吴江的那些碎银子,还捡它作什么?” 曲弈已经将自己的折扇收拾干净,刀锋锃亮,拿在手中轻摇着问道。 “那些碎银子,是吴江对宁宁的心意,我捡它是为了成全,没给出去,是不想别人心里膈应。” 杀人者碰过的东西,寻常人都觉得肮脏不肯再用,就好比百姓也觉得时常与死人打交道的仵作晦气,避如蛇蝎是一个道理。 别说同桌而食,就连比邻而居都不肯。 这就是仵作的尴尬,也是为何爹爹生前断不允许她沾染此道的原因,女子生活本就不易,再行此路,犹如悬崖盲步,动辄粉身碎骨。 能遇上容瑾笙是她的福气,但世间能如他这般开明的又有几人? “你考虑的倒是周全。” 曲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果真是心细如发。 府衙的差役动作很快,吴江和小乞丐的尸身都被挪走,百姓也随着他们往府衙的方向而去。 黑云骑护卫着马车出了城,旷野疾行,天地间回荡着铿锵的马蹄声,约莫两个时辰后,曲蓁搁下手中的医书,掀帘往外瞧去。 就见碧野连天,山峦叠起。 “我们似乎不是朝着汴京的方向走的?”曲蓁轻声问道。 她基本的常识还是有的,要去汴京,应该顺着泽浯河北上,他们现在明显是在东行。 “对,先不回汴京,暗影查到了赤蛇胆的消息,我们要赶去药谷。” 容瑾笙答道,看她饶有兴致的盯着窗外,神情欢悦,也不禁染了笑意。 “赤蛇胆果真在药谷?” 曲蓁先前也做过这个猜想,药谷乃天下药草圣地,地处辰阳、渝州、朝歌三府的交界处,终年毒雾笼罩,天然屏障。 药谷并不阻挡外人入谷,但前提是,须穿过毒瘴林。 有她在,进入药谷不是难事。 “对,确定在药谷,不过近日来药谷多有异动,须小心些。” 容瑾笙提醒道,话虽这么说,不过以他们此行的阵容,足以应对所有风险。 曲蓁回头看他,有些忧心:“赤蛇乃万蛇王,数年才生一条,毒性极烈,若要抓它怕是不易,再加上药谷蛇虫遍地,步步危机,王爷的洁癖……” 第121章 破落酒馆 “无碍的。” 容瑾笙下浅笑看她,药蛇谷之行是为他谋生机,他怎么可能让她一人犯险? “若难受的话,别逞强。”她又叮嘱了句,没多劝。 此地到药谷约摸五六日的路程,他们白天赶路,晚上就地扎营,终于在骨头散架之前赶到了离药谷最近的一个城镇,洛城。 按理来说像这种边城小镇的客栈,该是十分冷清的,谁知打探一圈,竟是家家宿客爆满。 幸好曲弈在深巷里找到了家酒幡都破洞的老店,黑云骑驻守在城外,只有影卫随行。 几人进了店,店内光线昏暗,窗户紧闭,铺面而来的是腐木和尘土交杂的味道,呛得人肺管疼。 “曲公子,你确定这儿能住人?” 暮霖猛咳了几声,瞪眼看向曲弈,怪不得连个鬼影都没见着,谁有银子会来这儿买罪受。 他和血手等人已经脱去了铠甲面具,换回了常服,面容威严,眉峰刚毅,透着一股杀伐果决的戾气。 也没有再唤小公爷和王爷,而是以公子相称。 曲弈也很是尴尬的笑了声,“应,应该能吧。” 找遍了全城,也就只有这家有房间,他能有什么办法? “出门在外,就别讲究这么多了。”曲蓁轻笑了声,往内走去,扬声唤道:“店家在吗?” 昏暗的客栈里,她的声音阵阵回响,阴风不知从何而起,渗得人骨寒。 就在此时,二楼突然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紧扣着地板,由远及近,声声沉缓。 众人抬头望去,就见楼梯口出现了一个人影,身形削瘦如行走的骨架般,大半个身子都隐在黑暗里。 他头发花白,手里举着幽明的烛台,火光跳跃,衬得树皮般褶皱的脸阴森诡异的骇人,分明行将就木,却令几人不约而同的生出危机感。 “打尖还是住店?”他止步楼梯口,开口问道,声音如他的人般,森冷,阴寒。 不知为何,无人答话。 “住店,还要叨扰店家了。”容瑾笙微微颔首,温声道。 那人默了瞬,哑声道:“客房在一楼,厨房在后院,禁止上楼,不许开窗。” 暮霖等人齐齐抽了抽嘴角,这是什么奇怪的客栈! 意思是吃饭,收拾房间这些都要他们自己动手? 老者说完转身就要走,就听底下突然传来一道女声:“老先生,瞿灵水不适合培植您那味药草。” 他脚步猛地停住,鹰眼陡厉,射向说话那人,待看清开腔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娃娃,愣了下,疑道:“你怎么知道瞿灵水?” 曲蓁抬指,点了点自己的鼻尖,“气味。” 为了熟悉各类药草,她自幼便联系蒙眼识辩,嗅觉灵敏异于常人,自然闻得出来。 “你懂药?”老者似乎来了兴致,话也多了些。 “自幼学医,略通一二。”她回答的甚是谦虚。 谦虚? 想到这个词儿,曲弈握紧了手中的扇子,脑海中浮现的是她那讥诮的语气,劲猛的拳风,心里微酸,果然谦虚是要看人的! 这老者,浑身上下透着古怪,摸不清底细,但听气息,是个高手!曲蓁这丫头向来聪慧,想必看出来了! 老者微眯着眼打量她,显然不相信她略通一二的说辞,学医的人众多,但隔着这么远,靠气味就能分辨瞿灵水,绝不是寻常人! 他目光所到之处,曲蓁只觉得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头皮一阵阵的拔着凉意。 须臾,他哑声开口:“你上来跟我走!” “好!”曲蓁不假思索的应道。 “不行!” “不行!” 几道声音同时传出,曲蓁看向移步挡在她面前的暮霖和曲弈几人,挑眉笑道:“你们何时这么有默契了?” 曲弈两步挪到她跟前,折扇半掩着脸,压低声音道:“这老先生诡异的很, 你可别犯傻,万一落了单没人救得了你。” 暮霖和血手等人也瞧着她,满目忧色,唯独棠越见她望去,没心没肺的冷哼了一声,环抱着胳膊扭过头去。 “不会有事的。” 如果真是她猜的那药草,那他们此行拿下赤蛇王又多了些把握,她必须去瞧瞧。 曲蓁的宽慰不起任何作用,几人依旧拦着去路,神色坚持。 但显然老者没有什么耐心,举着烛台缓缓地下了楼,走近众人。 借着门口的光线,众人才看的清楚,他穿着一身黑袍,目光矍铄,锋锐逼人,鬓边白发拢到脑后用绳子系着,整个人内敛而阴森,哪怕站在光影中,都透着阴寒之气。 “跟我走!” 他不多话,伸手朝着曲蓁抓去,说翻脸就翻脸。 好在曲弈等人早有防备,见状,齐齐出手拦截。 老者身形一闪,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身影就诡异的穿过了几人的封锁,瞬间出现在曲蓁身侧。 那双手,呈鹰爪般扣向曲蓁的肩膀,她一惊,身形暴退,那手如影随形,竟让她生出些无法反抗的感觉。 就在那手即将碰到她之际,她眼前一花,容瑾笙霎时强势落在他们中间,锦袖微拂,狂猛的劲风甩出,直朝着老者而去。 似是察觉了危险,老者猛地停下身子避开这股劲道,眯眼危险的打量着他,“小娃娃好霸道的内功。” “在下救人心切,多有冒犯,还请老先生见谅。” 容瑾笙体内气息躁动,但面上不露分毫,客气的朝着老者颔首一礼,转头看向她,“蓁蓁,没事吧?” “没事!” 曲蓁柳眉紧蹙,也顾不得眼前的老者,一把抓住他的腕脉。 在肌肤相触的刹那,容瑾笙下意识的想要甩开,可见她眸中忧色,强忍着那逐渐弥漫的不适感,含笑看着她,脖颈汗珠细密的渗出,不多时就覆上了一层薄汗。 她很快撤手,松了口气,好在他有分寸,并未全力出手,体内的毒素相对稳定,没有爆发之势。 但这人!太胡闹了! 那老者没有伤她的心思,以他的眼力不会瞧不出来,为何还要强势出手? “你再这样任性,我就施针让你瘫着!” 要不是这段时日她一直为他调理着,就刚才这一击,足以让他毒发而亡! “好。”容瑾笙见她真动了怒,很是乖巧的点点头。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老者面色不善,冷道:“打情骂俏完了吗?” 第122章 尸草 被‘打情骂俏’几个字骇到的众人,齐齐反应过来,身形“刷刷刷”落在容瑾笙和曲蓁四周,兵刃出鞘,警惕的凝视着老者。 “老先生一言不发就动手,未免也太不讲道理了!”暮霖冷声道,手缓缓摸上腰间…… 他最擅长的,是软剑。 双方气势瞬间拔高,战斗一触即发! 就在此时,容瑾笙微压下眼中的异色,淡声吩咐道:“都让开!” 真要动起手来,以他如今的身子,怕是两败俱伤。 “公子?” 暮霖等人有些迟疑的看了眼自家主子,万一他们撤离后这人忽然动手呢? “不会有事的,老先生没打算伤人。” 曲蓁也适时的解释道,眼神示意他们退开。 棠越等人依旧寸步未移,神色凝重,有他突然出手的在先例在,谁也不敢放松片刻。 好在曲弈不似他们那般草木皆兵,闻言朗笑了声,折扇一收,抱拳见礼:“原来是场误会,小辈鲁莽,还请先生见谅。” 不谈其他,就是那诡谲的身法,真动起手来也没几个人拦得住他! 那老者似乎并不在意他们的想法,只凝眸看向曲蓁,“跟我走。” 曲蓁点头,“好。” 此人性情阴鸷,喜怒不定,继续留在这儿也不知还会闹出什么麻烦,倒不如随他去瞧瞧。 她刚抬脚,就被容瑾笙挡住了去路,他抬眸,笑道:“老先生见谅,不知在下可否同行?” 那老者鹰眸扫过他,转身,端着烛台上楼,沙哑的声音传来:“你和那丫头一起来吧。” 脚步声没入二楼的黑暗中,容瑾笙吩咐众人准四散着去收拾,与曲蓁一并跟了上去。 那腐朽潮湿的味道越深入就越刺鼻,老者行至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前,扭头叮嘱道:“进去之后,别乱摸。” 见二人点头,他推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 曲蓁推着容瑾笙跟在他身后,进了里屋,借着幽微的烛光勉强能看的清屋内的景象。 屋子正中摆放着张简陋的桌椅,刷白的墙壁前是张案几,上面供着香炉和两个无字牌位,木色已经暗沉,瞧着有些年头了。 “愣什么呢?还不赶紧过来!” 老者已经进了内室,转身唤道。 里间更为素朴,除了张孤零零靠墙立着的漆木柜子,也唯有窗前搁着张小几,上面摆了个栽着药草的花盆和成块的寒冰。 “小丫头,你可有法子救活它?” 烛光印在那老者幽深阴冷的眸子里尤为渗人,正紧紧的锁着她的视线,似乎只要她略有迟疑退缩,便将她撕成碎片。 曲蓁没有答话,几步上前,盯着那草药打量了番,语气隐隐激动:“小叶片儿倒卵形至菱状血长圆形,花单生于叶腋,高两寸,喜阴寒,有腐烂气味,没错,就是它!” “就是什么?”容瑾笙温声问道,他猜到她故意戳破瞿灵水,引起老者注意是别有所图,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是‘跗骨草’,传闻生长在至阴至寒之地,不过这药草叶端微微泛黄,有枯萎之状。” 末了,她又传音给容瑾笙,补充道:“跗骨草气味独特,对赤蛇王有致命的吸引力,有这株药草在,找到赤蛇王取胆就容易许多。” 蛇类喜阴暗潮湿之地,善伪装藏匿,要是没有这药草为引,想要在芒芒山谷中找到它,无异于大海捞针。 她本想着等进了药谷再行搜寻,没想到居然误打误撞的在这儿见到了。 容瑾笙立即懂了她的意思,笑瞥了眼她身后的老者,他这算是引狼入室吗? 老者闻言略惊,这药草甚是罕见,许多老大夫听都没有听过,她竟能一语道破这药的习性和形状,听她的语气,似乎早就猜到了是这株药! 医药不分家,药道有此研究,医术想来也不差。 年及此,他再开口,话音少了几分冷意,“丫头,有法子救吗?” “有!” 曲蓁点头,抛开她的需求不谈,这株药材也是稀世奇珍,医者爱药,她也不舍看它枯萎,道:“老先生仿照它的习性和环境一直精细照顾着,本不该枯萎,但有个步骤错了。” “哪儿错了?” 老者蹙眉问道。 “‘跗骨草’又叫‘尸草’,唯在大量腐尸存在的地方才能生长, 且必须同时满足至寒,无光等种种苛刻的条件,移植栽培时,除了无光低温,老先生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曲蓁定定的看着他,郑重道:“腐尸!” 四周漆黑,跗骨花腐臭味逼人,透过那双澄净的眸子,似是能窥见山间坟岗,遍野残尸,携着腥风朝他吹来。 老者瞳孔微不可见的缩了下,腐尸! 他承认他忘了这点,不过,这条件怎么达成? 他牵着嘴角,故意露出抹阴冷嗜血的笑意:“小丫头,难道你的意思是,老夫杀两个人等他们腐烂拿来养着这草?” 容瑾笙闻言,有些不适的微压了下眉头,这想法,寻常人还真想不到! 曲蓁神色古怪的瞥了老者一眼,无视他的恐吓,嫌弃道:“供养着跗骨草生长的,来自于腐尸自溶后融于土壤里的养分,老先生只需要在尸骨成堆的乱葬岗挖些湿土来,将它移栽就行了,没几日这药草自会恢复。” 老者没有答话,黑暗中盯着她的眼幽邃的泛着光,直叫人心底发毛。 曲蓁不为所动,片刻后,试探着问道:“还请老先生恕我冒昧的问一句,您辛苦培植这药草,可是为了治疗您的手?” 跗骨草,除了对赤蛇有致命的吸引力外,还有塑筋续骨的奇效。 她目光落在老者垂落身侧,被袖子掩盖的左手上,刚才老者右手拿着烛台,用左手手肘推门时,袖子滑落,她无意间看到那处手腕有道陈年旧伤,伤口狰狞,看上去是被人挑断了手筋所致。 这跗骨草难得,她不想放过,若是能有法子交易的话,自然是极好的。 闻言,老者眼中火光蓦地被点亮,灼灼的看着她,半响后,哑声道:“小丫头,你想说什么?” 第123章 还有一个条件! 懂医之人自然清楚跗骨草的难得,听她的话音,似乎还有别的意思。 “若是为了您的手,或许我有办法。” 她目光诚挚的道。 “小丫头,老夫虽然不懂医术,可常识还是有的,你知道我这手废了多久吗?十五年!”老者声音一沉,冷笑道:“十五年前老夫遍访天下名医,都没能治好这双手,过去了这么些年,你跟我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有办法?简直是大言不惭!” “他们不行,不代表我也不行!” 曲蓁面容严肃道。 西医与中医多年来孰优孰劣争执不下,她前世学得是西医,今生研习的是中医,集中西医优势于一身,治疗此病,不在话下。 老者被她坚毅的目光所触动,但心底还是不信任一个小娃娃能治好他这伤,“就算你这丫头天赋秉异,医术惊人,打从娘胎里开始学医,至今也不过十来年,我凭什么信你?” 烛火幽微,那双略显浑浊的眼在夜里,三分冷,三分疑,三分不屑,还有一分,动摇! 他眉头微压,眼睛眯起,表示怀疑,眼珠向右,双唇向内凹,说明他在思考。 曲蓁粗略一眼,心里大概定了定,他的这反应,说明此事有戏! 她凝视着他的眼,一字一顿,声音缓沉却有力,像是要刺破他的伪装直达他心底,她道:“就凭他们闻不出瞿灵水,猜不出跗骨花!” “先生说话含混,气粗,嘴唇面膜紫绀,说明你肺不好,平常有多痰,胸闷,咳嗽的症状。” “你偶尔轻耸右肩,有骨擦音,与此同时面部肌肉紧绷,唇瓣紧抿,露出痛苦之色,我猜你右肩胛曾经受过重创,因为没处理好发炎感染,留下了这毛病。” 随着她每句话说出,老者的面色越发的凝重,阴沉的挤出墨来,沉声喝道:“够了!” “难道我说的不对?”曲蓁目光平静的看着他,问道。 “不,你说的都对,我的确咳嗽胸闷,右肩也受过伤,不过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者周身隐有杀气溢出,这小姑娘,好厉害的眼睛,这些消息一旦传出,他那些老对手找上门来,以他的状态,怕是逃不过。 “我不仅知道这些。” 曲蓁摇头,继续道:“我还知道老先生行走间脚步虽沉,但每一步间距相等,频率相同,气息极轻,这需要极为深厚的内力和精准的控制才做得到。” “你大拇指内侧和掌心有厚茧,是长期握剑所致,你善使剑,且剑术精湛,应该不是汲汲无名之辈。” 她的话音刚落,老者的震惊之色再难以掩藏,他在这酒家数年时光,还是第一次遇到能把他看透之人。 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历? 不等他发问,在旁静观的容瑾笙轻笑了声,道:“蓁蓁说的不错,的确不是汲汲无名之辈,‘鬼影无形歃血归’,名震江湖的鬼剑前辈,没想到会落到如此地步。” 他看向床榻侧面挂着的一柄残剑,语气无不惋惜:“就连歃血剑都断了,可惜,再看不到剑雨三千的奇景了。” 曲蓁闻言,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一柄断剑悬在床榻边,盈盈流光。 “小娃娃知道的倒是真不少。”老者负手看着那剑,锐利的眸子软了些,目光痴迷,那专注的神情不知道的还以为看的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许久,他幽幽叹了口气,似是要将那被勾起回忆的怅然都舒散出去。 “老先生剑道有如此造诣,为何不试试相信我呢?” 曲蓁看着他,柔声问道。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你为我治手,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老者直截了当的问道。 “我要跗骨草!” 她字字掷地有声,语气中透着一股勇往直前的锐气。 容瑾笙眸光暖了暖,她今日之盘算,都是为了他。 老者来回打量着他们二人,垂眸静思了片刻,“我可以答应你,别说能把我的手恢复至巅峰状态,只要拿得起东西就好。” 闻言,曲蓁喜不自胜,“多谢……” “慢着!” 老者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先别急着谢我,要拿到跗骨草,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条件。” “老先生请说。”曲蓁压下喜色,轻声道。 “这个条件,等你真的治好我的手之后再说吧,治不好,说了也没用。” “这,万一先生的条件,我达不到呢?” 曲蓁觉得这说法实在难以拿捏,疑惑道。 “放心吧,我既然能提出让你去做,你就能达成。” 老者说完,似是已经很疲惫了,抬手对他们挥了挥,“你们先去歇息吧,准备好治手时,再来找我。” 曲蓁迟疑,此行,终归是太冒险了。 容瑾笙却伸手轻扯了下她的袖子,轻点了下头,对着老者应道:“好,那前辈好好休息,晚辈就不打扰了。” 房门再度被合的严严实实,二人刚准备离开,就听里头传来声音,“你们可以住二楼另一头的那个房间。” 此后,再无声音。 容瑾笙轻笑道:“多谢前辈。” 曲蓁推着他下了楼,容瑾笙扭头看她,轻声问道:“蓁蓁,你有多少把握能治好?” 他信任她的医术,但那伤毕竟有十年之久,想要治好,太难了! “八成。” 她答道。 其实她有十成的把握,只是这话说出来,未免有些太过夸张,筋脉被挑断这种伤势,放在现代算不得什么,但在这个时代,相当于就是个残废。 想要治愈,无异于痴人说梦! 因此,她刻意保留了些,对于容瑾笙,她还没有达到能够全心托付的地步。 “那便好,只是要辛苦你了。” “我以为,你我如今,不需要客气呢。”曲蓁含笑望着他,目光澄澈坦率,耳根却悄然爬上一抹嫣红。 他处处以她为重,护她周全,似乎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普通姑娘家。 他不以世人的有色目光看待她所言所行,不以俗世规矩约束她,不以愚昧偏见捆绑她,信她,护她,珍重她。 他,真的很好! 容瑾笙听明白了她的话音,他们如今,彼此心悦,无须客气。 他心里瞬间被温柔填满, 凤眸笑意更甚,“好,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暮霖他们去办。” 他本想说,告诉我,我去办。 可是,容瑾笙凤眸微垂,黯然的看了眼自己的腿,嘴角溢出抹苦笑,在这种时候他就会怀疑,将她留在身边。究竟是对是错! 他,是个瘸子啊! 残废了这许多年,他从未觉得有什么,却在与她相遇后,屡屡生出难堪之意,分明她待他未有异色,他却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腿伤的事。 这,是自卑吗? 第124章 神来之手! 接下来的几日,暮霖等人按照曲蓁给的药方四处购进药材,在后院专门辟出了一间房来供她摆弄药草。 每日三帖,煎好后放在二楼房门口,隔半个时辰再去取,药碗就已经见底了,老者却再也没有露过面。 “姑娘,这药真的能修复十多年前断了的筋脉?” 血手端着托盘,闻着药味有些不适的拧紧了眉头,不敢置信的问道。 曲蓁正将晒干的草药分门别类的摆置,头也不抬的答道:“不能!” 两个字,干脆利落。 血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能?这话要是被那人听到了,玩笑可就开大了! “姑娘,那你熬这药有什么作用?” 他锲而不舍的问道。 曲蓁将药材分装,做好记录后搁下笔,解释道:“那伤势毕竟是陈年旧疾,先生又上了年纪,身子亏损严重,需要先用药调理,让他气血通畅后,再进行肌腱修复手术。” “肌腱?”血手来了兴致,‘嘿嘿’笑了两声,“姑娘你先等我会,我马上回来。” 他端着药碗送去了楼上,没多久折了回来,身后还跟了曲弈几人,进屋后轻车熟路的找地方坐下。 “姑娘,你刚才说的肌腱又是什么?” 曲蓁看了眼众人,尤其是曲弈,没想到他对于这些事情也感兴趣,笑道:“我们所说的手脚筋就是肌腱,用来连接肌肉和骨骼,肌腱被外力切断后,骨骼失去了牵引,无法运动,就会形成残疾。” “既然那老者的手筋都被切断了,还怎么恢复?难不成要像缝补衣服似的,用针给缝在一起?” 曲弈轻摇折扇,漫不经心的笑道。 众人也不禁失笑,纷纷打趣。 “那是人手,又不是布料,哪里还是能拿针缝合的?小公爷可真幽默。” “就是,再说了,谁敢拿针在人肉里穿来穿去的,也不嫌瘆得慌。” “……” 几人聊得热火朝天,却突然发现最有发言权的曲蓁一直都没说话。 声音渐熄,几人下意识的看向曲蓁,却见她正笑眼盈盈,意味深长的看着曲弈的方向,满目揶揄之色。 血手等人面上的笑意逐渐凝固,不知为何,他们觉得脊背有些瘆得慌,衣衫眨眼间就被冷汗浸透。 他们顺着那道视线齐刷刷的看向曲弈,目光诡异,该不会真的被小公爷说中了吧? 曲弈摇扇的动作一僵,奇怪道:“你们盯着我瞧什么?” 血手等人干笑两声,没说话。 “他们是觉得小公爷料事如神,心生敬佩。”曲蓁莞尔一笑,一贯清冷的容颜上浮现点点笑意,直叫人惊窥寒梅御风而绽,刹那芳华,万物失色。 “啪嗒”一声,曲弈手中的折扇掉在地上。 他恍若未觉,怔怔的看着她,半响后,面色骤变! “你开什么玩笑!难道真打算用绣花针把那断了的筋脉缝合起来?” “为什么不行?” 不缝合的话,难道断裂的肌腱会自己长好? 这些手法放在当下的确是匪夷所思,但她仔细考虑过了,她想要践行心中的信念,就不可能一直藏着掖着。 “那是人手!” 曲弈被她气的语塞,声音再度拔高。 曲蓁点头,“我知道。” “你,简直胡闹!王爷可知道此事?”曲弈‘噌’的站起身,不赞同的看着她。 “不知。” 她话音刚落,曲弈就铁青着脸转身往外走去,看模样似是要去找容瑾笙说清楚。 “哎?小公爷,你的扇子不要了吗?” 血手嬉笑着唤道,曲弈走到门口又转身,凌空一抓,扇子便飞到了手中,他略略沉眉,“你们也不劝着点,她这性子,迟早要惹出大祸来的!” 说完,他的身影消失在后院。 血手等人收回视线,看向若有所思的曲蓁,笑道:“姑娘别放在心上,小公爷也是担心你。” 他倒是没曲小公爷那么大反应,一路走来,他们都清楚姑娘的能耐,在没亲眼见过之前,要是有人告诉他们,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物,他们也定然是不信的! “不会的,我倒觉得他的脾性颇为有趣。”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对他的脾性也算是有些了解,人前人后两张皮子,这大概是权贵子弟的通病吧! 曲蓁轻勾了下唇角,莞尔一笑,并不在意,心思却跑到了其他地方。 要做肌腱修复手术,她的恐惧症,才是最大的问题! 曲弈离开后找到了容瑾笙,不知二人究竟说了什么,之后的几日,他见她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管众人怎么想,拟定的动手术日期逐渐逼近,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在进一步完善,最终在月初那日,曲蓁敲开了二楼最深处的房门。 “要开始了?” 老者浑浊的眸子闪过一抹亮光,声音粗哑,“小丫头,你想好,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曲蓁不免失笑,都这时候了,还反悔什么! 就算是她想要反悔,恐怕他也不会同意。 她打趣道:“老先生不必紧张,您放轻松睡一觉,醒来后就什么都好了。” “紧张?呵!老夫活了这大半辈子,还真没尝过紧张是什么滋味,哪儿用得着你这个小娃娃来安慰我。” 老者冷哼了声,对她的说辞很不屑。 “是,那就当晚辈瞎操心了。” 她扫了眼他下意识摩挲着袖边的手指,笑而不语,并未戳破。 两人下了楼梯,走到后院,专门腾出的做手术的空屋前已经等了许多人,容瑾笙戴着雕花玉面具,一袭雪锦长袍,端坐在轮椅上,在一众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前辈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老者脚步顿停,眯眼望去,轻哼道:“你倒是对她有信心!” “自然。”容瑾笙笑着应道,面具下那双凤眸,漾起万千波澜,柔软的像是要将他的冰冷化开似的。 “但愿你没信错人!” 老者拂袖转身,柔软的袖边在空气划出一道厉风,迈步进了屋内,曲蓁看了眼容瑾笙,他笑:“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好!” 她点头,事关跗骨草,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第125章 有知觉了 屋外,烈日炎炎,蒸笼般闷着大地。 曲蓁端了碗麻沸散,递给老者,“先生先将药喝了,其他的交给我的就好。” 老者屈腿坐在铺好的床榻边上,看着那药,摇头:“老夫不需要这东西!” 他大概猜的到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比起毫无知觉的躺在这儿,将性命交到别人手中,他宁可清醒忍受痛苦。 “你的伤口当年就没有处理好,修复前需要做清创,切除坏死组织,再进行修复缝合,疼痛异常,像这种精细的手术,你只要略一挣扎,都会前功尽弃,还是喝了吧!” 她又将药往前递了递,严肃的看着他,“先生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不会害你!” 老者冷嗤了声,眉峰一挑,“那可不好说,你杀了我,照样能拿到跗骨花。” 话落,屋中久久未闻人声。 他迟疑着抬头看去,就见曲蓁低垂着眸子,阳光透过窗落在她身上,落了大半儿的阴影,她整个人都透着几分凉。 半响,她声音幽冷,透着沉怒,“人命在你们眼里,到底算什么?” 老者一愣,人命算什么? 江湖里血雨腥风,动辄就是满门血债,尸横遍野,他的妻女,还有他这双手,都断送在了别人手里。 呵,人命!什么都不算! “不管你怎么看,于我而言,当我拿起手术刀站在这儿,我就是大夫,这双手,是拿来救人的,不是拿来杀人的!” 曲蓁瞥了他一眼,将药碗塞在他手里,冷声道:“喝不喝随你!” 老者凝视了她许久,眸底波澜涌动,最后还是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意味深长的道:“希望你记得你说的话!” 他退让了,在这个小姑娘面前! 那双眼,实在太明亮澄澈,干净的不掺丝毫的杂质,他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数年,猜疑算计,处处防备都伤重至此,没想到临老了,居然还会这般疯狂一回。 喝下这药,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但愿她不要辜负了这信任吧! “自然记得。” 她应了声,转身将准备好的用具端过来,放在手边,静静的等待着药效的发挥。 老者躺平身子,不知为何,竟变得有些多话,低声问道:“你要跗骨草,是为了外面那臭小子?” 他说的‘臭小子’指的自然是容瑾笙,这一酒馆的人,值得他正眼相待的没几人。 “嗯。” 她轻应了声,带着厚重的鼻音。 “老夫瞧的出来他喜欢你,你嘛,也对他有意思,不过那臭小子腿有残疾,你难道就不嫌弃?”老者今日似乎很有聊天的兴致。 曲蓁瞧了他一眼,淡淡警告道:“他很好。” 腿疾又如何?治就是了,即便治不好,还有她在! “很好?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就不怕他有朝一日负了你?”老者声音有些绵软,似是药效发作了。 他昏沉沉的隐约听到那清冷的声音道:“他若负我,弃了便是,这世间值得放在心上的,并非只有男欢女爱……” 剩下的话,他再未听清楚,彻底的失去了意识。 曲蓁看着他和放在一旁的手术刀,深吸了口气,拿出怀中的小瓷瓶,静神定恐丹! 她轻轻摩挲了番,倒出两粒在掌心,仰头吞咽下去。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曲蓁俯身,拿起手术刀,掀开他左手的袖子,露出一条狰狞的伤疤来。 她眼神陡然庄肃,盯着伤口,手起,刀落,那疤被再度划开,鲜血直涌,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烈酒,冲洗消毒后,切除坏死的组织,找出萎缩在肌肉中的神经…… 再次消毒后,用羊肠线做端端吻合,冲洗后依次缝合…… 除了寻找神经费了些功夫,后续的一切进行的很是顺利,伤口缝合包扎后,她用木板将手固定,双眼已经熬得通红。 太久没有做过这么精细的手术,精神必须高度集中。 趁着麻沸散的药效还没过,她坐在旁阖眸休息了会,眼睛涩的厉害,又过了一个时辰,算算人该清醒了,她刚睁眼,便听一道极轻的抽气声传来。 “别动!” 她疾步走到床榻边,扶着他挣扎的身子缓缓坐起,叮嘱道:“手术很成功,但你近日左手不能用力,得留给伤口恢复的时间,之后我会让人拿消炎的药给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大概一个月后,你的手就能拿些轻巧的物件。” 许是药的副作用,老者反应有些迟钝,后知后觉的看向左手,下意识的动了下手腕,突然一阵钻心的疼! “嘶——” 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曲蓁见状,连忙制止他又反复叮嘱不可用力,免得将伤口二度撕裂。 老者没有说话,只捂着包裹严实的手臂,喃喃道:“疼!” 她以为是过了麻沸散的药效,伤口缝合处疼的厉害,连忙端了药来:“先喝点止疼的汤药,你这伤势太久,神经刚刚缝合,难免会胀痛不适,这些都是正常的,老先生不必担心。” 他忽然抬手将药碗推远了些,摇摇头,哑声道:“不用!” 老者双眼有些微红,盯着那手,久久不愿移开视线,疼,疼了好! 知道疼了好啊! 十五年来,他这手无论怎么用力,都半点动弹不得,软趴趴的垂着,唯有刚才,他久违的找到了掌控的感觉。 疼才是真的,证明他刚才真的动了手! 曲蓁看着他的神情,抿了下唇,将汤药放在一旁的桌上,轻声道:“那就等过会再喝,您先坐会等药效彻底过去再下榻。” 老者没有答话,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她也没多说,这种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静静的好! 里面气氛静谧,一片祥和。 外间却早炸开了锅。 容瑾笙端坐在院中,手中端着盏茶水,茶已经凉透,还是满的,他凤眸凝视着那紧闭的屋门,叫人看不出情绪。 血手几人齐齐的候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往里面张望着。 “还不出来!都三个时辰了,怎么还不出来?” 暮霖焦急的在院中来回踱步,他们就差最后一味赤蛇胆了! 拿不到跗骨草,即便他们进的了药谷,也未必找得到赤蛇王,更不要说取胆的事儿了! “出来什么?统领!这又不是生孩子,你快别念叨了,吵得人头疼!”血手叹了口气,打从曲姑娘进去,他们家统领就是这副样子,跟只无头苍蝇似的满院子乱转。 “怎么能不急,我……” 暮霖刚开口,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 第126章 为我救一人 女子一袭青衣,开门的动作卷着细风,牵动她的衣袂和青丝,霎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血手几人当即围了过去,七嘴八舌的问道。 “姑娘!怎么样了?老先生的手能动了吗?” “哪儿有那么快!姑娘是大夫又不是神仙,你应该问手有知觉了没!” “对对对,怪我急糊涂了,那手有知觉了没?” “……” 他们问的又急又快,曲蓁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无奈笑看着他们,还是容瑾笙过来,瞧见她的窘境,笑道:“你们要知道情况,总得给别人说话的机会吧?” 血手几人看了眼曲蓁,这才反应过来,尴尬的笑了声,“姑娘您说,我们不捣乱。” 这时,曲弈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几人身侧。 曲蓁环顾了他们一周,视线最终落在容瑾笙的身上,雪颜浅浅的绽出一抹笑意,“幸不辱命!” 这话的意思是…… 血手几人面面相觑,心中大喜,成了! 他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目光炽热的看向她,难掩激动之色,断了十五年筋脉,谁敢想象,居然真的能接上! 此等奇迹,堪称是旷古绝今! 姑娘如今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就能有如此医术,传出去不知要惊煞多少人! 众人欣喜雀跃,在屋外探着身子往里面瞧,一片喧闹。 “先去吃点东西吧。”容瑾笙浅笑着道。 那淡若琉璃的凤眸底掩藏着汹涌的暗流,心情复杂,他信她能治好,但真的治好后,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数年残疾,一朝恢复。 他,是不是也能奢望些什么? “好。”她早上只简单的用了些清粥,忙碌这么久已经是饥肠辘辘,曲蓁心中柔软,也就唯有他还记得这些小事。 两人转身就要离开,忽然一道身影拦住去路。 “真的治好了?”曲弈不敢置信的问道。 难道用针缝合这种荒谬的治病法子,真的能接上断掉的手筋? “他伤势拖的太久,目前我只能做到让他恢复知觉,要到能拿剑的程度,还早!” 鬼剑是个左撇子,左手被废,相当于一身剑术再无面世之日,他手筋被挑已经过去了十五年,想要恢复到能拿剑的程度,还须一两年的时光。 她说完,推着容瑾笙绕过曲弈,出了后院。 等他们走远,曲弈还愣在远处,半响都没从她那句轻描淡写的‘只能’二字回过神来! 对于残疾数年的人来说,能恢复些知觉,做些简单的动作已经喜不自胜了,她竟还想让他拿剑! 真不知是该说她异想天开,还是太过自信! 只是,当真治好了吗? 他念头刚落,便见一抹黑衣从屋中缓步而出,暮霖等人围了上去,抱拳道:“先生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曲弈觉得老者身上的阴翳似乎散去了些,连那双锋锐如刀的眸子,都柔和了许多。 “告诉那丫头,让她用过饭菜来寻我。”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往院外走去,片刻后传来他嫌弃的声音:“人太多了看着烦,还是早些把你们打发了才好。” 众人微怔后,喜色漫上眉梢,看来,他们能动身了! 用过饭,简单的歇息了片刻,曲蓁便独自上了二楼。 楼梯间依旧是那潮湿阴暗带着些淡淡腥臭的味道,她缓步走着,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人刚到房门口,门突然开了,她正迎上老者那深邃漆黑的眸子。 “进来吧!” 曲蓁跟着他进了里屋,走到那跗骨草前,借着烛光能清楚的看到它的枝叶已经恢复了嫩绿色,在黑暗中慵懒的摇曳着。 屋内久久无声,谁也没有先开口。 须臾,老者一把扯过旁边的板凳,倒坐其上,哑声道:“丫头,老夫答应过要把跗骨草给你。” 曲蓁瞥了眼他的动作,这种坐姿的人通常极具进攻性,生性争强好斗,喜欢控制别人,与她这段时间的了解倒是不谋而合。 她没应声,静候着他的下文。 “这第一个条件,治好我的手,就算你做到了!” 曲蓁颇为意外的看他,刚做过肌腱修复手术,效果尚未可知,他竟然这么快就松口了? 不对劲! 这种举动与他的性情明显不符! 这段时间她留心观察过,这位鬼剑前辈走路时步履缓慢,眼神凝定从不东张西望,下颌微压,表示他做事谨慎,戒备心极重。 按理来说,在他的手没有彻底恢复之前,是不会放她离开才对! 会让他做出的改变的,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或许,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相关。 “那就多谢老先生了。” 她容颜淡淡,似乎对他的话没什么格外的情绪波动。 老者对她不禁又高看了一眼,如此年纪,能沉得住气的小姑娘实在不多! 他不禁有些奇怪,“你们要跗骨草,无非就是想找赤蛇王取胆,那小子中毒已深,难道你就不担心老夫一直拖着你们?” 寻常小姑娘遇见情郎中毒这种事儿,早就慌得哭天抹泪,六神无主了,她倒好,镇静的就好像命悬一线的是个无关痛痒的人。 这态度,他这个外人瞧着都替那臭小子着急。 她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 “老先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你的手到底有没有治好,你心里有数。” 曲蓁淡淡的答道。 况且有她在,不会让他出事的! “你就这么相信我?”老者觉得稀奇,鬼剑喜怒不定,脾气暴戾在江湖上出了名的,他就不信那臭小子没告诉她。 “不信!” 曲蓁轻轻摇头,斩钉截铁的吐出两个字,随后扬眉一笑:“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论识人窥心之术,她敢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你这丫头年纪虽轻,口气却不小。”老者冷嗤了声,却也没反驳,她的确有自傲的资格。 “所以,老先生肯告诉我第二个条件了?”她轻笑着问道。 老者打量她片刻,神色缓缓凝重,声出,如吐惊雷:“第二个条件,我要你去救一人!” 话落,她眉眼微融了暖意,果真如她所料! 第127章 毒瘴林中 她仔细思索过,鬼剑那日说“等你真的治好我的手之后再说吧,治不好,说了也没用”,又说“我既然能提出让你去做,你就能达成”。 他对她能够达成的信心来源于她能否治好他的手,换句话说,就是她的医术! 看重她的医术,自然是为了救人! “我没看过病人,不能给你任何保证。” 曲蓁看着老者,坦然道。 再厉害的医者也不敢说什么病都能治好。 “我知道。” 老者盯着那盆跗骨草,眸光微沉,连那烛火似乎都感觉到了压力黯淡了几分。 他声音透着苍凉,轻声道:“你去看看他,尽力一救,若你都救不得,或许,那就是他的命了!” 曲蓁瞧他隐在黑暗中的半边脸,心中微动。 他眉毛内角和下眼皮同时上抬,映着幽微的烛光,显得有些悲伤,但他嘴唇依旧保持常态,说明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被她察觉。 她扫了眼他微微下垂的目光,心中疑惑,他在愧疚!看来他要她去救的那人与他关系匪浅! “好,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去救他,若我救不得,就请老先生换个条件吧。” 曲蓁点头应道。 “不必了,你尽力救他就行,成与不成,这跗骨草都是你的。” 老者深吸了口气,低声道。 都是她的? 曲蓁凝视着老者,忽然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从一开始,鬼剑答允她的交换条件就是为了试探她的医术。 治手,根本不是他培植跗骨草的目的! 这么说来,他其实也是为了找赤蛇王,只是她的出现让他改变了主意! “那人中毒了?”她问道。 赤蛇胆乃是万毒之首,常用于以毒攻毒,若非中了奇毒,定然是用不到这东西的。 “他是胎中带毒,病成这模样,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毒的缘故。”老者摇头,对于那病,他其实知道的不多。 不确定! 曲蓁心沉了沉,连病因都找不到吗?看来,是有些棘手! “老先生放心,我定会倾尽所学救他。” 她正色道。 虽然他说了成与不成都会将跗骨草给她,但医者父母心,她也不会敷衍了事。 “嗯。”他淡淡的应了声,起身道:“带着它一起去药谷吧。” 曲蓁见他准备离开,忙问道:“先生,你还没告诉我到底要我救谁?” 老者身形一闪,刹那化作道道残影消失在眼前,四面八方传来他略沙哑的声音。 “进了药谷自然有人带你去救他,记住!别提见过我的事情。” “先生!” 曲蓁上前一步,再喊道,却不闻人声,他已经走远了。 黑漆漆的屋内,只剩下她和悄然摇曳的跗骨草,曲蓁视线缓缓的落在那翠绿的枝叶上,唇边绽开笑意,有了它,要拿到赤蛇胆就容易多了! 得知鬼剑离去和拿到跗骨草的消息,众人不禁雀跃。 他们本来打算直接进药谷,没想到在这儿遇到跗骨草,行程就耽误了下来。 十月份太后寿宴,容瑾笙必须赶回汴京,即便是经由泽浯河走水路北上,也需要耗时月余。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一个月内,拿到赤蛇胆! 众人又在酒馆歇了一夜。 次日曲蓁用玉盒保存好跗骨草,关好酒馆的大门,朝药谷的方向赶去。 药谷外与外界被一处毒瘴林隔绝,此地常年毒雾笼罩,要进去就得先服下解药,解药毕竟有限,因此黑云骑大军自行隐蔽在山林中,在谷外等候。 “这是解药,先吃了吧!” 曲蓁将药分给他们,到了曲弈面前,就见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棠越背上的布囊,那里面装着被封存好的跗骨草。 他至今都难以相信,她真的治好了鬼剑残废的手! “别看了,是真的。” 她轻笑了声,将药递给他,曲弈接过见暮霖他们直接吞了下去,嘴角抽了抽,犹豫了下也吃了下去。 “都是些什么怪胎。”他小声嘀咕了句,那些医术高超的大夫哪个不是胡子花白,她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曲蓁刚转身,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边走边笑道:“我就当你这话是在夸我了。” 闻言,曲弈不禁摇头,下意识看向容瑾笙,见他正笑看着她,那模样,已经是泥足深陷了。 他叹了口气,幸好他是自己人,要不然宸王殿下这副模样被外人瞧见,不是明晃晃把自己软肋往敌人手里送吗? 这份感情,对曲蓁和宸王来说,也不知是好是坏! 几人缓步走着,还没等靠近毒瘴林,就见前方树林被黑沉的雾色笼罩,不见其中景象。 空气潮湿,弥漫着一种苦而涩的味道,被风一吹直朝他们扑来,熏得人脑门上青筋直跳。 “棠越快别吃了!你没瞧见这毒雾啊!”血手的声音传来,众人齐齐回头望去,就见棠越一手拿着油纸包,另一手捏着桃花酥往嘴里送去,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满嘴的碎屑。 听了这话,有些茫然的抬头看着他们。 似是想要说话,一张嘴,喷了无数的碎屑出来,血手正站在他面前,迎头盖脸的被喷了一脸。 “棠越!” 他狞笑着抬手抹了把脸,咬牙切齿的叫道。 棠越见状,一把将桃花酥塞进怀里,一溜烟蹿到容瑾笙身后,伸手扒拉着轮椅的把手,只露出一个脑袋,着急的唤道:“公子公子,他要打我!” “好啊你,还敢恶人先告状!叫公子也没用,你给我过来,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 血手摩拳擦掌的准备动手。 容瑾笙和曲蓁几人见状,停下脚步,好笑的看着他们,这毒瘴林里,事先服下了解药,就再无能威胁他们东西存在,先前有鬼剑在,他们处处谨慎小心,也是憋坏了。 如今松动下筋骨也好! 棠越挥了挥拳头,有恃无恐的威胁道:“就凭你?小心我揍你!” “那加上我们呢?” 在旁看戏的风愁和檀今几人同时走了出来,呈四角方向将他围在中间,一个个笑得张狂。 风愁活动着手腕,嬉笑道:“小棠越,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放心,哥哥们会好好疼你的!” 棠越拳头一软,面色愤然:“你们又一起上!真不要脸!” “哎?这话说的,我们本来没打算以多欺少的,小棠越你骂都骂了,哥哥不动手的话,岂不是枉担了这罪名?” 几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抬脚朝他走去,就在这时,曲蓁神色一凛,一道疾风从她耳边刮过,直奔棠越而去! 第128章 畜牲伤人 “小心!” 曲蓁话音刚落,血手等人也察觉到了异样,不等动手,就见那团黑影飞速从他们身边蹿过,直奔棠越! “什么东西!” 血手一惊,连忙看向棠越:“小心些,这玩意古怪的很!” 正说着,那团黑影已经蹿到了棠越背上,棠越一把扯过包裹护在身前,拳风猎猎挥出,他攻击劲猛,奈何那黑影灵活的很,四处逃窜,却始终围着他打转! 曲蓁凝眸观察了会,看着容瑾笙,疑道:“好像是……红狐貂?” “嗯,狐貂喜寒,向来活动在北方,出现在这儿,有些奇怪。” 容瑾笙肯定了她的猜想,凤眸幽深盯着那团黑影,纤长的手指轻轻的在椅背上叩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是有主之物,那就不奇怪了。” 曲蓁看着棠越与那狐貂猫抓老鼠,那狐貂始终都死死盯着他怀里的包裹,蓄势待发。 “狐貂嗅觉灵敏,有些药材商会将它们培养成药宠,自小就用特殊手段训练,对药材味极其敏感。” “怪不得围着棠越打转。”容瑾笙看着那四处跳跃的小东西,缓缓抬手…… “不行!”曲蓁一把按下他的手,冷声道:“你不能再动用内力了!” 那柔软温凉的触感透过肌肤,深入他心底,容瑾笙刹那瞳孔骤缩,呼吸都紧了几分。 “蓁蓁。”他喉结滚动,嗓音因颤粟而发抖。 曲蓁立马察觉了异样,目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糟了!她一着急竟忘了容瑾笙肢体接触恐惧症的事儿了。 她刚想抽手,容瑾笙却突然反手死死抓住她的手,那双手,骨节分明,肌肤细腻如白瓷,微凉! “你……” 曲蓁诧异的看向他,她分明能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双手掌心渗着冷汗,战粟不止。 他的躯体反应比她见过的其他的恐惧症更严重,所以哪怕是脱敏治疗,她也只敢循序渐进。 他为何…… “蓁蓁,我想试试。” 容瑾笙强忍着不适,浅笑着看她。 对,他想试试! 试试牵着她,试试抱着她,试试像个正常人般与她相处,而不是每次碰触都避对方如洪水猛兽。 “超出承受极限之前,立马松手!” 曲蓁没再坚持,容瑾笙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行事向来有分寸,她不担心,只是这狐貂…… 她抬眸望去,棠越的武功走的是刚猛的路子,那狐貂灵活异常,也知道危险,就在他身上乱蹿,气的他跳脚,却也无可奈何。 风愁双手环臂在旁看了会,实在看不下去了,这孩子也太老实了,平常打他们的劲儿去哪儿了? “小棠越!瞧好了,对付这种玩意,还是要哥哥出手!” 说着,他身形爆闪,整个人如鬼魅般朝那黑影袭去,看上去,那速度比狐貂还要快上几分。 “好厉害的身法。” 曲蓁赞了句,垂眸看去,就见容瑾笙颈间覆上了一层薄汗,手颤粟的有些不受控制,须臾,他缓缓松手,眸中闪过些苦涩的意味,还是不行么! “王爷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很难得了。” 她宽慰道。 在克服心理疾病时,病人的意志比药物更加重要,容瑾笙有了这般强烈的意志,迟早能跨越这个坎! “嗯。”容瑾笙含笑应道,垂眸掩去了眼底的几分苦涩。 只说话的功夫,风愁就揪着一个红色小狐貂的后颈走了过来,棠越跟在他身侧,愤愤的扯着它尾巴的毛。 “瞧见没,像这种畜牲你就要治它!抢别人东西还敢那么横,也不知道谁养出来的玩意儿!” 走到容瑾笙面前,风愁躬身一礼,唤道:“公子,要怎么处置这东西?” 他手里拎着的小东西似乎听懂了话,嘴一咧,露出森白的牙齿。 容瑾笙淡淡的瞥了它一眼,那小狐貂挣扎的动作僵住,瞬间炸毛,蓬松的尾巴死死的夹在两腿间,发出‘唧唧’的急促叫声。 他笑看向正噘着嘴,满脸不高兴的棠越,“把它给你玩怎么样?” “好呀!” 棠越顿时笑开,一把从风愁手里拎过那狐貂,一会扯扯它尾巴,一会揪揪它耳朵,玩的不亦乐乎。 “公子,留着它做什么?” 暮霖不解的问道,这毒瘴林里,出现这东西实在怪异的很。 “有主之物,自然是等着主人了。” 容瑾笙淡淡的解释,受过训练的药宠不会无缘无故的进攻其他人,除非……有人授意!他倒是想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把主意打到他头上了! 果然,众人往前没走上两步,就听毒雾深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焦急的呼唤:“小雪,你在哪儿,别躲了快出来!” 众人不约而同的止步,看向被棠越倒拎在手里听到声音开始挣扎的小狐貂。 还真找来了! 这笔账,是时候好好清算了! 没多时,那人的身影在毒雾中逐渐清晰,身段纤柔,一身绯红色的长裙,青丝绾起,腰间斜挎着彩绳编织的小布包,鹅蛋脸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熠熠生辉,看起来娇俏可人。 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惨叫一声,朝着棠越奔去! “你抓我的小雪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小姐放开!” 棠越好不容易到手的玩具摆弄的正开心,乍听到这么嚣张的话,白净的脸皱成一堆,揪着小狐貂的腿甩了一圈,躲过了那姑娘抢夺的手,无辜的看向她,重复道:“我的!” 公子给了他,那就是他的! “什么你的,那是我的小雪!快还给我!”女子杏眸一瞪,恼怒不已。 “我的!” 棠越再次强调。 “你给不给我!”女子语气加重几分,看到小狐貂被甩的口吐白沫心疼的脸都歪了。 “不!” 棠越孩子心性,平常在府中没人敢欺负他,就算动手,他也是欺负别人的,哪儿知道什么叫退让! 他话落,那姑娘以迅雷之势猛地伸手在腰间的小布包掏去。 风起,送来略涩的药味。 “棠越,快让开!” 曲蓁惊觉不对,大喝一声,谁知她话刚开口,就见那姑娘手中的瓷瓶已经打开,药粉朝着棠越的面上撒去! 第129章 她说的是真的! 她顾不得再隐藏,手中立即摸出三根银针朝那瓶子弹射而出,“咻咻咻”,三道破空之声响起。 与此同时,曲弈手中折扇也脱手而出,化作道道流光。 “叮叮叮”三声以后,那女子惨叫一声,捂着手,手中的瓷瓶被打落在地上,“砰”的炸开,扬起白色的粉末。 那粉末所到之地,杂草立枯。 她脸色煞白,手猛地抖了下。 众人心惊,好烈性的毒! 这要是落在人身上,岂不是三两个呼吸就会被腐蚀的只剩下一个骨架! 棠越懵然的拎着狐貂落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状况,刚才那臭女人一出声他就下意识的跳开了,待看到地上碎裂的瓷瓶,脸上浮现抹怒气,愤愤的控诉道:“你偷袭!” 他攥紧拳头就要上前,被风愁几人拦住,低声劝道:“乖,别去捣乱,公子有正事儿要处理呢!” 听到“公子”两个字,棠越怒气消散了些,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收了那气势汹汹寻仇的架势。 曲弈的扇子重新飞回手中,他来不及去理会那姑娘,目光落在地上静静躺着的三根银针,心下又惊又怒! 是她,果然是她! 能把银针使得这么炉火纯青的,也就那晚他在阮家老宅见过的那姑娘! 没想到找了那么久的凶手,近在眼前,他却这么才发现! 曲弈的脸,霎时阴沉如墨,一黑到底。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那姑娘刚从惊吓中回过神来,铁青着脸,怒道。 “欺人太甚?” 曲蓁声音一沉,“你纵容你的药宠抢夺他人财物在先,用毒伤人在后,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这位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她不是故意的! 女子不忿的抬头,正好撞上曲蓁那清冷似雪的容颜,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好美的姑娘! 她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站着,不想在别的女子面前输了阵势。 “乱说?能成为药宠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断不会出现违背主人命令进攻他人的行为,你出现后不问缘由,竟然出手下毒,还是‘化尸粉’之类的剧毒!” 曲蓁蹙眉,要不是棠越闪的快,被那药粉沾上一星半点,后果不可预计。 这姑娘,心肠未免太歹毒了些! “你……”那女子语塞,愤愤的盯着曲蓁,半响后怒道:“他这不是没事吗?” 此话一出,血手等人都沉了脸。 化尸散这种毒,有事就晚了!要不是曲姑娘提醒,棠越那傻孩子没有防备,说不定真的会中招! “暮霖,拿下!” 容瑾笙不欲多言,冷声道。 “是,公子!” 暮霖抱拳应声,抬脚就往那女子走去。 不料那女子面色骤变,猛地朝着那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见一锦衣男子戴着玉面具,端坐在轮椅上,墨发披散用一根檀木簪子绾着,鬓边的发丝随风飘散遮去了那幽深的凤眸。 这身影,与她记忆中那端坐在乾云殿上的身影逐渐重叠。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肯定不会错的! 世上能有这般风华和气度的,除了那位不做他想。 她瞳孔骤然一缩,骇的双腿发软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道:“宸,宸,宸王殿下!臣女参见殿下!” 药谷离汴京有千里之遥,殿下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她脑子一片空白,如坠冰窟! 暮霖脚步一顿,扭头朝着自家主子看去,他们都穿着寻常衣裳,也没有会暴露身份的物件,这女子能一语道破主子的身份在,说明,大概率是汴京的人! 这种小人物,不用容瑾笙开口,血手寒着脸问道:“你是什么人?” “臣女谢函,祖父在太医院任职。” 谢函再不敢无礼,伏低身子恭敬的答道。 她心里不停的打鼓,不知宸王会怎么处置她,她至今都不敢相信,自己盯上的人是微服出巡的宸王殿下。 陛下最宠爱的九皇弟! 整个大盛,要说谁敢得罪宸王,也就唯有那位爷了! 希望他能早些发现她不见了找过来,否则,她的命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谢奉仪真是养了个好孙女。” 容瑾笙声音温和,浅淡的没有一点起伏,不似旁人动怒时的雷霆暴雨,却叫人听着冷到了骨子里。 谢函瑟瑟发抖,额头贴着湿润的地面,土腥味丝丝缕缕的钻入她鼻腔,她却不敢动弹,颤声道:“臣女不知宸王在此,多有冲撞,还请王爷饶命!” 风萧瑟,毒雾弥漫,林中杳然无声。 众人冷眼看着伏低身子跪在地上的姑娘,她浑身抖得就像是一朵被风雨肆虐的娇花,说不准何时就会枯萎。 但,没人同情她! 谢家好歹是医药世家,陛下钦点的太医院院正,教养出来的后辈居然世人命如草芥,简直讽刺。 “饶命?刚才你可有饶棠越一命?” 容瑾笙淡淡瞥了她一眼,不打算再浪费时间,“本王不想再看到她。” “王,王爷,我刚才是要拿软筋散,拿错了,臣女自幼学医,怎么可能故意谋害人命,求王爷恕罪啊。” 谢函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白皙的额头染了一层泥污也恍然未觉。 “拿错了?这东西都能拿错?”血手冷笑一声,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柄薄刃,在他两指间泛着寒光。 “那我在小姐脸上划两刀,说是手抖,你信吗?” 谢函身子抖得更厉害。 她在家里是老幺,处处被父兄保护着,别说被罚,就连大声呵斥都不曾有过。 短短一日光景,天翻地覆! 难道,她真要把命丢在这儿吗? 曲蓁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心中怒意散了几分,声音浸着冷意:“她说的是真的。” 嗯? 血手等人神色古怪的看向曲蓁,他们自然不会怀疑姑娘的话,她说是真的,就是真的。 只是,这事儿还是有些荒诞。 谢函也猛地抬起头看向曲蓁,说实话,她根本没敢想过有人会相信她! 气氛顿时冷肃,这下,又该怎么处置呢? 容瑾笙凤眸雾色深了几分,正要开口,倏地转向别处,淡声道:“既然来了就别躲着了,出来吧!” 包括曲蓁在内的所有人心里一惊,四周,有人吗? 第130章 晏世子,好久不见 腥风拂过,毒雾渐散。 不远处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他穿着一袭绛红色广袖锦袍,领口袖口等处绣着大团栩栩如生的凤凰花 ,腰佩黑锦织金玉带,墨发高束,阔步而行。 张扬! 这是曲蓁在见他时,脑海中第一个闪现的印象,此人剑眉星目,俊逸逼人,若将容瑾笙比作芝兰玉树,那他便是浴火凤凰,矜贵骄傲,洒脱不羁。 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容瑾笙,却见他凝眸望着那人,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旁边的暮霖,血手等人都是严阵以待,面容庄肃。 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他们如此郑重? 而跪在地上的谢函闻声娇躯一颤,不敢抬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是他!” 曲弈失声惊道。 “谁?”她下意思的问道,曲弈瞥了她一眼,脸色难看,但还是答道:“晏国公府的世子爷。” “晏国公?为何你们同为国公府嫡系,你是小公爷,他却是世子爷?” 曲蓁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来人,一边低声问道。 曲弈知她不在汴京,许多事情都不清楚,便轻声解释道:“我朝有晏、靖、冷、曲四大国公府,都是百年传承的世家大族,其他三家实力相差不大,唯独晏国公府地位特殊。” “老国公乃是武将之首,位列百官之前,与丞相并重,儿子晏国公封骠骑大将军,女儿入宫做了陛下的贵妃,当今中宫无主,她位同副后,最疼爱的就是这个侄儿,直接求了陛下,为他越级晋封了世子。” 曲弈唏嘘的叹了声,折扇在手中一点一点:“在汴京城里,这位可是个无人敢招惹的混世魔王!” 他语速极快,在那人站定前刚落下最后一个字。 “见过宸王。” 男子随意的拱了拱手,看向曲弈,笑道:“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岭也能遇见宸王和曲兄,真是缘分。” 他瞥了眼曲蓁,眼中闪过刹那的惊艳之色,只一瞬,便移开了视线。 “晏兄客气了!我这个闲人四处游荡也就算了,听说你刚在陛下哪儿领了‘南衙衙首’的差事,正是忙碌的时候,也有时间来这儿潇洒?” 曲弈甚是熟络的玩笑道,他虽在外游玩,但汴京城的消息还是知晓的。 ‘南衙’负责汴京的安危,掌管着整个辖区的民政、捕捉盗贼、赋役、户口等政务,算是重中之重,衙首之职向来由皇室子弟担任,陛下将它给了晏峥,也不怕那几位皇子闹腾! “那衙首的差事累人的很,我熬不住了跑出来躲两日清闲。” 提起此事,晏峥很是惆怅的摆摆手,一副不堪其扰的模样,引得曲弈大笑。 容瑾笙惯来就是个不喜寒暄的性子,也没出声,淡淡的听着他们闲话。 曲蓁习惯性的在旁观察着,见他们聊得火热,那跪在一旁的姑娘就显得分外可怜了,像是被遗忘了般。 好在他们说了会话,话题就扭回了正题,容瑾笙淡淡问道:“谢小姐是你带出来的?” 大盛风气开明,女子亦可上街游玩,开办诗会,赏花蹴鞠,打球捶丸 ,但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大小姐,断不会孤身一人出现在离汴京有千里之遥的地方。 “对!”晏峥双手环抱着,瞥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女子,像是才发现她似的,奇怪道:“她跪在这儿做什么?” 容瑾笙瞥了眼风愁,后者会意的上前两步,对着晏峥抱拳一礼,简单的将此事来龙去脉叙述了遍。 晏峥静静的听着。 曲蓁看他头部僵直,面不改色,显然对于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心里觉得无聊。 “我觉得此事她做的的确不妥,不如这样吧,人我先带走,等办完我的事儿,回了汴京,我替她赔罪如何?” 晏峥直截了当的道,不想在这些小事上面浪费功夫。 他不远千里带着这朵娇花赶到药谷,自然是有自己打算的 ,可不能折在这儿。 谢涵听了这话,红着眼抬头,一脸动容之色。 晏世子居然愿意为了她和宸王赔罪,是不是说明她在他心里,多少还是占了些位置的? 这念头刚闪过,就听晏峥继续道:“君子一诺千金,我答应了谢大人会照看好她,人是我带出来的,我就要毫发无伤的带回去,还请宸王行个方便。” 是为了承诺吗? 谢涵就感觉一盆凉水迎头灌下,浇灭了她刚刚生出的旖旎心思。 容瑾笙定定的看了他们半响,应道:“好。” 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终归棠越没出什么事。 曲蓁也懂得他的衡量,看了眼棠越,就见他拎着那小狐貂玩的开心,也不理会这边的情况。 她不禁失笑,没心没肺真好! “多谢了。”晏峥朗笑着说了句,转向谢涵,漫不经心的道:“还不起来?” “是!”谢涵拎着裙摆站起身,因跪的太久了,腿有些发麻,一瘸一拐的走到晏峥身后站着,神色复杂的看着曲蓁。 “时辰差不多了,再不出去,药效就要过了。” 曲蓁提醒了句。 容瑾笙温声道:“那就走吧。” 他们在这林中耽搁的太久了。 谁知脚还没有踏出去,就听谢涵小声的说道:“世子,小雪还在那少年手里呢!” 小雪?那个小狐貂? 晏峥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就见一团火红色的小东西被倒拎着,‘唧唧唧’的直叫。 他记得,在寻找克制毒瘴草药的时候,这小东西出了不少力。 不等他开口,容瑾笙淡淡道:“棠越,还给他们。” “哦,好!” 棠越也玩的腻了,拎着后退甩了个圈,就朝着谢涵的方向丢去,“接着!” “别别别!别扔!”谢涵心疼的都要哭了,眼见那团火红色朝她飞来,吓得花容失色,还是晏峥一把捞住,塞给她。 “拿好了。” “多谢世子。”谢涵小心的抱着小狐貂,刚想说什么,就见它闪电般的又朝着棠越怀中的包裹要窜去,吓得谢涵死死的抱着它,看向棠越,奇怪的问道:“你的包裹里,到底装着什么?” 第131章 来自南疆 “怎么,谢小姐还想抢?” 风愁邪笑了声,眼中透着冷意。 虽有晏世子出面保住了她,但她要是不识相的话,就别怪他们翻脸无情了。 “没,没有。” 谢涵连忙摇头,赶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晏峥瞧着这幕,眉峰轻挑了下,也没说什么。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往药谷走去,曲蓁缓步走在容瑾笙身侧,棠越推着他,许是涨了教训,包裹已经从背后挪到了胸前,警惕的护着。 走得越深,可见度越低,黑蒙蒙的一片遮天蔽日几乎透不进来半点光亮。 中途他们还遇到了一些人,也是往药谷去的,为了避毒丹大打出手,好不热闹。 “这位姑娘瞧着面生,不像是汴京的人,难道是曲兄的新欢?” 晏峥是个静不下来的性子,先前和谢涵一路,孤男寡女的有什么好聊?好容易遇见了熟人,戏谑的问道。 曲弈一听到‘新欢’两个字,吓得哆嗦了下,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见他没什么反应,松了口气冷哼道:“什么新欢,同行而已。” 他没暴露她和容瑾笙的关系,宸王妃的位置汴京城多少人盯着? 万一被别人知道,恐怕对她不利! 至于他们之间的帐,等没人的时候再慢慢清算。 “就这么简单?”晏峥甩袖单手负在身后,很是怀疑的看着他,突然扬眉一笑:“也好,我好久没看到这么有意思的姑娘家了。” 他才不信这番说辞,曲弈和宸王哪个是平易近人的主儿?曲弈倒还好,宸王殿下这个厌恶女色至极的人也能容忍她同行,这可真是破天荒的怪事! 他倒要瞧瞧,这姑娘有什么特殊的! 曲弈被他质疑的话气笑了,轻声道:“晏兄,看在大家自幼相识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别去招惹她。” 她除了性别是正常的,其他的哪点像个女孩子? 晏峥意味深长的笑笑,并未答话。 他们的谈话并没有刻意的遮掩声音,曲蓁听得清楚,淡淡的瞥了眼二人,有意思?她忽然有些赞同霍百川的话,这些权贵子弟,真是闲的蛋疼! 众人缓步走着,算算路程,已经到了毒瘴林的深处。 以他们的速度,再有半个时辰就能进入药谷的地界。 就在此时,走在旁边不远处,一直闷不吭声的谢涵忽然大叫一声:“啊——” “喊什么喊!吵死了!” 棠越不满的掏了掏耳朵,嘟囔了句。 曲蓁轻笑,和众人一道回头望去,就见谢涵摔坐在地上,捂着脚踝,面色惨白,惊慌的看着不远处连胜惨叫:“啊,死,死人,救命,救命啊!” 在她不远处,一个灰白的骷髅头刚滚停,上面还残留着小巧的湿泥脚印,显然是刚被谢函无意踩了脚。 “别叫了!” 曲蓁眉头沉了沉,朝她走去。 “你做什么?”晏峥双手环臂,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朝着那骷髅头的方向努努嘴,问道:“你没瞧见那东西,居然还敢过去?” 他们这群人只有他和谢涵两个姑娘,谢涵叫的跟丢了魂儿似的,她倒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世子,它不叫‘那东西’,叫颅骨。” 她不急不缓的纠正道,从扯着嗓子哀嚎的谢涵身边走过,直奔那骷髅头而去。 “颅骨?”晏峥低低呢喃了声,神色怪异,这是什么叫法? 而且,人死都死了,叫什么还重要吗? “姑娘,用这个!”曲蓁蹲下身,伸手去拿那骨头,血手连忙上前掏出个帕子递了过去。 曲蓁接过,对他道:“在这附近再找找,应该还有其他残骸。” “好。”血手奉命去找,曲蓁仔细的端详着这块颅骨,神色专注。 谢涵吓得花容失色,双手撑地往后挪去,嘴里喃喃道:“疯子!疯女人!真是疯了!” 那是死人的骨头,她居然拿手去碰,也不嫌晦气! 其他人早就习惯了,唯有曲弈和晏峥是第一次见她与人骨打交道,瞧她专注的神情,凉气一股股的从脚底往上窜。 这画面,太诡异了! 一个绝色女子,拿着骷髅头仔细的观察着,那专注的模样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拿的是什么稀世奇珍。 “呵,倒真是个有意思的。” 晏峥愣怔了半响,忽然轻笑了声,也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几步走到曲蓁身侧与她并排蹲下,也学着她的模样盯着那‘颅骨’猛瞧。 他接手南衙后,也见过不少的仵作,就是他们验尸时,也不敢这么大咧咧的拿着着人骨瞧。 她这番作为,是想要博人眼球的话,目的是达成了,但若是有其他想法……那他就要好好看看了! 曲蓁却不管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仔细观察着颅骨,发现越多,柳眉蹙的越紧。 “你看出什么了?” 晏峥笑问道。 “再等等!” 她还要再确认下心中的猜想,这种骨骼特征她只在一个地方看到过,难道,他们也要进药谷? 不应该啊! 见她不想说,晏峥也没催促,安静的蹲着和她一起等。 暮霖看着二人的背影,真想上去把晏峥给丢开!堂堂世子爷,干嘛对姑娘这么殷勤? “主子?要不要属下去把世子请过来?” 容瑾笙凤眸幽邃,淡声道:“不必。” 晏国公府的这位世子爷洒脱不羁,性子张扬,最爱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再说了,她不是他的附属品,与谁相交,她自有主意。 没多久,血手拿着几块长短不一的骨头走了过来。 曲蓁接过只扫了眼,便将其中几块剔除,只留了根胫骨,打量了片刻,就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的土,一言不发的转身朝容瑾笙走去。 晏峥也跟着她回来,眼中笑意更深,他倒是要看看,这么大的排场,她到底看出了什么! “姑娘,怎么样?” 暮霖问道。 容瑾笙浅笑着看她,却没有出声。 在众人的注视中,她径直开口:“此人来自南疆。” 南疆? 南疆的人怎么会深入大盛腹地,还死在了药谷的毒瘴林中?众人陷入了沉思…… 第132章 令人费解 曲弈和晏峥对视了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异,就这么两根骨头,能看出人来自南疆? 看什么玩笑!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曲弈疑惑的问道。 纵然觉得荒诞,但他想起容瑾笙告诉他临江负连环凶杀案是被她勘破时的眼神,以及暮霖和血手等人对她的态度,也不敢妄下定论。 这个女人,一直都不能用常理去解释。 或许,她真的有自己独特的法门? “很简单,那颅骨高而短,为圆颅型,颧骨凸出,颏部较为凸出且厚重,下颌呈‘摇椅形’这种骨骼特征我只在南疆发现过。” 曲蓁解释道,南疆因为气候的缘故,药草繁茂,有许多的稀有品种,她偶尔会前往南疆边缘采药。 容瑾笙微微抬眼,南疆?她居然去过南疆? 南疆巫蛊之术盛行,毒物遍地,他们所修习的武功与绝大部分路数都不尽相同,很是诡异难缠。 且南疆排外,外族人甚少能在南疆通行! “还有其他吗?”他柔声问道。 曲蓁看了他一眼,略一思忖,道:“尸骨不全,我能观察到的线索不多,死者男性,年龄在三十至三十四岁之间,死前与人发生了械斗,在逃跑时被杀,致死伤应在胸腹部位,但没有相关的尸骨查验,因此只是个猜想。” 众人不禁沉默,就连曲弈和晏峥都瞪大眼,诡异的看着她。 这还叫不多?死者的来处,年龄,性别都推断出来了,要不是尸骨不全,或许她连死因都能找出来。 晏峥看着她的眼神亮了亮,他虽然不知她是如何判断出来的,但就算是胡编乱造,听起来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他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在逃跑时被杀的?” “这个不难,世子请看这根胫骨。” 曲蓁重新取了那骨骼拿在手里走回来,那轻松的架势就好像拿着的不是人骨,而是动物的骨头。 曲弈头皮发麻,但看到其他人都站的稳如泰山,也不好多说什么,强忍着不适继续看。 “根据骨骼特征判断,这截长骨是右胫骨,说明白点,就是右小腿的腿骨……”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晏峥打断,“你怎么知道这是右,胫骨?” 他本来想说腿骨的,话到嘴边,又学着她的词儿,说了胫骨。 “人的每一根骨头都有自己的特征,我就是闭着眼盲摸都能把碎骨拼成完整的骨架,同样的,我看着世子爷就能清楚的知道你的骨架长什么模样。” 她十分认真的说道。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晏峥一身红衣,身形高大,容颜俊逸,但要是骨架…… 他们脑海中立即浮现了一具雪白的骨架,撑着这烈焰般的红衣,四处乱窜的场景…… 呕! 太恶心了! 偏生晏峥一点都不觉得哪里不对劲,很是热切的看着曲蓁:“你真能知道?” “嗯?”别人对这些都避之不及,他这副狂热的模样,是想做什么? 曲蓁诧异的看着他,点头道:“自然。” “你丹青怎么样?” 他又问。 “尚可。” 曲蓁答道,似是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眼皮忍不住跳了下,这位晏国公府的世子爷,着实有些……嗯,与众不同! “那正好,太后寿宴想来你们是要回汴京的,等回去后你画幅骨架图赠我,权当是送我的生辰礼,如何?” 晏峥兴致勃勃的道,要不是这儿场合不对,他都想立马拉着她画出来。 “嗯,好。” 曲蓁应下,就看在他不以有色那目光看待人骨的份上,她也愿意成全这份好奇。 “那就说定了,到时候别赖账,等你画好了,本世子找人把它裱起来,就挂在我寝室。” 晏峥摩挲着光洁的下巴,眯眼道,似乎都能看到那些人见到那图时的模样,霎时眉开眼笑。 除了谈话的两人没觉得不对劲,其他人纷纷变了脸色。 晏世子口味也太重了些! 找人家刚认识的姑娘要自己的骨架图作为生辰礼,还要装裱了挂在睡觉的地方?半夜睁眼不会吓得魂飞魄散吗? “嗯,我记得。”曲蓁唇角勾了勾。 这么奇特的公子哥儿,她就算是想忘记都难,也算是一株奇葩花了! “姑娘,话还没说完呢!”暮霖见话题已经跑远,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自家主子,连忙打断 。 再让他们聊下去就危险了! 这位晏世子可是汴京城里出了名的风流人物,‘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荒唐事儿干了不少! 什么拔光了太后视作心肝肉的白孔雀毛做掸子,和花魁划拳斗酒,在陛下寝殿里斗蛐蛐儿…… 会玩会闹会撩拨,和他们家主子是两个极端,好容易遇到的主母,可不能被他给截胡了! “对啊姑娘,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是怎么知道他是逃跑时被杀的?”血手也立即附和。 曲蓁没猜到他们的这些小心思,只觉得该有始有终,解释道:“你们看这根右胫骨有击打和凹陷的条纹,当这两种痕迹同时出现,就证明了死者在遭遇击打时,处于移动的状态。” “而这伤痕的位置,分布在胫骨的前面和外侧,说明了杀人者是从死者背后下手,用一种类似于勾刀,也就是刀尖如弯钩般的利器重创了死者的腿骨,这伤痕是平行的,杀人者下手时,应处于俯卧位。” 类似于勾刀的这种武器,着实少见。 她正拧眉思忖着,却没发现其他几个人纷纷变了脸。 曲蓁回过神来,见众人眉头紧锁,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血手紧蹙着眉,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几国之内,唯有一种人会用这种武器。” 顿了下,他凝视着曲蓁的眼,认真道:“南疆皇室的影卫!” 南疆的皇室影卫居然会深入大盛腹地,还在这儿杀了啊南疆人? 其中意味,令人深思。 “人已经死了许久,想再多都没用,不如先去药谷吧,只是南疆影卫潜入药谷,谁也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小心些就是了。” 曲蓁提议道,众人点点头,将此事抛于脑后,准备离开,就听有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我,我走不动……” 第133章 抠搜的药谷谷主 众人看去,都险些忘了还有谢涵这么个人。 她眼眶通红,泫然欲泣的看着晏峥,身上的衣裙早就一片泥污,捂着脚踝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唤道:“世子……” 晏峥眯了眯眼,“怎么回事?” “好像是扭到脚了。” 谢涵低声应道,瞥了眼站在晏峥身侧不远处的曲蓁,眼底闪过抹愤恨,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世子的认可。 就这么短短一段时间,二人竟熟络的就好像多年未见的老友!凭什么! 曲蓁见她惨状,抬脚刚想上前,谢涵大叫一声又往后退了下:“你别过来!” “我给你看看。”曲蓁止步,解释道。 好歹相识一场,她既然懂医术,也不好袖手旁观。 “不用了,我自己会治。”谢涵警惕的盯着那双手,虽然诧异她也会医术,可一想到那双手刚摸过死人的骨头,她就恶心的慌。 “好。” 曲蓁没再说什么,那眼神她太熟悉了,嫌恶! 人家既然不领情,她也不会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 “世子,我要一个干净的地方换身衣服再换药,可我的脚……”谢涵欲言又止,满面绯红,那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晏峥又不傻,犹豫道:“可是男女抱在一起,传出去有损清白。” 谢涵心中感动,柔柔弱弱的道:“世子不必担心,涵儿行的正坐得端,不怕清白有损。” 曲弈看的明白,用扇子轻轻敲了敲晏峥的肩膀,“人家姑娘都不介意清白的事儿了,你还不赶紧去?” 晏峥瞪眼看着曲弈,正色道:“她介不介意关我什么事儿,我说的是有损我的清白!” “噗嗤”,曲弈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 谢涵脸色青红交加,羞愤的咬着唇,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 曲蓁轻勾了勾唇角,不禁莞尔,这位晏世子,可真是个妙人! 容瑾笙看着她静谧的笑颜,凤眸也溢出了些笑意,压低声音道:“蓁蓁真要送晏世子生辰礼?” “自然,我应允的事情就会做到。” 曲蓁答道,诧异的望向他,“怎么了?” “没事,画完了我可否瞧瞧?”容瑾笙眼底闪过些狡黠之色,转瞬即逝,快的曲蓁都没能捕捉到。 “好啊,你要喜欢,我也送你一副?” 她瞧他们对此很是好奇,好心的问道。 容瑾笙瞳孔骤然缩了下,不禁苦笑:“那就不必了,我只是想看看罢了。” “那好吧。” 曲蓁点头,也没放在心上,往晏峥两人看去。 谢涵的脚似乎肿的厉害,走不动路,被她耽搁着,他们也迟迟动不了身。 晏峥想了想,还是朝她走去。 这是……妥协了? 众人看着他的动作,只见他走到谢涵面前,俯身,在她含羞带怯的注视中……拎着她的领口,稍一用力,就将她从地上提起! 那动作,像极了棠越拎着小狐貂的模样。 谢涵双脚离地,衣裙后领被人提着,就像是提着小鸡仔一般,这个姿势太过屈辱,她死死的埋着头,先前的旖旎心思当然无存,只想晏峥能带她赶紧离开。 晏峥好似听到了她的心声,对众人道:“她腿脚不便,我就带她先行一步了,大家药谷再见!” “好,晏兄小心些。”曲弈执扇拱了下手,笑道。 晏峥点点头,转向曲蓁,朗笑道:“你小心些,我在药谷等你们!” 曲蓁轻声道:“好。” 她话落,晏峥足尖轻点,身形迅速的掠向毒瘴林深处,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 “我们也走吧。” 容瑾笙道。 半个时辰后,眼前毒雾逐渐散开,众人迈步出了毒瘴林,眼前视野赫然开阔,两个高耸的山峦交叠,碧树丛生,花香馥郁。 谷口处立着一石碑,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药谷’二字,观其字,便忽觉药香扑鼻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你们也是要入谷求药的?” 走近众人才发现,在谷口处设置了路障,摆着一张桌子,两方凳子,几碟茶点干果,还有……一个木箱子,里面装满了碎银子! 那两小童正磕着瓜子闲聊,见有人来,懒懒的站起身问道。 “对,我们……” 血手性子最活络,一般负责与人交涉,谁知他嘴刚张开,就见那小童拿出纸笔,直接打断他,“好了,不用说了!” “不用,说了?”血手有些愣怔,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那小童执笔在纸上‘刷刷刷’的写着,边念道:“谷中住宿每人每晚五十文,吃饭一天三顿,每顿三十文,茶水钱二十文,瓜果钱十文,打扫五文,器具磨损十五文……” 曲蓁等人就见他唇瓣翻动,喋喋不休,后面还有什么赏钱,踩踏花草钱,夜香钱诸如此类,事无巨细,都要收取一定的费用。 众人面面相觑,直到他说完,都还没反应过来。 “对了,你们住几天?”那小童才想起来,问道。 “额……”血手回头看向自家主子,容瑾笙额略算了下,“暂且算十天吧。” “好,十天,你们的花费是四十两五钱银子,若需要换成独立院落,那在这基础上,要每人再加五两,共计八十两五钱,你们要换吗?” 小童见惯了各种人,见来人衣着不凡,试探的问道。 “换!” 血手当即立断道。 八十两五钱银子他们还是掏得起的,最主要是这些爷喜欢僻静,尤其是他们主子。 交了银钱,做了登记,小童笑眯眯的取开路障放行。 留了一人在那儿守着,另一人领着他们往药谷内走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惊道:“对了,还有一点,你们要去药田参观,或是求见谷主,需要另行支付费用!” “还有刚才的那些收费,不包括你们在谷中违禁要交的罚款,比如不能随地吐痰,不能浪费粮食,不能损坏花草,不能……” 众人嘴角抽了抽,又是交钱又是罚钱,但凡是能收钱的地方,是丁点都不放过,这位药谷谷主,是掉到钱眼儿里了吗? 第134章 会是他吗? 药谷地处低谷中,三面环山,树林葱郁,大面积的种植着各类药草,众人行在路上,只闻药香扑鼻。 穿过药田,客苑临湖而建,竹楼林立,错落有致,庭中栽花种树,绿柳成荫,处处透着江南别致精巧的风情。 “没想到谷主还是个诗酒风流的妙人儿,我没看错的话,那湖边亭柱上雕刻着的,是元晟大师的《月夜杯酒图》,这画儿可是许久都未曾现世了啊。” 曲弈摇着折扇,边缓步走着,四处打量。 “公子好眼力,的确是《月夜杯酒图》,我们谷主说了,能住进这镜湖的都是我药谷的贵客,定是才华卓然的俊杰,杯酒相交,以示情深,唯有此图才能配得上贵客的身份。” 那领路的小童笑着应道,举手投足客气守礼。 曲蓁笑而不语,他们要是没钱,哪怕才华冠绝古今,想来都踏不进这镜湖的地界! 这药谷里,钱财可比什么都好使! 曲蓁正想着,她眼前迎面走来了一群人,为首者膀粗腰圆,身壮如熊,从头到脚都被金玉包裹着,在阳光下耀眼的灼人。 那小童见状,连忙应了上去,谄媚道:“金老板这是要回去了?” “嗯。”那人鼻孔朝天哼了声,不满的叫嚷着:“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了,我那院子的匾额要换成金的,纯金的!叫‘黄金楼’,什么‘西五官’,听着也太俗气了!” “是是是,奴记下了,定是底下那些工匠偷懒忘了换,奴稍后就打发了他们去。” 那小童躬身连连应道,被称作‘金老板’的肉山面色这才好了些,哼道:“别再忘了就行。” 说完,往镜湖外走去。 “是,奴恭送金老板。” 小童目送着他离开,面不改色的对着容瑾笙几人一礼,“请诸位贵客跟奴走吧,就快到了。” 没走两步曲蓁就看到眼前有个院落,匾额上写着‘栖梧馆’三个字,她蓦地想起刚才那人说的‘西五官’,忍俊不禁,脚步顿停。 众人见状也停了下来,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望去,纷纷失笑。 曲蓁对那小童挑眉,揶揄道:“才华卓然?嗯?” 小童也看到了那匾额,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束手躬腰,俯首含笑道:“姑娘怕是理解错了,我们谷主说的是‘财华卓然’,钱财的财!” 曲蓁一时语塞,片刻后笑着摇摇头,这位药谷谷主,堪称奇人! “咳咳,谷主可真是生财有道啊。”曲弈轻咳了声,违心的赞了句。 众人也在心中暗暗称是,从没有见过这么懂得‘赚钱’的人,开药谷可惜了,他应该去经商! 小童早就习惯了他们的反应,领着众人入客苑安置后,容瑾笙淡声问道:“要多少银两可以面见谷主?” 眼前之人锦衣华服,谈吐不俗,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小童早就猜到他们来药谷目的不仅于采购药材,却没想到会这么着急就摊牌。 他面色微凝,拱手道:“回公子,按谷主的规矩,面见谷主,需要一千两。” 短暂的顿了下,小童深吸口气,缓缓吐出两个字,“黄金!” 一千两黄金! 开什么玩笑! “你们谷主是多大的面儿啊,见一面就要一千两黄金?”暮霖冷嗤了声。 一千两黄金,那可是一万两白银啊!抵得上朝中正一品大员整整三年的俸禄。 虽说宸王府家底殷实,暗中还有不少产业,一千两黄金不过是九牛一毛,不过这谷主的银钱来的也太轻松了! “这……”那小童神色也略显尴尬,“谷主定下的规矩,奴也不敢说什么啊。” 容瑾笙面色不改,淡声道:“烦请安排,我要尽快见到谷主。” 这话音是答应了? 原本以为小童会欣然答应,谁知他面露难色,纠结的看着他们,半响都没挤出一句话来。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暮霖在旁看的着急,冷声道。 事关他们家主子的安危,他不敢马虎大意,只缺一味赤蛇胆姑娘就能动手解毒了,绝不能在这关键时候出什么岔子! “我们谷主,这两日在闭关,不见外人……” 小童看眼前高大威猛的男子面色一沉到底,急得都快哭了:“公子有所不知,我们谷主定下这规矩,也是为了图清净,平常来都能见上面儿,唯独这几天怕是难……” 曲蓁本来坐在一旁安静的品茗,听了这话,不禁问道:“不知谷主多久能会客?” 暮霖还想说什么,就见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到嘴边的话重新咽回了肚中。 那小童寻声望去,见问话的是她,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些,苦着脸摇头,“不知!” “不知是什么意思?” 曲蓁也有些急了,容瑾笙的毒再拖不得,拿到最后一味赤蛇胆他们势在必行,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连谷主的面儿都见不到。 “对啊,你把话说清楚,总不能让我们就稀里糊涂在这儿耗着吧?”暮霖也急声附和道。 唯独容瑾笙神色浅淡,看不出情绪,仿佛一切事情与他无关般。 实际上,哪儿能真的不焦心忧虑? 他大病数载,二十年来无欲无求,独自守着宸王府,不知何时就会一睡不醒,但他心无挂碍,自然无惧。 可如今,他有了……牵肠挂肚的人! 怎么舍得就这么抛下她! 他凤眸微阖,压下心中的急躁,再度睁眼,已经是一片清明,看向那小童,温声道:“我们见谷主是有要事相商,不知究竟是何缘由导致谷主闭门谢客,还请明言告知!或许我们帮得上忙!” 小童沉默了片刻,眸底尽是挣扎之色,良久,他似是下定了决心,摇头道:“你们帮不上忙的!我们谷主的小孙子重病垂危,谷主怕是没心思见你们!” “重病垂危 ?”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曲蓁脑海中逐渐浮现一个阴翳苍老的身影,想起他临行的话“等你进了谷,自然有人领你去救人!” 她心中一凛,难道,鬼剑老人要她去救的人,就是他? 第135章 同一目标! “对,他是我们谷主的心肝肉,命根子,打小就身子不好……” 小童说起此事忧心忡忡,不自觉的多说了两句,忽然觉得不对,打住了话茬,但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看向曲蓁,她凝眸盯着水面漂浮的茶叶,须臾,搁置茶盏站起身来,“可否带我去瞧瞧你们公子?” “你?姑娘,我已经说过了,我们谷主现在……” 那小童下意识的拒绝,曲蓁早有准备,直言打断他的话:“我是大夫!” “大夫?”他狐疑的打量着她,半响道:“姑娘,你可别骗我,像您这样的千金小姐,哪儿用得着学医当大夫?” 曲蓁无奈,这叫什么逻辑? 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世族女子学得都是琴棋书画,插花品茶,向来看不上这些服侍人的行当。 她也不想多解释,瞥了眼他,轻声道:“我的确是大夫,到了这种时候,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那为何不让我试试呢?” 小童这么一听,似乎也有道理,苦笑不已,“今儿是真的奇怪,来的两拨人都点名要见谷主,身边跟着的姑娘家还都会医术,你们该不是商量好的吧?” 两拨人? 他们之前的,唯有晏国公府的世子爷晏峥和谢涵,他们要见谷主有何事? 为了保险起见,曲蓁又问了句,“你说的可是穿着一身红衣的公子?” “对!是他们,就住在旁边的水云楼里。” 小童叹了口气,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姑娘既然都这么说了,以诸位的身份想来也不屑哄骗奴,奴就冒死去传个话,你们在这儿等消息就是了。” 以谷主的性子,这时候去打扰他,成与不成,都免不得一顿呵斥。 见他终于松口,曲蓁悬着的心也稍稍落地,“那就麻烦你了。” “没事。”那小童摇头,心事重重的道:“如果姑娘真的能救我们小公子一命,奴就算是死了,也甘心了,他那么好的人,怎么就不长命呢?哎!” 说完,他躬身行了一礼,出了院子。 屋内寂静了片刻,响起暮霖疑惑的声音,“晏世子要见谷主会是什么事儿呢?” 偷溜出来‘躲清闲’这种理由不过是拿来玩笑的,晏国公府这位世子爷看似轻狂,不务正业,但手段冷硬,雷厉风行,在汴京城的时候他是领教过的。 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药谷,必有所图! “恐怕,和他们家大公子有关。” 容瑾笙沉思了片刻,幽幽道,“离人坡一战,晏将军以少胜多,浴血死战,自然也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曲蓁想起那抹张扬的红衣,根据她的观察,此人性情刚毅果决,不达目的必不回头! 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不是招手即来,可他不远千里赶赴药谷,足以说明他所求之物的罕见程度。 说起罕见,她第一反应就是…… 赤蛇胆! “难道那位晏将军是中了毒?”她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问道。 容瑾笙默了瞬,缓缓点头:“根据影子传回的消息分析,极有可能。” 暮霖和血手等人不由揪紧了心,这意味着,晏世子也是为了赤蛇胆而来!他们此行,怕是要骤生波澜了,几人心上都笼上了一层阴云…… 用过晚膳,曲蓁正在房中收拾衣物,她刚小心的拿起装青霉素的红木箱子搁在桌上,就猛地回头往窗外看去,眸光利如寒刃:“谁?” “你这鬼丫头倒是警惕。” 一抹红衣划过昏暗的天际,轻飘飘的落在她视线中,他单腿屈膝坐在窗边,背靠着窗柩,歪着脑袋看她,眉宇间皆是笑意。 曲蓁柳眉微挑,提醒道:“晏世子,你夜半时分闯入女子闺阁,怕是不合规矩吧?” 晏峥把玩着不知从哪儿折下来的柳条,摊手很是无辜的看她,“这话可就不对了,我还没闯呢!” 他用柳条点了点窗柩,示意他半个身子还在外面。 曲蓁有些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有什么差别吗?要被人看到他这时候出现在她院子里,还能传出什么好话? 她开箱检查青霉素是否完好,也懒得理会他。 晏峥倚着窗,笑看着她的动作,视线在屋内游走了圈,径直问道:“你们也是来找谷主的?” 显然,他也得到了消息。 曲蓁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应了声,“天下第一药草圣地的主人,身为医者,谁不想结识。” 她心中暗生警惕,这是来试探她的? “只是如此?”晏峥似是不信,轻笑了声,追问道。 窗外夜幕拉低,破碎的星子嵌在天边,似是在他的身后铺就了璀璨的星河,衬得他红衣如血,更显几分厉色。 曲蓁仅一瞬就收回了眼,摇头:“不仅如此。” “哦?愿闻其详。” 他单手枕在脑后,靠坐在窗边,微侧着头看她。 “世子爷为何对我的事情这般上心?听着教人不免多想呢。” 她漫不经心的回了句,仔细检查了每个瓶子,才重新将箱子收好,放在了床榻上。 他们这一行人里,容瑾笙心思深沉,说话做事滴水不漏,他试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暮霖和血手等人死忠,也不会透露。 曲弈与容瑾笙多年相交,乃是挚友,立场不同,晏峥心里清楚,所以择定了她作为突破口。 可惜,他找错人了! 晏峥闻言不禁失笑,从善如流的道:“毒瘴林中一见,我觉得你很有趣,自然是将你放在心上了。” “一见钟情?” 曲蓁侧首看他,眼神平静无澜。 “额。” 寻常女子面对这种阵仗,好歹也要红着脸,娇滴滴的回应,她这反应有点出人意料啊! 晏峥愣了一瞬,唇角勾起,倒是兴趣更浓,玩味道:“对,一见钟情。” 曲蓁点头,没说什么,自顾自的做着手中的事儿。 他静静的盯着她瞧了许久,奇怪道:“你就没点什么反应?” 他晏峥何时这么没有女人缘了?为了打探点消息都要牺牲色相了,居然就被人冷落? “世子爷想要我有什么反应?”她头也不抬的问道,语气甚是无辜。 这倒是把晏峥问住了,什么反应呢? 像其他女子般,含羞带怯的朝他挪来,欲拒还迎?他瞧着那清冷的容颜,想到那一幕,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还是算了吧! 曲蓁眼底隐隐划过一抹笑意,正要说话,就见晏峥猛地坐直了身子,红衣衣衫,霎时消失在暗处。 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好你个鬼灵精,硬生生把话题给带歪了,爷下次可不上你的当了!”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脚步声进了庭院,她抬眸看向来人,暗暗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第136章 医者也杀人吗? 盈白的月色中,来人沐着银辉缓步而来,月光白的锦袍落了寒凉,衣袂翻飞,在空中划下道道冷光。 曲蓁看那双眸如剑刃般锋利,一身凛然寒意而来,她转身出了屋,站在廊下,迎上他的目光,面色平静。 两人都没说话。 蓦地,曲弈手中折扇‘刷’的扫开,在夜色中荡出流光,脚在地上猛地一蹬,身形如流箭般朝她窜来。 一言不发,直接动手! 早在毒瘴林中她用银针出手救棠越的时候就猜到曲弈会认出她,不过对上那气势汹汹的杀招,她也不慌,身子直迎了上去。 庭院中,二人身影闪动,交错,碰撞,瞬息间就过了数招,只闻道道残影,猎猎拳风。 曲蓁知他心中有气,也没留手,一旦退让必要受伤,因此放开了拳脚。 曲弈心中的盛怒早在持续的交手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与伦比的震惊! 他以为在阮家时她能离去,是因为偷袭下毒! 他以为在那景园时她能占得上风,是因为出奇制胜! 却没想到,她武功竟然如此厉害,光明正大交手也能不落下风! 他一拳砸出,曲蓁化掌为拳,两相重重的撞在一起,拳风激荡,震得四周碧树芳草如狂风席卷般拔地而起,露出光秃的土壤来。 不分伯仲! 二人同时被击退了几步,气喘吁吁的盯着对方。 “曲蓁,你就在我身边看我耗费心思找你,被你耍的团团转,好玩吗?” 曲弈气的肝疼,打从毒瘴林里认出她就是那晚的蒙面女子后,他就没忍着没发作,直到进了药谷安置后才找来,想要个说法。 闻言,她眉眼冷淡,反驳道:“小公爷,阮家相遇不过一场意外,是你执意要揪着此事不放!” 她从未有过戏耍他的念头,也懒得在这些事情上费神。 “这么说,还是我的错?”他气极反笑,拼命的摇着折扇想要压下心头的火气,却再没有动手的意思。 曲蓁见状,也卸去防备,吐了口浊气,缓声道:“你找我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她能察觉到,曲弈对她并没有恶意,单纯是发泄被欺瞒的不满。 做什么? 曲弈微愣,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还没想过,或许就是单纯的想见见能让他吃瘪的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今见了,真是又恼又怒! 恼她将他蒙在鼓里,也怒他没能相信自己的直觉,被她插科打诨骗的团团转。 半响,曲弈冷静了些,狐疑的看她,问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你大半夜的潜入阮家杀人?” 她不是那种残虐嗜杀的性子,就连对吴江那种人,都能善恶分明,秉持着些许善念,更别说其他人了。 曲蓁抿唇,没有答话。 这份仇怨她不想再提,每每触碰心脏都犹如针扎般刺痛。 见她不语,曲弈眸子缓缓冷沉,“不愿说?” “嗯。” 曲蓁轻轻应了声,他凝视她半响,也没再逼问,语气似嘲似讽:“你说医者之心,原来大夫也杀人啊!” 医者,杀人! 这四字重重砸在耳中,曲蓁脑海中蓦地浮现那染血的手术衣,堆砌如山的尸体,还有他们麻木空洞的眼神,心猛地抽搐了下。 她强压下心头的痛楚,深吸口气,冷声道:“我杀她,不为医者之心,小公爷莫不是忘了,我不仅是医者,还是仵作,我所做所为,不过是洗逝者之冤,血债血偿罢了。” 血债血偿? 曲弈凝视着她,却见她眼中是从未见过的冷冽杀意,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那死去的嬷嬷! 到底是什么仇怨,能让一向性情冷淡的她爆发出如此情绪? 他想问个清楚,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不管你到底想做什么,行事之前考虑好后果,莫要拖累了王爷!” 他怕她行事太过偏激,以至于闯下更大的祸端来,到时候,连宸王都未必护得住她! 曲蓁抿唇没接话,他收回视线,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出了庭院的门,她盯着那背影,心情轻松了些。 这一关,算是过了么? 她刚转身想进屋,一道身影就倏地单膝的跪在她面前,抱拳请罪:“姑娘,属下无能,没能拦住晏世子和小公爷。” 那两位爷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原本就不是晏世子的对手,被他暗中偷袭直接点住了穴位,如此一来,连示警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晏世子登堂入室。 好在那位爷虽然胡闹,还算有点分寸,没有直接闯进曲姑娘的房间,否则他只能去主子面前以死谢罪了! “你先起来。”曲蓁虚扶了把,血手站起身子,她这才看清楚他嘴角还渗着血。 想来是急于冲破穴道导致气血逆行,受了内伤。 她微微蹙眉,轻声道:“伤势如何?” 血手这才想起他强行冲破穴道受了些伤,摇摇头,随意的道:“属下没事,倒是姑娘,你……” 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确认她没什么事之后,瞧瞧松了口气。 鬼知道在察觉到庭院中有人动手时,他有多惊慌。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曲蓁面色郑重,嘱咐道:“晏峥不会拿我怎么样,况且我有自保能力,真要遇上什么绝顶高手,你这样做是在损耗战力!” 血手点点头,他也是急糊涂了,“属下记住了,姑娘早些休息吧。” 他刚要隐退,曲蓁就唤了声,“你先等等。” 她转身进屋,拿了调理内伤的药给他,“今晚不会再有人来,就不必守着了,下去休息吧。” 血手接过伤药,听话音似有不对,奇怪的问道:“姑娘难道早猜到了晏世子和小公爷会来?” 曲蓁点头,轻声道:“小公爷察觉我是阮府遇到的黑衣人,没有当场发作,一来是顾及着有外人在场,二来,是不想把此事闹大,所以肯定会趁着无人时来寻我,以他骄傲的脾性,不能容忍输给我,所以极有可能会与我动手。” “至于晏世子……” 她下意识的瞥了眼那窗柩,想起他倚在窗边,随性洒脱的动作,笑道:“我猜到他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选的人,还是她! 第137章 大手笔的谷主 她拖着时间,就是为了等曲弈。 “可惜姑娘是个女儿身,若生为男儿,必能封侯拜相,做个盖世权臣。”血手很是狗腿的拱了拱手,赞道。 曲蓁不禁被他的动作逗乐了,看向他,正色道:“我倒觉得我即便是女儿身,也能封侯拜相,做个盖世权臣。” 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不公,哪怕你满腹经纶,才学过人,也要为世俗所迫,在那深宅大院里相夫教子,虚耗年华。 她不愿如此! 既然没人敢走这条路,那她来走! 不求富贵荣华,但求自由无羁! 血手看着她眼中的认真之色,笑意逐渐了淡去,随之浮现的是一股直破青云的豪情。 眼前的女子,杖县官,破悬案,铁笔断狱,尸骨追凶,创下不世传奇,天底下又有几个男子能做到她这般? 若说这话的是旁人,那他必笑她痴心妄想,可笑至极。 这换做是她,他信! “属下愿守着姑娘,等着看那日!” 她负手而立,望向天边悬月,笑道:“好!” 在药谷中等了两日,总算有消息传回。 来的还是那日领着他们入谷的小童,不过他身前还站着一人,男子看上去近四十岁,气度儒雅,穿着身藏青色的长袍,生来一双笑眼,眼尾微挑,显得格外亲和。 “实在抱歉,谷中事务繁杂,让诸位贵客多等了两日,是在下的疏忽,在这儿给贵客赔礼了。” 他说着微微躬身拱手一礼,态度谦和,礼仪周到,倒叫人不好说什么。 容瑾笙和曲弈见状,搁了棋子,曲蓁也放下了医书,朝他们看去。 那小童甚是识趣的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谷主的亲传弟子,齐舒齐管事,谷中的大小事务都是他负责的,也是他劝着谷主给姑娘一个机会。” 曲蓁不由得多看了齐舒一眼,起身答谢:“劳烦齐先生费心了。” “姑娘客气,只要能治好小公子,我做什么都值当。”他笑着环顾了一周,问道:“诸位要是方便的话,就即刻动身吧,其他的话我们边走边说。” 此行毕竟是为了治病,除了容瑾笙,曲弈和曲蓁外,其他人都留守在院中。 出了院子,路过水云楼时,齐舒又请他们稍候片刻,自己去求见晏峥,没多久便领了人出来汇合。 “好了,人到齐了,我们快些过去吧,谷主还等着呢。” 齐舒对众人笑着说了句,在前领路。 晏峥依旧是那一身张扬的红衣,不急不缓的走出来,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谢涵,她脚伤未愈,走得极慢。 见了他们也在,晏峥眼神暗了瞬,很快换上了一贯吊儿郎当的笑脸:“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真是缘分啊。” 缘分? 是孽缘还差不多,曲蓁淡淡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晏峥那晚闯入她院子的事情,想必他也收到消息了。 容瑾笙却没看晏峥,仰头对她笑道:“我们走吧。” “好。”曲蓁应了声,与他并肩往前走去。 曲弈瞧了眼二人离去的背影,也笑着应了声:“是啊晏兄,真是缘分匪浅,那就快走吧,别耽搁了正事。” “急什么,救人的又不是你。”晏峥嘴上这样说着,脚步却不缓,眯眼盯着不远处那两道身影,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随口问道:“容瑾笙何时也能容许女子出现在他身侧了?” 瞧着这距离是没过三尺,但以他的脾性,也断然是不愿的。 宸王对女人冷血无情,厌恶至极是出了名的,可他如今见到的,倒是稍许不同。 “你是想问王爷,还是想问那姑娘?” 曲弈瞥了眼他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用扇子轻敲了下,一针见血的问道。 他也懒得提醒晏峥直呼宸王名讳是大不敬之罪,晏国公家的世子爷活了二十年,就不知道规矩是什么! “有差别吗?” 晏峥胳膊搭在他肩上,侧首看着他。 曲弈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落在那二人身上,意味深长的道:“自然有差别,问王爷的话,不过是八卦趣谈,可要问那姑娘……“ 他扫了眼那抹青色的身影,敛眸掩去眼底的复杂之色。 “问她怎么了?” 晏峥见他沉默,不禁好奇。 曲弈‘刷’的打开折扇,慢悠悠的摇着,挑眉看他,“我说晏兄,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 跟容瑾笙抢人,这得有多嫌命长啊! 晏峥没立即开腔,望着那背影认真思索了会,忽然勾唇一笑,哥俩儿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曲兄,我觉得你说的有理。” “什么?”曲弈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么有意思的姑娘,娶进府里的话就不怕日子无聊了。”起码他们家老爷子就会换个目标祸害,不会总盯着他一人。 甚好! 晏峥眼神越发灼热,看的曲弈心尖直打颤,尤其是听到他说‘娶进府里’这几个字,脊背冷汗直冒,哭笑不得的道:“晏兄,你别开玩笑了,晏国公府的世子妃哪儿能是个平民出身的女子?” “平民怎么了?小爷喜欢就行!” 晏峥玩味的笑笑,一看他们落远了,勾着曲弈加快了脚步跟上。 一群人身后,谢涵远远的追着,幸好齐舒知道她的状况,命药童留下来带路,使她不至于掉队。 药谷所有的核心人物都住北边的内谷,他们穿过镜湖,顺着溪流走了约大半个时辰,便见到亭台楼阁鳞次栉比,精巧辉煌,比起客苑还要气派许多。 齐舒领着容瑾笙等人走来,一路上不停有人对他见礼,他皆是好脾气的笑着回应。 “药谷的核心弟子有这么多?” 曲蓁打量着四周,除了药童打扮的人外,还有不少穿着粗布长袍的人,手里拿着药草神神叨叨的来回踱步。 “看起来,好像又不是弟子。”容瑾笙收回视线,叹道:“药谷不愧是医家圣地,能有这般号召力。” 这种规模,已经相当于大型的江湖门派了。 “公子好眼力,的确不是弟子。” 齐舒笑着应和道:“住在内谷的,除了谷主和小公子,还有服侍的杂役外,剩下的都是药谷重金聘请的大夫。” 大夫? 曲蓁看了眼这乌泱泱的人头,眼神古怪:“这么多大夫,谷主还真是大手笔!” 第138章 药方有问题 这么多人的聘金,研究消耗,食宿都是天价开销,先前他们入谷时缴纳的费用,难道都是为了拿来养着这些人? “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小公子是谷主唯一的亲人了!”齐舒提起此事,眉间落了一层愁云,唉声叹气。 “听先生的意思,谷主是为了小公子的病,才聘请了这么大夫在谷中常驻?” 曲蓁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虽说治病这种事儿,并未人多就能解决,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民间的大夫四处走访,见多了疑难杂症,再怎么严重的病,也不该发展到这种程度啊! “是啊,已经十五年了!哎!”齐舒又叹了口气,似是满腹心事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容瑾笙故意落后两步,压低声音道:“蓁蓁,此事你量力而行就是,不要有太大压力。” 曲蓁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却想到了另一件事! 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敏感,‘十五年’这个字眼,总会叫她想起酒馆里那位鬼剑老人,他的手,也伤在十五年前! 他宁可舍弃跗骨草也要她来救的人,究竟和他是什么关系? “蓁蓁?” 容瑾笙蓦地停下,伸手轻抓住她的袖子,再次唤道。 曲蓁回过神来,就迎上了他略有忧色的眸子,唇边噙了一抹浅笑:“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那就好。” 很快,几人就到了内谷的深处,闲杂人等越来越少,守卫却越来越森严,见了齐舒他们就直接放行,几人最后停在了一处三层竹楼前。 竹楼前庭院空旷,两侧是低矮的草屋,冒着烟火气,药童在里面忙碌着,药味苦涩的有些冲鼻。 容瑾笙不适的微侧了下头,捂唇轻咳了声。 齐舒见状,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抱歉,小公子汤药不能断,所以药房十二个时辰连轴转,味道是重了些。” 别说容瑾笙了,这药味冲的曲蓁也拧紧了眉头,汤药不断? 她刚想问话,正巧有药童端着一碗药从她身前经过,那药香飘来,曲蓁心里一紧,立即唤道:“你等下!” 那药童突然被叫住,有些愣怔的看着她,又发现齐舒就在旁边,屈膝一礼,“管事,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说的小心翼翼,齐舒也没搞清楚曲蓁想做什么,先安抚了他两句,问道:“姑娘,怎么了?” 曲蓁却没理会他们,径直凑到了汤药前,俯身仔细分辨着其中的味道。 容瑾笙见状,淡声道:“别打扰她!” 他凝眸看着那汤药,她一向不做无用之事,这般郑重,难道是汤药有问题? 齐舒忍着没再出声,却不自觉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他的一身锦衣,料子罕见,花纹繁复,腰饰玉佩等等虽然素雅但明显不是凡品,最重要的是那通身的贵气和威压,明明是坐着轮椅,却犹如坐在穹顶金殿般,让人忍不住想要臣服跪拜。 要说与药谷来往的达官显贵也不在少数,但他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人,只一个眼神,便叫人心悸颤粟,如遭凌迟! 半响后,曲蓁缓缓站直了身子。 “姑娘,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齐舒小心的问道。 那药童神色紧张,躬身连退了两步,盯着手中的药碗,骇道:“药,药不可能有问题的!就是给奴一百个胆子,奴也不敢害小公子啊!” 曲蓁听了这话,突然反应过来他们误会了,摇头解释道:“药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张方子。” “药方?” 齐舒看着那深褐色的汤药,眼神存疑,“光凭这个,姑娘就能知道药方?” 曲蓁刚要解释,竹楼中就传出一声暴呵,仿佛震得竹楼都颤了颤,“药呢!怎么还不来?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是不是又在偷懒了,等我抓到你,看我不扒了你……” 声音戛然而止,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快步走了出来,他头发编成缕缀着小葫芦,打理极好的胡须用根红绳绑着,两颊泛红,双眼小而深邃,精神矍铄,健步如飞,瞬息就到了他们面前。 “义父。” 齐舒见了来人连忙行礼,转身为曲蓁他们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药谷的谷主。” 容瑾笙几人微微颔首,那老者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打了个转儿,落在药童身上,眉头立马拧成一堆,喝道:“愣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端进去!” 药童不敢再耽搁,也顾不得曲蓁说的什么有问题之类的话,转身就要进去,曲蓁脚步一挪,再次拦住他,看向谷主,“这药方有问题,不能喝!” 谷主闻言立马沉了脸,“你凭什么说这药方有问题?你看过方子吗?也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是他答应齐舒去接人的,自然清楚眼前这姑娘就是所谓的大夫!心中不免生出浓浓的失望。 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模样生的再漂亮也不过是个绣花枕头,看了两天医书就以为自己能治病救人了,他可没时间陪她玩! 不等曲蓁答话,他转向齐舒,怒道:“就这种狗头大夫要来何用?齐舒,把他们送出去,别在这儿瞎耽误功夫!” 说着,谷主转身就要进楼,药童忙跟了上去。 曲蓁被他一番呵斥心有不悦,但忍着情绪没发作,对着他背影扬声道:“我是没看过方子,可这汤药的确有问题!” 不知小公子按这方子吃了多久,身体状况如何了,她既答应了鬼剑前辈要尽全力救人,就不能半途而废! 老者脚步不停,似是没有听到般。 见状,齐舒面色尴尬的看着他们,劝道:“姑娘,要不你们还是先回去吧,瞧这样子,怕是……” “谷主,滥用药物不是救人,是杀人!你真的要纵人行凶吗?” 曲蓁眼见那身影即将消失在眼前,也顾不得许多,厉声喝道。 话落,那白色的身影脚步蓦地顿住,转身看她,双目如剑,杀意凛然! “小丫头,老夫好心放你一马,你不要不识好歹!” 谷主声音森然,眼中的血色为那白衣添了几分戾气。 曲蓁见他总算愿意停下来了,舒了口气,愿意谈那就说明此事尚有转机,她还有机会! “谷主,我……” 她刚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截断了她的话,“曲姑娘,你那双手摸过死人再来救治小公子,也不嫌惹了人家晦气!” 此话出,竹楼霎时死寂! 第139章 纵人行凶? 曲蓁和容瑾笙回头望去,就见谢涵在药童的陪伴下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显然刚才那话是她所说。 谢涵并未理会他们,径直从曲蓁面前走过,对着谷主屈膝一礼,柔声道:“谷主,我谢家世代从医,晚辈自幼跟随祖父看脉识药,也学得些皮毛,想为小公子尽份心力。” “姓谢?”谷主面色稍霁,看着谢涵问道:“你家祖父是谢奉仪?” “正是。” 谢涵心中一喜,她猜的果真不错,谷主知道祖父的名讳。 “若是谢奉仪的孙女,老夫倒是可以让你试试!谢家杏林圣手,三代皆是宫中钦点的御医,教出来的后辈想来也差不到哪儿去!” 谷主点头,算是认可了谢涵的资格,就要带她进去。 曲蓁眸光略沉了些,瞥了眼晏峥,他领着谢涵前来,这步棋算是走对了! 晏峥撞上她的视线,扬眉一笑,传音道:“鬼丫头,看来你算盘要落空了啊!” 落空么? 恐怕不见得! 她轻扯了下嘴角,不管是为了承诺,还是为了容瑾笙,治好小公子都是势在必行之事,眼下,她要先拿到看诊资格才是! 就在此时,容瑾笙突然轻笑了声,语气略冷:“若是因家世出身来判定医术高低,或许,小公子沦落至此并不冤枉。”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谷主脸色难看,这臭小子拐着弯责骂他老糊涂? “字面意思。” 容瑾笙没理会他的怒色,看了眼曲蓁,温声道:“我们走吧。” 赤蛇胆可以再想办法,但他不想让她在这儿受委屈。 曲蓁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看到他眼中的怜惜,心软了几分,“再试试。” 她有必须要留下的理由,赤蛇胆难以遇到,现今也唯有药谷才有,就这么走了,他的毒怎么办? 还有鬼剑前辈,拿了他的跗骨草,她自然是要践行承诺! 容瑾笙看她神色坚定,就没再阻止,她有她的骄傲,面对如此羞辱依旧坚持要救人,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他尊重她的选择! 曲蓁见状,浅笑了声,再次开口:“谷主,我想有些话你听完再……” 她话还没有说完,谷主就直截了当的打断她,冷笑道:“不必再说了!你只要告诉我,刚才这丫头说的是不是真的?” “什么?” 曲蓁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手,摸过死人?”谷主直言问道,面色更寒。 ‘死’这个字眼,在药谷,尤其是在他面前,就是绝对的禁词!提都不准提,更何况是摸过死人! “是!” 曲蓁没有反驳,拿颅骨研究一事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她不屑于撒谎。 闻言,谢涵眼底闪过抹冷嘲,谷主的面色则是一沉到底,“那你就更不能进去,免得把死人的晦气带给我孙儿,看在你年纪尚小,老夫不与你计较,收拾收拾东西,出谷去吧。” “齐舒,送客!” 谷主一声令下,在旁观望的齐舒也不好再拖延,只得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谷主对小公子是惜之如命,万不敢冒险的,要不等他怒火平息些我再劝劝,眼下还是先离开吧!” 谢涵站在竹楼前,嘴角噙着笑,也劝道:“曲姑娘,小公子千金之躯,不能有任何闪失,俗话说医者父母心,你也该体谅下谷主的心情,早些离去的好。” 所有人都以一种或是幸灾乐祸,或是谴责的目光盯着曲蓁,眼中写满了拒绝和不屑。 尤其是落在她手上的几道灼热视线,仿佛要将她烧出几个窟窿。 曲弈敏锐的发现周围气氛不对,瞥了眼谢涵,虽是笑着语气却莫名嘲讽:“她能走到这儿,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而谢小姐不过是倚仗着祖父的庇佑和谢家的名声,人贵有自知,何时也轮到你来教她怎么做事了?” 谢涵愣了下,看到他们同情的眼神,才反应过来曲弈在说她! 人贵有自知! 这是笑她没有自知之明呢! “曲公子,你……” 她臊红了脸,紧咬着唇瓣不知该如何还嘴,哀求着看向晏峥,希望他能替自己说句话。 然而,晏峥只是双手环抱笑吟吟的看着曲弈,并不出声。 谁不知道曲小公爷在汴京的贵族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君子端方,八面玲珑,如今说这话,还是对一个姑娘家,可谓是十分出格了! 曲蓁也颇为诧异的看向曲弈,他竟然会在这时候为她说话? “看我做什么?本公子不过是觉得他们以多欺少有失公允而已。”曲弈对上她的视线,有些不自在的解释。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会为了她得罪人!说完才反应过来,然而话已出口,反悔也没用了! 曲蓁抿唇轻笑了下,没多说什么,心头的阴云散了几分,不知为何,她对曲弈总存着几分亲近感。 或许,是同一姓氏的缘故? 容瑾笙看着二人之间的微妙的互动,敛眸掩去了眼底的暗流,薄唇不自觉的抿紧了些。 “闹够了吗?” 谷主冷眼看着这一切,“我对于你们之间的事情并不感兴趣,谁敢再闹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给了齐舒个眼色,后者会意的点点头,暗中打了个手势,四周逐渐有数道气息聚拢而来,呈合围之势将他们包裹在中间,气氛逐渐紧张。 谢涵不会武功自然没有察觉,不过曲蓁和容瑾笙几人却发现了,眸光同时一冷。 这是,要动手吗? 药谷之行,真的要以失败告终吗? 曲蓁扫了眼周围几处藏着人的树影,心中快速思考着对策,药谷这位谷主是顽固守旧了些,但她相信,他还是疼爱孙儿的。 只要她拿出能令他侧目的实力,就还有机会,一旦动起手来,他们虽不至于落败,但与药谷交恶实在算不得好事。 她心中打定了主意,便也镇定下来,眼见老谷主就要离开,沉声道:“刚才那碗药里,槟榔,木香,橘皮,茯苓,半夏等各一两,人参,白术各半两……” 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缓缓将这紧张的气氛划开了道口子! 第140章 高低之争 谷主脚步猛地顿住,回头望去,她怎么会知道? 那些药方他都是亲自过目的,每一味药的药性分量他烂熟于心,她竟能说的分毫不差? 难道…… 他怀疑的看向齐舒。 齐舒跟在他身边这么久,哪儿能不清楚他的想法,连忙解释道:“谷主,我从未告知过曲姑娘此事。” 他到现在都还一头雾水呢,真有人能闻药就分辨出药的成分吗?这也太神了! 听了这话,谷主是真的惊了,不由得开始正视这个被他称作‘狗头大夫’的姑娘。 同样震惊的还有谢涵,她紧紧的攥着衣带,努力控制着表情不肯露出半点惧色。 这样的本事她只在祖父身上见到过,许多的方剂稍不留神还会出现偏差,不! 这不可能! 她不过十几岁的年纪,怎么可能有如她祖父般的医术造诣!谢涵拼命在心底否认着,期盼谷主能出声反驳,好拆穿这个不知羞耻的谎言! 可惜,谷主打量了曲蓁片刻后,面色凝重,“你还知道什么?” 说来可笑,他居然在这个年仅十几岁的姑娘身上看到了希望,能让他的小兰花活下去的希望! 就听听,听听她还有什么本事! “此方剂名唤‘舒中煎’,专治女子妊娠中的噫腐吞酸,呕逆恶心之症,小公子是男子,如何能喝?” 她先前叫停药童就是这个原因,当时想解释的,结果被一再打断。 “妊娠?” 众人惊呼,面色剧变,那不是给孕妇喝的药吗?怎么能拿给男子喝?这不是胡闹吗? 连一贯从容镇定,不喜形于色的容瑾笙也露出了惊诧之色,看向谷主,药谷聘请这么多的大夫,难道尽是些欺世盗名之辈? 对此,他这个谷主又知道什么? 几人齐齐的看向谷主,却见谷主自从听了这话,就像是僵滞了般,深深陷入了自己的情绪中。 曲蓁凝视着他,须臾,心中的最后一点不满也烟消云散。 他,是真的很爱那位小公子! 但他的神情同样告诉她,他知道药方的作用,却必须要用此方,所以他在初闻‘妊娠’二字时,同时出现了恐惧嘴和恐惧眼,表示极端震惊! 说明她猜对了! 而在这短暂的震惊后,他面部随之而来的是眉头紧蹙且向上扬起,并在眉中形成了一道深而黑的垂直纹路,这是强烈的悲伤信号。 为何悲伤? 绝不会是因为她说破药方的作用而悲伤,令他真正悲伤的,是这药方本身!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这小公子得的到底是什么病?曲蓁仔细思索着。 长久的安静后,谷主舒了口气,叹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能有这般见识,倒是老夫看走眼了。” 他语气依旧生硬,故意放缓了些,还带着盛怒之后的沙哑。 “谷主,可否让我看看小公子?” 曲蓁试探的问道,她见了人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病症,决定如何治疗。 “好。”老谷主看了眼她身后的容瑾笙,曲弈和晏峥三人,轻哼了声:“你们在外面等着吧。” 曲蓁对着容瑾笙点点头,示意他放心,随后着跟着老谷主往竹楼里走去。 路过谢涵身边的时候,谢涵猛地回过神,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谷主!” “嗯?” 被一再耽搁回去的速度,老谷主也有些烦躁,忍着脾气问道:“谢小姐怎么了?” 谢涵瞥了眼曲蓁,欲言又止。 “有话直说,老夫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老谷主没什么耐心,催促道。 曲蓁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面上多了些讽色,这位谢小姐,心思可不似她模样看起来那般柔弱。 难道又打算撺掇是非? 谢涵眼角的余光看到她这副神情,高贵的自尊心像是被刺了下,挑拨的话脱口而出:“谷主,闻香辩药的本事世上能会的人屈指可数,无一不是当世名医,曲小姐毕竟年纪尚轻,会不会是弄错了?” 她自幼学医,祖父盛赞她天赋无双,若是男儿,定能成为‘国医’,带领谢家走上巅峰。 这片大陆数百年来能够被诸国认可,享受‘国医’称号的唯有早已逝世的‘龚长青’老先生,至今他的雕像还矗立在各国的国都中,受万家香火。 即便是他老人家,在少年时也未必能做到闻香辩药,这位曲小姐却能做到,若是真的,那她岂不是……天赋近妖! 这,绝不可能! 谢涵说的是实话,老谷主一时无言,看着曲蓁也是神色复杂,要不是亲眼见到,他也不会相信这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般地步啊!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这一代,难道除了皇朝那几个妖孽人物,竟还有人能横空出世,以女流之身掀动风云吗? 曲蓁看着谢涵眼中的挣扎,怀疑,不可置信种种情绪交杂,隐有崩溃的架势。 她敛了几分异色。 世上女子行医不易,谢涵自幼学医定也是吃了许多苦头的,性子是骄纵刁蛮了些,但能坚持至今,说明还是有信念的。 若信念崩塌,那谢涵的路,也就止步于此了! 她们虽有摩擦,但女儿家意气之争还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曲蓁看着她,轻声道:“谢小姐,‘闻香辩药’说白了不过是熟能生巧而已,它不足以作为判定医术高低的标准,何为高,何为低?” “你口中的那些‘当世名医’难道行医半载就没有救不得的病人?救不得时,你觉得他们医术是高是低?是他们故意不救,还是他们无能?” 谢涵茫然的盯着她,仿佛在思考着在她的话。 少女青丝如缎,身影如竹,独站在那廊下,屋檐遮去阳光在她纤瘦的身子上落下半边阴影,却遮不住她那清眸。 众人只闻她声如碎玉,字字珠玑,“医术从无高低之分,有高低之分的,是人心。” “谢小姐学医数载,难道为的不是治病救人,而是为了赢取‘当世名医’这四个字的称号吗?” 曲蓁水眸清冷,映着谢涵赫然泛红的脸,她怒容上涌:“自然是为救人!” 曲蓁轻笑:“既如此,是否能闻香辩药,当真那么重要吗?” 话落,谢涵神色一怔,豁然明朗,是啊,重要么? 第141章 没有退路! 为医者,习的是治病救人之术,闻香辩药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 谢涵心头的阴云散去,抬眼望向曲蓁,眼神复杂:“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她们来药谷的目标相同,她若是心性受创,无暇顾及小公子的病情,不是正好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吗? “学医之人方知其中艰辛,谢小姐苦学数载,浪费了这番辛苦就太可惜了。” 曲蓁轻勾了下唇角,不再多说,转身进了竹楼。 谢涵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下意识的回头朝晏峥看去,就见他眉眼含笑看着这边,她却知道,他看的人,不是她! 这个念头一闪,谢涵忽觉得笼在身上的阳光有些寒凉,渗的她骨头都疼,她忍不住搓了下胳膊,转身跟了上去。 竹楼的一层正中摆着一张极大的圆桌,数人围坐在一处,拿着药草研磨,激烈的讨论着。 “你们快看!” 有人眼尖的看到她们进来,连忙用手肘碰了下身旁的人,一时间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去。 尤其是看到谷主身侧那抹青色的身影时,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好美的女子! 一眼便叫人窥见那竹海飘叶,暗香浮动,她仿佛自画卷中缓步而出,清冷出尘的气质如丝如缕般摄人心魂。 此处算是药谷的另一处禁地,除了某些特定的人之外,其余人一概不允许踏足其中。 这还是第一次谷主领外人进来,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家,究竟意欲何为? “谷主!” 他们纷纷起身,似是要迎上来。 谷主微微点头以示回应,脚步未停,领着曲蓁和谢涵径直往楼上走去。 二楼也差不多是如此场景,只是较之一楼人会少上许多,显得更为幽静。 谷主一只脚刚踏上楼梯,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正色道:“老夫丑话说在前头,不论结果如何,今日在楼中所见你们不得泄露半分,否则就别怪老夫无情了。” 保护病人的隐私是医者的责任,曲蓁和谢涵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同时点头应下。 见她们如此乖顺,老谷主脸色好了些,再没说什么,转身上楼。 曲蓁的脚踏上三楼的瞬间,一股沉重的压力覆上心头,她倏地绷紧了神,警惕的看了眼四周,暗自凝聚内力,以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危机! “是我!” 谷主一出声,那迫人的压力立马消散于无形,他轻飘飘的瞥了眼曲蓁,浑浊的眼中似乎掠过些笑意,转瞬即逝,随后推门而入。 曲蓁心有余悸,没想到这药谷中卧虎藏龙,居然还有这等高手! 幸好他们先前没有鲁莽行事,否则与药谷起了争端,有这样的高手在,容瑾笙若是巅峰状态,他们联手尚能全身而退。 可如今容瑾笙身中剧毒,不能出手,到时候就只能任人鱼肉,赤蛇胆更是不必想了。 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小公子得的不是绝症,唯有这样,她才能有拿到赤蛇胆的机会! 念洛,曲蓁缓缓吐了口浊气,抬脚进屋。 这短暂的暗流谢涵恍若未觉,她一心关注着屋内的情况。 房间布置的雅致干净,桌椅器具用得上好的阴沉木,摆件精巧别致,或是红珊瑚,或是玉观音,皆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冰裂纹的明窗阻去了浓烈的阳光,唯有柔和而淡的光晕透进屋中,落在万福锦帐上。 “谷主!小公子他……” 侯在床榻边上的老者起身,刚张嘴,就听垂落的床帐后传出两声轻咳,适时的打断了他的话。 老者闭嘴,花白的胡须抖了下,扭头瞪着那床帐,这孩子! “他怎么了?你别瞒我!”谷主面色骤变,三两步抢到床边,厉声问道。 不等老者答话,床帐后传出一道轻笑,声音软糯干净,却有些虚弱,气急而短,“爷爷,我没事,是古叔太紧张了。” “你要没事,他紧张什么?”谷主紧抓着此事追问不休,那道声音始终柔软平和,耐心的答着,中间又闷咳了几次。 再怎么迟钝的人都该察觉了不对劲,他紧张的扒着床帐,似乎是怕吓着里面的人儿,小心翼翼的问道:“小兰花,你,你是不是又咳血了?” 里面默了瞬,虚弱的笑笑,“爷爷别乱猜了,是我刚才吐了药,古叔有些急了,生我气呢。” “仅仅是这样?” 老谷主似是松了口气,扭头对那老者求证:“老家伙,你跟我说实话,可不许骗我。” 老者迟疑了片刻,看了眼床帐,似是能看到那少年殷切哀求的眼神,挣扎过后还是点了点头,顺着他的话说道:“那药没喝下就吐完了,恐怕要重新煎过。” 得了这话,老谷主才算是放心,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我当是什么事儿,吐了再煎就是了,也值得你生气?老家伙,你年纪越大度量反而越小了,再敢欺负我孙子小心我跟你翻脸。” 那短暂的神色变化和僵硬的笑意骗过了老谷主,却一丝不漏的落在了曲蓁的眼中。 她清眸掠过那老者负在身后的袖子上,以她站的角度,刚好看的清楚上面星星点点血红色。 心中沉了沉,小公子,是真的吐血了! 难道是肝脾淤血导致的腹部鼓胀?那这么多的大夫也不该没有一个人查出来啊! 再说了,若真是如此,他的颈部和胸部会出现血痣,血缕,湿热互结者还会出现两目或是全身发黄,他都没有这些症状! “还愣做什么?过来瞧瞧吧!”谷主让开床榻边上的位置,边伸手拢起床帐,边漫不经心的道:“记得安静些,别吵着我孙儿。” 随着万福锦帐被拉开,床上的景象清晰的浮现在众人眼前。 谢涵瞳孔骤缩,近乎失态的惊叫了声:“啊——这,这是……” 谷主双眸如刀,猛地刮了她一眼,她后知后觉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敢再出声,满目惊骇的盯着床帐! 而曲蓁虽没被吓到,可唇瓣抿的发白,这情况,有点棘手了! 第142章 满意你个老混蛋! 雕花紫檀木的床榻上,一少年倚着靠垫朝她们望来,琥珀色的眸子浅淡安静,模样乖巧,精致的犹如瓷娃娃。 乍一看,直叫人感叹:好一个粉雕玉琢的翩翩少年郎! 可…… 曲蓁视线下移,落在他高耸的腹部上,那肚子如山峦般突兀,看上去竟像是女子怀孕八,九个月时的模样,与他瘦弱单薄的身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霎时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眸光渐深,抿唇没有说话。 屋内死寂,隐有道道冷流肆虐,沉闷的气氛压在人心头有种传不过去的感觉。 许久,谢涵放开捂着嘴的手,杏眸圆瞪,蹬蹬瞪的连退了两步,,满目惊骇:“这,这肚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诡异了! 一个男子,却像是女子怀孕般大了肚子? 说出去谁敢相信! 她这一出声,满室寂静被撕裂了道口子,每个人神色各异。 “抱歉,吓到你了。” 少年微微垂首,掩去眼底转瞬即逝的哀伤,努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安抚的笑容。 谷主见状,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 佯怒道:“你这傻孩子说什么抱歉,又不是你的错,身为大夫连这点定力都没有,还要你这个病人来安慰,像什么话?” 他眼角乍现抹冷光,往谢涵的方向瞥了眼。 谢涵霎时如坠冰窟,她知道是自己失态,可是那样的画面实在太具冲击性,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没办法做到泰然自若! 但她也知道刚才那番举动太过伤人,强忍着心头的颤粟和恐惧,应声道:“谷主说的是,是我的错,还请小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少年轻摇了下头,掀唇浅笑,露出两颗雪白的小虎牙,看上去异常乖巧,“我没关系的。” 没关系? 谷主知道自家孙儿向来好说话,脾气柔软的跟棉花似的,恨铁不成钢的剜了他一眼,看向二人:“你们谁先来?” 旁边的老者闻言,奇怪的看向他,“谷主,难道你想让这两个小丫头来给小兰花治病?” 谷主默了瞬,他也知道这是病急乱投医,可他的小兰花没有时间了!不能再等了! 他道:“就让她们试试吧。” 或许瞎猫撞上死耗子,她们真能诊断出什么! 谢涵是谢奉仪的后人,谢家世代从医,典藏了天下无数药籍医典,说不定正巧就收录了小兰花这种古怪的病症呢? 还有那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能闻香辩药,他虽不懂医术,可这意味着什么他清楚的很,她是奇才!冠绝古今的奇才! 他不管什么年龄,性别,不管什么世俗规矩,只要能救小兰花,哪怕只有一线之机他都要试试! “你这是在拿小兰花的命去赌!” 老者不赞同的瞪着他,怒道:“这药谷养了多少大夫,哪个不是声名赫赫?他们一起研究了数十年都没出个结果,你居然把希望寄托在两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黄毛丫头身上,谷主,你糊涂啊!” 曲蓁神色镇定,看着二人争论没有开腔,中医熬资历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年纪越大医术越精,因此大多的名医都是白发耄耋。 像她这种十几岁的小丫头,在别人眼中,压根就和‘大夫’两个字不沾边,也不怪他们瞧不起! 她专心观察着小公子的面色,丝毫不理会因为她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人。 “是,你也知道十几年了都没个结果,还要我等多久?我活着尚且能照看他,可我老了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双眼一闭就再睁不开来,到时候你让他怎么办!” 谷主被这话刺激到了,脸颊因怒气熏得更红,痛心疾首的看着他,质问道:“老伙计,我不是不信你们,是我等不起了,耗不起了!” “我知道你着急!可也不能剑走偏锋,小兰花的身子经不起任何折腾了!她们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药草都未必认得全,能看得出什么?” 那老者也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难道在你心里,觉得我都办不到的事情区区两个小丫头就能办得到?既然如此,我还留在这儿做什么?不如收拾包裹回家养着去,也好过在这儿消磨时间!” “古青旸!你都多大岁数了还闹小孩脾气?我是这个意思吗?我是谷主,你就得听我的!” “我说你吼什么吼!嗓门大就有理了是吗?老夫叫你一声谷主是客气,你还真喘上了,就你这样还叫‘满意’呢,我看你干脆改名叫‘满混蛋’,越老越混蛋!” “‘满意’怎么了?我老子想要儿子就生了我,得偿所愿还不能叫‘满意’了?我说你怎么还胡搅蛮缠呢?说小兰花的事儿,你扯我名字做什么?” “反正我说了,我不同意!” “你……” 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怒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 小公子艰难的撑坐起身子,视线焦急的乱转,“爷爷,你们别吵了。” 他声音柔弱,顷刻被淹没在他们的声浪中,不留半点痕迹。 谢涵在旁看的目瞪口呆,这,这还是刚才霸气翻天的药谷谷主? 看着怎么像是没长大的小孩? 眼前状况一团糟,曲蓁却懒得理会他们吵闹,两步上前,就要去探脉,冷不防中间横出一只手来挡住了她。 她抬眸望去,就见谢涵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道:“我先来!” 谁能治好小公子,谁就能离目标更进一步,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占得先机比较重要。 曲蓁深深看了她一眼,收回手,退了两步,让开床边的位置。 “小公子别急,谷主他们是在开玩笑呢!我先给你把把脉。” 谢涵宽慰了两句,上前扶着他重新躺在靠垫上。 小公子纠结着收回了视线,虽不放心,但还是乖巧的点头,应道:“好。” 谢涵搭上他的脉搏,柳眉皱成一团,神色庄肃,如临大敌,就连搭在他脉搏上的手,都有些发抖。 曲蓁眸光略沉,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这心理素质还有待提高啊! 就她这样,能探出什么脉象来? 第143章 这下安静了! 那少年也察觉了谢涵的紧张,双眼笑眯成月牙儿状,轻声安慰道:“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的,我爷爷是嘴硬心软,定会放你平安离谷,你别怕!” 曲蓁盯着那少年,心中柔软,他就像是一汪净池,清澈干净,温暖无争,明明他才该是最痛苦的人,可他却一直都在宽慰别人! “会治好的!” 她鬼使神差般宽慰道。 少年微怔,抬眼看来,二人视线撞在一处不知暖了谁的心,皆化作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曲蓁凝视着他琥珀色的眸子,声音铿锵坚定:“你要相信,大夫一定会治好你的!” 她眼角的余光瞥过那高耸的腹部,心中大概有了结论,只等着亲自探脉后就能见分晓。 在此之前,还得等谢涵的诊断结果。 少年闻言微微敛眸,纤长的眼睫落下,遮去眼底的哀色,这是自打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有人如此坚定的告诉他,会治好的这怪病的! 听着荒谬的有些令人想笑,但他心底,还是忍不住生出了一丝奢望来! 他,信的! 为了爷爷,他愿意信的! “嗯。” 他低低的应了声,曲蓁见他神色恹恹,也知道他肯定不怎么相信她的话,没关系,事实胜于雄辩,她会做到! 谢涵手抖得厉害,越着急越是烦躁,连最基本的脉象都辨不清楚,她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深吸口气,静心凝神,正要再仔细探看。 就在此时,吵得正凶的两人回过神来,那老者一看谢涵的动作,面色顿沉:“你在做什么!” 这一声,石破天惊! 别说谢涵了,就算是曲蓁也忍不住眼皮一跳,下意识的看向他,就见老者气势汹汹的往床榻边走去。 那戾气,直逼谢涵! “我说老家伙,你……”谷主看到了谢涵把脉这幕,自然也看到了她战战兢兢的模样,再对比不远处的静若幽竹,冷静沉稳的曲蓁,高下立见! “我,我就是把脉……”谢涵声若蚊蝇,不自觉的撤了手,无措的看向那老者,作势就要起身。 就在那老者离床榻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曲蓁脚步一转,挡在他面前,不等他说话,手指如电,猛地在点住了他穴位。 他身子一软,往地上栽去,她早有准备,扶着他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看向目瞪口呆的谢涵,扬眉问道:“还不赶紧诊脉?” “你敢!” 老者气的眼前发晕,奈何手脚使不上半点力气,忍不住瞪着曲蓁,“你居然敢对老夫动手?” 谢涵哆嗦着也看她,迟疑道:“这,这样不好吧!” 治病救人,还有用武力强迫的? “还想不想救人了?”曲蓁语气微冷。 谢涵吞了口口水,想起那抹红衣,心中赫然涌起一股勇气来,坚定的点头:“想!” 说罢,她却再不敢看向老者的方向,只转身去切脉。 小公子望着老者那铁青的脸,担忧的问道:“古爷爷他……” “放心吧,只是点了穴位,半个时辰后就恢复。”曲蓁解释了句,耐着性子等谢涵看诊。 老者眼刀子飞了数道,奈何曲蓁压根就不理会他,他火气上涌,瞪着满意,怒道:“你找来的好大夫!还不快让她把我放开!” 谷主捋着自己的花白的胡须,阴云密布的脸上难得多了些笑意,揶揄道:“连个小姑娘都拿捏不住,也好意思发脾气?” 谷主咧嘴笑了下,不以为意,几步走到床前,盯着谢涵,面色紧张。 老者语塞,瞪着他的眸子都能喷出火来,“你……” “老先生还是安静些的好,否则我就只能连着哑穴一道点了。” 曲蓁脑海中思索着病情被这声强行掐断,她凉凉的瞥了眼老者,直截了当的威胁道。 那眼神清冷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像是在明晃晃的告诉他,不信你就试试! 老者憋着火气闭嘴,没再出声,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一阵风都能刮倒,实际上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还真没什么她不敢做的! 受制于人就算了,连话都不能说就太憋屈了! 他倒要看看,架子摆的这么大,到时候她要怎么收场! 所有人的目光凝聚在谢涵身上,她如芒在背,额上覆了层浓密的汗珠,好容易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探清了脉象,面色却瞬间惨白!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少年,不,这怎么可能! 肯定是哪里弄错了! 怎么可能是喜脉? 男子怀孕?这简直是旷古奇闻! 谢涵不敢相信的再次摸上那脉搏,再三确认后,头晕目眩,直接瘫坐在地上,还是喜脉! “怎么会这样……” 她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满目惊恐之色。 少年面对这样的目光,嘴角噙着笑,面不改色,但仔细看那锦被下的帐子,却是被人紧紧攥住,皱成了一团。 那眼神,三分哀凉,三分痛苦,三分自嘲,还有一分……绝望! 似是早就看透了一切结果,伪装的皮子被人撕破,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 “怎么样?” 老谷主盯着谢涵,艰难的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那眼神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一根浮木,稀薄的期望后藏着的,是滔天的绝望! 谢涵嘴唇哆嗦着,半响后挤出一句话来,惊恐万状的看着他们:“是,是怀孕了!” “放屁!”老谷主像是被人踩中尾巴的猫,霎时炸毛,“男人怎么可能会怀孕!你自己学艺不精不要胡言乱语!” “不会错的!” 谢涵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为自己辩解道:“他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的确是喜脉,我绝不可能看错的。” 她一副备受打击的模样,话音虽大,却没什么气势,听着倒像是在扯谎。 “谢家的后人不过如此,连男人怀孕这种荒谬的结论也敢说出口,传出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走,赶紧走!” 老谷主怒不可遏,铁青着脸赶人,谢涵浑浑噩噩的站起身,一言不发,别说是旁人,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是诊错了! 是啊,男人怎么可能怀孕呢! 第144章 真是喜脉! 老者看着这一幕,勾唇冷笑了声,“满意,你竟然妄想把希望寄托在她们身上,现在清醒了吗?” 谢涵俏脸一红,嚅了嚅唇,却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老谷主面色铁青没有出声,少年见气氛僵滞,挤出个笑脸,软软的劝道:“爷爷,这不怪她们,是我没福气,你送她们离开吧,别为难她们。” “就你个傻子心软!” 老谷主还没说话,那老者倒是先呛了句。 少年腼腆的笑笑,低声道:“我患上这怪病,是我命数不好,哪有让别人为我受难的道理?” 他心地淳厚,善良单纯,始终都不曾责难谁半句。 曲蓁不禁动容,这些年谷主将他保护的太好,就像是一块璞玉,干净通透,心无瑕疵。 他也的确值得! “你啊!你这脾气以后没人护着可怎么了得!”老者叹了口气,看向谷主,“你还要相信那两个女娃娃吗?我早就说了她们不行……” “老先生难道不是因为小公子的确是喜脉,才会开了孕妇喝的‘舒中煎?” 曲蓁突然开口,截断他贬低的话语,面色凝重的看着他。 古青旸没想到都这时候了,她还不死心的驳他的话,先是一愣,后有些恼怒的道:“那怎么能一样?” “如何不一样?” 曲蓁冷声问道:“既是喜脉,她诊断结果并未出错,老先生为何话里话外的挤兑?” 谢涵原本耷拉着脑袋,怀疑自己的诊断出了错,听她这般说,忍不住抬眸望去。 对啊,‘舒中煎’,早在院子里的时候曲蓁就发现了汤药有问题,是供给妊娠的妇人喝的方子。 这么说,她的诊断结果是没错的? 谢涵没觉得心情松快,反而更沉重了几分,真是喜脉的话,就更难治疗了! 男子怎么会怀孕! “并非挤兑,而是你们年纪尚轻,医术不精,遇到这种疑难杂症压根就无计可施!” 老者被问的哑口无言,半响挤出了一句话。 心里不住的犯嘀咕,这丫头说话也忒尖锐了,一针见血! “年纪尚轻就医术不精?老先生好逻辑,那照你的想法,年龄大的人医术好,怎么这病治了十几年都还不见起色呢?” 她反唇相讥道,胸腔中意气难平。 她心里清楚老者之所以说话夹枪带棒,不仅是因为她们年轻,更因为她们是女子之身! 若换作男儿,无非是说他们缺乏阅历,无从下手是情理之中,在他们自我否定前,就已经找好了种种开脱的理由! 这就是世道的不公! “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老夫懒得和你浪费口舌!”古青旸自知理亏,呵斥了句,冷笑道:“但愿你的医术和舌尖一样厉害!” 曲蓁定定的看了老者半响,见他面红耳赤,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显然被气的不轻。 但她心无愧! 比起这世道对女子的轻贱,她两句无关痛痒的反驳又算的了什么?哪怕是为自己争个公道,在外人眼中,也不过是无理取闹罢了! 对错是非,她辨的清楚,也希望有朝一日世人亦能辨的清楚,能摒弃偏见,狭隘,能用客观的眼光去看待女子。 她相信会有这么一天! 这次,她就是要向所有人证明,女子行医,不输男儿! “老先生可要打个赌?” 她面无波澜,平静的问道。 “打赌?” 古青旸闻言,扭头看她,余怒未消:“你想赌什么?” 其他几人静静的看着二人针锋相对,听到这儿,大概心里都猜到了后续要发生什么。 谢涵有些急了,暗中扯了下她的袖子:“你可别乱来,王爷知道了定会生气的。” 要说能住进内谷的都是医中圣手,那能留在竹楼中的,就是其中翘楚。 她虽看不出老者的来历,但能与药谷谷主交好的人物,绝不是庸人。 她们来这儿是有求于人,这般态度得罪了他们,没什么好处。 曲蓁没有理会她,径直的盯着那老者,平静道:“就赌我能不能治好小公子!” 话落,屋中刹那安静,呼吸清晰可闻。 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是不是疯了! 药谷治了数年都没能痊愈,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治好?传出去岂不是打他们的脸面? 老者面露讽色,冷笑着看她,“小丫头,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老夫奉劝你一句,不要为了一时的 意气把自己搭进去!” 他身为小兰花的主治大夫,太清楚这病症的怪异,研究了数年也才能勉强维持他的身体状况平稳,一个黄毛丫头,竟敢夸下海口说治好他? 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就不劳老先生担心了。”曲蓁淡淡回道。 了解她的就知道她向来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在确认了小公子的病症后,她敢说这世间除了她,再无人能治好这病! 可惜,古青旸不懂她,即便她说了他也不会相信,既如此,就趁这个机会让他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丫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老谷主沉默了良久,开口问道。 古青旸没阻止他,兴致昂然的看向曲蓁,他就想看看,这姑娘是否真的像她表现出来那般镇定自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曲蓁要顺着这话问下去的时候,她却轻笑了声,声音低寒:“他是什么人都改变不了这场赌约的结果。” “你就这么有信心?”老者气极反笑,哼道:“给你机会你不珍惜,非要找不痛快那老夫就成全你!说吧,赌注是什么?” 老谷主没再说什么,躺在床榻上的小公子看着这幕,神色焦急的对着曲蓁劝道:“姑娘,别浪费时间了,我的身子我清楚,你……” 这不是胡闹嘛! “满盈缺,你给我闭嘴!” 他正劝着,满谷主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在自家孙儿懵懂无辜的眼神中冷声道:“他们既然想赌,那我们就看着,老夫把话放在这儿,谁要真能治好我孙儿,从今往后,药谷便供她驱使,奉她为主!” 第145章 一场赌约! 这一句话掷地,铿锵有力,惊了所有人的魂儿。 古青旸瞪着他,面色凝重的问道:“满老头,你是认真的吗?” 药谷耗费了他多少心血,就这么拱手让人? “只要能救我的小兰花,区区一个药谷算什么?”满意眼神决绝,带着股豁出一切的气势,郑重的看着他们:“我满意,言出必践!” 少年看着老谷主那略有些疯狂的眸子,忍不住红了眼,嘴唇颤了颤再说不出什么丧气话来。 十五年! 爷爷为他熬了十五年! 散尽家财创立药谷,丢下颜面四处求人,从对药草一无所知到整部药典倒背如流,个中艰辛,外人无法想象。 他怎么能背叛这份深情? 哪怕能多熬一天,哪怕苟延残喘,他都要活着!为了爷爷,活着! “你还真以为她能赢?”古青旸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蓦地笑道:“老伙计,你砝码加的这么重,能不能拿到,就看她们的本事了!” 满意斜斜瞥了他一眼,没接话。 谢涵神色变幻,难以压制心中的震惊和狂喜,救得了小公子的人就是药谷未来的掌舵人? 药谷啊,抛开它日进斗金,人脉广博不谈,对于学医之人来说在,拥有它就相当于拥有了巨大的药材库,简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要是她成为了药谷的主人,世子此行目的就不难达成,谢家也定会一跃成为大盛的顶级世家,到时候,她想嫁给世子,就不再是痴人说梦! 心下有了主意,谢涵小心翼翼的问道:“谷主,我也想试试……” 满意微微蹙眉,说实话,他对于谢家这丫头没有多大的期望,心里素质实在是太差了! 只是,他身为谷主也不好阻拦。 见满谷主迟迟不答话,谢涵连忙说道:“晚辈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我谢家药阁中有部《奇药方录》,专门记载各类罕见的病症,说不定就有解决小公子病症的法子,还请谷主通融。” 太医院谢家在医界很是出名,最初满意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同意她来为自家孙儿治病。 听她这么说,他也没再考虑,点头道:“好!” 转眼又多了一个人来添麻烦,古青旸很是不爽的冷哼了声,“老夫一把年纪,也不愿意欺负你们两个小辈,不管你们谁治好小兰花,都算老夫输!” 曲蓁看了眼谢涵,大概猜到了她为何要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加入这场斗争中,药谷主人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好。” 她应了声。 “说了这么多,赌注是什么?” 古青旸思索了下,沉声问道。 满意那条件顶多只能算是加注,这场赌约,毕竟还是和他们两相关的。 “我若治不好小公子,便此生再不行医,给前辈磕头认错,任凭处置。” 曲蓁不假思索的道。 不再行医! 这个赌注对于大夫来说,可谓是切断了所有退路,太残忍了些。 满意眼皮陡然跳了下来,视线不自觉的落在那道青影身上,她到底在想什么?当真这么有信心,要拿自己的前途来赌吗? “爷爷,你劝劝他们吧,我愿意配合治疗,针灸,吃药怎么都行,别拿前程开玩笑,女子本来就够苦了……” 满盈缺本来抿唇静静的看着,但见失态发展的越发严重,不得不哀求的看着自家祖父。 这病堪比绝症,他明知痊愈是痴人说梦,又何必害了别人的前程。 满意没有理会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神色专注,他又转向古青旸,劝道:“古爷爷,算了吧!” 谁输都不是他想要看到的! 古青旸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看向曲蓁,也有些意外,他本来是想要教训下这个小丫头,却不想她竟会破釜沉舟! 到底是什么给她这么大的底气?难道真有把握治好小兰花? 这念头刚闪现就立即被他否决,他定了定心,冷声道:“你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想得到什么?” 换而言之,她赢了这赌注的话,要他做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他人也想知道。 满意等人的视线纷纷落在了她身上,拿自己前程打赌,她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屋内鸦雀无声,须臾,只闻女子声音淡若轻风,拂过众人耳边。 话音不高,份量却重。 她道:“若我侥幸赢了,不求其他,只愿前辈日后能摒弃成见,对女医,一视同仁!” 这个要求,可谓是极轻了! 古青旸还以为她要他做什么,结果就为了这么一桩小事儿。 摒弃成见! 哪怕他觉得她的赢面太小了,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你可知道,要我一个允诺是很不容易的,你当真要如此浪费?” “浪费么?” 曲蓁轻笑了声,眸光淡而悠远,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那前辈可知,我自幼学医,为了读经记方,熬药称量,子时歇卯时起,寒来暑往十几载,未曾有一日懈怠。” “前辈可知,我为采药辨药,走过溪谷,攀过绝壁,尝过毒草,曾被蛇鼠啃咬,也曾被狼群环绕。” 众人沉默,见她眉眼坚毅,似风刀,似霜剑,有种即将破壁而出的凌厉之气,令人心颤。 她恍若未觉,自顾自的低声道:“前辈又可知,我苦学这数年,哪怕救了许多人,也依旧遭人白眼,遭人明嘲暗讽,遭人指指点点,秽语污言,为什么?” 她抬眸,看向古青旸,眼底落了寒意,沉声道:“因为我是女儿身!” 众人默,谢涵却忍不住红了眼,她虽不似曲蓁那般艰辛,却也是苦熬过来的,一身医术,至今也能困在那深墙大院里闭门造车。 宫中也有医女,说起来是医,实际上不过是稳婆罢了! 她堂堂世家小姐,总不可能为了行医,进宫做个遭人呼来喝去的医女,那她就成了谢家的奇耻大辱! 包括祖父教她医术,也从未想过她能走出一条路来。 有时候,她是羡慕曲蓁的! 良久的沉默后,古青旸看着她的眼神中,也多了些郑重和敬佩,“你要真能治好小兰花,老夫以‘医盟’长老的名义答应你,定为这天底下所有学医的女子谋个公道。” 曲蓁似雪的容颜绽开抹笑意,极浅,却是人间绝色。 她应道:“好!” 第146章 十日之约 再不耽误,曲蓁替小公子诊脉之后,确定了心中的结论。 此时古青旸也恢复了行动力,看她收了手,忍不住问道:“你诊出了什么?” 曲蓁面色不改,答道:“喜脉!” 他们神情古怪,敢下那么大的赌注还以为她能诊断出什么不一样东西呢! 喜脉! 那不是又绕回了原点? 满意不免有些失望,紧攥着拳头,难道小兰花真的没救了吗? 古青旸也叹了口气,气氛顿时冷凝。 少年看着她,面露忧色,像是在为她担心。 “那你……”谢涵想想说什么,刚一张嘴又咽了回去。 曲蓁思考完一整套的治疗方案后,回过神就见他们满面哀色,似是像被下了死亡通知一样,不禁失笑。 “你们这是什么反应?” “你不是说,还是喜脉吗?” 谢涵接了句,也犯了愁,就算有谢家的藏书在,她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信心能治好这病。 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老谷主和古青旸没有说话,面色如黑云压顶般,笼着暗影。 倒是满小公子神色淡淡,像是早就知道了结果般,谈不上希望就更谈不上失望,只是隐隐担忧的望着她。 曲蓁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底,心中有了打算,心情也轻快许多,打趣道:“是喜脉没错,一个两个有可能诊错,不可能所有人都诊错!” “可男人怎么会怀孕,这不是……”谢涵又开始纠结这个问题。 男子大肚子的病症是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起码还有迹可循。 可既大了肚子,又是喜脉的,就真的是闻所未闻。 “男人当然不可能怀孕!” 曲蓁肯定了她的说法,刚准备说清楚,谢涵就追问道:“那你怎么解释喜脉的事儿?” 她看向同样疑惑的古青旸两人,缓声道:“小公子的病叫‘寄生胎’,在遗传的角度来看,又称作‘胎内胎’。” “简单来说,就是夫人当时怀了两个孩子,但因为其中一个胎儿发育太差,很弱小,为了抢夺母体的营养,其中一个发育良好的胎儿就会将它包裹,出现‘同室操戈’的现象。” 满意等人听得眉头紧拧,稀里糊涂,但大概的意思还是明白的。 她继续道:“这样一来,夫人生产的时候只生了一个孩子,而另一个胎儿则寄生在这个孩子体内,所以称之为‘寄生胎’。” “这也是为什么小公子的脉象会是喜脉的原因。” 她尽量避开了生涩难懂的专业词汇,简单的阐述了下病症的成因。 她话音落下,屋内久久不闻人声。 “你们……” 曲蓁扫视了一周,见他们满面疑云,眉头拧的都能夹死只苍蝇,不由问道:“还有什么没听懂的吗?” 她觉得自己说的很清楚了啊! 满意捋了下自己的胡须,不自觉的摩挲着下巴,对古青旸问道:“老伙计你还记得吗,当年你为阿柔诊脉后就说过她怀的是双生子。” “嗯。”古青旸应道。 他神色复杂的看了眼曲蓁,如她所言,少夫人生产时,也的确只有小兰花一个孩子,他还以为是自己误诊,如今看来…… 古青旸视线缓缓落在少年高耸的‘孕肚’上,哪怕觉得不可置信,但潜意识信任了这个说法。 这短暂的对话刚好与曲蓁的说法不谋而合,叫人挑不出毛病来,谢涵左右打量了眼满意和古青旸,心下震惊不已! 满谷主倒罢了,世人皆知药谷的谷主不懂医术,但古青旸作为‘医盟’的长老,医术超群,声名赫赫,连他都只能诊断出喜脉,无法确定病症。 曲蓁却做到了! 她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如虫蚁攀爬,让她抓心挠肝的难受,忍不住问道:“按照你的意思,满小公子还是怀孕了?他是男子,这孩子难道当真要等他生出来?即便生出来,还能活吗?” 一想到‘生’孩子的场景,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男子怎么生! 满盈缺安静的听着,忍不住垂眸看向自己的腹部,眼神懵懂,也就是说,他肚子里的是他的兄弟姐妹?不是诅咒,也不是什么怪胎! 他心中悬了许久的一口气骤然松了下来,感觉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 恐惧是因为未知,既知道了,他便不再怕了! 他看向曲蓁,眼底生出了几分希冀,她能诊断出病因,是不是真能治好他? 在众人的注视中,曲蓁缓缓摇头,“小公子腹中的胎儿在母体中便发育不完全,随着寄主出生脱离母体,早已不是生命体了,自然,小公子也不具备生产的能力。” “那你打算怎么治?” 谢涵紧跟着追问道。 曲蓁瞥了她一眼,笑而不语,谢涵这才想起来,她们如今是竞争关系,问这话岂不是有偷师之嫌,当下红了脸。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曲蓁轻笑了下,解释道:“小公子这些年被汤药伤了身子,须得好好调理几日才能开始治疗。” 她不回答还有另一层原因,要治疗此病,就得用刀打开腹腔取出这个胚胎,她要敢提出在活人身上动刀的想法,恐怕会被满谷主直接活刮了。 要手术,必须征得谷主和小公子的同意,在这之前,总要建立彼此的信任才是! “哦哦,有道理!”谢涵轻声应了句,再不说话。 治病的事儿大概确定了,满意心里大概也有了底儿,视线在曲蓁和谢涵身上转了圈,深吸口气,问道:“你们谁先来?”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见谢涵面有急色,曲蓁粗略的算了下时间,应道:“按我的法子还要为小公子调理一段时间再动手治疗,不如谢小姐先来吧。” 满意点头,看向谢涵,“如此也好,从汴京到药谷用鹰传信的话,来回只须七日,加上翻阅药典的时间,十日足矣。” 闻言,谢涵紧张的攥紧拳头,娇嫩的肌肤被指甲掐的刺痛,她恍若未觉,郑重的点头:“好,晚辈定竭尽全力!” 十日,十日内她要找到治疗小公子的办法,否则,就得退出这场赌局! 第147章 两个无名碑 接下来的几日,曲蓁穿梭在客苑和竹楼中,根据满盈缺的身体状况制定了些调理的方子,每日施针为他缓解身体的不适,接触多了,二人也逐渐熟络起来。 晚间,待谢涵离开,曲蓁施完针边收拾,边四周打量了圈,奇怪的问道:“小兰花,今日谷主怎么不在?” 这几日但凡她们楼中,满谷主和古前辈都一左一右的守在她身边,盯着她施针,乍然不见人影,她倒是有些不适应。 满盈缺靠坐在床边,经过几日的调理气色已经好了许多,琥珀色的眸子柔软的像团棉花,乖巧的抿唇笑了下,语气却有些不自然:“或许,是有事耽搁了吧。” 曲蓁听着不对,抬眸看他,便抓住了他眼中还未来得及遮掩的哀色,手中动作一滞。 许是常年卧病,见惯了人情冷暖的缘故,小兰花的心思比常人敏感脆弱,也更藏不住心事。 她根本不需要分析就知道,他在说谎! 曲蓁定定的看着他,没有说话,那眼神平静却通透,仿佛能驱散他心底的阴郁,照见最深处的地方。 少年被这道视线灼的瞳孔骤缩了下,心底的悲凉铺开,眨眼就漫上了眉间,他敛眸垂首,声音哀戚:“今天,是我爹娘的祭日。” 祭日! 来这药谷许久,从未听见过小兰花父母的消息,曲蓁就猜到了什么。 她一向不善言辞,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抿唇没有说话,取了旁边的凳子坐在床边,安静的陪着他。 丧亲之痛,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 爹爹死后,她在这世间也是孤身一人了! 沉默良久,满盈缺抬头,低声道:“曲姐姐,能不能麻烦你打开衣柜,把最底层的那个木箱子取给我。” 他年方十五,比她还小些,熟悉后就总是软软的唤她一声‘姐姐’。 曲蓁点头,起身去取东西,当她抱了箱子出来时,满盈缺已经挺着肚子关了门窗,不知从哪儿拿了线香和铜盆,还有些裁剪的歪歪扭扭的纸元宝。 他这是,要祭奠吗? 曲蓁见他艰难的扶着腰下跪,忙取了两个蒲团垫在他身前,扶着他跪稳身子,将木箱子放在他手边。 “谢谢姐姐。” 他仰头露出个笑脸,嘴角却噙着些苦涩,曲蓁抬手摸了摸他柔软的发丝,安慰道:“没关系。” 说完,她蹲下身子,将烛台和线香,元宝这些摆放好,而满盈缺则缓缓打开了木箱,取出两个木牌来。 窗紧闭,不知风从何起,拂过烛火,火光明灭,映着他单薄瘦弱的身子,显得格外孤寂。 满盈缺将木牌放在床边,曲蓁这才看清楚,打磨光滑的牌位上,空无一字。 无字碑! 谁家祭奠爹娘,会用无字碑! 她心中讶然,但也没有出口询问,点火,烧纸,随着纸元宝被火蛇吞没在铜盆中,露出黑色的灰烬,少年的面容如同覆上了层寒霜,半边没入了黑暗中,看不清情绪。 他缓缓的将元宝扔进铜盆中,火光在他眼底跳跃。 寂静中,传来少年清寒的声音。 “这是我爹娘的牌位,打从我懂事起,每年今日,我都会藏在房中偷偷祭奠。爷爷一直以为我忘了他们,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提起,怕惹我伤心,可我哪儿能真的忘了呢?” 少年面色被火光熏红,许是有人陪着,冷寂的气氛消散了些,他歪头对她展颜一笑,目光诚挚:“姐姐是第一个知道此事的人,可不许跟我爷爷告状,我怕……怕他会伤心。” “好。” 见她答应,满盈缺恭敬的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盯着那灵牌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中。 “小时候我没有玩伴,齐叔叔怕我孤单,送来了一只小狗陪我玩耍,有一天我突然发现小狗不见了,就避开守卫跑出去找它,后来在后山的林子里找到了,姐姐猜它在做什么?” “做什么?” 曲蓁看着他明亮的眼,配合的问道。 “它蜷成了一团趴在狗妈妈身边喝奶,我当时就好奇在娘亲怀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让它放着好吃好喝的不要,都要跑出来。” 说到这儿,少年扯了扯嘴角,手指把玩着腰间的带子,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所以我也凑了过去,靠着它们睡在杂草堆里,那温度太暖和了,我不小心睡了过去。” “等我醒来找回去时,谷中已经大乱,负责照顾我的人被爷爷打的浑身是血,他们见我一身草灰问我去了哪儿,我只能如实交代,爷爷知道我睡狗窝气的要打我,只有齐叔叔拦着问我为什么!” 齐叔叔? 曲蓁想起那个气度儒雅的男人,见他满眼濡慕之情,也勾了下唇角,对于他来说,齐舒在他生命里正好补上了父亲的角色! “后来呢?” “后来……”满盈缺笑意淡了些,声音染了些哭腔:“后来我怕提起娘亲让爷爷伤心,死都不肯说为什么,齐叔叔却看出了端倪紧紧的抱着我,爷爷还是要罚我,我委屈极了,鼓起勇气问他为什么爹娘不在我身边。” 曲蓁轻抚着他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少年身子颤的厉害,泪珠一滴一滴砸落在蒲团上,但还是竭力压抑着,“我清楚的记得爷爷当时红着眼看了我很久,最后甩袖离开,只撂下了两个字,‘死了’!那年,我五岁。” 五岁的孩子,被毫不留情的告知了父母的死讯,曲蓁能想象的到他当时该有多绝望无助。 少年压抑了多年的情绪一朝决堤,失声痛哭,哭得险些背过气去。 曲蓁扶着他起身躺回床上,掖好被角,静静的看着他,轻声问道:“所以,你就开始偷偷祭奠吗?” “嗯。”满盈缺红着眼,低低的应道:“齐叔叔告诉我,那晚爷爷把自己关在酒窖里喝的酩酊大醉,我才知道原来爷爷那么伤心,后来,我再不敢提爹娘的事情,偷偷问了齐叔叔他们的祭日,只能瞒着他们烧点纸钱,也算是尽我身为人子的孝心……” 满盈缺后来又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话,大概是哭得太狠,没多久就疲倦的睡了过去。 曲蓁重新将灵牌放入箱子,收好线香那些物件,熄了灯,收拾好一切后,转身离开。 刚出竹楼,就看到了院中伫立着一道人影,月光落在他佝偻的背影上,更添了丝苍凉。 她走近,微微欠身,唤道:“谷主!” 第148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那人转过身,花白的胡须上系着红绳,目光在暗夜里,有些摄人的冷意。 “小兰花他,睡了吗?” “嗯。”曲蓁对上老谷主洞悉一切的眸子,轻点了下头。 这竹楼四周守卫重重,想要瞒过他们偷偷祭奠谈何容易?她早猜到满谷主知道这一切,不过没说破罢了。 满意仰头看了眼三楼紧闭的窗户,默了许久,叹气道:“你要有时间,多陪小兰花说说话吧,他难得碰上这么喜欢的人。”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曲蓁见状,对着他背影问道:“谷主既然担心,为何不亲自去陪着他呢?” 满意背影怔了下,脚步顿停,负手背对着她许久,幽幽道:“那孩子怕我伤心,这些年来从不在我面前哭,我又怎么忍心拂了他这片孝心。” 夜风起,吹着他的叹息声散在风中,身影逐渐走远。 曲蓁驻足观望了许久,唇边缓缓绽开抹笑意,出了竹楼的院子,没走两步,脚步蓦地停下。 看着不远处的两道人影,微怔片刻,抬脚走了过去,“你们怎么在这儿?” 这都过了丑时,居然不睡觉等在这儿。 容瑾笙手里拎着灯笼,坐在轮椅上浅笑看她:“夜路太黑,我来接你。” 他旁边的曲弈手里也拎着盏灯笼,站在树下,面色有些尴尬:“我晚膳后去你院中找你,被告知你来竹楼施针,等了几个时辰都不见你回去,就来看看。” 没想到,竟然和宸王撞在了一起。 曲蓁失笑,视线在二人身上转了圈,“走吧,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她陪着小兰花祭奠父母,的确耽搁的久了,怪不得容瑾笙会亲自寻来。 至于曲弈,他向来是个别扭的脾气,也不知道他是想和她说什么。 就在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旁边的树影蓦地亮起一簇光,男子清朗的声音传来:“小丫头,你怎么就问他们也不关心下我,本世子可也是等了你大半夜呢!” 树影中倚着一团红云,烈如火,在烛光的照映下,像是点燃了半边夜空,明艳的让人无法移开眼。 晏峥从树上跳下,落在曲蓁面前,将火折子往前凑了凑 ,仔细盯着她的打量了圈,笑道:“真没看到我?” 曲蓁退了两步,拉开和他的距离,“看到了,我以为世子爷夜半赏月,总不好坏了你的兴致。” “赏月?”晏峥抬眼瞥了眼阴云密布的夜空,似笑非笑:“小丫头,你这理由找的可不怎么用心啊!” 她瞥了他眼,面不改色的道:“世子爷发现了就行,说出来未免太伤颜面。” 对于晏峥她倒是有几分喜欢的,并非男女之间的喜欢,而是喜欢他这种洒脱飞扬,放荡不羁的性情。 不过此行他们都是冲着同样的东西来的,立场不同,还是不要走得太近的好。 “知道伤颜面你还这么说?” 晏峥挑眉,埋怨的看着她。 旁边的曲弈看不下去了,打断道:“晏兄,时辰太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你深更半夜的跑来树上蹲着人家姑娘,要被旁人知道了,可是要伤心的。” 他口中所说的‘旁人’,就是闷头翻阅药典的谢家小姐。 眼看着十日之期只剩下最后两日,人家为他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他倒好,还有心思在这儿纠缠。 “这有什么好伤心的,你有时间看热闹,不妨好好想想回京了怎么对付你家那位老爷子。” 晏峥咧嘴邪笑了声,拍了拍衣袍上的土,阔步往外走去,他本是摸黑出来查探药谷禁地的入口,不曾想还能撞见这么一桩趣事。 瞧着曲蓁与宸王和曲弈三人之间关系可不一般啊! 他如今,倒是真想凑凑热闹了! 曲弈如今最头疼的就是听见‘老爷子’三个字,他到底是曲家唯一的嫡孙,多大的仇怨啊要把阮家那姑娘塞给他! 那可是株毒莲花啊! 他额上青筋猛跳了两下,回过神那红衣已经走远,扬声问道:“晏兄,所以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晏峥抬手在空中摇了摇,头也不回的道:“挖墙脚!” 他声音明亮,三人都听得清楚。 这魔王! 曲弈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就见他眸底雾气逐渐聚拢,随即扯出些浅淡的笑意,那笑意未达眼底,略凉。 他忙道:“那谢家小姐翻阅医典没有寸进,想必晏峥是急了,想找找其他的突破口。” 曲蓁也觉得有理,晏峥此人行事看似没有章法,实际上都有打算,这时候来找她,恐怕是别有用心。 “先回去吧。” 她道,几人回了客苑,一路上曲弈都十分担心的询问关于治疗满盈缺的事情,她尚未准备周全,就简单的说了两句,没有详谈。 再加上夜深,他不好追问,简单的交代了下谢涵那边的进度,便打算回去睡觉。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曲蓁好笑的看着他,没想到他费了这么多心思,竟然还去打探谢涵的进度。 曲弈没好气的剜了她一眼,“谢家能在太医院多年屹立不倒,坐上院正的位置,是有些真才实学的,谢涵本身不足为惧,但有谢家的藏书相助,总是有些危险。你别忘了这场赌约要是输了,你要付出什么代价!” 永世不能行医! 她心中融了几分暖意,宽慰道:“把你的心揣回肚子里,放心吧,这病,只有我能治!” 容瑾笙眸光微动,似是想到了什么。 曲弈深深凝视了她一眼,眼下除了相信她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冷哼道:“但愿如你所言。” 话落,他转身离开,只是扇着扇子的动作加大了些,显得有些烦躁。 待他走远,容瑾笙仰头,语气多了些郑重,“蓁蓁,难道你要像对黄秀莲那样,剖腹将胎儿取出来吗?” 只有她能治! 这话让他不禁想起了黄秀莲的案子和鬼剑的手,剖腹取子,重接筋脉,她所用的法子都是前所未闻。 可满盈缺到底是活人,问题出在腹部,动辄就是要了命的。 曲蓁对上他忧虑的眸子,缓缓点头:“对!” 要取胎儿,唯有此法! 第149章 晏世子如何? 见容瑾笙沉默,她解释道:“寄生胎在小兰花的腹腔,保守疗法就是用药物将胎儿融成毒血,然后施针排出体外,但在我检查过他的身体后,就发现此法并不可行。” “为何?” 容瑾笙不解的问道。 用刀剖腹的法子太过危险,若有可能,他不想她涉险。 赌约输了事小,一旦小公子在她手中出了什么事,那就是与药谷结下了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 到时候,她就会陷入无止境的危机中。 他不愿她冒险。 曲蓁推着他往屋内走去,轻声解释道:“小兰花的身子经过这十多年的药物侵蚀,外强中干,根本承受不住烈性的药物,采用此法与催命无异!” “难道就只能剖腹吗?”容瑾笙忧虑不已。 曲蓁没多解释什么,只坚定的说了两个字:“信我!” 容瑾笙知道她心意已决,也没再劝,他们是同类人,下定了决心就断不会轻易反悔。 这一路走来她创造了多少奇迹,或许,这次也不例外呢! 他斟酌再三,薄唇吐出一个字,“好!” 不论结果如何,他都会与她一同承担! 二人闲聊间穿过正堂进了内室,曲蓁将他推至桌边,正要倒茶,一双如玉的手抢在她之前取过茶壶,斟满杯推到她面前。 动作行云流水,相当娴熟。 她见状笑道:“堂堂宸王殿下,在我这儿倒是做起了端茶递水的小厮,传出去我可要被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她本是玩笑的一句话,容瑾笙却浅笑着纠正道:“在你面前,没有宸王。” 他放下了所有尊贵、身份、规矩,在她面前,始终都是一个寻常男人。 “况且,蓁蓁作为债主,我自然是要殷勤些的。” 曲蓁心中柔软被触动,清冷的眼被烛火熏上了层淡淡的暖意,为她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柔之态。 她含笑看他,“所以王爷看病不付诊金,是打算卖身偿债?” 她性情清冷,鲜少有这般闲聊打趣的兴致,容瑾笙凤眸宠溺,故作沉思后,掀唇笑道:“也未尝不可。” 卖身,嗯,是个好主意! 曲蓁打量着他,揶揄道:“那王爷这笔买卖可亏大了,想靠着卖身做工偿还债务的话,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做工?” 容瑾笙错愕,突然明白了是他曲解了这意思,旋即失笑,“亏本的买卖我也只做这一次。” 不管是哪种形式的‘卖身’,总之这辈子,他们是要纠缠不清了。 曲蓁不禁莞尔,忽然觉得手腕有些酸痛,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容瑾笙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招了招手,温声道:“蓁蓁,过来。” 她不明所以的走到他身侧坐下,“怎么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描画青釉的瓷瓶,打开盖子,用指腹蘸取了些药膏,两掌相合揉搓均匀后,看着她,“伸手!” 曲蓁依言伸出手,盯着他搁在桌上的瓷瓶,那瓶中药膏膏体盈白,气味香甜,“难道是白玉膏?” 白玉膏在疏通经脉,缓解疲乏酸软一道有奇效,他竟然贴身备着? 容瑾笙轻笑,“你这鼻子也太灵敏了。” 他凝眸看着那白皙如雪的一双手,还未碰触呼吸就急促了几分,紧张的蜷了蜷手指。 曲蓁静看着他,心中柔软,他自己既然想要克服恐惧和障碍,主动伸手,那她也不会拒绝。 那双手,停滞在她手边约莫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最终理智压抑了恐惧,就缓缓的覆上了她的手。 指尖冰凉,肌肤相触的瞬间,二人皆是一颤。 他仔细的将药膏在她手上推开,动作轻柔中带着些生涩,手却抖得厉害。 曲蓁看了眼他颈间渗出细密的薄汗,再这样下去,他会因为强烈的躯体反应而昏厥。 她必须得想办法引开他的注意力! “王爷……” “嗯?怎么了?”他颤声问道。 曲蓁本就不是什么多话聒噪的人,一时间想不起来该说什么好,正巧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的圆月,想起那晚红云落窗,染了半边月色的景象,灵光乍现。 “晏峥!对,王爷觉得晏峥此人如何?” 容瑾笙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手上的动作蓦地滞住,默了片刻,低声道:“你,对他很感兴趣?” 这话听着有些奇怪,曲蓁也没细想,点头:“根据我的观察,此人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子,他若是为了赤蛇胆而来,迟早会与我们对上。” 闻言,容瑾笙僵硬的身子放松了几分,重新开始推拿,状似无意的道:“你关心的是这个?” 她挑眉,奇怪的问道:“那不然呢?” 仔细算来,她与晏峥前后加起来就见了三四面,能有什么纠葛? “我以为……” 对上她清冷澄净的眸子,容瑾笙苦笑,剩下的话都至于唇齿。 他以为,她对晏峥,起了别的心思。 毕竟那样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晏世子,惹了不少女儿家的芳心。 “以为什么?”曲蓁瞥了眼他逐渐恢复正常的手,眼底闪过抹笑意,随口问道。 “没什么。” 他摇摇头,所有心神都被她的话所吸引,早已忘却了手上的动作,为了避免她追问,赶紧转移话题,“晏峥看上的东西,必然是不会放手的,不过你也无须担心,那赤蛇王藏身于药谷的禁地中,唯有这一处入口,谷主不点头,谁也进不去。” “那药谷的背面呢?难道找不到其他的路?” 听他这么说,曲蓁倒真有了兴致,追问道。 “背面……”容瑾笙勾唇轻笑了下,眸光悠远,“莽莽绿野,有死无生的绝地,但凡踏入其中的人,没有活着出来的。” 这么严重? 曲蓁对于渝州府的情况不熟悉,但容瑾笙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就信了。 “倒是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地方如此骇人。” 戈壁荒漠,险峰深海她都走过,还真好奇能被称之为有死无生的地方是什么模样。 她低声嘀咕了句,被容瑾笙听在耳中,笑道:“还是不见的好。” 曲蓁点头应道:“嗯。” 赤蛇胆是‘六绝散’解药中最关键的一味草药,无法替代,只要治好小兰花,她就能跟谷主开口入禁地寻赤蛇王! 若非逼不得已,谁也不会以身犯险! 第150章 棠越告状 屋内静谧,谁也没有再说话。 容瑾笙推拿的力道拿捏的恰到好处,配合内力将药效催发到了极致。 曲蓁看着那双白玉般骨节分明的手,不禁奇怪:“王爷有侍从伺候,还学这推拿的技艺做什么?” 容瑾笙刚撤了手,掏出帕子擦拭着指腹上残余的药膏,闻言,手微滞了下,耳根处却悄悄爬上了些粉色。 他撇开眼,轻声道:“闲来无事便跟着学了些。” 烛火纵跃,映着二人交叠的身影落在墙壁上,缱绻温柔,融了一室的春水。 容瑾笙端起茶水轻啜口,借此掩藏不自然的神色。 曲蓁正要说话,窗外突然倒吊下一道黑影,双手环胸,噘嘴看着他们,“公子骗人!” “棠越?”她循声望去,好笑的问道:“王爷怎么骗人了?” “咳咳!” 容瑾笙茶水刚入口,被呛得连咳了两声,望向棠越,不由得惊讶,他竟然没发现还有人在暗处! 太大意了! “棠越,别乱说!” 他暗自警告了声,但配上那泛红的耳根和绵软的声音,实在没什么威慑力。 棠越自幼就跟在他身边,自然听得出他没生气,凌空一翻落在地上,疾步进了屋。 “疯女人,你看!” 他气势汹汹的走到曲蓁面前,一把撩起袖子,露出泛红的手和胳膊来,瘪着嘴告状:“这都是公子弄得!” “这……”曲蓁扭头看向容瑾笙,挑眉笑了声,“你欺负他做什么?” 容瑾笙的手又是一抖,茶水溅了两滴在他的袖口,他瞥向棠越,神色略有些不自然。 棠越似是生怕他瞧不见,又将手往前凑了凑,委屈巴巴的附和道:“就是!公子你变了,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的!” 这话听着,像极了被夫君抛弃,独守空房的怨妇。 二人不禁失笑,容瑾笙按下他的手,哄道:“好了,公子知道你委屈,明日赔你份桃花酥如何?” 棠越听到‘桃花酥’三个字眼神蓦地一亮,强忍着点头的欲望,故作沉思的想了下,试探的伸出五根手指,问道:“五份?” “不行,太甜了伤牙齿,一份!” 容瑾笙摇头拒绝。 “四份?”他可怜兮兮的弯了一根手指。 容瑾笙继续摇头。 棠越盯着那四根手指看了半响,似是剜肉般又按下一根,咬牙道:“三份!不能再少了公子!” 曲蓁在旁看得好笑,真是个小孩子,刚才还气得牙痒痒,转眼就变脸了。 这招,真是屡试不爽啊! “好,三份就三份,我会让暮霖盯着你,每天不能贪嘴多吃。” 容瑾笙忍俊不禁,终是点头应下了。 “啊?”棠越不满的瞪眼,嘴撅的能挂油壶,暮霖那人是个死心眼,公子吩咐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放水。 不过…… 他灵光一现,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高高的勾起,愁容尽褪,换上无边喜色。 容瑾笙将他的神色变幻都看在眼里,笑着补充道:“不许强抢!” 话落,棠越脸一垮,耷拉着脑袋懒懒的应了声 :“哦!” 曲蓁看得好笑,对他招招手,唤道:“棠越,过来,我给你擦药。” 她伸手就要去拿白玉膏的瓶子,却有一只手抢在她前面将药瓶取过,朝着棠越的方向扔去。 “拿着,自己擦下药。” “哦。” 棠越接住药瓶,乖巧的应道。 曲蓁拿了个空忍不住抬眼看向容瑾笙,他笑着解释道:“棠越不喜欢别人碰他。” 话落,他扭头求证,“是不是啊棠越?” 棠越正拿着药瓶把玩,闻言,愣愣的回过头看着他,重重点了点头:“嗯!” 虽然他压根没听清楚公子问了什么,但只要是公子说的,都对! “好吧。”曲蓁哭笑不得,“所以,王爷是拿棠越练手学得这推拿的手艺?” 容瑾笙抿了抿唇,轻应了声,“嗯,我看你这段时间很疲惫,就去问了齐管事,跟他学了推拿的手法。” 怕力道不对伤着她,就先哄着棠越试了下,没想到会被棠越以这种方式给抖出来…… 曲蓁看着他那如玉的耳垂泛着殷红,隐隐有扩散的趋势,心中微暖,他是除了爹爹外,第一个费尽心思为她好的人。 堂堂王爷,居然肯纡尊降贵去学这些,这份心意,太重了! “谢谢。” 她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刚才被他抚过的肌肤隐隐灼烧着,顺着血液,似乎烧到了她心底。 “你们,脸怎么这么红?” 棠越听不到动静扭头一看,就见两人端着茶杯各自瞥向一方,奇怪的问道。 曲蓁和容瑾笙身子同时一震,没人答话。 棠越可察觉不到气氛的尴尬,围着二人转了几圈,担心道:“要不我还是找大夫来瞧瞧吧,该不会是生病了吧?上次我得风寒的时候就是这样,还被暮霖他们灌了好多药,难喝的要死……” 说着他往外走去,作势就要找人,容瑾笙连忙唤道:“回来!” “不行,病了就得治!不听话不是好孩子。” 棠越扭头瞪着他,一脸严肃。 容瑾笙无奈抚额,“我没事。” “公子又骗人!”他哼了声,不满的嘟囔:“你果然变了,以前公子不撒谎的。” 曲蓁:“……” 被棠越这么一搅和,尴尬的气氛散去,她深吸了口气,笑道:“你家公子没撒谎,不过是屋内太热了,熏得人脸红罢了。” “是这样吗?”棠越狐疑的看着她,直到容瑾笙开口:“时辰不早了,先回吧。” 他控制着轮椅往外走去,棠越再顾不得纠结此事,跟了上去,曲蓁送他们到门口,眼角的余光瞥过他的腿,迟疑了许久,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轻声道:“王爷,有时间的话,可否让我看看你的腿?” 容瑾笙的身子蓦地僵住,瞬间绷紧了神经,搁置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攥成拳,微微发抖,似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没出声! 四周幽寂,只闻蝉鸣。 棠越立即护犊子的拦在容瑾笙面前,怒视着她,“疯女人,你又要做什么?小心我揍你!” 她没理会棠越的孩子行径,只盯着那背影轻声道:“王爷,讳疾忌医是大忌,有些结能不能解,总得试试才知道。” 容瑾笙沉默许久,再开口却避开了这问题,温声道:“蓁蓁,夜深了,你先休息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罢,他扶着轮椅往外走去,背影落寞…… 第151章 可否割爱 第二日,容瑾笙照旧送曲蓁前往竹楼,二人心照不宣的没再提起关于治疗腿伤的事情。 曲蓁明白,这件事情是他的心结,须得他自己想明白,其他人谁也帮不上忙! 刚进小院,齐舒就迎了上来,满面笑容的揖手一礼:“这次,真是谢谢曲姑娘了。” “谢我什么?”曲蓁疑惑的问道。 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齐舒也发现自己贸然道谢有些唐突,站直身子解释道:“谢姑娘昨晚陪着小公子, 大概是痛快的哭了一场,今日瞧着他气色和心情都好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 “小事罢了,齐先生不必多礼。” 曲蓁清冷的面容上多了些笑意,“小兰花是久病卧榻,郁结于心,心结解开也有利于养病。” “是啊。” 齐舒附和了句,环顾一周,压低声音郑重的问道:“不知姑娘对于小公子的病是否真有治好的把握?” “先生不必担心,小兰花定能恢复如常。” 曲蓁答道。 那一瞬间,他眼底闪过些惊色和犹疑,刹那又收敛好情绪,神色复杂的问道:“是吗?” 曲蓁瞧他反应不太对,“敢问先生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齐舒看着她,面上的喜色褪去,欲言又止。 一片安静中,庭院角落的槐树影里滑落一抹红衣,有人轻拨树枝露出张俊逸的容颜来,“他是想告诉你别白费心思了,谢家小姐已经找到了能医治小公子的办法。” 曲蓁和容瑾笙循声望去,见那倚在树干上,一身红衣锦袍,眉眼清朗疏阔的男子,不禁皱眉。 晏峥! 他怎么在这儿? 往日谢涵前来竹楼诊脉时他从来不曾跟随,今儿会出现在这儿,难道真如他所言谢涵找到了法子? 仔细算来,今日正是十日之约的最后一日! “真的?”曲蓁没理会他随意挑衅的言语,转向齐舒,狐疑的问道。 小兰花是她亲自照料的,没人比她清楚他的身体状况,像‘寄生胎’这种病,在眼下的时代根本就是无解的绝症! “是,今早谢小姐求见谷主,说是从《奇药方录》找到了能治疗小公子的办法,已经得到了谷主的首肯,开始动手医治了,谷主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齐舒说的隐晦,其实就是特意告诉她,她现在不能进入竹楼。 “ 先生可知她用的什么法子?” 曲蓁心中隐隐生出些不详的预感,她很确定如今对于小兰花来讲,剖腹是唯一的选择! “不知,方子只有谷主和古老先生看过。” 齐舒摇摇头,看向竹楼的方向,满面忧虑,“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楼中的大夫已经被清空,眼下只有等着!” 不知方剂,不知疗法,什么都不知道! 曲蓁疾行两步,立刻被齐舒挡住了去路,他为难的看着她,“姑娘,谷主吩咐了不让人踏进半步,你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齐管事说的对,暂且等着吧,要有什么动静,必然会有人出来通禀的。” 容瑾笙温声劝到,控制轮椅缓缓移到她身侧,压低声音宽慰道:“蓁蓁,有古老先生在,即便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也能应急处理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她都懂,她担心的是谢涵用药太猛会导致小兰花好不容易将养好的身子再次衰败。 “嗯,那就等等吧。” 曲蓁紧盯着三楼大开的窗,忍下急躁说道。 晏峥在旁看了许久,察觉她没有强闯的意思,戏谑的笑笑,“疯丫头,你难道就不担心谢小姐治好小公子?那你的如意算盘可就落空了!” “世子爷要是替我担心那大可不必,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儿吧。 ”她头也不回的道。 “王爷呢?也对她这么有信心?” 晏峥转向容瑾笙问道,他原本是想看到她急得花容失色的模样,没成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这倒是勾起了他的胜负欲! 不知这张冰雕雪塑的容颜有朝一日哭得梨花带雨,该是何种风情? “ 用人不疑,本王自是信她的。” 容瑾笙的目光透过面具,落在那刺目的红衣上,笑意浅薄,“世子爷难道不信谢小姐吗?” 晏峥大笑两声,从树上跳下,红衣拂过众人视线,眨眼到了曲蓁面前,凑近她的脸,深深的凝望着。 “信不信的有什么重要,不也走到如今的地步了?” 他从不做后悔的事,做了的事也从不后悔! 药谷不过是个捷径,此路若是不通,他便辟出一条路来! 赤蛇胆,他势在必得! “倒是王爷一向厌恶女色,身边跟着个姑娘难免心烦,不知可否愿意割爱相让?” 话落,容瑾笙眼底寒光炸裂,玉面具遮去容颜不见冷意,声音却透着凉,“她不是物件,世子还是注意措辞的好。” 他言语间已经隐隐有了警告的意味。 晏峥闻言,敛了戏谑的笑意,眸中多了几分认真,“王爷莫恼,是本世子用词不当,所以,王爷可愿割爱?” “她是自由身,来去不受本王钳制,晏世子不妨去问问她。” 容瑾笙本想一口回绝,可眼角的余光扫到那抹青影,想起昨晚她脱口而出的‘晏峥’二字,心中微微一紧,话到嘴边改了主意。 他最后再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她若想随晏峥离去,他,便放她走。 “那好。”晏峥欣然应允,凑到曲蓁身侧,“听到没疯丫头,要不要跟我走?” 曲蓁正忧心着竹楼中的状况,懒得理会这种无聊的话题,原以为容瑾笙会处理掉,没成想会让晏峥问到她这儿来。 她回头望去,就见容瑾笙垂眸静坐着,看不见神色,明明坐在阳光下,周身却像是笼了一层寒霜,化作无形的茧蛹将他包裹起来,与四周隔绝。 “疯丫头,跟着我好处那可是多了去了,本世子有才又有颜,护短又霸道,整个汴京城就没人敢招惹我,在我身边,只要你愿意,可以在汴京城横着走,怎么样?要不要仔细考虑下?” 第152章 真的治好了? 晏峥竭力推荐自己,绕着她身侧又说了许多好处,换做旁人早就扑过去了。 曲蓁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柳眉紧蹙:“世子,你能安静会吗?” “额。”晏峥语塞,见她面上有些冷意,显然是极其不耐烦了,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这是被嫌弃了? 以往可都只有他嫌弃别人的份儿! 他也不恼,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人天生就是贱骨头,那些唯唯诺诺,千依百顺的名门贵女他见得太多了,就喜欢这种一身反骨的女子。 “只要你答应跟我走我就不烦你了!疯丫头,你可想清楚,人人都敬你重你不敢违逆的生活,你真的不心动吗?” “还有,我掌管‘南衙’,京畿重地的一切事务都归我管辖,到时候你想治病我就给你开医馆,你想验尸我就带你出入府衙,什么都依着你!” 晏峥锲而不舍的诱~惑着,他自信这种条件再无人能开得出,她要是不傻,定会答应的。 耳旁的声音如苍蝇般烦人,吵得她没法静心想事,曲蓁知道她要是不给个答案,晏峥肯定不会干休,索性把话说清楚了,一连丢出好几个问题。 “人人敬你重你不敢得罪你的日子当真这么好,世子爷又何故非要让我随你去?” “开医馆,入府衙,只要我愿意,不须依靠任何人也能办得到,若真受了这一切,成了世子豢养在手心里的金丝雀,待他日世子兴致渐疏,我又该落到什么地步?” 她看向晏峥,神色凝重,“这种话,世子以后别再说了。” 齐舒在旁听着,不禁又对她高看了几分,这几位的身份药谷已经猜到了,毕竟这般明艳张扬的红衣,戴着面具坐着轮椅却风姿盖代的男子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人。 她会拒绝晏世子的提议,简直匪夷所思,任谁来看这都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绝好时机,总比当个大夫的好。 “好吧,你这女人也太不解风情了!” 被直截了当拒绝后,晏峥也没再纠缠,面上漫不经心的笑了笑,手背在脑后往旁边的摇椅走去,像是没骨头似的懒懒倚在上面,阖眼小憩。 曲蓁视线掠过容瑾笙,他依旧是那副模样,周身的冷意却淡了些,连那烟青色的锦袍都融去了分明的棱角,柔软的在轻风中飘摇。 她没再说什么,也没问他为何要让晏峥来找她,究竟是想试探什么。 这份喜欢,他们都有所保留,对彼此的信任太薄弱,而‘信任’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都太过奢侈。 慢慢来吧! 念落,竹楼中突然爆发一声大笑,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晏峥蓦地睁眼翻坐起身,展颜一笑,“成了!” 成了么? 曲蓁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正巧撞上了他投来的视线,二者相撞,他抚慰般的笑了下,无声道:“别急,先看看情况。” 她点点头,静候在楼下。 没多久,就有脚步声传来,随后门被一把拉开,正是老谷主。 “义父,小兰花怎么样了?”齐舒最先冲了上去,焦急的问道。 曲蓁几人也围了上去。 老谷主双眼通红,显然是刚哭过,情绪难以平复,颤声道:“好了,快好了!这次真是多亏了谢小姐,传令下去,摆宴,挂灯,放爆竹,未来几日,凡是我药谷中人,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为小公子祈福庆祝,不得延误!” 齐舒默了瞬,迟疑着问道:“真的好了吗?” “怎么,你不高兴?”满谷主板着脸,佯怒道。 “自然不是。”齐舒连忙摆手,红着眼解释道:“我,我是太高兴了,就怕这是一场梦,义父数年的艰辛,总算是有了回报啊!” 满意大笑两声,含泪道:“是啊,是啊!老天终归还是待我不薄的,把小兰花还给了我!” 二人喜极而泣,又说了几句,齐舒就告退去准备晚宴相关的事宜。 曲蓁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待齐舒离开,这才问道:“谷主,我能不能上去看看小兰花?” 治疗途中不能被人打扰,如今结束了,她自然是要去看看谢涵到底用的什么法子治疗小兰花。 并非她看不起其他医者,而是‘寄生胎’这种病,眼下的医疗手段根本无法治愈。 “走吧,小兰花醒来还在问你呢。” 满意点点头,转身进了竹楼,曲蓁,晏峥和容瑾笙三人也跟了上去。 三楼的竹屋内,古青旸正围在床榻边嘘寒问暖,谢涵净了手,在收拾银针和布囊,听了脚步临近忙转身,第一眼就瞧见那鲜艳的红衣,疾步上前屈膝一礼:“恭喜世子,谢涵不复所望,已经找到救治小公子的办法了。” 众人抬眸望去,就见满盈缺靠在床边,面色苍白,精神好了许多,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那高松的腹部看上去竟比先前小了些。 晏峥不禁喜上眉梢,谢涵昨晚拿了《奇药方录》寻他,说是找到了救治的办法,但真的看到成效又是另一回事。 大哥的毒,有救了! “辛苦你了!”他正色道了声谢。 谢涵羞红了脸,忙摇摇头,“不辛苦,应该的。” 有他这句话,一路以来的艰辛都值得了。 “曲姐姐。” 满盈缺见了曲蓁高兴的唤了声,挣扎着就要起身,吓得古青旸和刚进门的满谷主齐齐变了脸色。 古青旸忙扶着他重新躺下,惊道:“哎呦小祖宗,你就快躺着吧,别折腾了,免得伤口又裂开了,她就在那儿又跑不掉,你急什么!” “我去看看。”曲蓁压低声音对容瑾笙说了句,快步往满盈缺走去。 满谷主看着这一幕,眸光微闪,冷哼了声,“瞧瞧,老夫照顾了他十几年,还不如个认识几天的姐姐来的亲近,真是个没心肝的小白眼狼。” “爷爷胡说什么!”满盈缺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垂下头去,扭着腰间的带子,“我,我才没有。” 他在药谷没什么同龄的玩伴,难得遇上曲姐姐这么投缘的人,自然就熟络了些。 “谷主是在逗你呢。”曲蓁轻笑了声坐在床榻边,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木架上的铜盆里盛满了黑红色的液体,腥味冲鼻,是血! 毒血! 曲蓁心中一凛,坏了! 第153章 愚蠢至极 “伸手让姐姐瞧下你身子如何了。” 满盈缺乖巧的露出两颗虎牙,将手往后藏了藏,“不麻烦姐姐了,我觉得身子轻盈多了,比以前都舒服。” 曲蓁看他有些心虚的避开了她的视线,包裹严实的颈部因这动作露出些肌肤来,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小兰花你……” 她正要说话,谢涵急了,几步凑到床边,愠怒道:“曲姑娘,我现在才是小公子的主治大夫,你贸然插手诊疗之事,是不信任我的医术吗?” 这一声,乍然惊动了其他人,容瑾笙和满谷主他们不约而同的望去。 “是!” 曲蓁没顾得上其他的反应,蓦地回头,声调拔高冷视着她,怒道:“你竟贸然采用银针排毒的办法医治小兰花,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这是在质疑谢涵的治疗手段? 满意和古青旸对视了眼,眼底的神色都有些复杂,打从私心来说,他们都更希望治好小兰花的人是曲蓁,她性情坚毅果决,医术过人,聪颖通透,是统领药谷的最佳人选。 可眼下的事实是谢涵找到了治疗小兰花的办法,他们也不能偏袒她,输不起,就太难看了! 他们好歹还顾及着颜面,晏峥却不管这些,双手环臂,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疯丫头还是不肯放弃啊!王爷猜猜,她能不能得偿所愿?” 她眼下最希望的,就是搅黄这盘棋,拿到重新落子的资格吧。 “世子的意思是说,她在故意寻衅?”容瑾笙声音淡淡。 晏峥邪笑,“难道不是吗?是个人都看的出来满盈缺的情况有所好转,她还要闹上一场,可不就是不甘心输给谢涵?” 容瑾笙轻笑了声,眼底略有讽色,“你到底是太小瞧她了。” “是么?”晏峥轻扯了下嘴角。 “是,她是真正的医者仁心,人命在她看来高于一切,若谢涵真的治好了小公子,她只会高兴转而另觅他法,而不是动这些歪脑筋。” 容瑾笙目光转向那青影,凤眸隐有忧色,他现在只担心满盈缺的身体状况。 蓁蓁曾说过,用药将那胎儿融成毒血再施针排出体外也可行,但此法过于刚猛,不适用与小公子,谢涵使用的似乎就是此法! 他们二人的声音极低,没人留意到。 谢涵没想到曲蓁真会不留情面的说‘是’,还疾言厉色的质问她是否知道结果。 能有什么结果! “这是我谢家独门药典《奇药方录》上记载的疗法,排毒后小公子身子也并无不适,曲姑娘要真还有一点医者的仁心,就不该为了一己私利置他的安危于不顾!” 她熬了两个通宵才找到了治疗的办法,眼见着胜利就在前方,绝不允许在这时候有人给她泼污水。 “若你谢家的医典就是这样的水准,不如一把火烧了吧,省的坑害世人。” 曲蓁毫不留情的叱道,相比之前在竹楼中对她的维护,态度是天壤之别。 谢涵被骂的愣怔,回过神来气的俏脸铁青,“曲姑娘,说话请注意言辞!” “注意言辞容易,谢小姐正视过人命吗?” 她亦是冷眼回道。 “你是说我在害小公子?”谢涵怒极反笑,指着满盈缺的方向,“你好好看看,小公子的状况分明是比以往好了许多的。” 满盈缺也轻轻拽着她的袖子晃了晃,惴惴不安的嘟囔道:“曲姐姐,你别生气了。” 谁也没见过曲蓁发火,竟觉得脊背一阵阵的凉意席卷,眨眼湿了大半儿衣裳。 她深吸口气,给了满盈缺一个安抚性的眼神,对谢涵问道:“你确定《奇药方录》记载的是治疗‘寄生胎’的方子?” 谢涵眼神闪烁,避而不答,“你管那么多做什么,有用就是了。” “也就是说,不是了?”她强压着火气,一针见血的问道。 谢涵抿唇不语,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满意不禁急了,“谢小姐,这跟你说的可不一样!” 他们本想确定下药方的内容,被谢涵以家中机密,不便外传为由拒绝,只将方子默出来给他们。 原以为,她没胆子诓骗的。 药不对症,那是会死人的! “谷主,难道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吗?小公子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儿?情况还更好了些?”谢涵满心委屈,先前的欣喜早已烟消云散。 她修养再好也没办法对于这种指责无动于衷。 满意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这样,他在刚听到这话时就把谢涵大卸八块了! 这法子,真的让他看到了治好小兰花的希望。 满意不懂医术,曲蓁却不会因为这句话就信任她,冷笑了声,“那你为何不敢直言你究竟是用了治什么病症的办法治疗小兰花的?” 谢涵抬眼看着她,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曲蓁厉声道:“不敢说?那好,我替你说!是‘血鼓’!” “‘血鼓’属于腹部鼓胀的一种,‘血鼓’者脘腹坚满,腹内积块痛如针刺,多属肝脾血瘀,与‘寄生胎’有着极为相近的疗法。” 她道破‘血鼓’的刹那,谢涵面色骤变,骇然的看着她,半响说不出话来,一次是意外,难道次次都是意外? ‘血鼓’的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在《奇药方录》中看到,是谢家先祖未进宫奉职之前,游历列国编撰的疑难病症,数年行医只见过一例。 曲蓁又是怎么知道的? 其他人看着谢涵的神色,就知道被说中了,满意和古青旸等人心猛地揪起,曲蓁话音实在是太坚定,以致于动摇了他们的想法。 “那又怎么样?你也说了疗法相近,那就证明我的办法是没错的。”谢涵咬牙驳道,她已经能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充满了怀疑,心里止不住发抖。 不能就这么认输了! 绝对不能!谢家丢不起这脸面! “那又……怎样?”曲蓁反复咀嚼着这两字,满面霜色,“谢小姐,这是一条人命!不是闺阁女儿吵嘴,你身为医者,竟也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 第154章 想杀人还是想救人? ‘愚蠢’的谢涵涨红了脸,这位曲姑娘看似脾性清冷,说话也忒损了。 她自幼被呵护在深宅大院中,何曾见过这种阵仗?满腹的火气在胸腔里燃烧,硬是憋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只能怒视着她。 曲蓁见她不再嘴硬,也没咄咄逼人,将话题转回了满盈缺的病情上,“相近,不代表相同!‘寄生胎’是由于胎儿发育缓慢被另一胎儿吞噬造成,而‘血鼓’则是因为腹部长期鼓胀进一步恶化所致的体内血瘀,治疗之法自有差异。” “若是‘血鼓’之术,利用银针刺穴,排出毒血是有用。” “但‘寄生胎’的病症,是因为小公子腹中有胎儿,即便治疗,也须得用药将那胎儿化作毒血,再用银针排出,你这样治疗初时是有用,血被排空,腹部消减,可时间一长,那胎儿尚在,小公子却会得血虚之症,他的身子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损耗,必将有性命之忧。” 她解释的时候深入浅出,所有人都能听得懂其中的意思。 古青旸身为医者,最是敏感,当下摇头道:“依你所言,小兰花也承受不住猛药融血的风险,这法子,也不可行!” 他受老友所托这几年一直照顾着小兰花,可以说没人比他更清楚小兰花的身体状况。 外强中干,虚弱至极! 要将胎儿融成毒血排出体外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必须用猛药,远超出了小兰花的身体承受极限。 “是,所以我没打算用此法来救治小兰花。” 曲蓁附和了声,看着满面铁青的老谷主和古青旸,不免有些迟疑。 她原本是打算等过些日子再与他们摊牌如何治疗小兰花一事,没想到迫于时机,竟陷入了眼下的僵局。 “那你打算怎么治?我就不信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谢涵总算找到了能插话的时机,厉声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曲蓁的身上,寂静的气氛中,她轻笑了声,看着谢涵:“谢小姐可愿将谢家的秘传医典《奇药方录》借我一观?” 谢涵没想到她一开口就是讨要他们谢家的祖传的秘典,当下心生警惕:“既是秘传,自然是不能借与外人观看,曲姑娘莫不是急糊涂了?” 晏峥和满意几人都面带疑色的看着曲蓁,唯独容瑾笙凤眸闪过抹笑意,这丫头真是个不吃亏的主儿,他是爱极了她这性子。 “是啊,谢家的《奇药方录》不能借与外人,为何谢小姐还要问我的独家秘方?” 她意味深长的勾了下唇角,轻嘲道:“己所不欲,勿施于阿谢小姐!” 听明白话音的谢涵俏脸涨得通红,再见众人看她的眼神变了味道,满是狐疑之色,再承受不住这等氛围,呛道:“你不愿意说我还能逼问不成?” 这么一闹,她是被彻底的踢出局了,哪儿还有脸面呆在这儿,捂脸推开众人就跑了出去。 晏峥打从知道方子有误时心里就清楚了,满谷主是绝计不会再让谢涵插手小公子的治疗,如此一来,药谷的路走不通,他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他看向那抹青影,眸底情绪繁复,这是她第二次坏了他的事! 在毒瘴林中,那只药宠是他故意放出去采药探路的,没想到会被她抓住。 这次又是她戳破谢涵诊疗方式有误,耽误了他的大事,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妙不可言。 “那就等着曲姑娘的喜讯了。” 他邪笑了声,负手朝外走去,艳红的长袖在空中扫过道厉光,灼的人眼疼。 没走两步,他脚步忽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笑道:“下次再见,本世子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话落,他阔步消失在屋外,那抹红色的衣角拂过门槛,落入了曲蓁眼底,她面无波澜,心底却卷起了涟漪。 她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 晏峥和谢涵一离开,屋内就没了其他外人,只剩下了满意、古青旸、容瑾笙、她和小兰花。 有些话,也的确该说清楚。 “丫头,在老夫这儿你对谢涵的那番说辞不管用,你必须跟我解释清楚你到底打算如何治疗小兰花,否则,老夫断不会让你动手!” 满意急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古青旸也没拦着,面色复杂的看着她。 曲蓁点头,很是爽快的道:“我就是打算要跟谷主说清楚的。” 开膛手术多少有些风险,她必须跟家属交代清楚,毕竟谁也没办法保证一定不会出意外。 她仔细的跟满意解释了手术利弊和风险,话刚说一半儿,满意直接翻脸。 “不行!开什么玩笑?开膛?你这是救人还是杀人?我绝对不会同意你拿小兰花的性命冒险!” “是啊,在活人身上动刀有违医德,乃是歧路,一旦被人知道你这种荒谬的想法,那是要被下狱的!” 古青旸也在旁劝道,神情悠远,陷入了某种回忆中,“早些年前就有人利用活人研究医术毒术,害了多少性命,世人对这种邪门歪道可谓是深恶痛绝,你年纪轻轻在医术一道已经造诣非凡,前途一片光明,莫要选那独木桥,断送了大好前程。”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看她行针用药,就知道她并非是什么绣花枕头,他忍不住起了惜才的心思。 只要她苦心钻研,再过个几年,定能成为医盟的中流砥柱,造福天下百姓。 所以,他才肯苦口婆心的说这番话,换了旁人,他直接二话不说乱棍打出去! 曲蓁也听得出古青旸话中的善意,但她并不认为剖腹治疗是歧路,在21世纪,西医的治疗手段已经相当完善,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小兰花这病,也唯有这一个选择! “两位前辈别急,先听我说。” 她早就猜到了他们的反应,有了心理准备,以满老谷主对小兰花的看重听了这话,没有第一时间对她出手,已经是很留颜面了。 她要做的就是说服他们,答应这场手术! “你不管说什么老夫都不会同意的!”满意一口回绝,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显然气得不轻。 她还想说话,古青旸连忙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曲蓁话到嘴边只能咽回去,看来,这事儿有些麻烦。 想了想,她抬眸轻声道:“劳烦前辈等我片刻!” 第155章 找他回来 满意怒哼了声没有理她,曲蓁见状,跟容瑾笙低语了两句,转身出了屋子。 人都走了,再崩着脸就没意思了。 满意坐在床边按着满盈缺的手轻拍着,满眼凄苦,“难道真的是我年轻时候作孽太多,才会早年丧妻,中年丧子,最后连满家仅有的一点血脉都留不住吗?” “爷爷,不是这样的。” 满盈缺见他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像是苍老了数十岁,忍不住眼眶一红,泛出些泪光来。 满老谷主强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傻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你个老家伙,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丧妻是真的,丧子可未必,说不定那个混球在哪儿活得……” 古青旸素来见不得 这等场景,偷偷抹了把泪, 怒骂了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满老谷主无情打断,“我说死了就是死了!” 提起那人,满意最后的理智‘砰’的炸开,怒吼上涌,浑然忘记了身旁还有一个满盈缺。 他声浪太高,险些掀翻了屋顶,古青旸一愣,片刻后幽幽叹了声气,“都过去十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吗?” 老谷主紧咬着牙关,面部的肌肉狠狠的抽搐了两下,眼底飓风翻滚,像是生生要将人撕裂。 须臾,他合上眸子,痛声道:“我满意这一生顶天立地, 光明磊落,不求子嗣功盖千秋,名垂青史,但求他永世不忘‘道义’二字!我宁可他死了,也绝不要他活着玷污我满氏的门楣!” “你,你这个倔驴!”古青旸怒骂了声,气的‘呼哧呼哧’直喘粗气,“你嘴上说的厉害,那是谁每年祭日都喝的酩酊大醉,抱着那些旧衣冠哭得死去活来?” 话音凌厉,划破了满老谷主面上最后的伪装,愤怒龟裂,片片垂落,露出彻骨的痛。 他沉默瞬,猛地起身,怒视着古青旸拔高了音调,忍不住老泪纵横:“是,是我又怎么样!我伤心我难过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是我夫人拼了性命生下来,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亲儿子!” “可我不是他一个人的父亲,嫣儿入我家门十八载,别说唤了我三年的爹爹,便是只叫一声,她也是我女儿!是他满随风背信弃义,是他抛妻弃子,是他枉为人父!” 顿了下,他重重的吞了口唾沫,仿佛要将所有的痛楚尽数咽下,声音轻而淡,却叫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他道:“是我满家对不起他们母子,嫣儿临死前抓着我的手苦苦哀求要我救下孩子,可我这些年散尽家财,创建药谷,网罗天下医者,却还是没能治好小兰花的病……百年之后,我有何面目去见嫣儿啊!” 二人相交多年,古青旸哪儿能不明白他心底的痛,只叹了口气,再不多劝。 随风那孩子当年做的事情,的确是伤透了他这个老伙计的心。 屋内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只闻满意略粗重的喘~息声。 容瑾笙听了半响,也大概理出了些头绪,他早觉得药谷处处透着怪异,命人去查探底细,岂知一无所得。 这还是第一次! 或许,他该换个思路去查,十五年前,家族遭难,姓满,这些条件,能同时满足的可不多! 几人各怀心思盘算着事情,就听一道细弱却柔软的声音响起:“爷爷,你是说,我爹他……还活着吗?” 满意闻声浑身一僵,糟了!他怒火上头忘了小兰花还在这儿! 缓缓转身,正对上一双噙满泪水的眼。 满盈缺看着他,倔强的再次问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屋内沉默良久,满意袖中的拳头紧了松,松了紧,最终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对上他满是希冀的眼,摇头道:“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十五年来杳无音讯,他心中也憋着口气不肯去寻,谁知道他的好儿子是窝在哪个温柔乡里风流,还是遭人报复死在了武林的腥风血雨中! “活着,爹爹肯定还活着的!” 满盈缺听了这话,苍白的脸上挤出些灿烂的笑意,挣扎着去抓自家爷爷的袖角,泪流满面的哀求道:“爷爷,求求您了,把爹爹找回来好不好?” “你找那个混账东西做什么?让他死在外面倒还干净!” 满意怒斥了声,背过身去,浑浊的老眼忍不住热泪滚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晕开朵朵水花。 “不,不是这样的。” 满盈缺噙着泪,捂紧腹部的伤口挣扎着从床上翻下,险些砸落在地上,好在古青旸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他借着那力道跪直身子,‘嘭嘭嘭’的磕了三个响头,哀求道:“爷爷,孙儿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今日权当我求您,把爹爹找回来吧,就当是为了我,让我在临死前见他一面。” “见他!有什么好见的!” 满意怒不可遏,他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满盈缺捂着伤口艰难下跪的模样,心里刺痛不已。 那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孩子,从襁褓婴儿长到如今模样,十五年来,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精细养着,生怕哪天就出了意外。 他惜之如命的孩子,却被那个混蛋弃如敝履,一走十五年杳无音讯! 他配不上小兰花的一声‘爹爹’! “爷爷……”满盈缺自然是清楚自家爷爷的脾气秉性,不知所措的看向古青旸和容瑾笙,眼露哀求之色。 古青旸无声的叹气,揉了揉他柔软的发丝,却没说什么。 倒是容瑾笙开了口,“此事是药谷的家事,晚辈本不该多嘴,但小公子哀思过度会影响病情,晚辈便也为他劝上两句。” “谢谢容哥哥。”满盈缺吸了吸鼻子,低声道。 “没事。”容瑾笙轻笑了声,见满意没有反对的意思,继续道:“谷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公子好,这点毋庸置疑,但您可问过小公子的想法?对于这个父亲,他是恨是念,可否愿意宽恕接纳?余生很长,谷主不可能护他一辈子,介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不得不承认容瑾笙这席话戳中了他的软肋,他怕的是待他百年后无人再能保护小兰花,所以才会努力经营药谷与各方的关系。 但人走茶凉,谁能保证他们不会翻脸? “你就这么相信那丫头能救得了小兰花?”满意没答话,反问了句。 余生……真的很长吗? 第158章 我愿意! 满意神色挣扎,他自然清楚小兰花身体负担已经到了极限,不能再耽搁,但曲蓁提出的方案实在太骇人了! 他从来没听说过开膛之后还有人能活着的! 他不敢赌啊! 所有人静悄悄的等待着满意的答案,满盈缺手攥紧了袖子,垂眸沉思了许久,终于有了决定。 他慢慢的抬起头,一字一顿的道:“我、答、应!” “你胡说什么!”满意吓得魂飞魄散,蓦地回头瞪他,“满盈缺你个臭小子,还不快给我闭嘴!你是长大了能耐了,还准备当家做主了是不是!”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爷爷。”满盈缺扶腰站起身,绵软的目光像是蒙上了一层坚冰,冷硬而执着,“我要试试!” 他受够了一年到头都像个残废似的躺在床上哪儿去不了,受够了周围人看他或是怜悯或是讥嘲的目光,受够了……让爷爷痛心难过,唉声叹气的自己!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活着,没有希望的活着。 “你,你个臭小子,是想气死我吗?”满意喘着粗气呵斥道。 往日这孙儿乖巧听话,从不会与他争辩,偶尔犯了错也会立马服软,但这次像是下定了决心,不肯退半步。 “孙儿不孝。” 满盈缺低着头不敢去看自家爷爷的脸,强忍着泪意说道。 曲姐姐一直在为他努力着,他又怎么能做个缩头乌龟?成也好,败也好,他谁都不怨恨,只想真正为自己的人生做一回主。 “好,好的很,我是管不了你了,你爱干嘛干嘛去,我不管了!” 满意气冲冲的丢下一句话,扭头冲出了房门。 “哎?老家伙你等等我,跑那么快做什么!”古青旸高喊了句,快步追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将画儿一道拿走。 两人前后脚出了竹楼,满意脚步蓦地顿住,满面的愤怒早已消弭,忧心忡忡的看着三楼的方向,古青旸追出来就看到了这一幕,气喘吁吁的骂道:“你看你,还不是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早就有了决定,还非要骂小兰花一顿,你瞧着就不心疼?指不定那孩子这会怎么哭呢!” “那臭丫头说的对,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哪怕什么开膛手术有违常理,我也不得不赌一回!赌的要是我的命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那是小兰花的命啊!” 满意说着又红了眼,他怎么能下得了那样残忍的决定。 “你呀,就是把他保护的太好了,即便是治好了病,待你驾鹤西去,他那绵软的性子怎么撑起药谷?还不得被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古青旸摸着手里的画卷,激荡的心情至今难以平复,能让宸王毫无保留信任的人,能画出这样惊世之作的人,定不是寻常人。 小兰花再耗下去也不过是痛苦的等死,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倒不如让她试试。 她,或许真能创造一个奇迹呢? “只要她能治好小兰花,以后她就是我祖宗,我把她……” 满意经历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后,痛下决心,就要赌誓,听得古青旸猛翻白眼,连忙截住他的话:“得得得,你可别胡说了,人家姑娘不过十几岁,被你三言两语说成了老妖怪,谁要当你祖宗?” 他一把拉着满意往出走去,“你今儿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快回去歇着吧,我也赶紧回去研究研究这副图,这可是个宝贝……” 话音渐远,不留余音。 曲蓁阖上窗户,转身对满盈缺笑道:“看吧,我就说谷主不会真的恼你,这下放心了?” 满盈缺眼眶通红,显然刚哭过,有些不好意思的拧了拧腰带,声若蚊蝇的应了声:“嗯。” 她不禁莞尔,和容瑾笙相视一笑,满盈缺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怯怯的问道:“曲姐姐,我会死吗?” 别看他答应的时候豪气干云,回过神来想想就觉得冷汗直冒,那是要拿刀把他的肚子划开啊…… 曲蓁清冷的容颜绽开一抹温柔的笑意,目光和暖,声音坚定:“有我在,不会!” 她不是擅长言辞的人,说不来什么安抚激励的话,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五个字,更加让人心安。 满盈缺松了手指,仰面笑看着她,“嗯,我相信姐姐。” 容瑾笙在旁看着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眼底暖意融融,阳光透过明窗落在他身上,为他整个人渡了层金边,玉面具净透无暇,衬得他肌肤如雪,翩然若仙。 没有无关紧要之人的干扰,曲蓁全权接过了满盈缺的治疗,在满意的默许下,内谷所有医者退出竹楼,不得随意踏入半步。 竹楼,俨然成为了药谷的禁地,除了满意,古青旸等人 ,就只有容瑾笙能进。 曲蓁每日都在竹楼中呆到半夜,设法为满盈缺补足身体的亏空,但近两日她总有种被人盯梢的感觉。 这夜,她刚施完针,等满盈缺喝了药熟睡,收拾东西的时候,那森凉的感觉又在脊背爬开,瞬间令她打了个寒颤! “谁?” 她蓦地回头向窗外望去,厉喝道。 窗外树影微摇,月色朦胧,不见人影。 夜风拂过,吹着她被冷汗浸透的衣衫,凉意渗骨,曲蓁伫立在原地,缓缓的攥紧了拳头,神色变幻莫测。 这竹楼有人暗中守护,按理来说没人能悄无声息的靠近才是,可她被窥视的感觉太真实了,真实的让人毛骨悚然。 要么就是她过度紧张,草木皆兵,要么就是真有人窥视! 若是后者,能避开内谷层层守卫潜入竹楼的,定是绝顶高手! “叩叩叩!” 一道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低闷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一下一下像是巨石砸落在她心头。 曲蓁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她想的太入神,竟没有发现有人靠近! “是谁?” 门外传来一道儒雅平和的声音,“曲姑娘,是我,齐舒!” 曲蓁心中的防备顿卸,缓步行去拉开了房门,“齐先生,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第159章 晏峥犯险 她率先往屋内走去,齐舒跟了进来,低声道:“我睡不着,来看看小兰花。” 他的目光越过床帐落在那单薄的身影上,见满盈缺睡颜安静恬淡,面色晦暗不明。 “曲姑娘妙手回春,这孩子瞧着,气色比往日好了许多。” “是啊,主要还是小兰花配合。”曲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浅浅勾了下唇角。 许是自幼喝药,应付各种治疗早已习惯,无论是针灸,推拿,排毒,还是喝药,他都从不抱怨,乖巧又顺从。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信念。 所以,她亦会全力以赴! “他自小就是这样,再多的痛苦都一声不吭,怕给别人添麻烦,懂事的让人心疼,可惜……” 齐舒隐在角落的暗影里,看不清神色,语气越发的轻渺,后面的话她再没听清,顺势问道:“可惜什么?” 他惊觉失言,轻笑了声,“可惜他命不好。” 命不好? 曲蓁默了下,笑而不语。 不知是不是她最近太敏感的缘故,竟觉得齐舒话里有话,可仔细想来又觉得没什么问题,寄生胎这种病症发病率极低,堪称万里挑一,小兰花会患病,也是命数不好。 她突然想起先前的动静,随口问了句,“先生过来时可察觉到什么异常的情况吗?” “没有。”齐舒摇头,诧异的看向她,“姑娘觉得哪儿有问题?” 被人暗中窥探毕竟是她的感觉,并无实证,她也就没说出来,轻笑道:“没事,就是多嘴一问,小兰花的手术之期渐近,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曲姑娘,有把握吗?” 齐舒沉默了片刻,轻声问道。 药谷众人只知道有人要治疗小公子,却不知是谁,如何治,但他作为谷中的管事,自然是清楚的。 开膛破肚啊! 谁能活下来? 这个问题曲蓁听了太多遍,也答了太多遍,医者父母心,她能理解,戏谑的应道:“嗯,小兰花说先生答应过等他好起来,就为他种上一院子的兰花,您可要提前准备了。” “兰花……” 齐舒低低的念了句,目光转向窗台上那盆开的正好的兰花,目光幽邃,“时间过的可真快,一眨眼他就长大了,我还记得他小时候因为生病的缘故被其他小孩欺负,怕谷主知道责罚他们,就悄悄躲在院子里哭。” “有次实在难过狠了,揪着我的衣袖问我‘齐叔叔,我是不是真的很丑’?我告诉他他很漂亮,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小孩子,他又问我有多漂亮,我一时答不上来,他以为我骗他就哭着跑了。” 往日种种,清晰如昨日一一在他眼前浮现,他恍然还能看见那孩子环抱着双膝,光着脚坐在墙角哭泣的场面,心里有些细碎的疼,不明显,却细密而绵长。 齐舒不自觉的攥紧袖边,强行忽略掉那不适的感觉,笑着回忆道:“后来几日他闷闷不乐,为了讨他高兴,我命人遍寻江南,终于找到了株绝品兰花,告诉他他就像这兰花一样漂亮,他这才眉开眼笑,打从那日后,他就将兰花精细的养着,施肥培土,亲力亲为,这才有了‘小兰花’的称呼。” “君子如兰,这也算是先生对他的美好寄愿了。” 曲蓁轻笑,小兰花也曾与她说过许多关于齐舒的事情,视他为父,言语间尽显濡慕之情。 他们的情谊,恐怕只有自己心里清楚了。 齐舒闻言只是笑了笑,笑意悠远,声音轻淡:“我想他活着,好好活着。” 他半边脸笼罩在阴影中,曲蓁并未看到他眼底意味深长的笑意,低声道:“会的,小兰花一定会长命百岁。” 短暂的交谈后,二人心照不宣的没再说话,齐齐望向满盈缺。 齐舒在床边守了会就离开了,厚重的关门声响起,曲蓁看了眼安然入睡满盈缺,无声的笑了笑。 小兰花嘴上不说但她心里清楚,随着约定的日子逼近,他每天都很紧张,她特意在汤药里加了些促进睡眠的药材,能让他安枕入睡,免得忧虑太重伤了心神。 曲蓁收拾后关门离开,容瑾笙照例在庭院中等她,二人一道回了客苑。 “晏峥和谢涵已经离开了。” 他们刚坐下,曲弈就阔步进了厅堂,还带来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消息。 容瑾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在不久前,连夜离开的。” 谢涵诊治满盈缺失败后,曲弈就开始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初时晏峥还好心情的在谷中四处溜达,一副闲云野鹤,云淡风轻的模样,直到今日下午去拜见谷主,不知说什么,直接带着谢涵出谷离去。 以晏峥的性格,不该就这么放弃才是! 事出蹊跷,他特意来找二人商议。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的?”曲蓁看着曲弈,略一思忖,缓声问道。 “汴京!他们直接租船顺着江河北上了。” 曲弈想也不想的答道。 走水路回汴京是最为快捷的路,他们本来也是打算找到赤蛇胆为容瑾笙解毒后,就水路回京,唯有这样才赶得上太后的寿诞。 “不对!” 曲蓁轻轻摇头,“以我对晏峥的观察来看,他不是那种会半途而废的人,他性情明快,做事干脆利落,不在意外人的眼光,所以想试探我们的来意就半夜闯入我院中,行礼,谈吐等皆无视规矩礼仪。” “他外表强横富有掌控欲,这一点从他与我‘商量’送他生辰礼时就看的出来,他不是与我‘商量’,而是‘命令’!” “他性格傲慢,唯独对王爷和小公爷平等视之,至于旁人都是爱答不理,这是因为他信奉‘人是因为相同而在一起’或‘不屑与弱者为伍’,当然这个强弱,并非是指地位,而是实力,这也是为何我并非权贵出身,他却愿正视我的原因。” 她说了太多话,嗓子发干,话音顿了下。 曲弈适时的打趣道:“你这是在变相的夸自己有实力?” 她抿茶润了润嗓子,回想起刚才的话不由失笑:“我是想说以心理学的角度来讲,晏峥是极具典型特征的领导型人格,这种人通常以自我为中心,功利心和目的心极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断不可能无功而返。” 第160章 蓁蓁,我头疼 “可我的影卫是亲眼看着晏峥和谢涵上船离港才回来的,再说了,药谷这条路走不通,他就绝对拿不到赤蛇胆,不回京还能做什么?” 曲蓁皱眉思索着她刚才的话,怎么也想不明白晏峥的心思。 “你说错了。” 容瑾笙缓缓抬眸,冷静道:“除了药谷,还有一条路能入禁地。” 同一时间,曲蓁也想起了之前的谈话,眼神凝重。 曲弈双目圆瞪,惊道:“你说的该不会是……药谷的背面?他疯了!进那儿的人就没听过有活着出来的!” 正因如此,他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压根就没把那条路算在其中。 “这么看来,晏峥进了那条路的可能性很大,随船回京的应该只有谢涵一个人。” 晏峥这是要以命相搏啊! 曲蓁叹了口气,赤蛇王他们势在必得,或许不久之后还要和他对上,届时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他太胡闹了!我这就去拦截。” 说着,曲弈转身就要离开,没走两步就被容瑾笙叫停:“你能拦住他?” 曲弈摇头,沉声道:“不能!” 晏峥这个混世魔王铁了心想做的事儿,他老爹都未必拦得住,更何况是他? “不能就别去。” 容瑾笙凝视着他,目光平静。 “难道就不管了吗?”曲弈没想到他会阻拦,急声道。 他们自幼相识,虽立场脾性不同多有摩擦,也曾拳脚相向,但终归有着一起长大的情分,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去送死? “不是不管,而是管不得,事关他兄长的性命,你若阻拦,必是刀剑相向,反目成仇。” 一盆冷水浇下,曲弈高涨的情绪这才清醒了些,“你说的对,是我太着急了。” “晏峥武功不弱,你也别太担心。”曲蓁安慰了两句,他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没坐多久就起身离开了。 夜已深,月上梢头。 容瑾笙似是没有回去的打算,曲蓁正准备询问他是否还有事,没等开口,他单手抚额,像是强撑了许久突然卸了气般软下身子,靠在轮背上,疲惫道:“蓁蓁,我头疼。” 语气,有几分可怜。 “头疼?” 她觉得有些奇怪,就算是毒发也不该是头疼啊,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探脉。 谁知她的手刚触到他手腕,就被他反手抓住,那手心冰凉,略有些发抖,相比之前症状已经减缓了许多。 他的身体,正在逐渐适应,这是个好的讯号! 不过,他刚才还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抓她手的动作却是异常的娴熟,且迅速! 她狐疑的瞥了眼那手掌,“王爷?” 容瑾笙单手摘去面具,像是疲倦到了极点,阖眼养神,手抓着她的手滑向脸颊,声音委屈的强调:“我头疼。” 他容色似雪,眉饮浓墨,懒懒的躺着就像是铺泄开的一副画卷,如仙如魅,惑人心神。 曲蓁一时有些愣怔,视线凝在那面容上,赫然忘记了她的手还被抓着的事实,等反应过来,手已经被按在了太阳穴上。 “王爷是想要我帮你按穴?” 容瑾笙轻‘嗯’了声,脑海中蓦地浮现她摸着满盈缺头发的画面,心下酸涩,面上却不动声色,倦声道:“你每日与小公子按穴推拿,我瞧着他气色与精神都好了许多,也想试试。” 话音未落,他微微睁眼,仰视着她,眼角的泪痣更添风情,“怎么,你不愿意么?” 他那眼神,三分柔,三分怨,四分苦,明耀如星,落在了她心尖上,微软。 “没。” 曲蓁轻笑,见他还那般望着她,鬼使神差般的伸手覆在他眼上,“闭眼。” 微凉的肌肤贴着他最为敏感的眼睛上,刹那间,心火自小腹烧起,眨眼就点燃了他整个身子。 容瑾笙呼吸一窒,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 曲蓁明显的感觉到手下的肌肤瞬息变得滚烫,连忙望去,就见他如雪的容颜也灿若烟霞。 她面色一变,急问道:“怎么了?” “没,没怎么。” 容瑾笙蓦地坐直身子,素来了得的口舌像是失灵了般,有些结巴。 他心中苦笑,这话要他怎么说?说是这副身子禁不起撩拨,她只轻轻碰触了下,便起了燎原之火,让他心神飘摇,难以自持。 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那种感觉太陌生,太灼烫,瞬间点燃了他潜藏在内心深处的霸道和占有欲,恨不能将她揉进骨子里。 太危险了! 不能再呆在这儿了! “你休息吧,我,我先回去了。” 他不等话说完就急忙控制轮椅往外走去。 他这种状态,曲蓁哪儿能放他离去?脚步一转挡在他面前,“不行,我瞧瞧。” “不用。” 容瑾笙换了个方向,她再度挡住,神色坚决的盯着他,隐有薄怒,他身子不对劲,在大夫面前跑什么?就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容瑾笙无奈苦笑:“蓁蓁,我真的没事。” “有事没事你说了不算。” 她最怕他会为了不让她担心,刻意隐瞒病情,所以说什么都不会放他离开,伸手强行扣住他的脉搏。 容瑾笙下意识的想要撤手,待看到她紧锁的眉头时,到底是没忍心。 她在这些事情上十分偏执,要是不让她了解清楚缘故,恐怕会灼心般煎熬。 只是,难免尴尬。 曲蓁见他没动作这才静心诊脉,待辨清楚脉象后,她脸颊微红,手指倏地从他腕部撤离,紧紧蜷着,背在身后匆忙退了两步。 娇憨羞怯之态,前所未有。 容瑾笙也颇为尴尬的撇开视线,脸颊滚烫,他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阵仗,有些不知所措。 二人诡异的沉默了片刻后,曲蓁堪堪找回自己的声音,强装镇定道:“王爷这是肝火亢盛,欲,欲求不满之状,并无大碍。” 欲!求!不!满! 容瑾笙面上快要褪去的红色霎时如血般艳烈,紧抿着唇瓣,忍下落荒而逃的冲动。 听一个姑娘冷静的告诉他,他欲求不满,实在是有些常人难以忍受的尴尬。 他一直知她特立独行,率性直白,却也不知,她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说出这句话,论起修养,他比不过她! 见他不语,曲蓁知道他面皮薄,心中仅剩的那点别扭和不自在也烟消云散,她是医者,又是法医,裸体和器官她早就司空见惯。 更别说只是意动,这不过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我……”容瑾笙喉结滚动了下,艰难的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曲蓁怕他心生阴影,斟酌用词后,劝道:“王爷别太放在心上,我都懂!只是,要注意身体,咳咳,不能……过度!” 第161章 猜测 过度? 过度什么? 按照惯例,皇族子弟过了十四五岁,就有宫中的嬷嬷教习男女情事,并安排宫女在寝殿中服侍。 他情况特殊,又素来厌恶女色,因此没人敢提起此事,可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她,她是想说不要过度纵欲? 念落,容瑾笙只觉得那蚁噬般酥麻的感觉从脚底蔓延到了每根神经,他下意识的解释道:“我,我身边没有其他女人。” 曲蓁挑眉,轻笑道:“我知道,你只是身体有恙。” 他对女色忌讳莫深,连触碰都难以忍受,更别说其他深层次的活动了。 容瑾笙见她含笑带嗔的模样,总觉得哪里不对,听到“有恙”两字,生怕她误会,又急道:“我身体无恙!” 一语落,曲蓁袖中的手指像是猛地被烫伤般,紧蜷了下,眸光略过他身上某处,不自然的咳了声,对于他急于证明自己雄性能力的渴望,表示理解。 她下意识的回了句,“嗯,我知道!” 说完,四周骤然死寂。 容瑾笙愣怔的看着她,忽然微掀了下薄唇,面上急色褪去,带着残余的嫣红,失笑道:“你知道什么?” 她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她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真是越描越黑! 曲蓁看他还有心情揶揄她,羞恼道:“我知道王爷再不去冲个冷水澡,恐怕是要擎天难眠了!” 擎天…… 容瑾笙险些口水呛着,刚褪去些的羞怯和尴尬再度席卷,直接让他乱了方寸。 他连忙撂下了句,“你歇着吧,时辰太晚我就先回去了”! 语罢,落荒而逃。 再待下去,真不知道她嘴里还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他又能答什么?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素白的锦衣拂过院门,消失在视野里,曲蓁僵滞的站了会,抬手轻拍了下发烫的脸颊,苦笑了声。 她向来寡情冷淡,不知窘迫的滋味,今夜真是又一次刷新了认知。 眼睛,竟是他身体最为敏感的部位! “姑娘,发生什么事儿了?刚才离开的那道人影好像是主子?怎么走得那么匆忙?” 血手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猛地出声,倒是将她吓了一跳。 曲蓁定了定神,听他这么一问,手不自觉的紧了下,未答,不着急痕迹的转移话题,“罂粟花找到了吗?” 要做开膛手术少不了麻药,但她手边早先制好的麻药已经在上次治疗鬼剑时用完了,还没来得及补上。 所以她写了单子让血手采购制作麻药所需的药材,罂粟就是尊重要的一味药。 “找到了,在这儿。” 提起正事,血手也就没心思再纠结容瑾笙的事情 ,从背后取出一把红色的花,高约四五十厘米,叶互生,呈条状披针形,翠绿的叶片中簇着四瓣紫红色花,在这暗夜中,开的妖冶勾魂。 曲蓁盯着那花久久不语。 血手不由的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没找对吗?” 不应该啊,他按照姑娘所描述的形状和特征仔细比对过,确认无误才拿回来的。 “是对的。” 曲蓁回过神来,接过罂粟攥在手里,指腹贴着那略显粗糙的叶面摩挲着,干涩的触感像是牛虻细针,透过肌肤钻入血液中,随着呼吸眨眼扩散至全身。 所到之处,痛如吸髓。 “那,那属下就先下去了?”血手试探的问道。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刻的姑娘不太一样,平日里她虽性子清冷,但那种冷,是云淡风轻,风过无痕的冷漠,而此时的冷,却像是柄渴血的剑,嘶吼叫嚣着要冲破桎梏,摧毁一切。 掩埋在那平静面容下的,是森冷的杀意! 为什么?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 不等他想明白,曲蓁就点了点头,答道:“嗯,你去歇息吧。” 血手转身走了两步还是有些不放心,扭头问道:“姑娘你真没事儿吧?” 她抬眸,眼底的阴翳散去,浮现些暖色来,“没事,想起了些往事罢了,不用担心,快去歇着吧。” 那就好,属下告退。” 血手见她面色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肃杀之意都是他的错觉,心也放松几分,抱拳隐退。 曲蓁拿着罂粟转身进了屋,关上房门,走到桌边坐下,静看着那株罂粟花,眼神怨冷,如凝了层寒冰。 多少年了,在看到这东西时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要不是它,她不会被那些人迷晕带走,爸妈不会被胁迫做下那些错事,阿渊他……也不会死! 如今,她却要用自己最厌恶的东西来救人性命,真是可笑又可悲! 制作麻药的过程十分复杂且耗时,呆坐了半响,她起身开始动手…… 而另一处客苑里,棠越正坐在台阶上,双手捧着脸盯着门口的方向,上下眼皮止不住的打架。 “你进去睡吧,我等着主子就行。” 暮霖瞥了眼他,劝道。 药谷没什么危险,也不需他们昼夜提防,棠越被特许去四处玩耍,整日里都跑的没影,唯独一点从不懈怠,就是伺候主子入睡。 “不,我要等公子回来。” 棠越打了个哈欠,恹恹的枕着胳膊嘟囔了句,“都这么晚了,公子怎么还不回来,肯定又在那个疯女人那里。” “什么疯女人,要叫‘姑娘’或者‘小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日后曲姑娘要是过了门,那就是我们府里的当家主母!” 暮霖听到那称呼,眉头一紧,再次提醒道。 棠越懒洋洋的抬了下眼皮,瞪着他:“我过门的时候怎么没这种待遇,你们就是偏心!” “你过门的时候……”棠越刚说了几个字,忽然觉得不对,抬手在他脑门上轻敲了下,哭笑不得的骂道:“别乱用词,你过谁的门儿?叫别人听去了,还以为我们王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 这孩子也太缺心眼了! “谁叫你打我头的!”棠越的瞌睡虫瞬间惊跑,坐直了身子朝他挥了挥拳头,“信不信我打死你!” 暮霖看着眼前乱晃的拳头,抬手按下,像是安抚炸毛的小兽般,挤出个笑脸:“信信信,我错了还不行吗!公子可是说过‘知错能改的就是好孩子’,我都改了你要还打我,那公子肯定得罚你。” 棠越被绕的有些糊涂,挠了挠头,“是这样吗?” 第162章 躁动不安的灵魂 “当然。”暮霖一本正经的看着他。 根据他总结风愁以往诓骗棠越的经验来看,这事儿很快就能翻篇了。 果然没多久,棠越像是被说服了般,松了拳头,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学着容瑾笙的语调道:“嗯,真是个乖孩子!” 暮霖满脸黑线,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像是智商被拉到了和棠越相同的水平线上。 隐在暗处的几人看着自家统领逗弄小棠越,本来还能憋着笑,听到那句‘乖孩子’实在是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风愁捂着肚子笑得在屋顶上打滚儿,忍不住调侃道:“孩子?我说小棠越,你见过像他这样人高马大的孩子吗?” 周围又是一阵闷笑。 不过碍于暮霖阴沉的面色,他们倒是很有默契的没敢出声,找死这种事儿交给风愁就行了,他们乐得看热闹。 棠越听了这话,盯着暮霖仔细的看了眼暮霖,很认真的思索了下,“好像也有道理。” 暮霖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怎么听什么都有道理? 他正准备好好教育棠越不得霸占王爷时,就见一阵风从眼前刮过,瞬间没入屋内…… 棠越瞬间喜笑颜开,站起身就往里面冲去,“公子——” 然而就在他的脚即将迈过门槛时,门忽然被阵风吹得关上,‘砰’的一声,硬生生将他阻拦在外。 棠越茫然的回头看着暮霖,满眼不解,“公子怎么了?” “不知道。” 暮霖也摇了摇头,他一直都守着跗骨草,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难道,又是和姑娘吵架了?不对啊!他们两个人的性子,哪儿是吵得起来的模样? 就在所有人胡乱猜测的时候,容瑾笙倚着靠背,尽力平静的吩咐道:“去准备些冷水,我要沐浴。” 回来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是那句“一夜擎天”,本有些退却得浴火烧的更旺,连带着内息都躁动起来,热浪一阵高过一阵。 他不由得苦笑,每次他以为在她面前的窘迫狼狈都是极致,可后来又都会再次突破。 她莫不是上天专门派来打破他底线的? 屋内火气过旺,在暮霖等人看来,却是异常至极。 冷水? 这时节虽说已经是盛夏,但冷水沐浴总还是伤身,王爷一贯身体虚弱,如今还中了毒,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王爷……”暮霖想劝他生气归生气,千万别糟践自己身子,话刚出口,身后猛地落下一道人影,捂住他的嘴,扬声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准备。” 他打了个手势,立即有几道暗影离去。 暮霖一把抓下他的手,扯着他出了院子,确定足够远了这次才止步,冷道:“风愁,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以下犯上,属大不敬。 平日里玩笑就罢了,可事关主子的健康,他竟也这般胡闹。 风愁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神情无奈,他们家统领什么都好,就是太刻板了些。 “刚才我要不拦着你,主子才会伤身!” “怎么说?” 暮霖挑眉问道。 俨然有种说不清楚就必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的架势。 风愁见四下无人,凑到他身边哥俩好的搭着他的肩膀,有些戏谑的笑了下,“老大我问你,这个时候王爷是不是从姑娘院子里回来的?” “是啊!”暮霖点头,拿剑柄轻敲了下他的手,示意他拿开。 风愁也没在意,继续问道:“那王爷是不是个心里和身体都健康的成年男人?曲姑娘是不是他的心上人?” 暮霖见他半天说不到重点,有些烦躁,“是!你到底想说什么?” 风愁嘴角抽了抽,他都说的这么明白了,怎么还是听不懂! 或许小棠越说的对,统领真是个单纯的小孩子! 等有机会他一定要跟未来主母提个意见,宸王府里从主子到下人都是清一色的光棍,别说是姑娘,就连母猪都没有一头。 再这么下去,他们看彼此都快‘秀色可餐’了! “行,那我就说明白,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干柴烈火,哪个正常男人没点反应?真要是那样,老大你就不用担心棠越霸占主子时间,而是该担心主子是不是正常了!” 风愁话落,暮霖久久无言,半响后,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你,你是说主子他……” 那什么求不满? “不然你以为谁好端端会洗冷水澡!我的大统领,你可长点心吧!” 风愁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却暗自窃喜,曲姑娘出现以前,主子无欲无求,他们都担心主子会出家! 现在好了,终于慢慢变成了一个正常男人! 看来他们要赶紧帮着主子把王妃娶回家,才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这夜,容瑾笙在冷水中泡了一夜。 此事后来众人默契的没再提起,只是偶尔眼神交汇,意味深长的相视一笑。 此后几日,容瑾笙晚上送她回去,都过门不入,曲蓁也忙着准备手术,没心思放在旁的事情上,很快就到了约定好的日期。 曲蓁刚洗漱好拉开门,就有两张脸在她的视野中蓦地放大。 “谷主?古老先生?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步,拉开距离,不解的看着二人。 古青旸满脸挂着笑意,干枯如树皮的般的脸上挤出了层层褶皱,“丫头啊,你那图画的可真是精妙啊,短短几日实在是研究不透 ,你看……” 他忍不住老脸一红,按理来说这些东西都是独门秘籍,概不外传的,但他实在舍不得放开。 见曲蓁不说话,他连忙道:“你放心,我绝不会强行抢夺,只要你愿意把图让给我,条件随你开!” “随我开?”她好笑的问道。 古青旸可怜巴巴的看着她,目光殷切,那紧张的模样像是有人要抢他媳妇。 “嗯!虽说什么东西都抵不上这幅画的价值,这样吧,在一个条件的基础上 ,就算老夫再欠你一个人情,只要不违背道义,多大的代价我都甘愿!” “如果你实在舍不得,那就再借我阅览几日,我……” 曲蓁见他这滔滔不绝的架势不由失笑,轻声道:“好!” 第163章 做我孙媳妇可好? 实际上她没打算要求什么,这副画在懂它的人手里就是无价之宝,在不懂的人手里是废纸一堆。 古青旸愿意花这么大的代价求画,足以说明他的诚意。 古青旸正碎碎念着,猛地听到这个字眼,还以为是他耳朵出了问题,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就这么轻易的答应了? 他事先准备好的话都还没说完呢! “我说‘好’。” 曲蓁再次答道。 她斩钉截铁的语气倒是让古青旸觉得有些不真实,久久之后才挤出一句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老先生不要?不要那就还给我吧!”曲蓁伸手对着他。 古青旸连忙将画卷往怀里捂了捂,“别别别,我要!” 她失笑,这位老大夫脾气差了些,但作为医者,是令人敬佩的,他能摒弃成见,不容易!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答应?每个大夫都有自己的不传之秘,你就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古青旸疑惑的问道。 曲蓁抿唇轻笑,“医者悬壶济世,目的是治病救人,若卷藏私心,各自为政,便永远只能止步于此。旁人如何我无权干涉,但我不会如此。” 闻言,古青旸肃然起敬,他年少学医,自药童做起,那些大夫敝帚自珍,防人偷师如同防贼,除了杂事和摆弄药草,几乎不会让他沾手其他。 他成名后一度想要改变这种现状,但几经努力,终于还是放弃了。 没想到竟然在一个小姑娘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他已经老了,医术再无进益。 可她,还年轻! 曲蓁的未来有无限可能,说不定真能走到那一步,能影响到整个医界的格局! 古青旸露出一抹笑容,神色向往,他忽然也想看看了,若真有那一日,天下又该是何等的光景! 古青旸正感慨着,就被人无情的打断,“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这些,丫头,你准备好了吗?” “嗯,谷主放心吧。” 她已经准备了许多天,小兰花的身子经过调养也到了最好的状态,这时候手术,风险已经降到了最低。 满意魂不守舍的点点头,神色如奔赴刑场般凝重,深吸口气,“那就走吧!” 三人出了院子往竹楼走去,却不见容瑾笙的身影。 “那臭小子不来?” 满意诧异的问道,这段日子,他可是来回接送,殷勤的很呢! 曲蓁缓步走着,闻言,轻轻摇头,“不知,可能是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吧。” 她说的轻松,但心底隐隐有些不详。 眼下的情况也容不得她脱身,有棠越和暮霖守着,应该没什么大事,她只能按下心中的异样。 满意没在做声,安静的走着,越是靠近竹楼,他心情就越是急躁。 曲蓁瞥了眼他无处安放的手,他一会摸摸嘴唇,一会理理胡须,又是把玩玉佩,又是扯弄袖角,花样层出不穷。 她柔声建议道:“谷主要是难以承受压力的话,就别跟着去了,免得晕过去。” 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心里压力,万一出了意外,倒是给她添乱。 满意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急声反驳:“谁说我承受不住?我心理素质好着呢!” 曲蓁有些无奈,“谷主,这不是意气之争。” 她在医院的时候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些家属候在手术室外面,还没等开始手术,就吓晕过去。 她瞧着,满老谷主恐怕也差不多。 “你不信我?我还能骗你一个小娃娃?”满意气的吹胡子瞪眼,板着脸看她。 曲蓁轻叹了口气,止步,回望着他 ,“人在受到负面刺激,比如压力,批评,否定等时,会产生安慰反应,说谎的时候尤为明显,会下意识的触碰头、颈,肩,腿等部位,来使自己保持短暂的冷静。” 她视线定格在满意正摩挲着大腿的手上,笑而不语。 满意手上动作一滞,嘴角抽了抽,恼羞成怒的瞪了她一眼,“什么奇奇怪怪的理论,快些走,小兰花还等着呢。” 古青旸在旁笑道:“放心吧丫头,真要有什么事儿,我会照看好他的。” 曲蓁想了想也没再劝,三人进了竹楼。 齐舒看样子是早就等着的,起身迎了上来,躬身唤道:“义父,古大夫。” “走吧。” 距离开始手术还有半个时辰,他还想和小兰花说会话。 几人上了三楼,却见满盈缺拿着勺子,正站在窗边给那盆看花浇水,听到身后有脚步传来,他立马转身。 “爷爷,齐叔叔,古爷爷你们站着做什么,快坐。” 他招呼着几人落座,作势就要倒茶,满意一把拦住,嗔道:“这些事情有下人去做,你好好歇着就行。” “没事,曲姐姐说了,要我多走动走动,就算是没病的人一直躺在床上,也得憋出病来。” 满盈缺乖巧的一笑,亲手斟茶放在他们面前,走到曲蓁身旁坐下。 满意看了又是一阵气竭,这丫头没来之前,小兰花可是最粘着他的! 她一来,这小子就像是牛皮糖一样,恨不得贴在她身上,倒是对他这个爷爷,不怎么热络了。 想起来他心里就止不住的泛酸水。 他盯着曲蓁仔细的打量了圈,突然开口,“丫头,你觉得我这孙子怎么样?” 曲蓁一怔,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她看了眼满盈缺,轻笑道:“赤子心肠,极好。” 满盈缺眯着眼笑得乖巧,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 满意点点头,这个答案是在意料之中,他思索了下,径直问道:“那你治好小兰花后,不如留在谷中给我做孙媳妇吧?” “咳咳咳……” 曲蓁刚抿了口茶,被这话惊得猛咳了两声,抬眸看着他,哭笑不得:“谷主别开玩笑了,我将小兰花看做弟弟。” 她万没有想到他会有这种想法! 满盈缺也没料到自家爷爷会说这话,吓得脸色都变了,谁不知道曲姐姐和容哥哥有情谊,爷爷这么说,他还怎么再见容哥哥? “爷爷,你别乱说!” 他对曲姐姐,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第164章 那可说不定 “我觉得你爷爷说的对,你想啊小兰花,她要是嫁给你容哥哥,以后就去了汴京,你远在千里之外的药谷,再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古青旸附和着说了两句,笑得像个狡黠的老狐狸,汴京太远了,真要是能把人留在药谷,对他而言可是好事! 虽然他并不觉得小兰花这根豆芽菜能抢得过宸王那只小狐狸! 满盈缺有些失落的垂下脑袋,也没了说话的兴致。 曲蓁看着古青旸,哪儿能不明白他的心思,苦笑道:“前辈就别凑热闹了。” “好啦,不逗你了。”古青旸拍着胸前的画卷,眉开眼笑。 满盈缺见众人笑闹,唯有齐舒从进来就一言不发,眉头紧锁,有些担心的问道:“齐叔叔,你怎么了?” 众人闻言望去,齐舒抬头,忧心忡忡的挤出个笑容,“没事,就是有些担心你,也不知道……哎!” 他们都清楚,齐舒剩下的话是,“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睁开眼”! 进门之后,他们默契的不提起手术一事,就是不想增加小兰花的心里负担,如今捅破了窗户纸,都诡异的沉默了下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必死无疑……” 满盈缺装傻笑了声,对于他们的担心心知肚明,实际上,他自己也是怕的。 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那样增加曲姐姐的压力。 他话还没说完,满意就连忙‘呸呸呸’啐了三声,佯怒道:“说什么傻话,‘死’这个字眼也是能随便说的?” “好,是我口误,爷爷别生气。”满盈缺连忙哄着,见气氛依旧凝重,每个人面上都是愁云笼罩,转向齐舒笑道:“等我好起来,齐叔叔别忘了答应我的,可不许赖账!” 他说的,就是种上满园兰花的事儿。 齐舒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古青旸轻碰了下他的袖子,他才回过神来,面上笑着道:“好,我等着!” 曲蓁闻声望去,见那笑意,柳眉却微微蹙起,齐舒在微笑之前,刹那的微表情反应出来的分明是仇恨和愤怒。 他在恨什么?怒什么? 趁着齐舒与小兰花说笑,她又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会,再没有见到类似的反应,不知是他有所察觉,刻意伪装,还是刚才的怨毒只是她的错觉。 她也不确定! 真实有效的微表情向来都是转瞬即逝,再好的心理学家都难以保证自己没有出错的时候,更何况她刚才还是无意的一瞥。 正思索着,曲蓁忽觉的四周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都集聚在她身上,她疑惑的挑眉:“怎么了?” “叫你几声你都没反应,怎么,昨晚没睡好?” 满意捋着花白的胡须,瞧她眼下隐有乌青之色,心肠也不禁软了些,这丫头接手小兰花的治疗后,从早到晚都在竹楼中忙活。 每日满打满算也只能睡两个时辰。 只是她这种状态真的能进行手术吗?小兰花可只有一条命,不能拿来犯险。 想到这儿,满意与她商议道:“丫头,实在不行把时间往后推推,你先好好睡一觉,等养足了精神再说。” 曲蓁摇摇头,看着众人紧张的神色,“谷主放心,我没事的,刚才只是在想事情,有些出神。” 她眼角的余光掠过齐舒,见他默不作声的抿着茶,也就收敛了那些心思,将注意力都拉回小兰花的身上。 取出寄生胎的手术她在脑海中已经模拟了数次,就算是闭着眼都能找得准位置,她昨晚还特意早睡了些时辰,就是为了能精神饱满的应对今日的手术。 成败在此一举! “那好吧。” 满意似是有些不甘心舔了舔唇角,真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他却生出了退却的心思,他很怕,怕小兰花再也醒不过来! 仔细想想开膛这想法实在是太荒唐,他谨慎了一辈子,没想到临了居然做出了这么疯狂的选择! 曲蓁往外看了眼时辰,见他们装聋作哑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只好出声提醒,“谷主,时辰差不多了,我要开始为小兰花取出寄生胎了。” 几人身子微不可见的一颤,满意是惊恐,慌乱间衣袖还扫翻了手边的茶盏,齐舒是担忧,而古青旸,两眼放光,犹如看见了嗅到了血腥的狼。 “你动手就是了,我绝不出声打扰。” 满意稳坐在凳子上,阖上眼,大有油盐不进的泼皮架势。 “就是就是。”古青旸附和了声,兴致盎然的看着她,“丫头,你就当我们不存在,我们看着就行,保证不会捣乱。” 齐舒没开腔,但那眼神所代表的意味也很明显,他想留下! 曲蓁一一扫视了圈,清冷的容颜上绽开笑意,就在满意等人以为她要答应的时候,她脸色蓦地一冷,斩钉截铁的丢出两个字:“不行!” 拒绝的声音冷而硬,毫不拖泥带水。 古青旸舔着老脸,笑嘻嘻的凑近她,刚要张嘴想再挣扎下,她断然开口回绝,“此事没得商量。” “我孙儿屠刀悬颈,难道还不允许我在这儿看着?”满意被她的态度刺的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难受直泛恶心。 “谷主,屠刀悬颈不是这么用的!” 曲蓁扶额,看他们如临大敌,全身心戒备的模样,再次强调:“我是救人,不是要杀人!” “这可不好说!”满意赌气的呛了声。 都怪他们事先没有说清楚,他怎么能被赶出去呢?小兰花一个人在里面肯定会害怕的! 他绝对不能让小兰花独自一人面对恐惧和生死! 本是一句戏言,没想到曲蓁直接沉了脸,“谷主,如果我们没办法在这一点上达成一致,或许,今日的手术我就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 她是名医者,这话是在质疑她的职业道德! 满意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想道歉又拉不下脸,冷哼了声,扭头看向别处。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可怜的满盈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谁也劝不动,只能干着急。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吵起来了?哎,真让人头疼! 第165章 要不要试试? 古青旸哪能不知道他这老朋友的脾气,连忙打圆场,“丫头,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的那些浑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们只是担心小兰花一个人面对这些害怕,没别的意思。” 齐舒也跟着解释道:“古大夫说的对,谷主没别的意思,就是放心不下小兰花,毕竟姑娘救人用的这法子……” 他没再说下去。 曲蓁心里清楚其实他们都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凡有其他的办法,他们都不至于兵行险招。 但既然选了她,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起码明面上不能再与她添麻烦。 “你们不同担心小兰花会害怕,手术前我会喂他喝下特制的麻沸散,全程他都会在昏睡中渡过。” 她耐着性子解释了句,又道:“没有其他问题的话,就都出去等着吧。” “万一你麻沸散失效呢?变质呢?没用呢?”满意似是还不肯放弃留下的想法,胡搅蛮缠道。 曲蓁凝视了他片刻,脑海中忽然有了主意,明明有捷径可寻,她非要浪费唇舌做什么! 她转身走到桌边端起早就准备好的麻沸汤递给他 ,“谷主不信的话就自己试试吧!” 这汤药是她根据现代的麻药配方调制,又新添了几味药进去,药效之强,就算是绝顶高手也得沾即倒。 满意看着那褐黄色的汤药,眼底闪过抹精光,摩挲着下巴商议道:“我要是喝下没反应,你就必须让我留下!” “好!”她干脆利落的点头答应,隐下笑意。 满意和古青旸对视了一眼,皆有些诡计得逞的窃喜,这丫头看似精明,实则阅历太浅,容易上钩。 他早些年在江湖里搏杀,受伤是常事,也是在那时候发现,寻常的麻沸散于他而言是没有作用的。 这操蛋的体质以前让他吃了不少苦头,没想到今日倒成了筹码! 哈哈哈哈! 满意内心狂喜,生怕她反悔,一把抢过汤药灌入口中。 曲蓁见状,转身朝屋内走去,他立即急了,“丫头,你该不是要反悔吧?” “你不反悔就好!” 她漫不经心的应了句,背对着他们伸出三个手指,不慌不忙的念道:三,二……” 几人面面相觑,看着她的动作,实在猜不出她葫芦里卖的设么药。 曲蓁自顾自的数着,缓缓弯下最后一根素白的手指,声音铿锵有力,“一!” 伴随着她话音一道落下的,是‘嗵’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随后就听齐舒惊喊道:“义父,你怎么了?” “爷爷——”屋内看到这幕的满盈缺疾步往外走去,被曲蓁横臂拦住,柔声道:“放心吧,老谷主没事,睡上几个时辰就醒了!” 她转身望去,正好瞧见古青旸探完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到底给他喝了什么?” “麻沸汤。”曲蓁面不改色的答道。 “这不可能,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也替他处理过不止一次伤势,麻沸汤对他无用。” 古青旸一时情急也顾不得隐瞒,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曲蓁戏谑的笑看着他,“所以前辈是合起伙来算计我?” 他忍不住老脸一红,干笑了两声,“我们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没算计成么!” 古青旸看着怀中昏倒的老家伙,满腹埋怨,这下好了,留下旁观是彻底没戏了! 曲蓁失笑,她的药方都是结合了现代医学和爹爹研究调配数年得出的结果,与市面流通的药房效果天差地别。 “的确是麻沸散,不过是我自制的,看这样子,谷主怕是要睡上三四个时辰,还劳烦前辈和齐先生好生照看了!” 话落,曲蓁缓步上前,在古青旸渴求的目光中,“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早就候在院中的血手檀今等人算着时辰上楼,就见古青旸扒着门缝往里面看,行迹鬼祟的像个扒手! 除此之外,地上躺了一个,旁边站了一个。 堂堂的药谷谷主躺在地板上没人理会,瞧着实在可怜,血手凑上前在古青旸的肩膀上轻拍了下,顿时吓得他一个哆嗦,猛地回头,“谁?” 血手稍退了步,一本正经的道:“我家姑娘吩咐了,她手术期间,竹楼中不能留人,老先生,您这就请吧!” 古青旸脸色变了变,恋恋不舍的把手从门缝移开,心中暗骂句:小狐狸! 她连守卫都布置好了,看来是铁了心要他们离开。 既然如此,偷窥是肯定不行了,古青旸叹了口气,看向齐舒,“来吧,抬上这老家伙走吧!” 他俯身半抱着满意的上身,费尽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人拖离地面,累的他老脸涨红,气喘吁吁,忍不住跟齐舒抱怨:“你以后少给他吃东西,瞧这都胖成什么样了,减肥,必须让他减肥……” “先生,我来吧。” 齐舒看不下去了,无奈的笑笑,主动上前。 他虽看着身形单薄,但到底是习武之人,体魄强健,轻而易举的抱起了老谷主,往楼下走去。 古青旸扶着腰慢悠悠的跟上,直到他们下了楼,血手等人都还能听到他絮絮叨叨的声音:“真不是老夫不行,是他太重了,你去问问哪个老头子像他这么胖……” 竹楼四处有影卫守着,古青旸也打消了偷窥的念头,最后选择坐在院中守着,以防突然出现什么变故。 齐舒负责送满意回去,身影消失在了院外。 以竹楼为中心,周围百米内,再不闻人声。 曲蓁已经扶着满盈缺躺在特制的‘手术台’上,所有用具尽数消毒完毕,屋内寂静,能清楚的听到他逐渐紧促的呼吸声。 “你喝下这药,好好睡一觉,醒来后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端着麻沸汤走到他身边,笑着递过去,满盈缺是见过这汤药厉害的,接过端在手里,挤出个笑脸提醒道:“曲姐姐,我在枕头下给你留了东西,要是我没醒过来,你一定记得要看!” 他眼中难掩不安还是极力做出信任的模样来,懂事的让人心酸。 明明最痛苦的是他才对,他却竭力安抚着她的情绪。 曲蓁摸了摸他的发,没问其他,点头应下:“好。” 他留下的东西,不用猜也知道,大抵都是为了让她免于被老谷主追责迁怒的。 这个傻子! 满盈缺见她应下,眷恋的看了眼窗边的那盆兰花,端起汤药,一饮而尽…… 第166章 情况恶化 血手和檀今等人守在屋外,正传音说着话,就听里面突然传出一道声音,“进来个人帮我!” 几人精神一震,看着彼此的视线顿时如狼似虎。 “我跟着姑娘时间最久,我去!” “我时间也不短,我要去!” “你们都别争了,半点眼色都没有,我去帮忙才最合适!” 几人无声的争吵着,吵了几句没结果,心照不宣的停下,默了一瞬,同时出拳! “五魁首啊,六六六啊……” 胜负立见! 血手得意的对着其他几人比划了下,扬声往里喊了句,“哎,姑娘,我这就来!” 说完,在他们懊恼的神色中血手推门而入,反手将所有羡慕的眼神阻隔在外。 ‘开膛取物’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尝试过。 在笋溪县的时候,姑娘为救那寡妇腹中的孩儿,剖腹取子他们没能看到,这次机会难得,谁也不愿意放过,才有了刚才那一幕。 曲蓁见进来的人是血手,很自然的嘱咐道:“我教你认清楚这些刀具的型号和名称,待会开始后,你负责递给我就好。” 看着那摆在托盘里,规格薄厚长短都不一样的各式小刀,血手眼神一亮,“好!” 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在顾家医馆剖解刺客尸身时姑娘用的就是这种小刀,满老谷主要是知道,用在他孙子身上的刀具曾经碰过尸体,怕是要气醒之后再晕一遍。 当然,像他这种暗影就没这么多的讲究,刀嘛,好用就行! 不过他还是很有善心的问了句,“姑娘,毕竟是剖过死人的,要不要仔细清洗下?” 剖过死人? 曲蓁刚将刀具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列整齐,就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愣,很快反应了过来,不免失笑:“你想多了,这套刀具是我托谷主按照我的想法重新打造的。” 她就算再不讲究,也不至于两者混用啊! 毕竟解剖刀是染过尸气的,消毒再彻底,用在活人身上也难免会出问题。 “这样啊!”血手笑了笑,看来的确是他想多了! 曲蓁看他再无问题,就一一为他讲解了每柄刀具的特点和用途,为了便捷,她又将刀具按顺序分别记了数字。 “都记住了吗?” 血手点头,“姑娘你就放心吧!” 此刻满盈缺因为药效发作的缘故,已经昏睡过去,曲蓁伸手解开了他的外衫,又朝着里衣的系带伸去。 “姑娘,你做什么?” 血手一惊,失声唤道。 曲蓁回头看他,柳眉微蹙,“如你所见,脱衣服!” 他愣了下,看到她眉间的薄怒,才知自己问了多蠢的问题,要开膛自然是要脱衣服的! 这幸好还没开始,要是姑娘动刀的时候他喊了这么声,稍有差错,会要了满小公子的命! 想到这儿,血手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赔罪:“是属下办事不利,还请姑娘恕罪。” 曲蓁没多说什么,只点了下头,继续脱去了满盈缺的里衣,露出他的上半身来。 饶是她见了许多次,也还是不由得心里发紧。 而血手则是抿紧了嘴,浓眉紧锁。 满盈缺因常年病着的缘故,瘦的皮包骨,这些日子的将养总算让他多了些肉感。 但那高耸的腹部皮肤被撑的发亮,上面的血管清晰可见,盘横交错,触目惊心。 曲蓁穿上早先准备的防护衣,将头发和衣袖绑好,确定它们不会垂落后,微抬着手站在小兰花的右侧,提醒道:“准备好,我要开始了!” “三号。” 她抬手,血手立即将刀递给她,随着刀尖刺入皮肉,将腹部的皮肤划开,血腥味逐渐弥漫开来,气氛肃然。 曲蓁依次化开腹部的外斜肌,内斜肌,腹直肌,腹横肌,在腹膜处停了瞬,落刀! 她的手速极快,如残影飞掠,仅呼吸的功夫,就将整个胸膛剖开,露出血红色的器官来。 那干脆利索,毫不迟疑的下刀速度让血手不禁想起那夜她解剖时的模样,她也是这般清冷,面无表情,神情专注而冷静,仿佛拿起刀时,外界的汹涌波澜都被她排斥在外,唯有眼前人。 或生,或死! “一号!” 她再度出声,血手不敢耽误,连忙将刀找出来放在她手里。 曲蓁握紧刀柄,看着眼前的景象,迟迟未动,恍若雕塑般。 “姑娘?”见她没有动作,血手忍不住轻唤了声。 曲蓁回过神来,柳眉紧蹙,神色凝重。 这副神情让血手的心不住的下沉,血液仿佛凝固了般,他试探的问道:“姑娘,怎么了?” 屋内死寂,须臾,才听她轻声道:“情况,比我想的要糟糕许多,寻常的寄生胎都是位于下腹部,而小兰花的情况比较特殊,极难遇见!” 她将‘极难’二字咬的很重,气氛随她的话音沁了寒,渐冷! 不等血手再问,曲蓁继续道:“他体内的寄生胎长在了肝门下方,胰头后方,是最危险的手术位置,稍有不慎,就会拉扯到其他器官,造成大量出血。” “那怎么办?”血手还是第一次见她面色如此凝重,小公子的病情关系甚大,万一出错,那赤蛇胆怎么办?还有姑娘的赌局…… 曲蓁看他一副如临绝境的模样,轻声道:“情况只是比较棘手罢了,接下来,你要全力配合我,不能有任何的差错,哪怕外面下刀子也不能分心!” 她再次叮嘱了句,神色凝重。 温声,血手倏地绷紧了浑身的弦,郑重的点了点头,“姑娘放心。” 曲蓁见状,再度伸手,“二号刀,止血钳,纱布……” 薄刀探入腹腔,就在她刚要动手切割寄生胎时,竹楼外忽然传来数道吵闹声,尖锐的像是要将这天给捅破似的。 “出来,快滚出来,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敢接了治疗小公子的差事?也不怕事儿大你兜不住扯破了脸皮!” “就是,我还以为是哪方高人这么大阵仗,敢把我们赶出竹楼去,没成想就是个骗子,女子救人,可真是千古奇谈,你听过没有?你听过没有?” 外面又是一阵附和,那声音猖狂大笑了两声,讥嘲道:“瞧瞧,瞧瞧大伙的反应,也不知道你装的什么相,竟骗的老谷主答应了你,他是答应了我们可没答应,是不是啊大伙!” “就是就是,为了小公子,我们快冲啊,可不能让她白白害了一条性命!” 底下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声讨漫骂的声音排山倒海般盖过了竹楼的顶。 而屋内曲蓁额上汗水直流,仿佛丝毫不被那些声音所干扰 ,一心放在取出寄生胎的事儿上。 “五号刀,镊子!” 声落,未闻动静! 第167章 杀鸡儆猴 她没有抬头,再度加重了语气,“刀,镊子!” 血手怔怔的看着她扩张腹腔后露出来的‘东西’,胃里翻滚,酸腐的味道从肠道直冲头顶,让他有瞬间想逃离的念头。 直到听那清冷的声音钻入耳中,他浑身一颤,冰冷的手脚才恢复了些知觉。 心中暗恼,他这是在做什么! 关键时候居然分心! 血手连忙凝神,将刀具递了过去,全神贯注的盯着她的动作,眼神却再不敢落于那暗红色的空洞部位。 屋内悄然,二人你来我往,密切配合着…… 院外的躁动愈演愈烈,影卫纷纷现身,持刀护在竹楼前,眼神冷厉,杀意森然。 众大夫面面相觑,那泛着寒光的刀尖抵在他们心口的位置,稍有不慎,就是血溅长空,魂归九幽。 两方对峙,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一众医者互相推搡试探着,不知谁高喊了句,“怕什么,他们要真敢动手谷主不会饶过他们的,冲啊!保护小公子!” 是啊,肯定是那骗子用了什么手段欺瞒了谷主,否则以谷主对小公子的爱护,怎么可能行此危险之事? 开膛破肚,谁人能活? 他们要真救了小公子,那就是药谷的恩人,到时候什么资源人脉还不是招手即来? 想明白了这一层,人群犹如打了鸡血般奋力朝前挤去。 暗影没想到他们居然真敢强闯,正要出手。 就听身后竹楼屋门‘砰’的破开,剑光一闪,“撕拉”一声划破离他们最近的那人领口,剑尖穿过衣衫,将他的肌肤拉出一道血线。 只需再深一寸,就是血溅当场。 “啊——”那人惨叫一声,只感觉脖子一凉,腿软的瞬间跪倒在地,伸手一摸满是血红,吓得失声尖叫,“杀,杀人了!杀人了——” 众人眼前一花,数道残影闪过最终凝为一道人影,他穿着墨青色的长袍,唇角挂着邪笑,伸手往旁一抓,那伤人的剑就飞回他手中,剑光流转,冷意渗人。 他瞥了眼那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干嚎的男子,微微俯身,用剑尖敲了敲那人的脸,勾了勾唇角,冷嘲道:“再吵的话,本公子就把你的牙,一颗颗敲掉!” 他虽是笑着,但那眼底酝酿着野兽般要撕裂一切的暴戾,吓得那人连忙止声,捂紧自己的嘴巴。 风愁用剑尖杵着地面,缓缓站直身子,露出抹漫不经心的笑,“本公子再说一遍,谁敢上前……” 他眸光流转一周,一字一顿道:“杀!无!赦!” 姑娘为满小公子动手术的事情并未外传,这些人来的可真巧,正撞在最紧要的关头。 要不是主子提前吩咐守紧竹楼,像他们这么闯进去大闹,原本能救活的人都得送去阎王殿。 到底是谁走露了消息? 风愁这一手杀鸡儆猴彻底的震慑住了他们,轻风拂过,院内悄然无声。 古青旸见状,长长的松了口气,看来他不用再担心了,早知道就不该让满老头胡闹,要是他在,这些人根本不敢造次。 不等古青旸的心彻底放下,人群后方忽然传来阵躁动,众人推搡着向两边散开,让出一条路来。 一老者在他们的簇拥下走到最前面,声音虽因为气怒而有些发抖,却字字戳心。 “怎么?这天底下是没有王法了吗?你们借着治病救人的由头行谋杀之事,违背医德,令天下医者蒙羞,如今竟然拔刀相向,是想要灭我们的口吗?” 风愁缓缓抬眸看向那老者,鬓边散下来的碎发拂着他的眼,嗜血骇人,“医德?你们还有医德?” 这句话彻底的激怒了众人,哗声乍起。 “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你把话说清楚,我等如何就没有医德了?” “你们这些野蛮的武夫助纣为虐,枉顾人命,还好意思说我们?” “……” 漫骂冷嘲声此起彼伏,领头的那老者除过最先说的那句话就再没有开口,冷脸听着他们吵嚷,最后索性闭了嘴,阖眼闭目养神,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你们来这儿闹事究竟是为了小公子,还是存有私心,你们自己清楚。” 风愁冷嗤了声,看着眼前这些不断开合的嘴,耐心已经消耗到了极点,扭了扭脖子和手脚,准备将他们全部丢出去。 “等等。” 古青旸眼见他的手攥紧了剑,连忙出声阻止,拦在风愁前面看向那老者,沉声问道:“林兄,此事是谷主决定,你们这样做,有失分寸了。” 药谷里叫的上名号的大夫就那么几个,古青旸和林鹤最为出名,深受敬重。 一个是医盟的长老,一个医药世家林家的老祖宗。 这两人无论摆出谁的名号,在杏林中都会引起极大的骚动。 如今他们俩对上,可算是难得一见的热闹! 众人屏息凝神,静等着林鹤的反应。 林鹤缓缓睁开眼,悠悠道:“古兄,你也算是名震一方的杏林高手,小公子要是归你治疗,老夫无话可说,但那里面的是谁?” 他眸光一沉,痛声道:“那是个只有十几岁的黄毛丫头!在我们医界顶多算是个刚学会吃奶的娃娃,她来治病救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古青旸默不作声,要不是他亲眼所见那丫头的手段,也和林鹤一样,不会相信她能治好小兰花。 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荒唐了,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不怪他们质疑。 眼下过去了大半个时辰,手术早就开始了,开膛取物他不懂,但常识总是有的,为了小兰花的性命,绝不能让那丫头被人打扰! 他狠下了决断,沉目厉喝,“我再说一遍,这是谷主决定的事情,你们若有质疑,等谷主醒后亲自去问他!现在,立马退出竹楼!” 古青旸好说话,待人和善是药谷出了名的,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对外发火,疾言厉色的呵斥别人,看来,真是被惹毛了! 众人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打转,对于事态的发展默默猜测着。 林鹤自打成名后就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闻言老脸一沉,冷声道:“姓古的,你当真要维护那骗子?” 第168章 药谷之乱 他们二人在药谷表面上地位相等,但毕竟古青旸与老谷主私交甚好,在外人看来他不免要低上一筹。 忍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让所有人看清楚,到底谁尊谁卑! 古青旸知道他素来心高气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驳了他的面子必遭记恨,但他没得选择,冷静的重复道:“这是谷主的意思!” 二人四目相接,火光四+溅! “你别拿谷主来压我!真要是谷主的意思,他人呢?治疗小公子这么大的事儿他怎么不在场?” 林鹤往四周看了眼,没找到满意的身影,厉声质问道。 问罢,林鹤突然想起古青旸先前的话,狐疑的看向他,“等等!” “你刚才说‘等谷主醒来自己去问他’,你别告诉我,小公子生死关头,谷主是去睡午觉了!” 众人也才想起来哪里不对劲,来了这么久,他们居然没看到谷主的身影。 谷主有多在意小公子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睡觉? 开什么玩笑! “是啊古先生,谷主哪儿去了?” “请谷主出来与我们说话。” “……” 众人纷纷出声附和。 场面再度整骚乱了起来,古青旸听到‘谷主’两个字,头上青筋直跳,他能说什么?说满老头自己喝了麻沸散睡死过去了? 那这奸诈狡猾的林鹤定会说是他串通外人对满老头下药,到时候他就是长一百张嘴都解释不清楚了! 该死的! 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非要这个时候来! 一念闪过,古青旸蓦地怔住,是啊,怎么就这么巧?饶是他反应再迟钝,也察觉了不对劲! “林鹤,你撺掇他们来这儿闹事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分明就是你古青旸做贼心虚!那些外人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背叛谷主,和他们联手坑害小公子?” 林鹤痛心疾首的指着他鼻尖骂道,话落,转向身后聚集的越来越多的人群,高喊道:“你们还要干看着吗?真等着小公子死在那骗子手里,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害……”古青旸见场面逐渐失控,气得七窍生烟,想解释清楚奈何声音被吞没在他们声讨的浪潮中。 风愁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拎着他的后颈领口把他提到身后,冷声道:“别浪费唇舌了,他们压根就不是为了小公子来的,古老头,你回竹楼藏好,剩下的交给我!” 这些人出现的可疑,一露面不是关心满小公子的状况,而是辱骂姑娘,妄图挑起争端,恐怕是别也有所图。 “啊?”古青旸一时间没听懂他的意思,还想再问,就被暗影拎着推进了竹楼,门‘砰’的一声被甩上。 古青旸担心着满盈缺的状况,又不知林鹤等人到底想做什么,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原地打转。 院外,众人经林鹤煽动,群情激愤,但摄于风愁一剑之威踌躇着不敢上前。 就在此时,几道人影蹿出,高喊了句“冲啊,保护小公子”就往风愁等人扑去。 这一声吼也勾起了其他人的战意,紧随其后冲了过去。 扑天盖海的杀戮瞬间笼罩了整个竹楼,嘶吼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撕破了药谷沉寂数年的平和。 风愁游走在人群中,剑光所指,鲜血四溅。 “滚开!” 剑光落,一人应声而倒,他抽空看了眼围挡在竹楼前的数位暗影,暗自庆幸。 要不是他们得了谷主应允又召唤了批影卫进谷,光凭他和檀今的话,可无法同时挡住这么多人。 不过,眼前这情况不对啊! “风使,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一暗影也察觉了不对,抬手砍掉那侍卫的脑袋,凑到他身侧。 风愁看了眼像是蚁潮般不断涌来的敌人,沉声道:“放信号!” 或许他刚才说错了,这些人是冲着满盈缺来的! 不过不是关心满盈缺的病情,而是为了他这个人! 好在随行的暗影都是万里挑一的高手,暂时还能挡得住这些人,希望主子看到求救信号,能尽快想个办法! 否则…… 他担忧的看了眼三楼,满小公子不管是死在了这次意外,还是被这些人擒拿,都是大麻烦! 风愁脑子快速的运转着,手下的动作却不慢,疯狂的收割着人头,只是,他视线不经意的掠过人群中,却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血手,檀今,你们怎么在这儿?姑娘呢?” 他朝着二人的方向赶去。 “姑娘让我出来帮忙,小公子的手术还没有做完,绝不能让他们踏入竹楼半步!” 血手压低声音说了句,冲入战局,风愁和檀今默契的跟随其后,三人背对,无情的将绞杀着四周的入侵者。 毒瘴林中,寂静悄然,棠越正推着容瑾笙往回走,就听‘砰’的一声,一株蓝莲在天际炸开,转瞬即逝。 暗影的求救信号? 他脚步蓦地一停,看向容瑾笙:“公子?” 容瑾笙凤眸凝定的遥望着那方向,是内谷,出什么事了? “主子,我先过去查探情况!”暮霖急声道。 “等等!” 容瑾笙抬手制止,盯着那方向脑子飞速思考,手指随着他的沉默在轮椅的扶手上轻敲着,须臾,他指尖蓦地顿住,“暮霖!” “属下在!” 他声音是一贯的温和,不疾不徐,“传我令,调动所有黑云骑包围毒瘴林,排查其他出入口,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强闯者,杀无赦!” “其他出入口?” 暮霖心急如焚,这都什么时候了,主子还想这些? “照我的吩咐去做。” 容瑾笙冷冷一瞥,没多解释。 暮霖知他犯了大忌,连忙抱拳一礼,转身几个起落往毒瘴林外赶去。 “雪离,你跟这去。” 容瑾笙吩咐了句,空旷的四周立即传回一道声音,“是!” 话落,一缕风声掠过。 “其他人,支援竹楼。” “是!” 暗处的影卫尽数离开。 “容哥哥,那我们呢?” 棠越疑惑的看着他,“我们不去找疯女人吗?她好像有危险。” 容瑾笙轻笑了下,笑意冷厉,未达眼底,“我们,去找满谷主。” 第169章 血染药谷 有血手他们护着,蓁蓁不会有事。 满老谷主既答应了手术一事,便不会以满盈缺的性命为代价,对竹楼出手。 要不是满老谷主的作为,那就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可能是谷中内乱,或是因开膛取物的消息走漏引发惊恐,或是内部夺权,但无论是哪种情况能调动的人手都是有限的,竹楼有满谷主坐镇,加上风愁他们,都不可能演化到如今的地步。 所以排除这个可能,就剩下了一个答案。 外敌入侵! 且以药谷守卫的战力,若有反抗不可能这么快就败北,如此一来,极有可能是守卫并未参与。 那能调动守卫的满老谷主怕是出了事! 再者,这些人出现的也着实蹊跷! 念及此处,容瑾笙缓缓阖眸,内力辐散到周围百米,凝神感知着,片刻后,凤眸微张,冷光乍现! 他猜的没错! 竹楼情况危急,外谷的守卫布防却并无调动,少数离开的几人还是刚才求救信号升空后,前去内谷探查消息的。 由此可见,那些人入药谷是避开了搜查的! 药谷背靠千里绿野,乃是绝地,这些人断然无法通行。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毒瘴林后,还有一条路可以不经外谷守卫,直抵药谷深处! 短短几息,他已经大概捋清了思路。 “走吧。” 容瑾笙淡声吩咐道,一挥袖,轮椅拔地而起,掠过树梢,如飞叶般飘出数丈,棠越紧随其后,往药谷深处赶去。 而作为这场飓风的中心,竹楼三层,屋内祥和静谧,曲蓁取出最后一块破碎的血肉,搁在旁边的托盘里,站直身子活动了下僵硬的关节。 终于……取出来了! 她面色发白,长时间握刀以至于手有些颤粟,但眼下她顾不得这些。 “外面有人吗?” 她扬声问道,空寂的四周只有回音,无人应答。 没一会,‘蹬蹬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房门外戛然而止。 “丫头,怎么样了?小兰花他……” 古青旸小心翼翼的试探传来,曲蓁舒了口气,应道:“那寄生胎已经取出来了。” “是吗?那我进来……” 他声音难掩激动,作势就要推门而入。 曲蓁瞥了眼托盘上血肉模糊的东西,连忙打断他的话,“前辈来的正好,有件事我还要劳烦前辈。” “什么?” 古青旸下意识的问了句,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事值得她这般惦念? 曲蓁疾步拉开门,挪步挡住古青旸探寻的视线,压低声音道:“前辈去二楼最深一排药柜的底层左侧位置,找一个朱红色的瓷瓶,然后让人给谷主送去。” “他不是已经……”古青旸话说一半儿恍然大悟,“那瓷瓶里装的是不是麻沸汤的解药?” 曲蓁点头,“药谷的乱局还是要谷主出面收拾。” “那小兰花……” 古青旸惦念不下,还是想看上一眼。 “小兰花我会照顾的,他还要等两个多时辰才能醒来,前辈先去吧。” 曲蓁截断他的话,柔声劝道。 他腹中的寄生胎是取出来了,但创口尚未缝合,血淋淋的腹腔大张着,古青旸要是看到,怕是会当场昏死过去。 没几个人能承受那样的视觉冲击。 “那好吧。”古青旸应了声,也不再耽搁,快步下楼。 曲蓁关上门,再次回到满盈缺身边,拿起缝合针和羊肠线,俯身继续完成剩下的工作。 创口缝合! 等缝合之后,再做好术后的恢复工作,只需月余,小兰花就能恢复正常! 她,做到了! 曲蓁没想到她无意想起的一个举动,正好解了容瑾笙的燃眉之急。 内谷的百草苑中,容瑾笙与棠越赶到时,正撞上一些人鬼祟的摸进了满意的院子。 “公子,他们好猥琐啊!” 棠越歪头盯着那些人,玩心顿起,身形一闪蹿到其中某一人身后,抬腿,对着那屁股就是一脚。 “哐当”一声,长刀落地,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那人直摔了狗吃屎,捂着自己的屁股,扭头骂道:“哪个狗东西敢踹老子?” 其余人一听到动静立即调转刀尖,定睛一看才发现,来的不过是一个瘸子,一个少年,紧绷的神经立即松了。 有人戏谑一笑,“我说陈老二,你还是回家奶孩子吧,居然被一个小屁孩给打了,说出去老子都嫌丢人!” 众人哄然大笑。 那人恼羞成怒,一股脑从地上爬起身,抓着刀指向棠越,“你个狗杂种,老子要把你大卸八块!” 棠越脸上笑意顿时散了,他虽然心思简单,但好赖话还是听得出来的,板着脸训斥道:“公子说了,好孩子不能说脏话!” “什么?” 那人拧眉看他,“你脑子有问题吧?” 棠越挠挠头,看向自家公子,询问道:“公子,他嘴好臭,我能打他吗?” 众人见他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问着,好像真能打得过他们,不禁笑得浑身发抖。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傻子?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被称作“公子”的人,就见他端坐在庭中,锦衣华服,双手交叉叠于腹部,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丝毫没意识到他的处境。 “不能打!” 容瑾笙轻声答了句,环顾了一周,在众人戏谑的目光里,淡漠的吐出三个字:“杀了吧!” 不等棠越回答,庭中默了一瞬,随即爆发了阵阵哄笑,有人嗤道:“是个瘸子也就罢了,没想到还是个疯子!” 听到‘瘸子’两个字,棠越用脚尖拨弄石子的动作蓦地滞住,缓缓抬头,漆黑的瞳孔染了血色,拳头紧攥,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再说一遍!” 他杀意滔天,地面的沙砾和石子无风自动,以他为中心,卷起了肆虐的狂风。 风刀过处,皆留下道道刀痕。 众人脸色终于变了,满目骇然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这少年,居然是个高手! 可惜脑子有些问题! “小子,你有这样的武功不如跟我们走,有田有地还有金子拿,总比跟着这个瘸子强。” 为首的人不禁起了招揽的心思,要是能把这少年骗过去,说不定堂主一高兴,就直接让他升任副堂主呢! 他自信开出的这种条件无人能拒绝。 谁知棠越闻言像是受了刺激般彻底暴走,身形闪动所到之处惨叫迭起,血流成河…… 不过十个呼吸,满院之内还站着的,就只剩了领头的一人,棠越单手掐着他脖子,将他缓缓提离地面…… 第170章 杀戮起! “放,放过我,求你……” 那人脸憋得紫红,绝望的扒着棠越的手,从喉咙深处挤出了几个字。 他扫了眼四周同伴的尸身,心中悲愤到了极点,怎么会这样呢? 他们筹谋了这么久,难道就要输在一个少年的手中? 不甘心啊! 棠越满面寒霜,在他哀求的目光中,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手上一用力,直接折断了他的脖子,随手将尸身丢到旁边。 四周寂,血味冲天。 他呆愣的站在尸堆里,眼中余怒未消,抬脚就要踹,却听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棠越!” 他脚尖在离那尸身还有两寸的地方,猛地滞住,收回脚,扭头望去,委屈的唤道:“公子……” 容瑾笙凤眸浅淡的笑着,对他招招手,“过来。” “哦。” 棠越应了声,杀意顿敛,乖巧的点头,朝他走去。 在容瑾笙面前蹲下身子,仰头看着他,温顺的像是被抚平了毛的猫儿。 “公子,他们是坏人!” 棠越噘嘴告状,委屈巴巴的,“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公子,谁敢说你,我就杀了谁!” 说着,他眼底闪过抹戾气。 容瑾笙迟疑了下,学着曲蓁安抚满盈缺的动作,抬手轻揉了下他的脑袋,心中幽叹了声,却没说什么。 棠越立即欣喜的眯眼,贴着他的膝盖小心的用脸颊蹭了下,神情舒适而惬意,身上残存的冷意也消散于无形。 “走吧,该去看看谷主了。” 他们半路遇到齐舒,知道了先前竹楼发生的事情,才寻来了百草园。 满老谷主昏的,实在不巧! 进了屋内,满意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还昏睡着,容瑾笙正思考着用什么法子把他唤醒,就察觉外面有人靠近。 棠越握拳,立即回身戒备。 “主子!” 暗影倏地出现在屋内,双手将朱红色的瓷瓶举过头顶,“这是姑娘命属下送来的麻沸散解药。” 容瑾笙微微侧首,唤道:“棠越!” 棠越会意的拿过解药,走到床边,单手捏开意的嘴,拔掉塞子就一股脑全倒进了他嘴里。 动作之粗鲁干脆,看得那暗影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她怎么样了?” 容瑾笙径直问道。 他虽然清楚她不会有事,但不问下情况,心中总归放心不下。 “刺客被拦在了竹楼外,姑娘没事!” 暗影答道。 “去吧,保护好她。” 容瑾笙话落,那暗影抱拳一礼,消失在原地。 他看向满老谷主,静等着他醒来,棠越坐在床头,一会扯扯满意花白的胡须,一会对着他吹气,玩的不亦乐乎。 半盏茶后,满意悠悠转醒,刚睁眼就看到了张放大的脸庞,顿时吓得一个机灵,猛地翻身坐起: “你怎么在这儿?” 他又四下看了眼,才发现是在自己的屋子,不对啊! 他不是应该在竹楼看着小兰花手术吗? 手术…… 先前的记忆一股脑的涌入脑海中,最后定格在他喝下麻沸汤,曲蓁转身进屋的那幕…… 满意猛地瞪大眼,又气又怒,他就说那鬼丫头怎么那么好说话,原来是早就谋算好了的! 棠越捂嘴偷着笑,没有答话。 容瑾笙却清楚事态紧急,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没去竹楼而选择来找满老谷主,是因为此次药谷暴乱,唯一能破局的唯有谷主。 “谷主既然清醒了,就先收拾下残局吧。” “什么残局?” 满意摇了摇头,勉强找回些理智,听了这话奇怪的问道,“还有,你们不去竹楼陪着,在我这儿作什么?” “来不及解释了,边走边说吧。” 几人出了百草苑,路上容瑾笙简单的交代了下事情的原委,满意狂奔的身影猛地刹住,看向他,“你是说有外敌闯谷?” “嗯。” 容瑾笙轻应了声,忽然见满意的面容变得狰狞可怖,疑道:“谷主知道是谁了?” “如你所言,此事蓄谋已久,能这么费尽心思闯我药谷的,只有霹雳堂那些狗杂碎!” 满意狠狠的啐了口,提起那些人,眼神如狼般狠戾,“你说竹楼那边不用担心?那小兰花和曲丫头怎么办?” “有暗影在,他们不会有事的。” 容瑾笙说完又补了句,“小公子腹中的东西已经取出来了,晚些时候就会醒过来,谷主要是不想他担心,还是尽早解决这些麻烦吧!” “取了吗?” 满意忍不住红了眼,振奋的浑身发抖,又哭又笑的在原地徘徊了几圈才按捺激动的心情。 大喜过后,他冷静下来,语气凶悍:“好,好好好,我这就去杀了那些狗杂碎!十五年了,我没去找他们,没想到他们竟敢找上门来,那就新仇旧怨一次清算干净!” 满意看向容瑾笙,“小子,要不要跟老夫去瞧瞧热闹?” “谷主相邀,晚辈不敢推辞。” 满盈缺的怪病治好,按照赌约,蓁蓁就是药谷的主人,她性子淡漠,不喜欢计较这些,那他就替她守着! 得知竹楼无危,满意召集人手,转道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那些狗杂碎惦念着的无非就那么点东西,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在竹楼,竹楼刺杀不过是想要借着小兰花牵制老夫。” “他们真正的目标,是药阁里放着的东西!” 满意边解释边加快速度,等他与容瑾笙赶到药阁时,双方的战斗早已打响,横尸遍地,血流成河,齐舒满身是伤,以剑撑地,带着仅存的几人死守着药阁的入口。 包围着他们的人,正逐渐缩小着包围圈。 “我说齐舒,你不过就是个养子,为了满意那老东西拼命真的值得吗?不如你让开,老子就当今天没见过你,放你一条生路,怎么样?” 人群中传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满意听到这声,蓦地僵住了身子,血液仿佛凝固了般,眼底刹那卷起滔天的杀意。 果然是他,仇煞! 容瑾笙凤眸微眯,越过层层阻拦若有所思的看向浴血奋战的齐舒,眼底刹那掀起了细小的波澜,转瞬即逝,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仇煞,大家都不是小孩子,就不要玩这些无聊的把戏了,想进药阁,除非我死!” 齐舒情绪激动,猛咳了两声,嘴角鲜血直流。 “好,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大英雄。”仇煞咋舌,轻拍了两下手掌,冷笑道:“那就去地下给你义父尽孝吧!放心,老子很快送他下去跟你团聚!” 说着,他手高高抬起,‘刷’的半空中划下,袖风冷厉,像是拉响了杀戮的讯号! 第171章 瓮中捉鳖 齐舒缓缓闭眼,再睁开,赫然是视死如归的决绝,他踉跄着身子,剑指仇煞:“兄弟们,杀!” 其他几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杀!” 见了这幕,仇煞眼中浮现玩味的笑意,冷嗤了声,“困兽之斗,可笑至极,也不知道满意那个老瘪三躲去了哪里,竟然让你一个小辈在这儿拼命,也罢!那我就先杀了你,再去杀那个老东西!” “今日,药谷上下,鸡犬不留!” 他一声令下,众人高声附和,就在群情激愤之际,一道苍老却浑厚的声音炸响在众人耳侧。 “仇煞,你老子在这儿!” 白色的身影踩着众人的肩膀掠至齐舒身侧,一把捞起他发软的身子。 “谷主!” “义父!” 齐舒几人见他到来,欣喜不已。 他正想说什么,就被满意推到其他人身侧,连冷声吩咐道:“你们去休息,这儿交给老夫。” “老匹夫,终于舍得出来了?”仇煞嗤笑了声,不以为意的勾起嘴角。 来了又怎么样,等竹楼那边拿下了满盈缺,药谷还不是他的囊中之物? “要送你上路,老夫怎么能缺席?”满意不甘示弱的反呛了句,打了个手势,他带来的人会意的的将霹雳堂的人包围起来。 不过其中不少人穿着药谷弟子的衣裳,分不清敌我,注定了他们要束手束脚,一旦厮杀起来,还要谨防着自己的‘同伴’突然出手! “你还是那么嘴硬!”仇煞冷笑,“杀人靠嘴可不行,也不知道十年过去了,你这把老骨头还拿不拿的起刀?” “试试不就知道了?” 满意随手抄起齐舒手里的长剑,压低声音道:“还不进去!” 齐舒看了眼他带来的人手,估算着战力相差不大,这才点头,“那义父小心点。” 他带着几人往后退去。 等他们退到相对安全的距离,满意脚在地面猛地一蹬,身子拔地而起,朝着仇煞扑去,二人书瞬间缠斗在一处。 对峙的双方也厮杀在一起。 容瑾笙坐着轮椅,冷眼旁观着,偶尔有漏网之鱼不长眼的惹到他头上,不必他出手,棠越就会解决。 这场杀戮一直从下午持续到深夜。 鲜血积如海,尸骨堆成山! 竹楼有了另外的影卫加入,没多久就收拾了残局,杨鹤被擒,其他人死的死,逃的逃,从头到尾,都没人能踏入竹楼半步。 曲蓁替满盈缺上好消炎药,包扎好伤口,静静的坐在旁边等他醒来。 “姑娘!” 血手等人指挥他们收拾着院中的残尸断臂,自己先行回来复命。 “进来吧。” 曲蓁应了声,他们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尚未消散的血腥味。 她倒了杯茶水,推到他们面前,“你们可知王爷情况如何?” “姑娘放心,王爷身边有棠越跟着,还有满谷主在,不会有事的。” 几人相视一笑,看样子,姑娘心里还是在乎主子的,不枉费主子挖空心思的对她! 血手和檀今立即落座,道了声谢,端起茶水就往嘴里灌,几杯茶下肚,才觉得稍稍缓过来了些。 而风愁饶有兴致的绕着满盈缺走了圈,又伸手探了下他的鼻息,发现虽然有些轻缓,但的确活着。 他目光掠过满盈缺平坦的腹部,惊异的瞪大眼,扭头看向曲蓁,“姑娘,取出来的东西在哪儿?” 什么寄生胎,他倒是有些好奇,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噗——” 血手刚灌了口茶到嘴里,一听他这话,尽数喷了出来,好在他反应够快,及时转身,才让他对面的檀今‘免遭毒手’! 檀今端着茶杯弹射起身,远远的避开,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你问这个做什么?”曲蓁好笑的问道。 风愁嬉笑着道:“没见过,所以就想看个新奇。” 他话刚说完,血手戚戚然的瞥了眼不远处那用红布遮盖的托盘,脑海中又浮现那东西的模样,胃里的酸水又开始翻滚,恶心的厉害。 他好心提醒了句,“要不还是算了吧,这东西,没什么好看的。” 身为暗影,他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唯独这次,是打心底里发寒。 要不是当时情况不允许,他真会夺门而逃。 天晓得他是怎么熬下来的! 风愁本来就是抱着试探下的心思,如今看着血手满面菜色,倒是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 “那是你看过了觉得没意思,我就觉得有意思的很。” 风愁眼巴巴的看着曲蓁,就等着她点头。 实际上那寄生胎也没什么不能看的,曲蓁见惯了各种尸体和器官也就习以为常,但搁在初见这些东西的人身上,没有绝佳的心理素质,还真的承受不起。 当初那些人逼迫她学医的时候,为了熟悉人体,将她和那些试验失败的死人关在同一间密室里,要她将完整的器官解剖分离。 整整半个月,她在尸堆里吃喝,与虫蝇作伴,手上的血从未有干涸的时候。 那时,她不过才八岁。 她从那些回忆中抽离出来,轻勾了下唇角,指着那托盘道:“就在那儿,你想看的话就看吧,小心点就是。” “多谢姑娘。” 风愁立马走过去,檀今见状,也好奇的起身跟了过去。 曲蓁和血手对视了眼,默契的垂眸喝茶,没有理会他们的动作。 没多久,就听两道惊呼此起彼伏。 风愁一把盖上红布,撇过头去,胃里直冒酸水,忍了好几下,实在是忍不住了,对着曲蓁一拱手,连楼梯都没走,直接推窗跳了下去。 “檀今,先告退。” 檀今强忍着作呕的感觉,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跟着风愁之后也跳了下去。 片刻后,楼下传来跌宕起伏的呕吐声…… “都说了别看,还非要看,这不是自找吗?” 血手忍着笑意嘟囔道,嘴角却越勾越高。 他当时看着那血淋淋的腹腔,外面又有敌袭,又惊又忧,将看到这东西的反胃感冲淡了不少。 风愁他们就不一样了,一掀开布就是那血肉模糊的一团肉,强烈的视觉冲击根本没有适应的机会。 作呕,这是必然结果! “心里平衡了?”曲蓁戏谑的瞥了他一眼,笑问道。 第172章 不解风情的女人 血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看她始终面色如常,似乎任何事情都无法在她眼底留下痕迹。 他不由得心酸,究竟是怎么样的环境,才能将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家磨砺成如此刀枪不入的性子? “姑娘难道就没有害怕的东西吗?” 他不由的问道。 曲蓁一愣,怕? 这个字眼,于她而言,都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她摇头,轻笑道:“我已经过了害怕的年纪了。” 血手沉默,是因为过了年纪,还是根本没有在乎的人呢? 二人各怀心事,都没出声。 没过多久,床边传来一声‘嘤咛’,满盈缺睁开眼,下意识的动了下身子,痛的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曲蓁和血手,她快步走过去,笑着摸了下他的鬓角,“醒了?” 许是喝了麻沸汤的缘故,满盈缺的眼神涣散,没有聚焦,好一会才清醒了几分,迟疑的唤道:“曲姐姐,我,我没死吗?” 他肚子好痛! “死什么!你是想看我被谷主大卸八块吗?”她屈指轻弹了他的脑袋,佯怒道。 那力道,跟蚊虫叮咬差不多。 满盈缺却红了眼,泪水顺着眼角滚落,眨眼就湿透了枕巾,他紧咬着唇瓣,努力的抬头往腹部看去。 曲蓁知道他想做什么,怕他撕裂刚缝合好的创口,连忙扶他抬起了一点角度,足以让他看得清楚。 满盈缺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往腹部看去,待看清楚的刹那,又哭又笑,仰面看着她,“平的,曲姐姐,真的是平的……” “我答应过会治好你的,好了,先躺下吧。” 她轻柔的扶着他躺回到床上,抹开被泪水浸湿的鬓发,叮嘱道:“麻沸汤的药效过去后,创口会很疼,我准备了止痛药和消炎药,你要按照医嘱一顿不落的服用。” “腹部的创口极深,愈合需要时间,这段日子不可做剧烈运动,创口不可沾水,忌荤腥辛辣的吃食,免得引发炎症。” “还有……” 她一连说了好多,满盈缺都安静的听着,待她说完,他眼底闪过抹黯然,突然开腔:“曲姐姐,你是不是要走了?” 曲蓁一愣,随即摸着他柔软的发丝,柔声道:“姐姐会等你过了危险期再离开。” 这孩子实在是太敏感了。 病愈的欢喜乍然无存,满盈缺咬着唇,瞥过头没有说话,像是在闹脾气。 她不禁苦笑,哄道:“姐姐有要事必须离开几日,还会再回来一趟的,那时候小兰花伤口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姐姐就陪你四处去走走。” 满盈缺缓缓回头,惴惴不安的试探着,“真的?” “真的!” 曲蓁郑重的点头,他脸色这才算是好了些,抿唇挤出个笑脸,虽看着很是苍白,但那琥珀般浅淡的眸子却熠熠生辉,朝气蓬勃。 “姐姐是为了容哥哥吗?” 满盈缺低声问了句,见她疑惑的看着他,纤长的羽睫垂下,白净的小脸显得异常乖巧,解释道:“你看容哥哥的眼神,和爷爷他们看我一样,充满了忧虑和不安,姐姐,喜欢容哥哥吗?” 屋外几道人影突然停住,回头向那锦衣男子望去,目光戏谑。 容瑾笙端坐在轮椅上,对他们的打量视若无睹。 只是原本随意搭着的手似是有些紧张的想去抓扶手,抬了一半儿,又重新缩回袖中,紧攥成拳。 他凝眸望向屋内,透过门板,落在那道青影身上,眸光霎时柔软的化作一滩春水。 蓁蓁…… 屋内寂静了片刻,曲蓁迎上满盈缺纯真无暇的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人含笑唤她‘蓁蓁’的模样,她唇边不自觉绽开一抹笑意,声音轻淡,却很坚定。 “嗯,喜欢。” 血手紧悬到嗓子眼的心重新落回肚子里,悄悄舒了口气,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门外。 主子这会,心里怕是乐开花了吧? 那么明显的脚步声哪怕是没有武功的人都听得清楚,更何况是曲姑娘? 幸好她是那样坦诚直率的性子,换做旁的口是心非的姑娘家,这会就拧着腰带,含羞带怯的嗔道“你别胡说”! 那他家主子脆弱的玻璃心不是要碎一地?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血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看着曲蓁的眼神越发敬重,嗯,还是他们姑娘好! 门外,容瑾笙揪着袖子的掌心满是汗渍,缓缓松开,薄唇微动了下,牵出个细微的弧度。 喜欢么? 他眸光幽深,盯着那抹纤细的身影,心道:喜欢太浅了,还不够! 他,可以再贪心点吗? “好了,心满意足了?再不进去,满老头可就要吃人了!” 古青旸打趣声。 话音刚落,满意就迫不及待的推门而入,待看到那双琥珀般净透的眸子朝他望来,噙着恬淡的笑意,他双脚犹如灌了铅般沉重,竟止步不前,生怕眼前的都是一场幻梦! “小兰花……” 古青旸被堵在后面,见这场面也是热泪盈眶,好心推了把,笑骂道:“还不快过去?这么大把年纪了,搞什么煽情的戏码!” 满意被他一推,才回过神来,脚步踉跄的朝着满盈缺奔去。 曲蓁很识相的让开床边的位置,后退了几步,走到门边,对容瑾笙几人道:“我们先出去吧。” 她看了眼抱着满盈缺嚎啕大哭的满老谷主,这种情况,还是把空间都留给他们祖孙吧。 为了这一日,他们都等的太苦了。 几人下了二楼,寻了个位置坐下,曲蓁才来得及询问今日发生的事情。 “这种时候,问什么敌袭啊!” 古青旸哭笑不得,“你这丫头也太不解风情了!” 刚刚才说完‘喜欢’,不应该是趁热打铁,好好与小情郎温存一番吗? 怎么就转到敌袭刺杀的事儿了? 容瑾笙耳根微红,若无其事的抬眸往窗外望去,心里却也觉得这话有道理。 她聪慧通透,唯独在情事上格外懵懂,就像是个单纯干净的孩子,令他每每情动之时,总有种……罪恶感。 曲蓁视线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神色坦然的抖了抖自己的袖子,理直气壮的反问道:“前辈觉得,我如今的模样适合谈情说爱吗?” 第173章 逃无可逃 她刚动完手术没多久,连护衣都未曾脱下,袖口血迹斑斑,看得人心底发寒。 古青旸瞥了眼,面皮抽了下,“你还是先去换了吧,深更半夜看着瘆得慌。” “换洗的衣裳和热水我让棠越都在三楼南侧的房间里准备妥当了。” 容瑾笙适时的轻咳了声,看着她温声道:“你先洗漱一番,换个衣裳,其他的事情稍后再议。” 曲蓁面露诧异之色,医者多少都有些洁癖,手术或验尸时她心无旁骛,也不甚在意,做完后定是要先沐浴更衣。 这个习惯他是知晓的,不过,他是什么时候吩咐人准备的这些? “快去吧。”容瑾笙见她不动,催促了声。 曲蓁点头,起身往外走去,她先前担心小兰花没人照料就一直没走开。 如今诸事尘埃落定,她也该好好换洗下了。 刚踏出门,没走两步,她就听屋内传来揶揄的笑声。 “好小子,怪不得你回来的时候棠越没跟着,感情早就吩咐人家去跑腿了?” 容瑾笙淡笑,“前辈见笑了,蓁蓁是个柔弱的姑娘家,本就该精细照料才是。” 柔弱? 曲蓁抬脚的动作滞住,挑眉回望,面色怪异,他当真觉得她柔弱? 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个词儿形容她,着实新鲜。 古青旸像是读懂了她的心声般,惊道:“容小子,你真觉得那丫头柔弱?” 哪个‘柔弱’的姑娘家敢在人身上动刀子,开膛破肚!他敢说就这些事儿,连许多男人都未必做的到! 容瑾笙轻啜了口茶水,语气清幽,叹道:“她再要强也是个姑娘家,如何不柔弱?” 就性别问题而言,这话无懈可击。 古青旸瘪瘪嘴,心道,姑娘怎么了?姑娘家就一定柔弱?他瞧着可未必,那曲丫头,分明就是个夜叉! 都说情能乱智,没想到大盛天资绝顶的宸王殿下,竟也有失了智的一日。 真是可悲可叹啊! 剩下的话曲蓁没再听,去了那屋子,果真已经备好了热水和新的衣裙,衣裙的款式和颜色都是她喜欢的。 容瑾笙…… 她眼前浮现那抹身影,耳边似是又响起那句“我想要的是你”,声音缱绻温柔,丝丝缕缕绕在了她的心上。 屏风后水雾氤氲,波光荡,化去了她一身冷厉风霜。 曲蓁换好衣裳已经是月上中天,和容瑾笙,古青旸一并回了三楼的竹屋。 此刻满盈缺已沉沉睡去,满意紧抓着他的手,坐在床边陪着,见他们进来,不舍的放下手,替他盖好被子,迎了出来。 几人去了三楼的茶室,临窗坐下。 满意随后赶来坐在古青旸身侧,不知是何缘故,谁也没有先开口。 还是古青旸先反应过来,“人抓住了吗?” 他们那会的注意力都在小兰花身上,早就将闯谷的贼人抛于脑后了。 眼下小兰花病情稳定,也该好好盘算下怎么收拾那帮子混账东西! 在他的注视中,满意摇了摇头,含恨道:“没有,虽然重创了他,但还是被他逃了。” “砰!” 古青旸一拳砸在桌上,“仇煞那个老东西滑溜的跟泥鳅似的,这次被他逃了,再想抓回来,那就难了!” 满意也是面色铁青,看样子气怒难消,“不管多难,他只要活在这世上,我就一定能把他揪出来,千刀万剐!” 尤其是最后四字,他说的是咬牙切齿,任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恨意。 在这冷寂的气氛里,容瑾笙悠然道:“他们逃不掉的!” “什么?” 满意倏地朝他看去。 容瑾笙解释道:“谷内大乱时,我已经吩咐了黑云骑将毒瘴林团团围住,算算时辰,他们也快回来了。” 几人面面相觑,没想到他还留有后手。 满意瞪眼瞧了他许久,重重呼了口气,叹道:“传闻宸王手眼通天,算无遗策,仇煞遇上你,也是他倒霉。” “不过,你怎么想到包围毒瘴林的?” 他追问了句,容瑾笙简单的分析了下当时的情况和推测,众人听完唏嘘不已,也就是他在,换做旁人,还真想不到这步。 “你猜的的确没错,毒瘴林深处还有条路能不经外谷,直入内谷深处,但那条路别说是外人,就算是谷内的人也都知之甚少,霹雳堂的人能发现,定是谷中出了内奸!” 满意的话立即引起了古青旸的重视,“你这么一说,我倒真觉得有个人嫌疑很大。” “谁?” 满意眼神一凛。 古青旸缓缓吐出两个字,“林鹤。” 他又将竹楼被围攻的始末叙述了遍,满意听后怒不可遏,“他人呢?” “被关到地牢里了。” 古青旸答了句,反复思索都不得答案,“林家和霹雳堂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林鹤为人又一向骄傲,怎么就甘愿为了仇煞做这些事儿?” 满意冷哼了声,讥笑道:“老伙计,你忘了一个东西!” “什么?”古青旸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面色骤变,“你的意思是说,仇煞把《药王经》的事情告诉林鹤了?” 曲蓁静静听了半响,算是明白了今日的祸端因何而来,不过这些都是药谷的内务,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在这儿听着。 便起身告退,“我去看着小兰花。” 谁知满意摇了摇头,“不急,我吩咐人盯着呢,有什么事儿他会来通知的,你也坐下来听着,毕竟药谷日后是要交给你的。” “交给我?” 曲蓁蹙眉,蓦地想起赌约的事情,也反应过来了他话中的意思,连忙推辞,“谷主不必如此,当日所为是时事所逼,迫不得已,再说了,我也没时间管理偌大的药谷。” 她还要去汴京为父报仇,去路漫漫无期,哪儿能留在药谷! “输了就是输了,老夫一言九鼎,难道你想要让我做那言而无信之徒?” 满意佯怒的瞪大眼,拔高了声调:“再说了,要不为了你,这小子会尽心尽力的保住药谷?这份恩情,难道你要我这把老骨头拖着将死之躯去偿还?你这丫头别想躲懒!” 曲蓁被他连珠炮弹似的话语堵得无言以对,只好坐下,疑惑的问道:“《药王经》不是早就失传了吗?怎么会在药谷?” 第174章 内鬼是他? 所谓《药王经》,传闻是‘国医’龚长青写下的绝世药典,里面记载了长生丹等数种逆天的药房丹录,堪称绝世至宝。 早在龚长青逝世后就已经失传,几国皇室也都在暗中寻找,但《药王经》就犹如石沉大海般消失匿迹。 没想到再出现,竟是在药王谷。 “这事儿说来话长,你们可知道蛛楼?”满意浑浊的老眼中浮现了些缅怀之色,望向桌上明亮的烛火,隐有火苗在他眼底窜动。 古青旸知道内情,只幽幽叹了口气。 曲蓁摇头,她久居笋溪县,对外界的消息不甚关心,知道《药王经》也是因它乃医界至尊宝典,其他的就太难为她了。 容瑾笙摩挲着手指,淡声道:“蜘蛛结网,盘丝错节,网罗万象,称作‘蛛楼’,乃是数年前最隐秘的情报组织,暗探遍布三洲之地,不知是何缘故,后来就隐匿无踪了。” “容小子说的对,世人皆知药谷,却无人知晓,药谷的前身就是蛛楼。” 满意唏嘘的叹了声,提起此事,像是戳中了心底最深沉的痛,整个人都笼罩着层阴郁。 容瑾笙眼中异色一闪而过,“二人相差甚远,的确很难联想到一起。” 曲蓁懂了其中的干系后,还是不太明白,这件事与霹雳堂和《药王经》又有什么干系?” “大约在十七年前,‘蛛楼’暗探与霹雳堂的人因一桩生意起了干戈,大打出手,霹雳堂偷袭我蛛楼驻地,绑了我们兄弟,我前往漠北救人,打斗间与仇煞一同坠入了流沙地宫的墓葬中,就发现了这本《药王经》!” “《药王经》是稀世奇珍,对于蛛楼本身来说并无作用,但这也不影响我想得到它的决心,那处墓葬机关重重,我与仇煞按照江湖的规矩约定,各凭本事,能者居之。” “后来,我得到了它。” 那时他万没有想到,一次意外会给蛛楼埋下那么大的祸端。 满意的面色逐渐狰狞, 颈上青筋暴起,“我和仇煞虽然离开了地宫,但都是身负重伤,之后整一年,仇煞处心积虑要强夺《药王经》,一直没能得手,直到次年月圆夜,我儿媳突然早产,霹雳堂联合其他几个势力围攻蛛楼,那一战,我蛛楼精锐尽数折损,死伤惨重……” 他双目腥红,说到最后,几乎再开不了腔。 古青旸拍了拍满意的后背,接过他的话茬,“满老头和齐舒,随风等人护着女眷拼死突围了出来,但小兰花的娘却中了毒,命悬一线,后来苦熬了一个月,生下小兰花就撒手人寰,他爹只看了他一眼,难以接纳现实爆冲而去,再无音讯。” 顿了下,古青旸又叹了声:“小兰花胎中带毒,要不是齐舒拼了命找回赤蛇胆,恐怕连小兰花的命,都保不住!” 曲蓁心中发涩,怪不得谷主从不在小兰花面前提起他父母,若是小兰花知道他爹如此嫌恶他,不知该有多难过。 古青旸的这番话,也解开了她心底的谜团。 “这样的话我就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几人齐齐的看向她。 曲蓁想起她取出寄生胎则时看到的场景,解释道:“那被吞噬的胎儿发育极好,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同室操戈’的现象,若是母体中毒的话,就能解释的过去。” 满意喉间发紧,“也就是说,嫣儿要不中毒的话,就会平安的生下双生子?” “理论上是这样。” 曲蓁点头,看着他瞬间哀凉的神色,也不由感叹天意弄人。 一阵沉默后,古青旸忽的问道:“你怎么知道它发育极好?” 这种都能看得出来? 曲蓁默了下,思考着怎么措辞才能让他们更能接受些,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那寄生胎为不规则形状肉块,无法辨识五官与性别,长有黑色的须发以及两颗牙齿,重四斤,生有六寸肠道,并且其中分布着不少排泄物,还有……” 随着她清冷的声音响起,那诡异的画面逐渐在三人的脑海中凝成,蠕动的肉块,森白的牙齿,还有黑色的…… “呕——” 古青旸猛地掉头干呕了两声,连连摆手,“别,别说了!”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说起这些东西的! 一想到这玩意在小兰花的肚子里呆了十五年,他就浑身怵寒! 其他两人虽没说什么,但满意的手紧攥着桌角,硬生生掰掉了一块。 容瑾笙戴着面具看不到神色,薄唇却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曲蓁很是无辜,“是前辈非要问的。” 寄生胎她实际上见得不少,像这样的却是第一次见到,刚看清时,心里也不由得发紧。 “那我也没问的那么详细啊!” 古青旸好容易的缓过来,看着她直喘气,忍不住埋怨道。 曲蓁摊了下手,很是无奈。 这不是为了满足他老人家的好奇心吗? 容瑾笙表面云淡风轻,实则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为了不露怯,状似从容的移开了话题,“谷主打算如何处置林鹤?” 这个问题分散了满意的注意力,他深吸了口气,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拂去,沉声道:“先留着他,查下这是他的意思,还是整个林家的意思再做决定。” “若是与林家有关呢?” 他又问。 满意闻言,嗜血的勾起唇角,“武林规矩,祸不及亲,可要是与林家有关,那就别怪老夫心狠了!” 他们与霹雳堂联手,出卖药谷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说完后,满意看向曲蓁,见她垂眸不语,问道:“丫头,你有医者之心,会不会觉得我太心狠了?” 曲蓁抿唇,思忖了下,抬眸轻声道:“人命固然紧要,但林鹤里通外敌,害了无数性命,若林家牵扯其中,谷主的决定也没错。” 她向来不是信奉以德报怨的济世活佛,况且谷主说过,祸不及亲,若杨家真的干净,那自然不会有事。 倘若牵扯其中,谋财害命,那就只能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第175章 仇煞之死! 众人刚商议完如何处置林鹤,暗影就前来通禀,说是暮霖已经抓获仇煞等人,正押解在竹楼外等候发落。 满意倏地起身,阔步下楼,容瑾笙几人也随后跟了过去。 乌云蔽月,阴沉的压在头顶。 明亮的火把点星汇海的凝成一条火蛇,蜿蜒的朝着远处游弋,点燃了大半个夜空。 被围困在中间的众人正是霹雳堂的余孽,浑身浴血,负伤累累,眼见药谷弟子杀气凛然的聚来,勉力互相搀扶着起身,将一老者护持在身后。 老者身形瘦小,细眉鼠目,正虚弱的被人搀扶着,他左臂被人齐根砍断,一道鲜血淋漓的创口自左额划下,将他干瘪的脸一分为二,面容被血模糊看不清面容,独那双吊梢眼里酝酿着的滔天恨意格外突兀。 “呦,仇煞,你怎么又回来了?感情没跑掉啊!那被你推出来挡剑的大弟子岂不是白死了?” 满意远远的看到这幕,畅快的大笑两声,三两步就走到了近前。 随着他的靠近,霹雳堂的人满面惊恐的往后蜷缩着身子,紧抵着后背互相依靠着,妄图找回些勇气。 仇煞猛咳了两口血,残忍的勾了下嘴角,“老瘪三,你有什么可得意的?要没有他们,今夜死的是谁还真不一定!” 他阴鸷的目光掠过那坐着轮椅,缓缓而来的锦衣男子,恨得五脏六腑都撕扯着痛。 数年筹谋,眼见着只差临门一脚,就这一脚,咫尺天涯! 他恨不能生啖其肉喝其血! “仇煞,我们心里都清楚,输了就是输了,你知道买通林鹤做内应,怎么就不知道多打听下他们来路?” 迄今为止,满意最庆幸的就是将容瑾笙等人的身份瞒下,没有走漏半点风声,以至于仇煞在出手时将他们的战力排除在外,才给了药谷翻盘的机会。 来路! 仇煞翻遍脑中的记忆都没找到江湖上有哪号人物有他这样的势力,能调动如此之多的高手为他效命。 毕竟他霹雳堂做的是杀人越货的买卖,没有那老瘪三那样的灵通的消息网。 他看向容瑾笙,咬牙切齿的问道:“你究竟是谁?” “大盛,宸王。” 他薄唇轻启,声音清淡,却引起了一众哗然! 盛朝宸王之名威震三洲,即便在江湖中也是如雷贯耳,仇煞哪儿能不知? “不可能,这不可能!宸王怎么会在药谷!你们到底怎么关系!” 仇煞隐忍着的怒气和恐惧刹那迸发,满目狰狞的嘶吼着,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像是急于脱笼而出的猛兽。 曲蓁推着容瑾笙缓缓在他们面前五米外停住,站了他身侧,冷眼看着这一幕,脑海中还在思考着着容瑾笙刚才传音说的话。 “蓁蓁,药谷于你而言,是臂助亦是机缘,你的抱负和理想与这世间绝大多数人的利益背道相驰,单枪匹马无异于以卵击石 ,药谷地位特殊,在朝廷和江湖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可收!” 她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以一己之力妄图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是不现实的,无论在什么时代,实力,都才是说话的底气! 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她也就不再推拒接手药谷一事。 “什么关系?” 满意摩挲着花白的胡须,视线在曲蓁和容瑾笙身上来回打量了一圈,似是得意似是炫耀,“他看上了我们药谷的少谷主。” “放你娘的狗屁!” 仇煞大怒着啐了口,“你真以为你孙子大了肚子就是姑娘了?虽有传闻说宸王不近女色,但也没听过他喜欢男人!” 满意呲牙,皮笑肉不笑的道:“谁说少谷主是我孙儿?” 小兰花那性子不适合继承药谷,哪怕养好了身子,他也只希望小兰花能做个富贵闲人,平安顺遂的过一生。 仇煞怔住,惊道:“不是满盈缺?那是谁?” 他一手建立的药谷,不交给自己的亲孙儿,还能交给谁? 满意没有答话,缓缓的朝着曲蓁看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仇煞就看到宸王身侧,静立着一位看上去约莫十五六的绝色女子。 青衣冷面,风华盖代! 那种美超脱了凡尘的烟火气,像是集天地灵秀之气于一体,圣洁的令人不敢直视。 “难道,你说的少谷主就是她?” 仇煞强忍着剧痛问道,满眼的不可置信! 他确定之前要药谷并没有生的这般出色的姑娘家,那就是外人!满意居然放着自己的亲孙子不管,要把药谷交给一个外人! “对,就是她。” 如今的仇煞就是砧板上的肉随他处置,满意也不介意在他临死前让他解了心中的疑惑。 “哈哈哈哈,老疯子!她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小丫头片子,你把药谷交到这种人手里,不是自找死路吗?” 仇煞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索性在死前骂个痛快,酣畅淋漓的大笑着,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待他笑完,才发现四周鸦雀无声,冷风吹过,凉意刻骨。 他笑容僵滞在脸上,皱紧了眉头,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仇煞看向那锦衣无双的男子,他只静坐在那里,就有种无形的威压笼罩在众人心头,恍惚间生出种渺若蝼蚁的感觉,生死好像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有宸王坐镇药谷,他想搏那一线生机,无异于痴人说梦! 与其活着受辱,不如死了干净。 念落,他一把抽出旁边弟子的佩刀,刀锋一转,对准自己的腹部直直捅了进去,“噗”的一声轻响,刀传过皮肉,溅起一簇血光。 满意等人冷笑看着这一幕,未加阻止,十五年的仇怨走到如今,杀了仇煞已经成了他的执念,今夜,一切终将落幕! “堂主!” 霹雳堂弟子如遭雷劈,哀嚎着跪了一地。 仇煞紧抓着刀柄,鲜血从嘴里涌出,他被血模糊的脸庞上挤出抹狰狞的笑意,恨声道:“老瘪三,你赢了又如何?待你百年归西后,我会在地下看着你满家断子绝孙的!大家谁也别想好过!” 他圆瞪着眼睛,想看满意被踩中痛脚,歇斯底里发疯的模样,谁知他冷冷一笑,似嘲似讽的道:“哦?是吗?那你怕是要失望了!” 第176章 你是我的分寸 仇煞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的挤出一句话来,“你,说,什么?” 满意转向曲蓁,冷厉的眸光渐柔,“这丫头已经治好了我的小兰花,你想看我满家断子绝孙?” 他冷笑两声,叱道:“做梦!” 仇煞瞳孔骤然一缩,很想反驳他撒谎,话到嘴边,却从他的面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这怎么……可能呢? 那他在药谷一无所获,还赔上整个霹雳堂,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在最后的关头告诉他这个消息! 好狠,真的好狠! 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顺着那刀口涌出,力气像是被抽干似的跪在地上,怨恨的瞪大眼望着他们,两行血泪滚落,在火光的照映下凄厉骇人。 之后再无动静! 有胆大的霹雳堂弟子伸手去探了下他的鼻息,悚然的蹬腿往后挪了两步,满目惊恐,“死了,堂主死了!” “不,堂主,堂主你死了我们怎么办阿!” 霹雳堂弟子放声哭嚎着,哀声连成一片。 被围在中间的仇煞,腹部插着长刀,满面血红,怒目圆瞪,死不瞑目! 满意盯着那道身影看了许久,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冷漠道:“都杀了吧!” 话落,四周药谷弟子手起刀落,只听‘噗嗤’‘噗嗤’的声声音响起,伴随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像是给这场旷日持久的恩怨,拉下了沉重的帷幕。 霹雳堂闯谷,药谷多处建筑和药田被损坏,善后的事情极多,再加上齐舒重伤,卧病在床,他的事务也都落在了满意肩上。 一连两日,曲蓁都没见到他和古青旸的身影。 在她精心照料下,满盈缺的身子迅速恢复着,但容瑾笙却出事了! 咯血! 曲蓁刚踏进他的院子,就被暮霖和棠越一左一右的拦下,“主子正在沐浴,不太方便,姑娘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这个时辰沐浴?” 她疑惑的打量着二人,暮霖迎着她的目光坦然的“嗯”了声,再不多言。 而棠越则是盯着自己脚尖发呆,这是他一贯的动作,她也就没多想。 “等王爷沐浴完,请他来竹楼一趟。” 她说完转身欲走,暮霖往后边紧闭的屋门瞧了眼,心里有些忐忑,他也觉得主子这时候沐浴有些蹊跷! 他正想着,身子蓦地一麻,往下栽去,再瞧棠越,瞪圆了眼睛盯着那返身走回的青衣女子。 暮霖试图挣扎着起身,奈何手脚就像是失灵了般,全然不受控制。 他不由急了,“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曲蓁面不改色的从他们身旁走过,淡声撂下句话,“王爷要是追究,就说是我暗算你。” 她从暮霖神色中看出他并未说谎,但隐有些踌躇和忧色,再加上她心神不宁,不亲自看一眼他的状况,实在是难以安心。 曲蓁推门而入,就见容瑾笙端坐在正堂的榻上,素白的里衣裹住他精瘦的身子,领口大敞,还泛着层水光,显然刚从水里出来。 他边系着腰间的衣带,边抬头来看她,语重心长的劝道:“蓁蓁,男女有别,你这样闯进来,对你清名有损。” 曲蓁见他面上无碍,心底轻松了口气,揶揄道:“不应该是对王爷清名有损吗?” 容瑾笙系好带子,抬手一招,挂在屏风上的衣裳就朝他飞去,落在了他手边的榻上。 他闻言,颇为无奈的笑道:“我一个男子,有什么清名可谈?” 曲蓁扯了扯嘴角,没应他的话,瞥了眼放在桌案上,正燃着青烟的描花青瓷香炉,意味深长的笑了声,“王爷平日里用的都是气味清淡的檀香或是沉香,怎么今日换上了川穹?” 容瑾笙穿衣的手微不可见的一滞,旋即笑道:“一时起意罢了。” “我想着也是一时起意,毕竟你也不知道我会在这时候过来。” 曲蓁附和的点点头,往他走去。 容瑾笙听她意有所指,不禁苦笑,正想转开话题,她突然凑近,伸手他背上一拍。 “噗——” 容瑾笙一时不防,强忍在喉间的血猛地喷出,溅落在胸前的衣衫上,晕染出大片的血色。 曲蓁见状,顿敛了笑意,冷眼盯着他,“要不是我察觉不对,你还准备瞒我多久?” 大中午的沐浴更衣也罢了,还换上了气味浓郁的熏香,原来是为了遮盖空气中的血腥味! 容瑾笙见她真的动了怒,轻叹了口气,哄道:“只是有些咯血而已,你这段时日都没怎么休息过,我不想让你受累。” “咯血而已?”曲蓁扫了眼他胸前的血色,寒着脸道:“ 我为你银针封穴后还咯血,说明银针已经封不住毒素的蔓延,随时都有爆发的危险,到时候又该如何?” 容瑾笙没再辩驳,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要不是因为在乎,才懒得在这儿浪费唇舌。 他轻笑着应道:“不是还有你吗?” “你这么糟践自己身子,我就算手段通神也救不过来,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管你了!” 她说着运气于掌,贴着他的后背输送真气,为他调息疗伤。 容瑾笙听着她孩子气的话语,唇边溢出抹轻笑,伸手缓缓的勾着她垂落在旁的手。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向来冷静自持的她,已经会不经意对他闹脾气了。 这就够了! “放手!” 她冷淡的瞥了他一眼,什么时候开始,他能这么肆无忌惮的‘轻薄’她了? 动作还如此娴熟! “不放!”容瑾笙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握着的力道又紧了几分,柔声安抚道:“蓁蓁,我有分寸,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也不会再让她独自一人! “只要不死就使劲造作,这就是你的分寸?” 她又看了眼那刺目的红,心里略有些发紧,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心底不断滋生,扰得她心浮气躁。 这人,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呢! 容瑾笙笑望着她,觉得她明明心疼,偏要故作冷漠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轻笑了声,认真地解释道:“不,你才是我的分寸!” 如今,也是他的底线! 第177章 禁地行 曲蓁心里一震,他的意思是说,一切以她为先吗? 她紧抿着唇瓣,待内力游走一周后,急忙撤了手掌,背过身子往外走去,“你先穿好衣裳,我在外面等你。” 那温柔且灼热的视线一直目送着她出了房门,曲蓁手指抚上跳的失了规律的心脏,想着那句“你是我的分寸”,脸颊发烫。 那些柔情蜜意的话,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明明就是简单的字眼按次序排列组成的一句话,怎么感觉比那些复杂深奥的研究课题还要难解? 曲蓁正思索着,一道拳风就迎面而来,她条件反射的侧首避开,拳风掀起她脸颊旁的碎发,凌厉逼人。 “好了棠越,别闹了!” 暮霖赶忙拉住他,朝里面看了眼,压低声音问道:“姑娘,主子没事吧?” “没事!” 曲蓁看了眼气鼓鼓的棠越,凝重的心情缓和了些,想了下还是没告诉暮霖容瑾笙咯血的事情,免得让他们担心。 只是禁地之行,迫在眉睫了! “没事才怪,死色狼!” 棠越怒斥了句,越想越是生气,“你个疯女人,居然敢强看公子沐浴,玷污公子的名节!” 色狼? 曲蓁觉得对于这样的控诉,她还是应该解释清楚,“我只是担心王爷的身体状况。” 棠越才不接受这样的说法,鼓着腮帮子叉腰大喊:“你狡辩!之前在客栈的那老头不也受伤了吗?怎么没见你看他沐浴,你分明就是垂涎公子的美色!” 曲蓁:“……” 那能一样吗? 鬼剑伤的是手,容瑾笙是中毒啊! 她到底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孩子讨论这个问题! 二人正干瞪眼的时候,门被容瑾笙拉开,他操控着轮椅缓缓行来,一了身烟紫色的锦袍,广袖深衣,外笼着一层罩衫,不似平常打扮,却有种别致的尊贵。 “公子!” 棠越见他,怒意尽褪,瘪嘴凑了过去,指着曲蓁道:“公子公子,她想染指你,她见色起意,色胆包天,色迷心窍,色,色……” 匮乏的词库不足以支撑他遣词造句,棠越挠着头想了想,灵光乍现,愤然道:“色遍天下!” 曲蓁抚额,谁教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容瑾笙失笑,屈指在他脑门上轻弹了下,“别胡说。” 她要是真的能被美色所迷,他还用这般费神? 几人出门往竹楼走去,路上棠越不死心的缠着容瑾笙叽叽喳喳,隔着很远都能听到怨气冲天的声音。 “公子她真的对你不怀好意。” “公子你怎么偏袒她,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公子……” 一路笑闹,到了竹楼曲蓁看过满盈缺后,从他口中得知了满意的位置,又寻去了药阁。 满意听了她的来意后,手中的书卷直接掉在了地上,“你要去禁地?” “嗯,还谷主请放行。” 曲蓁点头应道。 她此行就是为了药谷的禁地而来,这不过是个小条件,她觉得满老谷主应当不会拒绝才是。 没料到他面色一沉,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 曲蓁很是诧异,“为什么不行?” 他阴沉着脸,似乎发觉自己反应太激烈了,收敛了怒容,耐下性子问她,“你到底为何要去禁地?” 她看了眼容瑾笙,含糊不清的答道:“求药。” 听到这个答案,满意松了口气,“你想要什么药材,在药阁里都找得到,不必去禁地犯险。” “赤蛇胆呢?” 她问了句。 进禁地不是她的最终目的,要是能直接拿到赤蛇胆,自然是最好的。 满意被她问的愣住,默了瞬,“非要赤蛇胆吗?” 药谷的珍藏里,奇珍异草无数,偏偏没有赤蛇胆。 他一开口曲蓁就知道没戏,凝重的点头道:“嗯,非赤蛇胆不可!” 他们已经找到了六绝散解药的其他药材,唯独差了一味‘赤蛇胆’,而这一味是最重要的药引,无可取代。 见曲蓁眼神坚定,满意也知道没有回寰的余地,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容瑾笙,“是为了他?” 先前这小子为了让他们答应曲蓁的治疗方案,不惜将自己身中剧毒的秘密暴露出来。 如今,这丫头又为了他要去禁地犯险,一来一往,还真是公平。 “对。”左右容瑾笙中毒的事儿他们都知道,再瞒着也没什么意义,曲蓁索性说清楚,“六绝散的解药还差一味药引。” 很显然,赤蛇胆就是那味药引! 满意眼底挣扎了许久,缓缓摇头,“丫头,其他什么事儿都可以商量,唯独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曲蓁和容瑾笙交换了个眼神,都没太明白老谷主在想什么,话说到这份上,他没理由拒绝啊! 她固执的追问道:“还请前辈给我个理由。” 她从没想过在治好小兰花后,药谷的路还会走不通,毕竟他们有约在先。 满意似是有些烦躁,起身在原地走来走去,眉头深锁,许久才语重心长的劝道:“丫头,你医术过人,前途无量,没必要去禁地搏命,那地方,就算是我药谷的高手也只敢在边缘行走,即便如此,还是折损了不少弟兄。” 他看着她,神色郑重,“禁地之所以是禁地,不是因为内藏宝藏,不能被外人窥伺,而是里面的东西实在太危险,唯有利用那道天堑将之隔开,我才能保住药谷众人的性命!” 暮霖等人脸色骤变,谁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危险。 但为了主子,他们什么都豁的出去。 “还请老谷主放行!” 他抱拳一礼。 曲蓁虽知道老谷主是为了她好,但此行她不能不去,只好轻声道:“若药谷的路走不通,那我只好从另一方进入了……” 满意闻言,横眉冷竖,也不禁恼了,这妮子是在威胁他? 他不放行是为了他们好,没有药引,容小子起码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可要是进了禁地,或许连一日都撑不过! 满意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些糟心孩子! 他往里阁看了眼,唤道:“齐舒!你来跟他们说!” 第178章 一道旧伤疤 齐舒重伤未愈,面无血色,由侍者搀扶缓步走到他们面前,抬手就要见礼。 容瑾笙温声截断他的动作,“先生有伤在身,就不必拘泥这些礼节了,坐下再说。” “多谢王爷。”齐舒微微颔首,言语间颇为恭敬,寻了个位置落座就吩咐侍从离开了。 药谷先前虽说查探到了容瑾笙等人的身份,但见他们没有表露的意思,也就故作不知。 如今话说分明,该有的礼遇和规矩还是要遵从的。 简单的客套了两句后,齐舒切入了正题,“王爷莫怪义父拒绝,他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考虑,想必王爷也听过药谷背侧,关于‘千里绿野’的传闻吧?” “嗯,‘茫茫绿野,活人墓,死人冢’,先生突然提起这个,两者是有什么关联么?”容瑾笙疑惑的看着齐舒。 东南水系遍布,漕运通达,乃是大盛经济命脉所系,皇室管控向来严格,渗透极难,他的人手都隐在暗处,未到关键时候,断不会启用,以免加重皇兄的猜忌。 因此,消息相对而言就闭塞了些。 齐舒垂眸,面上落了一层的阴翳,眼底挣扎许久后,终于丢出一个重磅炸弹。 “其实根本没什么药谷禁地,所谓的禁地,实际上就是‘千里绿野’的腹地!” 一语落,满室死寂,呼吸声清晰可闻。 棠越心思单纯,也听不懂这个消息到底意味着什么,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但曲蓁和暮霖等人心却猛地一沉! 齐舒没理会他们骤变的面色,自顾自的说道:“多年前,我曾为了取到赤蛇胆进去过一回……” 他说到这儿,话音戛然而止,眼神逐渐被惊恐覆盖像是想起什么骇然的事情,面部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下,搁在膝盖上的手紧抓着衣裳,竭力想找回些理智来。 时过数年,他再想起那里的遭遇,依旧是毛骨悚然,汗毛直立。 “先生?你还好吗?” 曲蓁见他冷汗直冒,神情慌张,试探的问了句。 这一声,将他从回忆的深渊中拽出,他惊觉失态,想要起身赔礼,却发觉手脚冰凉的如同被冻结般,失去了知觉。 齐舒勉强挤出丝笑意,“抱歉,我刚走神了。” 曲蓁的心一沉到底,到底是什么地方能让向来稳重冷静的齐舒害怕成这个模样,光是想起就失魂落魄,战粟惊惧! “先生,想到了什么?” 药阁静谧的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楚,齐舒额上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两滴……垂落在衣襟上,晕染出大片的汗渍。 所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他的答复。 不知为何,外面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晴日,他们却觉得丝丝阴风自脚底钻入,眨眼间流窜到四肢百骸,心底怵寒! 齐舒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却费力的站起身,动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众人见状,面色更为怪异,他一言不发,直接脱衣服是为了什么? 容瑾笙微微撇开视线,眼角的余光正巧看到曲蓁正紧盯着齐舒的动作,那眼神,竟比瞧他的时候还要凝定仔细。 难道,齐舒的身子还能比他的好看? 他凤眸微阖,瞥见一旁百无聊赖的棠越,轻声道:“棠越,公子怎么教你的,非礼勿视!小孩子不能看这些,还不快出去?” 棠越蓦地抬起头,看了眼正脱衣的齐舒,脑子里塞满了问号,公子设么时候教过他这个? 还是他记错了? 他翻来覆去的想了一遍,都没什么印象,不过公子既然说他教了,那肯定就教了。 他下意识的往外走去,没两步猛地停住,回头望向还站在原地的曲蓁,噘着嘴满脸的不高兴,“公子偏心!凭什么她能留下,不行,她也得出去!” 曲蓁无奈的看着棠越,这次又关她什么事儿? “我在办正事,别闹!” 齐舒素来稳重,众目睽睽下宽衣解带也必是经过思虑的,她想看看齐舒到底想说明什么! 棠越听到‘正事’这两字,就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儿,立即炸毛,“又是正事,你强闯公子浴室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强闯……浴室! 满意刚捡起的书卷没拿稳,又砸了地上,错愕的看向曲蓁,虽说没人见过容小子的真实容貌,不过他气质不俗,又是皇家血脉,向来模样也差不到哪儿去。 那也不至于如此急色吧! 曲蓁满脸黑线,在众人的打量中嚅了嚅唇,辩解道:“不是他说的这样……” 她真的是担心容瑾笙的身子啊! “那你脸红什么?” 满意奇怪的问道,她雪颊微微熏红,一贯清冷的容颜染了些许颜色,倒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我……” 曲蓁语塞,她要怎么解释骄这件事情? “好了!” 容瑾笙适时的打断,也缓解的场面的尴尬,温声道:“蓁蓁,你毕竟是女儿身,多有不便,就先出去吧。” 曲蓁凝眸审视了他刹那,也没多说什么,看病验尸是医者职责所在,并无男女之防,平常她倒也没窥视别人身体的癖好。 “走吧。” 她无奈的瞥了眼棠越,就见他龇牙咧嘴的笑得开心,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是被他家公子卖了还高高兴兴的数钱呢! 她清楚容瑾笙这么做虽是有旁的心思在里面,但也是为她清誉着想,她自不会当场拂了他的颜面。 左右她的目的都不是为了看齐舒的身子,想知道的消息,总要告诉她的。 在外面等了半柱香的时间,暮霖就叫他们进去了,齐舒已经穿戴妥当,正魂不守舍的坐在椅子上。 屋内静默无声。 曲蓁不由得问道:“怎么样?” 暮霖看了她一眼,回道:“先生胸腹处和腿部的肌肉,全部被撕扯殆尽,只,只剩下了骨头……” 骨头? 曲蓁心中一凛,看向齐舒,“怎么回事?” 齐舒缓缓抬眸,声音微颤,“我拿到赤蛇胆后,重伤奔逃的途中经过了一条小溪,淌进去没多久就觉得腿上的肉被什么东西啃咬,剧痛噬心,刚要脱水逃出,那巨大的撕扯力将我整个人往水中拖去,幸好我当机立断剜了那块肉,否则……” 第179章 危机重重! 曲蓁心中隐隐有了猜测,追问道:“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当时正值深夜,伸手不见五指。” 齐舒手捂着自己腹部的位置,时隔多年,依旧能清楚回想起那东西啃咬他血肉的感觉,他迟疑了片刻,踌躇道:“凭我的感觉,好像是……鱼!” “鱼?怎么可能!” 暮霖惊呼出声,“什么鱼能把人身上的肉撕咬下来!” 容瑾笙没说话,屈指在扶手上轻敲着,这个消息有些超越他们的认知范围,鱼以水中的浮游物为食,什么鱼能吃人肉? “我也知道这个说法很荒唐,可是……” 齐舒苦笑了声,他的确觉得是鱼。 曲蓁沉默了许久,面色凝重,“或许,齐先生的感觉没有错。” “蓁蓁?” 容瑾笙诧异的看着她,难道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曲蓁指尖微蜷了下,见众人的视线朝她望来,心情说不出的沉肃,她万没有想到,禁地之后,居然会是如此风景! “齐先生遇到的,可能是食人鱼。” “食人鱼?” 不说其他,光是‘食人’这两个字,就听的人毛骨悚然,暮霖环抱着胳膊搓了两下,脊背发凉! 曲蓁点头,“嗯,要真是食人鱼的话,那地方进去的确是有死无生,我建议你们考虑清楚。” 她深知食人鱼的习性,大概也能猜到禁地后是什么地方,她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但未必能护住所有人。 “即便是死,我也必须去!” 暮霖攥紧拳头,“黑云骑是为了主子而存在的,如果主子出了事,那我等也没活着的理由了。” 谁也没听出曲蓁话中的意思,唯独容瑾笙皱紧了眉头,“蓁蓁,你留下!” 他不能让她再以身犯险了! “是啊丫头,你可别一时头脑发热,进了那地方,谁也帮不了你。” 满意也反应过来,连忙劝道。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合适的继承人,可不想她把命搭在禁地里! 至于容瑾笙,他顾不得了! 曲蓁心中有了决定后,倒没有先前那般不安,人对于未知的东西尤为恐惧,了解清楚后,倒没有什么感觉了。 她清冷的眸子紧盯着他,语气郑重,“若我不去,别说是暮霖几个人,就算是把守在谷外的黑云骑尽数投放进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 为了参与国安局的特殊任务,她曾与特种部队在雨林中训练过半年的时间,深知求生的法门,在雨林中,没有绝对的经验,武功再高都不过是送人头。 话落,久无人声。 任谁也看的出曲蓁面色凝重,没有夸大恐吓的意味,她很郑重的告诫他们,此行,九死一生! 还未踏入禁地,暮霖等人就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但他们心里清楚,便是有死无生,入禁地,也势在必行! 暮霖神色庄肃,朝着曲蓁单膝跪下,声音铿锵:“若有危难,黑云骑必誓死护姑娘周全。” 黑云骑统领,独立于武将品阶之外,只跪帝王。 这是他第二次对她下跪。 第一次在笋溪县竹林处,为请她出手替容瑾笙解毒。 第二次便是眼下,赌命相护,想为他主子博取一线生机。 明知禁地生死一线,还要她前往,私心用甚,但身为下下属,却是至忠至勇之人。 容瑾笙看着他,沉声唤道:“暮霖,你这是要替本王做主吗?” 他这般行事,是逼她赌命! 闻言 ,暮霖调转方向,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声音决绝,“若拿不到赤蛇胆,解不了六绝散的毒,主子必死无疑,与其让暮霖眼睁睁看着,不如现在就自刎于此!也算是替主子尽忠了!” 气氛霎时冷凝。 容瑾笙紧抓着扶手,指节发白,他深知在暮霖的心中,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越过他的份量。 暮霖没错,错的是他动了情。 从笋溪县到药谷,一路行来,就是为了入禁地,取蛇胆,解毒归朝,他却在这最后的关头,犹豫了! 他怎么舍得让她赌命! 主仆二人,一坐一跪,四目相接,火光乍现! 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曲蓁缓步走到暮霖身前,俯身虚扶了把,“你起来吧,我答应了为王爷医治,就不会半途而废。” 有她在,若是再小心些,未必没机会拿到赤蛇胆。 更何况,他们手中还有跗骨花。 暮霖哪儿敢让她搀扶,连忙往后挪了挪,听她应下,拱手一礼这才起身,“姑娘大恩,暮霖无以为报。” 他心中嘀咕,既然无以为报,那就让主子以身相许吧。 反正以后都是自家人! 容瑾笙紧锁着眉头,“蓁蓁,你做的够多了,不必再……” “王爷这是急着与我划清界限?” 曲蓁挑眉看他,有些疑惑他为何要三番四次的阻挠此事。 她并非看轻黑云骑的本事,而是人各有所长,雨林求生他们一无所知,有她在,总能多些把握。 容瑾笙没料到她会这么想,连忙反驳,“不是!” “或者,你先前与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 她又问。 他再聪明都猜不透她到底是怎么联想到这些事儿上,只好答道:“字字句句,发自肺腑。” 曲蓁蹙眉,疑惑的看他,“那你到底在顾及什么?” 众人看着都替容瑾笙焦心,齐舒轻笑了下,“王爷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担心? 曲蓁探寻的看向容瑾笙,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不安和忧虑,心下豁然。 所以,是她刚才所说的‘不会半途而废’让他误以为她是为了所谓的责任而头脑发热,去禁地赴死? 她虽有些偏执,但也不是不懂盘算和变通的人。 曲蓁看着容瑾笙,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认真,“王爷,我说的‘喜欢’,也是发自肺腑。” 虽没到令她舍生忘死,付出一切的程度,但这种情意于她而言,也是极为难得的。 这颗心里,除了爹爹,如今又多了一个他! 她历经两世,游走在生死间熬成了薄情寡淡的性子,从无什么激烈的爱恨,哪怕是对于爹爹,也是在他惨死后才懂得了这些情绪。 爹爹已经离她而去,她不想最后珍视的人,再重蹈覆辙! 容瑾笙,你可懂? 第180章 入禁地 容瑾笙凝视着她,心脏为了句‘喜欢’而疯狂跳动着,他懂,她是在告诉他,此行与责任无关,与承诺无关,是为着喜欢他的心意。 顺心而为! 他总觉得她不懂情爱,不知回应,怕她因怜惜,习惯,承诺等等因素被动的接受他的心意,怕她……有朝一日会后悔! 她,总归是心软而善良的。 但他却忘了,她是善良,但却有自己的底线,如何肯虚与委蛇,逢场作戏? 一直以来堵在胸口的那块巨石悄然落地,容瑾笙深深的望着她,含笑道:“我懂了。” 懂? 懂什么懂?他们都不懂啊! 满意和齐舒面面相觑,总觉得这二人间的气氛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以往他们站在一处,纵然有说有笑,却总觉得隔着些什么。 如今,才是真正的化去了那隔膜。 满意知道劝不住,叹了口气往外走去,边走边嘀咕道:“这些小兔崽子真是没一个省心的,我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他们,总有一天要被他们给气死……” 随着声音渐远,满意的身影也消失在药阁内。 齐舒看着遥遥相望的画面,脑海中逐渐浮现了一道倩影,眸光也不禁柔软了几分,“禁地危机四伏,齐某就祝诸位能平安归来了。” 没了赤蛇胆,就会死么? 死又有什么可怕的,人最怕的是孤单而绝望的活着! 曲蓁浅笑,“那就借先生吉言了。” 她和容瑾笙相视而笑,气的棠越在旁张牙舞爪,好在暮霖准早有准备,赶紧将这倒霉孩子拉了出去。 棠越,才是他家主子追妻道路上的拖油瓶啊! 有了满意的应允,众人开始着手准备进入禁地的事宜,除去跟随在侧的暮霖,棠越,血手,檀今和风愁,容瑾笙又从暗影中抽调了五个高手随行。 加上他和曲蓁,一行十二人。 曲蓁看着满意从厨房搬过来,整整装了二十个食盒的糕点,饭菜和茶饼这些,太阳穴‘突突’的猛跳。 满意絮絮叨叨的叮嘱着,眉间的散不开的愁云。 “丫头,你把这些带着,可别委屈了自己,你说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在谷里养着不好吗,非要去受这些苦,哎! 正好暮霖等人也赶了过来,棠越闻着香味看到那二十个食盒,当即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带着,这些糕饼我最喜欢了。” 他和小兰花一般的年纪,满意爱屋及乌,平日对他也很是照顾,闻言高兴的道:“喜欢的话就再多拿点,厨房还有。” 曲蓁揉了揉眉心,看着聊得正畅快的一老一少,轻声道:“谷主,这些东西还是留着吧,在那种地方撑不过一两天就全部变质发霉了,还是换成干粮和熏肉,再多装些干净的水囊。” 满意和棠越脸上笑容僵滞,半响都没反应过来。 “真的不带吗?” 满意心疼的看着那些食盒,他可是吩咐人准备了两日的。 曲蓁心硬如铁,果断答道:“不带!” 为避免浪费时间,她索性就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暮霖,你们去准备些锋利的短匕首,所有人换成骑装,扎紧袖口和靴子。” “我屋内的红木箱子里有我炼制的丹药那些,也取来带着。” 满意在旁听着,她一提到伤药,他立马来了精神,“对对对,最要紧的就是药,我哪儿还珍藏了许多顶级的疗伤药,你们也都带着。” 他赶忙吩咐人取了来,放在桌上,打开箱子如数家珍,“这里面有止血药,消炎药,止痛药……哦,对了,还有些毒,是拿来给你们防身的。” 他扒拉出几个瓷瓶,重新用个包裹装着,恨不能将家底都掏给她带在身上。 “谷主,这些可都是银子啊,你就舍得这么给我们了?” 血手想起他们刚进药谷时给的那些银票,心都在滴血,虽说宸王府家大业大,但也不能怎么败啊! 果然还是他们主子眼光好,看出姑娘这颗蒙尘的‘摇钱树’,成了药谷少谷主后,待遇果真是不一样! 他不说也罢了,说的满意心都在滴血,要不是为了药谷后继有人,他会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 他强忍着心痛道:“银子算什么,当然是小命重要,你们可要好好活着,别浪费了我这些银子……” 说来说去,还不是心疼? 曲蓁几人不禁失笑,待准备好东西,最后休养了一夜,次日凌晨,天刚蒙蒙亮,就聚在了镜湖。 老谷主亲自送他们过去,但没想到小兰花和古青旸也跟了过来。 “曲姐姐……” 他红着眼看她,“一定要平安回来,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放心吧,你安心休养好身子,等我回来。” 曲蓁习惯性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满盈缺忧虑的看着她,但还是努力挤出个笑脸。 容瑾笙在旁听着二人谈话,眸光略沉了下,在晨曦中凤眸显得格外幽邃,他看向满意,温声道:“小公子的病情既然在稳步恢复,那老谷主也该物色下孙媳妇的人选了,药谷太冷情,总要多些人才热闹。” 满意气的吹胡子瞪眼,小兰花不过十五岁,身子也才刚好起来,找什么媳妇? 还不就是看那丫头与小兰花亲近心里吃味,既然这样,他去拐带那丫头就是了,干嘛要对他的小兰花起心思? 他冷哼了声,“我孙媳妇就不劳烦宸王殿下操心了,你还是多想想自己怎么把媳妇娶进门,那宫里坐着的可不是什么善茬!” 容瑾笙闻言笑笑,瞥了眼那道青影,薄唇微勾,“谷主说的是,终身大事本王自当勤勉,不敢懈怠。” 满意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讨媳妇被他说的跟处理朝廷大事似的。 不行,这丫头要是被他给拐跑了,那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忍不住呛道:“勤勉有什么用,那也要人家愿意才是,我瞧着就她给我做孙媳妇挺不错的。” 满意特意朝着他们的方向努努嘴,总想给他找点麻烦出来,这媳妇,不能来的太容易。 容瑾笙望去,就见二人有说有笑,眼中笑意不减,温声道:“谷主说的是,横竖……都得人家愿意才是!” 第181章 此路不通 是她从鬼门关将满盈缺拉回来,陪伴宽慰,悉心照料,满盈缺自幼没有兄长姊妹,所以对她产生了依赖心罢了。 至于男女之情,都是满老谷主一厢情愿。 在满意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眼自家懵懂的孙儿,哎,这么好的白菜摆在眼前,怎么就不知道拱呢! 他一念闪过,忽觉得哪里不对,连忙“呸呸呸”的啐了口,拱什么拱,小兰花又不是猪! 满盈缺才不管他们二人间的暗流涌动,只忧心忡忡的叮嘱她进入禁地后该注意的事项。 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后,紧张的问她,“姐姐,你都记住了吗?” 他见过齐叔叔身上的伤疤,就是为了救他性命在禁地里留下的,他知道劝不住曲姐姐,只能去跟齐叔叔打听关于禁地的消息,好尽些绵薄之力。 “放心,都记住了。” 曲蓁重重的点了下头,满盈缺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那就好,总之姐姐定要平安回来,我会在谷口等你的。” “嗯。” 她笑着揉了揉他的发丝,心下温暖。 晨曦的微光穿过云层覆在镜湖上,湖面氤氲的雾气逐渐散去,水面净朗明澈,旷远疏阔,令人心情豁然晴朗。 满意看了眼时辰,对曲蓁他们道:“差不多该上路了。” “爷爷!是启程!”满盈缺急忙强调了下,“‘上路’听着多不吉利!” “对对对!” 满意也觉得有道理,轻拍了下脑门,懊恼的瞪了眼容瑾笙,他都是被这臭小子给气的。 正好侍从牵来了马匹和车驾,满意翻身上马,俯视着他们,“走吧,到禁地入口还有段路程,不能再耽搁时间了。” “好。” 众人安置妥当,在满盈缺忧心忡忡的注视中,策马往药谷深处而去。 穿过花田峰林,众人一路东行,越走越发潮热沉闷,四周碧树葱茏,遮天盖日,起先还能见树冠缝隙中漏下的细碎光影,后来尽数被阴影吞噬,视线可见之处,皆是茫茫绿色。 风愁骑马走在马车旁,抹了把额上的汗,扯开领口嘀咕道:“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闷的得人头脑发晕。” 就连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腥味。 “还没到呢,这就受不住了?”满意策马在领路,听他抱怨嗤笑了声,“早让你们别来了非不听,都走到这儿了,就熬着吧!” 抱怨归抱怨,该走的路,还是要走下去。 曲蓁在车内阖眸养神,听着他们的谈话,微微睁眼,马车疾驰,帘幕微动,苍翠欲滴的绿色在缝隙中若隐若现。 她心中清楚,这里,才是开端! 行了三个时辰左右,众人已经隐约能听见穿林而过的风声,随着行进那声音越发清晰。 “有水!” 暮霖看向满老谷主,先是辨不清方向的绿野,又是风声又是 水,他们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对,有水,准确来说,是巨湖。” 满意开口为他们解释道,“药谷前以毒瘴林为屏,后靠千里绿野,绿野的腹地其实就是一座被巨湖环抱的湖心岛,你们要找的东西,也在那岛上。” 赤蛇王深居岛中心,之前齐舒能在外围碰到,实则是占了很大的运气,但不是每次都有那样的好运。 檀今自打听说了食人鱼的存在后,对水就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不禁打了个冷颤,问道:“湖心岛?那我们怎么过去?游过去?” “游?” 满意瞥了他一眼,面色古怪的嗤笑了声,“你待会就知道了!” 众人被他笑得心底发毛,忍不住搓了搓胳膊,这位老谷主性情实在是太恶劣了些。 半个时辰后,众人行出绿野,视野豁然开阔了许多,湖面千丈宽,碧波款款,柔和静谧,一阵风来,直教人浑身舒爽。 风愁四处张望了下,就见远处一条几丈宽大路蜿蜒往湖心而去,却在中途被一道石墙拦腰切断。 那石墙高数丈,绵延百米,将湖心岛死死的拦在了身后。 是死路! 他还未来得及勾起的唇角瞬间凝滞,目光移向那平静的湖面以及远处如绿豆般大小的湖心岛,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 很显然,摆在他们面前只有两条路,一是翻越石墙,二是泅渡。 翻越的话,风愁看了眼那高耸入云的石墙,艰难的吞了口唾沫。 而泅渡…… 就算不把为躲避石墙而绕行的距离算在其中,这样的距离,再加上湖面无处借力,哪怕是顶尖的高手,也渡不过一半儿的距离。 难道,真要游,游过去? 其他几人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不是吧?你们还真想游过去?” 满意看他们一脸凝重,视死如归的模样,玩味的笑笑,“要不,谁去试试?” 暮霖等人寸步未移,只是眉头皱的更紧。 曲蓁推着容瑾笙刚下马车,就看到了这一幕,轻笑道:“谷主,您就别逗弄他们了,齐先生能进去,说明药谷定是有办法的。” 闻言,众人立马反应过来,对啊,要是绝路,齐舒是怎么进去的! 他们齐齐的看向满意。 满意无奈的嗔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的道:“你这小丫头人还没过门呢,胳膊肘就开始向外拐了!” 要入腹地,他自然是有办法的! “谷主!”曲蓁加重了些语气,唤了声。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拿她开玩笑。 “好好好,不耽搁了。” 满意将马拴在树上,踏上那条路,带头往石墙走去,“当年蛛楼被围攻,嫣儿中毒,为了保住她的性命,我按照《药王经》所载,一路往此地行来,谁知半途她就毒发分娩,齐舒连夜赶到此处,当时这墙还不是你们看到的模样。” 众人边听边走,很快到了石墙跟前,这才看清楚,石墙爬满了苔藓,站在底下往上瞧,一眼望不到尽头。 满意盯着那地方,也是唏嘘不已,他再来此处,已经隔了十多年。 血手绕着石墙探查了一段距离折返,奇怪的问道:“这,这怎么进去?” 第182章 步步危机 满意刚缅怀完,见众人纷纷看他,转身就走,“跟我来。” 他领着众人走到了石墙与湖水的交接处,“齐舒当年来时这儿有条两人宽的缝隙,后来我怕里面的东西出来,就秘密寻人将这条缝隙做成了机关,加了断龙石。” 满意从腰间摸出一块赤炎状令牌,俯身拨开石墙底那堆杂草,手在墙根底猛地一按。 众人就见眼前石墙中间部分蓦地下沉,显露出一个孔位来,那形状纹路,正好与满意手中那赤炎状的令牌一致。 满意起身,攥紧那令牌,令牌边缘粗粝的砂石磨得他掌心刺痛,他恍然未觉,只凝视着他们,“你们可想清楚了,墙后是毒蛇猛兽,血潭残骨,断龙石一落,你们在这里面后继无援,生死难料,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扫视一周,见无人答话,只重重的叹了口气,“我会亲自带人驻守在机关处,等你们一个月的时间。” “若你们拿到东西,只需原路返回,在石墙那侧运功高呼,我听见了自会开门。” “若一个月后无人出来……” 他顿了顿,抬手将那令牌缓缓的按压在凹陷进去的石墙上,随着“轰隆”的巨响声,石门开启,他声音肃穆,冷煞逼人,“若无人出来,我会沿着禁地外围搜寻一圈,尽量……尽量将你们的尸骨带回埋葬!” 石门外,天地高阔,碧空如洗。 石门内,碧影遮天,阴暗腥潮。 一墙之隔,生死两地。 容瑾笙凤眸冷凝,盯着那一方石门后的碧穹树海,薄唇轻启,缓缓吐出四个字来,“多谢前辈。” 暮霖几人攥紧身上的包袱,似是找回了些底气,跨过石门,警惕的护在容瑾笙身侧。 随着身后断龙石砸落,地面瞬间的震颤后,再度恢复了平静。 众人心情肃穆,如负重石,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棠越自顾自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袋子,打开正准备,却在看清楚的瞬间愣了神。 一时不妨,油纸包砸在地上,发出“啪嗒”的细微响声。 “棠越,你什么时候偷偷把这东西塞在怀里的?” 众人凝眸一看,是几块化了一半儿的玫瑰酥,血手奇怪的问了句,看着那东西直叹“可惜”。 棠越怔怔的保持着拿东西的动作,半响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风愁轻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瘪瘪嘴看着像是快哭了。 “好了,好了等出去了让你吃个够,姑娘都说了带进来也吃不了,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吧,看你……啊!” 血手话没说完,就捂着脚尖发出一声惨叫。 棠越收回脚,愤愤的瞪了他一眼,委屈巴巴的贴到容瑾笙身侧,“公子……” 他最喜欢的糕点,没了! “等回了王府,让小厨房给你做。” 容瑾笙含笑应了声,他声音款款温柔,如和风细雨,渐渐的抚平了众人心底的惊惧和不安。 几人高度紧绷的神经略松了些,是啊,他们还要回汴京呢! 没人能活着走出去,那他们就做这第一人! 曲蓁见气氛总算是活跃些了,也露出抹笑意,宽慰道:“此处之所以被称作死地,是因为他们对这里的危险缺乏认知,可有我在的话,能极大的程度规避危机,我们的目的是取蛇胆,不需要搏命,只要不乱闯乱碰,活着出去还是没问题的。” 众人连连点头,往碧海深处走去。 禁地中林木粗壮,有的约合五人环抱才能围住,树冠遮天蔽日,几乎不见阳光,他们行在铺着厚厚一层枝叶的路上,除了脚步声,寂静的让人心慌。 暮霖几人成圆形,将曲蓁和容瑾笙护在中间,边警惕着四周,边轻声问道:“姑娘,跗骨花何时能派上用场?” “赤蛇王的嗅觉灵敏异常,只要在我们周围百米内,都能闻到跗骨花的味道,不过它喜潮湿背阴,且腐烂物多的深谷湿地,在这边缘地带,能碰见它的机率极小。” 不得不说齐舒的运气逆天,居然在雨林的边缘阴差阳错的碰见了赤蛇王。 此事事关容瑾笙性命,又有一月期限,她不会逗留在外围碰那万分之一的概率! 她的目标是,中心地带! “这么说我们要深入……” 暮霖话还没说完,曲蓁蓦地低喊:“别动!” 她声音冷而沉,乍然出声,吓得暮霖几人刚抬起的脚悬在半空,浑身紧绷着保持最初的动作,犹如石雕,一动也不敢动。 看上去,倒是有些滑稽。 “轻轻放下脚,往后退……” 曲蓁护着容瑾笙往后挪了些距离,暮霖等人虽没看到哪里有危险,但出于对她的信任,也一一照做。 直到退出五米外,血手才小心问道:“姑娘,怎么了?” “你刚才站的那地方枯叶下,有东西!”曲蓁凝眸盯着那处,沉声道。 容瑾笙轻轻一挥袖,柔和的风往那地方吹去,掀开了那处枯烂的枝叶,露出光裸的地表来。 众人望去,墨黑色的土壤中盘踞着一条棕色,焦茶与淡黄色条纹交互的小蛇,纹路呈倒“v”形,长约六寸,尾端正高高的耸立摇动着,蛇眼盯着他们的位置,仿佛随时都会发动攻击。 “原来是条小蛇!” 风愁松了口气,拂了把额上的冷汗,紧绷的身子蓦地松垮了下来,转向曲蓁,“姑娘,你别怕,有我们在,不会让它靠近你的!只是你下次别突然出声,太吓人了!” 众人附和,大多数女子都惧怕这种柔软无骨的东西,他们也能理解,只是着实被她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曲蓁看着他们如释重负的模样,显然没将那条小蛇放在眼里。 雨林里每个生物都不容小觑,如果没办法谨记这一点,那他们迟早要丧命于此! 而且,她并不怕蛇! 关于这点她没多说什么,只看着他们正色道:“那蛇唤做粗鳞矛头腹,牙中有剧毒,被它咬上一口,十息毙命!” “十息?难道连姑娘都解不了这毒吗?” 几人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身子蓦地又紧绷了起来,风愁苦笑着问道。 曲蓁摊开手,手掌白净细腻,“巧妇难成无米之炊,我拿什么炼药解毒?再说了即便有,十息的时间,你觉得够做什么?” 第183章 再见南疆死士 这么一说,众人再看那条小蛇的眼神顿时变了! 暮霖只觉得脚底板冷飕飕的发凉,那蛇盘踞的位置刚才可就在他脚下,要不是姑娘提醒,他一脚踩下去…… 堂堂黑云骑统领,朝堂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杀神,就要命丧一条小蛇口下! 出师未捷身先死! 他想到这儿冷汗直冒,“姑娘,你是怎么看到它的?” 曲蓁不假思索的道:“直觉!” “什么?”众人瞠目堂舌,可看她的神色又不像是开玩笑,那么厚重的落叶下除非长着透视眼,否则谁能看到蛰伏在其中的小蛇? 她抿唇轻笑了下,要是他们被丢在这种环境中进行长达半年的魔鬼训练,他们也会有这种直觉。 雨林中最不缺的就是杀戮和危机! 危险,同样意味着机遇! 这里,是天材地宝的汇聚地,一路行来,她已经看到不少好东西了。 “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这么小的蛇,除非扒开落叶看,否则谁知道它们藏在哪儿?” 风愁看着那小蛇摆尾威胁的样子心底一阵恶寒,嘟囔道:“要是能再大些就好了,这样也能提前察觉……” “就是,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才刚进来,要不是姑娘提醒,我们已经折了一个人了!被蛇咬死,这死法想想都觉得憋屈!” 其他几人也断断续续开口。 曲蓁目光诡异的看了眼几人,诚挚的道:“相信我,最好还是不要遇上的好。” 粗鳞矛头腹毕竟不像是雨林深处的矛头蝮那般具备攻击性,再加上这条小蛇尚未成熟,白日是它的沉睡期,才没有立即进攻。 真要是遇上成熟期的矛头蝮,那,她们怕是直接掉头逃命了! “它重新沉睡了,走吧。” 曲蓁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那缓缓盘踞成一团的小蛇,压低了声音道,对着另一条小路指了指。 处于照顾病人的习惯,她始终走在容瑾笙的身前,以防突发的危险。 远离矛头蝮的领地后。 “蓁蓁。” 容瑾笙蓦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众人闻言顿停。 曲蓁扭头看着他,奇怪的道:“怎么了?” “下次有危险别挡在我前面,我虽中了毒无法调用内力,但自卫不成问题,你保护好自己才是。” 他最不愿成为她的负累。 曲蓁看了眼四周的人,男人总归是在意颜面,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被女人护在身后,她懂! “好。” 她淡淡的应了声,缓步与他并行,继续往雨林的深处行去。 这反应太平淡,不似她以往的性子,容瑾笙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懂了,但眼下危机四伏,也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他也就没再多想。 从踏入禁地起,除了遇到那条粗鳞矛头腹外,倒是一路平静,没遭遇到其他的危机。 众人悄无声息的往雨林的腹地前行,饿了就啃干粮喝水,晚间找个相对空旷的地方落脚歇息,三班轮倒。 凭借着曲蓁的生存经验和方向感,虽然偶尔发生“意外”需要绕路,但始终朝着腹地的方向前进,连几日后,逐渐靠近了真正的内部地带。 “等等!” 正前方探路的风愁突然扬手喝停,众人不约而同止步,静立在原地。 他深吸了两口气,猛地向前疾走了几步,一把捞开眼前茂密的草堆,露出一个黑色的身影来。 “主子,这有个死人!” 风愁低喊了声,立即引起了其他人的戒心。 在这千里绿野的腹地,传闻中的活人墓里,居然会有其他人的存在? 这件事,着实有些诡异! 暮霖等人先行上前按照曲蓁交代的办法仔细排查,发现没有危险后,这才让开路。 死去的黑衣人双目圆瞪,尸体肿胀,散发着阵阵腐臭味,无数的苍蝇在四周徘旋,落在他的眼部和耳部,顺着鼻梁和蒙面的黑布缝隙钻入其中。 风愁几人捂着鼻子,挥手驱散着气味,但作用聊胜于无,熏得他们胃里翻江倒海。 可怜这段时间吃得又都是干粮,便是想吐也吐不出什么,只强忍着干呕的欲~望,期待着能尽早离去。 曲蓁顺手折了树枝就要上前,容瑾笙唤住她,从怀中掏出帕子递了过去,柔声叮嘱道:“蓁蓁,这是你喜欢做的事情我不会阻拦,但你是个姑娘家,要保护好自己。” 她看了眼那素白的帕子,接过后捂住口鼻,走近那堆茂密的草丛。 实际上她很不喜听到别人说什么‘你是女人’之类的话语,在她看来,不过就是一群眼高手低,性别歧视的人拿来揶揄或贬低她职业素质的手段罢了。 但她在那双深邃的眸中看到的,只有温柔。 他始终都包容且理解着她所热爱的一切,给予她最大的支持,哪怕这些在外人看来有多惊世骇俗,不容于世! 容瑾笙,他真的极好! 在看到黑衣人尸体的刹那,曲蓁敛去脑海中其他的心思,专心验看尸身。 她先用树枝拨开了他覆面用的黑布,露出一张肿胀不堪的脸来,苍蝇正密密麻麻的聚在他的眼耳口鼻处产卵,画面极具冲击性。 此人不涉命案,无需仔细验看。 曲蓁就立于草丛外观察了番,“死者尸斑呈紫绿色 ,面部颈部和手上皮肤呈暗绿色,指甲发绀,眼结膜充血,嘴角见白色泡沫及呕吐物,综上所述,死因系硫化氢中毒。” 前半截他们是听懂了,但是硫化氢到底是什么东西? 暮霖等人知道她验尸分析时不喜被打断,就忍着疑问没有出声。 曲蓁顿了下继续道:“他四肢及面部肿胀,有腐败气体从口鼻处溢出,围绕在尸体旁的苍蝇大多为丽蝇和麻蝇,正常来说死期为五到七天,但考虑到尸体曝露在空气中以及雨林高温潮湿的因素,我判断此人的死因大概在两天左右。” “至于来历……” 她扫视了一周,最后落在容瑾笙身上,“相信不用我说你们也看的出来。” 容瑾笙凤眸微凝,只瞥了眼那黑衣人就移开了视线,薄唇冷沉的吐出两个字,“南疆!” 第184章 还有谁? 先是毒瘴林,后是禁地,南疆派这么多人来此到底想做什么? 众人不由得陷入沉思,看来他们无意间还窥探到了一桩机密! “姑娘,你看那儿好像有点不太对……”血手突然低呼了声。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那些苍蝇顺着南疆死士的衣领往底下涌的画面,似乎那下面有什么更吸引他们的东西。 曲蓁就要上前,暮霖几人交换了个眼神,齐齐挡在她面前,血手笑道:“姑娘,我们几个大男人在这儿,哪儿能让你做这些,你等等!” 他们找了些粗壮的木棍,强忍着扑面而来的腐臭味,架着那尸体翻了个面儿,让他背部朝上。 那景象蓦地闯入几人的视线。 “呕……”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几人再也忍不住,风一阵刮过,在不远处抠着自己的喉咙拼命呕吐。 曲蓁看着那画面清冷的容颜也闪过了些异色,移步挡住容瑾笙的视线。 他有洁癖,最好还是不要看这些了! 容瑾笙看着她的动作,再加上暮霖几人的反应,也知道那画面必定是常人难以忍受,微微阖眸压下心底的不适,温声问道:“蓁蓁,怎么了?” 暮霖几人刚吐完在往回走,一听他的话,好不容易淡化了些的画面再度闯入眼帘,胃里再度掀起惊涛骇浪! “呕——” 几人前仆后继的又去吐了。 曲蓁看着那尸身背部的创口腐肉泛黑,创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白色虫子蠕动,黑白相衬,煞是惹眼。 再加上闻味赶赴而来的苍蝇大军,画面恶心异常,简直是挑战人的心里承受底线。 不过她关注的可不是这个! “此人背部有道砍创,是他伤。” 她面不改色的说道,心中疑惑不已,在这种地方,南疆的人总不会愚蠢到自相残杀吧? 难道在禁地之中,除了南疆死士,还有另一波势力? 她揉了揉眉心,不免露出些疲色,事情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蓦地,她脑海中浮现一道人影,动作顿僵,转向容瑾笙,却见他猛地抬头,四目相接,异口同声的道:“晏峥?” 是了! 晏峥要想拿到赤蛇胆,走不通药谷的路,只能从千里绿野的另一条路入腹地。 南疆的人想来也是从那条路进来的,所以两方势力相遇,发生了打斗? 只是晏峥如今在哪儿,是生是死就无从得知了! 但以他的本事,活着的概率更大些! 暮霖等人吐完回来,也听清楚了两人的简单对话,不由的沉了心,晏世子,真的走到这儿了吗? 想了想也是,南疆的人都能进来,他为什么不能! 暮霖急道:“那我们怎么办?从毒瘴林那白骨可以看出,南疆的人似乎在这儿布局已久,除了赤蛇王,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值得他们派遣死士潜伏进来。” 众人只觉得压力陡增! 眼下此人死了两日,这意味着南疆的人在他们前面进入腹地,还有个手段了得的晏世子在暗处虎视眈眈,想拿到赤蛇胆,难! 曲蓁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低声道:“不急,此人死于硫化氢中毒正巧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几人齐齐看她。 她开门见山的道:“说明他们对于此地不熟悉,布局再久,也并不占据什么优势。” “硫化氢,到底是什么?” 容瑾笙一直听她提起这个字眼,显然极为重要,疑惑的问道。 心中不免感到挫败,想他也算是博通古今,遍览群书,却很多时候都听不懂她口中的那些词汇。 曲蓁这才想起他们对于硫化氢这种东西没什么概念,解释道:“硫化氢是一种无色且有腐蛋臭味的挥发性气体,当在空气中含量达到一定浓度,就会产生毒素,轻者头痛乏力,恶心咳嗽,重者心脏骤停,暴毙而亡。” 暮霖还是想不通这些和她的判断有什么干系,“那姑娘为什么说他们硫化氢中毒,就是不熟悉此地呢?毕竟人都有失误的时候。” 曲蓁摇摇头,紧盯着他,轻声反驳:“他们对雨林熟悉的话,就不会靠近散发着腐蛋臭味的洼地或是沟渠,若是失误,我问你,当你误闯某地且身体已经出现不适症状,你还会闷头行进吗?” 暮霖他斩钉截铁的答道:“不会!” “那就是了!他们也不是傻子,若能离开必定不会逗留,之所以会中毒致死且出现在这儿,我只能推断是因为他们不熟悉路被困在其中,找到出口逃命后却已经中毒颇深,死在了这儿。” 曲蓁见他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轻笑着丢掉了手中的树枝,“走吧,我们也该离开了。” 一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几个同样死状的南疆人,再没逗留,往深处而去。 有人活动的痕迹越发明显且密集,曲蓁判断他们与南疆死士的距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不出半日,定会撞见! 她趁着众人暂停休息的时间,在四周挖了些药材研磨成粉,以备不时之需。 至于老谷主给的那些毒药,生死关头之外,她不打算动用。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运行法则,毕竟剧毒的蔓延会打破这里的平衡,危害到其他无辜的生命。 “姑娘,你回来了!” 曲蓁刚回去,暮霖递了干粮和水来,她抬手正要接,就见他猛地又收了回去。 “怎么?”她奇怪的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暮霖瞥了眼自家主子刚拿到手里的干粮的和水囊,干笑道:“主子等你许久了,快坐吧。” 说完,他就走到旁边和风愁挤在一处,尽量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老大,你也是真没眼色,没瞧见姑娘不在,主子都没吃东西吗?那分明就是等着姑娘一起呢,你还往上凑!” 风愁瞥了眼并排而坐两人,压低声音调侃道。 暮霖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溜得快,要能把你这些心思用在习武上,还能被棠越压着打?” “那小屁孩的武功是主子亲自教的,论起单打独斗,老大你不也是勉强与他平手?” 第185章 南疆祭司! 风愁不乐意的嘀咕了句,心中腹诽,再说了,他轻功在暗影里可是一等一的,打不过又怎么样? 打一顿,趁棠越没反应过来,跑不就行了?反正又追不上他! 几人攒着脑袋低声嘀咕,容瑾笙与曲蓁默默啃着干粮,养精蓄锐。 简单的吃了两口,她正想与他仔细叙说下接下来的安排,刚谁知刚一抬头,就撞上了他幽邃的凤眸,“你手怎么了?” “手?” 她垂眸一看,就见白皙的手背上不知何时被划了道细长的口子,极浅,“可能是刚才采药的时候擦在哪儿了,不碍事。” 随着她话落,容瑾笙已经拿出了白瓷瓶,牵过她的手,指腹蘸取了些药膏,仔细的涂抹在她的伤口上,声音温凉,“怎么那么不小心?” “采药那些常会受伤,习惯了。” 要不是他提醒,再晚点,那伤口都愈合了! 曲蓁看他涂抹的仔细,也就没说什么,只是明显的感觉到他的躯体反应已经不那么强烈。 “王爷如今,碰到我没什么感觉了吗?” 容瑾笙仔细用指腹推拿着,催发药效,轻轻的‘嗯’了声,除了轻微盗汗,他已经没有其他异常反应了。 见她眉眼含笑,柔声问道:“你高兴么?” “身为医者,自然替王爷开心。” 其实她是羡慕的,羡慕他可以突破内心的桎梏,而今,她还是必须要靠着静神定恐丸才能维持手术时的状态。 一旦没了丹药,根本无法进行手术。 她想,那或许就是阿渊对她的惩罚吧! “若抛开医者的身份不谈呢?”容瑾笙又问了句。 曲蓁看着他有些执着的目光,抛开医者的身份不谈,她……自然也是开心的。 “这是好事。” 她浅笑着说了句,容瑾笙眸光微软,唇角不自觉的勾起,是啊,他也觉得。 能牵着她,抱着她,真好! 二人温情漫漫,暮霖等人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他们,连日来疲于奔命,众人已经是极其困乏了,当晚就留在原地休息。 而十几里外的山洞内,数十黑衣人衣衫破烂,浑身是血,贴着石壁默默的包扎伤口。 最里侧的干草堆上盘膝而坐着一男子,他面容绝美,唇红齿白,穿着袭紫红相间的金底芍药锦袍,领口大敞,露出优美的肩线和锁骨,左侧耳朵上戴着枚镶满宝石的金环,极其惹眼。 他正运功调息,前面的火堆‘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火光明灭,映着那少年绝美的面容,显得格外阴柔魅惑,噬骨勾人。 “少主,属下找了些药草来,您身上的伤势得赶紧处理下。” 一黑衣人单膝跪地,将药草恭敬的放在他面前。 男子没说话,内力运转一周后收势,缓缓睁眼,那双眼,潋滟流光,柔媚入骨。 “那些人还活着吗?” 他嗓音细软,如夜莺啼啭,悦耳纯质,若忽略脖颈上吐出的喉结以及平坦的胸部,定会被错认为女子。 黑衣人闻言,低埋着脑袋,沉声道:“活着,但……视力模糊,双眼滴血,头痛欲裂,已经没法再执行任务了。” “哦?” 男子眉头微挑了下,随即漫不经心的道:“既如此,那就杀了吧。” 黑衣人浑身一颤,喉咙深处艰难的挤出个单调的字音,“是!” 见他再没有说话的意思,黑衣人快步退了出去。 男子看着那堆药草,唇瓣抿了抿,拨开胸前破烂的衣襟,露出翻滚溃烂的皮肉来。 他凝眸紧盯了片刻,再开口全然不似先前冷厉,恨声道:“该死的蜘蛛,咬哪儿不好非得咬胸,最好祈祷别撞在本祭司手里,否则,把你牙都给敲掉!” 男子说着就一把扯开黏在血肉上的碎布,刹那撕裂的疼痛使他脊背汗毛根根倒竖,须臾,那感觉消散了些,他随手将血布扔在地上,轻抖了下袖口,苍白的唇瓣挤出抹笑意,“绿绿你说是不是啊!” 他袖口动了下,须臾,爬出条翠绿色的小蛇来,约莫手臂长短,吐着猩红的信子,发出‘嘶嘶’的声音,似是在与他交流。 “你这条笨蛇!” 男子瞪着它,用指尖戳了下它的小脑袋,“本祭司也就那么一说,我要真打得过它,哪儿还会伤成这样?” 他说着,不理会小蛇呲牙的威胁,俯身取出别在靴子里的匕首,哼道:“凶什么凶,有本事你去咬那蜘蛛啊,就知道窝里横!” 匕首泛着寒光,他拿在火上烤了下,对准自己胸口上的腐肉比划了下,漂亮的脸皱成一堆,“绿绿啊,你说我万一下手没个轻重,留下疤怎么办?那也太丑了!” 小蛇又是‘嘶嘶’两声,摇头晃脑的看着他,似乎对他的说法深表赞同。 一人一蛇对视了许久,男子泄气的叹道:“哎,算了!顾不得这些了,回去再仔细养着吧,出来这趟也太倒霉了,真不知道爹爹要那赤蛇王做什么,白白损失了这么多的刺奴。” 男子边抱怨着,边用匕首一点一点的剜去胸口的腐肉,刀锋刮在骨头上发出“呲呲”的声音,在昏暗的光影中诡谲的令人毛骨悚然。 他绝美的脸蛋皱成一团,紧咬红唇,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没入脖颈,浑身战粟。 但手上的动作却并未迟疑,刀刀见肉! 小蛇游移到他肩膀处,冰凉的信子‘嘶嘶’的舔在脸颊上,似是在安慰他…… 山洞外。 黑衣人快步而出,环顾一周,视线最后落在哪些倒地翻滚的人影身上,眼神微冷,“少主有令,杀!” 刀光乍冷,手起刀落,血溅三尺! 没多久,数十黑衣人被抬着从高处山崖扔下,“嗵”的数声砸落在水中,幽微的月光顺着树冠的缝隙落在那蜿蜒的河面上,冷如霜! 四周空寂,无人察觉那些尸体在入水的刹那,河面丝丝水流疾速朝他们聚拢而来,随即水面一阵翻腾,血水咕咚咚的冒出,随着涟漪逐渐散开。 越来越多的细流朝这方向涌来,属于他们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第186章 嗯,吃人的! 次日清晨,曲蓁等人早早开始赶路。 随着深入雨林的腹地,危险越来越多,即便有曲蓁提前示警,暮霖几人身上也挂了彩。 刚走出食人花的地盘,迎面就撞上了出来觅食的食人蚁大军,密密麻麻如开闸的洪水般朝他们涌来。 众人脚步一滞,浑身肌肉瞬间绷紧。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 曲蓁大喝一声,抬手就要去抓容瑾笙,却见棠越已经背起容瑾笙如风般从她身侧刮过,转眼只剩下一个背影。 曲蓁:“……” 她来不及多想,足尖轻点追了上去,暮霖等人呈环形将她护在中间,如骤风席卷而过,眼周的景物急速向后栽去。 雨林地形复杂,林木丛生,附生植物遮天蔽日,他们在逃命的同时还要留意周围潜藏的危险,以免闯入其他致命杀手的领地。 半日时间,精疲力竭。 身后,食人蚁群紧追不舍 食人蚁素来有“雨林杀手”的称号,很少有人能从它们猎食游戏中生还,她不禁苦笑,他们这运气也是逆天了! 一旦有猎物被它们盯上,它们就会穷追不舍,直到猎物精疲力竭成为他们的腹中餐! 很不幸,他们就是被选中的‘午餐’! 曲蓁随着众人一边逃命,一边飞速运转大脑思考着逃生的方案。 跑了许久后,血手气息浮动,已经显露了疲态,可他回头一看,那些东西还‘兴冲冲’的跟在他们身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它们始终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只要等他稍稍懈怠,就会一拥而上,将他拆皮扒骨,吞入腹中。 血手想到那场景不禁打了个寒颤,气喘吁吁的问道:“姑娘,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其他人也分神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曲蓁抽空答了句,“蚂蚁。” “什么蚂蚁有这种速度和破坏力?”风愁瞥了眼身后被它们瞬间驻空,倒在地上的巨树,嘴角抽了抽。 她面不改色的道:“吃人的蚂蚁!” “又吃人!” 众人浑身的肉和骨头一阵抽痛,头皮发紧,不自觉的又加快了速度。 怪不得说这鬼地方是活人墓,死人冢,花草吃人,蚂蚁也吃人,蛇虫盘踞,虎狼成堆,稍不留神就会命丧黄泉! 真的,太可怕了! “说来也奇怪,食人蚁向来有自己固定的活动领域,甚少跨区域猎食,像今日这种状况……难得一见!” 曲蓁蹙眉,身后这东西着实麻烦。 食人蚁视觉不佳,靠嗅觉追踪猎物,想要摆脱它们入水是最佳选择,水能阻隔气味,但雨林的水里,谁也不知道会潜藏着什么东西! 食人鳄,巨獭,蟒蛇,电鳗…… 万一又撞见这些生物,他们在水中可没陆地这样的速度,根本来不及逃命就会被撕成碎片! 还有一个法子,就得看运气了! “该不会是老巢被捣了,出来寻仇,就被我们倒霉的撞上了……” 不知谁嘟囔了句,听着倒是有些道理。 他们犹如丧家之犬般被追了这么久,心里都憋着火气,如今找到了宣泄点,纷纷骂道。 “要被我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看我不扒了他的皮。” “对,把他吊起来扔进蚂蚁堆里。” “造孽啊!祖宗们别追了行不行!” “……” 谩骂声回荡在林中,响应他们的,是食人蚁“簌簌”的行进声。 此刻相反方向的小河边,平静的水面突然“哗啦”一声蹿出道红色人影,他锦袍破碎的挂在身上,泥水血水顺着衣角流下,随着他踉跄的脚步淌出了条血路。 走到岸边,脑海中紧绷的最后一根弦‘崩’的裂开,放软身子四仰八叉的往地上一躺,大口的喘着粗气。 刚缓过几分,突然鼻子一痒,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动作过大扯着身上的伤口,痛的他面色又白了几分。 他抚着腹部那几道伤口龇牙咧嘴的笑骂道:“都这时候了,还有谁在念叨本世子?该不会又是那个花孔雀吧?” 他口中的‘花孔雀’是南疆大祭司之子,阴司琰。 南疆安守一隅素来神秘,不同于大盛和离朝君王专政,而是圣女与祭司管理,并列为王。 因此祭司在南疆极为尊贵,他本觉得怎么都该是风光霁月,雪冷霜华的绝代人物,没成想在绿野迷路后撞见南疆一行人,认出那人左耳的“鎏金环”,才认识到南疆的少祭司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那就是一个长相阴柔,顾影自怜的花孔雀! 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阴差阳错的找到了腹地入口,却意外被阴司琰发现打了一架,杀了几个人甩开死士后,又彻底在茫茫绿野中迷了方向。 之后被狼群驱赶,被毒蜂围攻,还被什么指甲盖大小的毒虫咬了一口,浑身麻痹整整躺了一日夜,醒来却发现四周猴子乱窜,随身带的干粮和水壶也被打翻…… 最要命的,就是无意间捅了蚂蚁窝,这鬼地方连蚂蚁都长得铁齿刚牙,眨眼就能将头狼啃的骨头都不剩下,要不是他运气好跳进了水里,恐怕,真的回不去了! 他长长的吁了口气,望着那被树冠切割成无数碎片的碧空,阖眼躺着,喃喃自语。 “大哥,一定要等我回来。” “也不知道那疯丫头现在在哪儿,哎,有她在就好了,伤口真疼……” 晏峥却不知,因他无意间‘捅’了蚂蚁窝的行为,他口中的‘疯丫头’正在林中狂奔逃命! “停下!” 前方的容瑾笙声音一出,众人整齐划一的同时止步。 身后蚂蚁大军脚步铿锵的朝他们逼近,那声音震得地面微微发抖,众人脊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容瑾笙看着眼前三条分叉路口,转向曲蓁,“蓁蓁,你来决定,走哪条路?” 暮霖等人人纷纷望着她,满目信任,等待着她的决定。 曲蓁深吸了口气,仔细打量着这三条路,背后食人蚁近在咫尺,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她们一行十二人的性命,都在她一念之间。 “不必有太大负担,随便选就是了。”容瑾笙见她愁眉紧蹙,从容的道。 曲蓁视线在三条路上来回转移的,直到目光掠过某处树干,蓦地一亮,指向最侧那条路。 “就这条路,快走!” 第187章 毒发 众人毫不迟疑,加速冲入了那条路中。 身后的蚁群声势浩大,紧追不舍。 不同于先前的慌不择路,曲蓁接过了领头的任务,每走一段路,就会停下在四周地面或是树上观察片刻,等蚁群逼近,再度逃命。 好几次他们的脚跟险些都踩进了蚁群里,最后关头又被风愁拖着拉开了距离。 眼见曲蓁又停下,血手都快急哭了,他的暗杀术最好,可轻功也就刚过及格线。 每次最危险的就是他! “姑娘,你……” 血手刚出声就被容瑾笙打断,“别打扰她!” 血手被吓得一个激灵,到嘴边的话立即吞了回去,眼角的余光紧盯着朝他们逼近的蚁群,冷汗直冒。 心里不停的嘀咕,姑奶奶您可快点吧,小的真的撑不住了! 曲蓁却不知他的想法,手指抚上地面的泥脚印,仔细描绘了下它的轮廓,清冷的眸中总算多了些喜色,没错,就是这个! 她正要说话,就听血手惊恐万状的喊道:“姑娘, 来了来了来了……” 他们逃命的过程中曾亲眼看着那蚁群眨眼吞噬了只巨鹿,尸骨无存! 是那股恐惧一直支撑着他们拼命奔逃,毕竟谁也不想落入蚁群成为它们的腹中餐。 曲蓁扭头带路,冷喝道:“跟我来!很快就能摆脱它们了。” 风愁早有准备,一把抓过血手的胳膊往前狂奔,蚁群眼见着到嘴边的肥肉‘飞了’,再度追来。 曲蓁这次再未停顿,卯足力气狂奔,穿过重重树影,光影交错间,似乎看到林间零星的分散着些长相奇怪的生物。 有大有小,有高有低, 或是趴在树上,或是在林间漫步,见了他们从身边掠过,也不攻击。 这种场面他们自打进了这鬼地方,就从未见过。 “姑娘,你是故意带我们来这儿的?”血手奔逃间分神问道。 “嗯。”曲蓁应了声,脚下速度不减,实际上她的体力已经透支,全靠一股气撑着,因此秉持着惜字如金的态度回应了声。 血手还想再说点什么,他心里实在紧张,不说话感觉憋得难受,嘴刚张开,容瑾笙一个冷眼瞥去,吓得他当即噤声。 众人闷头往深处跑去,见到的那生物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多,他们却无暇顾及,只卯足力气跑着。 不知过了多久,曲蓁蓦地停住,白皙的面容上因剧烈运动添了些胭脂色,气息凌乱,“我们……” 她话没说完,血手怪叫一声,“快跑——那些东西要追来了!” 众人双手支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闻声就要撒腿狂奔,却听曲蓁清冷的声音响起,“你先回头好好看看!哪儿有什么东西!” 血手浑身僵住,硬着头皮转过身,却不似想象中蚁群如海般汹涌的画面,而是空荡荡的一片。 四周的树上还垂挂着一些长相奇特的生物,看着像是放大版的老鼠。 “食人蚁呢?” 他这一出声,众人纷纷回头望去,面上狂喜,顾不得再问什么,瘫软了身子席地而坐,只觉得眼前发晕。 但不久后,纷纷扬起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终于,逃出来了! 曲蓁努力调整呼吸,片刻后,待呼吸平稳才缓缓道:“世间万物,相生相克,食人蚁自然也有天敌,就是这个。” 她朝着树梢上指了指,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就见一只吻部尖长,长着管型嘴,耳朵小而圆润的动物趴在上面,正瞪着眼看着他们。 “这是……老鼠?” 暮霖蹙眉,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曲蓁失笑,解释道:“它叫食蚁兽,专门以食人蚁为食物,性情温和,喜欢群居,我们从它们的领地穿过,食人蚁都被拦住了。” “原来是这样,那姑娘你怎么知道这儿有‘食蚁兽’的?” 风愁一想起来走错路的后果,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几人看着曲蓁,难道这次又是直觉? 曲蓁像是看透了他们心中所想,笑着解释道:“还记得那条岔路口吗?在左侧的树干上,有三条抓痕,两短一长,且那条长的抓痕极深,这符合树栖食蚁兽的爪部特征,也就是前肢两指短小,第三指发达,是呈镰刀状的钩爪。” “所以姑娘路上停顿是在研究他们的行动轨迹,判断方向?” 众人恍然大悟。 曲蓁点点头,也是他们运气好,居然能遇到这种大姓族群的食蚁兽。 否则,还真的未必能拦住食人蚁群。 众人唏嘘不已,就在此时,却响起了一道慌张而焦急的声音,“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疯女人,你快来看看,公子他怎么不出声?” 棠越将容瑾笙贴着树干小心放下,惊慌失措的看着她,双目通红。 曲蓁蓦地回头,就看到容瑾笙低垂着脑袋,似是昏了过去,她疾步走到容瑾笙身侧,一把抓起他的手腕,语速是从未有过的急切。 “王爷脉象虚浮无力,似有若无,难道……” 她掰开他紧攥着的手掌,就见那条青紫色的绝命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掌心蔓延…… “毒发了……” “什么?”暮霖等人面色骤变,纷纷慌了神,看着那异常惹眼的青紫毒线,双目染了血红色。 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心知肚明! 暮霖等人看着曲蓁,眼含哀求:“姑娘,姑娘你再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能在没有药材的情况下将主子的病情一直稳稳控制住,肯定还能再拖上一段时间的! 他们都走到这儿了! 赤蛇胆就在眼前,主子怎么能命丧于此! “姑娘,你医术精湛,举世无双,求你救救主子,他真的很苦,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他……” 血手说到这儿,情绪溃不成军。 其他的人虽没说什么,却也是面露哀求的看着她,如今,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了。 曲蓁看着容瑾笙血色尽失的薄唇和紧紧阖着的凤眸,想起他替她敷药,陪她说笑的场景,想起那肌肤相触的心动和温柔…… 她,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看来,真的是要赌命了! 曲蓁打定了主意,厉声道:“你们退到三米外,背对我们,若无传召,不得回头!” 第188章 蓁蓁,别怕 容瑾笙体内的毒素已经蓄积到了饱和的程度,如今再想要救他,就只能以银针渡穴之术再加上她的血,一为温养调理,一为以毒攻毒。 药人的体质极难练成,血液里含有数千种珍稀的药草成分,是大补亦是剧毒。 两相辅助,或许能暂时稳定他的状况。 但此事,不能被别人看到。 “不行,我要守着……”棠越不同意的嚷嚷,好在风愁早有准备,直接趁其不备点了他的穴道,扛在肩上就离开了。 其他人四下散开,以容瑾笙和曲蓁为中心,呈圆形将他们护持在中间。 暮霖看着曲蓁,面色凝重,“姑娘,王爷就拜托你了。” 她点点头,目送着暮霖离开,在四周地面撒下驱虫粉,扶着他平躺在地上。 容瑾笙此刻已经失去了意识,任由她摆弄。 她犹豫了下,伸手解开那外袍和里衣,露出他白皙的胸膛来,看着那昏迷的人低喃道:“容瑾笙,我为你赌上性命,你可一定要醒来。” 她叹了口气收回视线,手拂过腰间,指缝中瞬间出现十根银针,手指拂动,残影流窜,每一根银针依次准确的捻入他的云门,中府,灵虚,神封…… 眨眼间,整整五十六根银针刺入他的胸膛,她指尖拂过,犹如注入了生命般,尾端轻轻颤粟。 银针处隐有黑雾凝聚,没多久就顺着针尖渗出毒血,星星点点很快连成一片。 曲蓁不断用内力催发银针,持续了半个时辰后,她才气竭,手软软的垂下,没等歇息就取了银针。 掏出他的帕子将那胸膛的毒血擦拭干净,环顾一周,发现无人注意后,掏出靴子里藏着的匕首,猛地在手腕一划。 霎时,血流如注! 她分寸掌握的很好,并未伤及动脉,否则失血过多无法维持正常的体温,会直接陷入休克。 鲜血顺着手腕滑落,她连忙半抱着容瑾笙起来,任由他靠在怀中,将手腕递到他唇边。 他薄唇紧抿,血滴在他唇瓣上,却怎么都流不进嘴里,惨白与血红相衬,有种极致的妖艳。 曲蓁见状,柳眉微蹙,血液流失的感觉正让她的体温逐渐降低,她眼前已经有些模糊,连抬手的动作都显得艰难。 她忍着眩晕,单手捏着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口,虚弱低喃着,“容瑾笙,别让我的心血白费……” 她父仇未报,身世未清,她绝不能死在这儿! 明知失血在雨林中无异于自找死路,明明她惯来寡情薄幸,断不会为情乱智…… 可她,还是以命相搏,想换他一线生机。 她心乱了,也疯了! 所以……容瑾笙,求你张嘴! 许是感应到了她的心声,容瑾笙紧咬的牙关微微松开,任由那冰凉的液体顺着他喉管流入腹中。 曲蓁艰难的扯了下唇角,算计着失血量,直到临界点时,她打开肩上的包裹,咬掉药瓶的塞子,将止血散倒在伤口处,又撕下衣角将伤口重重裹住,确定再无血迹渗出,眼前立即被黑暗覆盖,栽倒在容瑾笙的身上。 时间飞逝,身后无半点动静。 众人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却因着曲蓁先前的话不敢转身窥探,只能干着急。 容瑾笙恢复意识时只觉得胸前凉飕飕的,下意识挣扎了下,胸前那抹敏感的茱萸似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摩擦,引得他浑身蓦地僵住,凤眸陡睁! 入眼的倾泻而下的青丝,如锦缎铺在他光裸的胸膛上。 “蓁蓁?” 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复以往清泠,反而沙哑异常。 这么说,贴着他那处的……是她的脸? 念落,容瑾笙雪颜蓦地爆红,浑身僵滞着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记得他们在被食人蚁追赶,后来…… 后来进了左侧的道路,他突然觉得浑身犹如火烧般难受,抽骨食髓般的痛自心脏蔓延到四肢…… 对,他毒发昏死过去了! 但为什么醒来后会是眼前的光景? 容瑾笙头痛欲裂,艰难的半撑起身,四下打量了圈,目光落在那尚未来得及收拾的药瓶和包裹上,凤眸微眯,他记得那瓷瓶里装的是止血散? 谁受伤了? 他混沌的头脑逐渐恢复清明,惊觉有异,视线缓缓移到胸膛上趴着的身影上,心下一慌! “蓁蓁,醒醒!” 以她的警觉性,不该这么大的动作还没有反应。 蓁蓁说过,再度毒发,必死无疑,他为什么会醒来,为什么她又会变成这样? 难道…… 容瑾笙挣扎着坐起身,小心的将她身子揽在怀中,看那唇瓣血色尽褪,心拧的生疼。 他轻柔的抬起她的手,拨开束袖,果然见那手腕绑着厚厚的碎布,血迹斑斑! 又是自伤! 他心里刺的生疼,霎时觉得唇齿间都弥漫着腥甜的味道,那是她的血,她的半条命! 容瑾笙环抱着她的手不自觉的揽紧,生生的像是要将她揉进骨髓里去,凝定的打量了她半响,俯身,薄唇落在那眉间,声音轻柔,像是冬日枝头簌簌而落的雪。 “蓁蓁,救命之恩无以为报,看来真的要以身相许了呢……” 曲蓁恍惚中觉得有人抱着她说了许多话,凝神听又分辨不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子冷的厉害,下意识的循着那热源贴了过去,死死抱住,嘟囔道:冷…… 容瑾笙被她动作骇的浑身发紧,听她这话,心知是失血过多,再加上夜里温度下降的缘故,只好温声哄道:“你先放开我,我让他们生火取暖。” 他如今衣衫大敞,与她这般抱在一处,自然不可能叫人过来。 等了半响,不见她有其他动作,容瑾笙刚想将她的手取开,身子微动,却见她立即不满的锁死了眉头,紧闭着眼整个身子犹如水蛇般缠了上来。 手穿过里衣抚上他的脊背,细腻柔软的脸颊贴在他胸口乖巧的磨蹭了两下。 “冷,我冷……” 容瑾笙如遭雷劈,大脑一片空白。 她那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快的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回过神来,她就已经与他严丝合缝的抱在了一处! 第189章 生病,也是件好事 他双手僵直着不知该落在哪里,过往二十年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触碰,身子敏感到了极致,况且抱着他的,又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哪儿禁得住这般撩拨? 正心猿意马的时候,容瑾笙惊觉不对! 两人肌肤紧贴着,他更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一贯冰凉的肌肤泛着滚烫的热意,发烧了? 他再顾不得什么羞涩紧张,抬手抚上她额头,掌心的温度滚烫的灼人。 “蓁蓁?快醒醒!” 唤了两声,依旧没什么动静。 容瑾笙扬声唤道:“暮霖!” 守在四周的几人立即精神一震,齐齐朝着他围了过去。 就在即将靠近的时候,忽听一声冷喝,“站住!转过身去!” 几人不明所以,满心嘀咕的转身背对着他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主子醒了不让他们靠近也罢了,好不容易传唤又让他们转身? 有什么不能看的? 暮霖背对着他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在附近寻些柴火,再拿冷水浸湿帕子给我。” 他说话向来都是从容不迫的,唯独这次染了急色,暮霖不敢多问,立马在周围找了枯树叶木头生火,火光一起,视野也明亮了许多。 这才看清楚自家主子衣衫松垮的合着,怀中抱着一人,那清冷绝色的人儿不是曲蓁还能有谁? 据他目测,曲姑娘的手,绝对在主子的衣襟里! 暮霖赶忙垂低头,又寻了帕子用水浸湿,递了过去,转身欲走,没两步还是有些不放心,迟疑着问道 :“姑娘她这是怎么了?” “ 发烧。 ” 容瑾笙简单的回了两个字,轻柔的替她擦拭着额头和脖颈降温,“你去找找有没有能用的药!” 临走时满老谷主送的药正好派上用场。 暮霖连忙去旁翻找,还真被他找到了,和水囊一并递了过去。 容瑾笙喂她吃完药,紧揽着她的身子护在怀里,看暮霖还杵在眼前,抬眸问道:“还有事?” 暮霖一惊,“额,没,没事。” 他拱手一礼,退到两米开外的位置,安排几人守夜。 曲蓁这一病病了两日,昏昏沉沉的几乎睡了醒,醒了睡,众人正好借此机会原地休整。 她清醒过来时,就见一张绝美的容颜闯入视线中,容瑾笙喜道:“蓁蓁,你醒了?” 她头脑昏沉的厉害,浑身发软,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手指微动,就感觉指腹所拂过的肌肤蓦地一僵,迎面正对上的,是容瑾笙微微泛红的脸。 “你,先把手拿出来吧……” 曲蓁闻言,怔怔的垂眸看去,才发现她整个人窝在他怀中,一手揪着他腰带,一手顺着他领口的缝隙伸了进去,正摸在他……光滑的胸口上! “轰”! 她脑子一嗡,触电般将手抽了出来,刚才还有些混沌的脑子倏地清醒了过来,难得有些结巴,“我……” 她长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又见他面色泛红,不自然的抿着唇,“你……” “我们……” 她能问什么?问‘你为什么不反抗’,还是‘我对你做了什么’? 大病初醒,这种场面任谁都难以保持镇定! 好在容瑾笙反应过来,解释道:“没什么,只是你病了又喊冷,我照顾你而已。” 他话落,再次撇开眼。 这样明显的视觉阻断曲蓁要是看不出来,那就白担了心理学博士的名号,她抚额,心中发怵,这两日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曲蓁正绞尽脑汁回想着,棠越不知从哪儿冒出个脑袋,鼓着腮帮子愤愤的说道:“公子说撒谎的不是好孩子,可你怎么又骗人!” 都怪那个疯女人! 容瑾笙也没想到棠越会突然现身,一时被堵得语塞。 不等他说话,棠越就连珠炮弹的似的怼向曲蓁,哀怨活像他自己被玷污了似的,“你个臭流氓,死色狼,你你你,你还敢问,我们公子好心好意照顾你,你居然装病占他便宜,又蹭又摸,我都没摸过……” “又蹭又摸?” 曲蓁想起刚睁眼时的场景,脊背冷汗直冒,眼皮狠狠的跳了两下。 棠越盯着她那双手,眼冒火光,认真思考着怎么把它剁下来。 四周人头攒动,树影中传出风愁戏谑的声音:“还不止呢!姑娘对我们主子上下其手,又揉又掐,又挠又抠,又搓又挤,又……” 他说的兴起,曲蓁越听越不对味,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眼见风愁隐有滔滔不绝之势,为避免他说出更加难堪的字眼,连忙打断:“停!” 风愁‘嘿嘿’的笑了两声,看了眼自家主子红的滴血的耳垂,道:“总之一句话,我们主子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二十年,如今清白可都毁在姑娘手里了,姑娘可要负责到底才是!” 四周低笑连连。 曲蓁没接话,看向容瑾笙,别说是耳垂了,连带着脖颈都红了个通透,纤长的手指紧抓着自己的衣襟,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抿的发白的薄唇,那不自然的神色无一不在彰显着他曾经遭受过巨大的……凌辱! “咳,我,我发烧了。”她手指残存的温度犹如火烧般蔓延到了心底,没什么底气的解释了句。 风愁意味深长的‘哦’了句,拖着尾音辗转跌宕,引得众人再次闷笑。 曲蓁无奈的瞪了眼他们藏身的地方,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两日时间发生了什么。 她在实验室的那几年,被迫学医医理解剖,幼时时常会梦到那些鲜血淋漓的尸身和脏器,哭喊着不想再拿刀,那些人就用沾了辣椒水的皮鞭狠狠抽她,待她昏厥过去,就丢入暗室里关禁闭。 那四面墙壁白的发亮,能清晰的照见她血淋淋的影子,空无一物的囚室,她浑身高热不退倒在冷的渗骨的地板上,唯一能做的就是紧抱着不知谁留下的破布娃娃,期待着早日解脱。 长此以往,她就养成了发热时喜欢乱抱乱摸的习惯! 没想到竟然…… 她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场面一度尴尬,容瑾笙回过神来,强压下心中的躁动,转移话题道:“蓁蓁,你感觉怎么样?能走动了么?”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190章 喜雌伏吗? 经这一提醒,众人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神色肃然。 他们与满老谷主的一月之约过了大半儿,还没找到赤蛇王的下落,再这么下去,怕是要困死在这鬼地方。 曲蓁知他在替她解围,借坡下驴,顺势应道:“我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没问题。” 也不知道南疆的人和晏峥都到了哪里,不能再耽误了! 众人想起赤蛇王的事,心里沉甸甸的也没了玩笑的心思,简单的收拾了番准备动身。 “可是姑娘,这次我们该往哪里走?” 按照他们原本的计划,本该在两日后就与南疆的人遇见,没想到在中途误闯了食人花的地盘,之后又撞上了食人蚁,被迫改变方向。 如今,他们在这茫茫绿野中已经迷失了方向! 曲蓁阖眼,脑海中逐渐浮现了个大概的地图,她仔细分析了下前几日的行进路线,蓦地睁眼,调转方向,清声道:“我们往东南方向走!” 跨过断龙石后他们一路东行,遇到食人花林被迫向北,正巧又撞上食人蚁大军,掉头往东南逃窜,只要他们沿这个方向继续走,很快就能回到最初的线路上。 然后横穿雨林的腹地! “好。” 对于曲蓁的话,他们已经习惯性服从,无人有异议。 棠越恶狠狠的剜了她一眼,重新背起容瑾笙动身赶路,等回到原本路线时,水囊已经瘪了大半儿。 最要命的是,他们的去路被几丈宽的河流拦截,无路可走! “前面是处断崖,约莫数丈高,看不到底,水流湍急,须得绕路。” 风愁脚程最快,探路后又带回了个更坏的消息。 众人看向容瑾笙和曲蓁,等待着他们决定。 曲蓁正要细问,突然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人声,蓦地抿唇,转身望去,暮霖等人也同一时间身形暴动,护持在曲蓁和容瑾笙身后。 “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要不先歇会吧。” “不行,再耽搁的话,我们非得被困死在这儿!” “……” 数道声音越来越近,众人身形绷紧,像是拉满弦的弓,蓄势待发! “南疆人?” 曲蓁压低声音询问容瑾笙。 他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随着脚步声渐近,一群衣衫褴褛的黑衣人映入他们眼帘,衣衫褴褛,看上去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 黑衣人也没想到这儿还能碰见活人,先是一愣,倏地止步,纷纷拔刀相向。 “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滚开!” 一道年轻冷厉的声音乍响,随后人群让开条路,供他走到前方,来人一袭紫红相间的长袍,模样极致妖冶,如墨的长发被编成几缕散在脑后,左耳处的鎏金环亮的灼人。 要是不看他锦袍上破烂的洞和撕裂的痕迹,绝迹是一位风情别异的贵公子! “少主!” 众人抱拳,围在他身侧,以备有人出手偷袭。 两方对立,剑拔弩张! 容瑾笙凤眸含笑,微微颔首,温声道:“多年不见,少祭司依旧是容颜盖代,风华不减。” 那男子危险的眯眼,片刻后,唇边绽开笑意,一语道破他们的身份,“宸王殿下说笑了,‘盖代’二字愧不敢当,不过王爷不在汴京呆着,怎么也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他笑得漫不经心,心里却不由一沉,这下,是真的麻烦了! “那不知少祭祀不在南疆呆着,为何又出现在我大盛腹地?” 容瑾笙反问了句,说起‘大盛’二字,语调微冷。 南疆人这些年看似安稳,冷眼旁观着大盛和离朝交战,实则暗地动作不断。 南疆祭司身份尊贵,他们到底筹谋着什么,竟舍得将少祭司派出,来此处搏命! 他们又是怎么躲开重重关隘,深入大盛腹地的,看来此事要好好查下! “早闻大盛人杰地灵,风景独秀,特来瞧瞧,想来宸王出现在这儿,大盛的陛下也不知情吧?” 阴司琰面上笑意不减,隐含威胁之意。 大盛宸王声名赫赫,威震三洲,盖过了当朝太子,隐隐有权倾朝野之势。 帝王枕侧,其容他人酣睡? 祸起宫墙,兄弟反目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如果被景帝知晓他暗中有所筹谋,恐怕也得麻烦缠身! 所以彼此心里都清楚,哪怕侥幸能从此处脱身,相遇一事也会成为秘密永远葬在这茫茫绿野中! “这就不劳少祭祀挂心了,只是南疆祭司一脉单传,可别绝后才是。” 容瑾笙云淡风轻的回了句。 阴司琰嘴角讥诮的掀起抹弧度,不愧是宸王,连骂人的话都说的这般含蓄,他们南疆向来喜欢暗地行事,对于这种明面上的唇枪舌战实在没什么天赋,他也就懒得再客套。 “宸王多虑了。” 他眼尾微微上挑着,透着股傲慢,目光放肆而轻佻的扫过曲蓁,微滞,“素闻宸王厌恶女色,今日看来传闻也不可尽信,本祭司多嘴提醒一句,这种娇滴滴的姑娘家王爷平日里玩玩也罢了,带来这种地方拖后腿,那可是要命的!” 这话挑衅意味浓郁,众人不由得蹙紧眉头。 容瑾笙凤眸笑意淡了几分,瞬间杀意暴涨,曲蓁离他最近,感觉到了那微妙的变化,莲步轻移挡住他的视线。 她眸光乍冷,扫了眼阴司琰,反唇相讥道:“玩玩?不知少祭祀说的是怎么个玩法?” 阴司琰本就是故意出言羞辱,这副皮囊,看着真的太讨厌了。 被她乍一问,愣了片刻,勾唇邪笑,“自然男女之间的那种玩法。” 有意思,没想到还是个有脾气的! “哦?看来少祭祀深谙此道,请问,你喜雌伏吗?”曲蓁挑眉问道。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懂得‘退一步海阔天空’之人,她信奉的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请问,你喜雌伏吗?” 女子清冷的声音不大,却并未被水声盖过,冷厉的回荡在众人耳边。 双方对峙,战事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她冒出这么句话,呛得风愁等人险些被口水噎住,看向她满面震惊! 真的,太强了! ‘雌伏’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容瑾笙凤眸宠溺的看着她,先前的郁气消散,不由失笑,他怎么忘了,她可从来都是不喜欢吃亏的主儿! 众人看向阴司琰,见他含笑的脸瞬间一沉到底,双眼像是浸了毒般紧盯着曲蓁的方向,杀意凛然,“你说什么?” 第191章 争端起 雌伏! 屈居下位,是为雌伏! 她竟敢羞辱他! “没听清吗?”曲蓁眉眼含霜,冷笑道:“我说少祭祀不仅长相阴柔似女子,连说话行事也忸怩的像是没出阁的大姑娘。怎么,我说错了吗?” 隔着段距离,众人似乎能清楚的看到阴司琰额头青筋直跳。 暮霖等人听得是胆战心惊。 南疆这位少祭祀生平有两点最为厌恶,一是讨厌长的好看之人,所以见了姑娘才会说话夹枪带棒,阴阳怪气。 二是讨厌别人拿他比作女子。 姑娘一张嘴是把不能说的话全都说完了,但是,真爽! 爽过了,他们就怕阴司琰盛怒出手,如今主子中毒,姑娘病着,单凭他们几个人,可拦不住暴走的少祭司和南疆死士。 “好,很好!” 阴司琰眸子诡异的泛着红光,咬牙切齿的盯着她,目光阴森狠戾,犹如冷刀般刮在她身上,怨毒的要割下块肉来。 曲蓁冷笑不语,倒是没再刺激他。 南疆的死士心惊胆战的看着自家少祭祀,多少年了,还从没人能将他气成这样! 这女人,是疯了吗? 暮霖等人紧盯着阴司琰的动作,防备着他突然出手。 阴司琰却只是狠戾的盯着她,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勾起抹嗜血的笑容,“丑八怪,你千万好好活着,别落了单!” 曲蓁回应他的,唯有一个冷眼。 阴司琰深深的看了眼他们,拂袖而去,“走!” 南疆的人来去如风,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血手蓦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脊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心有余悸的道:“我刚才真担心那位少祭祀不管不顾与我们拼命,幸好!” 他拍了拍胸口,长舒了口气,“我说姑娘,下次你要开口,能不能先给个提醒。” 他们好有个准备啊! 容瑾笙瞥了眼血手,淡声道:“若是刚才她的态度再和软些,这会,已经打起来了。” 血手疑惑,“为什么?” “阴司琰即便再讨厌我,也断不会当着王爷的面儿寻衅滋事,毕竟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却言语相激,你觉得是为什么?” 曲蓁轻吁了口气,笑问道。 几人皱眉思索着,须臾,风愁迟疑的问道:“难道,他是为了试探?可他自己也受着重伤呢,他就不担心一旦动手,全军覆没吗?” 她轻轻摇头,“你说错了,他伤的的那位置并不重,所以他没有当即动手,而是在试探我们的底气,一旦发现有机可趁,双方必将会爆发血战。” 那位南疆少祭祀从一开始见到他们,表面谈笑晏晏,实则浑身肌肉紧绷,躯体向前,下巴降低,眼神犀利,上下眼睑绷紧,出现战斗反应。 而挑衅羞辱她时,眼角的余光始终在留意着众人的神色和动作,脚尖微不可见的转向侧方,她所在的位置,远远超出了他双腿延伸线形成的扇形区域,同时出现了逃离反应。 若是他真准备动手,那两者就是相互矛盾的存在。 因此,只有一个可能,他在试探! “真是个疯子!”暮霖低叱了句,“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尽快离开!” 曲蓁转身,对容瑾笙低声叮嘱道:“你体内的毒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切忌不可动用内力。” “嗯。”容瑾笙点头,看着她眉眼间的倦色,心中刺疼,暗暗发誓,等熬过了这一关,必不叫她再受累。 至于那批刺客,等回到汴京,这笔账,慢慢算! 众人沿着河岸往瀑布尽头走去,一路疾行,那奔腾翻涌的水流从悬崖尽头灌下,声势浩大,振聋发聩。 不知为何,曲蓁心中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她蓦地驻足往后望去,双目如刃,刮过那静谧繁茂的林木,不见寸影。 “姑娘,怎么了?” 血手见她停下,警惕的问道。 她摇摇头,收回视线缓步跟上,“没事,是我多心了。” 众人这才宽心,阴司琰武功不低,又出身南疆,各种阴私诡谲的手段层出不穷,如今和他撞上,于他们眼下的状况简直是雪上加霜。 因此,都有些草木皆兵。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后,一株巨树后缓缓走出道紫色的身影,唇角讥诮的勾起,“这丑八怪好敏锐的反应,竟险些被发现了。” 黑衣人垂首立在他身侧,小心的试探道:“少主,我们跟着他们做什么?” 阴司琰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抬手把玩着肩上的发丝,笑得意味深长:“因为,他们手里,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他没解释,刺奴也不敢再问。 像是为了响应他的话一般,那宽大的袖袍边缘探出个碧绿的脑袋,“嘶嘶’的吐了吐信子。 见那绿影,离它最近的黑衣人骇的猛退了一步,这,这是……祭坛里的那条剧毒碧灵蛇?少主怎么把它给带来了! 绿影被他的动作吓得缩回了袖子里,瑟瑟发抖,阴司琰无奈的轻弹了下袖子,没出息!好歹也是毒蛇的祖宗,怎么就这么点胆子? 转向黑衣人,冷刮了眼,叱道:“滚远点。” 要不是人手不够,他才不会容忍这些蠢货活着碍事。 “是,少主。” 阴司琰收回视线,足尖轻点,顺着那方向又追了上去,两拨人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容瑾笙再度咯血! “出来吧!” 容瑾笙拿帕子沾去唇角的血迹,拂开血手的身影,望向那寂静无人的古树。 须臾,树后转出抹紫色的身影,背后跟着南疆一众死士。 阴司琰妖冶的面容上挂着笑意,关切道:“王爷这是怎么了?受伤了?” “少祭司想试试?” 容瑾笙声音未见起伏,浅淡从容。 暮霖等人护在他身侧,警惕的盯着阴司琰的动作,浑身肌肉紧绷,汗毛直竖,他们知道,这次怕是难免一战了! “动手就算了,多伤感情啊!” 阴司琰笑眯眯打量了一周,视线落在曲蓁身上,骤然变得阴森,丑八怪,这次你可逃不掉了! 他要把她的皮扒下来做扇面! 容瑾笙眸光一凝,淡漠的看着他,“那不知少祭司一路尾随,所求为何?” “宸王殿下可真是爽快,那本祭司也就不浪费时间了!”阴司琰咧嘴一笑,缓缓伸手:“交出来吧!” 第192章 坠崖 暮霖眉峰骤沉,冷道:“少祭司未免有些失礼了!” 此话一出,气氛急转直下。 阴司琰冷蔑的扫了他一眼,“本祭司和宸王殿下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随意插嘴?大盛自诩重礼明仪,规矩森严,没想到连个奴才都教不好!” “你……”暮霖盛怒,攥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要不是顾忌到主子的伤势,他定要撕了这张嘴! 南疆蛮夷,跳梁小丑,也敢在大盛的地盘上如此猖狂! “暮霖,退下!”容瑾笙低唤了声,暮霖闻言,忍着郁气后退两步,怒视着那道紫衣。 见状,阴司琰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想,容瑾笙伤势不轻! “你想要什么?”曲蓁看到他现身的刹那,就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感觉没错,阴司琰等人未曾离开,而是尾随在他们身后! 南疆少祭司不远千里深入大盛腹地,必是有所图谋,和他们撞上是意料之外的事情,若能杀容瑾笙自会顺势而为,若知无望,也不会以命相拼。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他放弃了原本的计划,对他们死缠烂打? 阴司琰见问话的人是她,嗜血的挑起唇角,双目犹如看见猎物的狼一般,热切而兴奋,缓缓吐出三个字:“跗、骨、草!” 跗骨草? “你怎么会知道跗骨草!”曲蓁蹙眉,她确信在进入禁地后,从未将跗骨草示于人前! 阴司琰没说话,只轻轻抬手。 众人以为他要动手,纷纷拔剑,熟料他只是轻蔑的瞥了眼他们,冷笑了声。 宽大的袖袍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凝脂般的手腕,在那手腕上缠绕着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正扬着蛇首兴奋的吐着信子。 “碧灵蛇?” 曲蓁仔细打量了番,试探的问道。 传闻碧灵蛇与赤蛇王毒性相差无几,一雌一雄,生来王不见王,有碧灵蛇提醒,怪不得阴司琰会知晓跗骨草的存在。 “若我们不交呢?” 她冷冷的问道,手在腰间一抹,指缝立即出现了数根银针,针尖锐利,泛着寒光。 “不交?”阴司琰玩味的笑笑,手指轻抚着那小蛇的脑袋,声音乍冷:“那本祭司只好亲自来取了!” 暮霖等人持剑护在容瑾笙身前,杀意滔天,此战,避无可避! 碧树参天,水声轰隆,双方厮杀在一处,只见残影闪动,刀刀见血,血手风愁等人以一敌三,拖住了南疆死士。 阴司琰负手站在死人堆里,眉眼含笑,妖魅惑人。 曲蓁,暮霖未动,护在棠越和容瑾笙身前,警惕的看着阴司琰,双方厮杀陷入僵局,除风愁和檀今外,其余人皆身负重伤,而南疆的人也未必好到哪儿去,眨眼间已经死了大半儿。 随着南疆死士一个接一个倒下,阴司琰的眼中隐隐泛着血光,笑意越发妖异兴奋,“想找死,那本祭司就成全你们!” 他脚猛地在地上一蹬,身形如苍鹰般凌空跃起,衣袍猎猎,俯冲而来。 “小心!” 曲蓁和暮霖霎时分开,与他缠斗在一处,拳影腿风交错,银流剑光纠缠,瞬息过了数招。 容瑾笙凝神观察着三人的战局,阴司琰算的上是年轻一代的顶尖高手,手段阴戾,层出不穷。 若是蓁蓁全盛时期对上他,定能游刃有余,奈何她大病未愈,只能发挥五成的功力,联手暮霖堪堪能与阴司琰战成平手。 可一旦时间拖久了,必露颓势! 显然,阴司琰也发现了这点,侧首避开那道刚烈的拳风,反手一掌逼退曲蓁,冷笑道:“丑八怪,你就这点本事?” 曲蓁连退四步勉强站稳身子,抬手擦去嘴角的血迹,厉嘲道:“死人妖,你向来喜欢以己之长比他人之短么?” 阴司琰一边应付着暮霖的刚猛攻击,一边留心着曲蓁的动作,以防她偷袭。 听到‘人妖’二字,鬼使神差的问了句,“什么?” 曲蓁抓紧时间调息,恢复伤势,嘴上不甘示弱的嗤道:“不男不女,是为人妖,与你正好贴切,独赠你一人,不谢!” “丑八怪,你说什么!” 阴司琰暴怒,他最恨别人说他不男不女,这个丑八怪死定了!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他这一分神,倒是叫暮霖找到了机会,连刺了他好几剑,虽不在致命部位,却也能阻碍他的行动。 熟料见血之后,阴司琰双目猩红,越战越猛,招招毙命,曲蓁一时失算,将暮霖置于危险之中,再顾不得伤势,重新加入战局。 即便如此,颓势也一发不可扭转。 “怎么回事?” 曲蓁感觉阴司琰的气息节节攀升,心下大惊! 暮霖躲避不及,被他一记掌风打落在地上,猛咳了几声血,艰难的爬起身,勉强用剑支撑着身子才能站稳。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容瑾笙见曲蓁转攻为守,节节败退,下意识的调动内力,只觉得丹田刺痛,想起她手腕那道伤口再不敢运功,连忙吩咐道:“棠越,去帮她。” 棠越紧张的摇头,“不行,我得保护公子!” “快去!” 容瑾笙猛地沉声喝道。 棠越不情不愿的将他放在旁边的树下,朝阴司琰和曲蓁的方向冲去。 “轰”的一声,曲蓁与阴司琰双拳对撞,拳风朝四面八方扫荡开来,片刻后曲蓁连退数步,面色惨白,左手抖得厉害,血顺着束袖淌下,眨眼间手掌一片血红。 “呵,原来左手受伤了!” 阴司琰嗤笑了声,身形再度袭来,纵使有棠越帮忙,曲蓁也难以招架,这位南疆的少祭司实在阴险,招招直击她左手伤处。 她稍有分神,就见他嘴角咧出一道嗜血的弧度,喝道:“丑八怪,我说了你要付出代价的!” 话落,一道掌风拍在她肩头,内力顺着那处流窜到她的四肢百骸,她“噗”的吐出口血来,身子朝着后面的长河栽去……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随手掏出腰间的药瓶扔到阴司琰身前,银针离弦之箭般蹿出,药瓶“砰”的一声炸开,眼见着粉末落了阴司琰一身,她才扯了扯嘴角,疲倦的阖上眼。 身后巨浪滔天,水声轰鸣,她身子砸落水中,“嗵”的一声,瞬间被刺骨的冰凉席卷…… 耳边隐约听到有人撕心裂肺的喊了声,“蓁蓁——” 第193章 绝不放手! 阴司琰被她突如其来的一手惊得愣了瞬,棠越寻机一脚踹在他心口,身形爆闪,追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让你横,让你欺负公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阴司琰一时不妨被打的连连败退,都还没想清楚局面怎么会变成这样,眼角的余光就瞧见他这次带来的刺奴死了大半儿。 剩下的几人,也是身负重伤。 而容瑾笙那边,大多数高手都还活着,大势已去! 阴司琰当机立断:“撤!” 南疆众人火速准备撤离,阴司琰刚转身,就听几道惊呼声乍响,异常凄厉:“主子——” “公子!” 他蓦地止步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一抹天水碧的衣角没入崩腾的水流中,紧接着“噗通”“噗通”几声,几道人影想随着跳入水中…… 岸上,风冷,水雾微凉,空无一人! 他们转身逃命的动作显得格外滑稽。 “他们,疯了吗?” 有人低喃了句,怔怔的看着河水,那水的尽头是断崖绝瀑,是礁石暗流,他们竟这般前仆后继跳进去,连命都不要了! 阴司琰身子僵滞,嘴角鲜血横流,衬得那嗜血幽暗的眸光越发狠戾凶残,半响后,唇瓣溢出抹凉凉的笑声,是啊,肯定是疯了! 传闻中厌恶女色的宸王竟为了一个女子寻死,这消息传出去也不知道要掀起怎么样的惊涛骇浪。 死了也好! 少了一个妨碍他的人,赤蛇胆,必是他的囊中之物! “走!” 阴司琰等人离去,岸边血河连片,横尸数人,无声的昭示着战况的惨烈。 河水汹涌冰冷,曲蓁的身子被水流卷挟着起落,擦过水底的碎石,不知添了多少伤口,她浑身发软,手指和脚像是被切割开来似的不听使唤。 耳畔水流渐急,轰声震天,她知道,这是离断崖越来越近了! 一旦随水流冲下断崖,万丈绝壁,那高度和水落下的速度,足以将她拍成肉泥! 若是运气不好撞上暗礁之类的东西…… 曲蓁不禁苦笑,这次,决策失误是真将自己赔进去了,她顺着水流不做挣扎,只等恢复些力气,再蓄势寻找攀附物。 不到最后一刻,她断不会眼睁睁等死! “蓁蓁……“那声音似远似近,曲蓁蓦地睁眼,再凝神细听,却捕捉不到,她自嘲的笑了下,果真是被娇惯多了生出些痴心妄想来,她竟会听到容瑾笙的声音! 他是大盛宸王,权倾朝野,命系万民,何等金贵,又怎么会舍命为她而来? 她再度阖眼,心里如同死水般掀不起半点涟漪,没有希望,自然没有失望,她不信除了爹娘有人能爱她舍弃一切。 从来,都不…… 念头还未落下,那声音再度出现。 “蓁蓁!别睡!” 这次,明显近了些。 她倏地绷紧了身子,不等睁眼,胳膊就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抓住,带入了怀中。 耳畔激流猛进,水拍打在脸上犹如刀刮般生疼,刺的她几乎睁不开眼,唯独那怀抱温暖有力,紧紧的抱着她的身子,似乎要为她驱散一切阴霾寒冷。 “蓁蓁……” 容瑾笙再度开口,声音沙哑,一个浪头派来,冲散了他的话音,唯独曲蓁听得字字清楚。 她心在颤粟,几分疼,几分喜,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为什么要来?” 曲蓁迷茫的喃喃问道。 她落水前撒的那些药足以逼退阴司琰,他分明可以脱险,为何要追着她来! 他知不知道前路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听她出声,容瑾笙面上一喜,空落落的胸膛瞬间被填满,疯狂的跳动着,他按着她的脑袋护在怀中,听了这话又惊又怒,“你问的这是什么话,你在这儿,我能去哪儿?” 他语气难得有些凶巴巴的,落在她耳中,却是极为心安,她没奢望过他会来,可他来了。 抛下身份,权势,性命,要与她共赴生死。 她眼角一滴泪没入水中,艰难的抬手攀上他的腰际,整个人蜷缩着埋了进去,脸颊贴在他胸膛,是前所未有的安心,“容瑾笙……” 水声阵阵,容瑾笙隐约听她说了些什么,追问道:“你说什么?” 她轻笑,环抱着他腰际的手又紧了紧,哪怕身处绝地,哪怕前路千难万险,眼下,在她怀里,她便什么都不怕了。 “我说,你来了,真好。” 被你爱着,真好! 最后那几个字他听得清楚,下颌紧抵着她的发,薄唇只吐出了两个字,“别怕。” 他们的身影随着巨浪翻滚起伏,顺势而行,不做挣扎,为最后保命蓄积力量。 惊涛阵阵,水流愈急。 “准备好,要到了!” 生死关头,曲蓁将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尽数抛于脑后,提醒了句,随着她话落,二人身子被冲出水中,猛地朝下坠去。 耳畔风声猎猎,曲蓁往下瞟了眼,就见怪石林立,或隐或现,她心中一紧,“糟了,有暗礁林!” 他们绝不能就这样砸下去,肉体凡胎根本经不住这样的撞击,砸在那上面,必死无疑! “你抱紧我!” 容瑾笙也瞧见了,叮嘱了声,一把拔出腰间的短匕,眼见着一条岩石的缝隙,狠狠插了进去,“呲呲呲”声音接连炸响,二人降落的速度减缓,火花四溅。 终于,在离暗礁林约莫五六米的高度稳稳停住,水流从头顶灌下,剜肉般疼痛,冲刷的他们几乎睁不开眼。 “蓁蓁,你怎么样?” “我没事。” 被他护在怀中,所有冲击力都落在了他身上,她能有什么事情? 不过,他单手负担着两个人的重量悬空,还要迎接头顶水流的冲击力,坚持不了多久,必须赶紧找到脱身法子。 曲蓁借着他的遮掩向下望去,本想计算着暗礁林的高度,看看有没有角度和机会平安入水。 没成想,崖底水流拍起白浪,底下一片密密麻麻的暗红色小小鱼影来回游窜着,不时仰头跃出水面翻腾,她顿时头皮一麻。 “不能跳,底下全是……食人鱼!” 第194章 脱险 食人鱼离群后会格外胆小,见到人会远远避开,可若是一群食人鱼聚在一处,那便会格外的血腥残暴,一拥而上,能眨眼间就把比它们体型大许多的活物啃噬的只剩下骨架。 容瑾笙默了瞬,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定般,语气不容置疑:“蓁蓁,你准备好,我将你甩向岸边。” 她忍着刺痛睁眼朝上看去,就见他唇瓣抿的发白,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隐隐发抖,已经快到承受极限了。 “那你怎么办?” 轰隆的水声将她的声音盖去大半儿,这高度和宽度纵然她能安全着陆,可他呢? “来不及了,准备!” 容瑾笙搂着她腰际的手蓦地松开,她身子猛地往下坠去,就在这关键时候,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猛地提气用力往岸边甩去。 曲蓁也知道这种情况由不得她多想,在那力道将她甩出的瞬间,她一脚蹬在岩壁上,身子犹如离弦之箭般猛地蹿出,越过水瀑,着陆的瞬间,顺着力道就地一滚减缓冲击,却依旧滑出五六米才险险停下。 一道‘咔擦’的脆响后 ,她左臂蓦地传出钻心之痛。 她来不及检查伤势,即刻爬起身奔向岸边。 “容瑾笙!” 水势重若千钧,狠狠的冲刷着他的身影,那抹天水碧的身影在这力道下摇摇欲坠,水下的食人鱼似乎感觉到了即将有大餐到来,兴奋的聚集在水面下快速的游窜着,竟带起了巨大的漩涡,似是随时会将他吞噬。 容瑾笙隐隐听到她的呼唤,隔着水幕,断断续续,身体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再不脱身就只有喂鱼的份儿! 断崖并非平滑如镜,奇石鳞次栉比,每一股水浪砸下的力道、角度、和冲击力都不尽相同,他心中默算着它们的间隔,趁着水浪拍下的空隙,凝眸仔细观察着四周,蓦地,他瞳孔骤缩! 这道水流的势头不对! 分明是垂直砸落,本该是落在河下那块巨石上,四溅散开,它却在流经他脚底两米处的位置时,水势消散,就像是被吞噬了般。 吞噬? 可若是吞噬,不该四周有水流溢出,难道说,那在位置有个低地? 他正想再看,巨浪迎头灌下,犹如巨石砸落。冲的他身子随波摇摆,随时都有坠落的危险。 曲蓁看到这一幕,不由急喊:“容瑾笙,跳下来,我接着你!” 如此的冲击,他最多再能承受两次。 容瑾笙垂眸看了眼脚底下的暗礁和食人鱼群,还有到岸边的距离,不由苦笑,别说他双腿已残无法借力,跨不过河流的范围,就是能借力,一个成年男子如此高度急速坠落,哪里是她能接住的? 他不好再浪费力气喊话,只默不作声观察着那处,每六息时间那处就会“爆发”一股巨浪,水势之大无可比拟,冲向半空后随即坠落,砸在河中的那块凸出的礁石上。 也就是说,他若能把握好机会,就能利用水流的冲击脱困! 容瑾笙默数着时间,就在那巨浪迎头拍下的瞬间,手蓦地一松! 曲蓁只见一个浪头拍下,奔腾的水流卷着他的身子朝底下的礁石砸落。她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容瑾笙——” 她大喊了句,提气运功就要渡河,却在河边蓦地刹住脚步,盯着那抹锦衣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慌乱的心稍稍平复。 不对! 观察片刻后,她也察觉了异样,要是没看错的话,刚才容瑾笙是主动是松手,以她对他的了解,必不会寻死! 那么唯一的可能是他也发现了这处的异常,正在设法脱身! 她面上一喜,刚想喊话问他是否安好,便见一股巨浪从那处冲出,向半空而去,随着那水流一道抛出的,还有抹天水碧的身影。 是他!容瑾笙! 他身子随水流落下,直冲河中暗礁,就见他宽袖一挥,即将落水之际拍在那礁石上,身子再度拔空而起,朝岸边飞来。 他双腿不便,无法借势减少与地面的冲撞力,必会受伤。 曲蓁上前移步,计算着他俯冲下来的角度和力道,凝气于掌,就在身影俯冲之际,猛地化掌为爪,扣向他的肩头。 力道相撞,她直直往后滑退了五米,稳住身形,扶着他身子坐下。 动用内力容瑾笙胸腔气血翻涌,待压下几分后,睁眼急声问道:“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她左肩隐隐作痛,轻摇了下头,“没有。” 容瑾笙这才松了口气,想起刚才的情形,惊出了一身冷汗,“蓁蓁,你不该过来!” 他自有办法脱身! 曲蓁盯着他,清眸明亮的像是能看穿他心中的想法,冷静道:“我知道你能着陆,但必会受伤!” “那总比伤了你要好!” 世上的事,总要付出代价的,或多或少罢了。 话落,二人同时沉默,有些东西,早已不经意间在心底落下种子,生根发芽。 曲蓁看他身上的锦袍被撕裂出道道口子,想来他在水中为了保护她被暗礁撞伤了多处,况且刚刚死里逃生,也不该纠结这些。 总归,活着就好! 她起身扶他,“我们得快些离开这儿!” 如今他们身负重伤,得先找个地方处理伤口,带着血腥味四处乱晃容易招惹麻烦。 听到‘离开’二字,容瑾笙不由得苦笑,轮椅被毁,棠越他们又不在身边,难道要…… 不等他细想,曲蓁已经起身,半蹲在他身侧,一把拉起他的胳膊搁在自己肩头,作势 就要背他起身。 “蓁蓁……” 他紧蹙着眉头唤了声,心里难堪到了极点。 曲蓁闻声,扭头看他,猜得到他在想什么,郑重道:“别说什么有违礼法,也不用觉得别扭或是不自在,这些都只有活下去才有资格计较。” 她清眸明亮,像一汪净池,清冷幽静,却格外坚毅。 心,像是瞬间被灼烫了般,钝疼。 容瑾笙微微阖眸,掩去眼底的苦涩,双手攀上她的肩膀,单薄,纤瘦,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般,如今,要背着他走完剩下的路! 这条路,他注定一生难忘! 曲蓁不知道这短短的时间他经历了怎样的心理煎熬,右手箍着他的腿弯,艰难的往前走去。 容瑾笙再清瘦也是个成年男子,背着他行路速度极慢,她不敢深入林中腹地,只赶在入夜前找了个被杂草遮盖的洞穴躲了进去。 他身子刚坐稳,径直问道:“你左手怎么了?” “没事。” 曲蓁摇头,欲要起身。 容瑾笙没问清楚哪儿肯让她离开,一把将她扯进怀里,轻碰了下她软趴趴垂着的左手,见她疼的面色骤变,急道:“都这样了你还说没事!” 胳膊,脱臼了! 第195章 腿上无疾 半空坠落的速度之快,她怎么可能毫发无伤,即便是这样,她还是背着他一路走到这儿。 蓁蓁…… 曲蓁见他眸光幽微盯着她的手,眸底风云卷覆,笼了层哀凉,轻声道:“脱臼而已,板正就是了。” 她说着,在他骤然变色的眼神中,单手扶着自己的左手,深吸口气,猛地用力一推。 “咔擦”一声,骨骼摩擦声响起,胳膊已经复位。 整个过程快的几乎没有空隙,容瑾笙回过神时,她已经在试探着活动着肩膀和左臂。 动作,微有凝滞。 曲蓁抚上肩膀,不适的拧眉,看来时间耽搁的太久,依旧有些血瘀之状,“王爷,带药了吗?” 容瑾笙默默的伸手从怀中掏出个瓷瓶,打开后用指腹蘸取了些药膏,在掌心搓开,“我来吧。” 她抿唇,思忖了下那位置她的确不好推拿,算是默许了,抬手解开衣襟的带子,褪去左肩衣衫。 肤如凝脂,细腻平滑,她肩线和锁骨极为漂亮,青丝微微垂落在肩后,春光无限。 容瑾笙无心欣赏,视线落在那圆润的肩头,紫红色连成一片,触目惊心。 他凝神注视了片刻,柔声道:“你忍忍!疼就告诉我。” 曲蓁点头,他掌心抚上那紫红色肩头,接触的瞬间,明显感觉手下的娇躯震颤了下,他倏地撤手,竟有些不敢再碰。 “我……” “没事,王爷继续吧。”她瞥过视线,阖上眼。 容瑾笙仔细思忖了好久,再度覆上那红肿的地方,为了让她少受折磨,他不再间断,很快将血瘀揉散。 曲蓁拢好衣衫,抬头却见他盯着他的肩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爷?” 她轻唤了声,容瑾笙回过神来,眸中挣扎了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声音晦涩,“蓁蓁,你,帮我看下腿伤吧!” 他从未比今日更渴望站起来,唯愿能将她护在身后。 “嗯?好!” 曲蓁诧异的看他,不知他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不过,想明白了也是好事。 讳疾忌医是大忌,他能走出这一步,离成功就靠近了一半儿。 她向来是行动派,既应下了,索性手边无事,正好做个初步的检查,当下就伸手去撩他的袍子。 “王爷的腿伤有多久了?” 容瑾笙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落在腿上,目光平淡且悠远,轻声道:“自我记事来,就是这样了。” “嗯?”她蓦地抬头,惊讶的看他,“我摸着王爷的腿部肌肉萎缩并不严重,不像是多年旧疾。” “濮阳先生多年来一直都在为我施针调理。”他正说着就觉得腿上一凉,低头一看,里裤已经被她卷到了大腿,虽早知是为了治病,还是不免红了脸。 幸好戴着面具,洞穴光线昏暗,也不甚明显。 “原来是这样。” 曲蓁点点头,在他腿骨上摸索了一遍,柳眉缓缓蹙起,奇怪的看他,“那王爷对腿是怎么受伤的都不记得了吗?” 这伤势,有点怪异! 许多年未曾有人敢提起他腿疾的事情了,以至于他听着都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凝神回想许久,别说记忆,就连零星的碎片都没有。 他点头,似是有些无奈,“嗯,都不记得,我约莫五岁前的记忆都是空白的,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空白? 曲蓁眉头锁的很紧,手覆在他的腿上,脑海中逐渐凝成他的肌肉和骨骼伤势图像,“王爷的腿骨,曾遭受过多次击打断裂。” 若是意外,就不该是如此伤势。 多次伤害,再加上他的异性肢体接触障碍和幽闭恐惧症,她心中不免浮现了一个猜想…… 虐待! 可他是大盛宸王,金尊玉贵,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谁敢虐待他?还是这种明显的外伤! 她正思索着,就听容瑾笙浅淡的声音响起,“我不记得了。” 多次受伤意味着什么,他心里也清楚,眼底闪过抹讥诮的光芒,“濮阳先生找到我时,我这双腿因太医救治有误而残废,皇兄震怒,下旨降罪,等人赶到的时候太医已经投毒自尽。” 容瑾笙语气平平,像是诉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说道‘投毒自尽’四字时,眸光略微波动了下,很快又恢复正常,继续道:“后来濮阳先生为我断骨重续,腿骨正位后却也没能再站得起来。” 本该霁月风光,锦华盖代的宸王殿下,就因这一个“失误”,成了瘸子! 曲蓁看着他,郑重的摇头,“王爷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他从回忆中抽离,奇怪的问道。 她的手在他腿上游走,酥酥麻麻的像羽毛刷过,容瑾笙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异样,等着她开口。 半响,曲蓁低声道:“那位先生的手法极好,腿骨正位,这些年来萎缩状况也并不严重,按理来说,王爷是能恢复行走的!” 容瑾笙多年来平静的心湖犹如投下了块巨石,掀起轩然大波,他几乎无法维持声音的平稳,“你的意思是,我的腿没问题?” 她对上他怀疑的视线,斩钉截铁的吐出一个字,“是!” 这字,铿锵有力,重如万钧。 “砰”的一声砸落在容瑾笙的心间,痛的他深吸了口气,以她的医术水平,做出的诊断结果他不该怀疑。 可是此刻,要他怎么接受这个答案! 他无法站立,行走,腿却没有问题? 曲蓁也清楚这个结果对他而言是何等的冲击,但这就是事实! 她的医术天赋遗传自父母,却因实验室的囚禁和精神折磨患上了学术症候群和自闭症,但凡事祸福相依,她也因此拥有超乎常人的视觉空间感知能力。 这双腿除了常年不运动造成的肌肉萎缩外,没有其他症状。 “那为什么……”容瑾笙一向坚定的信念也被动摇,揉了揉眉心,倦声问道:“为什么我无法行走?” 曲蓁仔细思索着,其说容瑾笙无法行走是腿疾,倒不如说是心疾,她曾经见过这样的病例,一名国安局卧底被敌方抓捕后施以酷刑,再得救因脊柱受损而丧失了腰部以下的活动能力。 哪怕后来成功进行了手术,也无法再自由行走! 因为那些人,摧毁了他的精神! “原因,可能出在王爷消失的那部分记忆上!” 第196章 求交尾 她知道了病因心里轻松不少,容瑾笙却因此彻夜难眠,两人身相依偎,各怀心事的渡过了第一个独处的长夜。 之后几日曲蓁有意无意的为容瑾笙进行心理暗示,并沿途留下暗影互相联络的标记,缓慢的朝着腹地前行。 一路有惊无险。 而阴司琰刚开始还担心曲蓁“临死前”洒在他身上的药粉,几日过去未见异常,也就逐渐将此事淡忘。 那瀑布绵延数里,他被迫绕行,却在途中撞见了正处于交配期的蛇群…… 偌大的草丛中,蛇群层层叠叠,纠缠蠕动着,一眼望去竟看不到边际。 许是好事被他们打断,蛇群显得有些焦躁,纷纷直立起身子朝着他们吐着猩红的信子,游移而来。 声势浩大,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 南疆人虽说善于驭蛇之术,可蛇群处于繁衍期时是最难控制的,更何况是这种地方的毒蛇群! “少主!” 众人纷纷回头,看向阴司琰,等待着他拿主意。 阴司琰柔美的面容倏地阴沉,废物! 这点小事都要让他费神! 要不是不想后面无人可用,他真想把这些废物都送地下团聚去,真不知道是来帮忙的,还是拖后腿的! “滚开!” 阴司琰厉喝了一声,不知从哪儿取出一管竹笛,搁在嘴边,诡异的音调和韵律随即响起,蛇群逐渐的安静下来,静静的盯着他们。 他微勾了下唇角,对付这种低等蛇群,《镇魂调》足够了! 没成想,随着笛声婉转,本该逐渐安抚下来的蛇群却像是受了刺激般猛地朝他们涌来。 阴司琰见状面色微变,“怎么可能!《镇魂调》居然没用!” 他不死心的继续吹奏着,蛇群开始逐渐包围他们。 就在此时,有人惊呼了声,“少,少主,红尾蛇!有剧毒!” 阴司琰分神垂眸一看,有条小蛇不知何时爬到了他的肩头,顺着胳膊游至他的手腕处。 他并未在意,专心吹奏笛音,这种小蛇的毒对他来说构不成威胁! 这副身子自幼以身养毒,什么毒物没试过,怎么会怕一条小小的毒蛇! 南疆众人眼看着蛇群逼近,忍着不适劝道:“少主,《镇魂调》似乎不起作用,我们快走吧!” 要是被它们缠上,怕是难以脱身了。 闻言,笛声蓦地停下,阴司琰紧攥着笛子,面色铁青,眼见着有人就要被毒蛇咬到,咬牙转身:“走!” 他身形一闪,瞬间掠出数米,众人如释重负,纷纷运功跟上! 本以为能顺利脱身,没成想逃了三个时辰后,蛇群依旧追在屁股后面,越来越亢奋,还在不断壮大。 “怎么回事!” 阴司琰气急败坏,回头看了眼,也不禁生了怵意,哪怕他百毒不侵,要落在蛇群里,也得被活活咬死! 实在是太多了! 刺奴不敢答话,眼下少主正在气头上,说什么都要遭殃! 众人边逃边思索着问题出在哪儿,有人灵光一闪,高喊道:“少主少主!会不会是哪个粉末!” 粉末? 对,那个丑八怪临死前在他身上撒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粉末,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 阴司琰一把扯掉外袍,朝后扔去! 他还就不信了,没了那东西蛇群还能追上来! 结果那衣袍落在蛇群的刹那,的确有部分蛇立马停下,盘踞在外袍上相互纠缠,开始‘狂欢’…… 可就那么一件袍子哪儿它们抢?蛇群一闻到那味道越发亢奋,撒欢儿又追了上来! “少,少主!” 身后传来死士欲哭无泪的声音,好不容易停下休息的阴司琰怒了,“又怎么了?” “追上来了!” 他回头一看,果真是密密麻麻的蛇群,“该死!” 众人不得不继续逃命,阴司琰被逼无奈,只得将身上的荷包,中衣,腰带都扔了,才得以喘息片刻,后来,他中途在身上摸了把,才发现脱得只剩下了一件里衣! 要是把里衣也脱了,那他阴司琰就得裸奔,这趟大盛之行,真是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少,少主!” 有人再次唤道。 “说!”阴司琰咬牙切齿。 “您看那条小蛇的动作,是不是,是不是想和您……”交配! 那两个字他实在是不敢说出来,怕被自家少主盛怒之下剁成肉泥! 阴司琰抬手望去,就见先前那个小蛇还缠在他身上,身子缠着他的手腕,尾端高高翘着,尾尖兴奋的颤粟着。 这,这姿势…… 他瞬间懂那刺奴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柔媚的脸庞气的通红,一把将它从手腕扯下,狠狠朝旁边砸去,“该死的畜生!本祭司也是它敢肖想的!” 他总算知道曲蓁洒在这他身上的东西是什么了! 蛇晶! 蛇进入发情期后分泌的液体,经过凝结后形成固态,研磨成粉会有种独特的香味,人的鼻子闻不到,对蛇类却是有着致命的诱惑! 这些畜生追在他身后,不是想攻击,而是……求交配!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些穷追不舍的‘色胚’,怒不可遏。 半响后,葱郁的林海上空传出一道社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丑八怪,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曲蓁背着容瑾笙正走着,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这声音,脚步顿停,扭头问道:“阴司琰?” 容瑾笙点头 ,“好像是!” 进入府邸后,四周空寂,回声旷远,听这声音,凄厉中带着些怨毒的恨意,距离他们似乎不远。 “看来,是那东西奏效了!” 曲蓁轻笑了声,眸底掠过抹冷意,得罪她的人,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容瑾笙不解的问道:“什么东西?” 她简单的解释了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容瑾笙不由错愕,半响后胸腔微微震动,笑声从薄唇溢出,“这次你可是将他得罪惨了,这位南疆的少祭司可不是什么大肚能容的君子,再对上他,要小心些了!” “这绿野茫茫,三番两次都能撞上,那也是孽缘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却没料想到,这孽缘,才刚开始…… 第197章 齐聚! 众人朝着腹地低谷的方向缓缓聚拢,一向寂静的禁地上空时不时会传出或是嘶吼或是惨叫的声音。 但这都无法影响这苍茫碧海亘古不变的模样,葱茏繁茂,生机勃发。 几日后,曲蓁和容瑾笙已经赶到了腹地的低谷处,此处阴冷潮湿,沼泽遍布,蛇鼠成群,四周都是高耸的岩洞,深邃的幽暗的洞内偶尔传出“扑棱棱”闪动翅膀的声音。 曲蓁想起一路行来成堆的尸骨,有些动物尸体皮毛完整并无外伤,但干瘪的贴在骨架上,像是被掏空了血肉般。 她总算知道是为什么了! “是吸血蝙蝠!” 有吸血蝙蝠的地方,必有赤蛇群的存在! 旁人想在成千上万条赤蛇中找到赤蛇王无异于痴人说梦,可他们有跗骨草在手,要容易的多! “就是这儿了么?” 容瑾笙抬眸环顾了一周,眸底幽深的墨色逐渐散开,裂出明亮的光来,此地处处阴森诡异,令人心里怵寒,于他而言,却是生地! “嗯,就是这儿!” 曲蓁清冷的容颜绽出抹极浅的笑意,“不出意外的话……” 她话音未落,那低谷深处突然爆发出一声“砰”的一声巨响,地面都震颤了两下。 那声之后,再无动静。 二人对视了一眼,“有人在交手?” 据他们所知,在这个杳无人烟的地方,迄今为止,也只有他们,晏峥和阴司琰所率领的南疆死士三股势力。 他们和暮霖等人走散,且算是四队人马。 那如今动手的,又是谁和谁? “去看看。” 曲蓁和容瑾笙异口同声的道。 说完,二人不禁相视一笑,对战双方若有暮霖等人,他们正好汇合,凭他们一方的实力无论的对上阴司琰还是晏峥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若没有暮霖,那就剩下了晏峥和阴司琰。 鹬蚌相争,他们渔翁得利,怎么算都不是一笔亏本的买卖。 此时低谷深处,山岩滚落,潭水激荡,久久未歇。 岩石下一片低矮的空地上,一黑一红两道人影遥相对望,一人捂着大腿,一人扶着胸口,杀气四溢,怒海翻天。 真是阴司琰和晏峥! 他们晨间在此处相遇,皆是重伤在身,难得和睦的共存了两个时辰,各自调息疗伤。 晏峥最先恢复,一见阴司琰还在调息,新仇旧怨涌上心头直接出手,谁知被他暴起反击,再度受伤! “花孔雀,你装病的本事倒是逼真,娇花弱柳,我见犹怜!这搔首弄姿的做派换个女装,足以做得烟柳楼的头牌!就凭这点手段,还想暗算本世子?” 晏峥喘着粗气,血顺着手指流淌下来,眨眼就染了一手的猩红,他不甚在意的咧嘴大笑了声,冷嘲道。 而站在他对面的阴司琰也好不到哪儿去,遇到蛇群后他外袍被扔掉,只剩下了里衣,后来扯了刺奴的衣裳才勉强裹住身子。 如今那黑袍左侧印着一个清晰的脚印,袍底大腿不受控制的颤粟着,脚下溢开一滩血水。 伤口,被再度撕裂! 他低柔魅惑的声线因沉怒压了丝冷厉,嗤笑道:“晏疯子,你确定?” 要不是他为从蛇群逃走跃了水,大意被水底的怪物咬伤,何至于如此狼狈! 想到这儿,阴司琰的脑海中浮现一抹青色的人影,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她死在了绝瀑之下,他定要将她千刀万剐,丢去喂狼! 晏峥看着他残戾疯狂的笑脸,心底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难道……” 中招了? 阴司琰勾了下唇瓣,手指贴着大腿有节奏的轻点着,十下之后,蓦地顿住! 在晏峥厌恶的视线中,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发丝,笑得猖獗,“试试不就知道了?” 晏峥见他这番动作,心里暗骂了声“死孔雀”,正想检查下身体哪里出了问题,就感觉到他的手像是不受控制般抬起,学着阴司琰的动作,指尖绕在发丝打圈。 看到高翘着的兰花指,不禁一阵恶寒,“你做了什么?” 南疆擅长蛊术,作为祭司,阴司琰更是个中翘楚。 他已经十分小心了,没成想还是中了招! 阴司琰冷笑,红唇中吐出三个字:“傀儡蛊!” 傀儡蛊,顾名思义,中蛊者就会犹如傀儡般受施术者操控,晏峥功力深厚,无法彻底的命令他,但作为牵制来说,足够了! 他早知晏峥伤势比他轻些,会先行恢复行动能力,怎么可能坐以待毙? 要是不先行示弱,使得晏峥放松警惕对他出手,他怎么能抢得先机,为自己再拖延些时间? “死孔雀,把手给本世子放下!”晏峥看着自己的兰花指恶心不已,难道要他短期内的动作都模仿这只花孔雀? 一想到那场景,他立马沉了脸。 对于自己的安危,晏峥倒是不怎么担心,阴司琰还没那个本事要他的命! 阴司琰轻嗤了声,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原地坐下,撩开袍子,揪住被咬烂部位的裤子,“撕拉”一声,迅速扯开! 这‘傀儡蛊’控制不了晏峥多长时间,他必须抓紧时间疗伤。 晏峥也学着他坐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揪住裤子一把撕开,额上青筋猛地跳了两下。 “阴司琰!你又做什么?” 那位置在大腿根,他只觉得凉飕飕的风往里面灌。 阴司琰不知从哪儿取出把匕首,在手上转了个圈儿,头也不抬的回道:“刮骨剜肉!” 他伤在大腿内侧,那东西牙口锋利,一口险些咬掉一块肉,幸好他反应快,只被他牙齿刮到。 即便如此,那伤口面积也不小,四周皮肉翻飞,边缘泛白,要再不剜去,恐怕会大面积腐烂。 晏峥的手也拿起先前从南疆人手中抢夺的小刀,学着阴司琰的动作僵滞的靠近大腿的肌肉。 这一刀下去,必将见血! 他运功凝气,竭力控制着手上的动作,但效用不大,只能在眼睁睁看着那刀尖刺入皮肉,鲜血直冒,痛感瞬间麻痹了他的每根神经…… 晏峥咬牙切齿的道:“死孔雀,你给本世子记着,这几刀,本世子总有一日要跟你十倍百倍的讨……” 第198章 不肯相让 他话未说完,阴司琰像是故意一般,刀猛地又刺入血肉两寸,疼的晏峥一个痉挛。 旁边响起阴司琰嗜血却阴森的笑声,“晏疯子,要想少吃点苦头,就给本祭司闭嘴!” 晏峥算是知道了,阴司琰长相阴柔,骨子里却是嗜血残忍,极为果决之人,他对自己都下得了手更何况是其他人? 他犯不着跟疯子计较! 那刀锋刮过骨头“咔擦咔擦”的声音不知持续了多久才停下,晏峥艳红的衣袍已经染成了深红色,大腿处血肉模糊。 反观阴司琰拿出了伤药,撕下布条包扎好了伤口,连精神都好了几分。 晏峥大恨! 他有刀却没有金创药,这伤,算是给他添了个大麻烦! “这下,我们又是谁为刀俎,谁为鱼肉呢?” 阴司琰挣扎着起身,一瘸一拐的朝着晏峥挪去,算算时间,傀儡蛊的作用也快过去了。 要能在这地方取了晏峥的性命,再加上死在瀑布的容瑾笙,大盛年轻一辈里,几乎再无领军人物! 如此功绩,就算拿不到赤蛇胆,想必爹爹也不会再罚他! 晏峥每走一步,腿都在战粟,鲜血流在地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路,他看着面色如常的阴司琰,不禁皱眉。 内力更加疯狂的鼓动着,想要冲破他的桎梏。 晏家儿郎自有风骨,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没了傲气,他漫不经心的笑了声,反嘲道。 “果然跟个女人一样,啰里啰嗦,怎么,还要本世子安慰你?” 阴司琰笑得阴森,匕首的血顺着刀尖滴落,缓缓指向晏峥,“安慰就不必了,本祭司听着恶心,有这闲心不如去九泉之下好好安慰你们的宸王殿下吧!可惜了,风华盖代的天之骄子,就葬送在了这阴暗不见天日的鬼地方,想想真令人惋惜。” 晏峥剑眉微挑,心想着他们果然入了禁地,还和阴司琰打过照面。 容瑾笙都来了,那疯丫头应该也跟着进来了,有她在,他们生存的概率少说也能提升三成! 以那个人的手段,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死了?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 阴司琰见状问道:“怎么?不信?”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也不会相信堂堂大盛宸王居然会为了一个女子舍生忘死的跟着跳了崖! 那高度坠落,必死无疑! 晏峥散漫的眼中浮现一抹讥诮之色,“天底下谁死了他都不会死!” 阴司琰还想说什么,就听不远处的传来一道轻笑,“看来还是世子了解本王!” 那声音…… 阴司琰浑身一震,顾不得许多,扭头看去。 就见容瑾笙端坐上侧岩石延展出来的树梢上,俯视着他们,锦衣流华,风姿绝代,犹如这阴诡密林中的一抹雪色,霎时点亮了这方天地。 而在他身侧,一青衣女子依靠着树干,冷眼看着他们,容颜胜雪,集天地绝色于一身,清冷出尘。 远远望去,这两道人影竟是极为般配。 晏峥见那两人时先是一愣,随后轻吁了口气,有他们在,阴司琰暂时是不敢再动作了! 他们之间即便是要争,也得先把阴司琰踢出局面! “你们,怎么可能还活着?” 阴司琰不可置信的盯着他们,他是亲眼看着这些人卷入万丈悬瀑的,这都没能要了他们的命? “我们活着,你能不能活就不好说了!” 曲蓁冷笑了声,与容瑾笙对视了眼,二人同时飞身下落,容瑾笙落在湖边那巨石上,曲蓁则朝着阴司琰的方向走去。 “你想杀我?” 他呵呵一笑,低沉的嗓音含了丝讥诮,“丑八怪,你是太看不起本祭司,还是太看得起自己?” “你只会磨嘴皮子吗?”曲蓁冷笑了声,内力缓缓凝聚,作势就要动手。 阴司琰却大笑两声,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颗烟雾弹,朝她弹来,猛地在她脚边炸开。 “小心!” 两道声音响起,曲蓁身子倏地后退。 黑色的雾气弥漫,掩映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嚣张而阴森的笑声在谷中回荡,“车轮战本祭司就不奉陪了,你们自己玩吧,哈哈哈哈……” 就在这话音落下的同时,晏峥追出的身子猛地停滞,扭头看她,“你怎么就叫他给跑了?” 曲蓁瞥了他一眼,返身朝容瑾笙走去,“你也可以追!”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和阴司琰死战,那人手段阴诡,不讲章法却招招歹毒,逼急了真会与她玉石俱焚。 一旦她受伤或死,容瑾笙身中剧毒,无法动用内力,届时他们一切辛苦都会往为他人做嫁衣。 她是与阴司琰又仇,但也不会弃大局不顾。 以后,有的是机会! 晏峥瞪眼,忍着痛跟在她身后,“你这小丫头几天不见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她闻言蓦地止步,回头认真的看他,“世子爷,我对你从未热情过。” 她只是觉得晏峥此人有趣,是个妙人。 但眼下情形并不适合他们攀交情。 晏峥看了眼在旁坐着的容瑾笙,转移了目标,“没想到那满小公子真能被你们给救了,王爷也是好运气,能遇到这疯丫头。” 他就没这样的好运! 他们走的药谷入口,倒是轻松些,可怜他在千里绿野头晕脑胀的转了好些天,哎! “本王也这么觉得。”容瑾笙不急不缓的笑道。 晏峥懒懒的靠在湖边的巨石上,望着天,惬意慵懒的像是在与旧友闲聊,“容瑾笙,你想要什么?” 他这番模样实在不似以往意气飞扬。 容瑾笙早知他的脾性,也懒得计较他直呼自己名讳一事,淡声道:“赤蛇胆!” “果然!” 晏峥心中最后的幻想也破碎了,却并不觉得意外,能让他们看得上眼的东西,着实不多。 “没得商量?”他又多嘴问了句。 容瑾笙肯定的答道:“没得商量!” 晏峥也不再纠缠,长叹了口气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岩石下走去,“反正蛇群在这儿,赤蛇王也跑不远,大家都各凭本事吧!” “好!” 容瑾笙应了句。 曲蓁见晏峥走过的路上留了一串血脚印,顺着他的往上看去,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耳畔传来道幽幽的声音。 “蓁蓁,非礼勿视!” 第199章 守株待兔 那伤处在晏峥的大腿内侧,岂是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该看的? 平常治病救人也罢了,但晏峥又不是她的病人,还是避讳些的好! 曲蓁抓下他的手,转身看他,笑得意味深长:“非礼勿视?” 她没记错的话,他还闯过她的浴室。 容瑾笙反手扣住她的手,将那柔夷合在掌中,凤眸含笑,“听话,礼不可废!” 君子之礼,是于外人而言的。 他与她,当与旁人不同。 她笑而不语,也没再争论什么,他从来都是个有分寸的人,这些小脾气,惯着就是了. 容瑾笙见状,眸中笑意深了几分,“蓁蓁,我记得你身上是带着伤药的?” “嗯!” 她点头应了声,这些常用的药物,她习惯性的会带着些,以备不时之需。 “怎么?” 容瑾笙没接话,指尖轻挠了下她掌心,默默的写下一个字,“财”! 她合掌只觉得他指尖掠过的地方隐隐发烫,想起他刚才突然问的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这不就是生财的好机会吗! 曲蓁转身朝晏峥走去,就见他捂着自己腿上的伤口呲牙裂嘴,俊美的脸覆着一层阴霾。 “怎么?疯丫头,找本世子有事儿?” 曲蓁简单的瞥了眼,直言道:“这林中潮湿阴暗,细菌繁衍极快,你的伤口不早些时候处理,会进一步化脓发炎,恐怕坚持不到你回京的时候。” “所以呢?”晏峥挑眉看她,“你想说什么?” 他再怎么自负,也不会认为她这是专程来关心他的! “卖药!” 曲蓁不喜欢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道:“我的药能为你瞬间止血,减缓伤势。” “卖?谈银子就太伤感情了吧!”晏峥好笑的看着她,不应该是看他英雄落难,心生不忍,所以主动相送吗? 曲蓁面不改色的道,“世子爷,青天白日的你还没睡醒么?” 她的药放眼当下堪比稀世奇珍,尤其在这种地方,那都是保命的东西。 愿意卖已经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了! 晏峥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真是个坏脾气!竟敢笑他白日做梦! “卖多少?” 实际上他心里也清楚这点,所以只是开个玩笑,至于药里动手脚,他还是信任这丫头医德的! 能为了数次与她为难的谢涵而当面质问古青旸,就想要一个公道的人,不屑于做这些! 曲蓁伸出一个手指,晏峥诧异,“一两?” 她没答,他又道:“十两?” 最顶尖的金创药也就这个价格了,他想着这丫头要价也不算太狠。 她依旧不答话。 这次晏峥也愣了下,“一百两?” 曲蓁点头,在他诧异的目光中,缓缓加了两个字,“金子!” “一百两金子?”晏峥哭笑不得,亏得她敢开口,“你这胃口也是够大的,宫中御药房……” 不等她说完,曲蓁拔开药塞,微微俯身,将粉末倒在他最外侧的创口上,只眨眼的功夫,刚才还血流不止的创口就止住了血,且有凝结的趋势。 晏峥怔然,这药效,会不会太好了些? “一百两金子,本世子要了!不过我出门没带金票,等回京给你补上?” 有了它,起码在这鬼地方相当于多了几条命! 曲蓁闻言,直接将药瓶递给他。 晏峥面色古怪的看着她,有些揣摩不清她的想法,这丫头有时候浑身是刺,对人处处防备,有时候却直率单纯的紧。 “你就不怕我赖账?这么相信我?” 曲蓁转身,头也不回的道:“不是相信你,是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便偶尔有眼瞎的时候,也没人能在她手里占得便宜。 “你这张嘴真不讨喜!仔细以后嫁不出去!” 晏峥不满的抱怨了句,赶紧上药,他看着若无其事,实际上都是血肉之躯,哪儿真感受不到痛? “这就不劳晏世子费心了。” 容瑾笙不咸不淡的应了声,早知他还有力气磨嘴皮子,就该再等些时候给药! 省的聒噪! “怎么,难不成王爷已经有了盘算?是哪家公子,说出来也让本世子参谋参谋?看在这一百两金子的药上,大婚当日本世子定当备上一份厚礼。” 晏峥边处理伤口边戏谑的说道。 容瑾笙不为所动,淡道:“那就请晏世子记住自己的话。” “那是自然。” 晏峥好歹也是习武之人,自己包扎的手法也很是熟练,没多久就处理好了,抬头看向曲蓁,“还有这药的话,记得给我准备些,金票我届时一并送去。” “这是伤药,不是补药!” 曲蓁无奈,这些权贵子弟果真是挥金如土。 “我知道啊!若是补药,本世子才不会花费这么大的代价来买,你以为谁都敢叫价一百两金?” 晏峥轻笑了声,这药的效用,对有些人而言,万金都值! 容瑾笙这次倒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对上曲蓁疑惑的眼神,解释道:“晏家兄弟,手足情深!” 伤药在寻常人来看并不常用,而对于边关浴血厮杀的将士来说,却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她看了眼晏峥,想起先前容瑾笙和曲弈的话,他豁出性命来闯禁地,就是为了拿到赤蛇胆替兄长解毒。 那位晏少将军,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若有机会,她或许能帮忙看看! 曲蓁算着时辰,感觉差不多了,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盒来,打开后拿出那枝叶苍翠的跗骨草。 数日生死,等的就是这一刻! “呼——”她吹燃火折子,在容瑾笙幽邃的目光中,将跗骨草点燃。 那枝叶迅速被火舌吞没,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味道来,逐渐向四面八方蔓延。 曲蓁盘膝而坐,守在容瑾笙身侧,警惕的关注着四方的动静,如今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个字:等! 晏峥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解,不过这小丫头总有些与众不同的手段,看看也无妨! 三人就一并静坐等着,而离他们不远处另一个出口处,一道黑色的身影掠过,如风般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是守株待兔,还是螳螂捕蝉,犹未可知! 第200章 留了一手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 此处山谷地势较低,阴气笼罩,夜来的总比其他地方要早些。 眼见着最后一点昏暗的光线逐渐消失在岩壁上,那洞中‘扑棱’翅膀的声音越发频繁,似是随时都会破洞而出。 危险,逐步逼近。 “疯丫头,你到底想做什么?再等下去就要入夜了!”晏峥不解的看着二人。 他不通药理,自然不知道跗骨草的存在。 “世子爷不想等的话,可以先行离去。”她清眸扫过岩壁上那些幽深的洞穴,敏锐的能感觉到里面的躁动。 数以千计的吸血蝙蝠,一旦倾巢而出,能瞬间将他们吸成人干。 她只能祈祷着赤蛇王早些现身! 晏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意的躺在岩石地上,单手支着脑袋,散漫的笑道:“那可不成,你作为本世子的债主,要是出点什么事,那几百两金子还给谁去?” 这丫头鬼心眼多,他倒要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曲蓁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四周幽寂,静的令人毛骨悚然,几人默不作声。 跗骨草在火光中逐渐被烧做灰烬,就在那最后一片叶子从枝干垂落时,容瑾笙微阖的凤眸蓦地睁开,低声道:“来了!” 曲蓁瞬间警醒,严阵以待。 “什么来了?”晏峥翻身坐起,奇怪的问道。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烟霞色的光从眼前流窜过,直奔那堆灰烬而去! 它速度极快,几乎捕捉不到身形,唯余道道残影,诡异的在那堆灰烬上来回流窜着,每当曲蓁伸手去抓时,便倏地闪开,随后又靠近。 “这是,赤蛇王?” 晏峥眼神蓦地一亮,身形如弹射而起,朝她的方向掠来,朗笑道:“小丫头,我来帮你!” 帮忙是假,夺取是真! 就在那抹红衣快要靠近曲蓁的时候,容瑾笙手掌翻覆,指尖出现颗珠子,倏地朝他弹出。 劲力破空,擦过晏峥的脸颊,逼的他不得不止步。 晏峥身形落地,眼神不善的看向他,“容瑾笙,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好的各凭本事,赤蛇王既然现身,他自然是能争上一争的! 面对如此质问,容瑾笙眸色淡淡,声音从容,“提个醒罢了,晏世子还是离远些好!” “若本世子非要靠近呢?”晏峥声音顿沉,眉眼落了寒意。 他的手摸上腰间的匕首,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却不曾想,容瑾笙闻言,只淡淡点头,“那世子请便。” 该提醒的已经提醒过了,剩下的,便看晏峥自己的造化了! 晏峥被他这手打的猝不及防,狐疑的打量了一周,就这么轻易放弃可不是宸王的行事风格! 他眼角的余光掠过那青衣,就见赤蛇王与她距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短着,他再顾不得思考容瑾笙这番动作有何深意,红衣一掠,倏地出现在曲蓁身侧。 曲蓁眼见着那蛇受跗骨草影响反应迟钝,就要落入她手中,就在此时,一双大手横穿其中,一把掐住了赤蛇王的七寸! “晏世子?” 二人身形落地,曲蓁看着他,就见晏峥眉飞色舞,朗笑道:“承让!” 他话落,俊美的面容微不可见的一皱,捏着那蛇的手因刺痛松了几分力道,面上却不露声色。 曲蓁静静看着他,清声道:“我的道儿不是这么好截的,晏世子还是放手的好!” “小丫头,你威胁人的习惯实在不怎么好!姑娘家嘛,就该温顺乖巧,知书达理,这样才惹人怜爱。” 拿到赤蛇王就相当于保住了他大哥的一条命,晏峥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曲蓁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 晏峥最开始还觉得她固执的有些可爱,可渐渐的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他握着赤蛇胆的那只手,如针扎般刺痛,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股痛感越发强烈,血肉几乎是像要溃烂般。 “你,你下毒?” 他面上的笑意再维系不住,怒喝一声,蓦地松了手! 那赤蛇王就像是被勾魂儿似的又往灰烬里冲去,这次曲蓁理会,它却被一双骨节分明直接抓住七寸,蔫蔫的垂下了尾巴。 她摇头,“没有!” 他们并没有生死大仇,犯不着用毒药伤人性命。 晏峥眼睁睁看赤蛇王易主,恨得咬牙切齿,“那是怎么回事!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我知道。” 她很坦诚的点点头,“跗骨草焚烧的气味会使赤蛇王兴奋,体表产生毒素,对于人体来说本是无害的,但会与那伤药中的‘白药子’反应,融合成一种称为‘芒刺’的毒素。” 就是说,要么赤蛇王别闻到跗骨草的气味,要么不能用带有‘白药子’的止血散。 晏峥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怪不得她肯把伤药卖给他,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他气结,看向容瑾笙,“这件事,你也知道?” 他只要上药止血就会彻底被判出局! 既不用伤他性命,还狠捞了一笔,一石二鸟之计,可谓是步步为营,精心算计了! 容瑾笙声音平淡,没有起伏,“本王早就提醒过晏世子不要靠近。” 他早先在景园陪她炼药时,闲来无事会翻看她的医药手札,所以也粗略记下了些药理。 约定的各凭本事,晏峥就不该是借跗骨草之便出手抢夺。 “王爷真是好算计!晏峥自愧不如。” 晏峥恼恨不已,然时至如今再悔也没用了,他拿不得赤蛇王,注定要空手而归! 可是,真的不甘心啊! “世子过誉了。” 容瑾笙淡淡的道,垂眸就见赤蛇王吐着信子奋力想要挣脱,奈何被掐住七寸,只能做困兽之斗。 曲蓁看着那赤红色的小蛇,心总算是落了地。 六绝散的解药,终于齐全了! “世子还不走么?”她瞥了眼晏峥,他在这儿,会耽误她解毒! 晏峥深吸口气,只觉得那瓷瓶贴着胸膛,分明冰凉,却灼的他心疼。 落入容瑾笙手中的东西,断难拿到,御医给出的期限已经快到了,他拿不到赤蛇胆,看来要保住大哥的性命,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父王他们身上了! 他利落转身,声音凉而厉,“汴京城中,我等着你!” 第201章 偷鸡摸狗 红衣衣角划破谷口的暗色,眨眼消失无踪。 “蛇胆一旦取出,就得立即入药,所以我们要在这儿替你解毒。” 曲蓁从容瑾笙手中接过那条小蛇,它蛇鳞明亮,赤红相间,霎是漂亮,被跗骨草气味影响,趴在她手上有些蔫巴。 容瑾笙往出谷那条小径的方向瞥了眼,轻声道:“我恢复大概需要半个时辰。” 她从腰间掏出黑织金的布囊,取出柄巴掌长短的小刀来,在赤蛇王七寸的位置比划着。 “嗯,有我在旁守着,你大可放心调息。” 这话从一个姑娘家嘴里说出来,听着真是令人心情复杂。 容瑾笙不由得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她疑惑的挑眉,“那是什么?” 他甚是无奈的抚额,轻笑了声,“罢了,是我忘了你的思维方式与寻常女子不同,我是想说小心些,别逞强。” 也别受伤! “好。” 她专注思索着下刀的位置,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容瑾笙知道此时不应打扰她,就没再开口。 刀锋贴在蛇类最致命的腹部,赤蛇王吓得浑身发抖,蛇尾在半空中极速的甩来甩去。 “光线太暗了些,无法找到准确的位置,王爷帮我照明吧。” 她说完,将火折子递给他。 “取蛇胆还需找位置么?”容瑾笙不解的看她又从裙子边缘撕下布条,拿出药瓶来。 做好这一切后,手掌翻转拿出片跗骨草的叶子搁在赤蛇王嘴边,它似乎忘却了自己要被剖胆的命运,张嘴就将那叶子吞了下去。 没多久,脑袋一歪,软趴趴的挂在曲蓁手上。 曲蓁指腹轻抚着它腹部细小的浅色蛇鳞,轻声解释道:“所谓的赤蛇胆,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指赤蛇王的'蛇胆',而是长在它蛇胆上的毒囊。” 她要做的是把毒囊取出入药,再将蛇胆缝合回去,虽对它有些损伤,却并不致命。 容瑾笙凝视着她的动作,视线落在那烟霞色的小蛇身上,叹道:“遇见你是它的福气。” “真要是福气,它也就不会白白挨上这一刀了。” 曲蓁轻掀了下唇角,再不说话,将已经昏死的赤蛇王搁在石头上,小刀消毒后,借着火光开始动手取毒囊。 取下后她将毒囊搁置在玉盒里,重新将蛇胆放回原位,仔细用羊肠线缝合好创口后,这才轻吁了口气。 “好了!” 曲蓁一抬眸就正对上容瑾笙复杂的目光,“怎么了?” 她倒是忘了他有洁癖,旁观这些血腥的场面,多少都会有些心理不适。 “没事。”容瑾笙薄唇微勾了下,“只是没想到,手术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她在做事的时候专注,冷静,心无旁骛,分明那刀尖染血,血肉腥红,做的是开膛破肚,取胆挖心的事情,在她手中却变成了一种视觉盛宴。 让人能很轻易的忽略掉那些血腥的画面,沉醉在她熟练且精妙的手法中。 “手术本身就是医学的进步和创新,只是他们将剖腹一事过于妖魔化了。” 简直是闻之色变,她曾因家人拒绝剖腹手术以命相搏而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产妇一尸两命,死在她眼前。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想救人一命,那么困难。 “或许,它能在你的手里发扬光大。” 容瑾笙浅笑着看她。 她点头,“嗯,自当竭尽全力。” 趁着赤蛇王还未清醒,曲蓁又替它上了药,包扎好伤口,拿出一个手指粗细的管状透明玻璃瓶,里面正装着些墨红色的液体。 她打开玉盒,取出毒囊,与容瑾笙交换了个眼神,扬声道:“死人妖,再不动手可就没机会了!” 说着,她暗中用银针将毒囊挑破,任由囊汁流入玻璃瓶中,与墨红色液体混合,塞到容瑾笙手中,压低声音道:“喝!” 这番动作借着她身形的遮掩,正好在阴司琰的视野盲区。 容瑾笙刚饮下解药,就见一抹黑影如鬼魅般自那小径旁掠出,眨眼就到了他们身前。 阴司琰殷红的唇因受伤淡了几分颜色,在沂幽暗的光影中更显得妖魅惑人,他看了眼那躺在石石头上的赤蛇王和她手中的玉盒。 狭长的眸微微眯起,冷笑道:“女人果然成不了器,连条蛇都都要救,妇人之仁!” 容瑾笙武功深不可测,且并未受伤,他佯装离开后就在不远处徘徊,直到晏峥离去才敢小心的靠近。 没成想就看到了她取毒囊,替蛇疗伤的画面! 一条蛇罢了!居然也这般同情心泛滥! 简直可笑! “你一向喜欢多管闲事么?”她目光讥诮,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就凭你如今的模样,还想强抢赤蛇胆?” 她如今可不比前段时日虚弱。 阴司琰冷笑,看向已经入定的容瑾笙,“没了宸王帮衬,你以为光凭你就能杀的了本祭司?” 他先前是担心晏峥与他们联手,才会暂避锋芒。 如今晏峥离开,他们拿到了赤蛇王却逗留此地,还故意引他现身,他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他们对于绝瀑的事情耿耿于怀,想要他性命! 而容瑾笙…… 想必是与晏峥动手负了伤,才会打坐调息,这对他来说,绝对算是件好事! 剩下丑八怪一人孤立无援,他正好从她手中夺回赤蛇王,杀人泄愤! “那你过来拿啊!” 她晃了晃手中的玉盒,眸底闪过抹冷嘲之色。 阴司琰没有答话,反倒是眯眼看着她身后不远处阖眸静坐的容瑾笙,似是有些忌惮。 宸王要是真的入定,她凭什么这么嚣张? 这不禁让他怀疑这是一场局,就像他当初算计晏峥那样! “丑八怪,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命令本祭司?” 他面露轻蔑之色,微抬下颌,冷眼看着她,“你过来!” 袖袍之下,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几个小虫子顺着它的指尖迅速滑落,消失无踪。 曲蓁看了眼他微侧的身子和脚尖,不露痕迹的笑了笑,逃离反应! 看来他担心这是场骗局,随时准备抽身离开! 这样也好,拖过半刻钟,等容瑾笙伤势恢复,她无后顾之忧,就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第202章 你敢玩我? 曲蓁瞥了眼身后的容瑾笙,目光讥诮,“你在害怕?” “怕?本祭司就凭你们一个弱质女流,一个残废?” 阴司琰冷笑着勾了下唇角,话虽这么说,他却不敢掉以轻心。 大盛这位宸王殿下不能以寻常人论之,他十二岁时便能在千里之外的汴京操控边关战事,只字片语,大败离朝素有‘战神’之称的耶律齐,退敌十里,力挽狂澜! 连爹爹都说,容瑾笙一人,可敌百万雄师! 可惜锋芒太盛引起了帝王猜疑,此战之后,交虎符,敛锋藏拙,深居简出。 曲蓁听到这句‘残废’,眸光乍然一沉,“你出门没漱口吗?嘴这么臭!” 缺陷不该被定义,更不该成为别人口中拿来诋毁羞辱的笑料! 更何况,还是容瑾笙! 她冷瞥了他一眼,翻开手掌,细嫩白净的手掌中静静的躺着五个黑色的小虫,不禁嗤笑:“这口是心非的毛病难道也是少祭司的特点?你面对你口中的‘残废’步步谨慎,时时试探,岂不是连‘残废’都不如!” 阴司琰看着那小虫,倒是真有些诧异,“你懂蛊术?” 这蛊虫身形极小,难以发现,是南疆皇室培育用来试探敌人的。 寻常手段,难以制服。 曲蓁淡声道:“略通一二。” 她早些年在南疆采药的时候,结识了个朋友,蛊虫的习性和种类也都是跟她学得。 但也仅限于自保,操控蛊虫之术乃是南疆的不传之秘,她自然不懂。 阴司琰打量了她片刻,阴柔的面上缓缓绽开抹嗜血的笑意,“看来,容瑾笙的确是入定了!” 外人想要捕捉到蛊虫的运动痕迹极耗心神,丑八怪能抓到这几只虫子,说明她的精神始终紧绷着防备他控制蛊虫靠近容瑾笙。 这就说明容瑾笙的确不能被打扰! 她先前的作为都是虚张声势! 奸诈狡猾的丑八怪,险些被她骗过去了。 曲蓁也不意外他会想明白此事,横竖她也没打算靠隐瞒能拖住阴司琰,“我早就说了让你过来拿,你自己害怕不肯过来罢了。” 她上前两步,离容瑾笙远了些,免得接下来的战斗波及到他。 “但愿你的武功像你嘴皮子一样厉害,否则……” 否则,他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阴司琰嗜血的勾起唇角,身形猛地朝她扑去,曲蓁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的迎上。 二人身形交错间已过了数招。 她将特种格斗术融入了武功招式中出招角度刁钻,招式诡异,又直击人体最为脆弱的膝、肘,腹,肋,裆,腋下等部位。 阴司琰哪儿见过这种打法,有些狼狈的抵挡着,骂道:“你这是什么武功路数!” 女子学武也不是没有,像南疆圣女迦楼就是自幼习武,不过都是学的以柔化刚的路子,招式华美灵动。 哪儿像她这般凶残劲猛,犹如野兽般,将身体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每一处的爆发力都十分惊人。 这气势和力道,哪儿像是个姑娘家! 曲蓁一拳砸在他横档的胳膊上,反身,出肘,扫腿,每个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索,声音有种凝冰般的冷漠,嘲道:“你杀人还要摆好姿势么?” 阴司琰气得不轻,也察觉她并非像他想象中的花拳绣腿,再不敢分神。 二人打斗的动静在山谷中不停回荡,夜色逐渐笼罩了这片这山谷,岩壁上崖洞里声音越发明显。 曲蓁应付阴司琰的同时,也分神留意着容瑾笙的状况,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大半儿,毒素应该快逼出来了! 正想着,就见容瑾笙“噗”的吐出口黑血,那血滴在地面上,瞬间发出腐蚀时“滋滋”的声音,冒着股白烟。 阴司琰和曲蓁对了一掌,各自退开。 “该死!” 他低叱了句,看着那滩黑血,悔的肠子都青了,原来容瑾笙不出手是因为中了剧毒! 大好的机会就被他放走了。 阴司琰又恼又怒,面上青白交加,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晏峥哪儿像是会下毒的人! 那就是说容瑾笙来这儿的时候,就已经中了毒! 如今他将毒素逼出,岂不是说明了…… 阴司琰蓦地沉了脸,声音犹如浸了毒般这阴戾,“赤蛇胆是不是已经被用了!” 曲蓁瞥了他眼,将手中的玉盒掂了掂,朝他抛去,“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一把接过,打开盒子,果真是……空无一物! “丑、八、怪!” 阴司琰咬牙切齿的唤她,只觉得浑身的气血朝着头顶涌去,“你敢玩我!” 赤蛇胆都被用了,那他刚才所为岂不是就像个傻子! 曲蓁蹙眉,这话听着,总觉得有点奇怪的感觉! “我懒得玩你,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既不肯死心离去,那就别怪别人算计你。” 她径直转身往容瑾笙的方向走去,背上的命门就这样不加防护的暴露在阴司琰面前。 他额上青筋暴起,被她这堂而皇之蔑视的举动气得七窍生烟,失了理智,“丑八怪,你给我去死!” 阴司琰凝气于掌,身形犹如离弦之箭般朝她窜去,直击她背心死穴! 曲蓁似是毫无察觉般,不躲不避,就在那黑色身影即将靠近她时,一道磅礴的真气犹如飓风般带着撕裂一切的杀意从她耳侧越过,重重的拍在阴司琰身上。 他身子被高高掀起,砸落在地,撑起身子“噗”的涂了口血。 曲蓁脚步不缓,走到容瑾笙身侧,扣住他的手腕检查了下,轻笑道:“毒素已经排出体外了。” 不愧是赤蛇胆,在治毒方面堪称奇效。 容瑾笙瞥了眼不远处满面怨毒的阴司琰,佯怒的看她,“为何要将自己置身险地?” 要不是他及时出手,那一掌足以让她重伤! 曲蓁浅笑,“不是有你在吗?” 她知道容瑾笙不会让她受伤。 “况且,我救你一命,你如今也救了我一命,便不要再觉得亏欠我什么了。” 容瑾笙刚排出毒素,身体尚且有些虚弱,听了这话,竟有种余毒未情,气血翻涌的感觉,“就为了这个?” 第203章 毒人之体 曲蓁掏出帕子递给他,这一路走来,她时常在他的眼中看到诸如愧疚担忧等种种神色,不再如以往般平和。 她不过是想要他能解开心中的郁结罢了。 容瑾笙拭去唇角的血迹,对上她清冷澄净的眸子,认真道:“蓁蓁,我们之间,无须这般分明的界限。” 曲蓁疑惑的看他,“有界限的,难道不是你吗?” 她入禁地,抛生死,负他行路,种种这些都是她随心而为。 但这些,让他觉得亏欠和不安。 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属于同类人,同样的孤傲,所以不愿意依附于任何人。 所以,她能懂容瑾笙的窘迫和亏欠。 容瑾笙被问的一怔,凝眸细想了片刻,薄唇溢出抹苦笑,“并非界限,你就当成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吧。” 哪个正常男人希望他心爱的姑娘为他受累? 她定定的看了他半响,一本正经点头,“好,那我下次注意。” 难道,要她表现的娇弱些么? 曲蓁细细的思索着,只觉得要顾全他的自尊心,又要自己觉得舒服,其中的分寸着实有些难掌握。 容瑾笙不禁被她的表情逗笑。 两人旁若无人的谈笑着,全然不将在场的第三个人放在眼中。 阴司琰咳了口血,踉跄着从地上爬起,目光阴鸷的注视着他们的方向,“说完了么?” 容瑾笙回头看他,声音浅淡:“少祭司足够聪明的话,就该知道眼下不走,可能就没机会离开了。” “宸王以为自己逼出了毒,凭着你重伤未愈的身子和一个小丫头片子,就能让本祭司避让?” 毒素刚清,容瑾笙尚未恢复至全盛时期,对他而言并没有那么大的威胁。 离开南疆时他允诺爹爹必定带回赤蛇胆,如今赤蛇胆是无望了,但总归要做点什么! 比如,杀了宸王! “少祭司是打算以命相搏了?”容瑾笙声音温和听不出喜怒,锦袍下的手却缓缓攥紧。 他没想到阴司琰伤成这样,竟还不肯放弃! 阴司琰看着他们,想起任务失败的后果,不禁打了个寒战,原本有些迟疑的念头倏地凝定,目光陡厉! “并非搏命,是屠杀!” 屠杀? 实力碾压才是屠杀,莫非阴司琰还有后手? 容瑾笙和曲蓁对视了眼,不由得心生几分警惕。 阴司琰咧嘴邪魅一笑,在他们的注视中,化拳为指,疾速点了自己俞府,紫宫,华盖,灵墟,七海等穴位,随着他每一指落下,他的气势就攀高一分。 削瘦的身影不断有黑雾散出…… 曲蓁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面色蓦地一变,“快走!” 她一把打横抱起容瑾笙,足尖轻点往谷外奔去,她急于逃命,以至于并未留意到那本该躺在石头上昏睡的赤蛇王,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现在走?晚了!” 阴司琰阴恻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黑雾笼罩其中,追着她的方向出了那腹地低谷。 所过之处巨树花草,但凡被黑雾沾染,即刻枯萎。 听到他的声音,曲蓁的速度再度拔升,内力催动到了极致,叱骂道:“疯子!” 容瑾笙被她打横抱在怀里,起先还有些不自在,在看到身后那一幕,那些不自在也尽数化作了惊诧。 “这是怎么回事?” 南疆素来神秘,外人对于他们的蛊术功法也并不了解,看阴司琰这模样,倒像是走火入魔。 曲蓁极速奔逃,抽空解释道:“这是种极为特殊的体质,和我的药人体质正好相克,他是‘毒人’ ,顾名思义,就是自幼在毒物堆里养大的,毒对他来说是养份,并无伤害。” “但这种体质一旦解封,他体内多年来养着的毒就会爆发,增涨他的功力,一生只能解封三次,三次过后,就会毒入骨髓,爆体而亡!” 她没想到真有人能够忍着那样非人的痛苦养出毒人之体,还是像阴司琰这种身份尊贵的南疆祭司。 “这种状态大概能持续多久?” 容瑾笙瞥了眼身后杀气漫天的阴司琰,压低声音问道。 情况,不容乐观! “七天……” 曲蓁清冷的声音中夹杂些无奈,这样状态的阴司琰几乎无敌,除她之外,谁碰到都会毒素侵体,瞬间毙命。 可她,也打不过啊! “七天么?”容瑾笙飞速的思索着应对的法子,两人在前逃命,阴司琰穷追不舍。 曲蓁利用对于雨林的熟悉,尽可能的拖延阴司琰追杀的步伐,消耗他的功力,只是没多久后,他又会再度追来,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一连五日,两个逃一个追已经靠近了中央腹地的边缘。 “蓁蓁你还记得那绝瀑底下的食人鱼吗?” 容瑾笙提了句,曲蓁脑海中立即浮现空间方位图,接下他的话茬道,“那地方处于河流上游,算算方位我们如今应该是处于下流位置。” “食人鱼分布在河流的主干道或是水流较为湍急的地方。” “一路行来,此处山势渐高,对岸山势渐低,我记得在临行前谷主给了你些蚕丝编成的绳子,或许可助我们脱身!” 容瑾笙说完,曲蓁蓦地反应过来,“对,那绳子细弱,蚕丝却异常坚韧,足以负担我们二人的力量。” 她脚尖一转,朝着沿河边缘山崖奔去。 河流崩腾咆哮着冲过峡口,卷挟着震天撼地的气势砸落在河床上,蜿蜒着向远处奔流。 二人沿着山崖狂奔,寻找最好的渡河地点,茂密的丛林逐渐稀疏,也再难以凭借地势掩映身形。 阴司琰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身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放大。 “丑八怪,你们逃不掉得!” 曲蓁并未理会,途中发现了大片的蛇蜕,看这长度和纹路,是森蟒! “有了!” 她沿途寻着痕迹往森蟒的聚集地逃去,已经想到了为他们拖延时间的办法。 曲蓁刻意装作气力不济,放缓了步调,就在快要靠近森蟒族地的时候,她与阴司琰的距离不到十米! 阴司琰见状,腥红的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掌中毒雾缓缓凝聚,猛地朝着她的后背拍去,“丑八怪。你给我去死!” 她还在奔逃,无暇顾及,容瑾笙抬掌迎上。 “不自量力!” 阴司琰冷笑一声,内力源源不断的朝着手掌涌去。 就在二人手掌即将对碰的时候,容瑾笙猛地收掌,广袖一挥莹白的粉末又是准确无误的灌了他一身。 与此同时,曲蓁转身一掌正迎上阴司琰,借着他的掌力身形再度滑出几丈。 一转身就没入林中! 第204章 抓狂的少祭司! 这一变故让阴司琰措手不及,微怔了片刻,就听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还伴随着蛇类独有的嘶鸣声! 难道…… 阴司琰顿时沉了脸,拳头捏的咯吱作响,那粉末,又是蛇晶! 同样的招数又来一次! 她以为这次还会再困住他吗? 阴司琰将毒气凝聚于掌,准备直接杀出条血路来,可等那些蛇从树丛中探出脑袋,他整个人都暴躁了! 前后左右的路直接被堵死,每一条蛇的身子都有一个成年男子的腰粗细,最小的一条蛇,直立起身子都比他还要高! 阴司琰面色阴沉的能滴出血来,曲蓁抱着容瑾笙刚跑出段距离,就听一道怒吼声传来…… 她轻嗤了声,“他要追来还需要段时间,我们得抓紧了。” “嗯。”容瑾笙应道。 两人的身影在林间逃窜,算着这高度差不多了,拐出林间,脚下就是几丈高的山崖,对面地势平坦,比他们这边要低上许多。 底下河流奔腾不歇,水声滔滔。 曲蓁将容瑾笙放在树下,解开藏在腰间的蚕丝绳,一头绕在大叔的树干上,另一头绑在匕首的尾端。 这两处崖壁相隔约摸百米距离,以她的功力倒是能掷到对岸,可要是想让匕首插入另一颗树干的深度足以支撑他们二人渡河。 她把握不大! “我来吧!”容瑾笙朝她伸手。 曲蓁有些不放心,“你身子尚未恢复……” “再拖下去,就来不及了!” 他温声提醒道,她只好将洗系着蚕丝绳的匕首交到他手里。 容瑾笙接过匕首,拿着打量了片刻,凤眸凝视着对岸那棵可供三人合抱的树木,匕首蓦地脱手射出! “砰砰!” 两道乍响从对岸传来,就见那匕首穿透那古树,直直的插入它后侧那棵树身。 “这样,可以么?” 容瑾笙含笑问她,曲蓁一惊,她知道他内力深厚,却不曾想竟这般厉害! “够了!” 曲蓁拿早先截下的一段蚕丝绳勾在连接两岸的绳索上,作势就要去抱容瑾笙。 “这次,就换我来吧。” 哪儿能总是被她抱来抱去的,容瑾笙一掌拍在地上,身子蓦地飞起,一手揽着她的纤腰,一手抓住那绳结,顺着绳子往另一边崖璧飞去。 他的手掌隔着腰间的衣衫,略有些凉,风拂过耳侧,带起他面具旁的鬓发在空中飞舞,她鬼使神差的抬手替他捻去碎发。 肌肤相触的瞬间,二人身子齐齐一震,一股电流顺着那部位传至全身,容瑾笙酥的手都软了,险些放手,连忙苦笑道:“乖,别闹!” 他们还在半空中呢! 这滑行的速度极快,眼见就要着陆,背后的崖璧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想逃,做梦!” 曲蓁回眸望去,就见阴司琰点燃火折子,那绳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烧断。 直到最后一点绳索断裂时,他们距离崖璧,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 耳畔风声猎猎,二人的身子极速坠落,上面传来阴司琰猖獗的大笑声。 底下水浪滔天,那红色的小鱼兴奋的跃出水面,似是迎接着他们。 这场景,与绝壁那次何其相似? 曲蓁正计算着他们的逃生的可能性,就察觉下坠的身子蓦地顿住。 耳畔传来容瑾笙揶揄的笑声:“怕吗?” 她抬眸望去,就见他袖子延出一根细若发丝的线,正悬吊着他们。 那线隐隐流转着银光,在光影下分外漂亮。 “天蚕丝?” “嗯。”容瑾笙应了声,揽着她腰的手紧了紧,“小心,我们要上去了!” 话落,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二人的身子就像是被拉扯着迅速上升,很快就落在了地上。 曲蓁这才看清楚,原来天蚕丝的另一端是一柄四棱刺的刀,天蚕丝缩进,刀锋与刀柄结合,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不等她仔细研究,对岸的崖璧就传来“轰隆”的巨响声,阴司琰见他们这样都活下来了,气得发疯,盛怒之下将岸边的林木毁去了大半儿。 犹如野兽般嘶吼着! 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深深的看了他们一眼,扭头没入林中。 “那眼神,难道还不死心?” 曲蓁诧异的看向容瑾笙,后者只是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支信号弹。 点燃引线,“砰”的乍响在天空。 看到他的动作,曲蓁的心也沉了下,不知暮霖他们怎么样了。 容瑾笙见她蹙眉,就猜的到她在想什么,温声宽慰道:“别担心,我入河的时候,他们也跟着跳了下来,只是未落入绝瀑之下,我猜想,或是被卷入暗河。” “这信号是用蜡封口的,他们身上也有一支,若看到信号,便会……” 容瑾笙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西北方向传来在一声信号乍响的声音,只闻其声,并不见烟花讯号。 他回头眺望,似是也松了口气,“在那个方向。” “那为何你不在脱险之后就放信号?” 曲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茫茫碧野,看来他说的没错,暮霖等人果真是被卷入了暗河。 和他们当初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 “当时身处低地,林木葱茏,遮天蔽日,即便放了信号也辨不清楚方向,而且,情况紧急,等不及他们前来汇合。” 曲蓁想了想也是,便不再纠结,休息了片刻准备下崖前去与暮霖等人汇合。 刚起身,就见底下对面的河岸上,飘荡仅容一人站立的琚木筏,那一抹黑色的人影不是阴司琰是谁? 南疆的环境与这里相差不太,她觉得奇怪的是,身为大祭司之子,阴司琰怎么会对这些求生技能掌握的如此娴熟? 还能做个木筏出来! 只不过…… 阴司琰以内力催动,竹筏渡河速度很快,像是感觉到了她打量的视线,抬眸冷冷的望来。 “你们,跑不掉的!” 他的毒体一旦解封,七日之后,会极度虚弱,他舍了半条命想杀的人,怎么能甘心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跑了? “是吗?可惜你手上的功夫,可没你嘴上功夫厉害!” 曲蓁俯身拿起先前的匕首,刀锋紧对着那木筏上的人影,水流奔涌,那木筏随波起伏,一直晃动着。 她向来不缺耐心,只等着合适的时机出手。 容瑾笙并未阻止她的动作,南疆,也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第205章 一败涂地! 阴司琰看着她的动作,不屑的笑了,这种距离,风速,水流,她要是能射中他,他怕是就舍不得杀她了呢! 这种女子,浑身是刺,带回去好好调教一番,做个奴儿也不错! 曲蓁没管他在想什么,屏息凝神,专注的盯着那个黑影,四周的一切逐渐淡化,消失,空寂,唯有那黑点在她眼前放大。 她随着木筏的起落调整呼吸,直到与它融为一体…… “就是这个时候!” 她匕首猛地弹出,如一道离弦之箭,带着破空之声划破劲风,直直往他飞去。 阴司琰见状,大笑了两声,破碎的衣裳挂在他身上随风鼓动,他长袖一甩,那匕首立马偏移了方向,就在即将落入水中之际,狂风袭来,卷着它狠狠的割断了扎着木筏的藤条! “砰!” 一声炸响,木筏四分五裂,阴司琰在危急关头一脚踩在木筏上身子腾起,一看到对岸的距离立马掉头返回! 就在足尖点入水面的刹那,水底下蛰伏许久的东西欢腾的跃出水面,一口就咬在他的小腿上。 “啊——” 一声惨叫响起,阴司琰挥袖,大量的毒物朝着那食人鱼群覆盖而去,瞬息的功夫,它们接连砸落在水中,而他趁着这机会,顺利回到了对岸。 撩起裤管一看,小腿险些被咬下一块肉来。 “丑八怪!” 阴司琰回头向崖上望去,隔着滔滔河流,隔着疾风深渊,那双眼,清冷而平静,仿佛他如何狼狈都落不进她的眼中。 他浑身都痛,当年泡在蛇窟里,被毒蝎啃噬,被蜘蛛撕咬时都没这么痛过。 不知从何时起,对容瑾笙的杀意反而淡了些,却发疯般想要摧毁她眼中的坚定和明亮。 她不过是一个丑八怪而已,该是他膝下奴,该唯唯诺诺,谨小慎微,凭什么敢这样张扬狂肆的挑衅他! 凭什么! “看来今日,你是杀不了我们了!” 冷风送来她冷漠平静的声音,阴司琰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浑身笼罩的黑雾使得他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 阴冷,诡谲。 还有丝嗜血的疯狂。 丑八怪、丑八怪…… 他魔怔般的低喃着这三个字,她若不死,恐怕就会成为他的心病。 但阴司琰更清楚,只能这样了! 他看到了信号,也听到了远处的回应,前有嗜血的怪鱼拦路,后有步步蛰伏的危机。 再过三日,他就会进入虚弱期,不赶紧离开此地,便会葬身在这茫茫树海中。 一具枯骨,再无回声! 曲蓁看他愣怔在原地,冷笑了声,带着容瑾笙转身下崖,她知道,这次,才算是真的结束了! “蓁蓁,你扔出的匕首最开始就不是奔着阴司琰去的吧?” 她难得放松了下来,缓步而行,轻声道:“对,阴司琰此人与人对视时目光犀利,咀嚼肌紧绷,极具攻击和侵略性。” “这种人以自我为中心,重视地位和权威,最讨厌被下位者挑衅,一切带有挑衅色彩的举动,比如眼神,动作,都会激起他们胜负欲。” “很不幸的,我就是那个他瞧不起却又没能碾死的下位者,我的存在一再的提醒着他的失败,他越是失败就会越是愤怒,不断的企图以打压我而获得自我价值的肯定。” 她语气难得多了些惬意和轻松,“我算准以他的性子必定不会躲避而选择进攻,因为在他的概念里,躲避意味着失败,而他不愿失败。” “所以他会挥手将匕首打落,以此来回应我的挑衅,彰显自己的力量,至于匕首为何突然改道……” 曲蓁顿了下,唇边溢出抹轻笑,“他位置的上方有个断层,每当河水拍下,都会卷起一阵劲风。” 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所以,其实是阴司琰自己的性子坏了事儿!‘ 当然,他若不是这样的脾性,她也就不会用这样的办法对付他了! “你对他看得倒是通透。” “习惯。” “习惯看他?” “习惯观察!” “……” 两人的声音逐渐消在彻底被黑暗笼罩的树海中,虫鸣迭起,飞鸟还巢。 又是一个漫漫长夜。 暮霖等人的方向在西北,正好是前往禁地入口,断龙石的方向。 二人出了中心腹地,迅速的往西北方向赶去。 好在曲蓁和容瑾笙都是方向感极好的人,不至于偏离的方向,两拨人正逐渐的靠近着。 而此刻暮霖等人聚在一起,七手八脚的拉扯着非要出去找人的棠越,苦口婆心的劝道:“公子没事,或许正往我们的这儿赶呢!小祖宗,你就别闹了行不行,怎么没一天消停的!” 棠越衣裳破了好些口子,脚上的鞋丢了一只,胡乱的芭蕉叶裹着,在半空中乱蹬! “你们这些骗子,前几天就是这么说的,我不管我要去找公子,那疯女人和他一起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声音,嘴巴依旧在这不停的动着,双眼冒火的盯着某个点了他穴位的混蛋。 风愁抬手在他柔软的脸蛋上拍了拍,语重心长的道:“我说小棠越,公子又不是你娘,你也早过了吃奶的年纪了,干嘛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公子?” 都说了等着,非得要闹腾。 血手和檀今将身子僵硬的棠越像尸体一样放平在地上,重重的喘了口气,“可不就是这样!早知道就该把他踹到公子那边去,我当时手贱拉他做什么?” 血手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恨不能把手给这剁掉。 他们当日跳入河中为了怕被急流冲散,就相互扯着,棠越速度最快,眼见着他追不上公子,血手伸手就将他抓住,以免走散了。 谁知那河底突然爆发一股吸力,径直将他们卷入了暗河中。 跌跌撞撞两三日,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他们被水流卷着不知冲出了多久,爬上岸后就流落到此地。 阴气重重,枯木成林。 实在难以想象在这茂密的树海中还有这样荒凉光秃的地方。 “好了,别抱怨了。”暮霖呵了声,目光悠远,望向远方,“等着和主子他们汇合吧!” 第206章 你怎么在这儿? 曲蓁和容瑾笙赶到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枯木林,树木姿态奇怪的伫立着,腐朽的枝叶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阴气弥漫,一条五六米宽的河流没入其中,不辩方向。 她目光越过层层浓雾,淡声道:“就是这儿了!” 他们根据当时信号传出的大概方位,一路沿着河流疾行,最终确定了暮霖等人被卷入了这条暗河。 不过,这地方,有些古怪! “蓁蓁,你有没有觉得身体不适?”容瑾笙温声问了句,打量着林间弥漫的雾气,眼前隐隐有有些模糊。 曲蓁闻言点头,“嗯,瘴气有毒,会令人产生幻觉,呕吐,或是眩晕的等症状,吃点清心丹吧。” 她手边没有合适的丹药,但清心丹还是能抵挡几个时辰的,足以让他们找到暮霖等人。 两人吃了丹药,身体不适的症状消退,缓步入了林中。 走了两个多时辰,不见活物,唯有腥臭和腐烂的气味在鼻腔蔓延,涩的令人作呕。 “等等!” 她猛地止步,一手托着容瑾笙的腿弯,另一手往怀中掏去,指尖果真触及到一个柔软滑腻的东西,单手抓了出来。 “赤蛇王?” 曲蓁和容瑾笙面面相觑,它是什么时候躲进她衣裳里的? 这一路他们忙于逃命,竟没有发现! 眼前的小蛇漆黑的眸子无辜的盯着他们,尾巴小心的卷在她的手腕上,浑身灿若烟霞,不仔细还以为她戴了个漂亮的手镯。 见她望来,‘嘶嘶’的吐了吐信子,脑袋在她手上蹭了蹭,大有讨好的意味。 “你想跟着我?” 曲蓁诧异的问了句,那认真的模样就好像它真能听得懂似的。 谁知小蛇立即扬起身子,冲她‘嘶嘶’的叫了两声,尾巴尖欢快的摇摆着。 容瑾笙见状笑道:“蛇王有灵,看来是真的选定你了。” 她清冷的眸子划过抹诧异,前不久,她才拿刀取了它的蛇胆,它竟选她做主人?这条蛇莫不是脑子有问题? “你不怕我真把你蛇胆给剜了?” 曲蓁作势,故意用指尖碰了碰它七寸位置缠着的布条,提醒它某些事情。 蛇胆! 小蛇浑身抽搐了下,连忙用尾巴盖住自己包扎着的位置,蛇眼含泪,讨好的嘶鸣着。 即便如此,它的身子还是紧紧的缠着她手腕,不肯松开。 容瑾笙瞥见她眼底淡淡的笑意,柔声劝道:“这小蛇倒是有灵性,它愿意跟你,不如你就养着吧。” 她有些犹豫,赤蛇王浑身是宝,一旦现世,恐怕会引起不少贪婪之人的觊觎。 而她也不是什么会照顾活物的人…… 不过,看它似乎不怎么想离开的样子,曲蓁轻轻点头,“那就先这样吧。” 等以后有机会,再替它寻个好主人。 赤蛇王似是听懂了她的话,“呲溜”一声就往她的怀中钻去,高兴的直晃尾巴,主人怀里的味道它实在是太喜欢了! 就在它快要钻进去的时候,一只大手横空出世,将它给拦了下来! 容瑾笙捏着它柔软的小身板,凤眸含笑,正色道:“你若是想留下,就只能呆在那儿!” 他葱白如玉的指尖轻点了下她的手腕,声音虽温和,却夹杂着些警告的意味。 曲蓁不由失笑,“你和一条小蛇计较什么?”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他从容的答了声,将它往外一抛,赤蛇王就闪电般的蹿到她的手腕上盘着,埋着脑袋,不满的嘶鸣了两声。 像是在控诉他的霸道行径。 曲蓁笑而不语,再度抬脚往深处走去。 林中毒瘴笼罩,空寂无声,辨别不清楚方向,他们走了半个多时辰,都没有看到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 忽然,懒洋洋盘踞在她手腕上的赤蛇王直起身子, 尾巴欢快的摇着,朝她‘嘶嘶’的吐着信子,往某处蹿去。 看那模样,似是要她跟上。 “或许,找到了!” 曲蓁面有喜色,追着它消失的方向而去。 赤蛇王这兴奋的模样和嗅到跗骨草气味的时候如出一辙,先前跗骨草一直由棠越保管,蛇类对气味敏感,他们闻不到的味道,却逃不过赤蛇王的嗅觉。 她随着它一路绕过各类姿态诡异的林木沼泽,最后停在了一处山洞外。 而那抹烟霞色的影子流光般没入了洞内。 随后,就听一声惨叫传出。 “啊——什么东西!快,快拿下来!” 听到这声,曲蓁和容瑾笙相视一笑,如释重负。 终于,找到了! 他们缓步进了山洞,就看到那抹烟霞色的小蛇兴奋的绕在棠越身上流窜,一会爬肩膀,一会钻袖子,玩的不亦乐乎。 棠越抓狂的乱跳乱蹦,旁边暮霖和檀今在帮忙,风愁几人坐在一旁看人热闹,身上虽血迹斑斑。 但好在,一个都没少! “主子?”暮霖正拉扯着棠越,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扫过某处,整个人突然僵滞! 他这声一出,其他人纷纷顺着视线看去,就见曲蓁背着容瑾笙站在洞口处,昏暗的光影将他们的影子拉的细长,衣衫破损,却不见狼狈之态。 那眉眼的笑意融了影的寒凉,驱散了他们的忧虑和恐惧,换发了新生! “主子!” “姑娘!” “公子——” 众人欣喜的将他们迎了进去,七嘴八舌的询问着这段日子的遭遇。 知道容瑾笙体内的毒素已解,暮霖等人纷纷红了眼,交换了个眼神,互相搀扶着站起身。 在曲蓁错愕的目光中,齐齐下跪! “谢姑娘救命之恩。” 他们此番没帮得上什么忙,反而尽数仰赖姑娘。 实在难以想象,她那般瘦弱的肩膀,是如何背着主子熬过了那么多的生死危机! 此恩,黑云骑永世不忘! “都起来吧。” 她虚扶了把,知道难以改变他们深刻在骨子里的等级观念,也就没多说什么。 检查伤势,各自上了药,见棠越烦躁的扯着爬在他身上不肯下来的赤蛇王,出声唤道:“小蛇,回来!” 主人开口,赤蛇王再怎么贪恋那味道,也不敢耽误,窜回曲蓁的手腕上盘着,扬起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小蛇?”血手嘴角抽了抽,蓦地反应过来,“姑娘什么时候养了这么个玩意?” 曲蓁不禁苦笑,她哪里有心思养这些?轻声解释道:“它就是赤蛇王!” “什么!”众人惊呼,纷纷打量着那条漂亮的小蛇…… 第207章 阴沟葬枯骨 他们与满老谷主的一月之约将至,众人在山洞内休整了一夜,次日朝着断龙石出发,离开禁地。 林中依旧是阴雾笼罩,枯木丛立,好在他们服用了清心丹,没了瘴气影响,很快就摸到枯树林的边缘地带。 算着速度,众人用轻功赶路,本该在太阳落山前抵达断龙石,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行至中途,意外陡生。 “姑娘,你快看!”一直沉默的檀今蓦地出声,手指向崖璧下的凹地,“那柄剑纹是不是和药谷的标志一样。”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崖底沟渠处斜斜的插着一柄绣剑,剑柄处的蜘蛛纹果真与药谷标志一般无二。 而在它旁边的杂草丛中,露出了半截白骨。 只一眼曲蓁就分辨出来,是人骨! 难道死的是药谷的人? 剑有药谷标志,说明他在谷中身份不低! “去看看!” 她清声说了句,疾步上前,众人也跟了过去。 许是被脚步声惊动,杂草丛中,原本悠闲的在白骨上游移盘踞的几条蛇哄然退散,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一具残缺的尸骨出现在他们眼前,零星的还挂着几片碎布,看上去已经死了多年。 她蹲下身凝眸观察了片刻,出于职业习惯,开口道:“死者男性,年龄在三十五左右,上下误差不超过两年,尸骨牙齿裂缝变深,部分脱落,且骨骼严重风化,考虑到周围温度和尸体曝露情况,死亡时间约摸十五六年。” 不知为何,她心里‘咯噔’一声。 ‘十五’这个数字,实在不怎么吉利。 十五年前,鬼剑被挑断经脉,自此封剑。 十五年前,蛛楼遭遇围剿,小兰花出世。 十五年前,齐舒闯禁地,取蛇胆,落下一身伤残! 又是十五年前,此人身死禁地,未免也太离奇了些。 她脑海中思索着,话却未停:“死者呈仰卧位,颅底凹陷并伴随线性骨折,多发性肋骨骨折,符合高坠伤的特征。” 暮霖等人抬头看了下山崖,一眼望不见顶,这高度摔下,的确非死即残。 不过,这剑伤,可还有血呢! 血手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道:“姑娘,会不会是这人被追杀,慌不择路跌落悬崖?” 如果是这样,打斗间兵器染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不错,知道思考了!” 曲蓁赞了句,在血手略有些得意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只是,还是说错了。” “错了?哪儿错了!” 血手面带疑惑的问道,他觉得自己推断的挺完整的啊,死亡原因,经过,结果这不都有了? “都错了!” 她面色郑重的看着他,“首先,我只说了骨骼伤势符合高坠伤的特点,并未说他是因高坠身亡,尸体呈现高坠伤特征,有两种情况。” 话落,有人接口答道:“生前坠落,和死后抛尸。” 曲蓁循声望去,见是檀今,微微诧异。 他一向寡言少语,存在感极低,唯有那次在景园醉后嘟囔着说了几句话,旁的时候,从不主动开口。 今日,倒是积极。 曲蓁收回视线,看向血手,“檀今说的对,你们瞧!” 她拿起其中的一根肋骨,指着骨表上的痕迹道:“这痕迹狭窄,精细,呈“倒v形”,是锐器垂直于物体表面切割时形成的‘切痕’。” “这只能说明他被人伤过,并不足以说明他不是失足坠落。” 血手不死心的狡辩,坚定的维护着自己的立场。 “你说的也有道理,所以,我还有一点能够证明他是被人死后抛尸!” 曲蓁又拿起另一根肋骨,指着那骨折断面的位置,“你看,这骨折断面的颜色与骨表面风化断面的颜色并不一致,较之更浅,乃是死后骨折!” 血手又不死心的去看了下其他几处骨折的位置,这才悻悻的垂下头,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没人出声,她再不耽误,仔细端详着先前拿起的那根肋骨上面的切痕,想象着当时的场景:“有人用锐器自他身后捅入,根据这根肋骨痕迹的位置和方向,应该是被刺穿了心脏,一击毙命!” 血手在她推断的时候,四处打量着,直到在尸骨左边腿骨内侧的位置,找到了相同的‘切痕’,连忙指着喊她,眉头微扬,“看,姑娘,你说错了,他不是被一击毙命的!” 曲蓁瞥了眼那痕迹,没答话,只是眉头略压了下。 慕霖他们若有所思,尸骨腿上有伤,说明他经历过打斗,也算是从另一方面证明了血手所推测的遭人追杀的说法,怪不得他如此高兴。 能让姑娘犯错,可不容易。 的确值得骄傲! 一片杂草,一堆白骨,曲蓁静默的蹲在其中,清冷如画的容颜上尽是冷凝之色,不似怒气,却更为骇人。 容瑾笙看着血手高高咧起的嘴角,无情的打破他的自我陶醉,“蓁蓁说的没错,是一击毙命!” “嗯?”血手笑意僵滞,半响都没有缓过神来,怔怔的问道:“为什么?” “你再仔细看看,这两道痕迹的方向和角度。” 他并未道破缘由,血手他们习惯了服从命令,鲜少自己思考,看来,是时候锻炼一番了! 血手盯着那两处位置看了许久,突然灵光一现,喊道:“我知道了!他是俯身单膝跪地时,被人用利器从后面捅穿身子和大腿,一击造成的痕迹。” 所以连切痕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还不算太笨,下次,想事情记得仔细些。” 容瑾笙瞥了他一眼,训诫道。 血手羞愧的垂眸,拱手道:“是。” 众人齐齐看向曲蓁,就见她垂眸静思着,鬓边的碎发垂落在她脸颊两侧,看上去有些阴翳。 “姑娘?” 有人轻唤了声。 曲蓁却并未理会,反而是撕下裙摆的一块布,充作手套,缓缓穿过那白骨,从地上捞起个东西。 他们定睛一看,虽然那物件表面发黑,但形状很明确,是把锁,富贵人家的孩子幼时都戴过的,长命锁! 第208章 他是谁? “而且,是纯金的长命锁!” 她拿在手里仔细观察了半晌,指腹摩挲过那锁面祥云瑞兽纹样中的小字,依稀辨的清楚字迹,“长乐?” 寻常人家的长命锁向来刻的都是些“长命百岁”“玉堂富贵”之类的字眼,“长乐”是什么意思? 曲蓁又将锁翻转到背面,果然看到同样的纹路中,还刻着“未央”二字。 她攥着那锁的手指不断收紧,声音浸着冷,道:“这不是市面上寻常卖的长命锁,是特别定制的。” 长命锁的字向来刻在正面,从未有双面刻字的惯例。 这四字合起来就是“长乐未央”,寓意“长久欢乐,永不结束”,若是长辈的美好祝愿,为何不一并刻在正面? 分开刻…… 难道! “是人名!且是两个人名!” 她蓦地开腔,惊了众人。 长命锁又称‘寄名锁’,大多时候刻的字都是吉祥话,也有刻人名的先例。 锁为双面,不分正反,则哪个都可以作为正面。 几人皆先现惊色,暮霖奇怪的问道:“谁家长命锁刻两个名?” 是啊! 她也想知道! 曲蓁又仔细的摸过那锁的每一寸位置,旧年的血浸了大半儿的锁,积淀着一层灰黑色的物质,她指腹拂过,略感粗糙。 众人看着她的动作,更觉得奇怪。 姑娘究竟为何要这般在意那具白骨?都死了十多年的人,就算查出了身份之类的,还能活过来不成? 容瑾笙凤眸清幽,落在那残缺的白骨上,略沉,又浸着几分凉,衬得他浅淡的唇色愈白,微抿成了一条线。 目光略过那剑纹,那锁,忽然猜到了什么! “找到了!” 曲蓁攥紧那锁,指节因过度用力有些发白,一贯清冷的声音像是裹了砂石,磨得他们耳膜疼。 她道:“‘未央’旁为刀纹,是男名,‘长乐’旁为莲花纹,是女名!” 竟真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名! 众人顿惊。 容瑾笙却是幽幽叹了口气,声音轻浅,“我记得你说过,满盈缺的病是因母体中毒,导致本该出世的双生子,只剩下了他一人。” 一锁两名,一身两命! 这是何其的相似! 十五年前,谁的孩儿刚出世?谁失踪?谁会冒着性命危险来闯禁地?谁有资格在剑柄印上药谷的印记! 答案呼之欲出! 在场的也没有傻子,霎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堆残骨! “难道他是……” 曲蓁缓缓阖眸,只觉得胸腔中沉积的那团郁气越凝越重,重的她声音都沉了几分,哑声吐出了三个字:“满随风!” 那个消失数年,杳无音讯的药谷少谷主! 小兰花的亲生父亲! “这……” 众人一时无语,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的右腿骨处有连片的小型啮齿动物咬合的穿透痕迹,呈半圆形状分布,齿痕细密连片,沟槽为三角形,是食人鱼的咬的。” “他的肩胛骨有咬合留下的凿状痕迹,虽经过了十五年的风化,边缘模糊,但可以判断是类似于袋狮之类的大型食肉动物所创,而这些生物,只存在于雨林的腹部地带。” 曲蓁的话音极缓极轻,缥缈的似云似雾,却带着沁骨的寒凉,“而所有痕迹,皆是生前伤。” 她心中郁气难平,又道:“根据罪犯杀人抛尸的行为心理以及此处移尸难易程度来看,杀人地点和抛尸地点的距离,当不会超过三里地。” 林静,风缓,余音荡。 生前伤?三里地! 这代表什么! 代表满随风曾深入腹地且重伤而归! 代表他,原本有机会活着! 代表他们本该共享天伦,而不是生者含恨,死者含冤! 十五年的生死离别,迟来的丧讯,这消息若是被老谷主知道,该是怎样的痛彻心扉? 失踪总好过他们带着一具尸骨回去,告诉他们:这就是满随风! 最关键的一点却是…… “习武之人即便重伤也不会将后心致命处袒露于人,而且姑娘说,他是被一击毙命,并未反抗,这岂不是意味着……” 风愁仔细的将尸骨上的线索串联起来,面色忽然难看,望着众人怔怔的道:“杀他的,是熟人!” 所以才会毫无防备,一击毙命! 众人唏嘘不已。 容瑾笙看着她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中,眼睫低垂,唇瓣抿的发白,虽是面无表情,却让人更觉哀伤。 她爹爹去世时,她也是这般神情,平静,冷漠,眼底凝冰,甚至还能若无其事的剖尸,断案,敛棺……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撕心裂肺,什么都没有,平静的像是一谭死水,掀不起半点涟漪。 有时,无法宣之于口,表露于人的痛才最伤人。 她这是,在心疼满盈缺! 容瑾笙轻叹了口气,吩咐道:“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其他的残骨。” 时隔十五年,怕是连完整的尸骨都难以找全。 但尽人事! 众人散开,曲蓁在那堆尸骨中沉默的站了许久,忽然 开口,“他是为了替少夫人和小兰花寻找赤蛇胆,才会冒险深入腹地。” 容瑾笙应道:“我知。” 她声音清浅,眉眼含霜,“他腹地归来就遭人暗算,陈尸崖底。” 他凤眸微缩,心疼的看她,答道:“我知。” 她双拳紧攥,盯着那肋骨的伤痕,眸光如刀声如铁,“他身死禁地,赤蛇胆却被齐舒从禁地外围取回!” ‘外围’二字,她咬的极重,似嘲似讽的扯了下唇角。 容瑾笙缓缓阖眸,叹气,声凉:“我知。” 她话音戛止,深吸了口气,手中金锁忽的重如千斤,拖着她的心往深渊坠去。 “容瑾笙,旧事重提,无异于伤口剜肉,刻骨噬心!” 他凝视着她,半响,轻声道:“他们的痛苦,不是你造成的!” “我知道。” 曲蓁仰头望天,从葱茏树影与绝壁残留的缝隙里,看到刚才还晴朗无云的碧空不知何时便被阴云笼罩,沉沉的压在头顶,也霎时冲散了离开禁地带给她的欢喜。 这段路,注定难行! 但她从不是会逃避的性子,短暂的踌躇过后,她轻吐了口浊气,眸中种种复杂之色尽褪,留待一片清明! “真正让人痛苦的,不是如何揭露真相,而是真相本身。” 曲蓁回眸,眸光穿过树海望向断龙石的方向,面冷,声更冷:“他被偷走的这十五年,该还了!” 第209章 残骨归故乡 暮霖等人回来的时候,各自手中拿了许多的骨头,这山崖下白骨森森,根本就分不清楚到底是人骨还是兽骨。 索性一并拿了回来,让曲蓁处置。 她从地上成堆的白骨中最后只挑拣了三根骨头出来,分别是右侧第五根肋骨,左手腕骨,和右脚指骨。 再加上原本崖底的那堆残骨,粗略算来着仅剩了不到半数的骨头,其他的,不知所踪! “给我找块干净的布。” 曲蓁头也不回的道,几人四下看了眼,别说四布了,就连衣裳都是破了洞的,也就风愁还好些。 他脱下自己的外衣递了过去,“姑娘,用这个吧。” “多谢!” 她接过,蹲在草丛中,将那些尸骨一点一点的捡起放在外衣上包裹好,神情专注而虔诚。 而那柄绣剑,血手也用破布缠的严严实实,准备一并带回,一抬头就见曲蓁将裹着尸骨的外衣提在手中,连忙道:“姑娘,我拿着吧。” 到底是尸骨,怎好让一个姑娘家拿着! 曲蓁摇头,“没事,走吧!” 她最后看了眼那沟渠枯黄的落叶,收回视线,抓着包裹的手紧了紧,心道:前辈,我带你回家! 众人运功提气朝着断龙石赶去,最终在林中光影消失前,看到了那数丈高的石壁。 石壁外,阴沉的天幕压在了湖面上,云雾翻滚,电闪雷鸣,天地阴沉的像是要被黑暗吞噬了般。 断龙石前,一老者躺着摇椅,面上盖着张不知从何处折来的芭蕉叶,神态分明悠闲,晃动的脚尖却频率极快,显得有些焦躁。 他身侧的两个小童互相拉扯着往远处避了避,生怕触他的霉头。 其中一人望了眼黑漆漆的天幕,低声道:“哎,你说奇不奇怪,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的,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老天就变脸了?瞧着着实是不祥之兆!” 另一人闻言,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扭头看去,见那老者没动静,才小心的呼了口气,骂道:“你这嘴可怎么得了!眼见一月之约剩了最后一天,谷主正为了曲姑娘他们的事儿烦心呢,你还敢说这话,不是讨打嘛!” 那人撇撇嘴,面上说着不在意,再开口声音却压低了几分,“烦心有什么用,这地儿进去的就没几个能活着出来,我看啊,这些日子是白等咯!” “那你也不能……” 另一人还想再说什么,就听云层深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雷光自天际劈下,把天划开了道口子! 骤然间狂风大作! 满意猛地扯掉脸上的芭蕉叶,翻身坐起,面色难堪的盯着那天。 两小童忙跑了过来,劝道:“谷主,变天了,我们先回去吧!” 他花白的胡须抖了下,脸部的肌肉突然变得难看,拂袖转身看向那高耸的石壁,心不禁沉了沉。 丫头,已经一个月了,难道你真的…… “谷主!都这么久了,要出来早就出来了,你别……”小童见状就要劝,话刚说了一半儿,满意蓦地回头,冷眼看他,“滚!” 小童见状,再不敢多言,慌忙拱手退开。 满意转身,突然双手撑在石壁上,面色哀凉,语气有些急,有些怒,“臭丫头,再不出来,我可就真的走了!” 与此同时,药谷外面,满盈缺翘首以盼。 狂风卷起他的衣角,袖风猎猎。 没多时暴雨从天边倒灌下来,瞬间湿了他一身,他无暇顾及,只盯着那路的尽头。 头顶蓦地出现了把伞,将雨水隔绝,满盈缺回头看去, 挤出个笑脸唤道:“古爷爷,你怎么来了?” 古青旸佯怒的瞪了他一眼,将伞又往他侧了下,怒道:“我不来的话,你打算在这儿站多久!” 满盈缺白净的脸蛋闪过丝羞赧,语气柔软却坚定,“我要等姐姐回来。” 他答应过的,一定会在谷口等着! “祖孙两个都跟倔驴似的,老夫迟早被你们气死!”古青旸叹气骂道,视线不自觉的看向那条路,“放心吧,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那丫头啊,鬼着呢!” “嗯,我相信姐姐会平安回来的。” 一老一小的身影立在谷口,逐渐被雨幕吞没。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滴落身上,砸的肌肤生疼,满意浑身湿透,按在石壁上的手逐渐攥紧,猛地一砸! 拳落,无声! 反倒是石壁后隐隐传来了声“开门”! 满意动作一僵,再凝神细听,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他不禁回头望去,“你们刚才听到了吗?” 两小童淋在雨中,抱着双臂瑟瑟发抖,齐齐摇头。 “不可能!我分明听到了,你们再仔细听……” 他怒吼一声,正要说话,就听一道更为清晰的声音穿破雨幕,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响彻在这方天地间。 “开门!” 这声,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药童对视了眼,大喜,连忙催促着有些愣怔的谷主,“听到了,是他们,谷主,快快快,快开门!” “是,是吗?” 满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回过神立即掏出赤焰令,手忙脚乱的拨开杂草丛,钥匙孔刚凸显出来,一把就将赤焰令按下。 “轰隆”一声,雷电乍现,石门缓缓开启。 微腥的空气和潮热扑面而来,伴随着阴暗的树海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众人影。 面容疲倦,衣衫破损,眼神却明亮灼人! “谷主,我回来了。” 曲蓁等人鱼贯而出,跨过石门,只觉得天地瞬间宽阔高远,就连雨水冲刷在身上的感觉都无比亲切。 他们,活着走出那传闻中的墓地! 终于,结束了! “死丫头!”满意打量了她一周,确定没有缺胳膊断腿,笑骂了声,浑浊的老眼略有些红,“回来就好,活着就好,老天总算还是厚待我的!” 满老谷主的欣喜落在他们眼中,所有人的心都略沉了沉,真的,厚待么? 尤其是曲蓁,风化的多年的骨骸按说要轻上许多,可她在这一刹那,竟觉得重若千斤,险些拿不住! 还是容瑾笙看出了气氛,温声笑道:“谷主,有什么话先回谷再说吧!” “好!走,这就走!” 他取出赤焰灵,石门缓缓落下,将那深深迷林,重重危机再度隔绝,此后,这树海深渊,再度恢复沉寂…… 而那残骨,终归家…… 第210章 找到了 雨幕遮天,众人策马而归,曲蓁不会骑马,因此与容瑾笙共乘一骑。 “臭小子,看来你们这次的确是不虚此行啊。” 满意瞥了眼曲蓁,意味深长的笑笑。 容瑾笙知他指的是什么,微微颔首,笑道:“还得多谢前辈成全。” “得了便宜还卖乖!谢就免了,老夫都是为了那丫头,才不是想救你。”满意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回谷后待不了多久,他们又要启程去汴京。 他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少谷主,又要跑没影儿!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容瑾笙好脾气的笑笑,知他为何抱怨,也没再反驳。 众人在雨幕中策马疾驰,身侧林海为伴,背后雷电铺陈,远远望去,犹如从无边炼狱中撕破黑暗而来。 “哒哒哒!” 马蹄声急,隔着好远都能感觉到地面的震颤,满盈缺顾不得打伞,几步上前,翘首远眺,声音因狂喜夹杂了些颤意,“古爷爷,是他们,是姐姐他们回来了!” 那声音,古青旸也听到了,苍老的脸上流露出笑意,欣慰道:“嗯,回来了。” 熬过此劫,她日后必是前程似锦,安稳平顺。 他,也可以放心了! 众人由远及近,瞬息就到了谷口,满意远远瞧着小兰花单薄瘦弱的身子立在雨中,待赶至谷口,翻身下马,急道:“都说了让你……” 不等他话说完,满盈缺径直绕过他,朝曲蓁小跑去,“姐姐,姐姐你怎么样,哪里受伤了吗?” 曲蓁心头微暖,看他仰头望她,被雨丝刺的几乎睁不开眼,忙道:“我一切都好,你身子尚未痊愈,不能淋雨,先坐回去再说。” “好!” 暮霖拽了小兰花上马,见满老谷主还站在雨中,与古青旸面面相觑,朗声道:“谷主,还不走吗?” 他们在禁地呆了将近一个月,困乏的很,得赶紧洗漱换身衣裳才行。 满意还怔怔的保持着训诫的姿势,似是不敢相信一向乖巧懂事的小兰花居然就这么抛下他走了! “好了,你还看不出来么?人家姐弟俩亲着呢!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 古青旸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连拖带拽的上了马,一并回了内谷。 曲蓁几人先各自洗漱换了身衣裳,才聚在了竹楼中。 满盈缺兴致勃勃的拉着她询问在禁地里都发生了些什么,她简单的说了一遍,几人听得忐忑,心里七上八下的。 话落,久久无声。 “没想到禁地之内居然潜藏着这么危险的东西,看来当年造断龙石是正确的,他们一旦逃出禁地,岂不是要造成大乱子!” 满意一掌拍在桌上,满目肃然,“看来以后,再不能让任何人踏足禁地了,就让它们与世隔绝,安稳度日吧。” 众人纷纷点头。 满盈缺对这些事情没什么兴致,视线扫过曲蓁的手,蓦地顿住,奇怪的道:“咦,姐姐,你袖子里是什么?好像在动!” 他不提曲蓁都险些忘了还有赤蛇王的存在,微卷了下袖子,露出那烟霞色的‘手镯’,“它就是赤蛇王!” “什么?” 赤蛇王乃是稀世奇珍,鲜少有人见过它究竟生的什么模样。 古青旸等人纷纷围了过来,埋着脑袋盯着它猛瞧。 小蛇似乎很是喜欢小满盈缺,甩着尾巴游到他手边,‘嘶嘶’的吐着信子。 满盈缺虽心里有些怕,但这么漂亮的小家伙他也难掩喜爱之情,朝它伸手…… “小心!赤蛇王有剧毒!” 古青旸连忙呵道。 他说完,就见赤蛇王顺着那手缓缓的朝着满盈缺胸前游去,一股脑钻进了他衣襟里。 满盈缺白净的脸微红,无助的看向曲蓁,“姐姐,它……” 蛇身冰凉的贴在他胸前,吓得他一动不敢动。 “别怕,它不会随意伤人,你若不喜它靠近,我这就唤它出来。” 曲蓁轻声安慰了下,正要开口,满盈缺连忙摇头,“我,我没事。” 他伸手在怀中鼓起的位置轻拍了拍,感觉它小小的身子动了下,不由得起了玩心。 一人一蛇,隔着衣裳玩的开心。 她见状轻笑了声,或许,赤蛇王留在小兰花身边也还不错,她实在不是什么会耐心养宠物的人。 众人谈笑间,一道藏蓝色的身影疾步而入,环顾一周,对几人笑道:“刚听药童说王爷和姑娘回来了,我还不敢相信,如今瞧着你们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容瑾笙微微颔首,淡道:“有劳齐先生挂念。” “王爷客气了,你们是谷中的贵客,又是小兰花的救命恩人,这是应该的。” 齐舒笑着说道。 见他谈笑宴宴,儒雅知礼,暮霖等人不由得想起那崖下的残骸,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人和满随风的死联系在一起。 那日在药阁的时候,他们听得清清楚楚,是这位齐先生将赤蛇胆带回,救了小公子的性命。 可到底是谁冒死取胆,蛇胆又是怎么到他手里的,有待商榷! 满盈缺一见齐舒来,蓦地想起了什么,“姐姐,等雨停了,我带你去看兰花。” 她心中有事压着,虽没什么兴致,却也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浅笑道:“好啊!” 齐舒听了这话,抬手摸了摸满盈缺的脑袋,笑道:“后院的兰花都是他和我亲手种下的,说是要等曲姑娘回来看。” “齐叔叔,不是曲姑娘,该叫少谷主。” 满盈缺绵软的声线中掺了些喜意,“爷爷说了,以后姐姐就是药谷的掌舵人了。” 齐舒没有说话,平和的眸中似有些复杂之色,转瞬即逝。 满盈缺年纪尚小,心思单纯并未察觉到什么,这些异样全都落在了曲蓁和容瑾笙的眼底。 二人交换了个眼神,没有说破,简单的叙了几句话,正想着满随风的事儿该如何开口,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身穿棕褐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阔步而入,曲蓁不经意的瞥了眼,视线扫过他手中的布囊,瞳孔骤缩! 这是,那柄断剑! “谷,谷主,找到了,我们找到了!” 第211章 你想见他吗? 他说着就将一个破布条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举过头顶。 这举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棠越见那东西,奇怪的道:“这不是我……” “棠越!” 容瑾笙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再不做声。 知道内情的其他几人面色也有些怪异,只想着风暴将至,一时间也忘记询问为何绣剑会出现在此处! 满室寂静,老谷主慢悠悠的用杯盖拨开水面的茶叶,随口问道:“找到什么?” 那人情难自控,激动的抬头喊道:“剑,少谷主的剑!” “哪个少谷主?那丫头可从不……” 满意话说一半儿,戛然而止,‘噌’的站起身,动作太快手中的茶盏径直被掀翻在地,“砰”的炸裂在地,茶水四溅。 “你说什么!” “剑!” 那人又将东西往前递了递,满意猛地回过神,疾步上前一把扯开包裹的布条,露出锈迹斑斑的剑来。 又扭头对着曲蓁道:“刚才洒扫的嬷嬷进屋收拾时,不小心将东西撞落在地,一看是少谷主的剑,立马送了过来,来不及通禀,还请姑娘恕罪。” 她抿了口茶,淡声道:“无碍。” 总归这东西都是要拿出来的,她本想寻个合适的时机再谈,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出现在了这儿。 如此也好,省的她为难。 古青旸等人也坐不住了,这才明白过来,他口中所说的‘少谷主’,是满随风! 他连忙上前,待看清那剑的模样,心猛地沉了下,这剑,怎么会变成这样! 古青旸又凑近看了眼,确定无误,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己的老伙计,嗫嚅道:“这是随风的剑!” “不是!” 满意立即摇头。 古青旸盯着他,语气略沉,正色道:“是他的剑!你当年遍寻名匠专门为打造的弱冠礼,那剑柄的顶端还刻着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 他抄过那剑,指着剑柄顶端的小小‘风’字让他看。 满意紧绷的面皮忽的放松下来,长长呼了口气,再度摇头,“是他的剑,但用剑的人不是他!” “什么意思?” 古青旸不解。 “问齐舒吧!”满意转身坐回了主位上,不知是不是因为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面色有些冷。 齐舒? 闻言,众人纷纷回头看去。 见数道热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沉默良久的齐舒蓦地出声,解释道:“随风后来将剑赠予我了,只是……唉!” 他叹了口气,缓步上前拿过那绣剑,手指一寸一寸的抚过剑身,眼中神色复杂,似是怀念,似是厌恶还夹杂了一丝恐惧! 只是这些细微的情绪落在旁人眼中,都变成了诧异! “那怎么会……” 变成这样! 古青旸紧悬的心放松了些,看到那血垢横陈,锈迹斑斑的剑时,他几乎是心惊胆战。 随身的佩剑变成这样,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幸好,幸好这剑是齐舒在用! 曲蓁眉梢微挑了下,清冷的眸子有些诧异的看了眼齐舒,原以为是满随风的佩剑,却不曾想是他的! 赤蛇胆,佩剑,桩桩件件的线索都指向齐舒。 而她也仔细观察过,当那剑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齐舒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惊恐! 虽然齐舒竭力掩藏着自己的异样,但她还是发现了,他在害怕! 她心中冷嗤,他是害怕被这柄剑杀了的人,还是害怕用这柄剑杀了人的自己! “不是爹爹的吗?”满盈缺难掩失望之色。 他还以为有爹爹的消息了。 齐舒将剑重新放回那人手中,看着满盈缺,声音有些凉,“小兰花很失望?” 不知为何,满盈缺觉得此刻的齐叔叔与以往有些诧异,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闷闷的摇摇头,往旁边走去。 齐舒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对众人解释道:“这柄佩剑,在我当年入禁地,取蛇胆时就遗失了。” “那为何出现在这儿?” 古青旸奇怪的道。 “这就要问曲姑娘和王爷了。”齐舒转向二人,拱手一礼,“多谢姑娘将这剑寻回,也算是弥补了在下心中多年来的遗憾。” 众人恍然大悟,他们入禁地,意外撞见带有药谷印记的佩剑,随手带回来也不稀奇。 只是,满意几人难掩失望。 “齐先生见到这把剑,似是不太高兴。” 曲蓁颔首回礼,浅笑着问道。 齐舒愣了一瞬,笑意有几分牵强:“姑娘方才也听到了,这剑是我义兄所赠,睹物思人,想起故人杳无音讯,总有几分伤心。” “先生想见那位故人吗?” 她又问了句,含笑盈盈的看着他,笑意未及眼底。 睹物思人是真,恐惧也是真,所以他才会将满随风所赠的佩剑和尸身一起扔下悬崖,好彻底的忘却此事,重新开始么? 这话问出,所有人都不禁怔住了。 尤其是齐舒,他面上的笑意浮现了几丝裂痕,险些维持不住,“姑娘,你说什么?” “先生没听清楚吗?” 曲蓁起身,缓步走到齐舒面前,眸色清冷幽然,无暇净透。 然而落在齐舒眼中,却是透骨寒凉,意有所指。 诡异的目光使得他浑身汗毛直竖,下意识的避开她的视线,平静的道:“姑娘说笑了,随风离谷多年,哪儿是说见就能见到的。” 齐舒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 曲蓁早有预料,轻笑了声,“先生别紧张,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你只说想不想见,或许老天有眼,就能完成你的心愿呢。” 那剑,是满随风所赠,齐舒所用,却剑身凝血,伴着满随风的尸体在那暗无天日的崖底,度过了十五个春秋。 齐舒心里没鬼,为何弃剑! 为何不提他曾与满随风在禁地相遇! 为何不敢直言回答她的问题! 她就是想知道,十五年过去,时间可曾磨淡了他的记忆,那她不介意好好提醒一番! “丫头,你……”满意觉得她的所言所行有些奇怪,刚张嘴就被古青旸拦了回去,他道:“这丫头行事有分寸,你就别掺和了。” 见满意再度噤声,古青旸才缓缓皱起眉头,想起那日容瑾笙离开前单独与他说的话,再看齐舒,总觉得心里不自在。 “前辈,我已经吩咐黑云骑监管林鹤,在我从禁地回来之前,任何人不允许探视,烦请前辈劝着些谷主,小心身边人!” 第212章 林鹤的交易 “我……” 那道道视线落在身上如芒在背,令他不自觉的蹙了下眉头,压下心里没由来的恐慌,强自镇定道:“我自然是想见随风的。” 禁地之内,野兽横行,蛇鼠成堆,十五年过去了,那人早该烂透了坏透了,说不定连尸骨都被野兽叼走了。 他有什么可怕的? “那就好。” 曲蓁逼出了答案,正想顺水推舟的说出满随风骨骸一事,却不曾想被眼前突然现身的暗影给打断。 “主子!林鹤吵闹不止,执意要见谷主一面,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她下意识的扭头看向容瑾笙,见他微不可见的点了下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心中有些疑惑,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怎么还没处置林鹤,难道中间是出了变故? “正好,把他带来吧。” 容瑾笙吩咐了声,暗影立即退下。 他的轮椅在禁地中被毁,如今腿脚不便,也犯不着为了区区一个刺客,来回折腾。 提起林鹤,齐舒眼神冷了几分。 倒是满意有些疲倦的瞥了眼容瑾笙,“你命人将林鹤看管,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处置,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容瑾笙听出他话中的怨气,微微一笑,“前辈莫恼,先前药谷内乱,林鹤与霹雳堂勾结,做了谷中的内奸,但是有件事还没问清楚。” 他向来不喜多管闲事,若非蓁蓁的原因,断不会插手谷中的内务。 满意疑惑,“什么事?” “密道!” 他言简意赅的丢出两个字,“林鹤并非药谷的核心人员,是怎么知道密道存在的?又是怎么知道小公子手术的具体时间,正好不早不晚围堵竹楼?” 容瑾笙意味深长的看着满意,“这消息,谷主可是特意封锁了的。” 连着两个问题堵得满意哑口无言,他全然没考虑到这些,只觉得一切都是林鹤搞的鬼。 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明药谷之内,还藏着其他心怀不轨之人? 满意看到那剑,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满随风,心神疲倦到了极点,也没了审问的心思。 正好曲蓁和容瑾笙都在,也懒得再过问。 “也好,反正药谷未来是要交到小丫头手中的,你不想她辛苦,就自己多辛苦点吧,我这把老骨头就不掺和了。” 这句话,也算是肯定了容瑾笙的立场和身份,谁都看得出来,药谷未来的少谷主和宸王殿下关系非同一般。 以‘内人’的身份来查,总会方便许多。 “好。” 容瑾笙轻声应下,视线淡淡的扫过齐舒,落在曲蓁身上,多了几分暖意,唤道:“蓁蓁,过来坐。” 她转身走到他身侧的位置坐下,低声问道:“你命黑云骑监管林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是在怀疑谁?” 他没答话,只抬手招了下。 风愁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端着些茶点和糕饼搁在桌上,恭敬的退开。 曲蓁顺着他离开的方向望去,就见身后不远处,棠越抱着食盒吃得正欢,满嘴都是碎屑。 他见了风愁过去,连忙捂着吃食躲到一边,冲风愁做了个鬼脸。 她不由失笑,收回视线。 “你就别操心这些琐事了。” 容瑾笙捻了块白玉糯米糕递到她唇边,柔声道:“你吃些茶点歇息会,晚上我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吃食,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妥当。” “那……” 那些尸骨怎么办? 她话未出口,容瑾笙斟茶推到她手边,再度说道:“放心,我来处理!” 眼前茶香四溢,糕点软糯,她已经月余没放松下来好好吃点东西了。 “那好吧。” 曲蓁莞尔一笑,也不再坚持,捻着茶点细嚼慢咽的吃着,嘴里总算有了些滋味,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在场每个人。 至于遗骸的事情,她决定等处理完林鹤,挑个合适的时机再说。 黑云骑办事效率很高,没多久林鹤就被提到了众人面前。 他头发有些散乱,穿着先前的衣裳,胸前还染着血,面如菜色,嘴唇干裂,眼神散乱几近疯癫。 被推搡着跪到地上后,匆忙往四下看了眼。 “想说什么?” 容瑾笙洗漱后换了身寻常穿的天青色锦袍,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繁复的莲纹,腰缠玉带,脚踩云靴,端的是如兰清贵,风华无双。 那凤眸透过玉面具,如墨般深邃冷沉,直教人压力顿生,不敢抬头。 林鹤看满意等人没有开腔,就知道能决定他命运的,是眼前这个贵气逼人的年轻公子,连忙道:“我不过是与仇煞通风报信,并未杀人,只要你们放了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关了一个月,负责看管的人也不审讯,也不动刑,就将他撂在那儿, 老鼠和蟑螂在他四周乱爬,肮脏不堪,那种地方他再也不要回去了! “你是怎么知道密道在哪儿的?”容瑾笙并未理会他所说的交易一事,淡淡的问道。 林鹤屏息,小心的看他,“说了你们就放我离开吗?” 容瑾笙浅扯了下唇角,神态悠然,“你觉得,你有资格讨价还价?” 林鹤垂首,双手攥紧了膝盖的袍子,怒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说与不说有何差别?你杀了我吧!” 古青旸与林鹤相识也有几年的时光了,清楚他是个什么性子,此人惜命的很,哪儿舍得轻易赴死! “林鹤,你我好歹共事一场,听我一句劝,实话实说或许还能活命,硬碰硬的话,没什么好果子吃。” 别看容小子一贯温和,手段凌厉着呢! 林鹤冷哼了声,没理会古青旸的劝告,在他看来,眼前这人还愿意费时间与他问话,就说明有谈判的余地! 况且,他手中还有一个秘密,足以保住他的性命。 先前在地牢中是怕他们问也不问直接下令杀人才会心急如焚,如今知道了,反倒平静了下来! 容瑾笙眼皮都未抬,余光瞥见曲蓁的茶盏空了,又添了杯递过去,声音略凉,“欲擒故纵的戏码太老套,你若是真有自己说的那般豁达,也就不会闹着要见人了。” 林鹤闻言,忍不住面皮抽疼,是他大意了! 第213章 小童死了! “那又如何?能活的话谁想死!” 林鹤轻嗤了声,“你先回答我,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会放我离开?” 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想使出那张底牌,毕竟以满意的脾气,他能用那个秘密换取更大的好处。 “我素来不喜受人胁迫,你不愿说也罢了,暮霖!” 容瑾笙悠闲的端起茶水轻啜了口,温声道:“人交给你了,一盏茶后,我要知道答案。” “是!” 暮霖拱手一礼,扯着林鹤就往外拖去,林鹤大惊失色,腿脚在地上乱蹬,“你,你们不能对我用刑,我林家在江湖上还是有些号召力的,你敢……” 他话还未说完,容瑾笙冷瞥了他一眼,淡道:“对了,别伤手,毕竟医家靠手吃饭的,瘸子也能治病。” 命都保不住了,还在乎手? 众人觉得好笑,又眼含讽意的扫了眼林鹤,盲目自信在眼下这种状况里,可保不住他的命! 也不看看眼前坐的人是谁! “你想留下他?”曲蓁诧异的看着容瑾笙,他虽脾性温和,却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林鹤里通外敌,出卖药谷,按规矩必是死路一条。 容瑾笙轻飘飘的答道:“边关战乱,军医稀缺,他总还是有点用的。” 边关条件艰苦,风沙漫天,戈壁荒原,这一经打仗,伤患不断,昼夜难歇,又苦又累还没什么油水,鲜少有大夫愿意随军的。 林鹤此人品行不端,但医术尚可,送去边关行医,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他凤眸染笑,揶揄道:“不知少谷主对在下的处置满意否?” 她失笑,“如此甚好!” 二人说话的声音极低,未曾有人听得清楚,林鹤吵嚷叫骂着眼见自己快要被拉出去,钳制着他的手犹如鹰爪般,几乎要将他骨头捏碎。 林鹤面色骤变,尤其听那句‘瘸子也能治病’,骇的腿都软了,哪儿还顾得上捞什么好处! 他连忙大叫道:“别别别,我说,我说还不成嘛!” “提回来!” 容瑾笙开口,暮霖揪着他的衣领再度把人拖回到正堂,喝道:“还不快说!” 林鹤哪儿敢再耽误,连忙道:“是,是齐舒!”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不约而同的看向齐舒。 在众人的注视中,齐舒面一沉,怒道:“你胡说什么!” 满意也是怒了,冷笑了声:“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都这时候了,还想动那些歪心思,齐舒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告诉你密道的事情。” “不是他告诉我的。” 林鹤生怕再被拖出去处刑,解释道:“那日我见齐舒身边的药童押送着一批药材往内谷而去,觉得奇怪就跟了上去,才发现那密道的。” 话落,满意等人松了口气,心中暗骂他这说话只说一半儿的破习惯! 而曲蓁眼神却逐渐凝重。 她一直留意着齐舒,在林鹤说出他名字的时候,他双唇拉伸并紧绷,其他部位为常态,表示担忧,通常是恐惧的表现。 而林鹤解释清楚后,他面部僵硬的肌肉松弛了几分,呈放松状态 若此事没有猫腻,他只会出现两种表情,一种是因林鹤攀诬而愤怒,一种是无辜被指责而惊讶,但他都没有! 看来,药谷内乱,少不得齐舒在其中推波助澜。 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她正凝神思索着,就听古青旸疑惑的声音响起,“药谷与外界所有交易,从来都是从毒瘴林走,为何你的药童会走密道?” 时机,太凑巧了。 古青旸这么一问,满意也不禁觉得奇怪,“是啊齐舒,你向来行事谨慎周全,怎么会出现这种纰漏?” 齐舒连忙跪下,垂首道:“那批药材是运安坊陈家订的,催的很急,从毒瘴林出须得绕行,会延误交货时间,所以我才擅作主张命药童从密道走,万没有想到会给药谷招来祸端,还请义父责罚。” 这番解释也算是合情合理,满意微抬下颌,“你起来吧,我只是询问,没有问罪的意思。” 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他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无心之失’就处罚齐舒。 “多谢义父。” 齐舒起身,恭敬的后退了两步,在满意身侧站定。 容瑾笙淡笑着看他,询问道:“不知先生的药童此刻在何处?” 他对于满意这种轻而易举揭过此事的行为并不意外,毕竟是养在膝下多年的义子,怎么可能因这点‘失误’就怀疑齐舒用心不纯? 药谷内乱那日,他与齐舒遇见被告知竹楼被围,小公子有危,不知晓他将暗影派去保护竹楼的前提下,向来视小公子性命高于一切的齐管事却并未带人前往竹楼,而是转道去了药阁,置小公子生死不顾。 这岂不是很奇怪? 也是从那日开始,他对齐舒产生了怀疑…… “霹雳堂闯谷那日,药童被他们杀了。”齐舒声音听不出喜怒,格外的平静。 “那可真是不巧。” 容瑾笙抿了口茶,淡笑着说道,那温和的眸子却给了众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怎么了容小子?” 满意总算是察觉了气氛不对,视线在容瑾笙,曲蓁和齐舒几人身上来回打量着,忍不住蹙紧了眉峰。 他总觉得这几人有些不对劲。 似是在,针对齐舒? “没事。” 容瑾笙不欲多言,手指轻轻在桌子上瞧着,除了这响木声,正堂一片寂静。 那声响,沉而缓,随着那葱白的指节落下,犹如敲在他们心上。 最紧张的当属林鹤,他的小命还没有着落呢。 “曲姐姐,我,我有点害怕。” 满盈缺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侧,揪着她袖子小心的扫了眼容瑾笙和齐舒,低声道:“齐叔叔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曲蓁扭头看他琥珀色的眸子里被忐忑铺满,柔声安抚道:“会没事的。” “嗯。”满盈缺声若蚊蝇的应了声,攥着她袖子的手指缓缓收紧,担忧的看着几人。 她看向那抹藏青色的人影,见他垂眸不语,一派的事不关己,不由怒火中烧。 齐舒啊齐舒,从老谷主到小兰花,他们从未怀疑过你,这份情义,你配吗? 第214章 林鹤的底牌! 须臾,容瑾笙淡若流云的视线落在了林鹤身上,语气有些惋惜,“如此看来,林大夫似乎没什么用了呢!” 他留下林鹤是为了试探齐舒与此事的关系,如今目的达成,却意外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林鹤,说不定还能给他个惊喜。 他面上不露声色。 ‘没用’二字意味着什么林鹤心知肚明,他身子猛地一抖,抬起头来,“我,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是吗?” 容瑾笙眉梢微挑,似笑非笑。 他虽没有蓁蓁那般察言观色的能力,但林鹤这种藏不住事儿的模样,也不值得他费心去分辨。 “是,是!” 在那样的眼神注视下,林鹤只能单调的重复着一个字,额上冷汗直冒,频发的眨眼来掩盖眼中真实情绪,手在膝盖上缓缓搓着。 “蓁蓁,你觉得如何?” 容瑾笙转而问她,凤眸含笑,语气温温软,与面对林鹤时,截然不同。 这么明显的安慰反应她哪儿能看不出! 林鹤分明还藏着事儿呢! 曲蓁很是配合的道:“他既不愿说,那就让他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吧!” 他表面慌张,装的唯唯诺诺,实际上面部并无多少忧虑和恐惧,哪怕是先前被暮霖拖出去的时候,也是愤怒居多。 他出卖药谷罪孽深重,哪儿来的底气不为自己的生死担心! 除非,他有底牌! 二人心意相通,一唱一和,成功的让林鹤变了脸色。 林鹤转向满意,怒道:“满谷主,你敢杀我难道就不怕林家事后算账吗?” “林家?林家该庆幸没参与此事,否则,死的就不止是你一个了!” 满意正心烦呢,被他半是威胁半是质问的语气撩的火大,冷笑了声,“老夫就算是把你千刀万剐了,林家也蹦不出个屁来!” “你!” 林鹤气结,见满意态度强硬,不断的在心中衡量着拿出底牌的利弊。 然而曲蓁没打算给他那么多时间,“拖远些处置吧,别脏了药谷的地儿。” “是,姑娘。” 林鹤咬牙没有说话,任由他们像拖着破皮麻袋一般将他往外拽去,心中不停的安慰自己:没事的,他们不会的! 这番作为不过就是为了试探他! 可直到他被拖出竹楼,眼见着就要出院子了,还是没有人喊停,林鹤这才意识到,他们,动真格了! 那人腰间的佩剑随着走动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戳在他身上,那冰冷的感觉透过衣衫,直直的凉到了骨子里。 死亡,疾速逼近。 林鹤来不及多想,声嘶力竭的大喊道:“满意,难道你不想知道十五年前到底是谁出卖蛛楼了吗——” 声音尖锐的有些破音,响彻在这方天地中。 坐在上首的满意闻声,面色骤变,‘噌’的起身往外扑去,众人也没料到林鹤突然提及此事,也纷纷跟了上去。 “血手,去寻个软轿来,我们也去瞧瞧。” 曲蓁和容瑾笙对视了眼,轻声吩咐道。 万没想到林鹤的底牌竟会和蛛楼被围剿之事有关! 待他们寻来,扶容瑾笙坐稳,几人一并往院外走去。 没走两步,她脚步顿停,转身笑问道:“先生不一起去瞧瞧吗?毕竟十五年前,也算是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齐舒站在原地,寸步未移,像是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抬头轻笑了声:“姑娘说的是,这么重要的事情,的确该去看看。” 话落,他抬脚出了竹楼。 那抹藏青色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眼前后,风愁抱剑冷笑了声,“也不知他这层皮能披到什么时候。” “皮子没了,他也就离死期不远了。” 暮霖叹了声,众人唏嘘,往人堆走去。 此刻,满意拎着林鹤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拖起,双目如炬,死死的盯着他,“你在说什么,什么出卖?” 林鹤被他的拳头抵着喉咙,脸涨得通红发不出声来,双手死死掰着他的手,勉强挤出几个细碎的字眼来。 “放,放开,我说……” 满意也察觉不对,松了手,林鹤腿软的跌坐在地上,猛咳了几声,抬头郑重道:“满谷主,我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你放我走!” “你还想耍什么招数?”满意凝气于掌,缓缓的悬在他的头顶,声音冷沉,“林鹤,老夫没那么好的耐心,说,还是死!” 只要满意手掌微微落下,顷刻间,那股内力就能拍碎他的天灵盖! 林鹤惜命,谁都看得出来。 可唯独这次,他紧咬着牙关,哪怕死亡近在咫尺,也不肯稍稍退步,恨声道:“满意,我林鹤拿林家先祖发誓,你要杀了我,这辈子都再无可能知道叛徒是谁!” 这,是他的底牌! 话落,那手掌在离林鹤头顶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蓦地悬停。 林鹤能清楚的感觉到紧贴着他头皮的那股内力,犹如锋刀般回旋着,时刻都有将他粉碎的可能。 他察觉到满意的动摇,狠狠咽了口唾沫,继续道:“ 满意,十五年前,蛛楼倾覆,乔嫣儿中毒,你身负重伤逃窜,犹如丧家之犬!” 说着,林鹤明显感觉那内力有暴走的趋势,头皮阵阵发麻,话却不停,“你以为没有内鬼引路,仇煞他们能破得了千机阵,过得了龙虎塘?” “你以为为何你儿媳出血,蛛楼大乱,仇煞等人就登堂入室,群起攻之?” “你以为,真的都是意外吗!” 一连三问,字字戳心。 满意浑浊的老眼漫上些血色来,泪光盈动,喉间一股腥甜的味道漫开,哽的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可那时竹楼死伤惨重,嫣儿强撑着生下小兰花就撒手人寰,唯一的儿子抛妻弃子,不知所踪! 只留下他一个半截身子进土的老东西和尚在襁褓的婴孩! 他拿什么查?怎么查! 雨声渐急,巨瀑灌顶,黑云压的人心头发慌,所有人静默的立在雨中,看着背影苍凉的老谷主,不禁红了眼眶。 曲蓁接过檀今递来的伞,隔着雨幕,遥望着那一幕,心下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吩咐道:“去我房间柜子的二层拿瓶护心丹来。” 十五年前的伤疤,这才刚浮出来! 第215章 一个秘密,换一条命 容瑾笙见她面色凝重,不禁抬指轻轻的抚平她的眉心,柔声道:“别皱眉了,也别担心,老谷主血海沉浮多年,没有那么弱不禁风。” 或许,对他而言,真相比一切都重要,人不怕失去,怕的是不明不白的失去。 若能瞒一辈子最好,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世上无冤,是她的理想,她也做不到枉顾满随风的冤情。 那微凉的指尖点在她眉心上,有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她浅笑了下,点点头,“嗯。” 风愁等人见状,挤眉弄眼的交流着,看来,宸王府好事将近了! 不远处,满意内力逐渐消散,手攥成拳,垂落在身侧,冷声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林鹤连忙仰头,雨水落在脸上,刺的他睁不开眼,唯独看见那双眼盯着他,眸光幽邃,嗜血凶残。 他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忙道:“你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证据。” “当年仇煞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写明了蛛楼的位置以及最合适攻破的时机,还附带了千机阵和龙虎塘的破阵之法。” “除那封信外,霹雳堂攻破蛛楼后,发觉书阁禁地有被人翻动的痕迹,还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东西。” 林鹤顿了顿,神色郑重的道:“先是信件,后是各派围攻,紧接着书房被翻找,这意味着什么谷主心理应当有数!” 若不是早知有人围攻蛛楼,若不是蛛楼内部之人,如何算准了时机,刚好赶在了两方对峙那空隙,闯入了蛛楼的书阁重地? 若非蛛楼的核心人物,如何知道破解机关? 这一切,都是有人计划好的! 满意拳头紧攥,捏的骨节发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书阁重地,当年连随风都禁止踏入,平日里有蛛楼的高手在暗中守护,唯独那晚霹雳堂围攻,高手尽数参战,才有片刻能入的机会! 果真是,筹谋已久!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隐瞒就没什么意思,林鹤索性和盘托出:“仇煞说借我《药王经》一观,要我与他互通消息,我怕万一失败会累及性命就没有答应,逼不得已仇煞才将此事告知我。” 这倒是符合林鹤的性子。 在场之人有许多是当年蛛楼的旧部,听完这番话,皆是愤慨激昂,杀意凌天! 蛛楼一战,血流成江海,尸骨堆如山。 多少人父兄惨死,多少人妻儿丧命,要是江湖纷争也罢了,可如今看来,他们是遭人出卖! 而出卖他们的人,有可能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谷主,查,求你查清楚!我女儿死的时候才不过五岁,穿肠烂肚,我眼睁睁看着她在我怀里断了气啊!” “就是啊谷主,我们踏入江湖时就做好了随时送命的准备,为蛛楼战死是心甘情愿,可要是自家兄弟捅刀子,这口气我们咽不下去!” “求谷主查清楚,还死去弟兄一个公道!” “谷主……” 四周众人一个接一个跪下,红着眼喊道,声浪滔滔,盖过了这瓢泼大雨,不停的在谷中回荡着。 满意环顾一周,仰头将眼泪逼回,厉声道:“弟兄们放心,此事,我定追查到底。” 他声音含混,有些苍凉之意。 曲蓁执伞,与容瑾笙对视了眼,缓缓走近,将伞遮在满盈缺的头顶。 “姐姐。”满盈缺回头唤她,眼眶微红。 她安抚的揉了揉他的发,没说什么,转向林鹤,眸光清冷,“那东西如今在哪儿?” “你们答应放过我了?” 林鹤倔强的要求一个承诺,蛛楼先前做生意靠的就是信誉,楼主满意更是一诺千金。 只要满意点头,他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我可以饶你一命!”曲蓁清冷的眸子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淡声道。 至于会不会放他离开,就是另一码事了。 林鹤浑身颤粟,激动的喊道:“我要的是离开,平安离开,并且药谷得承诺,从今往后,不得以任何方式寻我麻烦。” “林大夫,人不可以太贪心。” 她微微俯身,凝视着他,声音轻而冷,“一个秘密,换一条命,你不亏,可要再耽误会,或许我就改主意了。” 天地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女子一袭青衣立在雨中,身形清缄,未施粉黛,宛如自画中走出的仙子,分明十五六的年纪,一双清眸却有着洞悉世事的通透与淡漠。 每句话,字如刃,言如刀,将他原本坚定的信念切割的粉碎。 林鹤在这样的威压下节节败退,不得已只好转向满意,急道:“满谷主,你难道就任由一个小丫头在这儿发号施令吗?难道你不想替那些死去的弟兄报仇了吗?” 曲蓁看向满意,眸光清冷无波,却有种别样的冷厉与骄傲,要她接手药谷可以,那她就断不会甘愿做个傀儡。 满意读懂了她的意思,看了眼她身后的满盈缺,赤红的眸子添了份柔软。 他明白,这是她的试探,也是她是否接手药谷的关键。 那般骄傲的女子,怎么可能容忍受人控制? 好在,他也从未动过那样的心思。 满意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和澎湃的杀意,神色肃然的环顾一周,最终落在林鹤的身上,“她是我药谷的掌舵人,她的话,就是药谷的意志。” 那丫头看似清冷,实则最为重情护短。 他相信,她不会枉顾那些死去的弟兄! “你……”林鹤怒不可遏,千算万算眼见着满意就要答应了,偏生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难道,他当真走投无路了吗? 林鹤想了想,知道硬碰硬不是好事,忍气垂首,问道: “你先说你打算如何处置我,若是想把我关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一辈子,那还不如杀了我!总归我都是不得善终,还不如鱼死网破。” 人在看不到的希望的时候,自然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曲蓁深知这一点,便不会步步紧逼,平静的吐出八个字:“边关从医,五年可归。” 第216章 谁的玉佩? 边关是哪儿? 大漠飞沙,戈壁荒原,虎狼相伴,贼寇横行。 整日与粗兵莽夫为伍,以咸菜白粥为食,以他这没吃过半分苦头的老骨头,哪儿吃得消如此生活? 还整整五年! “你这是逼我去死!”林鹤怨怼的看着她,双拳紧攥,冷声道:“我不同意!” “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商量?” 曲蓁冷睨着他,容颜淡淡,声冷意凉:“药谷因你里通外敌,死伤无数,你总得付出些代价才是,若你不愿,我自有办法问出我想要的答案,彼时,你这条命能不能保住,就另当别论了。” “呵,大言不惭!” 林鹤冷嗤一声,“老夫把话放在这儿,谁要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保证你们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两件东西。” 他万万没想到连这最后的保命符都不起作用! 这小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竟能哄得满意这个老匹夫将药谷交托在她一个外人手里,白白堵死了他的生路! “是么?” 曲蓁缓缓俯身,青丝自肩头垂落,清冷的容颜在烟光水雾中浸的有些润色,眉眼如霜紧锁着他。 在这样压迫的视线中,林鹤瞳孔猛地缩了下,攥紧了拳头。 就在他惴惴不安的时候,女子蓦地出声,声如利刃,划破朦胧的雨幕,直戳入他心底。 “东西在仇煞手里?东西在你手里?” 林鹤错愕,在听到“你”这个字,眼睑猛地绷紧,两侧鼻翼收缩,呼吸减缓。 “原来在你手里。” 她话音不慢,再次追问:“东西在林家?东西在药谷?” “哦,药谷!” 林鹤面色微红,闻言冷不丁的打了个寒战,见鬼般的看着她:“你……” 曲蓁并未就此停下,声音渐急:“在药谷哪里?你身上?房间里?” “房间?房间哪里?柜子?床头?塌下?墙壁?” 她一连问了几个地方,林鹤似乎察觉了什么,蓦地紧闭上了眼睛,瞥过头去。 然而,已经晚了! 曲蓁缓缓起身,清冷的眸染上了些许的讥诮,扭头看向血手,吩咐道:“去他房间塌下仔细搜索下,别放过每寸地方。” 血手等人早在笋溪县时就见识过了她这手问话的查案的法子,也不觉奇怪,抱拳领命而去。 “你,你你你,你不是人……”林鹤刚反应过来,就见血手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雨中,身子蓦地像中风似的颤粟起来,面上惊怒交加,“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除容瑾笙等人外,并无人相信曲蓁刚才所说的话,以为她急于立威,装腔作势胡诌了个地方。 就连满意和古青旸两人都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 直到林鹤出声,他们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 满意望着那双清冷明澈的眸子,惊异的问道:“丫头,难道那东西真的在……” 在场众人,或许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看出来的! 数道视线纷纷落在她身上,等待着她的答案,曲蓁淡淡的扫视了一圈,“其实不难,察言观色罢了。” “人在听到自己感兴趣的字眼时,总会有些细微的表情变化,当我问道东西在屋内何处时,林鹤听到‘柜子’‘床头’的字眼,神色并无异常,而听到‘塌下’时,瞳孔骤缩,双唇拉直且紧绷,唇角回缩,是恐惧典型代表,当我并未停顿,再次问出‘墙壁’时,他唇部肌肉恢复常态,唇角微微勾起,为逃过一劫而暗自庆幸,因此我断定那东西,藏在了他房间的塌下!” 她说的详细,但大多人都听得稀里糊涂。 她也并未多加解释,察言观色一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懂的人自然会懂。 曲蓁见满意心事重重的望着血手离开的方向,宽慰道:“前辈安心等着吧,不会太久。” 约摸半盏茶后,血手抱着一个小盒子回来,递给她,“姑娘,这是在他榻下暗格里找到的。” 看到那盒子,林鹤心底最后的一点期望也被无情的掐断,他的保命符,没了! 不,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 他是林家的老祖宗,医坛圣手,享誉南北,他这辈子还没活够,怎么能就这样死了? 林鹤惊醒般回过神,猛地跪着朝她挪了两步,喊道:“少谷主,少谷主,我,我愿意去边关,五年,不,十年,十年都行!你饶我一命吧。” 早知如此,他何必当初! 曲蓁神色淡淡,“林大夫以为你还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你,你想要怎么办?”林鹤战战兢兢,悔不当初。 她转身,将盒子交到满意的手中,头也不回的道:“余生,你就在边关好好为自己的过错赎罪吧!” 这意思,是要他老死边关? 霎时,林鹤所有的震惊恐惧都化作了仇恨和凶戾,起身朝她扑去,“死丫头,你不叫我好活,那大家就一起下地狱吧!” 他动作太快,又离曲蓁极近,这一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四周的人反应过来,林鹤已经到了曲蓁的背面,双手成爪,死死的朝她脖颈掐去。 血手等人正要出手,就见流光自眼前这掠过,“咻”的一声直逼林鹤,紧接着林鹤一声惨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腥红,捂着双腿直打滚。 惨叫的声浪一阵接着一阵徘旋在竹楼的上空。 众人凝神细看,才发现他双膝鲜血直流,两颗玉珠深嵌入了腿骨中,瞧这模样,腿是废了! “送他去边关,转告汝南王,别让人死了,务必叫他长命百岁!” 细雨如珠,砸落在洼地溅起连串的水花。 男子声如碎玉,温和的声线中沉了几分凉,淡漠无情,听着叫人心底发颤。 一出手,直接废了林鹤一双腿,还真应了先前他吩咐的‘瘸子也能治病’一说。 古青旸看着双腿血流不止的林鹤,轻叹了口气,林家自此之后,怕是要走向末路了! 一切,都是他林鹤咎由自取! 林鹤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种种目光,如戏谑,如快意,如怨恨,交织纠缠,如刀如刃,无一不在嘲讽着他的不自量力。 他坐在雨地里,蓦地放声大笑,双目充血的看着那清卓纤细的背影,凄声质问:“你分明没打算给我活路,为什么还要假惺惺的给我选择!” 第217章 叛徒是谁 她说能找到答案的时候,他嗤之以鼻,但她却在下一秒用最不思议的办法推断出了结果。 这个答案她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何故要给他什么劳什子机会?让他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有望脱身,到头来从云端跌落谷底,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就是她的打算吗? 看他癫狂,看他愤怒,看他求而不得,看他黄粱梦断转成空! 好恶毒的女子! 那青衣孤卓的背影在雨中蓦地顿住,大雨倾盆,顺着伞沿断了线的垂落,如墨的青丝披散至腰际,被风卷着在空中狂舞。 她止步,回首,清幽的眸子无甚情绪,“林大夫,你是什么样的人,看到的旁人便是什么样子,别将自己的狭隘傲慢冠在我身上。” 林鹤深喘着气,拳头砸在雨地里,泥水溅了一身,听了这话,冷笑道:“那你倒是说清楚,为何明知结果,还非要让我自己说出来,什么‘边关从医,五年可归’,都是扯谎!” 这个问题不仅林鹤想不通,其他人也想不明白。 少谷主究竟为何要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情? 曲蓁微微侧首,侧脸绝美,犹如画笔勾勒般,在雨幕中显得冰雪净透,她的声音在淅淅沥沥的落雨中格外坚定。 “我允你五年之期,是念你虽有通风报信之罪,却并未手染我药谷弟子之血,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边关从医,刀口舔血,风雪挟身,你若能熬过这五年,自此两清。” “我要你自己交代,是想看看你身为医者的最后一点的良知和责任是否也就此泯灭,自愿军中从医,总比被迫要好,可如今,我知道答案了!” 她传音对檀今吩咐了句,檀今转身进了竹楼,没多久就拿来了一本朱红色的瓶子:“姑娘!” 曲蓁没看那药,看了眼林鹤,檀今会意的上前,掐着林鹤的嘴强行将药灌了进去。 “呕,呕……”那手刚松开,林鹤扣着嗓子眼奋力干呕,却已无济于事。 他惊慌至极,看着她怒吼道:“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 “噬心丹。” 曲蓁冷冷的道:“这毒发作时如万虫噬心,便是铜皮铁骨,也能给你钻出蜂窝来,林鹤,你若识相,每个月的解药自会有人按时交到你手里,若还贼心不死,那尽可试试!” 噬心丹…… 林鹤面色骤变,腥红着眼看向满意,“这些丹药方剂失传已久,她怎么会有,难道你已经把《药王经》给她了?” 他和仇煞联手,出卖药谷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想要借《药王经》一观嘛! 要是给了齐渊也罢了,可凭什么是这个黄毛丫头? 论医术,论资历,谁不比她要好!满意那个吝啬鬼偏偏选了她! “事到如今,你还惦记着《药王经》?” 满意怒极反笑,没答他的话,只冷睨着他,“林鹤,医者的德行和医术一样重要,可惜,你永远不明白这个道理!” “医德?那算个什么东西?当年我就为了救人,被一群地痞打得卧床半年,还险些吃了官司!为什么?因为他们觉得是我医术不精才害死了他们弟兄!” 林鹤捂着双腿,鲜血顺着指缝汨汨流下,汇成血池,他恍若不觉,想起当年事面上的肌肉狠狠的抽搐了下,冷笑道:“那人恢复心切,不遵医嘱,用药过量而亡,却白叫我担了杀人的罪名,若不是我林家有些人脉,从中打点,恐怕我要老死狱中。” “世人观医,无非以为我们是神仙,救活了人是理所应当,皆大欢喜,救不活就是医术不精,草菅人命,医德?那是个什么东西?还不是随他们编排非议!” 声落,雨渐急,笼着他凄寒的声音沉在水池中,溅起一连串的水花。 众人默然,林鹤这番话的确是事实。 医家难为,自古如此。 曲蓁握着伞柄的手指紧了紧,有些发白,冷道:“所以这就是你觊觎《药王经》,出卖药谷的原因?” “有了《药王经》,我的医术就能更进一层,以林家如今的地位,便是医盟的长老都能争上一争,到时候,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林鹤神情激动的吼了声,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痛的他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他他已经没了盼头,有噬心丹在,未来的几十年,他都必须受制于人。 可他不后悔,他没错! 她清冷的眸中浮现些厉色,夹杂了些许的讥嘲,“德行在心,不在人言。” 话落,她再不语。 药谷弟子见状,上前拖拽着林鹤往外走去。 他恍然回神,任由他们拖着,歇斯底里的喊道:“没错,我没做错,我不过是顺着他们的想法想要证明自己,我没错,是你们错了,是他们错了……” 那身影逐渐被雨幕覆盖,迷蒙的水雾遮去了他略白的鬓发,也遮去了他半生荣华。 自这日后,世上再无林家‘医圣’,而边关之地,多了个‘瘸子’军医,黄沙流瀑,雪骨荒原,再无归期! 没了林鹤,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 众人齐齐的看着满意手中的盒子,目光热切,像是要将那盒子烧起来似的。 那里面的东西,会告诉他们谁才是蛛楼的叛徒! 那些死去的弟兄,鲜血未凝,尸骨未寒,十五年来从不曾有一日在他们脑海中淡去。 血仇,必将用鲜血洗刷! “谷主!” 他们见满意迟迟不动,不禁有些急了。 满意回过神,端着那木盒的手不自觉的轻颤了下,就要打开。 “义父!” 齐舒蓦地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齐舒。 他神色平和,瞥了眼满意顿住的手,低声道:“说到底,这些都是蛛楼的旧事,曲姑娘他们从禁地回来还未曾休息,不如让他们先回去,就不必熬着了,免得伤了身子。” 经此提醒,满意才想起来她们刚刚从禁地脱险,实在不该这般劳累,正想劝说,曲蓁就柔声道:“劳烦齐先生挂心了,我既答应了谷主接手药谷,旧事也好,新怨也罢,自然是要妥善处理的,这是我身为少谷主的责任,齐先生,你说对吗?” 第218章 玉佩和手信! 齐舒看着她,眸光幽邃,如蒙了层阴云般,与儒雅平和的面容不甚相配。 许久,他扯了扯唇角,抱拳躬身,“姑娘说的是。” 闻言,曲蓁清冷的眸底掠过些讥讽之色,“姑娘?” 这是不肯承认她的身份? 齐舒缓缓道:“待义父正式宣布姑娘的身份后,齐舒自会改口,毕竟礼不可废。” 他的解释挑不出毛病来,倒是曲蓁的言行着实耐人寻味,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一贯对这些虚名看的轻,今日执着于齐舒的称呼,也不知打着什么算盘! 曲蓁没再说什么,只转向了满意,轻道:“前辈,打开吧。” 她或许知道齐舒所谋是什么了! 一个称呼而已,他坚持不肯改口,是放不下心中的执念,难道这就是他杀了满随风的动机? 满随风一死,小兰花身患怪病,满老谷主后继无人,他这个养子,自然是能一步登天的! 她仔细思索,完善着脑海中的推论。 在众人的注视中,满意打开盒子,就见其中静静的躺着一块玉佩和书信。 而在看到那玉佩时,满意浑身蓦地一颤,怔怔的看向齐舒的方向,涩声道:“舒儿,这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容瑾笙命人抬轿往前走了几分,看清楚了那玉佩,正好与曲蓁的视线撞在一处,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往齐舒看去。 看样子,这玉佩,与齐舒有关! 齐舒面上大惊,一把夺过玉佩,拿在手中反复打量,奇怪道:“这不是我的玉佩吗?怎么会在这儿?” “这话先生难道不该问自己?” 曲蓁讥诮的扯了下唇角,在看到玉佩时,齐舒眉毛上扬,内角靠近,前额浮现横纹,其他区域为常态,单独出现恐惧眉代表着担心,忧虑,或是克制住了的恐惧。 随后他上眼皮上抬露出巩膜,瞪大眼睛,做出惊讶的神色,但由于惊讶和恐惧的诱因和感受颇为相似,肌肉的动作也相差无几,所以即便齐舒用惊讶来掩饰恐惧,也有漏洞! 这唯一的欺骗线索就是,人不可能睁着眼的同时保持眼皮放松,因此,齐舒的惊讶不过是假象,玉佩的出现带给他最真实的情绪是,恐惧! “姑娘,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怎么可能是齐管事呢?” “是啊少谷主,齐管事是谷主的养子,当年楼中的事务都是由他一手打理的,出卖蛛楼对他而言能有什么好处?” “不可能是齐管事的,一定是有人污蔑,查,查清楚,他们可能就是想要我们自相残杀!” …… 众人群情激昂,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无不是吵嚷着要为齐舒证明清白。 齐舒打点药谷多年,积威甚重,见场面越发混乱,轻压了下手,示意他们噤声。 待众人逐渐安静,他紧攥着玉佩转身对满意一拜,“义父,这玉佩早在蛛楼被围攻的时候就丢失了,后来我还曾跟您提过的,您忘了吗?” 满意仔细回想了番,总算记起这档子事儿,难堪的面色和缓了几分,抬手轻拍了下脑袋:“我想起来了,你是说过这件事,瞧我这记性!” 齐舒轻吁了口气,笑了笑,退让到一旁。 众人见解释清楚,也不由得露出些喜色,查归查,都是自家兄弟,冤枉了谁都不好! 尤其是齐管事,若非姑娘救了他们小公子的性命,他们还是更愿意齐管事来接手药谷的! 就在他们以为此事要翻篇的时候,容瑾笙手指轻点着轿子的扶手,淡声道:“本王记得林鹤说过,玉佩是在蛛楼的书房中找到的,齐先生没什么想说的吗?” 蛛楼被围攻,齐舒的玉佩被人在书房重地捡到,这未免也太巧合了些。 再者,今日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为何他们觉得,宸王和曲姑娘隐隐都在针对齐管事?是错觉么? 众人面面相觑,视线小心的在三人身上来回打量着。 古青旸看到这幕越发担忧,他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悚然和不安,他和满意相交多年,夸大些说,齐舒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许多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以曲丫头和容瑾笙的脾性,断不会无缘无故针对齐舒,莫不是……他们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他眼皮猛地一跳,竭力克制着内心的忧虑,静看事态发展。 “难不成王爷以为我曾经潜入过蛛楼?” 齐舒反问了句,神色丝毫不见慌乱之色,语气沉稳,“这玉佩是我随身的物件,蛛楼既出了内鬼,为了隐藏身份,自然是要为自己遮掩的。” “先生的意思是自己被人当做了替罪羊?” 容瑾笙声音清煦温润,不疾不徐,“可彼时蛛楼大乱,那人闯入书房翻找后,径直离去,也无人能查到他的身份,留下玉佩,岂不是多此一举?” 齐舒瞳孔微缩了下,眨眼恢复正常,平静问道:“王爷如此质问,是觉得我趁机闯入书房,不甚掉落了玉佩?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他都在拧眉思索着二人的对话,唯有曲蓁冷眼凝视着齐舒。 她,已经有答案了! 许多人在说谎时,都会出现神色异样,言语矛盾,脸红盗汗,安慰反应,但这些情绪除了最先出现的假装惊讶外,在齐舒的身上都没有反应。 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言辞准确,声音流畅不见停顿,声调无起伏,许是听到她关于表情的论述,也有意控制自己的面部情绪变化,她再无发现。 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他刻意的保持平静,反而有了最大的漏洞! 谁会在被人冤枉的情况下从始至终保持冷静?没有一点情绪起伏? 她正想着,人群中不知谁附和了句,“就是,齐管事被谷主待若亲子,委以重任,他没道理做这些啊,蛛楼倒了对他能有什么好处?这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众人纷纷点头,沉默良久的满意也开口道:“这件事,我觉得应该与舒儿无……” 不等他话落,曲蓁清冷的声音乍响,“若是为了《药王经》呢?” 第219章 为什么! 《药王经》! 这三个字犹如冷水滚入热油般,瞬间炸裂,世上谁能抵挡得住《药王经》的诱惑? 光看霹雳堂追了蛛楼十五年光景,就知道它的重要性! 长生方啊,古往今来谁不想长生不老,即便是自己拿着无用,将它进献给帝王,也能换来祖孙一辈子的富贵荣华! 难道,真的是齐管事? 众人眼中的信任略有些动摇,狐疑的打量着齐舒,这些变化落在齐舒眼中,袖袍中的手紧紧的攥着,指节发白。 “姑娘和王爷要认定是我,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任凭少谷主处置就是了!” 齐舒轻笑了声,紧绷的身子蓦地放软,对着她一拜,只是那声‘少谷主’,多少有些讥嘲的味道。 他之前坚持称她为姑娘,如今改了称呼,语气无奈,听着不像是甘心认罪,而是迫于身份。 少谷主! “少谷主好大的威风,这是要硬生生的将罪名栽在齐管事头上啊!也得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哪儿有人把火往自家人身上烧的!齐管事是什么人,相处多年难道我们不清楚?出卖自家弟兄这种事儿,他是绝不会做的。” “就是,少谷主若想找个替罪羊将此事糊弄过去,那还是免了吧,别让那些枉死弟兄们的坟头,再浇上无辜者的血!” “少谷主?我呸!这种不把弟兄们的性命放在心上,反而想着争权夺利的少谷主要来有什么用!赶出去!把她赶出去!” …… 齐舒打理药谷多年,为人儒雅温和,颇得人心,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撺掇,那细碎的声音逐渐凝成了一股绳,药谷上空徘徊着众人铿锵有力的喝声。 “赶出去,赶出去!” 场面有些失控,更有情绪激动之人朝着曲蓁的方向围来,血手和檀今等人忙将她护在中间,警惕着有人趁乱出手。 容瑾笙端坐在轿上,瞥了眼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看向默不作声的满意,温润的声线中染了几分凉意,“谷主就打算这么看着吗?” 今日的动乱看似是由齐舒挑起,实则不过是潜藏的矛盾被激化罢了。 蓁蓁在药谷并无根基,又是女儿身,横空出世坐上了少谷主的位置,有多少人会服气? 眼下的景象,他早有预料。 既然满意想让她接手药谷,那这些琐事,就必然要解决,否则他对断不会让她在这儿受委屈! “老家伙!”古青旸见满意还在神游天外,连忙轻扯了下他的衣裳。 满意猛地回神,就对上了容瑾笙浅笑的眼,温和中带着几分凉意,隔着雨幕落在了他心上。 此刻曲蓁已经被人团团围住,众人面红耳赤的叫嚷着,他见状,提气怒吼了声:“你们这是要反了吗!” 满意声洪亮,如惊雷乍响,霎时压下了那声浪。 众人动作一滞,纷纷看他。 “谷主,你没瞧见吗?她想要处置齐管事!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您真的能放心将药谷交到她手里吗?” 不知谁问了句,众人连声附和。 到底满意才是谷主,他们也不敢再造次,只能低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满意环顾一周,他早知对于曲蓁成为少谷主一事谷中颇有微词,不过是碍于他不敢言明。 没想到今日的事情倒是让他们抓住了契机,趁机发难。 早些理清楚也好,省的日久生乱。 他抬脚往曲蓁的方向走去,众人见他动作,纷纷让路,曲蓁静静的看着他走近,未发一言,清冷的眸子无甚情绪。 满意在她身侧站定,神色凝重,沉声道:“我再说一遍,这丫头是我定下的少谷主人选,是药谷的掌舵人,不容许任何人挑衅,若有违者,以背叛罪论处!” 声落,众人齐齐愣住,“谷主!” “还有异议?” 满意看着他们,怒意稍减,“别忘了药谷是因什么而存在,是她治愈小兰花,是她和王爷在霹雳堂围攻下保住药谷,以她的医术和人品,难道担不得少谷主的位置?” 众人不禁沉默。 的确,要是没有他们,在对上霹雳堂那日,药谷就沦为一片血海炼狱了。 这份情,他们舍命难报! 有人退步几步,不再为难,随即人群逐渐散开,纷纷避让,唯独先前叫嚣最凶的几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尴尬的站在原地。 “既然谷主承认了姑娘的身份,那我们没什么话好说,不过便是少谷主,也没有随意污蔑别人的道理。” 有人牵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曲蓁点头,“这是自然,那盒子里除了玉佩,还有其他东西,是与不是,总能查到些什么的。” 再度提起盒子,满意才反应过来,拿起其中的信封打开,快速阅览后递给了曲蓁。 她接过扫了眼,信上果真写了动手的时机路线等等。 “姑娘该不会想说,这封信也是齐管事写的吧?” 那人冷笑了声,双手环抱着看她。 蛛楼血洗,机关被破,十五年已过,唯一能找到内鬼的希望就是仇煞压在林鹤处的盒子。 偏巧这盒子里,出现了齐舒的玉佩,这代表着什么众人心知肚明。 当不得少谷主是一回事,可被判定为内鬼是另外一回事,必死无疑! 谁也不想齐舒和此事挂钩! 曲蓁捏着那信纸,正要说话,满意就抢在前面道:“这不是舒儿的笔迹!” 她看了眼满意,没再多问什么。 以满老谷主的性情,不屑于靠这种方式来躲避真相,他说不是,那就定然不是! 难道,是她猜错了? 齐舒谋杀满随风是真,但与背叛蛛楼一事无关? 这念头刚掠过,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细弱的声音,“姐姐?” 她转身,对上满盈缺澄净的眼,许是被水雾熏染,略有些湿意,“怎么了?” “能不能把信给我看看?” 他声音轻柔的像是猫叫,柔软乖巧,她将信递了过去,满盈缺拿着那封信仔细的看了两三遍,也不知在看些什么,鬓发垂落遮去了他的半边脸,神色看不真切。 须臾,他将信递回,抬手在胳膊上搓了搓,“姐姐,我累了,我想回去歇着。” “好,那我让血手送你回去。” 她就要将伞递出去,满盈缺忙抓住,摇头轻声道:“不用了姐姐。” 他缓缓抬起头,白净的小脸没了一贯的温柔笑意,定定的看着齐舒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颤意,“你送我回去,好不好,齐叔叔?” 第220章 难忘之伤 曲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齐舒束手立在雨中,姿态一如往常般恭敬平和。 闻言,他抬头轻笑,应道:“好。” 她看着满盈缺,那抓着她胳膊的手紧的像是要抠掉一块肉似的,与他面上努力维持的平静相去甚远,她有些不放心,问道:“小兰花,你确定么?” 满盈缺点头,轻应了声,“嗯。。 “取把伞来。” 她吩咐了句,待有人将伞递来,曲蓁撑伞遮在了他头顶,柔声道:“去吧,别怕,一切有姐姐在。” “好。” 满盈缺心事重重的转身,撑伞往齐舒走去,二人相继离开。 大雨倾盆,不见停歇。 曲蓁环顾四周,许多人已经浑身湿透,她明白再这样僵持下去也没个结果,于是吩咐众人散了。 最后院中,只留下了满意,古青旸和容瑾笙等人。 “走吧。” 她执伞转身,抬脚欲走。 “去那儿?” 满意下意识的问了句,看着她手中的信,急道:“我想先去联络蛛楼的探子,查找这笔迹的主人!” “不用找了。” 她头也不回的道,容瑾笙看着那青衣缓步在雨幕中远去,看向满意,意味深长的道:“谷主,有些真相,抛开感情去看,或许才能看得清楚。” 说完,血手等人就抬着轿子离去。 只留了满意和古青旸二人在雨中。 “你说,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过了片刻,满意抓着古青旸的袖子,愣愣的问道。 古青旸长叹了口气,这下他是确定了心中想法,齐舒果然有问题! 只是该如何告诉满老头,他看做亲生儿子的人是十五年背叛蛛楼的内鬼! 是他日夜恨得灼心刻骨的叛徒! 话到嘴边,古青旸还是没忍心说出口,叹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满意见他神色古怪,不由失笑,轻捶了下他肩膀,笑骂道:“老家伙,还跟我藏着掖着。” 话落,他望向竹楼后,深吸了口气,抬脚迈入雨中,“那就去看看吧。” 满盈缺和齐舒穿过竹楼,进了后院,院中海棠树下扎着的秋千被雨水冲刷的发亮,两侧的花田中整齐的种着簇簇兰花。 花枝摇曳,娇嫩动人。 他撑伞背对着齐舒站在雨中,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小兰花,不是要回去歇着吗?” 齐舒的声音传来,与平常一般无二,满盈缺却打了个寒战,手中的伞都没拿稳,狂风一卷,径直被掀翻在地。 他月光白的袍子顷刻间湿透,贴在身上,满盈缺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没答话,蓦地转身,红着眼看他,“是不是你!” 齐舒面上笑意不减,柔声道:“什么是不是我?你这孩子,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齐舒惯来用这般语调说话,但今日,满盈缺却像是受了刺激般,猛地拔高了音调,“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满盈缺双眼发红,拳头紧攥,看上去像是个愤怒猫儿,张牙舞爪,落在齐舒眼中,着实没什么威慑力。 他静看着满盈缺的动作,面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最终面无表情,冷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你知道!” 满盈缺眼泪混着雨水从脸颊滑落,一步步朝他走去,脚步沉而缓,“那信上的字迹,是你的!” “他们都不知道你左手也能写字,自然认不住你的字迹,可我是见过你左手字的!” “就在七年前你出任务伤了右手,为我临摹字帖的时候!你忘了吗!” 他的声音从颤抖到最后,尖锐的几乎破音,双手捂着脸,已经分不清从指缝中流下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相比起来,齐舒就显得异常的平静且冷漠。 “所以,你要去告诉曲蓁?” 他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就暗道不好,只是寄希望于满盈缺能忘掉这件事。 可惜,事与愿违。 从满盈缺拿着信反复阅览的时候,他就知道瞒不住了。 好在他了解满盈缺,这孩子天性温柔,胆小又心软,断不会在人前将此事抖出,亲自送他去死!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这话算是间接的承认此事与他的干系,满盈缺竭力压抑着自己抽泣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问道:“为,为什么!为什么要,要这么做!” 爷爷因为十五年前的事情悔恨在心,觉得是他杀孽太重才会害了旁人。 要不是霹雳堂围攻蛛楼,或许阿娘就不会中毒,他不会得怪病,爹爹也不会弃他而去! 这一切,竟都是因为齐舒! 他看做父亲的人! “为什么?” 齐舒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忽然冷笑了声,“她说的没错,是为了《药王经》!” “《药王经》真的那么重要吗?值得你出卖那么多人的性命!” 满盈缺泣不成声,哭得浑身发软,跌坐在地上,月光白的锦袍浸在泥水中,染了大片的污渍。 “自然重要!” 齐舒斩钉截铁的道,俯视着那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冷冷的望着,多年来积压的愤怒和怨恨像是被撕扯开,让他不吐不快! “你爹好武成痴,从不过问蛛楼之事,上上下下哪个不是靠我打点?可他依旧是蛛楼的少主,而我不过是个奴才!” “是我为蛛楼出生入死,是我替义父挡刀挡剑,凭什么我不能观阅《药王经》?凭什么我不是少主,凭什么我先遇到的嫣儿,最后却被满随风横刀夺爱,还不是因为我出身低贱,不过是个养子!” “你说的嫣儿……” 满盈缺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头,雨水冲刷的他睁不开眼,他却固执的看着那道身影,明知答案,却不死心。 时隔多年,再提起那人,齐舒眼前逐渐出现一抹鹅黄色的纤细身影,坐在那海棠树下,轻摇着秋千,笑靥明媚娇艳,比那海棠花还明亮和几分。 雨水模糊了视线,他眨眼想要看得清楚些,那身影却被血色浸透,逐渐凝成殷红的血。 那血中,一张脸在他眼中清晰,白净精致,如同瓷娃娃般,眉眼像极了那人,可那唇,却长成了他最恨的模样。 他记忆里那人总是斜斜的勾着唇角,笑得痞里痞气,漫不经心,令人忍不住心生厌恶! 而这张脸,这孩子,是她与满随风所生,他爱着,也恨着! 凭什么只有他痛苦! 凭什么这些年来,只有他要饱尝失去挚爱的痛苦! 齐舒面容有些狰狞,轻轻的吐出一句话,“是,她就是你娘,乔嫣儿!明明先遇到她的是我,却被你爹抢走了,这是你爹欠我的,是你们欠我的!” 第221章 枯骨之恨 记忆中的齐舒,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平和近人,不曾有这般狂躁愤怒的时候。 满盈缺被吓得面色发白,仰着脸怔怔看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指责?谩骂? 齐舒所说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那么陌生,陌生的像是在讲其他人的故事,他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知,他全心信赖的齐叔叔是什么样的人,他曾经以为他知道,如今看来,他也是不知。 那些恩怨情仇,看似与他有关,实际上又都与他无关。 “可,可那些死去的人是无辜的!” 满盈缺嚅了蠕,踌躇着挤出一句话。 “无辜,这世上谁不无辜?他们杀得那些人难道就没有父母兄弟,妻儿老小?” 齐舒嗤笑了声,俯视着他,声音有些凉,哀声道:“小兰花,这世上远没有你想象的那般美好,算计,杀戮,利用,手足相残,爱人相杀,不过都是为了活下去,我也是!” 满盈缺捂着脑袋,脑子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眼前的人,是照顾了他十五年的叔叔,于他而言,亦师亦父。 他不敢相信,却不得不相信,真的是他背叛了药谷,背叛了爷爷! 可,他不敢说! 他做不到! 齐舒看出了他的挣扎,冷漠的眼中闪过笑意,蹲在满盈缺身前,如同以往他难过时一样,伸手环抱着他的身子。 满盈缺奋力扭动撕扯了片刻,大哭着由他抱着,身子控制不住的颤粟,控诉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齐舒安抚似的轻拍着他的脊背,没有说话,待他平静了些,这才埋首在他的颈窝里,凄声道:“我也不想的小兰花,我也不想的,我只是想学好《药王经》,成为有用的人,我想着那样义父就会重用我,其他人就会瞧得起我,我不用再仰人鼻息,寄人篱下。” 他声音发颤,抱着满盈缺的手不断收紧,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小心而惶恐。 “你不懂的小兰花,你自小千娇百宠,谁对你都是无有不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我,不过是谷主随手捡回的弃婴,他们表面恭敬的喊我声“齐管事’,暗地里百般嘲讽,千般戏弄,什么‘野种’‘狗东西’的乱叫,被褥是湿的,饭菜是馊的,唯有义父待我好。” 满盈缺如同木偶般任他抱着,清澈的眸中尽是惊色,齐舒所说,与他看到的一切,都不同。 曾经他最信任的人,如今说的每句话,他却都要考虑该不该相信,这是何等可笑! 满盈缺木然道:“爷爷从未怀疑过你。” 他也是! “我知道。”齐舒深吸了口气,声音颤了下,涩然道:“义父待我恩重如山,可我毕竟不是他亲生,我怕啊小兰花,我怕再被丢弃,我怕像野狗一样被赶出家门,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你爹可以闹脾气,说不练功就不练功,我不行!” “你爹可以流连花丛,恣意妄为,我不行!” “我只能拼命努力,不敢踏错一步。” 齐舒抱紧他的身子,哽咽道:“小兰花,你信我,我只是太想获得他们的认可,太想好好活着,才会一时鬼迷心窍,犯下大错,这些年我也愧疚不安,想要坦白此事,可说了也于事无补,不过是徒惹义父伤心,他老人家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让他再失去另一个儿子吗?” 这话直戳满盈缺的痛处,他知道这份信任破碎后有多绝望,爷爷年纪大了,该如何承受? “你的话到底哪些是真,哪些是假,我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满盈缺眼神空洞的盯着那簇兰花,昔日的种种场景依稀在眼前晃动,满腔的欢喜被这雨水浇的冰凉。 但齐舒听得出,他的语气已有松动,幽幽道:“真的假的,小兰花你心里清楚,这么多年,除了这件事情,我何曾骗过你?” “你生病时我衣不解带的陪着,不高兴时我费尽心思哄着,背你偷溜出去赏花被义父责罚,为你寻药险些葬身禁地,还有这满院的兰花,桩桩件件,多年相伴的情谊,你竟都要一语否决吗?” 他自嘲的笑笑,“也是,你是药谷的小公子,我不过是个管事,能奢求你什么呢?” 这般哀怜的语气犹如重锤砸落,满盈缺的心猛地抽疼,疼的他几乎痉挛,怎么能不在乎呢? 眼前这人陪在他身边十五年,嘘寒问暖,昼夜不离。 在他无数个自暴自弃,想要寻求解脱的时候给予他信心,宽慰,陪伴,教他识字,看书,种花,为他舞剑,擦药,受罚。 不是他父亲,却更像他父亲! 满盈缺终究还是心软了,低声道:“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办……” 说出来,齐叔叔必死无疑。 不说,那些为蛛楼战死的冤魂何处能安! 他从未如此为难过,这个抉择,他下不了! “那就什么都不要做!”齐舒冷静的道,手拍着他的脊背,安抚道:“就保持眼下的状态,不说不问不知,凭他们去查,若他们查到了,便是天要我亡,我就为他们抵命吧!至于义父的恩情,来世我再当牛做马的回报他!” 满盈缺没答话,齐舒便当他是默认了。 正要松口气的时候,就听身后不远处传来“啪啪啪”的掌声,他大惊失色,扭头望去,就见曲蓁等人的身影逐渐出现在视野中。 “原以为齐先生只是心机了得,没想到这演戏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啊!” 曲蓁俏脸寒霜,冷视着他. 身后依次出现了容瑾笙,满意和古青旸等人,神色的各异的看着他。 尤其是满意,一双眸子红的能滴出血来,若非古青旸拉着,恐怕能冲出来生生撕碎了他。 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没想到引狼入室,祸及蛛楼! 百年之后,他有何颜面去九泉之下见那些枉死的兄弟! 齐舒瞬间慌乱之后,反而镇定了下来,“你们,都听到了?” “一字不落!” 曲蓁应道,“不过,你也好意思诓骗小兰花是你为他以身犯险,入禁地,取蛇胆?这慌说了十五年,齐先生自己怕是都信以为真了吧!” 第222章 杀他者,是你!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齐舒边问,边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前,以迅雷之势伸手扼住满盈缺的喉咙,身子一闪,躲在了满盈缺的身后,与他们遥遥对峙。 而在齐舒刚跪着的地方,一根银针尾端轻颤,大半儿没入地面。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齐舒身侧,齐舒似有察觉,捏着那喉咙的手猛地收紧,冷笑道:“再动,我就让他陪葬!” “齐,齐叔叔……” 满盈缺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双手扒着捏着他喉咙的那双手,骨头像是要碎裂般疼痛,但再痛,都不及他心痛! “你,又骗,骗我……” “我没骗你,我是真想粉饰太平!可惜,有人不愿意!”齐舒声音骤沉,冷如冰,仿佛刚才的可怜和哀求,不过都是一场错觉。 他早猜到此事一旦提起,就再瞒不住,不过是抱着期望想要糊弄过去,退一万步来说,他还有活路。 那活路,就是满盈缺! 只要满盈缺的命握在他手里,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齐舒,你还有没有人性!那是小兰花,全心信任你,敬重你十五年的小兰花!” 古青旸瞧着满盈缺因窒息满面通红,心疼的破口大骂,“虎毒尚且不食子,他虽不是你亲生,可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竟真能下的了手!” “呵,为何不能?他又不是我的种!” 齐舒轻嗤了声,彻底了撕裂了面上的伪装,望着曲蓁的方向,讥笑道:“姑娘既然猜到了此事与我有关,竟还同意满盈缺跟我独处,莫不是怕他活着,碍了你的路,才想要借刀杀人?” 这句话可谓诛心。 有齐舒前车之鉴,谁敢说绝对的相信谁? 满意和古青旸下意识的看了眼曲蓁,却鬼使神差的并未说话。 面对如此污蔑,曲蓁不改颜色,淡道:“我杀人必是完美犯罪,谁也找不出半点证据,可惜齐先生没有这样的手段,才会落到眼下的地步。” 狂风渐起,风声猎猎。 将那清冷的话音吹到每个人耳中,齐舒默了瞬,隔着那层薄雾,眼底风云翻涌,凝聚的漩涡越卷越急,须臾,归于平静。 “你果然找到了!” 她抬眸,冷声道:“是!” 满意听着他们打太极,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些不详的预感,心骤然跳的极快。 “找到什么?” 曲蓁娇躯一颤,微微阖眸,掩去眼底的哀色,再睁眼已是一片清明,正欲解释,就被齐舒抢先。 他面上迸发出诡异的笑,饶有兴致的盯着满意的脸,咧嘴道:“找到……你儿子的尸骨!” 有些事,从她们禁地归来后,就注定瞒不住。 他自认为自己是聪明人,正因如此,才更加清楚,打从曲蓁对他咄咄相逼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一二。 “你……” 满意大惊失色,张了张嘴,发出了个简单的音节,短暂的失语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什么尸骨!” “咳咳咳……” 满盈缺情绪激动,呛得自己连声咳嗽,齐舒掐着他喉咙的手不自觉的松了些,空气重新涌入肺部,他呼吸流畅了几分,忙追问道:“我爹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是尸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禁地边缘的崖下,不仅找到了那柄剑,也找到了随风前辈的尸骨。” 曲蓁微微侧首,轻声解释道。 “剑?禁地?” 满意脑海中浮现那柄绣剑,短短两三个时辰,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以至于让他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那剑不是齐舒在用的吗?随风,随风他又怎么会在禁地……” 古青旸相较满意能冷静些,蓦地想起刚才曲蓁说的话,联想到某些事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艰难的吞了口唾沫,疑道:“丫头,你刚才说,‘谎话说多了,连齐先生自己都信以为真’是什么意思?” 曲蓁敛眸,伞遮在她头顶,笼了一层阴影,她的声音极淡,却犹如巨石掷入湖中,瞬间砸起滔天巨浪。 “入禁地,取蛇胆的人,是随风前辈。” 话落,满意和古青旸如遭雷劈,久久无声。 满盈缺则是瞪大了眼,说不出是喜是悲,怔怔的问道:“不是说,是齐叔叔吗?他身上还留着那些怪物留下的伤疤,难道都是假的吗?” 爹爹! 那个旁人口中因怪病抛妻弃子,一去十五载的男人!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齐先生的伤不是假的,我猜他当时应该也是想去禁地寻蛇胆,不过是晚了一步,正好撞上了拿着蛇胆,重伤归来的随风前辈。” 此事有了开端,曲蓁再无顾虑,看着齐舒,语气平静,“前辈见了你,强撑着的一口气骤然泻了,重伤跪地,你借着搀扶为由,转入他身后,趁其不备,举剑刺入。” “剑穿透胸腔,刺入大腿,所以才会在肋骨和腿骨上形成角度,力道一致的切痕,且一击毙命。” “杀了随风前辈后,你担心再度有人闯入禁地会撞见尸骨,又负尸行了段路,寻了山崖将尸体抛下,顺便将那柄杀人的剑也一并扔了下去。” 随着她的陈述,齐舒的表情由冷漠,戏谑,转为愤怒,震惊,待她话落,他露出抹凉薄的笑,嗤道:“没想到,姑娘不仅会医术,还会验骨!” “所以,你是承认了?” 她面无波澜,反问了句。 齐舒轻耸了下肩,状似不在意的道:“不承认又能如何,事实摆在眼前,赤蛇胆是我拿回来的,我说是遗落在禁地的剑,却被你和满随风的尸骨一并带回,还有狡辩的余地么?” “没有。” 况且就算齐舒不认也没用,先前老谷主和小兰花没怀疑他,那是因为根深蒂固的信任。 可如今,先是齐舒身边药童泄露密道,药童身死。 又是十五年前蛛楼被围的内鬼浮出水面,玉佩和书信线索直指齐舒。 信任这东西,一旦崩塌,就很难再建立。 “那不就是了!”齐舒掐着满盈缺的喉咙,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两步,面上笑得有些狰狞,“事到如今,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在义父面前为你们引荐,才会叫你逼迫到如此地步。” “是吗?” 她不咸不淡的应声,瞥了眼身形踉跄的满老谷主,将护心丹递去,有些担忧,“前辈,还撑得住吗?” 第223章 旧人齐聚! 满意吞了药,平复下胸腔中翻涌的怒气,抬手轻摆了摆,哑声道:“我没事。” 他扭头看向齐舒,齐舒手从背后捏着满盈缺的喉咙躲着,见他望去,眸光骤然缩了下,随即无畏的迎上。 “齐舒!” “我在!” 齐舒应了声,没多说,等着他的下文。 满意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从在街上撞见他偷东西被打,将他带回蛛楼,至今三十余年,悉心培养,竭力照顾,没想到在他口中,竟全都是另外的模样。 真的,错了么? 他胸腔中郁气难舒,哽的厉害,盯着那双眼,问道:“药谷内乱,密道泄露,是不是你故意的!” 齐舒抿唇,沉默片刻,吐出一个字,“是!” “好!” 满意深吸口气,再问:“十五年前出卖蛛楼,写密信,破机关,与霹雳堂暗通消息,也是你?” 他声音略有些抖,身子控制不住的抽搐了下,不敢移开视线。 齐舒捏着满盈缺喉咙的手紧了下,阖眼,吐气,应道:“是!” 满意沉默,像是挣扎了许久,再次出声,咬牙问道:“你,你当真……” 不等他话说完,齐舒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字音铿锵,掷地有声。 “是!” 一字,重若千钧! 将满意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希望砸的粉碎,他踉跄着退了两步,身子一颤,“噗”的吐出口血来。 “爷爷——” 满盈缺见状,急忙挣扎着往前扑去,奈何被齐舒紧紧禁锢着,怎么也挣不脱。 齐舒拽回满盈缺的身子,下意识的瞥了眼满意,随即移开视线,压低声音威胁道:“小兰花,你要是再乱动,我可不就不敢保证会对你做出什么事了!” 满盈缺扭头,那双通红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名为‘仇恨’的东西,恨意之浓烈,叫齐舒不由得心惊。 回过神来,却残忍的勾了下唇角,“恨吧,你该恨我,这些年你每每用那样柔软无辜的眼神看着我时,我就不得不花心思应付你,想想都觉得恶心。” 满盈缺一怔,刚想问什么,就听见一声惊呼传来。 “老伙计,你怎么样?” 古青旸一把扶住他的身子,急声问道。 满意吞下喉间的血腥,轻摇了下头,看着曲蓁,“丫头,我那,那不孝子的尸骨你……” “前辈安心,已经带回来了。” 即便残缺不全,一具枯骨,也该归家入殓,下葬立碑。 有了曲蓁这话,满意老泪纵横,哀恸至极,到底是亲生儿子,什么“死了”之类的都是气话,父母之心,哪怕他背负着骂名,杳无音讯,也愿他活着。 活着,就还有希望。 可齐舒这一声,彻底断送了他的念头。 他儿子,死了! 死了十五年! 他身为人父却毫不知情,认贼为子,他对不起随风! “想问的你们也都问清楚了,该放我离开了吧!”齐舒收回视线,冷声问道。 “害了那么多人,你还想走?” 古青旸替满意顺着气,听他如此猖獗的语气,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当初这老家伙要留下你,我就不同意,有其父必有其子,那样畜牲能生出个什么好东西来,没想到你比你爹心机更甚,手段更残忍!” “你说什么!你知道我爹是谁?” 齐舒情急之下捏紧了满盈缺的喉咙,语调再不复先前平静,怒吼道:“快说!” 曲蓁见满盈缺脸色都发紫了,厉喝道:“齐舒,你真想杀了小兰花吗?” 这声石破天惊,骇的齐舒瞬间松了手,满盈缺反应过来,一张嘴咬在那手上,拼尽全力! 牙齿深深嵌入皮肉,血腥味在他唇齿间漫开,似是要生咬下块肉来。 齐舒吃痛,一把将他甩开,手掌已经鲜血淋漓,下意识的一掌朝他劈去。 满盈缺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就见那雄浑有力的掌风迎面劈来,那一瞬,他也不知为何,手脚发软,连躲避的力气都没有,只怔怔的看着那手掌在眼前放大。 “不,小兰花!” “快躲开!” 几道声音前后响起,就在那掌即将落下时,齐舒瞳孔骤缩,不待反应,眼前闪过一抹黑影,将人掠去。 掌风落下,“砰”的一声,直直拍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上,百年大树,霎时四分五裂! 风愁抱着满盈缺掠到廊下,轻拍了下他的脸颊,满盈缺面色发白,这才回过神,顾不得害怕,扑到满意怀中,急道:“爷爷,爷爷你怎么样?没事吧?” 满意没答话,上下打量了他一周,发现满盈缺除了脖子有微红的指印外,没有其他伤势,这才放心,拍了拍他的肩膀,“爷爷没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齐舒发现人质逃离,再无依仗,足尖轻点就要逃离,身子刚跃起到半空,就被从天而降的一只脚狠狠踹在腹部,砸落在雨地里。 来人一袭黑衣,身形精瘦,须发花白,一双眸子凌厉的骇人,隐隐有厉光流窜。 脚正踩在他身上,不容的他动弹,齐舒看到来人,忽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知道,今日,就是他的死期。 “鬼老头!” “前辈,果然是你!” “乔振雄,你怎么在这儿!” …… 众人反应各不相同,曲蓁听到满意和古青旸的话,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以鬼剑前辈的武功,也就容瑾笙全盛时期能察觉到他的存在,否则,她断不会同意小兰花与齐舒独处。 “你们认识?”古青旸奇怪的问她,鬼剑销声匿迹多年,他们是旧相识能认出来不稀奇,可他们怎么会和鬼剑有交集? 曲蓁略去了她为鬼剑治疗手伤的事情,简单的解释了下他们相识一事。 “也就是说,你治疗小兰花是受他所托?”古青旸追问了句。 她点点头,看向那黑衣老者,神色无奈:“要不是今日事出突然,前辈还打算在暗处躲多久?” 难道真要一辈子不见小兰花? 他,可是小兰花的亲外公啊! 第224章 该恨谁? “气我不告诉你身份?” 老者声音冰冷,没有一点温度,但这态度,足以让满意几人震惊。 曾经名震江湖的‘鬼剑’乔振雄,性子阴冷孤僻,独来独往,寡言少语,不喜与人交谈。 肯答她的话,已经是极给面子了。 “那倒不敢,不过前辈既已现身,那就把这些事情处理妥当吧。” 曲蓁轻声说道,内鬼她已经抓出来,剩下的,便是随风前辈之死,以及十五年的旧怨,是他们的家事,她这个外人不好再插手。 听到‘处理’这两个字,老者微微蹙眉,“背叛者,杀!” 不等其他人说话,鬼剑凝气于指,作势就要杀人! 她忙拦下,无奈抚额,“前辈,人是抓到了,可还有许多事情没搞明白,信上写明何时动手,齐舒是如何预料到那晚夫人必将早产,这些难道你都不想查清楚吗?” 鬼剑削瘦的身影立在风雨中,被问的一愣,回头看来,“你是说,嫣儿的死,和他有关?” 他脚下的踩着的力道,不禁一沉。 齐舒的脏腑瞬间被震伤,接连呕血。 曲蓁淡漠的看着这幕,想起齐舒提起‘嫣儿’时,那眉眼的欢喜眷恋,摇头道:“未必因他而死,但多少脱不了干系。” “查!肯定要查!” 满意从鬼剑现身的震惊中回过神,看他眼神带着几分冷意,“不过,不须你来查!” 闻言,鬼剑浑身一颤,“你还在怪我?” “难道我不该怪你吗?” 满意音调猛地拔高几分,怒视着他,满盈缺疑惑的来回打量着二人,不知眼前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鬼剑凝视他良久,叹了口气,吐出两字,“应该!” 话落,他垂眸盯着脚下的被两脚去了半条命的齐舒,“等我搞清楚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杀了该杀的人,就离开,再不出现。” “该杀的人?” 满意嘲讽的笑了声,“这算什么,杀了别人以赎罪孽吗?” “你也可以杀了我!”鬼剑声音并无起伏,“我为他们抵命!” “抵命?你抵得了嫣儿中毒苦熬两月,生不如死的痛吗?你抵得了小兰花生来丧母丧夫,十五年孤苦的伤吗?你抵得了我明明可以共享天伦,却不得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恨吗?” “你,能负担得起我这十多年来,孤身抚养小兰花,看着他遭病痛折磨,却遍寻不得你消息的痛苦煎熬吗?乔振雄,十五年前,我蛛楼发往鬼剑庄的求救令足足十三道,道道染血催命,却如同石沉大海,永无回应,你倒是解释给我听听,你那时,在哪儿!” 良久的沉默后,鬼剑惜字如金,并不辩解,“是我的错,你该恨我。” “好,好的很!偿命是吧!那你就和他一起黄泉路上跟我儿子女儿赔罪吧!” 满意被他的态度刺激的发狂,胡乱的往四周看了眼,视线最终定格在暮霖腰间的配剑上,二话不说冲了过来。 曲蓁见状,移步挡在了满意身前。 “前辈!” “让开!”满意怒吼。 她瞥了眼鬼剑,见他依旧没有分辨的意思,只好解释道:“十五年前,鬼剑前辈受了重伤,左手手筋被挑,直到前些日子,才有了知觉。” 剑道高手手筋被挑,是奇耻大辱。 况且在鬼剑前辈心中,或许也觉得是他的错,才不分辨。 只是有些误会不说破,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什么?她说的可是真的?”满意大惊,视线扫过他的左手,怒道:“你还是这样,再大的事都喜欢一个扛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剑使得是左手剑,手筋被挑,岂不是沦为废人? 世上谁能将他伤到这般地步? 乔振雄目光阴冷的扫了眼曲蓁,并无多少怒意,话都说到这份上,再藏着掖着也没什么意思,他冷声道:“那时我得知嫣儿即将临盆,动身前往蛛楼,途中遇到了仇家,追杀而去中了陷阱,就被废了手。” 他仗着多年厮杀的经验逃出,却是身受重伤,等能动弹之后,蛛楼已经被覆灭,他们不知所踪。 他不会说,他拖着被刺穿的腿在蛛楼附近寻了几日,遇到霹雳堂的人九死一生才逃出。 他不会说,为了的得到他们的消息,他变卖了多年珍藏的绝世宝剑,弃了鬼剑庄,才换得寻人的酬金。 有些话,这辈子都不必再说! “为什么不肯现身!”满意如鲠在喉,沙哑着声音挤出这么一句话。 鬼剑刻板冷漠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些许异色,“我守着你们就好,何必非要徒惹伤心呢?” 不怪满意恨他,连他自己都觉得要不是他性子偏执,非要斗个你是我活,就不会中了算计残了手。 或许,或许蛛楼不会出事,嫣儿也不会死! 众人一阵沉默,旧事重提,就像撕开了伤疤,再度展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曲蓁蹙着眉,视线落在齐舒身上,“夫人早产,蛛楼被围,仇家算计,这些事串联在一起,怎么就如此蹊跷呢?” 容瑾笙靠着椅背,也想到了此处,凤眸掺了冷意,应和道:“我记得蓁蓁说过,这世上的巧合,未必都是巧合。” 众人关注的重心,再度回到齐舒身上。 那一双双视线,恨不能将他扒皮抽骨,吸血食髓。 在这样的注视下,原本如死鱼般趴在雨地中的齐舒动弹了下,缓缓爬起身,看着他们,笑得有些歇斯底里,“哈哈哈哈哈,是啊,哪儿有那么多的巧合,你们现在想明白有什么用,死了的人,还能活过来吗!” 他设的局,环环相扣,少一步,都会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十五年过去了,要不是被曲蓁等人意外掀开,此事定会随着满随风的死,彻底的发臭,腐烂,再无人提及。 可惜啊,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个小姑娘,竟将当年的这些人和事,一点一点的拼凑起来。 谎言是这世上最经不起推敲的东西,一旦破了口子,再精妙的局,都会瞬间倾塌! 他,必死无疑! 满意哀痛的看着齐舒,“我素来知你心思重,不曾想你竟将我对你的期望曲解成这番模样,其他也罢了,你只告诉我,刚才丫头说的这些事,是不是你算计好的!” 第225章 唯有一死 天地间,唯余雨声。 众人犹如落汤鸡站在后院,盯着齐舒,等待着他的答案。 事已至此,说与不说,没什么差别。 齐舒也清楚这一点,很是爽快的点头承认,“是我!当年我得知你飞鸽传信鬼剑庄邀他前蛛楼,便暗中通知了他的仇家在半路设伏,阻拦他前来支援。” “还是我,写信告知霹雳堂动手的时机以及破解机关的办法,趁着你们两方对峙之际,潜入书房搜寻《药王经》。” “你们想问的都问完了,也该回答我的话,告诉我,我爹娘究竟是谁?” 齐舒双腿颤粟,强撑着站立,固执想要个答案。 “还有件事你并未说清楚!” 曲蓁看着他,一针见血的问道:“夫人她为何会早产!” 齐舒刻意避开了关于乔嫣儿的话题,没想到还是被曲蓁提了出来,他面上青红交加,有些难看。 “说!” 鬼剑微眯着眼,眸光锐利的刮过他身上,如刀片肉,寸寸生疼。 他抚着胸口的无意识的揪紧了衣衫,咬牙道:“我无意中得到了一种药,能流掉孩子且不伤产妇性命,只是没想到,逃亡途中她会再次中毒,所以……” “所以两种毒素混合,少夫人香消玉殒,小兰花生来患病?” 曲蓁看着他,冷笑了声,“齐先生的喜欢,寻常人当真承受不住。” 她说话夹枪带棒,齐舒哪儿能听不出来这是在指责他为了一己私欲害死了嫣儿? 他急道:“我若早知,若……” 若什么呢? 他终究是伤了她! “嫣儿若早知你的品性,知你害她家破人亡,丧夫丧子,定不会愿意认识你。” 鬼剑看他的眼神犹如看一个死人,冰冷的没有温度,剑意在周身流窜着,随时都会出手。 “什么丧夫!都是被你们逼得,明明最先遇到她的人是我,却偏偏要把她嫁给满随风。他除了身份外有什么好的?眠花宿柳,醉卧牡丹,武功和能力通通不如我,哪点配得上嫣儿!” 乔嫣儿是齐舒心底的伤,再度被揭开,就像是被触到了逆鳞,瞬间翻脸。 “地位,权利,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可以让给满随风,唯独嫣儿,她是我这些年晦暗的生活里唯一的亮色,也被你们抢走了,蛛楼的主人凭什么满随风可以想拒绝就拒绝,想当就当,而我,就可悲的成了你们富贵游戏的棋子!”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许多年,如今一朝爆发,喊得歇斯底里。 众人不禁觉得可笑,让给满随风? 人家是蛛楼正儿八经的主子,什么需要他让? 鸠占鹊巢,反咬一口,倒成了别人的不是? 满意越听越是失望,到最后,已经连指责的力气都没了,古青旸见状,扭头冷视齐舒,“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古兄……” 满意轻轻摇头,“算了,按规矩处置把,别浪费口舌了。” 鬼迷心窍,多说无益。 古青旸气恼的瞪他,“都什么时候了,你真想把这秘密带进棺材?” 他绕开满意的身子,上前两步,盯着齐舒,声音冷沉,“你不是想知道你的爹娘是谁吗?那我告诉你,你爹娘就是三十年前因修炼邪功走火入魔的聂风云夫妇。” 得知真相的齐舒并未释怀,反而眉头蹙的更紧,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聂风云作恶多端,臭名昭著,他怎么可能会是聂家后人。 “为什么不可能?” 古青旸反问他,指着满意的方向,正色道:“是他,无意间将你带回,察觉你身份后依旧决心将你留在楼中!” “是他,教你武功,护你周全,蛛楼楼主万众瞩目,一旦你被推上那位置,身份的事必然瞒不住,到时候等待你的将是万劫不复,所以随风才会改变意愿,答应接手蛛楼,就为了能保你性命。” “而你……” 而他! 齐舒万没想到所有的真相居然是这样,怒火攻心,一股腥甜涌上喉间,“噗”的吐了口血。 怪不得那日随风突然反悔,接下蛛楼令! 怪不得那晚他喝的酩酊大醉,抱着他说什么一定会保护好他! 原来,竟是这样! 压垮他良知的最后一根‘稻草’,从来都是他多心! 这么多年,他心安理得的恨着怨着,即便偶尔梦到随风死去的那夜场景,他也能安慰自己是他们先背叛的他! 可如今,这理由,碎了! “还有那《药王经》,真要是有什么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丹药,小兰花还会一病数年,令他熬白了头发?” 古青旸气急败坏的指着齐舒的鼻子骂道:“所谓《药王经》,并没有记载什么上古丹方,而是记录的百草的习性和养护办法,就是你们都看过的那本《百草集》!” 一个接一个重磅消息丢出,砸的众人七晕八素。 容瑾笙和曲蓁也是第一次听到关于《药王经》的消息,不禁面面相觑,好在他们二人,一个无心,一个不上心,也没什么旁的想法。 如此一来,最尴尬的…… 众人看着齐舒,不知他是何心情! 两次背叛,心心念念的《药王经》居然早已看过,那他费的这些功夫,岂不是可笑至极! “这不可能,你们骗我!” 齐舒猛地摇着头,往前冲了几步,红着眼喊道:“怎么可能没有呢,没有《药王经》,嫣儿怎么办,她怎么办!” 他第一次出卖蛛楼,是为了报复满随风出尔反尔,接手蛛楼,盗取《药王经》亦是。 嫣儿死后,拿到《药王经》就成了他的执念,所以才会明知林鹤是霹雳堂的奸细,还透露密道给他。 种种算计,到最后竟是场闹剧。 他满心失望都转化为愤怒,朝着几人吼道:“为什么不早些时候告诉我!为什么!” 满意缓过来几分,冷漠的看着他,“告诉你,你会信么?” 谁会相信那些所谓的长生丹方变成了培育药材的手札? 世人只会觉得是他们李代桃僵,替换了其中的内容。 为了保住蛛楼的平静,他连随风都没有告诉,直到前些日子古青旸提出要借《药王经》一观,他才道出实情。 他只是没想到,齐舒会为了这东西,手染数人性命。 背叛蛛楼,对嫣儿下毒,杀害随风,出卖弟兄…… “不信,我不信……” 一连串的刺激下,齐舒终于精神崩溃,发疯般的大吼大叫着,“活不过来了,那我还如何活?嫣儿,等等我,我这就来了……” 声落,凝气于掌,拍在自己头上,那身影抽搐下,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砸落在地上…… 第226章 北上汴京 “不,齐叔叔——” 齐舒死后,满盈缺冲入暴雨中,抱着他的尸身呆坐了一日一夜,直至昏死过去才被抱回竹楼,身心俱伤,连烧了两日,断断续续的唤着齐舒的名字。 醒来后,面色如常的问了齐舒尸身安放的地方,将他葬在后谷一处湖边,亲手栽了一片兰花。 曲蓁见他将木碑用小刀刻好,插进坟头,恭敬的拜了拜,做完一切,起身刹那,身子猛地朝地上扑去。 “小心!” 她眼疾手快的拽住满盈缺的胳膊,扶着他站稳身形。 眼见着他好不容易有了些肉感的脸颊在短短两三日的功夫里,再度消瘦,不免忧心,“你风寒未愈,别再折腾自己了。” 齐舒是药谷的罪人,所作所为被众人知晓,除了平日里受他照拂的几人外,无人愿意为他敛尸。 小兰花又是种花,又是刻碑,一番动作下来,身子支撑不住这般消耗,眩晕是正常的。 “姐姐,我只是觉得,该为齐叔……” 满盈缺似觉不对,话音戛然而止,仔细斟酌了下,改口道:“该为他做点什么,毕竟这十多年……” 接下来的话,他突然不知该怎么说。 能说什么呢? 说这十多年的朝夕相对生了感情,他没办法将这羁绊一笔勾销? 想到这儿,满盈缺的脸色白了几分,手指扣着袖边的银线,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是他害我爹娘,我还没骨气的放不下!” 曲蓁看着他通红的眼,显然不知躲在人后哭了多久,心底的柔软蓦地被触动,她习惯性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柔声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况且齐舒对他,并非虚情假意。 那一掌,在最关键的时候,偏离了几分,才给了风愁劫人的机会。 或许齐舒曾有怨恨,但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对小兰花到底是爱多些,还是恨多些! 满盈缺细嫩的脸颊眷恋的贴着她的掌心蹭了蹭,熟悉的触感瞬间卸下了他所有防备,埋首在她肩头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哭够了,他擦干泪,回头看了眼那墓,转过身去,“姐姐,我们走吧。” “好!” 曲蓁没多言,陪在他身侧缓步离去。 树影在他单薄的肩头落下斑驳的光影,少年稚嫩的脸庞褪去了青涩,染了些薄愁。 这一路,他再未回头。 身后,那孤坟渐远,没于绿野,怕是自此之后,再无人问津! 药谷起了灵堂,满盈缺执意要守灵三日,三日后,曲蓁将尸骨拼入棺木,满意亲手封棺,满盈缺扶柩,步履沉重的领着请来的佛寺住持在药谷外绕行三圈,诵经招魂。 后将满随风葬在了乔嫣儿身侧,种种流程走完,又是三日。 汴京的信鸽从半月加急到三日一次,催促着容瑾笙回京。 奈何离去的时机不对,曲蓁一直等到满随风的丧事办完,才提了离开一事。 “姐姐,不多留些日子么?” 满盈缺不舍的揪着她的袖子,眼眶盈满了泪光。 不等曲蓁作答,一双如玉的手将她的袖子扯出,容瑾笙一身锦衣,操控着轮椅出现在二人中间,不动声色的隔开了两人,声音温润。 “小公子要学着长大,你姐姐不可能永远在这儿守着你,守着药谷。” 这番动作行云流水,血手几人在旁暗笑,前些日子满小公子心情不好缠着姑娘,公子懒得计较。 眼下恢复了,自没有任他霸占着姑娘的道理。 “那,那我学着打理谷中事务,待年后就去汴京寻你。” 满盈缺可怜巴巴看她,琉璃般净透的瞳孔蒙了层水雾,说不出的柔软乖觉。 曲蓁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兄弟姐妹,是真的拿满盈缺当弟弟疼爱,浅笑着瞥了眼黑着脸的满老谷主,对他道:“只要前辈同意,我自然答应。” “你做梦!” 满意冷哼了声,剜了眼魂不守舍的自家孙儿,从腰间取下块令牌,朝她扔去,“拿着,有什么事儿就去汴京城西芫花巷的‘招财馆’找老板,他看了令牌,自会听你吩咐。” 她拿着令牌打量了圈,奇怪道:“‘招财馆’?茶楼?还是赌坊?药谷还会经营这些生意?” 风愁闻言,“噗”的一下笑出了声,见众人面色古怪的看他,忙解释道:“姑娘想岔了,这‘招财馆’啊,是汴京享誉盛名的医馆。” 人家医馆起名,取得都是什么‘回春’‘济世’,再不济也是姓氏命名,如‘张氏医馆’‘赵氏医馆’之类的。 唯独这位‘招财馆’的幕后之主如此堂而皇之的将自己的心思摆在明面上,开医馆还要招财进宝,这不是咒人家不得安生么! 不过这医馆也对得起它的名字,日进斗金,汴京城中不少人都打着它的主意呢! “医馆?” 曲蓁眼皮猛跳了下,不用想,这种名字绝对是老谷主的手笔,她再不多言,收好了令牌,与古青旸几人道别后,对鬼剑叮嘱道:“前辈别忘了,这手短期内不能使用兵器,整须好好将养着。” “嗯,有事传信回来。” 鬼剑生来不是喜欢絮叨的性子,没有睁眼,只简单说了一句话,连客套都懒得。 曲蓁失笑,拜别满意等人,直接启程出谷,满盈缺一路送他们出了毒瘴林,马车早就在外候着。 她没走两步,突然止步回头,从袖中掏出一物,戴在了满盈缺的脖子上,正是那块在满随风尸骨旁发现的金锁。 洗去了污垢后,这锁小巧玲珑,泛着金光。 “老谷主命人查过了,前辈那晚离开药谷后,就去了洛城找师傅做了这把锁,许是惋惜未如愿得到双生子,便刻了两个名字,‘长乐未央’,这是他身为父亲的祝愿,可惜没来得及亲手送给你,你好好收着吧!权当留个念想。” 满盈缺手指摩挲着那锁,似乎能想想象到那时的场景,眉眼添了几分笑意,小心的将锁藏进衣襟里。 见她要走,想起一事,忙唤道:“姐姐,你的蛇……” 他说着抖了抖袖子,不多时,一条烟霞色的小蛇顺着他手腕爬出,兴奋的对她吐着信子。 曲蓁看着他强忍不舍的模样,不禁失笑,“这小蛇我带着入京不方便,你不嫌麻烦的话,就替我照料着。” 话音刚落,满盈缺就捂着袖子收回手,忙道:“不麻烦,我会照顾好它的。” “嗯!早些回去吧,我走了!” 她再不犹豫,转身钻入马车,棠越控制着马儿调转方向,风驰电掣的往远处奔去。 他们此去汴京,经码头租船,顺着泽浯江北上,一路不歇,半月可达! 有些事情,她也该着手准备了! 第227章 伤不在腿,在心! 金秋十月,天朗气清。 泽浯江两岸碧树连天,开阔的江面上,一艘游船随波向北,纱幔飘摇,琴音阵阵。 风愁悬着腿坐在船头,单手撑着回身问道:“多久了?” 暮霖心里盘算了下,正要说话,就被蹲在一旁的棠越抢了先,他噘着嘴,哀怨道:“八日了。” 打从上了船,两人就没怎么出来过。 几人若有所思的看着悬窗紧闭的船舱,目光暧昧的相视一笑,孤男寡女,同处密室,不正是抚琴谈心,增进感情的好时机? 封闭的舱门将窥探的目光隔绝在外,曲蓁与容瑾笙确是在谈心,不过,与他们想象的画面相去甚远。 冰裂纹的明窗前,案几上的白瓷净瓶插着两株木芙蓉,艳烈的开着,旁边墨绿滴翠的碧蟾香炉中,燃着青烟。 容瑾笙着一袭宽松的天水碧长袍,广袖深衣盘坐在案几后,墨发披散在肩上,如仙似魅的容颜明净圣洁,轻抚着膝上的长琴。 曲毕,琴音落,余音绕梁。 曲蓁放下手边的医书,看着他,柔声问道:“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他白玉般无暇的手指按在琴弦上,吐了口浊气,缓缓睁眼,“好多了,我们继续吧。” 继续? 她看了眼他脖颈上细密的汗珠,不赞同的摇头,“你身体负荷过重,不适合再继续!先歇着,明日再来吧。” 说着,她正欲转身离去,手蓦地被人抓住,轻轻一扯她猝不及防的跌坐在了一个温暖的怀中,她的脊背紧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那如火般的灼热。 她不自在的动了下身子,倒也没挣脱。 容瑾笙见状,薄唇微勾了下,双手圈着她的纤腰,严丝合缝的将她禁锢在怀中,下颌枕在她颈窝处,闷声道:“再试一次,好不好?” 语气委屈又可怜! 曲蓁不禁失笑,“王爷这装柔扮弱的做派是跟谁学得,用的倒是炉火纯青!” “跟谁学得不重要,有用就好。” 容瑾笙箍着她腰的手又紧了下,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她生性清冷,于男欢女爱之事懵懂疏淡,真要等她主动,他怕是要孤独终老。 不过没关系,她只须接受这份心意,剩下的,都交给他和时间。 曲蓁无奈,想也不想的拒绝,“不行!次数频繁,容易伤身!” 她说话向来言简意赅,懒得多费唇舌。 听在容瑾笙耳中,险些被呛,哭笑不得的道:“蓁蓁,有时候说话还是要说的完整些,别人听了会误会的,于你清名有损。” 她细想才发现哪里不对,瞥了眼箍在她腰间的手,挑眉问他,“我们这副模样被别人看到,于我清名就无损?” 容瑾笙语塞,默了瞬,移开话题,“我的身子我清楚,就再试一次,我总觉得就快推开那扇门了……” 他的腿在她这几日施针的刺激下,已经恢复了知觉,奈何始终无法站立。 她说这伤在心,不在身。 所以采取了催眠疗法,然而因为他心里防御过重,始终都无法窥及那段记忆。 “你确定?”曲蓁不放心的问道。 容瑾笙点头,“嗯。” 他发过誓,禁地里被她背着行路,那样的窘迫和无奈,此生不想再尝第二次。 曲蓁知道他是心性坚韧之人,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叮嘱道:“不要勉强,还有时间。” “好。” 容瑾笙应了声,广袖一挥,身子飞旋而起,落在不远处的塌上,柔软的雪锦如云团垂泄,覆在榻边。 见状,她再度续上安神香,缓步走到榻边的凳子上坐定,“开始了。” “等下!” 容瑾笙蓦地开口,在她疑惑的目光,牵起她垂在一侧的手,十指紧扣,浅笑道:“这次准备好了。” 曲蓁看了眼他的动作,耳朵微微发烫,却也没说什么。 他的触碰,她是不排斥的! 只是这种时候,容不得心猿意马! “王爷,定心凝神,抱元守一,抛却一切杂念,你很累,要睡了……” 她眸光微凝,抬起手,露出那皓白如雪的手腕上戴着的红豆铃铛手钏,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叮铃”“叮铃”…… 铃声韵律诡异,容瑾笙盯着那红豆晃动的节奏,一下,两下……淡若琉璃的凤眸缓缓合上…… 四周阴冷漆黑,空无一物。 他行走在寸草不生旷野中,不辩方向,不明昼夜,容瑾笙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阖上眼,抬脚就走。 心中默念着:“哭声,水滴,密室,女子……” 不知走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道稚嫩的惨叫和啼哭,容瑾笙蓦地止步,睁眼,四周依旧是熟悉的暗黑,如被墨汁浸透,不见颜色。 而在他的正前方,撕裂幕布,蓦地出现一座窗户和墙壁被钉死的屋子。 微弱的烛火透过窗,照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手执长鞭,肆意的抽打着。 朽木和血腥味交织,伴随着惨叫和啼哭声,重重砸在容瑾笙心上,他胸口蓦地发紧,浑身的骨头碾碎般疼痛,气喘,耳鸣,发晕,霎时所有不适的感觉密不透风的将他包裹起来。 “不,不……” 他踉跄着退了步,面上血色尽失,拔腿欲逃。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似是从天外传来,平静却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容瑾笙,别怕,别逃,没人能伤害你,相信我……” 曲蓁看着他如画的容颜逐渐狰狞,鬓发被汗渍湿透,紧贴在脸颊上,疯狂的摇头想要从中摆脱,却始终不愿醒,再顾不得许多,出声引导。 她反手紧握着十指相扣的手,轻轻摩挲着,试图抚平他的焦虑和恐惧。 良久,待他紧蹙的眉宇稍稍舒展些,她试探的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他的五官因痛苦有些扭曲,薄唇轻启,机械似的答道:“封死的屋子,女人的身影,鞭子,还有孩子……在哭。” “好,那你慢慢走上前去,推开那道门。” 曲蓁声音发紧,连日来的催眠,他们的精神都消耗到了极限,即便他自愿配合,那段记忆也被埋藏的太深。 最开始一切顺利,走过她搭建的旷野,记忆宫殿,步入三岁的时间长廊。 可每每都在那扇门前止步,究竟是怎样的伤痛,让他恐惧颤粟到这般程度? 推开那扇门就能把他尘封的记忆撕开道口子! 容瑾笙,你,能办到吗? 第228章 铜壶滴漏 “推开?我……” 容瑾笙看着紧闭的那扇门,窗影上女子的身影被拉的细长,那哭声刺穿耳膜,骇的他通体冰凉。 他鬼使神差的抬脚,强忍着怵寒一步步挪到门口,手在离门尚有一寸的位置,蓦地停住,触电般撤了回来。 “不,不行……” 他双腿颤粟,几乎难以站稳。 “推开它!” 曲蓁声音带了分疾色,看着眼前人浑身被汗渍湿透,无意识的抽搐战粟着,几次想将他强行唤醒却强忍了下来。 再这样下去,他的精神会陷入崩溃和混乱! 不等再等了! 她下定决心,正准备唤醒容瑾笙,视线掠过他们紧扣的十指,蓦地顿住,清眸闪过抹诧异。 他分明忍着极致的痛苦煎熬,额上青筋暴起,却不曾将力道施加在他们相扣的手上。 只攥的紧了些,更紧了些…… 或许,她有办法了! “容瑾笙,你说过要保护我的,要站起身,要立于我身侧,与我同行,你忘了吗?” “那只是扇门而已,推开它,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别怕,我在你身边……” 女子清冷柔和的声音阵阵传来,容瑾笙紧攥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脑海中突然出现道人影。 青衣如竹,遗世独立。 她手执油纸伞立于微雨中,眸光平和,穿透时空和不见边际的黑暗,驱散了他通身的冰凉。 蓁蓁…… “容瑾笙,推开它!” 他凤眸微阖,在那不适感尚未再度席卷之前,蓦地抬手,推门。 容瑾笙踉跄着疾步蹿入,回头望向床边,就见那女子隐在帐后,看不清模样。 而眼前,一女子披头散发的背对着他,穿着满是污垢和血迹的衣裳,手中高举着手臂粗壮的木棍,抽泣着狠狠挥下! “砰!砰!砰!” 接连数道砸击,容瑾笙只觉腿骨粉碎般疼,瞬间跌跪在地上,墙角传出孩童的哭声,撕心裂肺…… 女子边砸,边歇斯底里的喊着:“不许走!不许爬!不许动!就这样瘫着,活着……” “不,别打了,住手!” 容瑾笙手扣在地上,满面泪痕,声音已经嘶哑,拼尽全力往前挪去。 就在这时,帐后传来道声音,轻蔑傲慢,“对,早该这样,他就是个废物!” 他顺着那声音望去,帘幕鼓动,不见人影,一阵阴风吹来,掠过他直击那墙角,容瑾笙仓皇回头,那女子似是有了感应般,缓缓转身…… 烛火明灭,印着那半张惨白的脸,一行血泪在眼角滑下,霎时狰狞! “不——” 容瑾笙蓦地睁眼,大汗淋漓从榻上翻身坐起。 “王爷,你……” 曲蓁话刚出口,就被他一把扯入怀中,紧紧抱着,那身子颤粟不已,湿的像是从水中刚捞出来一样。 “别说话,让我抱会。” 容瑾笙急促的喘着气,失魂落魄的盯着前方,紧抱着她,力气之大像是要将她揉碎进身体似的。 她能真切的感受到他的不安,轻拍着他脊背,安静的陪伴着。 许久后,他的手缓缓松开,情绪才平复下来,只是面色白的吓人。 “你看到了,对么?” 曲蓁轻声问道。 打从她说完那些话后,他就再未答话,神情变换莫测,或惊或悲,起伏不定,险些失控。 她想,那些画面,定是难以承受的。 “嗯。”容瑾笙回想起刚才的场景,唇色发白,微抿了下,淡道:“那屋内除了孩子,有两个女人,一人站在帷帐后辨不清容貌,另一人……”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 “另一人,如何?” 曲蓁心中不详的预感漫开,紧扣着他的手。 容瑾笙察觉到那掌心的温凉,缓缓凑近,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你说的不错,这双腿,是被木棍多次砸击,生生打断的。” 那孩子,就是幼时的他。 每棍落下,那碎骨的痛就顺着双腿蔓延至全身,撕心裂肺! 曲蓁柳眉紧蹙,心尖忍不住发颤,只能用手指轻蹭了蹭他的手,再问:“看清楚是谁了吗?” 船舱内寂静无声,良久,他薄唇轻启,淡道:“没有!” 他只看得到那双眼,滴着血,阴森渗人。 曲蓁仔细想了下,试探的问道:“那还有其他的发现吗?比如,滴水声?” 荒原旷野是她虚构的世界,封死的屋子和窗户是他潜意识影射。 女人,哭声,滴水声,都是他深藏的记忆。 每个细微之处,都可能成为他找回记忆的突破口。 容瑾笙仔细的回想着,“我隐约听到了‘滴答滴答’的水声,很有节奏,不急不缓,但没有水流声,说明不是活水。” “难道是打碎茶盏,或是水壶发出的?” 密室之中,能滴水的就那么些东西,不作他想。 谁知容瑾笙不假思索的摇头反驳,“不是,那声音持久,且速度始终如一。” 碎了的茶盏之类的,水总有滴完的时候,可那声音在他耳边,从未间断。 “始终如一?” 二人同时沉默,这滴水声,究竟是如何来的? 思虑许久都没有答案,曲蓁见他神色疲倦,便提议将此事暂时搁下,来日方长。 催眠次数过多,近日不宜再用,接下来的几日,她便时常推着容瑾笙上甲板吹风垂钓,再将钓上的鱼拿去厨房做羹下菜。 二人正用午膳时,棠越突然闯进,快步躲到容瑾笙身后,探出个脑袋瞧着随后赶来的血手几人,捂进怀中的东西,急声喊道:“公子公子公子,救命啊!他们不要脸,抢我东西!” 几人见了容瑾笙赶忙见礼。 “怎么回事?”容瑾笙搁下银筷,瞥了眼棠越,缓声问道。 “棠越拿了厨娘的东西,人家找来了,他贪玩不肯归还,主子快管管吧。” 血手怒瞪着恶人先告状的某人,语气无奈。 容瑾笙没说话,朝着棠越伸手,棠越瘪瘪嘴,乖乖的将怀里捂着的东西放在他手中。 那是个极为小巧的物件,像葫芦般上下一样大小,半透明状,装着细砂,中间部位极细。 “这是?” “厨娘说这叫‘沙钟’,是江南地区百姓拿来计时用的,她熬鱼汤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被棠越……” 血手的话还没说完,容瑾笙和曲蓁同时神色一震,困扰多时的难题豁然明朗,异口同声道:“铜壶滴漏!” 第229章 人在皇城 “‘铜壶滴漏’怎么了?” 几人不解的看着他们,好端端的提这玩意有什么作用? 曲蓁和容瑾笙四目相接,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寒色。 “水滴声匀速而恒久,正好符合计时的特性,‘铜壶滴漏’在数十年前刚研制出来,专供皇家所用。” 他的声音温凉,蕴着几分寒意,搁在桌边的手紧攥成拳,骨节泛白。 这代表什么? 代表十多年前他遭人囚禁的地方极有可能是皇城之内的某处殿宇,断他双腿之人,亦出身皇族! “会查出来的。” 她目光坚定的看着他,那人给他造成身体上的伤害远不及精神的创伤。 异性接触恐惧症,幽闭空间恐惧症,双腿痊愈依旧无法行走…… 他那时不过是个几岁的稚童! 曲蓁念及此,心中冷意更甚,犹如赌誓般吐出两个字,“一定!” 那般郑重其事的模样驱散了他眉眼的愁云,透出些笑意来,他莞尔一笑,“好!” 血手几人不明所以的看着两人,全然没搞懂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不过,容瑾笙接下来的一句话他们懂了! “我既双腿无疾,可尝试行走么?” 她轻轻‘嗯’了声,浑然不知这简单的对话给了其他几人多大的冲击! 无疾! 简单的两个字卷起了惊涛骇浪,风愁几人疾步上前,盯着曲蓁,“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她没答话,看向容瑾笙,征询他的意见。 毕竟此事牵扯甚广,且与他的幼时之伤有关,她身为医者,不能泄露病人的隐私。 容瑾笙明白她的意思,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算是允了,她这才简要的将来龙去脉陈述了一遍。 话落,几人浑身杀意暴涨。 尤其是棠越,向来懵懂透亮的眼霎时被血光覆盖,气息骤冷,不由分说地出手钳向她的肩膀。 “说,是谁,谁敢伤公子,我去杀了他!” 那动作太快,再加上曲蓁毫无防备,被他抓了个正着,肩膀处传来一阵剧痛,令她不由色变。 “放手!” “棠越!” 她刚出声,容瑾笙蓦地冷喝,一指点在棠越手腕处,迫使他松手,也正是这声,让棠越捞回了些理智。 他捂着手腕,血红的眼逐渐恢复正常,似是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容瑾笙,眼神发怯,双脚不自觉的后挪了一步。 “蓁蓁,怎么样?没事吧?”容瑾笙紧张的看她。 曲蓁尝试动了下肩膀,酸痛难忍,但没伤到骨头,轻声道:“我没事,倒是棠越……” 刚才的眼神,冷漠麻木,空洞无神,全然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她甚至有种感觉,若不是容瑾笙阻拦,他会毫不犹豫的卸了她的手! 一息的功夫,棠越武功暴涨,神智混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事就好。” 容瑾笙松了口气,头也不回的道:“还不过来!” 平常这种时候,棠越必然满心欢喜的狂奔而来,这次却浑身一抖,往暮霖身后挪了挪,揪着他的衣裳,怯生生的看着他。 “公子,棠越也不是有意的,要不这次就算了吧。” 暮霖察觉那手抖得跟筛糠似的,硬着头皮开口求情,暗中对着旁边的血手和风愁使了个眼色。 风愁瞪了眼瑟瑟发抖的棠越,这倒霉孩子抓谁不好,非得动主子心尖尖上的人! 这下好了吧,遭殃了吧! 腹诽归腹诽,他也不能真看着棠越被罚,解铃还须系铃人,风愁直接略过自家主子,对曲蓁抱拳一礼,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义愤填膺的骂道:“姑娘,棠越这臭小子敢出手伤你,真是太过分了,该罚,该好好罚!” “嗯?”曲蓁挑眉,这厮肚子里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她云淡风轻的问道:“你想怎么罚?” 闻言,碍于容瑾笙在场,棠越敢怒不敢言,只咬牙盯着风愁,暗暗磨牙。 暮霖和血手几人诧异的看他,嘴角齐齐抽搐了下。 每当风愁这副神色时,就意味着……棠越又要倒霉了! 风愁见此事有戏,一改严肃的神色,嬉笑着与她商量,“姑娘素来心善,想必也不忍苛责,要不这样吧,就罚他泊船靠岸之前都以女装示人如何?也好叫他深深的记住这次教训,以后不敢再犯!” 曲蓁抚额,果真没安好心! 容瑾笙与世无争,性情淡泊,到底是怎么养出这么个跳脱顽劣的暗影的? “此事我无权干预。” 她轻咳了声,端起羹汤继续用膳,再不理会他们。 几人看向容瑾笙,似是在等待着他的决断。 “公子——” 棠越惊恐的瞥了眼雀跃不已的风愁,拖着长长的尾音唤了声,可怜又无助的看着他。 容瑾笙容色淡淡,轻声道:“下去吧。” 这是…… 风愁几人面面相觑,同意了? “是,属下遵命!” 几人强忍着狂笑的欲望,拎着棠越的后颈衣裳就走,怕他吵闹,索性一人捂着嘴,一人抬着腿,风一般刮出了船舱。 还不忘,带上舱门。 “这样,不会出事吧?” 听着他们远去的动静,曲蓁想起棠越的状况,还是有些不放心。 “没事,他们有分寸。” 容瑾笙轻笑了下,解释道:“许是因为我当年将他从奴隶场救下的缘故,这孩子对我有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此次我南下中毒重伤后,他不分昼夜的练功导致走火入魔,内伤痊愈后就有了后遗症,一旦我遭遇危机,他就会陷入自我混乱,不分敌我的攻击。” “不分敌我……” 怪不得刚才棠越像是变了个似的,她思索着这话,突然问道:“难道你遇刺一事,是身边出了奸细?” 以他的武功和暮霖等人的战力,不该会伤成那样才是! 除非早有埋伏! 容瑾笙苦笑,这妮子真的是太敏感了些! 曲蓁见他不语,继续道:“棠越之所以会变得格外敏感多疑,不分敌我的攻击,是因为那时你身边出了奸细,他没防备自己人,导致你重伤才会留下心里阴影,对么?” “对!” 他淡笑着点头,“出卖我的,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黑云骑的将领,沐色。” 第230章 最后的刺杀! “和风愁等人一样?” “嗯。” 曲蓁看他面上始终云淡风轻,不着颜色,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心底不禁叹气,这就是皇家! 刀枪剑戟,防不胜防! “你知道是谁动的手?” 她观他神色,不似疑惑,倒是透着哀凉,才有此问。 闻言,容瑾笙浅淡的容颜上浮现丝苦笑,双手交叠,缓缓靠在椅背上,声凉:“有能耐搅动这盛京风云的,无外乎那么几人罢了!” 他没死,终是碍了别人的路! 到最后容瑾笙都没说那人是谁,曲蓁也没再追问,每日除了用膳,其余时间都呆在自己船舱内研习医书。 约摸六日后,游船在距离汴京十多公里外的埼玉港停靠,众人下船。 棠越被迫穿了几日的女装,总算是换回了自己衣裳,黑沉着脸,谁叫都不应,躲在暗处不肯露面。 此时夜色已深,路边的茶寮早已熄灯,四周空寂无人。 “主子,前面不远处就是驻马镇,我们的人已经打点好了,请主子移驾。” 风愁刚说完,林中就蹿出几道人影,将车马交付于他们后,重新隐于暗处。 曲蓁与容瑾笙上了马车,暮霖等人护在四周,往驻马镇赶去。 车壁四角嵌着夜明珠,幽幽的散着光,光影中,她靠在车窗边,单手支着脑袋,阖眸养神。 容瑾笙看到这幕,眸光顿软,“累了?” “还好。” 她懒懒的睁眼,撩起车帘往外瞥了眼,“两侧山林茂密,易于隐蔽,倒是设伏的好地方。” “不错,端看是杀谁的人马先来了,入了驻马镇就属于京畿之地,他们可就没动手的机会了。” 容瑾笙笑着应和了声,他知她向来聪明,可有时又盼着她不那么聪明,太通透的人会少许多乐趣! “等等就知道了。” 马车一路平稳行进,就在能看到山林尽头的之时,猛地刹住! 好在曲蓁与容瑾笙早有准备,稳稳的坐着。 “杀!” 马车外一声冷喝,随即兵戈相接的碰撞声响起,四周打斗不止,杀手一拨接着一拨,血腥味顺着帘幕钻入马车内,曲蓁微微蹙眉。 她不喜杀戮,但心里更清楚,这不是21世纪的法治社会,而是王权至上的冷兵器时代。 杀戮,不可避免! 不知过了多久,车外厮杀声渐歇,暮霖很快到了车旁,“启禀主子,来的都是死士!” 容瑾笙闻言看向曲蓁,含笑道:“看来蓁蓁等的人还没来。” 她不以为意,“迟早都要来的,我等得起。” 阮家老宅里,她逼杀赵嬷嬷就是为了给汴京城藏着的这只手提个醒! 她曲蓁,要来了! 赵嬷嬷之死是怎么回事,旁人不知,汴京城那位怎么可能不知,想阻止她入京,必要在她踏入京城前,杀了她! 这次,她可不会白白放走这机会! 容瑾笙见她不语,对外面吩咐道:“走吧,去驻马镇。” 余下的路再无波澜,众人在客栈中歇下。 夜半,待众人熟睡,曲蓁在桌上留下封书信,轻声下楼,足尖轻点翻出了客栈的墙头,往夜幕中奔去。 她走的太疾,未曾察觉三楼那扇窗半开着,一双淡若琉璃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远去后,方才掌灯。 “主子,东西拿来了!” 血手现身,将书信递给他,连忙退了几步,远离风暴中心。 容瑾笙展开信纸,就见那字隽秀遒劲,写着两个字‘勿念’! 她孤身犯险,不辞而别,还叫他‘勿念’? 他怎么能不念! 容瑾笙盯着那两字,凤眸底燃起赤焰,像是要将那纸烧透似的,须臾,他压下喉间火气,阖眸,冷声道:“人呢?” “按照主子吩咐,风愁已经跟上去了,会沿途留下记号。” 血手被那通身的冷意冻得手脚发凉,要不是他轻功不行,也不至于留在这儿受自家主子摧残。 屋内许久无声。 他鼓足勇气问道:“主子既然这么不放心,为何不干脆把姑娘拦下!凭着宸王府的势力,汴京城内,谁敢动姑娘一根头发?替她报仇还不是轻而易举! 容瑾笙凤眸越过窗柩,凝在她身影消失的墙头,唇边多了些苦涩,声音却依旧冷淡,“她那般骄傲,怎么可能甘愿 依附他人。” 解毒之后,他就知晓她迟早会离开! “那我们还要……” 跟上去吗? 剩下的话血手不敢问,心惊胆战等着自家主子发话,没了姑娘在身边,主子好似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样。 “再等等吧。” 他幽幽叹了口气,“在此处暂歇两日,与黑云骑汇合!” “是!” 血手看他没了说话的兴致,转身离开,顺带关上了门。 容瑾笙面对着夜空的孤月,捏着那信纸的手不住紧缩,明知她是何性子,真到了这时候,还是止不住的失落。 或许,他该学着洒脱些。 他爱着的姑娘,是那碧穹沧海翱翔的凤凰,心比天高,不该被拘在那四方的皇城宫墙里。 她要往那高处去,他便信她,伴她,护她,共赴白首之约! 曲蓁趁着夜色赶路,离驻马镇远了些,这才歇脚。 风愁在远处的树影里守了一夜,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把人给跟丢了。 他原以为她是有什么打算才会孤身离开,没成想接下来的两日,她以笋溪县‘医仙’的身份四处转悠,救治穷人。 起先他还搞不清楚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直到第三日夕阳落山之际,一群人出现在了她落脚的破庙外。 “你就是笋溪县的那位‘医仙’?” 为首的人问了句,警惕的看着她。 曲蓁将最后一口干粮细嚼慢咽,和水吞下后,悠悠起身,拂去裙角的杂草,“寻我有事?” “是就对了!杀!” 确定身份,再不多言,二十名刺客将她团团围住,刀光剑影,交错闪落。 风愁谨记着自家主子的吩咐,不到生死攸关之际,不得暴露,忍着没有出手。 心想着她敢将人引来,必然有应对的能力。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破庙外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尸体,只留了个活口。 她手中的短匕抵在那人喉咙,径直道:“说,谁要杀我!” 第231章 两个账簿 “不知道!” 那人瞥了眼森寒的刀刃,不敢动作,心中早把发布任务的人骂了几千遍,什么手无寸铁的弱质女流,这叫弱? 简直就是个女杀神! 早知该让其他等级的杀手来执行的,这下好了,钱拿不到,小命还得赔进去! “你可想清楚了在说话。”她手指如电,在他腰间某处猛地一戳,痛的他霎时一声惨叫,她面不改色,淡道:“早些交代,我或许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否则……” 她手下又是一戳,那人五官挤成一团,痛的痉挛,在不顾得许多,“我,我不过是血浮屠外门杀手,真的不知道买家消息。” “谁知道?” “六丰坡,周记酒馆。”那人怒视着她,“不过我提醒你一句,那处是我们堂口,杀手云集,凭你……” “你要真不想我去,就不会说出来!想要他们替你报仇?” 曲蓁冷笑,手中薄刃猛地划过那人脖颈,拉出道血线,在他不甘的目光中,吐出两字,“做梦!” 周记酒馆么? 今日便是龙潭虎穴,她也闯定了! 曲蓁找人问了路,直往六丰坡赶去,两地相距约摸三里路左右。 六丰坡位于南来北往的商道上,酒楼茶肆林立,周记酒馆地处偏远,她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 看着眼前略有些破旧的二层小楼,曲蓁足尖轻点,翻墙而入。 那人并未说谎,这酒楼外表平淡无奇,内藏乾坤,暗处隐匿了不少高手,她凭着敏锐的感知和观察,避开了岗哨,直入二楼。 就在她不知从那个房间找起时,东侧最深处的传来了些动静。 “老三他们还没回来?” “嗯!” “不会是出什么事儿了吧?” “副堂主多虑了,那些货心思野着呢,指不定是去那儿风流快活去了!” 曲蓁藏身于檐下,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也是,对付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骗子,我们堂口出动了二十八个杀手,要是还完不成任务,留着他们也没什么用了。” 两人笑声传来,她大概猜到他们说的是谁了,想必是她和容瑾笙常在一起,导致那些人错估了她的实力,才会派些不入流的杀手对付她。 容瑾笙…… 想起这人她不免抿紧了唇瓣,有些愧疚,她不喜别离,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与他在一处,那些人何时才会动手! 她耗不起! 一想到爹爹尸骨未寒,含冤而死,她就恨不能将那些人揪出来千刀万剐! 好在,总算引得那人动手了! 笋溪县刺客和下毒是两拨人,刺客武功极好,训练有素,背后之人必然来历不浅。 而下毒之人出自阮家,还是从临江府去的笋溪县,她猜测主使之人能调动的人手十分有限。 此次刺杀,雇佣的又是江湖杀手,与最先那拨刺客实力相差悬殊,当不属于同一股势力。 这么算来,出手的极有可能是阮家的人。 到底是谁迫不及待的想要杀她,拿到买卖记录,一窥便知! 她屏息凝神,静候着出手的机会。 良久,那声音站起身,便听有人道:“这帐总算是记完了,快些放好我们歇息去吧,困死我了。” “就你事儿多。” 账册? 屋内两人气息极浅,内功深厚,曲蓁不敢妄动以免被发现,生等着屋中熄了灯,两人离去,她才小心的将窗子拨开闪身跃入。 账册会藏在哪儿呢? 她仔细回想着在窗外听到的动静,走到案边,看着被拉开的椅子,转身,模拟着当时的场景,算着烛火和影子的位置,走到了一面墙壁前,上面挂着副画儿。 不对! 她并未听到翻卷画卷的声音,曲蓁凝眸四顾,最后视线缓缓落在了脚边的落地瓷瓶上。 俯身一掏,果真在瓶内取出了两个账册之类的东西。 而就在起身的刹那,她清楚的看到画卷的底端后,两根泛着黑芒的箭头。 心中怵寒! 要是她刚才掀开了,这么短的距离,箭头还淬了毒,定是躲不开的! 既拿到了东西,曲蓁也不愿再逗留,顺着窗户翻出,这原路避开守卫,眼看着就要离开此处,没成想迎面撞见了一人。 “快来人!有人……” 曲蓁霎时出手,银光一闪,没入他的死穴中,但已经来不及了,这一声,彻底惊动了血浮屠其他人! 火光骤亮! 糟了! 她身形闪动,正要运功蹿出,迎面一道剑光闪动,将她逼入院中,一息之间,被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此处!” 曲蓁不语,手攥着短匕横在身前,看来今日,是难逃一场恶战了。 “不说!好!老子总有办法叫你说!给我拿下!” 双手立即交起手来。 她蒙着面辨不清楚容貌,但看的出是个姑娘,原本以为能轻松拿下,没想到她出招古怪,游走在众人中间,每次出手都或死或伤几人。 渐渐的,没人敢轻视她。 可再凌厉的攻击,女子的体能也赶不上男子,曲蓁几次尝试突围都被逼回原地。 “怎么样?没办法了吧!乖乖束手就擒,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有人猖獗的大笑两声,曲蓁收了匕首,冷笑道:“是么?我想走,倒要看看你们谁能拦得住!” 她足尖轻点,身形拔地而起,众人纷纷运功拦截,没成想,一提气,手脚都有些发软。 “怎么回事!” “中毒了?” “不可能啊,她什么时候动的手?” 众人怒气冲冲,有人再度尝试运功,发现只是手脚发软,并无中毒的迹象,忙喊道:“快追!” 这短暂的机会,曲蓁已经逃出段距离了。 她身上的毒药早已用完,仅剩了些麻沸散,在她杀了那那人后就知道无法顺利脱身,借着风向散出。 无色无味,自然不会引起注意。 只是吸入麻沸散药效很弱,仅能拖延些时候,她还须尽早离开才是。 念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吼声,“东西留下!” 被发现了! 曲蓁掉头就跑,账册的事情一旦被发现,他们定会穷追不舍! 这下,她该好好想想,要怎么脱身了! 第232章 站起来了! 汴京城外,断魂崖! 曲蓁青衣被血染透,站在崖边,漠然的望着紧逼而来的数人,“看来这账册对你们很重要啊,竟追了我这么久!” “账册拿来!” 为首之人阴沉着脸,刀尖遥指着她心脏,“前面就是断魂崖,你以为你还能逃得掉吗?” “逃?为何要逃?” 她拿着账本在手里晃了晃,“东西就在这儿,有本事过来拿啊!” 一路追杀,血浮屠等人多少都有些怕了她,看着柔弱一姑娘,心狠手辣,逃命途中设伏,暗杀,折损了他们不少兄弟。 谁还敢上前! “不敢拿?” 曲蓁轻嗤了声。 那轻蔑鄙夷的目光霎时刺到了众人,他们血浮屠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杀手盟,岂能在一个女流之辈面前露怯?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杀了你,东西自然能拿回来。” 众人心照不宣的朝她逼近,悬崖近在咫尺,她再退一步,便会坠入这万丈深渊。 脚擦过边缘,砂石滚落,久久不见回音。 曲蓁稳住身形,往后探了眼,云雾缭绕,几乎看不见底,不愧叫‘断魂崖’,这种高度坠落,绝无生还的可能! “怎么样?乖乖跟老子回去,跪下来磕头认错,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猖狂可救不了你!” 是吗? 此地是别人死路,却是她的生路。 她故意将人引到这儿来,可不是为了寻死的! 曲蓁正要开口,就听一道清越的声音被风吹来,冷厉逼人,“你说,要谁磕头认错?” 听到这声,她不禁浑身一颤,不可思议的望着那缓缓 而来的身影,容瑾笙! 他怎么会在这儿! “你又是谁?” 那人话音落,一道残影就以鬼魅速度绕到了他面前,一脚踹在他胸口,“我们公子的身份,也是你配知道的?” 那人被这一脚踹飞了五米远,爬起身不停的呕血。 这一幕,骇住了其他人。 为首的堂主面色变了几变,挤出个笑脸,抱拳道:“不知阁下……” 客套的话还没说出口,容瑾笙的眸光越过众人,落在那在血色的青衣身上,骤然一沉,“谁伤的她?” “啊?” 血浮屠等人面面相觑,顺着他视线回头看去,就见女子青衣染血,伫立在崖边,容颜半遮,唯独那双眼清冷如霜。 这两人,难道…… “堂主,怎么办?” 有人低声问了句,为首的男子回头看了眼伤情不一的弟兄,几番踌躇,沉声道:“阁下,那位姑娘闯我堂口,盗我东西,乃是我血浮屠必杀之人,你若离去,血浮屠必不计较。” “血浮屠?那算个什么东西?” 风愁见曲蓁受伤,恼怒不已,他一路跟在姑娘身后,见他被发现,连忙去给公子传信,没成想还是晚了一步。 该死! 血浮屠众人面色难堪,纷纷看向自家堂主。 能在血浮屠坐上堂主之位的,必不是只懂喊打喊杀的莽夫,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来人,虽是个瘸子,这通身的气度风华却极为清卓尊贵。 身边护卫不多,各个都是顶尖高手! 真动起手来,他们未必是对手! 他深吸口气,强忍着怒意,沉声道:“看在阁下的面子上,人可以放,但东西,必须还给我们!” 曲蓁手里攥紧了两本账册,目光讥诮,“我要不还呢?” “你别欺人太甚!” 为首的男子冷冷的刮了她一眼,转向容瑾笙,“这东西本就是我血浮屠之物,遭她强取,按理来说,这条件并不过分吧!” “按理来说,不过分!” 容瑾笙微抬下颌,看向那崖边的青衣,目光触及那浑身的血色时,不禁刺痛,再看向血浮屠等人,声音骤沉:“可今日,本王不想讲理!” 他话落,风愁等人会意一笑,勾出隐在腰间的软剑,“杀——” 鲜血飞溅,彻底点燃了杀戮。 血浮屠等人没料到他们直截了当的出手,没有半点防备,眨眼就死了两三人,好在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举剑反攻。 “好,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血浮屠堂主脚尖挑起地上的断剑,朝着容瑾笙掷去,身子如泥鳅般滑溜,从战场的边缘穿过,直逼曲蓁。 “去死吧!” 剑光袭来,她下意识旋身去躲,一时忘记自己身处悬崖边上,一脚踩空。 曲蓁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堂主邪戾的笑,以及容瑾笙疾速飞来的身影,耳畔风声猎猎,拉扯着她的身子就要往下坠去。 “蓁蓁——” 她听着那声悲痛万分,原本是能借力稳住身形的,却强忍着出手自救的本能,回头看向那逼近的身影。 容瑾笙,为了我,你能克服恐惧推开那扇门,如今是否还能为了我,在这生死关头,突破那心的枷锁,重新站起! 三米之距! 纵你轻功卓绝有轮椅拖累也来不及抓住我,你…… 血浮屠堂主见状,举剑朝着容瑾笙刺去,不料剑在半空,被一脚踹开,棠越挥拳砸向他面门,拖着他离开崖边。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眼见着那青衣仰面往崖下坠去,容瑾笙大脑一片空白,一掌按在轮椅扶手,猛地用力! 曲蓁身子往下坠去,视线被崖璧遮盖大半儿,依旧没有看到那身影! 轻叹了口气,握紧手中短匕,正欲出手! 就在这时,崖边突然伸出一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扼住了下坠的力道。 她仰头往上看去,天边霞光刺眼,不等她看清,一股力道猛得将她往上一扯,身子爆冲而上。 脚踩在崖边的砂石地上,曲蓁顺着那指节分明的手,看向那人,缓缓绽开一抹绝艳的笑意。 她就知道,他可以做到的! 容瑾笙广袖被崖风鼓动,墨发狂舞,锦袍下那双腿虽然止不住的颤粟,却如竹立山石,稳稳的……站着! 即便踉跄狼狈,可他,真的站着! “你……” 曲蓁刚开口想提醒他。 容瑾笙攥着她的手紧了下,凤眸掠过她紧握在手中的短匕,忽然明白了什么,眸底风云聚散,急怒唤她,“曲蓁!” 第233章 价值百两的头! 他竟忘了这事儿! 在药谷禁地中,他们遭阴司琰追杀,坠崖时他曾用这短匕自救过,看她有兴趣,便命人重新打造,赠了她一柄。 短匕内有机关,藏着刀割不断,火烧不尽的天蚕丝,以她的脾性,怕是早盘算好了脱身自救的法子,故意引血浮屠的人来此。 而就近打量后,才发现她身上血迹虽重,衣衫却鲜少有破损,显然是染得别人的血。 他自问向来稳重自持,运筹帷幄,在她的事上,却屡屡失了分寸,急中生乱! 她能自救却不出手,以身涉险,究竟为何! “你到底想做什么?” 曲蓁知他在恼什么,浅笑看向他的腿,“你说呢?”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容瑾笙眼中的怒意寸寸龟裂,哄然破碎开来,他愣怔的看着自己的腿,久久无声。 他,竟站住了! 他无数次期望着自己站起,又无数次失望绝望,即便她说他双腿无疾,能恢复行走能力,他也是将信将疑。 可如今,这幕却是真正发生在眼前的! “我,我站起来了?” 他不可置信的抬眸,看向曲蓁,她笑着迎上他的目光,肯定道:“嗯,站起来了。” 容瑾笙尝试着抬脚朝她走去,每一步都极耗心神,僵硬,缓慢,却步步朝她靠近。 一步,两步! 他在她面前站定,豁然出手将她的身子揽入怀中,紧紧抱住,凤眸隐有水雾浮隐。 他不知,时隔数年,这双腿竟真的能站起! 他不知,原来站着抱她,将她娇小纤细的身子揉进怀中,是这般滋味! 万幸相遇,万幸是她! 断魂崖边,风急云淡,落霞漫天。 砂石飞卷,血海翻张中,男子紧抱着那青衣女子,发丝纠缠狂舞,衣袂猎猎鼓动。 遥望如画卷般,揽尽了天地颜色。 正在厮杀的风愁眼神不经意瞥过崖边,顿凝,瞳孔骤缩! “你们快看!” 他全力大吼一声,声音如雷,响彻整个断魂崖。 正在交战的几人不约而同的一滞,下意识的朝他看去,就见风愁愣愣的看着崖边的方向,而那处…… 纵使暮霖等人铁血儿郎,流血不流泪,看到那幕,也不禁湿了眼眶,主子,能站起身了! 正与暮霖交战的杀手瞅准时机,正要举刀砍下,手却被崖边打来的一颗碎石子洞穿,血光四溅! “啊——” 刀砸落在地,惨叫声响起,惊醒了众人。 暮霖朝着崖边大喊,刻板严肃的脸上丝毫没有险些被杀的恐惧,满是狂喜,“多谢主子出手相救!” 容瑾笙半揽着她的身子,回身望着遍地残肢尸身,眸光冰冷犹如自九幽炼狱吹来的阴风,薄唇淡漠的吐出四字,“一个不留!”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如打了鸡血般,精神振奋,声撼山河,“是!” 主子位高权重颇引忌惮猜疑,只是双腿残废构不成威胁,要被外人知晓他腿疾将愈,汴京之中定会掀起腥风血雨。 这消息,不能走漏! 所以见到这一幕的人,绝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残阳如血,染红了断魂崖的半边天。 随着棠越最后一拳轰出,血浮屠堂主身子砸在地上,双目圆瞪,气绝! “公子!” 棠越急忙跑到容瑾笙身边,围着他左右打量了圈,激动的乱跳,“你能站着了,你站起来了!” “怎么,不高兴?” 容瑾笙靠着曲蓁的身子,含笑问道。 棠越连连摇头,“高兴,公子好棠越就开心!” 其他几人也激动的围了过来,红着眼看着容瑾笙,喉间哽咽酸涩,说不出话来。 他们自幼陪伴在主子身边,亲眼见着他为腿疾所困,孤苦煎熬,数年下来,硬生生熬成如今淡漠疏离的性子。 明明该是云端神祗,尊贵无匹,跨立于穹顶乾坤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因着这腿疾,蜷在宸王府中,赏莲垂钓,赋诗弹琴。 龙困浅滩,终归天! “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先扶他坐下,既站了起来,恢复行走是迟早的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曲蓁提醒了句,檀今忙将轮椅推来,扶着容瑾笙落座。 “对了姑娘,你伤势如何?”血手平静下激动的心情,急忙问道。 她垂眸看了眼,轻声道:“大多都是他们的血,小伤而已。” 危机已过,曲蓁取出怀中的账册,共有两本。 她粗略的翻阅了下,面色有些诡异。 容瑾笙见状,疑惑道:“没有找到吗?” 关于她的消息,风愁都传信告知了,不难分析出她想要做什么。 “不是,这账本有些奇怪。” 曲蓁将其中一本递给他,自己继续翻找着,“寻常的江湖杀手万不敢做朝廷的生意,血浮屠做了也罢了,竟还将买卖双方的信息尽数记录了下来,着实可疑。” 她按照日期翻找着近来的交易记录,终于找到了关于她的,十月十二日夜,有人百两白银为筹码,买她一命。 账册上简略记载了她的相貌身高年龄,以及落脚地。 买家署名:绿浮! 容瑾笙翻看完那本账册,也叹道:“你说的不错,与其说这是本账册,不如说是把柄,这里面详细记录了朝中的暗算龃龉,光是经血浮屠之手杀害的官员达三十二人,官职有高有低,在职的获罪的皆在其中,看来血浮屠背后的主子,野心不小啊!” 他将账册扔给风愁,“去查!” “是!” 见曲蓁不语,容瑾笙取过账册扫了眼,“出手百两,非富即贵,这位名叫绿浮的女子极有可能与阮家脱不了干系,你初入京都,不明情况,不宜直接表明身份!” “我会暂时寻个客栈落脚。” 她身世成谜,又牵扯到了国公府,不好将他拖进这滩浑水。 容瑾笙没说话,看了眼风愁。 风愁哪儿能不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嬉笑着劝道:“住什么客栈啊,难道王府不必客栈舒服?再说了,宸王妃之位和空悬已久,以往还能用厌恶女色为由搪塞,可临江府主子携美同游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汴京,那些人肯定想方设法的要把女儿塞进来,难道您打算撒手不管?” “还有,主子的腿正在恢复的关键时期,他要是急于功成,不管不顾,属下可劝不住他。” 血手瞅准时机也赶紧补充了句。 容瑾笙不发一言,任由他们议论,凤眸殷切的望着她,看着竟有些可怜。 曲蓁无奈抚额,这些人是吃准了她的心软,也罢,他的性子和身份,若执意做什么,谁也管不得。 “我与阮家的事,你不可插手。” 这话,已经退让了。 容瑾笙见好就收,痛快的应下,“好!” 众人见她答应,喜笑颜开,唯独棠越噘着嘴,眼神不善的瞪着她。 夕阳沉下地平线,崖风骤冷,吹起她的血衣。 曲蓁遥望着汴京的方向,目光陡然一凛,阮家,你准备好了吗? 第234章 太子亲迎! 永昌十九年十月十八,宸王容瑾笙自南平行宫归京,为表爱重,景帝命太子率诸皇子与百官于汴京明德门外亲迎,十里铺红,礼乐齐天。 隔着很远,曲蓁就能看到城门口迎风飘扬的太子信幡和双龙扇,视野所及之处,皆是黑压压的人海。 她放下车帘,回头望向正闭目养神的容瑾笙,清冷的眉眼间落一层薄忧:“这阵仗,迎帝而归也不过如此,已经逾制了。” 太子与诸皇子是晚辈,城门相迎,好歹有层叔侄的关系在。 可百官随行,就有些引人深思了。 容瑾笙褪去了素日里常穿的天水碧色,换上一袭墨锦纹银蟒的长袍,外罩烟紫色罩衫,玉带束腰,墨发用根白玉簪子绾起,更添几分贵气。 闻言,凤眸微张,眼尾落了些讽色,“今晨刚收到消息,太常礼院判院周秉执因直言进谏百官亲迎一事违制而触怒龙颜被贬下狱,都察院御史协同太学学子在承天门外跪谏,为判院求情。” “大盛律明文规定,言官不获罪,陛下未必会处置他们,只是此事闹大,于你不利!” 她说‘不利’是轻的。 哪个王爷能以‘宸’字为封号! 哪个王爷有自己独立的军队! 哪个王爷能配得上太子亲迎! 他的种种尊贵,实际上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动辄就是粉身碎骨之险。 “帝王权术,在于制衡,当今陛下深谙此道。” 容瑾笙指尖轻压在她微蹙的眉峰上,繁杂的心绪被搅乱,不由失笑,“别担心,只是试探敲打罢了。” 曲蓁面露疑惑,想不清楚其中的关联,“为何?” “临江府凶杀案两年来悬而未破,还将安平县主牵扯其中,广受争议,如今托你的福成功抓到凶手,宸王府声望更甚,又有黑云骑在手,免难遭人猜忌。” 自十二岁那年他传信助顾老将军大败耶律齐后,三洲之地就有“繁华盛景三千地,只识宸王不识君”的传闻,他为避嫌自辞离朝,幽居王府,不过换得五年清净。 直至大理寺卿告老还乡,他奉诏接管,再无宁日。 大理寺主管刑狱诉讼,涉案之人从贱民布衣至宗室皇亲皆在其中,满朝文武,哪个不是沾亲带故,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整顿大理寺,一番清洗得罪了大半个朝廷,只是碍于身份明面上无人敢言,背地里动作不断。 今日之事,方是开端! 曲蓁并非愚笨之人,稍加提点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嗯?” 容瑾笙笑吟吟看她,“何解?” 她身子微微后仰,靠在车壁上,眉眼疏淡,“太常寺判院触怒龙颜惨遭下狱,此事可大可小,能发展到眼下局面,定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将矛盾从礼制转移到王爷身上,必有所图。” 容瑾笙凤眸笑意更深,好整以暇的问道:“蓁蓁觉得他们想要什么?” 她敛眸,轻扯了下唇角,听着那逐渐逼近的礼乐声,声音冷淡:“非财即权,不出此二。” 容瑾笙闻言,笑着揶揄道:“你若不当大夫,不事仵作,做个幕僚也定能混的风生水起。” 她分明心中有了主意,却不肯言明,是怕惹他伤心么? 朝堂之争,权字最重,他宸王府惹人觊觎的,除了地位和尊荣,便是黑云骑! 而敢谋他容瑾笙兵权的,唯有一人! 她看似性情清冷孤傲,实则最是敏感温柔之人。 曲蓁打量着他,不见异样才稍有宽心,听他这般说,正色道:“朝堂波诡云谲,明枪暗箭,我算计不过。” 见她一本正经反驳,容瑾笙不禁莞尔,屈指在她鼻尖轻点了下,“你不是算不过,是志不在此!” 她的聪颖盘算,在悬壶济世,在断狱明冤,他的蓁蓁,是世间难得的奇女子,是非在心,骄傲入骨! 闻言,曲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是,她不屑去算! 她想起张胜,黄秀莲,想起霍百川,想起那千万战死边关,马革裹尸的将士,心中有怒! “鹿野原之战数万将士埋骨边关,将领重创,难道他们用鲜血换来的太平就当真不值得朝廷罪己纠察,反倒拿来徒增内耗吗?他们算的是私心,谋的是权欲,却从未替天下百姓考虑过,这样的朝廷,有何可算!” 容瑾笙笑意渐淡,轻叹了口气,苦笑道:“大盛建朝数百年,吏治腐败,氏族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强敌环伺,再掀内乱必会动摇国之根本。” “何为国本?” 曲蓁凝视着他,明知容瑾笙自幼耳濡目染之理与她大相径庭,还是想辩上一辩,斩钉截铁道:“百姓为本!” 听到这四字,如容瑾笙凤眸骤缩,眸底波澜顿起! 如此言论,任谁看来都堪称大逆不道,惊世骇俗! 但他却没有驳正,凝眸静听着。 曲蓁见他不比旁人迂腐刻板,似有兴致,继续道:“治国之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话起开端,她索性说个明白,声音铿锵,似利刃滑落! “吏治腐败,那就该整饬吏治,朝臣勾连,那就该清肃朝臣,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一番话,掷地有声,余音经久未散。 那声似江南烟雨,外柔内厉,渡过泽浯江,飘过烟柳池,挟风雷而来,誓要将这王朝腐朽溃烂的外壳敲得粉碎! 须臾,他掩下眸底风云变幻,震撼悸动,再问:“如何整饬?” 百年弊病,烂入骨髓! 即便舍得断尾求生,该断何处,如何断都是难题。 曲蓁抬眸,声含厉色,字字坚决:“德无所断,但法有可依!大盛律法森严,条例明晰,依律处置即可。” 他又问,“若涉案贪腐者众,处置之后,朝廷无可用之人呢?” 曲蓁见他神色诚挚,不似玩笑,便肃然道:“王爷,但凡变法绝无不见血可成的道理,大盛官职几乎被氏族子弟垄断,寒门难出贵子,怀才不遇,壮志难酬者何止千万,何不启用!再说了,民间有私塾,朝廷有书院,有太学,有国子监!难道所教之精锐英才还不足填此缺漏?” 说起太学,她便想起先前容瑾笙所言太学学子跪谏一事,语气似嘲似讽,“书院学府本该是传道授业,教书育人的地方,如今竟也成了朝臣弄权的筹码,大盛的未来真要交托到这些人手中,也该亡了!” 两人一问一答,语速极快。 话音落,容瑾笙胸中热血久沸难平,似是窥见了深渊里的裂天而来的一抹光,直照在了那腐朽的宫城上! 森冷,却不失希望。 然而回想她最后一句话,他不禁失笑,嗔怒道:“这话你也敢说!” 这一笑,驱散了车内压抑沉肃的气氛,但话,却如烙印般落在了他的心上。 她说的不错,大盛,已至存亡之际! 二人各怀心事,再未多言,就在此时,车驾礼乐骤停,一道沉稳的声音穿透帘幕,传入耳中,“恭迎九皇叔归京!” 第235章 冤家千里来聚头! 风起,帘幕微动,掀开了一角。 曲蓁这才看清楚,被百官簇拥在中间的男子着一袭明黄色蟒袍,金冠束发,耳侧垂缨,眉眼冷峻中透着霸气,腰背挺得笔直如松。 此刻,正朝着马车的方向抱拳行礼,随着他的动作,官员和百姓齐齐下跪,高呼道:“恭迎王爷回京!” 声浪如潮,气势恢宏。 曲蓁听着外面的动静,回眸望向他,心下惊叹,这才是名动三洲的容瑾笙! 太子亲迎,百官跪拜! 他是金尊玉贵的大盛宸王,是霁月风光的第一公子,生来就在云端,受万人敬仰! 若非被腿伤拖累,何至于困守在王府中? 容瑾笙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想起离谷之时满老谷主的传音,心猛的颤了下,“蓁蓁,你在想什么?” 闻声,她回过神,轻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万众瞩目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 他生来尊贵,才招了这桩祸端。 本是随口感慨的一句话,谁知容瑾笙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指尖微蜷,拢入袖中,喉咙有些涩然:“那你,讨厌么?” 他凝视着她,眸底风云卷复,暗流汹涌。 老谷主说,他们渡得过朝堂的阴谋诡计,明枪暗箭,渡不过世俗的偏见和身份的悬殊。 宸王府门庭太高,高的令人望而却步。 他纵然能排除万难只为娶她,可若她不愿呢? 简单的一句话被他问出了事关生死的味道,曲蓁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了下,照实答道:“谈不上喜欢或是讨厌,凡事福祸相依,自有缘法,王爷当深有体会才是。” “体会?” 这答案,出乎预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容瑾笙思索了下,想起某种可能,试探的问她,“你指的是,腿伤?” “不然呢?”曲蓁反问。 他愣了下:“我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容瑾笙摇头苦笑,怪不得听着有些怪异,原来想的都不是同一件事,他却因着答案纠结苦恼许久。 真是魔怔了! 曲蓁审视着他,见他不说,也没再追问。 眼下已过十月,北方天气转凉,但正午时分的日头依旧相当灼人。 百官跪在地上,悄悄扫了眼被黑云骑护在中间,寂静无声的黑色马车,又用眼角余光瞥向保持着请安姿势的太子及诸皇子,不动声色的交流着! 宸王殿下究竟想做什么! 这都多久了,怎么还不免礼! 站在太子右手侧的男子动了下发麻的手臂,艳丽的容颜上一双丹凤眼狭长含情,压低声音道:“皇兄,你说皇叔到底在想什么?怎么就把所有人都晾着了,我们是无所谓,您到底是东宫太子,他……” “够了!” 太子低喝一声,目光掠过他身上,略冷,“容檀,注意你的身份,皇叔的事情岂是你能够妄议的?” 容檀被突如其来的呵斥震得心头发紧,忙出声赔罪,“皇兄息怒,是小四胡言乱语了。” “知道自己胡言乱语就好,回宫闭门思过三日,好好养养性子!” 太子的命令容檀不敢置喙,只得恭敬的道了句“是”,稍往后退了步。 没等站稳,容檀就听到身后传来几道细碎的低笑声,紧抿了下唇瓣,故作不闻的摆好请安的姿势。 太子都没出声,其他人更不敢动作,眼观鼻鼻观心的等着马车内那位尊神发话。 城门口一片死寂! 暮霖统领黑云骑立于正前方,冷峻沉肃,目不斜视,可心底也惊疑不定,旁人也罢了,眼下东宫在前,当着天下人的面儿,此举着实不妥! 在各方猜测揣度中,血手最先反应过来,急道:“主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毒伤又发作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宸王遇刺一事汴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众人皆有耳闻,心想着原是毒伤发作才会久不作声,胸口的郁气这才散去了些。 太子容黎言忙关切道:“皇叔身子可还好?父皇吩咐过,您伤势未愈,就不必入宫请安了,先回府中让御医瞧瞧,好生养着,至于刺杀一事,定会给您个交代!” 须臾,寂静的马车内传出两声轻咳,声音沙涩:“如此,劳太子跟皇兄转告,待本王伤势见好,定亲自入宫请罪。” “皇叔客气了,应当的。” 容黎言应了声,目光越过黑云骑的层层护卫,落在通体漆黑的雕花马车上,隔着帘幕,似是欲一窥那里面的场景。 “诸位大人也免礼吧。” 马车内又补了句,听在众人耳中堪称仙乐,齐声谢恩后互相搀扶着起身,跪的太久,腿都有些发麻,又不好垮了仪态,只能强忍着刺痛绷直身子,期盼着快些回府。 容黎言见状,侧首吩咐道:“回宫!” 候在一旁的内侍忙牵着诸位皇子的马匹上前,准备服侍主子上马,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逼近城门。 “太子殿下这就准备回了么?宸王回京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通知本世子一声,我好早些前来迎候!” 男子爽朗的大笑两声,一袭墨红锦袍,艳烈如火,袍角卷着风划过旷野,落于城下。 不等容黎言应声,他高坐在马背上抱拳一礼,姿态之敷衍,令人不忍直视。 “晏峥见过宸王殿下。” 话落,随他身后跟来的其他世家子弟见了马车和一身铁甲的黑云骑,倏地变了脸色,不等马儿站稳,纷纷跳下马慌乱的跪地叩拜,“参见宸王殿下。” 容瑾笙未有露面的打算,淡声道:“起身吧。” “谢王爷!” 众人起身,退守一隅,面面相觑不敢言语,就说这位混世魔王怎么今儿突然转性了,还没来得及下场就策马离去,原来是听着了宸王殿下回京的消息! 不过,这两位爷一个深入简出,不理俗事,一个混迹风月,摧天捣地,怎么想都是没有交集的! 晏世子眼巴巴赶回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行程被阻,见了来人容黎言剑眉轻挑了下,疑道:“世子不是去邱兰山猎场了吗?怎么突然回城了?” 晏峥唇边笑意更深,凝视着那马车,漫不经心的抖了下袖子,“太子这话问的好,本世子不辞辛苦赶回来,自然是见……心上人!” 什么! 第236章 挖墙脚的? 男子声音舒朗张扬,是一贯的语调,却惊了所有人的心! 心上人? 晏世子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衣,何时也有了心上人? 他眼巴巴从邱兰山赶回,截住宸王殿下回府的车队,又不着边际说着些胡话! 莫不是……钦慕宸王! 众人面面相觑,难掩骇色,虽说汴京权贵暗地里也有不少人好男色,养娈童,但都是不敢摆上台面的。 这位爷平日里明目张胆的出入做兔爷生意的皎玉馆也罢了,但宸王是什么身份? 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幼弟,是华盖天下的第一公子,被世人奉作神祗,岂容他这般戏言羞辱? 容黎言剑眉微蹙了下,语气略沉:“世子,九皇叔驾前,慎言。” 一语出,气氛骤冷! 了解晏峥脾性的几位公子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糟了! 这位爷,可是最讨厌‘被人指点’! 果不其然! 晏峥端坐在马背上,闻言眉眼笑意淡了些,漫不经心的道:“太子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本世子,这‘慎言’二字就无须拿来说教了,都说了本世子来找自己的心上人,你们多番阻挠,是想要我晏家绝后吗?” 说到最后,他玩世不恭的神色敛起,面上掠过一丝冷意,竟不给太子留半点颜面。 容黎言面色更沉了几分,但当着朝臣和百姓的面儿不好发作,况且他深知晏峥是个发混不讲场合的人,真与他对峙闹翻,只会让他这个太子下不来台! 他眯眼望着晏峥,眸光乍冷! 但却没再出声! 连太子都吃瘪,谁还敢再触霉头? 众人不约而同的垂首退了两步,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祖宗发起火来,可是连皇子王孙都敢打得! 周遭气氛一度陷入尴尬中,太子和晏峥四目相对,一个目光如刃,一个漫不经心,看得旁人是心惊肉跳,倒忘了今日的主角是谁! 还是容檀最先反应过来,硬着头皮上前,僵笑道:“世子还是那般喜欢说笑,你要真有了心仪的姑娘,可谓是大喜事,我们恭贺还来不及,怎么会阻拦呢?” “大喜?” 晏峥旁的没听到,只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倏地变了脸,笑道:“对,就是大喜!还是四皇子说话招人喜欢,这大喜的日子,本世子还是收敛些的好,免得吓得她!” 此言一出,众人同时松了口气。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 她,他? 晏世子说的到底是谁啊! 见晏峥心情大好,有人鼓足勇气问了句,“世子爷,您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啊?” 晏峥没答话,勾唇戏谑的看向马车,再度将众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他们齐齐抽了下嘴角,惊惶不安,难道……真的是,宸王殿下? 而马车内,容瑾笙锦袍下手紧攥成拳,冷厉的眸光隔着帘幕落在晏峥身上,晏峥似有所觉,含笑迎上,视线相接的刹那,火光四溅! 晏峥大笑了声,对马车喊道:“鬼丫头,你再不出来,本世子可真要被他们当成断袖了!” 众人心思被戳破,不免觉得尴尬,断袖这话,也就这位爷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念落,他们不禁浑身一震,不对啊!鬼丫头?是女子! 他们看向那通体漆黑的马车,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世子的意思是,宸王殿下的车驾里,有姑娘? 那姑娘就是他的心上人? “世子别开玩笑了,皇叔车内怎么可能有女子,谁不知道……” 容檀下意识的反驳了句,话说一半忽觉失礼,忙闭上了嘴。 但他要说什么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 世人皆知宸王容瑾笙清心寡欲,厌恶女色,但凡靠近他周身三尺之内,必是切胳膊断腿,鲜血横流的下场! 这些年来,别说是桃色艳闻,就连府中服侍的下人都是清一色的男子! 这样的人,能容忍有姑娘坐在他马车里? 晏峥的话再度被质疑,他也不恼,笑吟吟的看着马车,半是威胁半认真的道:“鬼丫头,你再躲着,本世子就进马车抓人了啊!” 见他神色认真,众人笃定的信念也不禁动摇,狐疑的的打量着那马车,目光灼热的能把帘幕烧个洞出来! 但不管他们怎么看,马车都没什么动静! 曲蓁顺着缝隙瞥了眼,作势便要起身,一双手蓦地按在她肩膀上,“不想去的话,我来处理。” 她摇了下头,“晏峥素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他铁了心要见我,躲是躲不过的,不如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再说了,她行的正,坐得直,没什么好躲得! 容瑾笙凝视了她片刻,最终缓缓收了手,敛眸静坐,再不言语。 她拿出早先备好的面纱戴上,掀开车帘看向晏峥,“世子寻我何事?” 女子声音清冷如幽泉,水击玉石,泠泠作响。 帘幕掀起的刹那,似云团驱散,露出一抹青色,她身段纤盈,面覆薄纱,掩去了大半儿的容颜,独留一双眼。 清冷净透,纯质无瑕,哪怕只窥得一角,也不难想象那薄纱之下,是何等绝色! 众人不禁倒吸口凉气,骇的浑身发凉,居然真有女子坐在宸王殿下的车内! 青天白日的见鬼了么? 闻声,晏峥策马往马车旁挪了下,微微俯身打量着她,笑道:“你这丫头可算是出来了,再慢些,我就打算亲自动手了。” 她没答话,只静静的盯着晏峥。 容黎言最先回过神,掩去眼中的惊艳之色,询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 能让九皇叔破了三尺之距的规矩,还坐进了他的马车,定非寻常之人。 曲蓁正要解释,晏峥就抢在她之前开了口,“宸王在临江府携美同游的消息汴京城不是早就传遍了吗?她就是那姑娘!” 话落,众人沸然! 那消息虽说是沸沸扬扬,可大都是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谈,消遣时间罢了。 要说宸王看破红尘,准备参禅悟道或许还有人信,说他铁树开花,动了凡心,简直是一派胡言! 可谁曾想到,宸王竟真的将人带回了汴京! 容檀想透了这层关系,看着晏峥的神色有些古怪,“若真如传闻所说,这姑娘不是皇叔身边人吗?怎么又成了世子的心上人?你这……” 是啊,眼前这场面,到底是演哪出? 第237章 不值得! “那有什么关系?” 晏峥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反正宸王与她无媒无聘,一没祭宗祠,二没拜天地,本世子有的是机会。” 容檀一时哑然,再没接话。 果然是混世魔王,不论传闻真假,这姑娘能坐上九皇叔的车驾,就足以说明她的份量。 敢当着皇叔面儿挑衅,这位晏世子真是人中豪杰! 正想着,马车四面的垂帘蓦地卷开,容瑾笙端坐在轮椅上,戴着面具看不出喜怒,淡道:“看来太子训诫的对,晏世子的确该好好学学规矩。” “哦?” 晏峥懒懒的沉下身子,半趴在马背上,单手支着下颌望向容瑾笙,“王爷这么大反应,是怕鬼丫头跟我走吗?” “她不会跟你走,不信的话,世子大可试试!” 容瑾笙声音并无起伏,但暮霖等人听得出,主子这次是真的怒了! 什么‘心上人’,不过是晏世子拿来玩笑的噱头,他在禁地中吃了那么大的亏,以他的脾性,这是专门来找场子的! 故意挑在今日回京之时,万众瞩目,三言两语就将姑娘推上了风口浪尖。 宸王与晏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 这是天大的热闹! 抛开那些政敌不算,光是钦慕他们的那些名门闺秀,绵里针,笑里刀,都足够姑娘喝一壶! 晏世子这是要让姑娘成为整个汴京贵女圈子的公敌啊! “鬼丫头,王爷的话你也听到了,怎么样?只要跟我离开,届时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这汴京城随你横着走!本世子对自己人,向来是不差的!” 晏峥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嘴角噙笑。 众人凝神屏息,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心里叫苦不迭,本来是迎宸王归京,好好的差事怎么就变成了如此狗血的戏码! 在数道打量的目光中,曲蓁缓缓启唇,吐出的那句话却惊呆了所有人! “晏世子已经穷到需要卖身抵债了吗?” 卖身,抵债! 这四个字拆开他们都听得懂,放在一处,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众人听得是稀里糊涂,一头雾水。 晏峥嘴角笑意一僵,他怎么都没想到曲蓁会开口就提这事儿! 片刻后,他恢复如常,戏谑的笑道:“你不介意的话,也未尝不可!” 他话音刚落,曲蓁冷声道:“我介意!” 晏峥瞪眼,这丫头,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他郁闷的问道:“难道本世子在你眼里,还抵不上一千两黄金?” “不值!” 她答得干脆,没看晏峥那一黑到底的面色,扬声道:“世子不识医术不辩草药,赔本的生意,药谷不会做!” ‘药谷’的名头在场之人大多听过,却不甚熟悉,但容黎言是知晓的,若说医盟是医家之首,那药谷就是药材商的龙头。 据说任何奇珍异草,药谷都能培植出来。 可惜药谷与世隔绝,甚少与外界通商,这女子口口声声提及药谷,看来来历不俗。 容黎言试探的问道:“姑娘是药谷的人?” 曲蓁微微颔首,淡声道:“药谷少谷主曲蓁,见过太子。” 她仔细思索过,朝堂风起,暗流涌动。 太常寺判院一事尚未解决,若此时当着百官与诸皇子的面儿挑破了她和容瑾笙的关系,定会引得整个汴京将视线齐聚于她身上。 那些想要对付容瑾笙的人,也会转从她这儿寻求突破口,难免麻烦! 不如避之! 药谷少谷主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掩护! 她没有下车跪拜,只简单的点头示意,候在一旁的司仪正要提醒,被容黎言一个眼神遏止,他冷峻的面上浮现些笑意,“少谷主不必多礼,不知先前所说卖身抵债是为何事?” 他看得出来这姑娘有意与晏峥划清界限,所以递了个台阶过去。 晏峥目光不善的扫了眼容黎言,没说话。 曲蓁从善如流的解释道:“晏世子先前与药谷做了笔生意,价值千金,说是待来汴京之后再行清算,如今我刚到汴京,晏世子就赶来演了出‘心上人’的戏码,还要与我‘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着实有赖账的嫌疑。” 一笔风光雪月,爱恨情仇,到她嘴里,都变了味道。 人群中不知谁多嘴问了句,“那就是说,你不是世子的‘心上人'?” 曲蓁循声望去,不见人影,她看向晏峥,似笑非笑的道:“放在心上之人,皆为心上人,千两黄金不是小数,难道还不值得世子放在心上?” 晏峥心思被戳破,无奈的叹气,“你倒是了解我。” 哪儿有什么一见钟情二见倾心的! 他不过是瞧着这姑娘有趣,想找点乐子罢了,不过这三番两次的较劲后,他是真动了心思! 这样的妙人儿,娶进府中定然热闹! 话说分明后,曲蓁敏锐的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冷芒少了些,看来还是有作用的! 她之所以解释这么多,是不想牵扯进这些姑娘家‘争宠’的戏码里,她来汴京有事要做,没工夫应付这些人。 “误会解开就好,这一路舟车劳顿,还是先回府歇着吧。” 容黎言劝了句,正准备转身,就听身后晏峥道:“慢着!” “晏世子还有何事!” 容黎言被磨得失了耐心,冷声问道。 晏峥凝视着曲蓁,看她面上那薄纱,忽然有些不甘就被她这么糊弄过去! 他眼底闪过抹精光,双手呈爪,蓦地朝她面门扫去,朗声道:“你这小丫头戴着面纱遮遮掩掩作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曲蓁正撩着车帘坐在入口处,身后就是车壁,退无可退,再加上他们距离极近,晏峥又是出手偷袭,一时不妨,那手就要掀开面纱! 众人屏息以待,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 能让宸王和晏世子都另眼相待的药谷少谷主究竟是什么模样,谁都好奇! 眼见着那手快碰上面纱,马车内突然一阵劲风扫出! 不等众人看清楚,就见晏峥闷哼一声,倏地撤回手,退了两步! 这是……受伤了? 众人心惊不已,晏家世子的身手绝对算是顶尖水准,竟一招败退,难道王爷的武功又精进了? 正想着,马车内传来容瑾笙的声音,平和淡漠,却浸着透骨的寒。 “晏世子,适可而止!” 第238章 风云初起 曲蓁确认面纱没被扯落,松了口气,冷冷的看向晏峥,这人今日特意赶回城,就是为了来找茬的! 晏峥没理会她,咽下喉间的腥甜,咧嘴一笑,“看来,王爷也不似面上那般无动于衷啊!” 他就想看这丫头吃瘪,没成想被她摆了一道,这会正憋着火气呢! 容瑾笙出手也好,禁地里是他掉以轻心,中了算计,才与赤蛇胆失之交臂,这次他倒是想瞧瞧,这位甚少显露身手的宸王殿下究竟藏得有多深! “本世子在汴京闲了许久,拳脚都有些生疏了,正想松松筋骨,还请宸王赐教!” 晏峥长腿一扫跃下马,目光懒散的扫视了圈,抬脚就往马车走去。 “够了!” 见状,容黎言身为太子再无法束手旁观,厉喝一声,抬脚越过黑云骑往马车走来,“晏峥,胡闹也得有个限度,不说皇叔旧伤未愈,你想在这儿交手,是要让天下人看笑话吗?” “旧伤未愈?” 晏峥戏谑的扫了眼马车,遇刺中毒是真,但容瑾笙的毒早在禁地时就被那鬼丫头解了,哪儿来的旧伤? 相比起来,他才是伤患好不好! 他也没说破,看向太子,冷笑了声,“那又如何,这一掌本世子总不能白受了,容黎言我告诉你,你再拦着,别怪本世子不给你留情面!” “晏峥!” 当着百官的面儿,饶是容黎言再好的涵养都不免破功,俊脸冷沉,声调蓦地拔高几分,“你要执意动手,本宫就只能送你到父皇面前请罪了!禁军听令!” “属下在!” “晏世子若有异动,即刻拿下!” “是!” 晏峥闻言,扫了眼全副武装的禁军,目光所到之处,皆不敢与他对视,骇然的埋低了头,他见状不禁大笑,“凭这些人就想拿下本世子,太子未免太瞧不起我晏峥了!” 容黎言不为所动,漠然看他,“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两方对峙,矛盾一触即发! 事态发展至今已经失了控制,谁也没料到迎接宸王归京的仪式演变成了太子与晏家世子的对峙,竟还上升到了兵刃相见的程度! 真要是动起手,失了皇家颜面,必惹的龙颜震怒,谁也讨不得好! 众人面面相觑,下意识的看向那默不作声的马车,眼下,要解此局,唯有宸王殿下出面了! 再说了,晏世子最先纠缠的人可是宸王,于情于理,王爷都不该放纵不管。 容檀见马车内久无声响,着急唤道:“皇叔——” 一片冷肃的气氛中,容瑾笙幽幽开口,“晏世子有闲情逸致与禁军切磋,不如好好看下这个。” 话落,马车内一物被扔出,势若强弩,撕裂长空,直飞向晏峥! 晏峥微诧,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那力道冲击的连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深深瞥了眼那帘幕后,好雄浑的内力! 这一手,既是止戈,也是警告! 好个宸王! 他没再纠缠,打开那竹筒取出纸条扫了眼,面上的戏谑和玩味陡然被寒霜覆盖,紧攥着纸条,寸寸捻成碎末! “此事可属实?” 容瑾笙惜字如金,“实!” 晏峥凝视他片刻,转身就走,姿态之干脆利落,晃瞎了所有人的眼。 直到他上了马,群臣都还有些不敢置信,这位爷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谁也降不住他,这还是第一次主动退让! 而容黎言则是眯眼看着碎纸屑被风卷起,眨眼散落,心中思忖着纸条上究竟写了什么内容,竟能让晏峥如此失态! 晏峥正欲离开,刚坐稳身子,就见城门口一人策马疾驰而来,见了他顿时大喜,扯着嗓子喊道:“衙首,不,不好了——” 血手最先看清楚,轻声嘀咕道:“南衙的人这时候跑来,看来是出事了!” 曲蓁听在耳中,并未在意,只盼着这闹剧落幕,能早些进城。 那人奔至晏峥身前,低语了两句,就见晏峥神色一寒,调转马头,飞奔入城,只留给众人一道决绝的背影! 群臣见他走了,齐齐抹了把汗,不禁生出些劫后余生的欢喜来! 这瘟神,总算消停了! 容黎言敛了怒色,又成了那个沉稳持重的太子殿下,与容瑾笙告了罪,准备回城,视线略过曲蓁,猛地顿住,“不知少谷主在京中可有落脚之处?” 曲蓁微微颔首,答道:“劳太子挂怀,我是医家,自然要就近照看病人的。” 容黎言微怔,“少谷主的意思是,要住在宸王府?” 他这位皇叔的脾性,能容忍她同乘一车已是给足了药谷面子,要住在王府,那是痴人说梦! 宸王府自落成以来,就没收容过外客留宿! 连他这个东宫太子要拜见,都得等着守卫通传,宸王府的大门可比皇宫都要难进,这已经是整个汴京心照不宣的规则了! 难道是这姑娘仗着有几分姿色和皇叔待她稍有不同,便生了其他心思? 他不好明说,试探道:“皇叔喜静,府中难免冷清了些,少谷主怕住不惯,不如这样,本宫在城中另有套宅子,是刚分府时父皇赏赐的,离皇叔的府邸也近,少谷主不嫌弃的话,就住那儿如何?” 曲蓁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下眼前之人,身为东宫,他自有傲骨,不必这般纡尊降贵的笼络一个药谷的少谷主,那他这番姿态,又是如何? 她正想委婉些拒绝,就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不必麻烦太子了,少谷主受本王之邀来京,本王自有照拂之责,回城吧。” 容瑾笙替她答了话,曲蓁便点头示意后,转身进了马车。 车帘落下,掩去了那一袭绛紫色的身影。 容黎言错愕的收回视线,久久未能回神,要不是黑云骑护持,暮霖随行,他都要以为皇叔被人调换了! 与姑娘同车同行也罢了,如今还要让人住进王府,不管出于何种原因,这消息,足以震动汴京! 他最后看了眼车内,顺着缝隙,隐约见那青衣飘摇,心中顿时一紧,敛神上马,领着百官与黑云骑仪仗往城内行去! 宸王遇刺,重伤归京,太子亲迎,百官跪拜! 仪仗路过庆云主街的醉仙楼时,一男子立于窗边,目送着马车行过,饮尽杯中酒,叹道:“这汴京的天,要变了!” 第239章 自有人来请! 宸王仪仗所经之处,百姓跪拜,人山人海。 听着外面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曲蓁才更真实的认识到,她到了汴京城! 大盛最繁华的京都,这里住着她的血亲,也藏着她的血仇,她要寻的人,住在那高门贵府,黛瓦深墙内,玩弄权术,算计人心,手掌翻覆,嘴唇张合便可夺人性命! 但她,不惧! 哪怕前路刀剑挟身风雪催,她也要剖开这遮天屠命的手,血祭爹爹的冤魂! 阮家,阮家! 她心中默念着这姓氏,眸光冷到极致! 直到仪仗进了内城,四周渐静,她挑帘往外看去,入眼皆是王公贵族的府邸,座座相连,气势恢宏。 曲蓁心中恨意随着时间推移堆砌到顶点时,终看到那镶金攒云的匾额上龙飞凤舞的“阮府”二字字,眸光骤凝! 她事先问过血手,仪仗归府,必经此处! 曲蓁望着那匾,那宅,眼前隐有血色铺开,翻倒的茶盏森寒的剑…… 她素白的手指用力过猛攥的指节发白,满脑子都是爹爹死时的模样,那一座孤坟葬了她十年的温暖,摧了她的家! 而凶手,还安枕在这金银富贵窝里,享尽荣华! 她恨不能将他们千刀万剐! 若她此时冲入阮宅,刀挟主家,是不是就能立竿见影的问出真凶,命祭亡魂! 这念头在她脑海中徘旋不去,愈演愈浓,她杀意迸涨,就在几欲爆冲而出之际,一只手越过她眼前,取下帘子遮去她的视线。 身侧传来容瑾笙温润的声音:“别看了蓁蓁,来日方长!” 曲蓁深吸口气,周身的冰凉杀意褪去,手脚渐暖,放任身子瘫靠在车壁上,应道:“嗯!” 他说的对,来日方长! 凡牵涉爹爹血案之人,一个都跑不掉! 她放空大脑待情绪平复,才看向他,问道:“太常寺院判下狱,御史跪谏,摆出这么大排场,你当真能在府中静养?” 容瑾笙见她眸光恢复平静才放心了些,眸光悠远而淡,笑道:“等着吧,安顿好之后,人差不多就该到了!” 汴京风云已起,那人怎会容他置身事外! 曲蓁听他话音便知他早有准备,也就不再多言,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先前你给晏峥看的纸上究竟写了什么?” 容瑾笙薄唇微启,吐出八个字:“叛贼落网,不日归京!” “叛贼?” 她心中疑惑更甚,思虑了片刻,试探着问道:“难道与边关战事有关?” 说起叛贼,她就想起那日霍百川所言,边关战事失利乃是有人勾结外敌,导致数万将士埋骨雪原,主将晏晔遭受重创,才有了晏峥入药谷,取蛇胆一事。 能让他为之色变的,除此以外,她猜不到其他。 “离人坡一战,大盛损失惨重,三万英魂战死边关,是张胜以命相护换得晏少将军一命,狼军将士感念张胜恩情,众筹了笔银子想帮衬他的遗孀,这才有了后来霍百川赴笋溪县交付抚恤金的事情。” 容瑾笙的解释正解了她心中疑惑,死去将士的抚恤金向来是由朝廷统一拨放,经户部,州府,县衙层层审批核对,最后才到家眷手中。 而张胜的抚恤金却是由霍百川亲自送来,她原以为是因着军中兄弟的情分,不曾想还有这层关系。 她追问道:“那叛贼又是怎么回事?” “有消息称离人坡兵败是晏少将军身边出了奸细,人刚被狼军抓到,正准备送往汴京!个中详情,还得等少将军醒了之后才能查清楚。” 此事牵扯到了晏国公府的嫡公子,定是要查个水落石出的。 边关距汴京千里之遥,速度再快,人要入京也得等到年关前后。 这个年,朝臣们怕是不好过! 叛国乃是重罪,自有朝廷处置,轮不到她一个大夫来管,她也就没再多问。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安顿好,搞清楚阮家的局势再做盘算。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宸王府正门口,人已送到,太子及诸皇子在马车外寒暄两句后,就领着百官浩浩荡荡的离开。 “走吧,回家了!” 容瑾笙浅笑,伸手牵过她,按下机关下了马车,四周视野顿阔! 身后空旷的广场中矗立着一面万福砖雕照壁。 眼前是数丈宽的玉石台阶,共十级,层层叠高,衬着那五扇红木镶金铆钉大门越发高阔。 远远望去,碧瓦朱檐,琼楼金阙,不似人间景。 “属下恭迎王爷回府!” 分列两侧的黑甲卫见了他们,肃然跪拜,声浪自玉阶之上传来,声势憾天。 暮霖等人相视而笑,一扫面上愁容,此行历时数月,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都起身吧。” 容瑾笙吩咐了句,黑甲卫应声而起,视线却落在曲蓁身上,道道炽热。 早在月前统领就飞鸽传信说主子要带一姑娘回京,让他们提早准备,知道是一回事,见到真人又是另一回事! 若不是身负守卫之责,他们真想扒着随行的兄弟好好问问这姑娘的来历! 能撬动他们主子的心,真乃神人! 几人未曾停留,一路入府,所过之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奇花异卉美不胜收,假山流瀑,碧湖竹林,汇集了世间奇景。 饶是曲蓁再不为外物所动,也不禁慨叹:“这府邸,堪比小型的城池了。” “那是自然。” 血手很是得意,“这府邸原是先皇耗重金打造作为皇家别馆的,景色堪称汴京一绝,主子封王后就随着爵位一道赐了下来,规制比之东宫都毫不逊色。” “怪不得你家主子遭人惦记!” 她不禁摇头,“这般恩宠,任谁看了都不免心生妒恨,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血手嘴角笑意一僵,仔细想了下也是这个道理,不过…… 他想起这些年的事儿,心有怨气,脱口而出:“姑娘不知若没有这般恩宠,或许主子早些年就死在……” 他话刚说一半,就被容瑾笙淡声打断:“出去一趟你倒是出息了,还敢议论本王的事儿了!” 一盆冷水迎头浇下,顿时熄了血手的心头火。 他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忙跪下请罪,“属下失言,请主子责罚!” 此时幸好是在府中,没有外人,这话要被传出去,定会被那些有心之人大做文章,为主子恃宠而骄的罪名上再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风愁等人也知晓事情的严重性,没敢求情。 容瑾笙手指轻点着轮椅的扶手,凤眸冷沉,似是在考虑怎么处置他。 曲蓁视线在他和血手身上来回转了圈,蓦地转身往前行去,“容瑾笙,我饿了!” 这一声,划破了冷肃的局面,他望了眼那清卓的背影,无奈的笑笑,终是不想拂了她的心意。 这妮子,向来护短! 他冷睨了眼那跪着的人影,跟上了去,淡淡撂下一句,“下不为例!” 第240章 用心颇深 宸王府占地极广,独居于汴京城东北角,前院供驻扎京中的黑云骑校练休息所用,以一座横跨东西的罩楼与内院隔开。 内院四周竹林碧湖围抱,簇着容瑾笙的半池苑悬于湖上,亭台楼阁星罗棋布的散在边缘,以曲廊勾连。 秋凉之时,池中竟有锦鲤游蹿,碧莲幽浮,实乃人间盛景! “主子,膳食已经备好,布在了远香堂。” 无须查案治病时,曲蓁用膳和歇息的时辰向来极为规律,相处多日容瑾笙也摸透了她的习惯,早命人提前回府准备。 若非晏峥横插一脚,必不会误了时辰。 待进了远香堂,风愁等人已消失无踪,就剩了他们二人,曲蓁望着那桌菜色,眸光微怔! 酒酿蟹,白玉芙蓉羹,清灼菜心,藕粉糖糕…… 这些都是西南名菜! 她侧首看向容瑾笙,不知为何,心里某处柔软倏地被戳中,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问起! 问他还记着在景园时随口说的一句戏言? 还是问他当真从西南之地特意找了个厨子不远千里送来汴京? 够了! 就这样,已经够了! 容瑾笙似未察觉她的异样,动作娴熟的夹了酒酿蟹搁在她盘中,柔声道:“尝尝吧,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她久站未动,望着那蟹,忽然轻声道:“喜欢!” “嗯?” 他微诧,抬眸望她。 曲蓁迎上他幽邃的眸,唇角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再度答道:“我喜欢!” 她说罢,撂下愣怔的容瑾笙,落座吃饭。 她只说喜欢,至于是喜欢菜色还是人,就教他自己猜吧。 饭菜未动,又认真的强调喜欢,言行这般诡异,实在不符合她的性子! 容瑾笙正琢磨着,视线不经意扫过那白玉微红的耳垂,想着她那时的神色,豁然明白了些什么,凤眸迸裂出无尽的惊喜。 她不似寻常闺阁女子般遮掩羞怯,向来直率坦然,诸事随心。 但以她冷情寡淡的脾性,能对他说出‘喜欢’二字实属不易,他也见好就收,没再穷追猛打。 如他所言,来日方长! 二人用完膳,刚安置好住处,门房就传来消息说太子容黎言携丞相求见,同行的还有宫中的太医。 容瑾笙吩咐将人引去了外院接客的存英斋。 她望着仆从远去的方向,蹙眉道:“分别尚不足两个时辰就太子就迫不及待的登门,看来宫中形势不容乐观,你等我下。” 曲蓁转身进了她暂住的松风水阁,自红木箱子中取了瓶药交给他,容瑾笙也没问,接过径直吞下。 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快的她都没来得及解释,疑道:“你就不想知道这药是做什么的?” 容瑾笙身边戒备森严,凡经手和入口的东西都有人严格筛查,多年谨慎,怎对她这般不设防? “没什么可问的,你总不会害我。” 他们几经生死,要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何谈喜欢? 曲蓁闻言轻扯了下唇角,解释道:“这药服下脉象会呈中毒之状,能助你瞒过太医。” 太子若单纯为朝中事务而来,就不会有太医随行。 想来是存着试探的意思! 知他毒伤痊愈的人就那么几个,皆是心腹,唯一的外人就是晏峥,他性情高傲,嚼舌根这种事儿不屑去做。 但人心难测,防着些总是没错的! “这药不常用,你在回京路上就开始做准备了?”容瑾笙浅笑吟吟。 “嗯。” 她轻应了声,催促道:“快去吧。” 容瑾笙领着棠越离开,曲蓁一转身,就见风愁与血手两人攒在廊下,冲着她龇牙咧嘴的笑。 她不禁奇怪,“有事?” “也没什么事。” 血手凑到她面前,正儿八经的拱手一拜,“多谢姑娘替属下求情。” 曲蓁点头,“以后记得慎言。” “是!” 风愁则凑在另一旁,笑道:“主子临走前吩咐属下带姑娘熟悉下环境,顺便了解汴京的局势。” 后者瞬间吸引了曲蓁的注意,她初到汴京,正想着怎么搞清楚这些,容瑾笙就把人送来了。 她微微颔首,“那就劳烦你们了。” “姑娘说的这是哪儿话!” 风愁拨开血手的身子,为她领路,趁机也替自家主子表功,笼络下未来主母的心,“这‘松风水阁’是除了主子的‘且听风吟’外最雅致清净的地方,三面环水,竹林紧抱,阁前莲花受温泉水滋养,终年不败,乃是汴京奇景。” “这些还用你说?姑娘自己会看的。” 血手凑到她另一侧,忙献宝似的从怀中掏出张纸递给她,嬉笑道:“想必姑娘也听过传闻,这府邸自打赐给王爷就没进过女子,自然也就没有一应物件,松风水阁是主子特意吩咐先生置办出来的。” 曲蓁打开纸,一眼扫过,视线顿凝! 这是一张图,准确来说是松风水阁的内部布局图,从桌椅摆件至妆奁箱柜的位置,与笋溪县家中闺阁一般无二。 只是所用之物更为精致。 似嫌不够,血手又补充道:“主子还单独辟出了一间阁楼用作姑娘的药房,喏,就是这个,与‘松风水阁’仅有一曲廊相连。” “一层是药馆和手术房,敞亮通透,视野极佳,楼上置了茶室和软塌等用作休息,皆是按照姑娘的喜好准备的。” 曲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池中央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上书‘药阁’。 她素来死寂的心湖如掷巨石,波澜不止,他竟做了这么多! 若非血手说破,以他的性子,定不会主动提起。 王府要准备个客苑容易,可像他这般大费周章,事无巨细的整修布置,这份心意,太过沉重! 她该如何还! 见她不语,隐有动容之色,二人也就达成了目的,喜笑颜开的领着她在府中游览,顺便提下汴京的局势,让她有些准备。 “当今陛下子嗣众多,正经值得一提的却没几个,太子姑娘已经见过,他乃陛下与先皇后所出之嫡子,陛下登基后就被封东宫,心性沉稳,处事练达,朝中根基深厚,唯有德妃所出之三皇子容珩能与之相抗,不过三皇子代帝出巡淮北之地,目前不在京中。” 曲蓁正凝神听着,忽生疑窦,止步看他,“先皇后?皇后薨逝了?” 第241章 禁足请罪 早在毒瘴林时她就曲弈说过,当今中宫无后,所以才由贵妃主理六宫事宜,位同副后。 如今再提及先皇后,她才知是封过中宫的! 血手被问的一愣,面色有些古怪,旋即笑道:“先皇后尚在人世!” 她疑惑更甚,“尚在人世为何中宫无主?”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说起来此事也是皇家的众所周知的秘密!” 血手的话让她不禁想起了容瑾笙的毒,那时他就说过,皇家多的是这种秘密,彼此心知肚明,却又不能宣之于口! 曲蓁缓行在林间,静等着下文。 风愁接过话茬,继续道:“先皇后是黎太师的独女,嫁与陛下时,陛下尚是皇子,正宫嫡出,虽未被正式封册东宫,但风头正盛,这桩婚事可谓是珠联璧合,天赐的姻缘。” “后来皇六子肃王联合御林军统领章和于先皇五十大寿逼宫篡位,先皇驾崩,凡是成年的皇子皆被射杀,陛下逃出宫后起兵勤王,诛叛贼,肃朝纲,登基为帝!但因这场叛乱,传国玉玺丢失,迄今仍未找到。” “许是有肃王前车之鉴,陛下登基的第一年,同时册封黎氏为皇后,仅有三岁的长子容黎言为太子,奠定了两宫的位置。” 这些事皆是宫廷秘闻,风愁也不避讳,一场宫变他粗略说了两句,就转回了正题。 “按理来说,帝后该是情比金坚,相濡白首,可惜好景不长,次年宫中走水,烧了莲池宫,陛下以皇后失职为由将其迁居清黎宫软禁,念在黎太师面上,不降俸,不废后,但非诏不得出!转眼十七载,再无音讯。” 曲蓁不禁唏嘘,询问道:“这莲池宫究竟是什么地方?” 能惹的龙颜大怒,皇后禁足十七年! 风愁摇头,“不知!” “不知?” 她险些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但见风愁神色认真的道:“莲池宫是陛下登基首年下旨兴修的大型宫殿,还未落成就被大火焚毁,姑娘要想问为何它这般重要,能惹的帝后决裂,那属下只能答‘不知’!” 曲蓁无奈抚额,蓦地想起件事,“那王爷呢?王爷也是在宫变时失踪的?” 当今陛下登基十八载,宫变时容瑾笙也不过是一岁的稚童,且已封王! 以他的身份,素日里必是护卫严密,唯有在混乱中才会予人可乘之机! 宫变,就是最好的机会! “对,那时黑云骑初建,各机制尚未完善,得知消息时主子已经失去踪迹,众人苦寻四年,才从肃王余孽手中救回主子,只是他……” 双腿已残,成了废人! 谈及旧事,风愁和血手两人杀意四溢,怒意久久难平。 “肃王余孽么?” 曲蓁凝眸,“你们在哪儿找到的王爷?” “人不是黑云骑找到的,是陛下所属的龙武卫在京郊一处私宅中找到,黑云骑的人赶到时,那宅子已经被烧成灰烬了。” 风愁沉叹了口气,声音凝重。 私宅…… 这与他们的推论倒是相去甚远! 她不免奇怪,“时过四年,他们怎么确定王爷的身份?就不怕有人掉包,混淆皇室血脉? “姑娘有所不知,主子的生母出身雪家,那是自大盛建朝传承近百年的世家大族,清流之首,凡雪家嫡系血脉,降生时就会由族中耆老以秘法在胸口处烙下莲纹,警示后嗣志洁行芳,守心清正,主子虽是皇嗣,但也是雪家嫡女所出,自有族纹,且雪家为彰显主子身份,避免僭越之祸,为主子纹的是区别与其他雪家子嗣的金莲纹,三洲之地,仅有一例!” 风愁掌管宸王府的情报,对这些消息是烂熟于心,解了她的困惑。 听了这么多,曲蓁对于这些往事有了大概的了解,但还有最后一点存疑,“雪家,似乎没怎么听人提起!” 按说容瑾笙身份如此尊贵,雪家作为他的外家,应当也是声名赫赫,但她在这之前,从未听过! 风愁和血手都没想到会提起这么沉重的话题,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风愁讥诮的勾了下唇角,冷道:“谋逆弑君,满门抄斩的乱臣贼子,当然无人敢提! 她心中早已有了猜测,但听到这话,还是‘咯噔’一声。 “雪家被诛,与王爷失踪发生在同一年?” “不是!” 风愁摇头,“据魇楼的卷宗记载,雪家被灭门,是在永昌三年。” 曲蓁敛眸静思,将这些消息暗自记下,又问了些京城中其他消息,对局势有了大致的了解,这才有了些底气。 转了不久她就回了松风水阁安置随身的物件,收拾好窗外已是月上梢头。 “王爷还没回来?” 她对外问了句,容瑾笙去见太子后不久,就随着他们进了宫,至今未归。 “没有。” 守在暗处的血手应了句,怕她担心,又补充道:“姑娘放心,听说跪在朱雀门外的御史和太学学子已经散了,宫里要有什么动静,定会传消息出来的。” “我知道了。” 曲蓁合上手边的札记搁在一旁,起身出门,倚着廊下长椅遥望皇宫的方向,心中思绪百转。 守在四周影卫见了这幕,无声的笑笑。 瞧姑娘这模样,定是在思念主子呢,俗话说的好,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当是如此! 等到夜半,容瑾笙回府,远远就见那抹青衣倚着廊柱,墨锦般的长发铺泄而下,随着轻风在半空舞动。 廊下琉璃宫灯长明,微光笼在她身上,渡了层暖意。 望着那人,容瑾笙凤眸不自觉的漾起笑意,鬼使神差的撑着扶手起身,步履缓慢僵硬,却坚定的往她走去。 没她之前,他从不知何为归心似箭,何为牵肠挂肚。 直到今日,他站在那勤政殿上,看着素日里满口仁义道德的大臣们,群情激愤,为黑云骑归属争得面红耳赤。 看皇兄高坐金殿,任凭底下波澜骤起,端的高深莫测,不行于色的算计盘剥。 他本该失望,辩驳,动怒,然而却心似枯井,不见涟漪。 满心满眼念着想着的,是她在府中等他! 数十年习惯了的孤寂幽冷到了此刻,他竟半分也忍受不住! 蓁蓁,蓁蓁…… 刚走近,她紧阖的眸子倏地张开,杀气四溢,见是他才放松下来,森冷的杀意消匿于无形,轻按了下眉心,带着浓浓的倦意的问道:“宫中的情形如何了?” 第242章 中秋送尸 容瑾笙未答,缓缓蹲身,替她整理好鬓边有些散乱的发,柔声道:“汴京秋凉,不似江南和暖怡人,夜里这样睡着容易着凉,下次不不在外面等着。” 说着,他一手抄过她腿弯,一手扶在她背上,作势便要起身! “哎,等等!你的腿尚未恢复,不能……” 曲蓁被他这动作惊了瞬,困意尽散,劝说的话未待说完,就觉身子蓦地凌空,条件反射般的勾住他脖颈。 容瑾笙虽常有练习行走,但到底做了十多年轮椅,步态僵硬,这一动作用力过猛,起的太急,不禁踉跄退了步。 她见状忙道:“快放我下来!” “别动!有人看着呢!” 容瑾笙含笑往四处瞥了眼,提醒了句。 曲蓁薄怒瞪他,“你……” 这人真是胡闹! 怒归怒,她到底没再动作,免得增加他的负担。 他轻笑了声,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别怕,我不会放手的!” 容瑾笙抱着她缓步进了松风水阁,走到窗边软塌处小心的放下,夜风吹过,衣衫已被冷汗失了大半儿。 她看着他微有些发抖的手,冷道:“这下满意了?” “自然满意。” 容瑾笙望着她羞恼的模样,心中又怜又爱,低喃道:“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早在药谷禁地时,她强忍着断臂之痛背他赶路,分明纤细瘦小的身子,却像是潜藏了无尽的能量。 那时他暗自发过誓,哪怕为了她,也定要站起来! 如今,他做到了! 曲蓁冷睨了眼不知悔改的某人,侧首避开他的视线,实在无力招架这样的风流阵仗,只好转移话题:“宫中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容瑾笙知她脸皮薄,也没敢再逗弄,转身坐在榻边,笑道:“我跟皇兄说因我一人导致朝堂不睦,君臣失和,我甚是惭愧,自请在府中禁足反省。” “那黑云骑呢?” 她好奇的询问。 容瑾笙气定神闲的拂去袖边的褶皱,淡道:“黑云骑乃是先皇明发谕旨赐予宸王府的护军,我虽受之有愧,但抗旨是为大不敬罪,当株连九族,祸及陛下,我不能做这千古罪人。” 曲蓁闻言失笑,也能想象到当时朝臣都是个什么脸色。 “此局王爷并非祸首,自请禁足已算退让,陛下不能不答应,只是他们如此费心设局,岂能甘愿让你脱身?” 太常寺判院周秉执一日不出大牢,这事儿就不算了结! 容瑾笙笑笑,似是不甚在意那些杂事:“都禁足在府了,就由他们闹腾去,再怎么样,着急的人,也不是我们!” 见他心中有数,两人闲谈了会,也就各自歇息了。 容瑾笙禁足在府,每日或是习步,或是看书,或是陪着她整理医典和药材,又或是指点棠越与暗影对战,闲云野鹤,甚是惬意。 因她入住宸王府一事闹得满城风雨,曲蓁暂时也没露面,研习医书之余就翻阅风愁送来记载汴京大事及各方消息的册子,过的也算充裕。 直到一人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宁静。 “王爷还真是会躲清闲,外面都已经因你闹翻天了!” 人未至,声先来。 曲蓁循声望去,就见男子着一袭月白锦袍,玉带束腰,手执折扇悠哉的穿过曲廊进了药阁。 她清眸闪过一抹错愕,疑道:“小公爷?” “是我!我一听京中有人说王爷金屋藏娇,就知道来的人是你!” 曲弈应了声,撩起袍子坐在容瑾笙对面的位置,自古自的倒了杯茶水灌下,这才觉得干的冒烟的嗓子缓了几分。 “小公爷不忙着处理自家事,也来我府中躲清闲?” 容瑾笙不冷不热的问了句,头也未抬,专注着手上的动作。 曲弈不禁叹气,“王爷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乌糟事儿哪儿是一两日能查的清楚。” “你查不清楚,不还有晏世子么?” “晏峥?那位爷你要找他捶丸溜鸡斗蛐蛐,赌酒打牌掷骰子或许还靠谱些,他哪儿是会查案的人!” 随着曲弈话落,容瑾笙最后一字也收了势,没理他,搁下笔看向曲蓁:“好了蓁蓁,你来看看,有不满意的我再改过。” 曲蓁走近拿起那烫金的花笺纸扫了眼,轻声道:“王爷的字极好,再说了,药材名录而已,哪儿用得着改。” “名录?” 曲弈正发愁呢,一听这话打眼细看,果真见那花笺上写的都是些白术,玉竹,龙胆草之类的中药名,气得拿着花笺的手都有些哆嗦,不敢置信看他,“王爷,朝臣在你府门口跪了三四日,我家老爷子书房里的笔洗和越窑茶盏都碎了好几套,你称病不出,就为了在这拿你一字千金的墨宝写这些药材名录?” 容瑾笙从容的取回花笺,与其他的搁在一处,淡道:“不然呢?本王戴罪之身,还能如何?” 这般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态度令曲弈恼火,看向曲蓁,“你也不劝着点?” 曲蓁无辜受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我是大夫,懒又不是病,不归我管。” 闻言,容瑾笙不禁失笑。 曲弈被噎的哑然,片刻后,转向容瑾笙,多了几分凝重之色,“王爷,此案刑部与南衙互相推诿责任,不知何时才有结果,就算看在你我多年相交的情分以及老爷子的面儿上,大理寺也不能撒手不管啊!” 案子? 曲蓁耳尖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眼,忽然出声:“什么案子?”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曲弈一跳,刚想说“不归你管”,忽然想起毒瘴林中她验骨一幕,眼神顿亮! 对啊,怎么把她给忘了! 这姑娘鬼的很,一双手不仅能治病,还能验尸,手法之怪异,闻所未闻! 或许,真的能被她看出什么来。 “送尸案!” 说起正事,曲弈神色凝重,“每年中秋,都有神秘人往我曲国公府门口送一具棺材和白骨,十六年来,风雨不歇,我在药谷不辞而别就是收到了家中传信,说祖父急怒卧病,令我回京。我记得你验尸一道颇有……” 不等他说完,容瑾笙不留情面的打断道:“不行!” “为什么不行?”曲弈急了,“这案子查了这么久都没有头绪,让她试试怎么了?或许真能找到些线索!” 容瑾笙不为所动,吐出一句令两人都不禁愣怔的话来,“汴京不比临江府,她女子之身,如何入得了官衙?” 第243章 前路,可行! 曲蓁微诧,看向容瑾笙,实在没想过有朝一日这些话会从他口中说出。 但出于对他的了解,闭口未言,静待事态发展。 听了这话,曲弈上下打量了眼她,也觉得颇有道理,在临江府时她能随意出入府衙问案,是因为连环凶杀案两年悬而未决,府尹拿不住这烫手山芋,巴不得赶紧丢出去。 再者有宸王顶着,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他的头顶,这才应允。 可眼下他们身处汴京,大盛皇朝权利的最中心,府衙是什么地方?岂能容她来去! 曲弈凝眸思忖了番,扇子猛地在掌心一敲,喜道:“这事儿好办!让她换上男装随行,仔细点别露出破绽即可。” 容瑾笙端起茶盏轻抿了口,没应声。 曲弈权当他是默认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一道声音斩钉截铁的拒绝:“不行!” 他循声望去,见是曲蓁,不禁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叹道:“祖宗,你怎么又不行了!” 曲蓁迎上他的视线,清冷的眸中平静而坚定,“此案若要我帮忙,那就得正视女子问案的事实。” “这有什么差别吗?” 曲弈下意识的攥紧手中的折扇,“问案问的是逝者之冤,是男是女重要么?” “是啊,既然不重要,那为何要我女扮男装才能入官衙问案?” 她反唇相讥,冷笑了声。 曲弈被问的噎住,沉默须臾,驳道:“女子问案,有违礼制!” 这话,他说的甚是心虚。 从他见她,何时见她遵循过礼制,守过规矩! 但还是那句话,汴京不比其他,这儿是大盛权势最盛之地,规矩森严,泾渭分明。 她想以女子之身如入官衙,审命案,无异于挑衅这延续了数百年以来所建立的男子为天子的封建王权! 她怎么敢! “既有违礼制,小公爷还来问我做什么?” 曲蓁嗤笑了声,拿着花笺转身整理归置,身后一阵无言,良久,他才哑声道:“我知你心中有怨,觉得世道于女子不公,可……” 可,这就是现实! 尊贵如公主,金枝玉叶,也得屈从于现实! “小公爷说错了!” 她清眸凝住,望着手中的药材名录,素白的指尖拂过那带着墨香的字,回头看他,声轻如云,“我不怨。” 曲弈听得越发糊涂,“那你……” 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曲弈,忽然有些明白了容瑾笙的盘算,心头微暖,正色道:“世道如此,怨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求的,不过是一个公道。” “公道?” 曲弈似是明白了些,又似是不明白,疑惑看她。 “对,就是公道!” 她声音锵然,面容冷肃,“医术也好,验尸也罢,我寒来暑往数十年,勤勉不缀,为的是治病救人,为的是昭雪沉冤,可我这一身本事,竟要因为是女儿身便被拒之门外!” “我可以不求名利,不求功绩,不求世人赞我曲蓁妙手回春,断狱明冤,手腕通天!” “可,看不起女子断案者,不配受我恩惠!” 曲弈素来知她心高,却不曾想这般决绝,难题就摆在眼前,以她之能若肯援手,此案说不定能有进展。 可她不愿女扮男装,就必须光明正大的进出官衙,这个棘手的麻烦,须得他去解决! 曲弈思来想去,心一狠,郑重道:“好,这件事我来想办法!” 曲蓁诧异的瞥了他一眼,见他表态,点头道:“若能办成,我就随你去看看!” 约定就此达成! 一直被晾在旁边的容瑾笙凤眸底浮现些笑意,她来汴京首次公开露面,他怎么舍得让她受委屈! 有曲国公府出面做保,只要过了此关,她必定名震汴京,往后再想断狱问案,一展抱负,此路定亨通无阻! “要解决这麻烦,须得老国公出面,届时,会有人与曲家一并促成此事。” 容瑾笙温润的声音响起,霎时敲醒了曲弈。 他狐疑的扫了眼容瑾笙,多年相交,他自问对这位‘疏离淡漠’的宸王殿下还是有些了解的! “王爷,你这是早有准备,下好了套儿就等我入局吧!” 什么女子不能入官衙,他就说怎么听着都不像是这个妻奴会说的话! 原是在这儿等着呢! 还是他自己送上门的! 容瑾笙也不意外他会想明白,淡笑道:“小公爷言重了,各取所需。” 曲弈气恼的瞪着他,半响,折扇往桌上一扔,“真是交友不慎!” 他话是这般说,面上却没多少怒意。 曲蓁与容瑾笙相视一笑,不禁莞尔。 留曲弈一道用过晚膳后,他才起身告辞,刚出松风水阁,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蓦地回头,“对了,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归朝?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 容瑾笙面不改色,声音淡淡:“本王跟皇兄说过了,太常寺判院一日不出牢狱,本王便一日不出府!” “要是陛下始终不放人呢?” 曲弈追问了句。 他似有所思的看着曲弈,眸光清淡,却蕴着别样的笑意,“多则五日,少则两日,定有赦免周秉执的谕旨。” “为何?” 曲蓁也不禁奇怪,这话说的,未免太笃定了些。 容瑾笙对上两人探究的视线,轻笑道:“因为,这烫手山芋,晏世子和刑部可吞不下,必是要找人赶紧丢出去的,大理寺是最好的选择!以晏世子的耐性,五天,是极限了!” 要他接手这麻烦,就必须先解除禁足,回朝理事。 如此一来,太常寺判院的事儿自有人会处理! 曲弈忍不住抽了下嘴角,说来说去,就是利用他曲家送尸案一事,以朝臣之口逼迫陛下让步! “既然大理寺会接手,王爷还逼着我允下解决她入官衙这事儿?” 宸王执掌大理寺,所辖所属的官员都乖顺的跟猫儿似的,他一句话,谁敢说个‘不’字? 容瑾笙不觉愧疚,坦然道:“能者多劳,再说了,请人出手,总要付些报酬才是。” 曲弈顿觉心口堵得慌,深吸两口气,这报酬,也太大了! 女子之身入官衙,可不是简单走两步路的事儿! 他都能想象的到这事儿提出后,会遭遇多大的反对浪潮! 但都应下了也不好反悔,只执扇一礼,皮笑肉不笑的告辞:“王爷运筹帷幄,算无遗策,在下佩服!” 话落,转身就走。 风起,莲香阵阵,送来他不满的嘟囔声,“有异性没人性,这心都偏的没边了,老天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把这么两个祸害凑一起了呢……” 曲蓁与容瑾笙闻言,相视一笑…… 第244章 世子妃? 三日后,陛下果真下了旨意,释放太常寺判院周秉执,并予以安抚,据闻是晏世子连同刑部的人日日上奏,守着御书房求情,才得了这么个结果。 谕旨刚下,曲家卧床的老国公就拖着病体进了宫,不久后宫中又召见了刑部和南衙以及大理寺所属官员议事,容瑾笙一夜未归。 翌日,国公府的马车停在了宸王府大门口。 曲蓁蒙面上了马车,见车内仅有曲弈一人,问道:“王爷怎么样?” 曲弈对车夫吩咐了句“去南衙”后,这才没好气的看她,“王爷毕竟是陛下的亲兄弟,虽说闹得不悦,但明面上不会再有处置,议事后就被陛下留在宫中,说是接风洗尘,晚些时候就回了。” 听了这消息,曲蓁放心了些,再不纠缠此事,细问道:“中秋送尸案除了你那日说的,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消息?案件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额。” 连环拷问使得曲弈愣了一瞬,有些尴尬的笑了声,“说来惭愧,毫无进展。” 曲蓁:“……” 见她清冷的眼眸神色复杂的望着他,曲弈如坐针毡,飞速在脑海中搜索着他所知道的消息。 忽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倒还真有个消息忘了告诉你。” 曲蓁忙道:“你说!” “南衙在年初声称找到了凶手,还特意送了供状给府中过目,我看过供状还算清晰,再加上那人亲口承认,也就以为结案了,没成想今年中秋又见到了!” “那人现在何处?” 她目光陡然一凛,问道。 曲弈见她模样,知道算是说对了,解释道:“还在‘台狱’监管。” 曲蓁不由奇怪,“中秋送尸,此案发生到如今已有两月,案件有疑当推翻重审,作为此案的关键人物,怎么还关押在‘台狱’?” 所谓台狱,就是御史台狱,属于汴京的中央监狱,所关押的大多是有罪的朝臣以及权贵钦点之囚犯,看守之严密,堪比皇宫。 大多死囚经由大理寺审判,刑部复核后都会移送台狱,等候处决。 按理来说,人应当早就被移交才是! “此案有些特殊,寻常重审皆是由疑犯翻供所致,究竟是拿人,审讯,定罪哪一环节出了问题,都有责可循,可犯人全盘供认却有凶手继续作案,无从查起,从南衙,大理寺再到刑部,都说自己流程没问题,不肯接收,所以……” 互相推诿,延误至今! 这就是朝廷养的好官员! 曲蓁叹气,整饬吏治,当真是迫在眉睫,再教他们这般糊弄下去,大盛迟早要亡! “你想先问案?” 曲弈试探的问了句,他于这些事上一窍不通,还得看她的意思,有陛下的口谕在,要去‘台狱’提审犯人还是不难的。 她吐了口浊气,缓缓靠在车壁上,阖眸养神:“先去验骨吧,人在‘台狱’也跑不了。” 这案子就是笔糊涂账,从哪儿开始都一样! 南衙位于皇城内,马车穿街走巷,经朱雀门而入,守城的兵将验了牌,就径直放行。 “小侯爷,南衙到了。” 马车停稳,传来车夫的声音,二人先后下车,脚刚落地,就瞧见面前恭敬的站了一众官员,少尹,司路参军,及司户等属官皆在其中。 这阵仗,是闹哪样? 曲蓁二人对视了眼,面面相觑,皆没有动作。 “干站着做什么?还不叫人!” 后面传出一道清扬的声音,伴着笑意自中间行来,烈艳的红袍如彤云般惹眼,三两步就走到她面前,将原本在她身侧的曲弈拨开,笑吟吟的看她。 那些属官互相交换了个眼色,拱手行礼,“见过世子妃!” 曲蓁眸光一凝,冷视着晏峥:“世子妃?” “本世子都说了你是我的心上人,偏你不信,非要曲解我的意思,那我只好用行动来证明了。” 晏峥双手环抱,俯身凑近她,挑眉得意的笑。 曲弈见状,怒道:“晏峥,你这么做有欠考虑了吧?被旁人听见,她要遭受多少非议!” “有本世子护着,谁敢非议她?”晏峥嗤之以鼻,瞥了他一眼,“怎么,你这怒气冲冲的,还想与本世子再打一架?” “晏世子想试试,也并不不可!” 曲弈握紧手中的折扇,沉声应道。 他把人带出宸王府,自然有看顾的责任,真出了事,没法跟宸王交代。 两人硝烟弥漫,互不退让。 倒是把旁边的官员吓得脸色刷白,想上前拉架又不敢,只哆嗦着声音提醒道:“衙,衙首,前几日砸烂的桌椅和屋顶还没补好呢,再打的话,可就连个坐的地儿都没了。” “哪儿那么多话,没了正好,换新的!” 众人欲哭无泪,换新的,怎么换!他们就那么些家底儿,再往公里贴,就得集体去乞讨了! 不过显然,他们的衙首大人并没有要体谅的意思! 晏峥扭了扭脖颈就要动手。 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曲蓁面无表情的绕过晏峥,走到一众属官面前,淡声问道:“尸骨在何处?” “什么?” 南衙少尹不禁一愣,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关心尸骨? 官衙可都要被拆了啊! 再说了,这两位爷是为了她才起的争执,她怎么一点都没有作为罪魁祸首的自觉! 曲蓁柳眉紧蹙,再次重复道:“尸骨在哪儿?” “在,在后衙的敛房。” “带路!” 她言简意赅,抬脚就走。 一众属官面面相觑,迟疑道:“那衙首和小公爷他们怎么办?” 曲蓁头也不回,冷道:“让他们打,打死了,就着人去国公府报丧!” 话落,她径直进了南衙…… 第245章 南衙问骨 众属官愣怔,眼见着那青衣消失在视野中,偷瞥了眼自家衙首。 晏峥面上厉色尽消,换上抹玩味的笑意,看向呆若木鸡的众人,“愣着做什么?没听见世子妃的吩咐吗?还不快带路!” “是是是,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少尹等人忙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撒腿就朝那青影追去,眨眼消失无踪。 南衙外,空旷的长街上剩了两人。 曲弈敛容,看着晏峥玩世不恭的态度面上多了些凝重之色,“晏峥,你认真的?” 晏家世子洒脱不羁,素性风流,这些年招惹了不少情债,但从未听过他当众承认过哪个女子,更别说唤其“世子妃”! “你猜?” 晏峥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从容的进了南衙,哼道:“本世子才不叫她称心如意呢,我们俩打起来,真要是伤了哪儿,那没良心的丫头可不会管,赶紧走,看好戏去!” 曲弈一时摸不清他的心思,见他远去,也忙跟了上去。 眼下,还是案情更重要! 南衙的衙门独立于牢房,另设在后衙东院,院门口有差役官兵把守,见了曲蓁忙堆起笑脸,熟络的唤道:“小的见过世子妃。” 她不由蹙眉,扫了眼众人,冷道:“我不是什么‘世子妃’,诸位还是慎言的好。” “可是衙首他……” 少尹等人踌躇不决,为难的看着她。 曲蓁面不改色,“晏世子有什么话让他自己来跟我说,我担着,但谁再要让我听见‘世子妃’三个字,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少女一袭青衣,面冷,声更冷,连寒暄客套都不曾,锋芒毕露,犹如一柄出鞘的剑。 长剑所指之处,尽皆胆寒! 能让曲老国公做保,刑曹震动,还有晏世子和小公爷另眼相待的女子他们可不敢得罪,连声应‘是’,一并进了敛房。 待门推开,少尹等人忙捂住口鼻,瓮声道:“小姐,就是这儿了。” 小姐? 曲蓁微怔,‘小姐’素来是对于世家女子的尊称,这些人大概是受晏峥等人的误导,错判了她的身份。 不过,查案当前,她也懒得多做解释。 敛房专用于官衙内停放尸身,南北通透,甚是敞亮,靠走廊的窗开了一半儿,依旧难掩那扑鼻而来的腐臭味。 “仵作呢?” 她掩鼻,侧首问了句。 验尸时需要记录,以为推勘提供线索,这些属官身娇肉贵,还没入敛房就煞白着脸,几欲作呕,她总不能指着这些人随她验尸。 闻言,少尹强忍着恶心,谄笑道:“小姐,仵作身份低贱,岂能让他来此?凭白污了小姐的耳目,您有什么事情吩咐下官去做就好。” “你?” 她狐疑的打量着他,‘贱民’二字刺的她瞳孔骤缩了下,不动声色:“那就劳烦大人随我开棺验尸了!” “开棺?” 少尹吓得一个趔趄,好在有同僚扶着这才勉力站稳身子,颤声道:“小姐当真要开棺?衙内不是有仵作的验尸记录吗?何必浪费时间?” 曲蓁凝视着他,压下眸底的冰寒,声愈冷:“南衙负责京畿重地的安危,兼有查案断狱之责,当知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罪犯的生死,亡者的冤屈皆系于此,验看尸身当谨而慎之,怎么到大人口中就成了浪费时间?” 她声冷如冰,言如刀,将南衙众人堆砌的笑脸片的粉碎。 众属官被她一再训斥,皆垂首不语,强忍着心中怒气,要不是看在自家衙首的面子上,谁会跟她赔笑脸? 这女子好不识趣! 竟敢蹬鼻子上脸! 怒归怒,他们也只敢在心里编排两句,不敢明说,怕被自家衙首撕烂! 以往只闻晏世子混世魔王之名,待共事后,才知此人铁血手腕,雷厉风行,非传闻那般纨绔无能。 除此之外,这位爷还有个要人命的优点,那就是护短! 不择手段的护短! 这女子得他青眼,谁要敢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满,非得叫这位爷把眼珠子抠出来不可! 混迹官场的哪个不是人精,尤其是南衙这种牵涉各方事务的官署,没点眼色压根混不下去。 少尹见她动怒,忙赔笑道:“小姐莫恼,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这就传仵作过来。” 他忙回头命差役去传话,在得知有人问案时他们就命仵作在衙内候着,随时等待传唤,原本是走个过场,毕竟仵作份属贱役,常年与死人打交道,难免晦气。 连寻常差役都厌恶与仵作共处,更遑论这些出身高贵的大人物? 这女子,不按常理出牌,着实让人头疼! 等了片刻,仵作到了,晏峥和曲弈二人随后而来,见气氛不对,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众人一眼,语气略冷:“你们,惹她生气了?” “衙首,下官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惹小姐生气啊!” 众人忙撇清关系。 晏峥似是嫌不够热闹,朗声道:“鬼丫头,你告诉我,谁惹你生气?本世子替你罚他。” 闻言,众属官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求救似的看向她。 曲蓁没理会他们,瞥了眼晏峥,淡道:“罚就必了,世子别再找我麻烦就好。” 晏峥眼角的余光扫了圈自家下属,这些人是什么德行他还是清楚的,不是他们惹的,那就是……他? “你说的该不会是世子妃一事吧?” “此事我已解决,世子别再添乱就好。” 她说完再不理会晏峥,看着南衙的仵作,微有诧异。 此人看起来年逾五十,身形佝偻,穿着袭棕褐色的粗布长袍,花白的头发用根木簪子束着,神情惶恐不安。 “不知小姐传召小老儿有何吩咐?” 见状,她收敛了几分冷意,柔声道:“老先生不必担忧,我要开棺验尸,需要人帮手。” 听闻‘验尸’二字,老仵作蓦地抬头,难掩惊色,“小姐如何碰的这些东西?” 一路走来他是听说了的,衙首命所有人都尊称她为‘世子妃’,想来身份不低。 曲蓁轻笑,“没什么碰不得的,开棺吧!” 老仵作见她态度坚决,作势就要上前,这种活计除了仵作,向来是没人愿意碰的。 不等他走出,曲蓁抬手将他拦下,看向少尹几人,“老人家年迈,这等体力活,还要辛苦大人了。” 少尹几人闻言,面上血色瞬间褪尽,知她是在罚他们先前失言之事,不敢推脱,磨蹭着上前,使尽浑身力气去推那棺盖。 尸臭顺着棺材的缝隙散出,直冲人鼻腔,少尹几人刚推了一半儿,就干呕着爆冲而出…… 第246章 男女之辩! 曲蓁瞥了眼不远处撑着树干吐得昏天黑地的几人,收回视线,取出自制的香丹服下,又转手递给了仵作一颗。 “这是我自制的香丹,可驱除恶臭,老先生服下吧。” 老仵作在南衙验尸这么多年,要说遇到的人也不少,谁见他不是冷眼相对,避如蛇蝎,唯独她这般客气,言语间不曾有作贱之意。 他盯着那丸药,合手作揖:“小姐的好意小的心领了,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实在无福领受,小的用姜片就好。” 末了,他看着她服了药丸,思来想去还是多嘴提醒了句:“小姐,验尸不比其他,普通的香丸对尸臭是没用的,要不,要不你还是用姜吧。” 他说着从自己随身的布囊中掏出一个木盒,取出片老姜递给她。 他那双手粗糙的像树皮,小心的高捧着姜片,浑浊泛黄的眼忐忑的望着她。 见她没说话,似是怕她嫌弃,老仵作又忙解释道:“这姜片是新晒制的,不脏!” 曲蓁回过神,冷淡的眸光柔软了几分,正要说话,就听有人横插一嘴,“你什么身份?也敢拿这些下作的东西给贵人吃!还不快收起来,免得丢人现眼!” 那老仵作被这突如其来的厉喝吓得手一抖,姜片就掉在了地上,忙要蹲身去捡,“是是是,是小的胡言乱语了,求大人恕罪。” 谁料一双手抢先将东西捡起。 他愣愣看着曲蓁仔细拿帕子擦去姜片上的灰尘,包裹好,如获至宝的仔细收入袖中,不知为何,眼睛有些发涩。 “小姐……” 她不是不愿收吗? 其他官员望着这幕,也搞不清她到底是何态度,仵作的东西阴气重,她也敢要? 就不怕招惹些什么脏东西? 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曲蓁看向老仵作,再次将香丸递了过去,“老先生,我粗通医理,这药是专门为尸臭研制的,比姜片的效果会好些,我刚刚是在想该怎么普及此药,才忘了答你,先生莫怪。” 他误以为这药是闺阁女儿用来添香增趣的东西,明明知道说了会是什么结果,明明可以装聋作哑,粉饰太平,但还是抵不过心中的良善。 老仵作接过药丸捂在手里,小心的掏出那木盒藏好,抬眼对上她疑惑的目光,笑得有些腼腆,“小的想留下做纪念。” 他活了几十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他东西。 曲蓁见他眼眶微红,又递给他一颗,“老先生还是服下吧,免得中了尸毒。” 仵作推脱不过,连番道谢后才收下。 她看向先前说话的小吏,眼神骤冷,“下作?我也是来验尸的,不知大人打算如何对我?” 那小吏被骇的一抖,连连摇头:“下官不敢。” “同僚之间,还是和气些的好,大人觉得呢?” 曲蓁轻声问道。 那人忙点头哈腰的应承,再不复先前那般盛气凌人。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仵作是贱役,属于末籍,便是比奴隶都要低一等,她能平等视之,但没资格要求别人。 曲蓁看向晏峥与曲弈二人,“你们呢?要一起看看吗?” “嗯,此案南衙脱不了干系,身为衙首,本世子还是事无巨细的搞清楚才行。” 晏峥点头,拿过药吞服了一粒,丢给曲弈,“你府中的案子,不好叫这小丫头和本世子在里面遭罪吧。” 曲弈无奈,他也没打算往后躲好吗? 如此一来,要进敛房的就是曲蓁,仵作,加上曲弈和晏峥二人。 至于其他人,皆在院中等候。 她迈步进了敛房,一掌将棺盖推至尾端,露出整具白骨来。 腥臭的味道瞬间自棺内扑出,晏峥两人不约而同的皱了下眉,哪怕有香丸在,也掩不住那刺鼻的味道。 曲蓁待那股味道散开后,看向仵作,“开始吧。” 仵作点点头,拿出纸笔记录,就听女子清冷的声音在这敛房内响起,似是能涤荡一切污浊。 “死者女,年龄……” 她话刚开口,就被仵作打断,“不对啊姑娘,这分明是男尸,你是不是看错了?” “男尸?” 曲蓁仔细看了遍尸骨,确认自己的判断无误,“老先生为何断定是男尸?” “我朝推官宋阳的《验骨论》中有载,‘男子骨白,妇人骨黑’,此具尸骨呈白色,自然是男尸。” 仵作似是怕她不信,又道:“不仅如此,宋推官还在书中写道‘左右肋骨,男子各十二条,八长四短,妇人各十四条’,小姐若是不信,不妨数数,是否十二之数!” 他神情笃定,曲蓁又沉默不语,惹的晏峥和曲弈心头猛地一跳,不应该啊! 她的验骨术在毒瘴林中他们是见过的! 甚是奇特! 怎么连性别都会验错! 外面围观的一众属官也不禁低声交谈着,大多是哀叹此案又要陷入僵局,抱怨她装腔作势,浪费时间。 这些声音晏峥自然是听得清楚,俊眉微蹙,看向曲蓁,她来查案一事是曲国公府亲自做保,要是无疾而终,恐怕难以交代。 “到底是女尸还是男尸?” 不等曲蓁说话,老仵作拱手一礼,“回衙首的话,小的验尸多年,敢肯定是男尸。” 说完,他似是怕曲蓁受到责罚,忙道:“衙首容禀,杀人害命的案子常见,但像这种完全白骨化的尸身小的办案多年也就见过一两次,小姐年纪尚轻,阅历不足,错判实属正常。” 这名仵作在南衙任职多年,口碑甚好,也助府衙破获不少案子,于理,晏峥是该信他的。 可不知为何,看着那双沉静的眸子,总生不出怀疑的心思来。 “鬼丫头,你就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她一句话也不辩,实在让人心里没底。 曲蓁依言抬眸,却没理会晏峥,而是看向了仵作,声音凝沉:“老先生,妇人骨黑以及女子肋十四的说法是有误的。” 她顿了下,继续道:“所谓妇人骨黑,是说女子生前来月事而出血,但这并无实据,至于肋十四的说法,就更是荒谬了,人的骨骼是定数的,无论男女,肋骨都只有十二条,若是不信,可寻些无人认领的女尸,待她白骨化后再看,可辨对错!” 仵作见她神色认真不似说谎,忍不住手一抖,下意识的驳道:“不可能!宋推官的验骨术怎么可能有误!” 这一误,会害了多少性命,错判多少案情! 这一错,错的是人命啊! 第247章 这书,错了! “怎么不可能?” 曲蓁反问,看他惊惶交加心有不忍,但该说的话还是没落下,“宋推官也是人,像你我一样的寻常人,他的《验骨论》一书是基于多年来查案的经验所得,但白骨化尸身多为无人认领的野尸或是死去多年的陈尸,不辩容貌难分性别,一具枯骨,如何就不会错?” 古代人视开棺验尸为掘坟毁尸的重罪,依律要判刑严惩,自然不清楚男女尸身经过腐败,自溶,彻底白骨化后有着怎样的区别。 错判怪不得仵作,而是这时代验尸术本就滞后,处于萌芽摸索的阶段,以前人经验为准,难免出现纰漏。 “不!不会的!” 老仵作多年来坚定的信念遭遇巨大的冲击,猛地摇头,厉视着她,“小姐凭什么说这是女尸!又凭什么断定是《验骨论》有误!仵作断案,以此为准,多少年都是如此!” “那只证明一件事!” 曲蓁迎上他的视线,声音铿锵:“这么多年,都错了!你想看,那我便证明给你看!” 这两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是真打算辩个对错? 看戏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屏息凝神静看着接下来的这一幕。 这场论辩仵作要是败了…… 怕是整个刑曹都要震动! 晏峥好整以暇的看着那尸身,往前挪了步,方便看的清楚些。 曲弈折扇掩面,也凑上前观看。 他自是希望她能赢的,为了替她铺路,宸王可是将整个国公府都算计进去,还动用了朝中的人脉,若她出师未捷身先死,可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一定,要赢啊! 曲蓁能清晰的感知到数道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看好戏有之,嘲讽有之,担忧有之,交杂汇集,皆转为沉重的压力。 她摒弃杂念,深吸口气,对老仵作问道:“想要查验对错,最直观的办法就是寻一男一女两具尸身放置在眼前,待它白骨化后进行对比。”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悚然,只觉得一股凉气钻入脚底,直冲头皮! 放具尸体在眼前,等它腐烂发臭,先不说可行性,光是那股恶臭就足够把他们通通送上天了! 不等他们开口反驳,曲蓁继续道:“但此法耗时太久,要等尸身白骨化,即便是盛夏时节搁置在露天的野地,也须几个月时间,因此不予采纳,还有个较为简单的办法!” 她环顾四周,提议道:“老先生既然觉得《验骨论》不可能出错,那我只须证明它有错即可,对吗?” 仵作沉默了会,点头,“对!” 晏峥也在旁附和道:“本世子作证,只要你能证明《验骨论》有误,我便会上报朝廷,请陛下下旨重新编撰整改。” “好!” 曲蓁见他发话,径直将话题扭回正轨,对仵作问道:“我记得《验骨论》有载,‘人一百三十五节,如一百三十五日’,对吗?” 要找错处还不容易?她所学所记都是来源于验尸手段十分完善的21世纪,为了熟悉这时代典狱刑法和验尸,她曾专门研究过相关的典籍。 《验骨论》一书,是在验尸上有许多独门手法甚有效用,但也不乏错漏之处。 尤其是骨篇所记,最为明显! “是,小姐的意思是说,这说法有误?” 既是指错,自然不会无端提起此事,仵作看向那尸骨,突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想数骨?” “对!” 曲蓁点头,“这是最简单有效的办法。” “万一这尸骨不全呢?岂不是凭白添了错处!”仵作眼皮一跳,不知为何有些不详的预感。 他话音刚落,曲蓁就斩钉截铁的答道:“不会!” 见众人疑惑看她,她解释道:“人体一共只有206块骨骼,就算缺失,也只会少不会多!” 况且,她敢确定这尸骨是完整的,并无遗漏! “那就数数吧!” 晏峥一锤定音,看着二人,“谁来?” 仵作抢先道:“小人来!” 他试探的看了眼曲蓁,她退了两步,让开位置。 仵作搁下纸笔,俯身靠近棺材,开始认真的数骨。 死寂的敛房内,唯有他逐渐粗重的呼吸声,一遍数过,他猛地抬头,面红耳赤:“不对,肯定是我遗漏了什么,数错了,我要再数一遍!” 众人看向曲蓁,就见她平静的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仵作再次埋头,众属官却面露异色,偷摸的打量着那站的笔直的青衣少女,心中生疑,难道真的被她说中了?宋老大人的《验骨论》有错? 时间渐消,仵作一直在埋首数骨,未曾起身。 直到后来还是少尹忍不住了,提醒道:“仵作,你这都数了五六遍了,到底是多少啊!” 一声出,那道苍老佝偻的背影如遭雷劈,蓦地僵住。 过了许久众人才听他幽幽叹了口气,似是瞬间又老了数十岁,“这位小姐说的对,不多不少,206快骨。” 顿了下,他极为艰难的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句话,“是《验骨论》错了!” 寥寥数字,似是抽干了他浑身的力气,竟踉跄着退了步,靠在墙上喘着粗气,眼神有些恍惚,喃喃重复着:“真的错了,怎么会错了呢……” 老仵作的反应众人都看在眼中,一番验证下来,没想到竟真的证明是宋推官错了! 这《验骨论》被仵作奉在神坛,典狱刑曹大多研究过,也皆是震撼不已,推崇备至。 如今,竟被一个小姑娘指出了错处! 这消息传出,不知引发多大的骚动! “话说回来,姑娘又是怎么知道有误的?”人群众人传出一道声音。 对于此,曲蓁早就想好了说辞,“像老先生这样知道的。” 人有多少骨头数数就知道,但就这简单的一数,却没人去做。 毕竟谁也没想过在刑狱断案名声赫赫的宋推官竟也有出错的时候! 他们过于相信典籍经验,以至于没有人推敲过对错,这一误,误了多少性命! 众人不禁沉默,看着大受打击的老仵作,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相比这些人,晏峥看得更为长远:“《验骨论》可还有其他错处?” 曲蓁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快,如实答道:“有!” 声落,人寂,阴风起! 第248章 白骨难查! 晏峥不禁蹙眉,细思此事该如何解决,如她所言,验尸是断狱的基础,若一开始就断错了,怎么可能找到真凶? 可若是要推她出来驳正宋阳所著的《验骨论》也不现实。 宋阳是推官出身,致仕前官拜州府提刑,断狱无数,在刑狱这块儿颇负盛名,可谓是领军之人。 而她,一无声名,二无功绩,三又是个女儿身,哪一点都不可能与宋阳相提并论,她来指认整宋阳的错处,谁会信她? 即便有今日之事为证,旁人也只当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一笑置之。 此事,难办啊! 众人听了这话只觉胆寒。 尤其是老仵作,双手撑着墙壁不至于腿软滑落在地,但那双眼落在棺中,森白的骨,耳畔似是能听到有人啼哭。 他以“男子骨白,妇人骨黑”来判断性别,导致前数十具尸身都验看出错,这是何等的罪孽! 曲蓁看仵作满眼懊悔,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他是真正将死者的冤屈放在心上之人,轻声安慰道:“老先生,一时之错,总好过一世之错,趁着大错未成,及时改过就是了。” 大盛刑曹断案,大多以求神拜佛,或是重型拷打为主,酿造的错案冤案多不胜数。 相比笋溪县衙那仵作以职能之便谋私利,害人命,这位老仵作已然是恪尽职守,要说错,就只能归咎于时代限制太多,导致验尸术停滞难前。 仵作似是被她的话拉回了些斗志,扶着棺木站稳身子,强打精神问道:“既然小姐说小人判错了,那不知小姐是如何判断出这是女尸的?” “利用骨骼判断尸身性别的办法有很多,颅骨,盆骨,躯干骨和四肢骨都能推断性别,但因为时间不允许,我就简单说下。” 她踱步到棺材旁,垫着帕子取出盆骨拿在眼前端详,为了让众人都看得清楚,好意往门口走了两步。 众属官吓得连连倒退,险些栽下台阶,惊恐万状的喊道:“别,别再过来了!” 曲蓁止步,庭中的阳光被房檐遮挡,在廊下落了一片阴影,遮去了她半边身形。 她青葱如玉的手拿着骨,手白,骨更白! 晏峥和曲弈亲眼见过她验骨的场景,至今仍觉惊骇,更别说这些养尊处优的京中官员! “你,你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哪怕有晏峥镇着,也压不住满院的沸然,少尹如见鬼般望着她,说话都有些哆嗦。 曲蓁声淡:“女人!” 女人? 他们哪儿能看不出她是女人! 问题是谁见过这样的女人? 她手里拿着的不是白玉如意,不是珍奇古玩,是人骨啊!是刚从棺材里拿出的,死人的骨头啊! 满室死寂中,晏峥‘噗嗤’一笑,见那清冷的眸光朝他看来,略有寒意,忙忍着笑意,轻咳道:“你继续,我不打扰你。” 曲蓁收回视线,出声解释:“这是‘骨盆’,由左右髋骨及骶骨构成,是男女性别差异最明显的部位。” “眼前这骨盆肌嵴不明显,骨骼较轻,入口的横径大于纵径,腔浅而宽,呈圆柱形。出口宽阔,坐骨棘不发达。” 她有心将分辨的办法告知仵作,因此每说一处,指尖都会轻点那处,以免他听得糊涂。 说了许多,曲蓁特意顿了下,待他们消化后一番后,指继续道:“还有这儿,耻骨!下角呈‘u’字型,夹角较大,是典型的女性骨盆特征。” 仵作毕竟是行内人,略一提点也就懂了,涣散的眸光骤凝,沙哑着声音问道:“那男性骨盆又有何特征?” 曲蓁也不吝啬,简明扼要的解释了一番,仵作听完,陷入了沉思中。 这种根本观念上的差异并非一时半会就能接受,耽误了些时辰,她重新将骨盆放入棺中,继续刚才未做完的事情。 “小姐,你还在瞧什么?” 有人奇怪的问道,一堆白骨,就算是盯上一天,也瞧不出个花儿来啊! 这不是浪费时间嘛! 曲蓁头也不抬的答道:“年龄!” 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又引起一阵轰动,那人继续问道:“都是骨头,怎么瞧出年龄来?” 对话的功夫,该看的她也看完了,分心答道:“人有年龄,骨有骨龄,自然看得出。” “死者耻骨联合面肌嵴由痕迹至消失,骨化形态呈舟状,但背侧缘完全形成,初次推断死者年龄在二十三至二十七岁。” “死者肋骨胸骨端呈锥形凹陷,肋骨体下缘后段骨表面光滑,脊柱端不平整,小头关节面与肋骨体未见融合之态,综合上述判断,死者年龄可精确至二十四岁。” 一番话说完,仵作还没缓过神来,曲蓁正想提醒,就见晏峥一把抄起纸笔,边写边不满的念叨:“本世子的手那是拿来拉弓射箭的,今儿居然拿来给你写尸案,你可真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曲蓁倒是没料到他会亲自动笔,微怔片刻,俯身继续。 她验尸的时候向来专注,不会去思考其他事情,以免扰乱了视线。 除开别的不谈,这具尸身的死因还算明朗。 “颅骨凹陷,边缘状似掌形,成线性向边缘扩散,是被高手用内力震碎颅内组织而亡。” 她说,晏峥写,话音落,该记的内容也写完了。 曲弈凑过去扫了眼,蹙眉道:“性别,年龄,死因都有了,光靠着这些也查不出她的身份啊!” 南衙众属官闻言苦笑不得,少尹道:“小公爷这不是开玩笑嘛?寻常遇到这种白骨案,能分辨清楚性别已经很不容易了,根本查无可查,都是直接列入悬案的。” 还想查清楚死者身份? 真是异想天开! 这次凭着这小姐的本事,能查出这么多已经叫人大开眼界了,至于更多的,他们可不敢想。 曲蓁闻言,也没直接下定论。 “白骨化的案子想要查尸源的确更棘手些,寻常朴实荒野或是掩埋的尸身纵然腐烂风化,但碎衣料,配饰这些都能找到些蛛丝马迹,可这具白骨,你们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 晏峥和曲漪探身细看,须臾,脸色骤变…… 第249章 厨房置棺 敛房外众属官也被她这一番验骨的手法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忍着恶心往屋内看。 “看出来了?”曲蓁挑眉问两人。 晏峥用笔杆抵着脑袋,眼神古怪的吐出一句话:“没衣服,或者说,除了尸骨外,什么都没有。” “对,就是什么都没有。” 曲蓁肯定了他的说法,补充道:“除此之外,尸骨多处有新鲜的砍痕,痕迹略宽,沟深,密集的分布于关节处。” 晏峥听懂了她的意思,接过话茬,“你的意思是,这些痕迹是被人在关节处多次砍击留下的?” “对!” 曲蓁应了声,转而看向那尸骨,“清楚了这些,死亡时间就不难知道了,如果尸体是自然白骨化,就不会有这些切痕,若尸体死去了一段时间,经过腐败,自溶后,各种软组织也会随即脱落或是松动,分尸时切痕不会这般密集,那么,就剩下了一种可能!” 曲弈与晏峥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杀人,分尸!” 结论出,众人哗然。 毁人尸身已是重罪,更何况是杀人分尸! 背后指使之人究竟和曲国公府有多大的仇怨,能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他们正腹诽着,突然就听曲蓁扔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不仅如此!” 众人纷纷朝她看来,曲蓁拿起根骨头置于眼前,径直道:“尸骨骨表面光滑无伤痕,说明附着的肌肉不是用利器剔除的,否则定会留下痕迹。” “可小姐刚才还说,关节有什么,什么砍痕的,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啊!” 少尹等人实在是被搞糊涂了,这一会一个说法,哪里分的清楚。 游离了许久的仵作却像是被这话题忽然惊醒,枯槁的面容乍然裂开些悚然之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颤声道:“都,都是真的!” 这声突然插入,亦惊了其他人。 “老先生知道什么?” 曲蓁观他神色有些意外,难道,他猜到了? 仵作对上她,眼神复杂,刚才的那些推论他都听到了,简直是闻所未闻,推翻了他以往几十年的认知。 此等神乎其技的验尸术,定能揪出真凶。 他整理好脑中繁杂的思绪,哑声道:“这事儿我是听其他人说的,在很久之前,有两兄弟争夺家产,打斗间兄长失手杀了弟弟,怕被官府发现,就把弟弟分尸后丢入锅中煮烂,剥离下来喂狗,将尸身分开丢往四处,后来醉酒胡言乱语,才被缉拿归案。” “煮尸?” 晏峥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森白的骨架,联想到她被切成肉块,放在锅里熬煮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涌。 曲蓁向来秉持着有疑就解的原则,好心的解释道:“因为人体骨与骨之间是由软组织连接起来的,有韧性,很难一次砍断,所以需要多次砍击。” “至于为何骨表面光滑,正如老先生所说,骨上附着的肌肉组织经过高温,会与骨脱离……” 女子清冷的话音在众人耳畔徘徊不散,望着那骨,他们就能想到脱骨的场面…… “呕——” 少尹几人再忍不住,抠着嗓子边干呕边往外面跑。 晏峥手里的笔“咔擦”一声断成两半儿,面上一贯的玩味消失不见,皮笑肉不笑的道:“鬼丫头,你是不是故意的?” 曲蓁瞥了眼他青筋暴起的手,轻勾了下唇角,“对!所以晏世子以后记得千万别得罪女人,尤其是像我这种睚眦必报的女人。” 见她承认,晏峥笑得多了几分狰狞,“是吗?本世子倒觉得有趣的很,你睚眦必报,我没心没肺,正巧天生一对。” 她不为所动,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嗤道:“但愿世子爷下次喝汤的时候也喜欢。” 再度提起这三个字,晏峥嘴角又是一抽,恼恨的剜了她一眼,撇过头去不再看她,平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曲弈好不容易缓过几分,听她又提起这东西,不禁苦笑:“你们俩过招别牵连无辜,再说下去,我可真忍不住要吐了。” 他这是好端端的造了什么孽,要这么恶心自己? 曲蓁说这些确实有故意的成分,但不全是如此,审视着二人,诧异道:“难道你们就没听出些其他的东西?” “什么?” 曲弈疑惑的看她,面有愧色,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么强的在心理素质,能在得知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后,还保持理智的思考能力。 晏峥也转过头看着她,面上怒色未消。 她将那些杂事抛于脑后,又恢复了查案时的冷静,轻声道:“煮肉脱骨需要锅,而能造成砍痕的器物,常见的有斧头和镰刀等,根据痕迹的形状,弧度来看,应当是斧头。” 又有斧头,又有锅! 曲弈灵光乍现,“你是说凶手在厨房分尸脱骨?” “这尸身摆放在棺材中,因没了骨组织连接,加上移棺时的震荡,导致原本摆好的尸骨位置发生了偏移,但不难看出,躯干,四肢每一部分的骨头摆放都没有混乱,比如原本属于手臂的肱骨和腿部较为相似的股骨。” 曲蓁手指分别点了下两根骨头,点头赞道:“都在应该在的位置上!” “所以呢?” 曲弈知道她厉害,但见她面不改色讨论着每根骨头的位置,还是不免胆寒! 那素凉的指尖所到之处,都好像戳在他骨头上,渗的透凉。 说这么多,他还是没能领悟其中的意思。 果然隔行如隔山! 曲蓁接着他话说出了问题的关键所在,“所以,他们是边煮尸脱骨,边将骨头按照每部分的规律,摆放在棺材里!” 厨房置棺? 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晏峥眉心猛跳,轻按了下,疑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就算是闭着眼都能拼凑出一副完整的尸骨,万一送尸这人和你一样,也能做到这程度呢?” “不可能!” 曲蓁听他说完,决然否认,“先不说这世间有没有人能如我一般了解人体构造,单论此事,尸骨已经告诉了我,他办不到!” 第250章 该查何处? 少女声音铿锵有力,未有半分迟疑,笃定的让他们不禁心头发紧。 晏峥奇怪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活人会说谎,但尸骨不会。” 曲蓁轻招了下手,示意他们过来看。 晏峥忍着恶心和仵作凑近了些,俯身往棺内看,曲弈按捺不住好奇心,折扇掩面,也往这边挪了两步。 “既是分尸煮骨,那么边脱骨边摆棺可以使得大区域的摆位不错乱,但许多细小的骨头就未必也能摆在该放的位置上。” 曲蓁俯身,从棺内手骨的位置取出颗小骨,摊在几人眼前,“这是手舟状骨,形似舟状,是最大的腕骨之一,当是介于桡骨和拇指基底部的大多角骨之间,也就是……” “这儿!” 她将骨头放入棺内,取出占了它位置的那骨,又道:“这是月骨,形状似初月,凸起的关节面与手舟状骨一起连接桡骨,它应该在这儿!” “还有这个!” “这个!” “这儿也错了!” 曲蓁分辨的极快,边说边将骨头摆回对应的位置,那双手白皙修长,青葱如玉,十指翻动,快的令人眼花缭乱。 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将尸骨重新摆好。 待她收手,晏峥意犹未尽的收回视线,似是忘记了棺内的腥臭的味道,全然沉浸在了她的动作里。 那些尸骨沾着死气,搁在往日他是一眼都懒得看的,可当她拿在手中,白皙柔嫩的掌心托着那骨头,晏峥竟觉得有几分可爱。 可爱? 晏峥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脊背冷汗直冒,再看那双眼清冷平静,无甚波澜,只觉得自己傻透了! 什么清冷如仙,什么可爱,这女人心黑着呢! 他轻嗤了声,“你解释就解释,还浪费时间重新摆置做什么?你以为她会醒过来感激你?” 曲蓁瞥了他一眼,淡道:“死者为大。” 医家迎生,法医送死,她多年游走于二者间,见惯了生死,却也更加敬畏生死。 举手之劳,全逝者颜面而已。 这些琐事晏峥不在意,但他通过曲蓁辨骨一事明白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重回最初的话题,“你说的对,这人的确是边脱骨边摆棺,他没有你这样的本事,若尽数脱骨后再摆棺,定会错的一塌糊涂。” 也就是说,即便不是厨房置棺,棺木也肯定离厨房不远。 曲弈眉峰紧蹙,折扇后露出的一双眼透着寒意,幕后之人大费周章的杀人分尸,脱骨陈棺究竟是想做什么? 是威胁?震慑?还是其他? 他深吸口气,压下心中乱做一团的思绪,对曲蓁问道:“这件事情搞清楚了,那接下来怎么办?” 还是无从查起! 曲蓁瞥了眼曲弈,径直道:“小公爷,你家中会把棺木放在厨房吗?” “自然不会。” 曲弈没好气的瞪她,这问的叫什么话! 她挑眉,似是没看到他的不满,继续追问:“为何不会?” 曲弈闻言,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的猛跳,恼怒不已:“谁会闲来无事把棺材放在厨房里?怕别人看不到吗?” 他话落,就见曲蓁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附和道:“是啊,既然棺材放在厨房附近这么扎眼,为何他还敢这么做呢?” 曲弈被问的愣住,忽然明白过来她问这些话的用意,神色迟疑,“或许,是他有恃无恐?” “杀人分尸,脱骨陈棺,这等消息一旦传出,必是千夫所指,凌迟车裂之刑,免不得还要累及后人,小公爷觉得到底是什么倚仗,能让他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事?” 曲蓁又问道,她凝视着曲弈,不着痕迹的引他往案件的深处想去。 敛房内一阵沉默,几人各自思索着。 须臾,晏峥抬头望她,“若他依仗的正是不会走露消息呢?” “对!” 曲弈立即附和,“若厨房四周都是他的人,又或是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他这般行事也说的过去。” 曲蓁不禁失笑,“小公爷,推理案情是需要大胆设想,但不是胡思乱想,假设你是凶手,厨房四周都是你的人,你能放心分尸煮骨,还有闲情逸致再把尸骨摆进棺材里吗?” 曲弈不假思索的摇头,“肯定不能!如此隐秘的事自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谁能保证那些人绝对忠心,永远不泄露丝毫? “那就对了,凶手也不傻,不会自寻死路。” 曲蓁话落,晏峥总结道:“如此看来,就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可能,但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之地放眼汴京城郊,处处都是,这怎么查?” “当然没法查!因为你们忽略了还有一种可能!” 在几人疑惑的目光中,她轻拍了下棺木的边缘,“若凶手倚仗的并非不会走露消息,而是走露了消息,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呢?” “这不可能!” 曲弈下意识的反驳道:“且不说寻常人不会闲来无事把棺木摆在家里,即便是有白事,那棺木大多也是搁置在灵堂的,摆在厨房附近怎么可能不引起别人怀疑?” “怎么不可能?” 她迎上曲弈笃定的目光,“谁告诉你只有家中办白事才会有棺材的?” 一语出,惊醒了晏峥等人! 提起棺木,他们第一时间想起便是死人,丧事,因此走入了一个误区。 要说有哪个地方能随处搁置棺木而不被怀疑,鲜少人至,倒还真有! 晏峥与曲弈交换了个眼神,异口同声道:“棺材铺!” 两人大喜。 如此一来,要查的范围就缩小了许多。 先查这副棺木是哪家的货,老板是谁,生平事迹,有无作案嫌疑,要是排除了店老板,那就查谁买的棺木,送往何处,顺藤摸瓜总能找到些有用的线索来。 总比他们漫无目的的乱转强上许多。 曲蓁见晏峥转身就要去吩咐人办事,忙喊住他,“除了棺材铺,还有义庄!” 义庄常用来安置尸身,大多位于城外荒僻之地,也不能漏除。 “好,我记下了。” 晏峥点头,转身出了敛房,领着一众属官去安排接下来的差事。 敛房内剩了曲蓁,曲弈和老仵作三人。 她看向曲弈,郑重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小公爷去办!” 第251章 尸骨的来处! “什么事儿?” 曲弈立马应声。 “我要再验下以往送至曲国公府的尸骨,以确认刚才发现的线索。” 曲蓁郑重的看着他,神色不容置疑。 事关国公府,她相信作为案件唯一的证据,这些尸骨不会被随意处置。 曲弈面色发苦,叹了口气,“等着!” 他转身出去吩咐了两句又回来,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就有人抬棺放在了院中,塞了个满满当当,棺木的缝隙中藏着些许新泥,显然刚才底下启出。 曲蓁让他们将棺盖全部打开,挨个儿查看,不过她速度极快,在每个棺木前停顿不过十息的功夫,没多久就验看完毕,又命人抬走。 她,心里大致有了主意。 “怎么样?”曲弈见她缓步进了廊下,急忙问道。 仵作也抬头看她,眼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要不是他验骨有误,也不会劳烦她再大动干戈的查看这么久,他当仵作也有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手段。 一个姑娘家,仵作验尸的事儿她能干,推理案情的事儿她也能干。 有她在,连推官都显得多余。 不过他不明白,那样高门望族出身的千金小姐,为何要学这些下等人的活计? 曲蓁感受到那道复杂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却也没时间去推测他的想法,满脑子浮现的都是这些尸骨身上的痕迹。 “这些都是女子的尸骨,年龄二十四岁,我先前摆骨时发现敛房内的尸体足部的左右跗骨和距骨,也就是脚踝处,相较其他骨面更为粗糙,有常年磨损留下来划痕,所以又看了其他尸骨,同一位置,也有这样的痕迹。” 仵作听了这话,忙转身进敛房去看那尸骨的脚踝处,惊道:“横向的划痕,左右都有,好像是脚镣弄的!” “对。” 她附和了声,转向曲弈,“我想请小公爷去查下尸骨的来处,常年戴着脚镣的无非就两种人,一种是奴隶,一种便是官府囚犯。” “官府的囚犯都是登记造册,记录在案的,不太可能吧?” 曲弈迟疑的问道。 能调动官府羁押的囚犯,那必然是朝中的大人物,他们曲国公府早已避朝多年,不曾得罪过什么人啊! “是不是,总要查过才知道。” 她面不改色的道。 曲弈点头,转念一想,又露出些许为难之色,“行,要查官府的囚犯倒是不难,只是这奴隶……” “怎么?有问题?” 曲蓁挑眉问道。 他合了折扇,在掌心中轻敲着,作思考状:“汴京城中的奴隶场就那么几处,倒是不难查,只是奴隶地位低下,每日都有死伤,想查清楚怕是极难。” “不必查清楚,小公爷只须将官衙和奴隶场内在每年中秋前一两日或死或失踪,年纪二十四的女子资料整理出来就好。” 要根据这些线索锁定尸骨的身份是很难,她也没有如此天真,之所以查这些,是要找出尸骨与送尸之人微弱的关联。 少个奴隶不奇怪,死个奴隶也不奇怪,奇怪的每年中秋都会如此,而且这些人还有确定的年纪和性别特征。 曲弈听她这样说,心里也算是有了些底气,应道:“最迟七日,定会给你消息。” “好。” 南衙验骨的事算是告一段落,曲蓁打算先回府等消息,转身没走两步,就听身后仵作哑声唤她:“小姐——” “老先生还有何事?” 她止步回首,浅笑着问他。 老仵作面上青红交加,双手不安的搓着衣角,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曲蓁也没催促,静静的望着他,良久,他鼓足勇气,小心的问道:“仵作乃是贱役,小姐何苦要沾染这些?” 一入贱籍,世代相传,子孙后代不得科考,不得为官,不得购置土地产业等。 他们是被迫无奈才会走上此道,低贱又如何?人总要活着才是! 可她又是为什么? 曲蓁微怔,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抿唇思忖了会,轻声道:“老先生,在我看来并无什么贵贱之分,我验尸验骨,不愿逝者含恨,生者抱憾,我所言所行,秉持法理公义,不违本心,这便足够了。” 她抬眸望着那屋檐下的鸟巢,清冷的眸子破碎出了笑意,声音柔软了几分,“至于旁人如何看我,与我何干?” 她要行之事,要走之路,本就与这世道相悖,又何必存着天真的心思,妄想人人能顺她之意? 仵作望着她,见那身影青如竹,纤细柔软,在这刹那却有种令人心悸的力量蓬勃迸发,似是能撼天动地。 许多年后,他依旧清晰的记得这双眼,这个人,记得她说话时的神情和语调,而那时,她已然凤翔九天! 曲蓁给南衙的人说了声,就和曲弈坐着马车离开。 回到王府,守门的黑云骑一见她,便抱拳行礼,奇怪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曲小公爷不是和您一起吗?” “他府中有事,就先离开了。” 她往照壁后望去,问道:“王爷回来了吗?” “回来了。” 且听风吟内,容瑾笙刚沐浴完,墨发披散着走出,颀长的身形上裹着一袭柔软的云锦长袍,未及整理,领口松垮的张着。 正准备斟茶,冷不防门被人一把推开。 光影涌入屋内,照在木地板上,他闻声蓦地回头,刀雕斧刻般的容颜如照见雪光般明透,沉眸厉喝:“滚出去!” 待他话落,才看清来人,“蓁蓁,怎么是你?” 曲蓁站在门外,上下打量着他,见他无碍,这才道,“我听暮霖他们说回宫的路上出了点事儿,所以过来看看你。” 容瑾笙面容稍霁,融出些许暖色来,温声道:“进来说吧。” 他以为,她去南衙查案没那么快回来的。 二人落座,曲蓁瞥了眼他微敞的领口,敛眸抿了口茶,正想问他,便被他抢了先,“你查的怎么样了?可有眉目?” 她简明扼要的说了几句,容瑾笙似有所思的点头,“这案子会移交大理寺审理,但那嫌犯,会移送至刑部。” 第252章 倒霉的周家小姐 “既是由大理寺审理,为何嫌犯要移送刑部?” 曲蓁不解的看他,如此一来,想要提审犯人,就必须去刑部大牢,岂不麻烦? 容瑾笙解释道:“大理寺监牢修缮尚未完成,无法羁押,陛下就将主审的地点设在了刑部,正好也方便阅览卷宗。” “这样啊。” 她应了声,算是知晓了。 屋内再度安静,曲蓁不着痕迹的打量他半响,突然起身,“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看他也没有出现昏厥惊悸等状况,想来恐惧症在这几个月的治疗里收效甚佳。 既如此,她也该回药阁整理未归置的药材了。 至于宫里发生的事情,他不想提她也不好追问。 容瑾笙见她转身欲走,一把抓住她的手往自己怀中一带。 他双手紧箍着曲蓁如细柳般的腰,埋首在她颈窝闷声道:“你不是来看我的吗?怎么这就走了?” 曲蓁略挣扎了下,闻言,清冷的声音中蕴了丝笑意,“你这不是没事?” “有事!” “有事可不是你!” 听闻那碰到了他袖子的姑娘,被他拼着‘毒发自伤’一挥袖甩飞,跌在砖地上直接昏死过去。 曲蓁敛去眸中笑意,忧道:“宫中的人,已经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提起此事,容瑾笙凤眸冷光乍现,只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寻求安慰似的抱紧她,声音染了几分倦意:“你都知道了?” “我只听暮霖说了大概,具体的没多问。” 她垂眸看到他手上被大力搓揉而微微泛红的肌肤,落了几分暗色,“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人见你住进我府中,按捺不住,宫宴时以‘赔罪’为由,安排了太常寺判院周秉执的女儿周秦月献舞。” 容瑾笙凤眸微眯,透着沁骨的冷意,“献舞时她挑剑途径我面前,长剑相向,棠越误以为她要伤我而出手,虽被我拦下,但掌风震碎她的衣裳。”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说曲蓁都猜得出。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当众被撕了衣裳,名节尽失,棠越年少不知事,自怪不到他头上,容瑾笙难免落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而这罪名,就是周秦月被塞入宸王府的契机! “棠越是护你心切,但不会分不清楚周秦月有没有杀气而贸然出手。” 她心中生疑,这事儿未免时机挑的太凑巧了。 “我问过棠越,他说自己在西暖阁吃东西的时候,听见两个宫女说有人要害我,周秦月对我拔剑,以为就是她才会动手,后来我命人查过,再找不到那两个宫女的行迹。” 容瑾笙声线低沉,轻嗤了声,“他们也是殚精竭虑,演的一手好戏,拿出周秉执与我生怨一事大做文章,称我纵容下属毁了周家小姐清白,提议我将她接入府中。” “陛下怎么说?” 她对于传闻中这个疼爱幼弟,宽仁敦厚的景帝,甚是好奇。 不知在这场戏码里,他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周秦月剑指亲王,以下犯上,有悖逆之罪,但念其年幼,且是无心之举,受了惊吓的份上,加以宽恕安抚,至于其他,交由我们自行调解。” 容瑾笙温声说完,抬眸看她唇角似有讽色,笑道:“怎么,你怀疑皇兄?” 曲蓁摇头,淡道:“如此小事,陛下犯不着耗费心神,我只是觉得,陛下待你,当真是疼爱有加!” 说到最后四字,她声音越发轻淡,不着痕迹。 这种疼爱,有时候是要命的! 闻言,容瑾笙轻笑了声,凤眸多了几分怅然,声音略涩,“身在其位谋其政,在皇家,先君臣再父子,更何况是异母同胞的兄弟,这些年,他做的也足够了。” 幼时的情分,他始终铭记在心,所以这些年处处避让,可惜帝王之心,难免猜测! 曲蓁也知他说的在理,毕竟这些年,宸王府圣眷优渥,荣宠不衰,这份尊贵和体面是真的! 她不愿再触他的痛处,话题一转,问道:“那周秦月晕厥又是怎么回事?” 宫宴献舞,剑指宸王,若说没人撑腰她是不信的,这场交锋,周秦月未必无辜。 “也没什么,不过是她不肯死心,以死相逼要个说法,我就遂了她的意。” 念在她爹周秉执的份上,他留了几分情面,否则就不是昏死这么简单,而是通知周家给她敛尸了! 敢将算盘打到他头上,就该想好下场! “那你的手……” 她垂眸凝视着那片微红,眼底落了寒色。 说了这会话,容瑾笙心中郁气早散了,柔声道:“没事,是不经意被她帕子拂过,我已经洗干净了。” 曲蓁无言,肌肤都洗的泛红了,怎么可能不干净? “碰到那瞬间,你还是觉得颤粟盗汗吗?” 他知道她想问什么,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是嫌恶罢了。” 大概是接触障碍的后遗症,他看旁的女子没了曾经的惊惧,但也是异常排斥。 唯独对她,如痴如狂。 “那就还好,只是下次别这样折腾自己了。” 曲蓁叮嘱两句,示意他放手,站起身来,“我药阁还有事没做完,就先去忙了。” 她身上的药已经不多,趁着晏峥和曲弈都没有消息传来,无须忙碌,得赶紧补充起来。 “也好。” 容瑾笙敏感的察觉到暗处多了抹气息,挽留的话到嘴边后改了口,含笑道:“有什么需要的,就吩咐血手去办。” “嗯。” 曲蓁应了声转身离开,青衣划过门外,脚步略顿,眼角的余光往某处瞥了眼,若无其事的离开。 待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廊下转角处蓦地出现一人,凝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略惊。 “好敏锐的女子。” 就在这时,屋内传出一道温润雅致的声音,“还不进来?” 薛静琅收回视线,疾步进了屋内,就见那人已然穿戴妥当,正坐在桌边品茗,见他来了,随手将茶盏往他推了下,淡声道:“坐!” 容瑾笙未戴面具,那似雪的容颜清透淡薄,不见惨白之色,薛静琅这才放心几分,落了座。 “到底是怎么回事?听闻你中毒遇刺,我快马从北戎赶回,一路上半点不敢耽误,刚入汴京,又听了周秉执的事情!还有什么药谷少谷主?难道就是刚才那女子?” 第253章 不愿他自毁长城 薛静琅一连串丢出许多问题,急声问完后,凝视着容瑾笙,似是等他作答。 容瑾笙言简意赅,依序答道:“中毒是真,今已无碍。” “此事已过,无须担心。” 提起最后一个问题,他眸光微软,似是融了浓浓的春水,将这秋日的风都暖了些。 “她叫曲蓁,是药谷的少谷主,毒是她解的。” 薛静琅看着他不同于以往疏离淡漠的眼神,心中大震,原本对外界嗤之以鼻的传闻也不禁信了几分,曲蓁?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介绍一个姑娘! 也是第一次,让女子入府! 刻板的遵循了数十年的规矩因一人所破,还传得沸沸扬扬,相比起来,周秉执的事情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薛静琅试探的问道:“难道你真的动心了?” 容瑾笙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轻啜了口,在他急怒交加的注视中,声淡,却坚定:“她,会是我的妻,宸王府未来的女主人。”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薛静琅面色骤变,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被捏碎,茶水四溅! 他恍然未觉,只蹙眉看着容瑾笙,心底波澜骤起,痛声道:“身负血海深仇之人,哪儿有什么资格儿女情长?” 血,顺着手掌的缝隙滑落,滴在地砖上,红的刺眼。 容瑾笙瞥了眼,搁下茶盏,凤眸静静的看着他,“二者并不冲突。” “不冲突?好个不冲突?” 薛静琅怒极反笑,厉声喝道:“难道你忘了我的教训了吗?” “我没忘!” 提起某个禁忌话题,屋内霎时死寂。 二人互相冷视着,薛静琅似是想起了什么,满目哀色,浑身微不可见的战粟着。 容瑾笙见状,轻叹口气,再次重复道:“我没忘,但我不是你,她也不是宁婉姐……” “不要提她!” 薛静琅像是受了刺激般,蓦地拔高声音,紧握拳头,怒道:“那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所以,你才不能重蹈我的覆辙!” 话落,他察觉自己情绪过激,竭力压下心头的怒气,语重心长的劝道:“阿笙,复仇之路,步步艰险,一旦被人知道她是你的软肋,你便会处处遭人掣肘,难道你真想等那女子同宁婉一般生死不知,方知后悔吗?” “所以,你是因为后悔,才会将那长相与宁婉姐有五分相似的小奴买下,藏在别院悉心照料,以弥补对宁婉姐的亏欠?” 容瑾笙反问了句,彻底熄了薛静琅的怒火。 他愣怔了半响,神色变换,最后才轻声问道:“你知道?” 他以为自己藏得极好,那宅院不在风月楼名下,又无旁人经手,照理来说,不该被察觉才是。 “你那段时间议事时心不在焉,甚是反常,要连这点消息都查不出,那风愁也该退位让贤了。” 风愁? 那就不奇怪了,薛静琅不禁苦笑,风愁是他这个表弟一手调教出来的人,轻身功夫已入化境,早已是踏水无波,风过无痕,想要跟着他而不被发现,不算难事。 此事既已戳破,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他踌躇片刻,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亏欠她许多,想补偿几分罢了。” 容瑾笙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不赞同的看他,“你对不起的,并非那小奴,而是宁婉姐,这世上,没人能配的起这份亏欠。” 薛静琅不语,再提旧人,回忆的浪潮一波波涌来,几乎没顶般的痛。 他又岂能不知,只是,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让阿笙也陷进去,他这数年都是孤身清冷,如天外谪仙,不惹半点尘埃。 汴京局势已乱,宸王府正是风口浪尖,怎能在这时候出了乱子! “你既然都看的明白,又何须我多说?” 容瑾笙垂眸,手在桌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当年宁婉昏死后,薛静琅整日买醉,浑浑噩噩的过了三个月,好容易才从悲痛中走出,就此性情大变,视情爱一事如饮鸩毒。 他将一切过错都归咎于感情,不肯正视宁婉是因他被仇恨蒙蔽双眼而亡的事实。 看得明白,才更加清楚,他和蓁蓁,断不会走到那一步! 但有些事,多说无益。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让你别动什么歪心思,你当知我脾气,若你敢打她的主意,我不介意让那小奴来替你受过!” “你威胁我?难道亲族的血仇,你不报了吗?” 薛静琅眯眼,怒不可遏。 这女人,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让他不顾多年兄弟的情谊? 容瑾笙不为所动,声更冷:“仇我会报,但她,我也要护!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薛静琅心中仇恨太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有些话,还是提前说清楚的好。 屋内死寂,悄然无声。 守在暗处的影卫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这两位一言不合就出手,那事儿都过去三年了,薛公子还放不下,自己想当孤家寡人也算了,怎能要求他们主子也不沾情爱? 这不是蛮不讲理吗? 就在他们都准备好随时去拉偏架的时候,薛静琅吐了口浊气,像是妥协了般,愤然道:“随你吧,只要她不碍着你我的路,我才没功夫算计她!” 这话一出,气氛骤然回温。 薛静琅也不想刚回京就闹得不愉快,知道了这想要的答案,就转开了话题,态度也软了几分,“你吩咐锦娘用素罗纱和青蝉翼制了四季的衣裳,也都是为了她?” “嗯。” 容瑾笙不冷不热的应了句,见他让步,面色稍霁,“濮阳先生去越岭坡采药,你既回来了,就先别离开,等着见他一面吧。” 薛静琅想起那人,面上也多了些笑意,“我也有三年没见桦叔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样了,等他回来你命人通知我就好,最近风月楼在京中拓展生意,短期内,我不会再离开。” “好!” 声落,屋外传来脚步声,止于廊下,有人道:“王爷,您吩咐的东西厨房都已经备好了!” 第254章 动她者,死! “厨房?” 薛静琅奇怪的看他,“你让厨房准备了什么东西?” 容瑾笙没答,温声对外吩咐道:“好,本王这就过去。” “是。” 说罢,他看向薛静琅,“没有其他事的话,本王先去忙了。” 薛静琅:“……” 忙?厨房有什么事情是他身为王爷需要亲自去打理的? 这话听着太诡异了。 容瑾笙却没再理会他,控制轮椅出了且听风吟,往王府后厨行去,将他一人留在屋内。 半响后,薛静琅回过神,足尖轻点跟了上去。 他倒是要看看,堂堂宸王,在厨房能忙什么? 总不能拿着他处理朝政,挥毫泼墨的手去和面切菜吧! 等薛静琅到的时候,厨房的人已经被清理出去,在远处攒着头,透过窗子往的缝隙往里看,见他来了,纷纷让开条路来。 “薛公子好!” “公子您可算回来了,总管前些日子老念叨着你。” “您是来找王爷的吧?您里面请!” “……” 王府服侍的人大多是他们培养出来的心腹,皆熟识薛静琅,熟络的问候了几句,便目送着他往里面走去,交头接耳的嘀咕着。 今儿也是奇怪,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两位爷,纡尊降贵的跑来厨房做什么? 还不让人靠近! 薛静琅走近就看到棠越坐在屋顶上,端着盘暨南新进贡的赤霞珠,悠哉的吃着,见他来了,扮了个鬼脸,自顾自的吃东西去了。 风愁和暮霖两人挤在厨房门口,好奇的往里看。 “你们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他在二人肩头上轻拍了把,还想再问,就被二人一把捂住嘴,往后拖了两步,离厨房远了些,这才松手。 风愁心有余悸的往厨房方向瞥了眼,压低声音道:“嘘!小声点,别吵着我们主子!” “里面做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薛静琅抬眼望去,顺着窗户的缝隙,就见那抹雪色的身影在案板前忙碌着…… 他瞠目堂舌,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指着那画面,对二人问道:“他这是在做什么?” “和面啊!” 风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理所应当的应了声,疑惑的打量他,“薛公子出去一趟怎么连眼神都不好使了。” 薛静琅瞪他,沉怒道:“我还能看不出他在和面?我是问你他怎么会做这个?” 那人是云端神祗,素日里连衣袖上一个褶子,一滴墨渍都难以接受,更遑论踏足厨房这种满是油污的地方? 还和面! 若非亲眼看见,他绝迹不会相信这种荒唐的事情! “做这个怎么了?薛公子难道不觉得我家主子哪怕是做这种事儿也是举手投足尽显风流,甚是赏心悦目么?” 风愁笑眯眯的问了句。 薛静琅面色更沉,知道他是没规矩惯了的,也懒得理会,转向暮霖,“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暮霖相比风愁更显沉稳,思忖了下,答道:“今日是姑娘生辰,主子许是想亲自下厨……” 在他阴鸷的要吃人的目光中,暮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彻底闭嘴。 “胡闹!他是什么身份,外面多少人盯着,竟为了一个女子组纡尊降贵跑来厨房这种地方!” 传出去也不怕世人笑话! 薛静琅怒不可遏,作势就要闯进去把人拉出来,被风愁和暮霖一左一右赶忙拉住。 “我说薛大公子,你急什么?我们主子自己愿意,谁能说什么?你就消停会行不行!” 风愁边劝着,边将他扯的更远些,以免争吵的声音影响到里面。 身份算什么! 他们爷自己都不在意,否则也不会来这儿! 薛静琅一再被拦,心里清楚有他们拦着,今日是怎么都进不了厨房的,一腔怒火直对准了他们两人。 “主子任性也就罢了,怎么你们也跟着胡闹?药谷的少谷主难道还能比得上相府千金?他连池清姿都不屑一顾,偏偏如此折下身段去讨好什么少谷主,还说要娶她为妻!这种乡野女子好厉害的手段,短短时间就能把阿笙迷得晕头转向,我倒是小瞧了她!” 丞相府那位千金对阿笙用情至深,他也曾劝过,要不就将人娶回府中摆着,也算是将丞相府拉拢过来,结果被阿笙一语否决! 直言自己注定一生孤寡,不想耽误旁人。 可眼下这般殷勤,岂不是笑话! 原以为他们眼高于顶,定会附和这话,没想到风愁一开口,就让薛静琅怔住了。 “怎么比不上!我们姑娘比丞相府那朵中看不中用的娇花可强多了,主子要娶姑娘为妻的话,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风愁喜笑颜开,盯着他饶有兴致的追问道:“主子可说了何时下聘?何时迎亲?对,他们庚帖还没换呢,这样说来,我们还有好些事情要抓紧准备了,最要紧的就是聘礼,等总管回来,一定要让他……” 他话还没说完,薛静琅气的拂袖而去,身形几个起落消失在视野中。 暮霖收回视线,瞥了眼乐不可支的风愁,挑眉道:“你故意说这些,就是为了气走他?” “惹他生气我能有什么好处?” 风愁轻嗤了声,眸光多了分认真之色,声略沉:“我是想要薛静琅清楚,他就算和主子有层亲缘在,主子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来置喙。” 自打宁婉长眠后,他就像是疯了一样,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人是他的错,何必来苛责旁人? “你分明是借着黑云骑的态度,提醒他别打姑娘的主意,以免伤了兄弟情分,直说就是了,何必拐弯抹角。” 暮霖与他共事多年,哪儿能不清楚他的脾性,毒蛇的嘴,豆腐的心! “呵,我可没那么好心。” 风愁没再多说,踱步去了厨房外等候。 薛静琅离开王府后 ,转入一个僻静的小巷,轻拍了两下手,身后立时出现一道黑影。 “公子有何吩咐?” “去给我查清楚,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是!” 黑影如风般消失无踪。 薛静琅负手望着宸王府的方向,沉叹了口气,眸光乍凛,隐有血色浮动:“阿笙,她最好别挡着你我的路,否则……” 第255章 贺生辰! 宸王府,药阁。 曲蓁循例将所有药材归置妥当,整理好手札,挑拣好药材称量研磨后,已经到了晚膳时分。 她揉着发酸的肩膀走到窗边,透过悬窗往外瞧,就见外面不知何时开始飘着雨,水滴在湖中炸开,泛起点点涟漪。 风动莲叶,十里飘香。 “姑娘,晚膳已经备好了,您要是忙完了,就赶紧过去吧,主子还在远香堂等着呢。” 楼下传来血手的声音,她应了声,“好,我这就去。” 到了远香堂,果真见容瑾笙独坐在桌前,四下无人。 连一贯喜欢黏着他的棠越都不知去了何处,安静的有些怪异。 曲蓁在他对面落座,似是打断了他的思绪,容瑾笙回过神,浅笑道:“来了。” “嗯。” 她点点头,眼角的余光扫过面前的碗,蓦地怔住。 就见碗中浓郁的骨汤里盘着细软的面条,上面铺着层肉末和煎蛋,洒了些青色的葱花,看着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这是……长寿面?” 容瑾笙对上她错愕的眼神,不禁莞尔,“旁人的事情你倒是记得清楚,怎么偏忘了自己的生辰?” 生辰…… 曲蓁看着这碗面,心中百感交集,往年她的生辰都是爹爹记着的,每到这日,他就早早关了医馆,像过年节一样将家里里外打扫一遍,为她房中换上新的花枝和胭脂。 再在厨房忙碌半响,煮碗长寿面,做些她喜欢的菜色,然后把年前埋在后院的梅子酿启出。 月夜庭中,父女对酌,共享这难得的温馨时刻。 眨眼已经十一月二十八,爹爹逝世五个月零十六天,她从笋溪县查到临江府,如今入了这汴京城! 大盛皇权的最中心!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会找到那人的,血债,必要血偿! 只是…… 她以为爹爹走后,再无人会为她庆生,却不想他还记得。 “王爷是怎么知道我生辰的?” 曲蓁垂眸,掩去眼底的苦涩和悸动,轻声问道。 容瑾笙故作没看到她眼中水光,也不提那些伤心事,笑道:“我看过你的户籍单子,上面写着生辰八字,也就顺便记下了。” 她抿唇,沉默片刻后,轻声道:“谢谢!” “真要谢我那就多吃点,别浪费我一番辛苦。” 容瑾笙目光揶揄,打量了她一番,忧道:“你食量太小,身子过于单薄了,北方冬日难熬,如此怕是要生病,我会吩咐厨房每日熬些汤给你补补,我看着你喝。” 曲蓁闻言,难得没有反驳,直接应道:“好。” 他微有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凤眸笑意更浓,今日的她倒是比平常更乖顺些。 她饭量小,素来不喜多食,每次都是浅尝辄止,约莫五六分饱就搁筷。 能答应多喝些补汤,已经不易了。 “用膳吧。” 二人同时拿起筷子,容瑾笙夹了块鱼放在盘中,仔细的剃去鱼皮和骨刺,递给她。 “你吃这个!” 曲蓁接过,就见他再度夹了块鱼肉剔皮,重复着先前的动作,那双手指白如玉,纤细瘦长,写的一手好字,描的一手好丹青,执棋抚琴,推演八卦,无一不精。 眼下,却拿着筷子,在为她剃鱼皮? “为什么?” 她执筷的手攥的生紧,一次两次是意外,总不能次次都是意外。 她自认为喜恶隐藏的极好,哪怕与爹爹一起生活十年,朝夕相对,连爹爹都没发现她不喜鱼皮一事。 容瑾笙清楚她问的什么,浅笑着答道:“以往桌上各类做法的鱼你都吃得极少,唯独在药谷时,那道去了皮的糖醋桂花鱼你多夹了几筷子。” 他有心留意,自然也就知晓了。 “王爷明明可以吩咐厨房去了鱼皮,何必这般麻烦?” 不知为何,曲蓁喉间梗的厉害。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做这样多,为何要留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份深情,她怕自己担不起! 容瑾笙不知她心中所想,但有些话,他觉得该说与她听,搁下筷子,凝视着她正色道:“因为我想让你明白,无须这般强迫自己,不喜欢吃的可以不吃,不想做的可以不做,不用担心授人以柄,不用害怕有失分寸,一切都有我在!” 他身份使然,注定无法随心而活,但他会护着她的自由! 话落,久久无声。 曲蓁沉默良久,低喃道:“这样,会惯坏我的,剩下我一个人了,又该怎么办!” 养成一个习惯容易,但忘掉一个习惯,需要很久的时间。 她习惯了阿渊的陪伴,后来,阿渊死在了她的手术台上,自那以后,形单影只,再不敢亲近旁人。 她习惯了爹爹的存在,后来,爹爹也死了…… 若所有的习惯都会分离,那她宁可不要,一时失意总好过数年心伤。 那声音是容瑾笙从未听过的脆弱柔软,藏了几分怯意,听在耳中,如钝刀割肉,心疼不止。 他凝视着她,认真道:“我不会离开。” 曲蓁抬眸,茫然无措的神色尚未褪尽,怔怔的看他。 容瑾笙略抬声音,神色郑重:“生死不弃!” 她唇瓣抿的发白,再没说什么,拿着筷子默不作声的开始用饭,就在容瑾笙以为她不会再答时,听到了一个轻而淡的字,“好!” 好? 他循声望去,就见那清冷的容颜上,褪去了寒霜与冷色,落了一片柔光。 在他的注视中,那红唇浅浅勾起,重复道:“好!” 容瑾笙失笑,宠溺的望着她,她似乎对于一些话总喜欢重复,是怕他没听清楚吗? 她的话,他从来都记得的! 二人正融洽的用着饭,却不知王府外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门房通禀进了内院,不等传到容瑾笙耳中,就被暮霖截下。 “让她回去吧,王爷近日忙于朝政,没有时间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 传话的人转述后没多久,又来回禀,“丞相府的小姐不肯离开,直说定要见王爷一面,否则就一直等在门口。” 风愁闻言,邪笑着勾唇:“那就别管,让她等!” 他目光越过窗往外看去,这风雨,还在后面呢! 第256章 都是痴人! 窗外风雨渐急,曲蓁二人用完膳,回了松风水阁。 曲蓁刚进屋,就看到了外间冰裂纹的窗前案几上多了盆含苞欲放的昙花,旁边小山似的堆了好些东西。 绣花精致的斜挎药囊,描边镶玉的胭脂,古籍医书,还有个……木雕的小人儿! 她看向容瑾笙,疑惑道:“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 容瑾笙早有预料会是这般场景,从容的指着那些物件说道:“药囊是暮霖的,胭脂是血手的,古籍是风愁搜罗来的,那套血玉镶金的头面是泉微送的,他人不在汴京,过些日子才回来,到时候你就见着了。” “还有那木雕的小人,是棠越做的,为了给你庆贺生辰,躲在人后刻了三天。” 曲蓁看着那堆物件,心头划过些暖流,缓步行去,好奇的拿起棠越送的木雕一看,确认这小人雕的是她不错,不过…… 她柳眉微挑,转向身旁的容瑾笙:“我有这样?” 那缩小版的‘曲蓁’身段丰腴,一手叉腰,一手持刀,面目含怒,张牙舞爪,神态灵动,看着倒是有些憨态可掬。 抛开个人情感不谈,这手雕刻的技艺绝对算是顶尖水准。 容瑾笙扫了眼,揶揄道:“在棠越眼中,你就是这个模样。” 曲蓁哭笑不得,拿着那木雕打量了片刻,倒是有些好奇,“棠越怎么会做这个?” 他贪玩好动,木雕这种东西,需要持续专注和耐心,怎么看棠越都不像是能静下心的人。 容瑾笙视线落在那打磨光滑的小木人身上,笑意淡了些,“我从奴隶场救下棠越后,他很长一段时间不言不语,孤僻怕人,后来王府翻修,来了个雕刻的匠人,他偷摸跟着人家,久而久之,也就会了。” “最开始他雕的都是些死尸,挨打, 人吃人的画面,被风愁等人变着法儿的逗弄了几年,性情变了些,就开始雕其他的,逢年过节,相熟每个人都要送一个木偶,也算是表达喜欢的一种方式吧。” 曲蓁闻言,指腹轻轻摩挲着那‘臃肿’的木娃娃,想着棠越抱着木头仔细雕刻的模样,会心一笑。 “我会收好的。” 对那孩子而言,容瑾笙就是他的救赎和生命,而这木雕,是他熬过漫长的黑暗唯一的寄托。 这份心意,弥足珍贵。 容瑾笙浅浅勾唇,在她还未回过神之前,从袖中掏出一个纹着莲纹图腾的白玉镯戴在她手上,俯身凑近她耳边,温声道:“蓁蓁,这是我的贺礼!你要好生收着。” 曲蓁反应过来时,那镯子已经锁死在她腕上,玉色剔透,衬得她肤白如雪。 待看清那莲纹时,她不禁一怔,“雪家的族徽?” “看来风愁都告诉你了。” 容瑾笙点头,答道:“这镯子是濮阳先生转交给我的,说是母妃生前托他打造,要送给未来儿媳的礼物,与我的冠簪取自同一块玉,乃是一对。” 他没有告诉她,这玉镯代表的另一层含义。 凭借此镯可证明她宸王妃的身份,调动他所属的一半儿兵力,是真正的虎符! 听到‘儿媳’二字,曲蓁脸颊微烫,也没再推拒,认真道:“我会收好。” “嗯。” 容瑾笙想了想,又抬手试探的在她柔软的发丝上摸了摸,唇角含笑:“乖!” 曲蓁闻言,刚有了几分柔软的眸子蓦地凝住,瞪着他,正要说话,就听松风水阁外传来暮霖的声音! “主子!” “什么事?”容瑾笙微微侧首问道。 暮霖听这声音,心里发紧,他也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眼下情况有变,只能硬着头皮来请示了。 “太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容瑾笙眉眼笑意更淡,似有不悦。 暮霖低声道:“许是,许是与丞相府的池小姐有关。” 太子钦慕相府大小姐池清姿这在汴京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池清姿,喜欢的则是他们家主子。 因此,太子对主子除了敬畏之外,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总想着能盖过宸王府的名声。 他们主子心中了然,不过懒得理会罢了。 说到此处,暮霖顺便禀明了池清姿求见一事,静待着自家主子答复。 容瑾笙沉吟片刻,吩咐道:“告诉太子,朝政繁忙还等着他回东宫处置,望他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是!” 宸王府外,黑云骑重重把守。 正门紧闭,侧门处的石狮旁立着一女子,她身着藕粉色戏蝶团花的长裙,手紧抓着披风的带子,发间的钗环随着顾盼的动作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娇妍明媚的玉面透着几分胭脂都遮掩不去的苍白,令人望之生怜。 她就是有着‘汴京第一美人’之称的丞相府大小姐,池清姿,连陛下都金口盛赞她是‘月里嫦娥,千金绝色’,可见一斑。 此刻,她正焦急的望着王府影壁后的方向,满心焦灼。 而在她身侧站着当朝太子容黎言,“池小姐,我听丞相说你这两日染了风寒,一直卧床不起,秋风寒凉,别加重了你的病情,本宫送你回去吧。” “劳太子挂心了,臣女没事。” 池清姿说着,后退了步,拉开他们二人的距离,大有避嫌的意味,“太子殿下储君之尊,无须为了臣女耽误时辰,还是先回去吧。” 容黎言看着她泛白的唇色,心中怜惜不已,无奈道:“皇叔不会见你的!你又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池清姿咬唇,似是被戳中了痛处,故作镇定道:“殿下慎言! 臣女不过来请王爷点评前两日作的诗画,并无他意。” 这说法,简直是自欺欺人。 整个汴京城谁不知道她的心思? 容黎言生了怒意,质问道:“你大病未愈,抱着画卷站在王府门外淋了大半个时辰的雨,可有只字片语的关心?” 池清姿闻言,本就苍白的面色瞬间血色尽失,倔强的望着那府中,不肯移开眼。 “王爷他或许是病着,无法起身……” “太医探过皇叔的脉象,虽毒素未解,但是已经被药谷那位少谷主控制住了,断没有到起不了身的地步。” 容黎言不留情面的戳破她的幻想,提起药谷,又道:“你连王府大门都进不去,而那位少谷主,已经登堂入室,还是皇叔亲自领进去的,这代表着什么,你该明白!” 身后风雨急催,眼前府门高阔。 仅一门之隔,犹如天堑,截断了他们所有可能,池清姿耳边回荡着那几句话,胸腔闷疼的厉害,竟眼前一黑,身子软软的往地上栽去…… 第257章 东宫闯府! “清姿!” 容黎言面色骤变,一步抢上前揽住她的娇躯,看着那毫无血色的脸,心中刺疼,“你别犟了,本宫送你回府。” “不!” 池清姿勉力站稳身子,退出他的怀抱,抱着画卷的手紧了紧,将它护在胸前,坚定的摇头,“这是我的事儿,请太子殿下不要再插手。” 她今日,定要见到王爷。 亲口问问他的伤势,还有那姑娘……旁人说的她什么都不信! 容黎言半伸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握拳,负到身后,宽大的袖袍掩去他青筋毕露的手,他胸腔中怒意翻涌,面上不曾泄露半点。 良久,他深吸口气,沉声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那本宫陪你等!” 守在王府门前的黑云骑玄铁覆面,冷视着前方,似乎全然未曾看到这一幕。 任由大盛尊贵的东宫太子和相府小姐枯站在门外,细雨淅沥,雨珠顺着屋檐断了线似的滚落,被秋风吹着往二人扑去。 容黎言见状,抬脚上前半步,侧身挡住那风雨,暗紫色的蟒袍肩背处眨眼浸湿了大半儿。 被他护在身前的池清姿似未察觉,一心扑在传信的人身上。 没多久,影壁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收了伞,对着容黎言抱拳一礼,“殿下,我们王爷说了,眼下朝政繁忙,积务如山,殿下还是早些回宫处理的好,莫要辜负了陛下的期许。” 容黎言早猜到会是什么结果,他这位皇叔性情疏离冷淡,不计俗事,惯来我行我素,决定的事情是谁的面子也不给的! 他有意让池清姿看清事实,沉声问道:“你可有告诉皇叔,池小姐还等在府外一事?” “回殿下,奴才说了。” 传话的人恭敬束手,对着池清姿一礼,“池小姐,您还是回去吧,王爷身体不适,谁都不见。” 池清姿如遭重创,大病初愈的身子单薄如片蒲草,仿佛会随时被秋枫摧断似的,踉跄了下,险险站稳。 沉默片刻后,强笑着将怀中的画卷递给那人:“王爷身子要紧,不见也好,那就麻烦管事将画卷交给王爷,等过几日我再来。” 那人蹙眉,躬身后退了步,避开那画,“这东西池小姐还是带回去吧,以后也不必送来了。” 池清姿蓦地怔住,手一滑,那画卷砸落在地上,滚了几圈,静静的躺在一旁,她清晰的听到‘咔擦’一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道口子。 “为,为什么?” 似是早料到会有此问,那人不疾不徐的答道:“王爷说池小姐以往画作传神,是因为画心纯粹,如今既染了其他心思,画出来的东西也便没有浪费时间的价值了。” 浪费时间! 这四个字犹如重锤,砸落在池清姿的心上,将她一直以来深藏的心思敲了个粉碎! 她面色惨白着退了两步,似是有些承受不住,知道了,他果真知道了! 因为知晓她的心思,所以,连这仅有的微弱联系也要无情切断吗? 不! 不该是这样的! “皇叔这样说是不是有些过于苛刻了?池小姐的画作汴京闻名,连父皇都是赞不绝口的。” 容黎言蹙眉驳了句,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怜惜不已。 他本意是想她清醒些,可当真听了那些话,又觉得于她而言过分残忍,她还病着,如何受得了这份打击? 那人躬身敛首,不卑不亢的道:“奴才只是传达王爷的意思,若惹的殿下不悦,还望恕罪。” “恕罪?有什么好恕罪的,是我自己不争气,没能画好,怪得了谁?” 闻言,池清姿回过神,苦笑着说了句,那强颜欢笑的模样犹刀般剜入容黎言心中,他蹙眉看她。 果真听她继续道:“那就麻烦管事转告王爷,待我静心研习画技,有进益后再来打扰王爷。” 管事没说话,只微微颔首回应。 话他带到了,至于这位相府大小姐要怎么做,他管不着。 池清姿俯身捡起画抱在怀中,屈膝一礼,转身就要离开,结果手腕蓦地被人拽住! “太子殿下,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手!” 她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想要把手抽回,奈何容黎言钳制的太紧,她试了几次都未能如愿。 容黎言俊颜含霜,凝视着她,冷声道:“既然你还想自欺欺人,那我们不妨亲自去问问皇叔,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话落,他便扯着池清姿迈步朝府中走去。 守门的黑云骑见状,‘刷的’拔出腰间的剑,齐指容黎言,那管事忙挪步上前,挡在两方中间,“太子殿下有话好说,王爷吩咐了今日不见人,您还是……” “若本宫执意要见呢?” 容黎言眸光一凛,锋刀般的刮过那些长剑,“你们难道当真要与本宫动手!” 黑云骑等人面色不改,冷道:“没有王爷的命令,恕末将等不能放殿下入府,职责所在,还请殿下恕罪!” 黑云骑素来只认宸王,军令如山,不敢违逆。 容黎言也知这点,但还是难遏心中怒火,冷笑了声,“好,那本宫今日就试试,有着‘黑衣铁甲撼河山’的黑云骑,究竟有多强的战力!” 他抓着池清姿,不顾面前森寒刀锋,迈步而入,黑云骑霎时战意激荡,改刀为拳,朝着容黎言砸去…… 那管事见大事不好,转身往后院赶去。 东宫强闯,总不能真把人给伤了,否则,不是眼巴巴将把柄往人手里送吗? “你说太子强闯王府?” 容瑾笙微诧,不过那情绪转瞬即逝,换上了一副冷淡的模样,“人到哪儿了?” “回王爷,已经到罩楼后的垂花门了!” 管事这一路行来都有收到前院的消息,见自家王爷姿态闲淡,紧绷的神经也松了些。 “吩咐他们不用拦了,放太子进来。” 容瑾笙淡声道。 那管事闻言,瞥了眼不远处正摆弄药囊的青衣女子,踌躇道:“还有……池小姐也在!” 这王府向来是不允女子踏足,在曲姑娘到来之前的十几年都是这般,姑娘是主子的心上人,自然是没什么。 不过这池小姐嘛…… 对主子的心思,昭然若揭! 容瑾笙眸光略沉,须臾,淡道:“既是太子带来的人,太子自会负责,不必理会。” 第258章 因为特殊! 有了容瑾笙的吩咐,容黎言和池清姿很快被带入了后园。 他在前面阔步走着,池清姿被拉扯着往前,小心的打量着这个她从未有资格踏入半寸的地方。 宸王府的景色乃是汴京一绝,景致错落,楼湖相映,不似北方建筑恢弘雄阔,反倒有几分江南园林的清幽雅致。 可惜,风景独好,只属一人! 曲蓁推着容瑾笙出了‘松风水阁’,站在廊下,就见曲廊上站着站着太子容黎言和一位女子,那女子,正愣怔的盯着她。 “黎言见过皇叔。” 容黎言在曲廊之上抱拳请安,再未走近,雨水将他绛紫色的蟒袍浇了个通透。 池清姿被这声蓦地惊醒,回过神忙屈膝请安,“臣女参见王爷。” 廊下,容瑾笙端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层薄毯,戴着那雕花镂空的玉面具,一双凤眸深邃淡漠。 他未语,二人也不敢起身。 池清姿本就病着,如今立在疾风骤雨中更是摇摇欲坠,然而,不敢露出分毫不满。 “太子近日真是越发长进了,强闯王府,挟制臣女,不知此事陛下可知晓?” 容瑾笙一贯温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划破了这寂静的雨幕,落在容黎言耳中,令他的心不禁‘咯噔’一声。 “黎言行为失当,还请皇叔恕罪。” 他宁可九皇叔雷霆盛怒,也好过始终这般温和浅淡,不露颜色,令人看了心中悚然。 对于这位比他小了两岁,残了双腿的皇叔,他心底深处始终存着份恐惧和敬畏,无关权势,而是他清楚记得那年奉天殿中,那人坐在尸山血海里,一袭白衣被鲜血浸透,坐在轮椅上指尖挑着小刀划出道道流光,漫不经心的笑着时的模样。 那满殿的人,皆是他所杀! 那白玉阶上的血,至今未褪! “太子真觉得自己做错了?”容瑾笙看着他,平静的问道。 容黎言一怔,瞥见身侧那抹摇摇欲坠的倩影,紧抿着唇没有答话,今日之事,他并不后悔。 哪怕父皇震怒,哪怕皇叔追责,只要她能清醒过来,面对现实,都值! 容瑾笙见状,就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淡道:“既不知错,又何必请罪?” “皇叔……”容黎言错愕的唤道,心中隐有不安,恰逢此时,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池清姿,见她摇摇欲坠,瞳孔骤缩,忙道:“皇叔,池小姐素来体弱,风寒未愈不能淋雨,可否免了她的礼,容她换身干净的衣裳再来回话?” “太子的意思是,今日不仅要携外人闯本王王府,还要二破本王的规矩?” 容瑾笙反问了句,任谁都听的出其中不悦。 容黎言这才想起这府中不容女子踏足的规矩,遥望着他身后那抹青色的人影,疑道:“可少谷主不也……” 话说一半儿,容黎言惊觉不对,话音戛然而止。 他想问什么,彼此心知肚明,就连意识有些模糊的池清姿隐约听这话,都强撑着抬起头,往那抹天水碧的身影望去。 烟雨微朦中,他端坐在廊下,风姿绝尘,宛若仙人。 是她魂牵梦萦的模样! 而他身侧,站着一抹青衣 ,隔着雨幕看去,清雅孤卓,犹如碧竹般,独有风情,竟未曾被他的风华压了半分颜色。 那人,就是那位药谷少谷主吗? 果真是好风姿! 曲蓁听了容黎言这话,正要解释,就听容瑾笙问道:“太子觉得自己为何闯府至今,还好端端站在这儿?” 容黎言微怔,这两个问题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 不等他答,就听那道声音凉薄,字字诛心 :“因为太子身份特殊,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特殊。” 那冷漠的视线越过容黎言,落在池清姿身上,骇的她浑身抖得越发厉害,只觉凉意刺骨,她心里清楚,这话,是对她说的! 若没有太子护着,恐怕今日,丞相府就要办丧了! 太子特殊是因为他身居东宫之位,那这位少谷主呢?仅仅因为她是大夫吗? 宫中御医无数,哪个不比她的医术高明,王爷却独允她住进了宸王府!破了自己固守十多年的规矩! 真的仅仅是因为她懂医吗? 池清姿心中哀凉,自嘲的笑笑,“噗通”一声跪在雨地中,俯身叩首:“臣女擅闯王府,无颜狡辩,请王爷责罚。” “皇叔!” 容黎言刚准备求情,就听容瑾笙淡淡道:“太子的人,轮不到本王处置。” 太子的人? 曲蓁看了眼那位如遭雷劈,急于与太子撇清关系以证清白的相府小姐,又看向容瑾笙,第一次意识到宸王的‘绝情’! 那女子分明满心满眼都装着他,她就不信他看不出来! 一句‘太子的人’,彻底将界限划开,竟连半点念想都不留给人家,拒绝之果断利落,令人瞠目。 说到底她对别人的私事也没什么兴趣,边听着,边在脑海中重温新看的药方,思索着如何调配剂量和药材,以提高疗效。 正想着,冷不防的扯起了他们的话题中。 “王爷是因为她吗?” 曲蓁循声望去,就见池清姿跪直了身子,单手指着……她的方向,她不禁蹙眉。 他们的事情,与她何干? 这副哀怨心碎,活像是被她抢了心上人的模样,是闹哪样? 容瑾笙眸中浮现些冷色,“池小姐是在质问本王的私事?” “臣女不敢!” 池清姿紧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肉里而恍若未觉,看向曲蓁,哀声道:“臣女只是觉得王爷骤然拒看臣女的画作,毁了几年之约,觉得不公!” 即便心中有了别人,就要以如此残忍的方式断了她的念想吗? 十三岁那年,为了他无意间一句‘丹青尚可’,她足不出户,埋首苦练画技,就为了能再得他一眼高看! 她不敢奢求什么,只想静静的陪着他。 哪怕只有只字片语聊以慰藉,也总比旁人离他更近些。 可如今,竟连这点奢望都不想留给她吗? 曲蓁看着那双幽怨的眼,眸光微冷,觉得不公,还是觉得因她而起? 她本不欲理会,偏生池清姿不肯容她置身事外,意味深长的问道:“少谷主以为这样对我公平么?” 第259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于此事不过是个外人,池小姐问错人了。” 曲蓁不冷不淡的回了句,并没有与她含沙射影打太极的想法。 闻言,池清姿以手撑着地,踉跄着起身,“少谷主如今得王爷青眼相待,如何能是外人呢?” 容黎言见她连站都站不稳,心疼不已,但事情发展到如今的局面,已容不得再回头,不如索性把话说个明白! 心伤透了,方有回头! 看她的模样,似是觉得皇叔拒绝与曲姑娘有关,外界也有不少类似的传闻,毕竟宸王府规矩树立多年,府中突然多出个女子,任谁都在想搞清楚二人之间的关系。 究竟是利益,还是情谊,眼下正是试探的最好时机! 想了下,容黎言附和道:“少谷主亦是女儿家,想来对池小姐的遭遇最能感同身受,不如倒是说说你的看法?” 容瑾笙在旁静看着这幕,眸底划过抹讥诮之色,蓁蓁初来京城,他们还不了解她的脾性,才会动这样的算计。 不过没关系,今日之后,就了解了! 曲蓁无意卷入他们之间的恩怨,奈何别人不肯放过她,她语气骤冷,反问道:“那太子殿下是想我答公平,还是答不公平呢?” 她清眸凝视着容黎言,那样透亮的眸光仿佛将他所有心思一览无余,容黎言不禁蹙眉。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 见他未答,曲蓁转向那浑身已然湿透的相府千金池清姿,声音更淡,“我本是个局外人,不想掺和这堆麻烦事,但既然池小姐步步紧逼,非要听我个答案,那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是王爷的什么人?” 池清姿抬手抹去眼前的雨水,好叫自己看的更清楚些,听她这般问,下意识的看向那抹天水碧的身影,却见他视线投在池中,饶有兴致的看着鱼戏莲叶,对这边发生的事情显得漫不经心。 这个问题太尖锐,直戳池清姿的命门,什么人呢? 他是金尊玉贵,位高权重的宸王爷,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幼弟,才华冠绝的‘第一公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而她不过是养在深闺,万千思慕于他的女子中的一人,空有相府嫡女的身份和一个‘第一美人’的称号,她想,在那人眼中,也是看不上的吧! 半响,池清姿涩然开口,“我身份低微,如何能与王爷攀上关系。” 曲蓁望着她,启唇,声寒:“既如此,王爷于你一无教养之责,二无看顾之义,三无利益纠葛,拒绝为你品鉴画作是理所应当,何谈‘公平与否’?” 这些话犹如利刃,将池清姿满腔的埋怨和委屈肢解的破碎,她被问的忽然怔住,不知该如何反驳。 那些她所坚信的在王爷眼中与旁人微末的‘不同’和‘特殊’,刹那倾覆,以至于她竭尽全力想要再支撑起这些信念的时候,只剩下了一地残渣! 但她怎么可能甘愿就这样抹去他们之间唯一的痕迹,紧咬牙关,用尽浑身力气驳道:“不,这三年来,每月我都会将画卷送来供王爷品鉴,从未间断,唯有你……” “唯有我来了汴京,住进了宸王府后,他才明确拒绝了此事,所以池小姐觉得是我从中作梗,坏了你们三年品画的情谊?” 曲蓁接过她的话,替她将想说却不曾说出口的话都说了干净。 池清姿面上浮现了抹囧色,但话说到这份上,再遮掩也就没了意思,她索性抬眸,正色道:“是!” 见她爽快的承认,曲蓁轻笑了声,冷道:“那看来池小姐还是看轻了王爷,也看轻了我,难道在你看来,王爷便是那等立场不坚,能轻易被动摇之人?” “我没有!” 池清姿立马驳了句,小心的瞥了眼容瑾笙,又看不出他的喜怒,低声道:“王爷他不是!” “不是?” 曲蓁声更冷,比秋风刮骨寒凉:“既知不是,又以此事逼迫于我,那我可以理解为池小姐不忍怨恨王爷,便将一切的怨怼迁怒于我吗?” 声落,一道闷雷在云层中乍响。 伴着她的声音,像是要将这天捅破。 池清姿被吓得蓦地一颤,耳边质问声声不绝,将她内心所有阴暗,自私,恶意全都摊于人前,赤裸的令她有种被人扒干净衣服的羞愤和无助。 她不知如何回应,也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只捂着脸,任由泪水和雨水混合从指缝滑落,大脑一片空白。 曲蓁看她这般,没再说话,瞥了眼容瑾笙,像是在问‘你惹的麻烦难道要我收拾烂摊子’? 容瑾笙不禁莞尔,一改事不关己的态度,看向池清姿,有些话,的确该说个明白。 这个黑锅,不能让蓁蓁来背。 “池小姐,有些话,本王只说一次,你记好了。” 他薄唇微启,声淡如风,“品画一事,并非三年,也没有约定,本王早年见你的画淡泊空灵,颇有意境才赞了句,但后来小姐命人送入府中的画卷循例都被退还了相府,本王并未经手,个中详情,你不妨回去问问相爷,自会得到答案。” 这话听起来似是在说,三年的时间,都是她一厢情愿! 还有那些画,他怎么可能没有经手? 这些事又与她爹爹有何关系! 要说先前那些冷言冷语她尚能承受,那这番话,就是将她的心彻底撕裂,令她再无招架之力。 三年时光,竟都是假的! 黄粱梦断转成空,唯有她,唯有她像个傻子般被糊弄的团团转! 池清姿面色惨白,蓦地抬手死死攥紧胸前的衣裳,柳眉紧蹙,似是忍耐着极致的痛苦,须臾,娇躯一颤,“噗”的吐出口血来。 刺目的红与她惨白的脸相映衬,有种令人心碎的脆弱。 她的身子软软的往下倒去,被太子眼疾手快的一把揽住,打横抱起,“池小姐,你怎么样,别怕,有本宫在一定会没事的……” 容黎言抬眸,声音略显焦急:“皇叔,池小姐身体不适,黎言先送她回府,闯府之过,改日再登门谢罪!” 说着,他转身欲走,就听身后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站住!” 第260章 面壁,思过! 容黎言脚步顿止,回首看他,脸颊两侧的红缨因动作过激而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厉风。 “皇叔……” 曲蓁也疑惑的看向容瑾笙,他这时候叫住太子做什么?总不能真把他怎样吧! 到底是东宫太子,身份不比旁人! 容瑾笙轻轻抬手,宽大的袖袍如云团被拉扯开又落于膝上,他双手交叠,右手指腹摩挲着玉扳指,淡道:“你如今这副模样带着池小姐穿街走巷,是想叫东宫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笑谈吗?” 这话,一针见血! 容黎言抱着那娇躯的手不禁一抖,被急火冲昏的头脑堪堪找回些理智,“那……” 他思忖片刻,扭头对着暗处吩咐道:“来人,送池小姐回去,吩咐他们赶紧找个大夫瞧瞧。” 话落,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容黎言身后,对容瑾笙方向恭敬一礼,这才接过池清姿,应道:“属下领命。” 在容黎言不舍的目光中,那人抱着池清姿转身离去。 曲蓁看着那背影消失,清眸掠过抹诧异之色,江北女子身形不似南方那般玲珑娇柔,但也鲜少见到这般高挑之人。 倒叫她想起了先前在临江府审讯那些杀手的场面,她清楚的那些分析得出的线索,受官家指派,接洽之人是女子,有一双异于常人的双足! 刚才那女子……根据身形和骨架来推断,她的足长也定超过了七尺三! 只是,这未免太凑巧了些,事关重大,还是不能妄下结论,毕竟是太子的人,那时容黎言与她尚不相识,没道理千里迢迢的派人追杀她! 若说是因为她的身世,阮家也请不动东宫出手! 这个推断,不合逻辑! 她压下心头的悸动,看向容黎言,就见他顶着大雨,转过身来,拱手行礼:“多谢皇叔。” 这声谢是真心实意的,身处东宫之位,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等着挑他的错处,一旦他与池清姿衣裳尽湿,抱在一处被人看见,难免要被御史参个‘行为不检,有辱天家尊严’的罪名! 届时朝中政敌必会群起而攻之! “太子乃是国之储君,诸皇子表率,皇兄对你多年栽培,寄予厚望,而你今日所言所行,着实越矩了。” 容瑾笙声音不见怒色,却字句灼人。 容黎言忙道:“黎言知错,请皇叔责罚。” 擅闯皇叔府邸,大动干戈,这是大不敬,即便他是东宫太子,也没有随意宽恕的道理。 不过他这位宸王叔向来淡漠,待小辈宽和,最多训斥几句,最难过的还是父皇那关,今日所发生之事,怕是瞒不过宫中的耳目。 就在容黎言思虑着要如何与宫中交代时,便听一道声音响起。 “知错就好,王府罩楼前的九龙壁是先皇所立,曾留下规矩,‘凡经此路者,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止言,止戈’,太子擅闯违背先皇训令,自去九龙壁前罚跪六个时辰。” 宸王府是帝王别院所改,一切规仪都有章程。 九龙壁一事汴京闻名,先前容黎言怒火上头忘了这一出,现下想起,真是惊怒交加! 怒的是竟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罚跪,实在有失颜面! 惊得是他忘记了九龙壁一事,授人以柄,还有容瑾笙的态度! 这趟回京后,皇叔处事的态度和手腕较之以前都冷厉果决许多,先是威逼父皇放人,如今又跪罚储君,虽是他有错在先,但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敢拿捏着东宫的错处不放的。 寥寥数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容黎言埋下这些疑惑,留待日后再查,眼下的状况,他是跪也得跪,不跪也得跪! 且不说他得罪不起手握重权的宸王,真闹起来,光是他兵攻九龙壁一事,也得惹的朝野动荡。 左右皇叔让他跪的是先皇,又不是自己,哪怕是父皇来了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只是…… “黎言认罚,只是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必然有损皇家颜面,皇叔您看……” “对外本王自有说法。” 十二个时辰找不到太子,总得有个交代。 容黎言闻言,只得转身穿过曲廊,去九龙壁罚跪。 待他身影消失,容瑾笙淡淡吩咐道:“派人去盯着,别叫人昏了,还有,今日府中发生之事,原原本本转述给皇兄,不必隐瞒。” 要闯他的宸王府,总得付出些代价来。 不论是谁! “是!” “还有,传信去江北告诉小三,他在外面呆的太久了,也该回来了。” “属下遵命!” 短暂的吩咐后,松风水阁恢复了宁静,曲蓁面色古怪,挑眉对他问道:“小三?” 容瑾笙答:“三皇子容珩,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她嘴角不着痕迹的抽搐了下,忍着笑意撇开视线,“没什么。” 这个称呼,是有些别出心裁。 他叫容珩回来,是为了警告太子吧,风愁说过,德妃所出之容珩,是朝中唯一能与太子分庭抗礼之人! 三皇子一回来,汴京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容瑾笙仔细打量着她,也看不出什么异样,轻笑道:“那就进去吧,外面冷,别感染了风寒。” “好。” 两人先后入了松风水阁。 待身影消失后,廊下某处才传来一声嘀咕,压得极低,像是怕被屋内人听见。 “知道冷还让太子去雨里跪着,也不说那把伞遮着点,真是可怜。” “得了吧,别假惺惺的抱怨了,快把你的嘴角往下撇点,那是东宫太子,看好戏也得收敛点。” “说起来那池小姐也是可怜,瞧瞧她那弱柳扶风,我见犹怜的模样,旁人瞧了怕是连个不善的眼神都不舍得给,我们主子倒好,说话半点不留情面,冷刀子直往人心里捅,啧啧!” “谁叫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不顾身份的冒雨跑来宸王府,也不想想,这事儿被传出去,我们王爷的清名可就毁于一旦了,还不知道要被人怎么编排呢。” “……” 众暗影你来我往聊得火热,声音逐渐被雨声遮去。 而九龙壁前,一抹身影在雨中跪的笔直,仰望那盘踞云头的龙,自嘲的笑笑,低喃道:“清儿,别怨我……” 第261章 须往棺材铺去! 晚些时候东宫的人果真寻来,门房早得了消息,以‘叔侄叙旧,下棋品茗’为由让他们回去等着,之后再无人询问。 这夜,风雨未歇。 容黎言次日从府中离开时,双腿战粟已经无法行走,最后还是坐着马车被送回了东宫,没多久,宫中就去了道旨意。 “陛下口谕,太后寿诞在即,太子身为诸皇子之表率,理当以身作则,着太子于崇仁殿斋戒半月,为太后誊抄《万佛经录》,期间无须参与朝政。” 听着最后一句,容黎言几乎支撑不住身子,软伏在地。 他料想过父皇会震怒,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竟将他禁足东宫,不许理政! 再有些时日,容珩也该回京了,他那些未完成的事情都只能搁置! “殿下,您快起来吧,地上凉。” 传旨的太监见状,忙上前扶着他起身,正要退下,容黎言回过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问道:“公公,宫里的情形如何了?父皇他,他怎么样?” 那太监在宫中服侍,自然清楚斋戒是假,禁足是真,如实答道:“陛下昨夜听了消息发了好大的火,砸了素日里最喜欢的砚台,还杖杀了好几个宫人,奴才奉旨出宫时陛下才刚歇下。” 见容黎言面色难看,他想了想,又低声宽慰道:“殿下也莫心急,您到底是陛下一手带大的东宫太子,爱之深,责之切,待斋戒后进宫请安,仔细的认个罪,父子间的隔阂总会补回来的。” 容黎言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客套了几句,临走时又塞了些金叶子,亲自送到殿外。 “殿下止步。” 那太监回身,见四下无人,凑近容黎言压低声音道:“老奴听闻,陛下有意让三皇子入兵部历练,封了个右侍郎的官儿,已经命翰林院拟旨了,待三皇子归京这道旨意就会随着封赏一道颁布。” 末了,他又补充了句,“就是昨晚做的决定。” 那太监说完,拱手行了一礼,踱步离开。 留下容黎言站在原地,神色变化莫测,良久,他重重吁了口气,父王栽培容珩,这是在故意警告他呢! 他作为太子这些年,规行矩步,恪尽职守,不敢出半分差错,没想到这一错,便要了半条命! 容珩野心勃勃,四处拉拢朝臣,如今又得入兵部,但凡军政沾边的位置,岂是那么好进的! 他安插进兵部的人,怕是也保不住了! 他自嘲的笑笑,叹道:“皇家无情,果真如此!” 旨意传到东宫后不久,其他人也收到了消息,容檀连忙往东宫走了趟,却被拒之门外,只传出话来,让他‘万事谨慎,莫要逾距’,他又等了会才离开。 众人对此议论纷纷,旨意上话虽说的漂亮,但他们也不是傻子,都在猜测东宫犯了何错,能让陛下盛怒至此。 而个中的实情,除了宫中和宸王府,也就唯有身为当事人的丞相父女才知晓了。 “爹爹为什么要那么做?” 池清姿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想问清楚画卷的真相,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三年的坚持,骄傲,成了一场笑话。 丞相看着自家病重的女儿,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重重叹道:“那时夫人因病过世,你整日里郁郁寡欢,好容易因宸王的话振作了几分,我怎能忍心让你再遭打击,只好厚颜求了王爷收下画卷,再私下命人去取。” “本想等你好全后再说出实情,奈何三年下来,你情根深种,一门心思扑在了他身上,又见宸王始终未提,以为他……哎!” 池丞相安慰了几句,没再多说什么,只吩咐丫鬟照顾好她,派人送信去了东宫。 或许于相府而言,太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一切的暗流涌动都藏在了汴京的繁荣之下。 曲蓁在府中制药看书等了半月,南衙所查之事总算是有了进展,晏峥亲自登门来找,说是最后查到了城东的‘李记棺材铺’,但掌柜拒不承认害命一事,正僵持着。 “这案子必得在太后寿宴之前解决,否则寿宴时几国来贺,汴京鱼龙混杂,南衙负责京畿治安必然抽不手再调查此案,前后还要再耽搁数日,这些日子,都足够将所有痕迹尽数抹去了。” 晏峥边与曲蓁往外走边说道,眼下她插手此案尚是秘密,刑曹的官员皆被下了禁口令,禁止外传,但时日一久定瞒不住。 临江府那案子是她破的,他能查到的消息,别人自然也查得出,等那些人生了警戒心,就不好往下查了。 因此,要尽快破案。 曲蓁错愕的看他,提醒道:“太后的寿宴只余半月不到。” 他们离开药谷比预计要早,因此抵达汴京时,距离太后寿宴还有些日子。 可眼下太后寿宴迫在眉睫,想要赶在这之前查出白骨案,极难! 晏峥戏谑的打量她,“你平常不是挺自信的吗?” 她冷淡的剜了他一眼,正色道:“晏世子,自信和自负是两码事!” 这案子白骨身份难以查明,光是根据推断,会导致案情出现偏差。 她断案向来求个查无缺漏,免得枉害人命,此案疑点甚多,线索模糊,再加上时日已久,查起来很是棘手。 她还没有这样的‘自信’能光速破案! 晏峥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笑道:“放心吧,钦天监测算出太后原定的大宴之日与她来年的运势相冲,特意请示陛下往后顺延了大半个月,我们还有时间。” 也就是说,寿宴挪至十二月中旬。 如此一来曲蓁也就放心了。 这些时间足够让她将此案查个七七八八,余下的哪怕等到寿宴之后也无伤大雅。 眼下,他们还是要顺着棺材铺这条线索往下摸,可不能让它中断在这儿。 两人疾步出府,南衙的人已经等在了城东,就等他们过去盘问。 然而刚出了王府,就与容黎言撞了个正着,晏峥瞥了眼空荡荡的长街,笑道:“今儿可真是巧了,太子怎么想起轻车简从的跑来这宸王府?” 第262章 争锋相对! 容黎言作为东宫太子,出行随时都有一大群人乌泱泱的围着,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做事又老成持重,刻板庄肃,与晏峥洒脱的性情天然之别。 二人向来不对付。 他看了眼晏峥,故作没听到那声打趣,平静道:“晏世子不也来了?” “那如何能一样?” 晏峥勾唇朗笑两声,抬手往旁边一勾,“本世子是来找鬼丫头出去玩……” 他话还没说完,曲蓁移步往旁边侧了步,错开他的手,晏峥一把捞空,没好气的扭头瞪她,这丫头脾性真不讨喜! 还有外人在呢,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 他收回手,也不觉尴尬,环抱在胸前,继续把刚才的话说完,“本世子是带她去汴京城里转转,好让她见识下我盛京的繁华富庶,太子刚在府斋戒完,不赶紧处理朝政,难道又想和宸王秉烛夜谈?” 提起‘秉烛夜谈’一事,晏峥唇角笑意更甚,戏谑的打量着他,伤口撒盐这种事儿,他最喜欢干了! 旁人不清楚,他可是知道的,这厮色令智昏竟敢擅闯宸王府,被容瑾笙责罚,在雨夜中对着先皇留下的九龙壁跪了一夜。 个中滋味,怕是只有容黎言自己知道。 果然,听了这话,容黎言面色倏地阴沉,许是这段日子‘修心养性’的功劳,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本王与皇叔的事情,就不劳烦晏世子惦记了。你有时间在汴京城中闲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交代曲国公府的案子!虽说皇叔负责主审此案,但南衙,总归还是要拿个嫌犯出来,你身为衙首如此散漫,如何树立威望!” “太子这逢人便喜欢说教的毛病也就容檀受得了,对我,您还是歇歇吧。” 晏峥漫不经心的掏了掏耳朵,无奈道:“本世子散漫多年,纨绔不化,游手好闲,不比太子沉稳持重,进退有度,就连宸王素来不留客于府,都能为太子破例,太子还是赶紧去与王爷‘叔侄叙旧’吧,别耽误了时辰!” ‘叔侄叙旧’是宸王府对外的说辞,说起来为了让东宫颜面好看。 擅闯王府,雨夜罚跪与“沉稳持重,进退有度”八个字搁在一起,怎么听都不像是在夸人! 容黎言心口的伤疤短短时辰被揭开两次,饶是他涵养再好,也不禁想撕了那张讨人厌的嘴! 他袖中双手紧攥成拳,冷视着晏峥,正欲开口。 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横插进来,打破了二人针锋相对的气氛,“不是说赶时间么?还不走!” 这话是对着晏峥说的。 晏峥听她话中已有冷意,知道她耐心耗尽,好脾气的哄道:“好好好,这就走!” 整个汴京城,也就她敢这么对他说话。 容黎言闻声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在,他们如此吵嘴,实在有失体统。 他忙敛气收了怒色,对曲蓁客气的笑道:“少谷主来汴京也有段时日了,是该出去转转,那本宫就不耽误你们了。” 曲蓁颔首回礼,淡道:“好,太子自便。” 她没多説,转身下了台阶,晏峥收回视线转身跟了上去。 容黎言看着他们二人离开的背影,心中生疑,纨绔不化是真,但晏国公府的世子爷绝不是什么草包废物。 听闻前段时间他在南衙忙的焦头烂额,连着几日都没有回府,怎么今儿有闲情逸致领着药谷的少谷主去逛街了? 看来,他得让人好好查查! 念落,容黎言转向王府,沉声道:“去禀告皇叔,就说本宫前来请罪!” “是!” 宸王府坐落于皇城的东北处,而李记棺材铺位于东市,隔了三条主街,靠脚走过去须得耗大半日时间。 曲蓁看着晏峥牵马朝她走来,那马通体黝黑,四肢坚实有力,头大额宽,胸廓深长,唯有四蹄生有雪白的毛,看着神俊漂亮。 哪怕像她这种不懂马的人,都看得出来是匹良驹! “怎么样!它叫踏雪,是古蒙族进献给陛下的礼物,去年我生辰向陛下讨了过来,养的还不错吧!” 晏峥拿手轻拍了拍它的脑袋,那马似乎听懂了在说它,嘶鸣着打了个响鼻! “嗯。” 曲蓁应了声,看着那马有些惆怅。 她怎么就忘了以晏峥的性子,定不会坐轿或是马车出行,骑马……她不会啊! 总不能与他同乘一骑吧? 晏峥并未发现她的异样,翻身上马,朝她伸手笑道:“以踏雪的速度,我们赶去那边只需要半个时辰,还愣着干什么,快上马……” 曲蓁望着那手,眉峰缓缓蹙紧,“你先走,我用轻功过去。” “轻功?你认真的?”晏峥半伏下身子,“这距离可不近,就算你武功尚可,赶去也得脱层皮。” “再说了,青天白日,你在皇城中飞檐走壁,就不怕引起巡守士兵的注意?” 她自然知晓这是个下策,但晏峥在汴京太惹眼,与他同乘一骑,难免招惹麻烦! 看来,还是得学会骑马,免得以后再遇到这种尴尬的境况。 “我……” 曲蓁正要解释,突然被阵马蹄声打断,她下意识的回首看去,就见长街尽头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飞奔而来,停在她面前。 “姑娘,属下送您过去。” 血手换了身常服,褪了玄铁面具,坐在车夫身侧对她说了句,又转而对晏峥拱手一礼:“见过晏世子。” “黑云骑的人?” 晏峥玩味的勾唇,“本世子记得你的声音,在回京那日,你就守在宸王车驾旁,黑衣八云纹,也是将领级别的人物了,他竟舍得派你来给这鬼丫头当护卫?” 真舍得下本钱! 血手轻笑应道:“世子好记性。” “奉承的话就不必了,她与本世子一道还有人敢欺她不成?你们家王爷真是越发小心眼了。” 晏峥轻嗤了声,抓着马缰坐直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血手,容瑾笙这安排,摆明了防着他! 血手没有接话,他自然清楚主子让他跟着是为了什么,看来,这位爷自己也清楚。 曲蓁懒得他们心里的小九九,弯腰进了马车,撂下帘子,“走吧,去东市!” 第263章 李记棺材铺 汴京城东市商铺云集,鳞次栉比,来往商贩叫卖,喧闹异常。 最深处的石花巷与前坊只隔了一条街,却犹如被天堑截断,除了偶尔的狗吠,深巷里听不见半点声音。 “东市竟还有这么冷清的地方,要不是来寻人,恐怕都找不到!” 晏峥骑着马走在马车身侧,打量了四周一眼,奇怪的说道。 曲蓁抬手撩起车帘,往外望去,就见一排排铺面责紧挨着,皆半掩着门户,内里阴气森森。 她叹道:“这条巷子贩卖都是死人用的白蜡纸钱,棺材寿衣类的东西,大家觉得晦气,自然敬而远之。” “这有什么好晦气的,也就是过得太安逸了穷讲究,丢去边关过段时日就习惯了。” 晏峥不赞同的摇摇头,眉眼皆是讽色。 她不由惊异,抬眸看他,“你去过边关?” 晏家武将出身,是靠着儿郎浴血厮杀才挣下如今的家业,不避讳这些不足为奇,只是,从未听过晏峥领军一事。 “晏家有我大哥戍守迦南关就足够了,再多一个,别人还以为晏国公府要造反呢!” 晏峥轻笑了声,身子懒懒的随着马儿行走而起伏,神色散漫而惬意,“再说了,本世子去边关做什么?风沙挟身,日子清苦,哪儿有躺在这汴京金玉窝里来的舒服。” 话是这么说,但他上唇微抬,牵着鼻梁两侧的褶皱一闪而过,快的几乎不留痕迹。 曲蓁因凝视着晏峥的缘故,刚巧将这幕尽收眼底,他这是……厌恶? 厌恶什么? 是厌恶边关清苦,还是厌恶汴京的生活? 她默了瞬,沉下帘幕遮去窗外那道火红的身影没再询问,有些事,还是不知道的好。 她来汴京是为了报杀父之仇,不是为了交友! 一路无言,很快到了李记棺材铺。 铺门大张着,从外看并无异常,两人穿堂而过,堂中和后院的地上摆着好些崭新的棺木。 这南衙的差役穿着便服,已经将掌柜的控制起来,掌柜手上沾着些未干的桐漆,身侧不远处还摆着具原木棺材。 看来衙役进来时,他正在给棺木上漆。 “大人!” 南衙那几人见了晏峥忙见礼问安,看到曲蓁后,面上一喜:“世子……” 最后的‘妃’字还未说出口,就被曲蓁一个冷眼骇的吞了回去,干笑两声,唤道:“小姐也来了!” “嗯。” 这几人在南衙验尸那日她见过,都是熟脸,简单的打过招呼,便直入正题。 “可问出什么了?” 那人答道:“回小姐的话,没有,掌柜的始终咬定自己毫不知情。” 他们见过这女子验尸的场面,知她于验骨断案一道上有些独特的法子,言语间便多了几分恭敬之意。 曲蓁点头,看向那被压坐在石凳上的中年男子,“掌柜的没什么话想说?” 男子闻言,缓缓抬起头,低声道:“该说的草民都已经交代了,棺材是我做的不错,但什么‘送尸案’的幕后主使,草民实在是不知道,即便上了公堂下了狱,草民也还是这个说法,请大人明鉴啊!” “你说不是你,那你一见我们慌什么?竟连手中木刷都掉在了地上。” 差役怒斥了声,拔高声音问道。 掌柜低头揉了揉眼睛,过了片刻,才缓声道:“官爷,您去外面问问,哪个平头百姓不怕官的?你们来这儿找我,总不会是什么好事!草民受了惊吓,一时没拿稳而已。” 这话他都解释了许多遍了。 “我看你就是狡辩……” 两人你来我往的争辩着,差役觉得他行为鬼祟,甚是可疑,无论掌柜如何解释,都一语否决。 如此问案,怪不得毫无进展! 曲蓁失望的轻叹了口气,转身欲走,晏峥奇怪道:“你做什么去?” “随便看看,你们做自己的事儿,不必管我。” 那边的争辩声清晰再耳,她却已无心再听,四下环顾,这是个两进的小院,铺面之后就是居所,共三间房,中间拿来住人,两侧分别是厨房和堆积杂物。 一眼就能望到头。 她先去住人的地方转了圈,随后又去了厨房,出来时,手上却拿了案板和一柄斧头。 候在周围的差役忙接过放在石桌上,盯着那两件东西,有些奇怪的问道:“小姐,你拿这个做什么?” “这是证据。” 她看向直勾勾盯着那两件东西,眼露惊恐的掌柜,招呼众人过来。 “你们看,这案板上砍痕密布,是大力砍剁东西时留下的痕迹,边缘尚有毛刺,一抹便沾于指腹,是新近留下的。” 她掸去手上的木屑,又取过斧头,在手中掂了掂,打量道:“这斧头刀刃有轻微的卷曲和豁口,上面的血迹虽已被清洗,但是手柄与刀头的夹缝中有所残留,那味道我们闻不到,它却闻得到。” 曲蓁对着那处轻吹了口气,立即飞出了三两只苍蝇,拍着翅膀没飞多久,又落回了那位置。 苍蝇食腐,未清洗干净的血肉在斧头的夹缝中腐烂,自然会将它们给招来! 众人看着这幕一阵无言,反应过来后,狂喜涌上心头,几乎难以克制的浑身发抖! 这两样东西的存在证明了什么? 证明这棺材铺老板就是那个分尸装棺木的变态杀手,分尸条件符合,物证符合,由不得他抵赖! 曲蓁正想说后面的话,就听先前那差役很是得意的大笑了声,厉喝道:“好你个掌柜,现在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你以为咬死不承认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有我们小姐在,谁犯得案子,都逃不过她的法眼,我看你还是乖乖招供的好,免得受皮肉之苦!” 旁边众人也都怒视着掌柜,眼底难掩喜色。 至今都不敢相信‘送尸案’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查到了真凶! 这案子办了几年都无进展,上面层层施压,他们已经好久不曾睡个好觉了,本以为还要再熬上一段时间,没想到曲小姐一来,眨眼的功夫就破案了! 众人纷纷望向曲蓁,这女子,可真是个神人! 第264章 还不放手? 这一声,石破天惊。 别说是掌柜,就连曲蓁都被吓了一跳,蓦地抬头朝那人望去。 “官爷,你在胡说什么!我没做过的事情,怎么承认!” 掌柜的回过神,声嘶力竭的喊了声,挣扎着站起身来,旁边的衙役忙七手八脚的将他按在石桌上,斥道:“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别动!再乱动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好啊,我算是明白了!你们这些天杀的查不出凶手,就想随便拖个人出来顶罪,来人啊,都来看看啊!官府的人草菅人命啊——” 掌柜被按压在石桌上,脸都挤得有些变形,边骂边拼命挣扎着。 他扭动幅度大,却并没有任何效用。 这巷子本就安静,接连发出声响,惊得旁边店铺的人也探头探脑的往里看,没多久,就聚了好些人。 “大人,怎么办,人越来越多了!” 守在外面的衙役见状,忙进来询问晏峥。 他们便服出行,就是为了秘查此案,免得提前泄了风声出去,引起幕后之人的忌惮。 没成想这两嗓子,倒是直接把百姓给招来了! 晏峥还未答,就听有人道。 “怕什么!” 先前截断曲蓁的那名差役随意摆摆手,在掌柜的身上拍了下,神色得意:“人我们都已经抓到了,带回去审讯一番,这案子也就结了!干嘛还遮遮掩掩的!” “听见了没大家伙儿,你们听见了吗?衙门办差抓不到真凶,竟要 抓了我去顶罪!” 掌柜的听了那话,拼命仰起头,冲着外面大喊,像是要激起民愤。 外面也如他所愿,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 那几名差役忙捂了他嘴,将那些声音全都堵回去,那人厉声骂道:“闭嘴!谁给你的胆子敢抹黑官差!” 掌柜发不出声音,只有‘呜呜呜’的抗议着,一双眼瞪得血红。 这场面,实在有些混乱。 晏峥看向满面寒霜的曲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鬼丫头,你真觉得掌柜是凶手?” 这一声,声音并不大,却叫整个混乱的场面都安静了下来。 众衙役看向晏峥,面露异色,衙首怎么会这么问! 难道他也觉得掌柜是冤枉的? 众人又看向曲蓁,想着她总不可能替掌柜的开脱才是,他们忙活了这么久,早已是精疲力竭,都想赶紧抓到凶手,交差了事,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毕竟,是她找到的证物! 掌柜也抬头看她,但那动作似乎极为艰难,没多久又重新垂下,自顾自的挣扎着。 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曲蓁缓缓开口,冷道:“你们好好回想下,我何时有只字片语说过掌柜是凶手!” 一语出,众人皆惊! 努力的回想了番她说的话,她性情清冷寡言,开口次数不多,却每次都直戳要害。 这么一想,他们才发现,从始至终,她都未曾说过‘掌柜是凶手’之类的话,只解释了拿出案板和斧头的原因。 是他们心中对掌柜有所怀疑,一有‘证据’就按照心中所想将事件串联起来,形成了所谓的‘真相’! 有衙役蓦地出声质疑,“那,那先前小姐为什么不说清楚,你要说了,就不会有……” “快别说了!” 旁边的人赶紧扯了下他的袖子,低声道:“刘柳,你还嫌不够丢人啊!” 曲蓁注意到开口之人就是最先打断她的话,且撺掇着拿下掌柜之人。 怪不得不服气! 她冷冷问道:“我话未说完就被你截断,你给我说清楚的机会了?” 被称作刘柳的衙役面上一僵,回想了下,当时她确实像是要开口,不过他沉浸在人犯落网的喜悦中,直接忽略了。 想到这儿,刘柳脸上一阵臊红,气氛尴尬的可怕。 还是他身旁那人赔笑道:“这人就是个驴脾气,一根筋!性子急了些,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小姐千万别和他计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曲蓁瞥了眼刘柳,视线下移到被他按着的掌柜身上,提醒道:“还不松开?” 刘柳拧眉,按着掌柜的手松了些,待他挣扎站起身,改为揪着他的衣领,坚持自己的想法,直言道:“小的还是觉得他太可疑,不说见了我们吓得跟丢了魂儿似的,就单看那刀和案板,谁家平日做菜剁肉能砍成那样,分明有鬼!” 闻言,掌柜不禁叹了口气,无奈的看他,“我说这位官爷,小姐都说了不是草民,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做什么非得跟我过不去?” 刘柳揪着他的手蓦地用力,警告的瞪了他一眼,看向曲蓁,似是等着她的回复。 曲蓁迎上他的目光,平静道:“你说的对,他的确心里有鬼!” 这话说完,众人更是糊涂,搞不清她究竟是何意思,怎么一会帮着掌柜脱罪,一会又肯定刘柳的话? 他们到底该信哪句? 晏峥微挑了下眉头,没出声,双手环抱静静看着,压根就不担心她会吃亏! 这女人心比针眼还小,手狠嘴毒,即便没他护着,汴京城里也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他啊,看着就好! 许是有先前的教训在,这次没人插嘴,曲蓁径直解释:“不过,他心里的鬼,和这案子没有关系!” 刘柳有些不服气的质问道:“姑娘凭什么这么说?” 事关命案,有疑就问,有错就查在曲蓁看来是好事,也就自动忽略了态度的问题。 她环顾了一周,轻声问道:“你们可还记得当日验尸所得,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我记得,是被人用内力拍碎了什么颅内组织死的!” 有人立即抢答。 曲蓁点头,肯定道:“没错,就是这个原因,那你们告诉我,掌柜的看起来有这个能力吗?” 众人狐疑的打量着掌柜,一道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如芒在背。 掌柜哭丧着脸,被看的冷汗直冒。 “怎么看,他都不像会武功的人!” 这话得到了众人的一致附和,掌柜要真有那样的本事,还能被他们压的起不来身? 刘柳听了这话?立马反驳:“那又怎么样,那只能说明不是他杀得人,不能证明不是他分的尸!” 众人挠头,好像说的也有道理! 曲蓁早料到他会这么说,锵然道:“好,那我证明给你看!” 第265章 不是他又是谁? 说着,曲蓁三两步走到掌柜的面前,将斧头塞进他手中,言简意赅的道:“砍!” “砍,砍哪儿?” 掌柜抱着斧头,不明所以的问道。 包括晏峥在内的所有人也是一头雾水,她说要证明掌柜的清白,却拿把斧头给他,这究竟是想干什么? 曲蓁没理会他们的反应,径直对着掌柜道:“案板!” 见他不动,她声音略拔高,不容置疑,再次重复:“砍!” 掌柜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举起斧头往案板砍去,一时间‘哐哐哐’的声音不绝于耳。 众人打量着这幕,实在猜不透曲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砍案板就能证明清白? 这是故意蒙他们的吧! 当然这些话,他们也只敢在心里嘀咕,不敢说出口,怕惹自家衙首动怒,埋首悄悄交换了个眼神,看彼此皆有些烦躁。 就在刘柳按捺不住想询问的时候,掌柜挥动斧头的频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斧头‘哐当’一声砸落在地上。 他双手撑着石桌直喘气,双腿发抖,匆促道:“不,不行了,草民砍不动了!” 这么快? 众人嘴角齐抽了下,不知谁嘲讽了句。 “我说掌柜的,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你就不行了?” 掌柜的连连摆手,扶着桌子瘫坐在石凳上,满头大汗,不停的用手去揉自己的眼睛,看着真是累到了极致。 问题是,他并未出多少力气啊! 曲蓁对此毫不意外,环顾四周,问道:“你们觉得这样的人,有力气将一个成年女子分尸吗?” 众人齐齐摇头,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就凭掌柜这样的身体素质,别说分尸,就算是搬动尸体都难! 难道真是冤枉人了? 刘柳察觉他们神色有所动摇,不禁质疑道:“万一他是装的,故意混淆视听呢?” “不会!” 曲蓁果断否决,看向掌柜,面上的厉色稍淡了些,轻声道:“掌柜双侧眼睑下垂,转颈,屈颈,仰头艰难且无力,说话气虚,音涩,四肢乏力,极易疲劳,这是种病,一种叫做‘重症肌无力’的病。” “得此病者,除了上述的症状外,还有咀嚼、吞咽费力,双目视物出现重影等,这也是为何掌柜频繁揉眼,以及挥动斧头没多久就无法承受的原因。” “他的身体并不具备将人分尸,煮骨,摆棺等行为的条件。” 重症肌无力? 这是个什么病,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有人奇怪道:“小姐还懂医术?” 到底是什么世家大族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后人,会验尸,会断案,还会医术,还有她不会的东西么? 没等曲蓁答话,就有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药谷的少主,自然是懂医的!” 四周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众衙役看着她的眼神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知道会有女子出入官衙,过问曲家送尸案,却不知她具体是何身份! 药谷少主,可不就是那个让宸王殿下破例,住进了王府的女子? 这段时间轰动整个汴京城的人物! 居然是她! 晏峥看到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模样,笑道:“看来你现在的名气比本世子还大啊,你说我要现在送了聘礼去宸王府求娶,会不会造就一段佳话?” 曲蓁凉凉的瞥了他一眼,眸中冷光乍现。 见状,晏峥嘴角笑意逐渐扩大,在周围人错愕的眼神中,做出一副正经模样,捂嘴轻咳了声,“我开玩笑的,时辰不早了,赶紧办正事!” 对,正事! 经他这么一提醒,众人纷纷回过神来。 尤其是掌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两眼放光的盯着她,“小姐说的对,草民的确有这些症状,而且这病奇怪的很,晨轻暮重,到了晚间,几乎提不起一点力气,草民看了许多郎中,都诊断不出是什么病!” 不知病症,自然无法用药。 曲蓁闻言,微挑眉头望着他,慢条斯理的问道:“所以,你就去寻了个偏方?” 听到这话,掌柜面色骤变,瘫软的身子瞬间紧绷,干笑道:“姑娘说什么呢,草民听不懂。” “真的听不懂?” 她瞥了眼他瞬间变了方向的脚尖,以及朝着门口微侧的身子,眼中笑意疏淡,脚是离中枢神经系统最远的部位,因此受到的控制也最弱,最能反映人的真实情绪。 当她提出‘偏方’二字时,掌柜明显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掌柜避开她打量的视线,结巴道:“真,真的听不懂!” 两人说话半遮半掩,听得一众衙役心里猫挠似的难受,掌柜听没听懂他们不知道,但他们是真的听不懂! 几人下意识的看向自家衙首,就见晏峥一手撑着胳膊肘,一手在鬓边轻揉着,阖眸作思考状。 这…… 是懂了还是没懂? 众人交换了个眼神,见同伴也都是一脸懵懂,心中才好受了些。 反正他们唯一听懂的,就是掌柜与杀人分尸的凶手无关! 刘柳也是想通了这点,不知不觉的松了手,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寂静,挠头问道:“小姐到底在说什么?都快把大家搞糊涂了,什么是偏方,还有掌柜既然与此案无关,他又为何心里有鬼?” “因为他没杀人,但却犯了其他罪!” 曲蓁说完,招来两人吩咐了几句,他们就进了厨房,没多久抬出一个瓮来,摆在众人面前。 掌柜的看到那瓮,面部的肌肉瞬间紧绷,不等她说话,忙解释道:“这,这是我腌制的猪肉,小姐拿它做什么。” 众人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但见掌柜的反应,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不禁对这瓮里的东西生了好奇心。 刘柳速度最快,边伸手揭盖子,边冷笑道:“既然是猪肉,你紧张什么?” “草民没紧张,没!”掌柜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僵硬的回了句。 盖子揭开后,一阵肉香飘来。 刘柳掏了块肉出来,拿在手里掂了掂,又凑近闻了下,在掌柜紧张的注视中,蹙眉对曲蓁问道:“小姐,这就是普通的腌肉,没什么问题啊!” 第266章 一场乌龙 “肉自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这究竟是什么肉!” 曲蓁声音铿锵,盯着那肉,眸深似海。 一双双视线都凝在那块肉上,认真地 像是要把它看出个洞来,连刘柳都觉得这肉分量沉了不少。 他嘴角轻抽了下,小心的问道:“难道不是猪肉吗?” 虽然他知道曲蓁不会凭白让他们抬个没用的东西出来,但怎么看,都没什么问题! 肉煮熟了不都是一个样子,难道还能看出品类来? 想到这儿,他不禁回想起敛房验尸时候的场景,霎时打了个激灵,不敢再质疑。 当日对着一具白骨,谁能想到还验得出年龄、性别、死因和过往经历,她不也办到了,还成功的让他们顺着线索找到了这儿! 或许这块肉,她真的看出了什么问题! 下一瞬,曲蓁就给出了答案。 “不是!”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落下,众人心尖一抖。 就听她继续道:“猪肉纤维较细软,结缔组织少,肌肉组织中含有较多的肌间脂肪,而这块肉……” 她走到刘柳身侧,撕下一个肉条,拿在他们眼前,“纤维较粗,颜色深红,与猪肉恰好相反,是牛肉!” 听到‘牛肉’二字,院内死寂了一瞬,霎时炸开锅! 大盛律明文规定:‘诸故杀官私牛者,徒一年半’。 牛肉是朝廷严禁食用的肉类,一旦被发现,必要严惩,怪不得掌柜看到官差跟丢了魂儿似的! 众人怒视着他,要不是这出乌龙,也不会耽搁这么久的时间! “草民,草民……” 掌柜被这么多人盯着,心里发怵,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拼命摇头否认。 曲蓁将肉条放回瓮中,擦干净手上残余的佐料,居高临下的望着他,淡道:“我刚入后院见你时,你抬手揉眼,虎口处与掌心有连片的皮下出血所形成的血泡,是挤压伤,色红,说明是近日才造成的!” 她话音刚落,刘柳两步上前将他的掌心翻开,示于人前,果真是她所说的那样。 刘柳扭头看她,“小姐,你继续说。” 众人屏气凝神,竖起耳朵仔细听着,生怕漏掉那句话又跟不上她的思路。 四下寂静,唯有女子清泠的话音回荡。 “我在厨房看到了案板和斧头后,也曾对你起过疑心,但很快就发现了这个瓮。” “大盛禁食牛肉,每家每户的耕牛皆有‘户口’,由官府管控,无人敢售卖,因此你想要拿到牛肉,就只能找人整头买入,且必得是刚出世还未来得及‘上户’的小牛。” “唯有这样的重量,你才有力气杀牛取肉,我先前观你神色,虽勉力维持镇定但难掩惊恐之状,说明你并非不畏惧官府和律法之人,明知故犯,应该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直到我确认你患有‘重症肌无力’以及说郎中无用时,突然就明白了。” 曲蓁一连说了许多话,嗓子干涩,微顿了下,对上掌柜惊悚万状的眼神,凝声道:“民间素有‘偏方’一说,讲究以形补形,耕牛常年劳作于百姓而言是力量的象征,你就选择了剑走偏锋,杀牛食肉。”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他们亮明身份后,你以为所行之事被官府察觉,心虚不安,举止异常,引起了刘柳的注意,这才有了后续一系列的冲突。” 直到她话音落,无人敢出声。 掌柜面如死灰的跌坐在地上,颤着手似是想去抓什么定定心,奈何抓了个空,嘴边的肌肉抖得越发厉害。 众人看着他的动作,内心唏嘘不已,不知是这该庆幸他们运气太好,能遇到小姐一起查案,还是心疼掌柜的运气太差,事儿都办的这么隐秘了,还能被翻出来! 换做旁人,都腌制成肉干儿了,哪儿还看得出其中的差别! 掌柜可真是,命运不济! “查出这个也没什么用啊,我们要查的案子还是毫无进展!” 有人低声嘀咕了句,正说出了众人的心声,顿时满院哀叹声此起彼伏,在这儿浪费一早上的时间,一无所获,任谁心情也好不起来。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为抓到凶手而沾沾自喜,结果被她三言两语打回了原形,现在又该怎么办? 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曲蓁。短短时间,他们已经习惯了听从她的吩咐。 甚至忘记自家衙首就站在一旁! 晏峥凝视着那掌柜,蓦地出声,打破了眼下僵持的局面,“行了,别摆出一副家里要死人的模样,起来好好回话,要答得本世子满意,这事儿就算了。” 掌柜闻言,刚才还颓丧的眼刹那被点亮,不敢置信的道:“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晏峥不耐烦的瞥了他一眼,“本世子一言九鼎,有必要诳你吗?” “大人!这,这不合律法啊!” 随行的几个衙役面露苦色,忙开腔劝道。 不知道也罢了,如今查出来了,他们自然是要将人给带回去的建档归案的,否则被少尹知道了,免不得一顿训斥。 “有什么不合律法的?官府档案又无明文记载,你难道要本衙首为了一头牛浪费时间不成?” 晏峥对着说话那人的脑门就是一个暴栗,没好气的道:“再说了,律法里明文禁止的事儿这汴京城那些人做的还少了?狎妓受贿,贪渎圈地,哪件事儿不比他吃口牛肉严重?别没事儿找事儿!” 那衙役语塞,仔细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没再多劝。 曲蓁诧异的看了眼晏峥,这人看似胡闹,比那些仗势欺人的世族子弟倒是要通透明白些! 掌柜得了准信儿,忙跪直身子,连磕了两个头,喜极而泣道:“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草民绝不敢隐瞒。” 他话刚说完,曲蓁就见晏峥朝她看来,强撩了下鬓边的发,轻眨了下眼,似是在说,交给你了! 曲蓁面不改色的收回视线,也不客气,径直对掌柜问道:“我想看看你铺子里的陈年账册,不知掌柜可方便?” 第267章 逐渐明朗 “方便方便!小姐等等,草民这就去取!” 掌柜忙不迭的答了句,连滚带爬的起身往前堂冲去,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片刻,他就拿着一个泛黄的本子过来,刘柳心急口快的问了句,“掌柜,这是多少年的账册啊,看着还没有一指厚!你们家生意这么差的吗?” 南衙辖制汴京大小事宜,他们也算是见多识广,虽说是做死人生意,太兴隆了显得怪异,但这也太冷清了。 闻言,掌柜有些尴尬的笑了下,“约摸有近二十年的吧!自草民父亲去世后,草民一人难以支撑,又患上了这怪病,手艺渐疏,幸好这东城卖棺木的铺子不多,竞争少,才勉强糊口。” 他边说着,边恭敬的把账册递给曲蓁,“请小姐过目。” 曲蓁接过,仔细翻阅着,按照记录来看,这棺材铺的生意果真冷清的可怕,单看前两个月,竟是开了天窗。 她翻到中秋前后,才见了一个订单,是在八月十三日,有人定了副棺木,送往的东城外三里坡的破庙。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转向晏峥问道:“世子确认过往年那些棺木的来处吗?” 此案持续十六载,据曲弈所言,去年中秋送尸后,南衙抓到了罪犯且已收押下狱,但今年又有人犯案。 这种情况可列出两种假设,关键点在南衙抓住的‘凶手’身上! 若南衙抓到的凶手是真,此案再出,一种可能是有人模仿凶手的作案痕迹进行犯罪,但这种情况一般是为了栽赃嫁祸,凶手既已落网,如此作为没有意义,首先排除。 另一种可能是有人与前衙首有仇,妄图通过再翻此案,为衙首找些麻烦,此举行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还有可能得罪曲国公府,犯罪成本太高,与收益不成正比,不符合犯罪经济学原理,同样排除。 如此一来,凶手是真的概率极低,非真即假,她也更加倾向于后者。 若凶手是假,那可推测的方向就会多些。 首先,南衙前衙首抓不到凶手,又碍于朝廷和国公府的压力,寻人顶罪,但事关国公府,又是连环作案,在不确定来年凶手会不会再度犯案的情况下,如此行事会将自己陷入两难之境,只要不是个傻子,都不会这样做! 其次,就是有人知道这凶手是假,模仿他犯罪,重掀此案,是为了对付幕后之人,这点有待探查。 最后一种可能就是幕后之人知道朝廷要严查此案,为了明哲保身,丢出个‘凶手’,企图平息风波,可若是如此,那今年再度作案,或许是心有不甘,又或许是出了其他变故。 究竟是哪种原因,他们需要根据眼下的线索一一排除。 棺木,就是其中一个重要依据! 显然,晏峥也想到了这点,他敛起玩笑的神色,答道:“确认过了,所有棺木,皆是出于这家棺材铺子。” 像是这种手艺活,从木头选料,桐漆,打磨和檐角的处理都有细微差异。 南衙的衙役花了几日的时间排查,最后将目标锁定在李记棺材铺,他又特意吩咐了人检查旧棺,以免漏掉什么线索。 “那就好。” 曲蓁应了句,如此一来,就排除了针对幕后之人作案的可能性,毕竟清楚这些细枝末节的话,说明他掌握的线索不少,直接丢出证据或刻意引导破案,都能达成 目的! 犯不着多此一举! 那么,就剩下了最后那个可能! 凶手,是同一个! 曲蓁悄然松了口气,查到此处,案情总算明朗了些。 回过神来,她才发觉众人都盯着自己,清冷的眸中难得多了些笑意,“大家今日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歇着?” 众衙役目瞪口呆,这案子都火烧眉毛了,他们哪里敢歇着? 她看向晏峥,示意他此处的事已毕,准备回府,晏峥了然的点头,看来,她心中有数了! 他高悬着的心落地,望向众人,戏谑道:“怎么?不想歇着?让你们去就去,养精蓄锐天塌下来才好顶着不是?” 众人嘴角齐齐一抽,抱拳道:“是!” 衙役等人从后门离开,李掌柜看着脚步未移的曲蓁和晏峥二人,艰难的挤出个笑脸,“二位,可还有事?” 曲蓁径直道:“还得劳烦掌柜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 掌柜面色发苦,小心的看了眼晏峥,“不是说不追究草民食肉一事了吗?怎么还要把我带回去!” “你在这儿已经不安全了,想活命的话,就跟他走,他会护着你。” 她对着晏峥的方向看去,后者嘴角笑意一僵,不满道:“为什么是本世子?” “因为你是南衙衙首!” 曲蓁没好气的回了句,自动忽略了他的不满,叮嘱道:“记住,此人不能关进南衙大牢,牢房鱼龙混杂,容易出事。” 寻常凶手作案,一般会频繁转换地点,避免被人发现,而此案的幕后黑手一连十六年,都在同一个铺子定棺材,要不是他有恃无恐,觉得官府查不到此处,就是这李记棺材铺有什么特殊之处! 所以,掌柜必须在他们的保护范围内! 免得出现意外! 晏峥懂得她的顾虑,幕后之人能驱使高手办事,又挑衅曲国公府,说明他非富即贵,想要在大牢里杀个人,还不是易如反掌! 但是,他就是不爽! 此案移交大理寺,功劳都是容瑾笙的,他这劳心劳力的是图什么! “那你把他带回去给容瑾笙,以他的手腕,想护个人还不轻松?” 晏峥瞥了眼冷汗直冒的李掌柜,他才不想接手这个麻烦! 闻言,曲蓁默了瞬,收好账册,转身就往棺材铺外走去,声音浅淡:“也好,总归人不是南衙查出来的,晏世子负责保管好证据就行,查案的事,自有大理寺承担。” 也就是说,功劳尽归大理寺。 晏峥眸光一转,蓦地伸手拽住抬脚就要跟着走的李掌柜,望着那道纤细的背影笑道:“那可不成!本世子既插了一手,就不喜欢半途而废!这人,我带走了!” 南衙协理此案,他要躲清闲,也不能让朝廷质疑南衙的作用! 再说了,他们辛苦数日,哪儿让大理寺捡了现成的便宜! 这丫头,也不算太偏心嘛! 第268章 熟人相遇 李掌柜收了些物件,关了铺面,跟着晏峥去了晏国公府‘小住’! 曲蓁则径直上了马车,打道回府。 途径朱雀街,马车本来平稳行驶着,突然猛的刹住。 她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栽了下,幸好反应迅速一把扶住了窗柩,不等问话,车外传来了血手急切的声音,“姑娘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 曲蓁刚坐稳身子,就听外面一阵骚动,似是许多人推搡着往他们这个方向涌来,还夹杂着一阵吵嚷漫骂声。 “好你个莽夫,也敢打我冷国公府的人!” “老子打的就是你们这群软脚虾!吃饱了撑的长街纵马,刚才老子反应要是慢点,那孩子可就成了你们的马下亡魂了!” “这不是没死吗?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寻我们主子的晦气,让你滚是看得起你!汴京城里,天子脚下,岂容你放肆!” “你再说一句试试!哎?老石头,你拉我干什么?老子今天非得给这些酒囊饭袋一点眼色瞧瞧!” “……” 几道人影交杂在一起,有骂人的,有劝架的,还有撺掇是非的,听着好不热闹。 就在这档口,一根长鞭带着裂空之声劈下,狠抽在他们中间的地面上。 “啪”的一声,地砖霎时裂开! 沿着那鞭,呈蜘蛛网般向四周辐射,成功的截断了两方叫骂的声音。 静,刚才还人声鼎沸的长街如失声般瞬间死寂! 众人不约而同的顺着那鞭子望去,就见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不远处,一劲装男子脚踩在横挡于马车前的人影身上,手中的长鞭的在空中抽的‘噼啪’作响,冷声道:“说,谁把这东西丢过来的?” 他们走的好好的,祸从天降直接惊了拉车的马,险些颠着他们姑娘。 这汴京城的风气,可真是越发不行了! 青天白日,也敢在正街上聚众斗殴! “你,你你你,还不快把脚挪开,没看到我们主子是谁吗?你是想与冷国公府为敌吗?” 人群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血手寻声望去,就见与他脚下这人穿着同样的衣服,显然是一起的。 他轻扯了下唇角,正要说话,就见一道锦衣人影几步上前,对着那人的心口就是一脚,骂道:“混账东西,谁给你的胆子冲撞宸王的车驾?” 那随从被一脚踹懵了,再听这话,如遭雷劈! “宸,宸王殿下……” 他举目望去,就见那辆标志性的阴沉木马车静静停着,可不就是宸王府的车驾? 他连滚带爬的扑出人群,跪在路中对着马车猛地磕头,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不知王爷驾临,惊扰了马车,还请王爷饶命啊!” 周围围观的百姓也逐渐反应过来,稀稀落落的跪了一地,齐呼:“参见宸王殿下。” 山呼海啸的声音徘旋在长街上空,曲蓁有些头疼的扶额,这马车,实在是太扎眼了些。 现在该怎么办? 她正思忖着该如何应付,就听马车外响起一道声音,“冷嵘参见王爷,府中下人不懂事,言行多有冲撞,还请王爷恕罪。”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道声音紧随其后,“狼军所属骑都尉霍百川携众将领参见王爷!” 长街空寂,声久不歇。 众人等了片刻,不见马车内的人吩咐起身,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直跳,尤其是冷嵘,额上的冷汗不止,脊背却透着寒,寒热交迫,异常煎熬。 他这难得出趟门,什么神仙运气也能撞见这位祖宗! 要说汴京城里他最怕谁,除了晏家那混世魔王,就属这位深居简出的宸王殿下了! 等了半响,未闻人声。 却有双手将车帘拨开个缝隙,随即出现了一抹青影,纤细清卓,缓步下了马车。 女子轻纱覆面,窥不见颜色,独留一双眸子如被春水浸润,澄净清透,敛尽万千风光。 冷嵘不经意一眼瞥见,再移不开眼。 以他阅女无数的经验来看,这位定是个美人,绝世美人! 只是,她怎么会从宸王的车驾下来? 这个问题,同样也浮现在其他人的脑海中,唯独霍百川见了那双眼,那个人,饱经风霜的脸上骤然扬起一道狂热的笑意! 是她! 终于,找到了! 他正想着,就见一双清冷的视线朝他望来,四目相接,会心一笑。 冷嵘没发现这细微的视线交错,忌惮的瞥了眼那马车,未敢起身,“王爷呢?” 曲蓁收回视线,淡声道:“车中只有我一人。” “什么?” 只有她一人,还让他行礼这么久? 冷嵘怒火烧心,倏地站直身子挡在她面前,揉着发酸的手臂,正想呵斥,但一触及那双眼,满腔的怒火又尽数熄灭,难得遇上如此绝色,就这么放过岂不可惜? 宸王不在,他谁也不怕! 其余人知道宸王不在车中,也纷纷起身,好奇的打量着这幕。 曲蓁瞥了眼挡在身前,一脸痴笑的人影,冷道:“劳烦让路。” “让路?” 冷嵘脸上笑意僵住,凝了些冷色,他横行汴京这么些年,谁不是见他避着走,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喊他让路! 还是个极漂亮的女子! 有意思! 他饶有兴致看着她,“本公子要是不让呢?” 曲蓁抬眼,懒得招惹麻烦,往旁边绕了步,那人也跟着挪了步,坚定的挡在她面前,似是打定主意要与她抬杠。 霍百川身边那几个将领见状就要上前,被他横臂拦住,“别去!” “不是吧霍兄!难道离了沙场,你的骨头被这汴京的秋风给吹软了不成?竟能容得这种这种玩意在面前叫嚣!” 被他拦住的那人见冷嵘朝她走去,忙扒着霍百川的手,想往出冲。 霍百川反手搂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扯,沉声喝道:“皮痒了是不是,给我在这儿好好看着!刚进京就惹麻烦,被大将军知道了,拖出去一人一百军棍!” “大将军要是醒来,别说……” 那人下意识的驳了句,话刚出口,被霍百川一把捂住嘴,生生憋了回去。 霍百川怒瞪着他:“你这狗嘴有没有个把门儿的?” “我,我这不是着急嘛!” 他尬笑两声,见冷嵘还拦着人家,急道:“我们真不管?就这么看着?那姑娘瞧着柔弱,万一被他糟蹋,可就罪过大了!” “糟蹋?” 霍百川玩味的咀嚼着这俩字,看向那抹青衣,笑道:“谁糟蹋谁还真不好说呢!” 第269章 ‘抢夺’证据! 那几人见他语气熟稔,眼冒精光的盯着他,“霍兄,这么漂亮的姑娘你认识?” “认识啊!” 霍百川看了眼几人,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她,就是你们想见的那个人!” 话落,众人错愕的看向那纤细的绝美身影,想起霍百川身说的那些事迹,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如果是真的,那他们,怕是该同情那位冷小公爷了! 这次,他是踢到铁板了! 曲蓁望着面前的锦衣男子,声音骤冷,“真不让?” “不让!” “好!” “本公子倒想看看,你能把我……” 冷嵘边说着,边伸手朝她肩膀抓去。 话未说完,曲蓁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抬手挡住正欲动手的血手,在众人的注视中,抬脚,凝气,一脚踹在冷嵘腹部,将他余下的声音都切割在喉咙里。 只剩下…… “啊,公子——” 惨叫声此起彼伏,却并非冷嵘发出,他的身子呈抛物线被甩向空中,又砸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冷府的随从拔腿朝他狂奔而去! 曲蓁将力道控制的极好,冷嵘正落在街边的小面摊之前,未砸坏别人的摊子。 她身侧的血手眼中露出抹嗜血的笑意,一脚已经很便宜他了,若不是看他是冷国公府的独苗,早在他那样放肆打量姑娘的时候,就把他眼珠子抠出来了! 而其他人看着这幕,呆若木鸡…… 狼军众将领嘴角齐齐抽了下,看向霍百川,后者无奈摊手,似有些得意,“我早说过了,谁糟蹋谁还不一定呢!” 他想起刚回军营时说起这事儿,没人相信是真的! 后来将军重伤,他按照她所教的法子用青霉素救命,本是抱着试试的态度,没想到真的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这才引起他们的重视! 非得跟着他一道来寻人,从临江府到汴京,处处都留有她的传闻,荒山验尸,陵园掘坟,遗骨追凶洗安平县主奇冤,巧计破案慰逝者在天之灵! 早在笋溪县他就知道她会做到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姑娘,果真剽悍!给我们大将军做媳妇正好,待她救醒我们将军,就撺掇将军赶紧下手,别被别人抢了先!” 那几人兴奋的搓着手,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空。 话刚说完,就感觉一道森凉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举目望去,那黑衣少年手执长鞭,在半空中轻甩着,冷冷的望着他们。 是宸王府的人! 霍百川看着那少年,轻吁了口气,“近水楼台先得月,怕是已经迟了!” 看这样子,这一路以来,她都和宸王在一起,有那样风华绝代的人物在身边伴着,哪儿有不动心的! 再者,宸王府的车驾,也不是谁都能坐的! 狼军诸将领和血手你来我往的丢着眼刀子,浑然将最重要的人丢在了脑后,直到冷嵘由随从搀扶着一瘸一拐回来,他们才想起还有事儿没处理。 冷嵘捂着胸口,凶狠的瞪着曲蓁,怒道:“好你个……” 他问罪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曲蓁冷冷打断,抢在他之前厉喝道,“冷小公爷和曲家送尸案的凶手究竟有何关系,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敢动手抢夺南衙要移交给王爷的证据!” “什么凶手,什么证据?你在胡诌什么?” 冷嵘一怔,拧紧眉头望着她,连到嘴边要问罪的话都忘了说。 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曲蓁从怀中掏出账册在他面前一晃,冷声道:“这就是南衙新找到的证据!难道小公爷刚才拦住我,伸手不是为了抢夺这东西?” “本公子要这破烂做什么,我是要抓你!” 冷嵘恨恨的瞪着她,只觉得胸口疼的骨头都要碎掉了,他是国公府的小公爷,长这么大别说是被人一脚踹飞,就是连他爹都没这么打过他! 这笔账,他没完! “那就抱歉了,我以为小公爷和那些图谋不诡的贼人是一伙的,难免下手重了些,此案满朝瞩目,谨慎些是应当的,小公爷觉得呢?” 曲蓁很是无辜的看着他,语气平静,似乎‘应激出手’踹了他一脚,并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 冷嵘眉峰紧蹙,总算是明白了她说这些话的用意。 除了附和他还能怎么答呢? 他若反驳这话,就是指控她行为失当,不该如此维护什么劳什子的证据,岂不是间接在打朝廷的脸! 不过…… “你说这是证据就是啊!如此重要的东西,晏峥怎么可能交给你一个手无缚鸡……” 冷嵘话说一半惊觉不对,戛然而止,她要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那他是什么? 比只畜生都不如? 她踹了一脚的那位置,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这女人好生粗蛮! 他急忙改口,瞪着她把话说完:“证据怎么可能交给你,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负得了责?” 曲蓁面不改色,若有所思的答道:“晏世子交给我时,也没想到有人敢当街拦着宸王府的车驾对我出手,小公爷不信,可随我去王府,当着王爷的面儿将此事说清楚,辨个对错是非!”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女人!” 冷嵘气急败坏,左右她拿捏着他拦路抓人的把柄,又有这么多人看着,只说是自己防御太过,就算是闹大了,他也不占理。 去宸王府? 他长街纵马在先,伤人惊马在后,这女子能坐着王府的车驾出行,破了宸王的规矩,他本该退避三舍的! 但当时不知怎的就头脑发热,身体比脑子动作的更快! 这一脚,算是白挨了! 冷嵘深吸口气,强忍着翻涌的怒气,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和宸王府什么关系!” 他不明不白的吃了哑巴亏,总得知道这人的身份日后才好把帐给讨回来! 曲蓁冷瞥了他一眼,绕过他身子往霍百川等人走去,不忘再补上一刀:“江湖草莽,姓名不值一提,小公爷若还对这杀人的证据感兴趣,下次怕是要去宸王府抢了!” 李记棺材铺那一闹,她和晏峥查案的事情怕是瞒不住,只要稍加打听,就能探查出她的身份。 再隐瞒也就没什么意思,所以她光明正大的拿出账册,一来是为了教训下这位小公爷,二来,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看看有没有人头脑发晕前来‘打劫’! 冷嵘闻言,嘴角狠狠一抽:“……” 他不是这个意思! 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最后冷嵘只能带着随从灰溜溜离开,不说就不说,他就不信查不到! 死女人,走着瞧! 第270章 求医 待冷嵘等离去后,围观的人群逐渐疏散。 曲蓁见霍百川等人抬脚朝她走来,清冷的眸中漾出些许笑意,“临江府一别,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快?” 霍百川站定,满脸苦笑的望着她,“姑奶奶,我这都找了你一个多月了。” “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曲蓁微诧,算算时间,一个多月的话,她那时还在药谷。 霍百川看了眼被她吸引而聚拢在四周的人群,压低声音道:“这儿说话不方便,你要不着急的话,我们找个地方再详谈。” “好!” 回府的事儿倒是不急于一时半刻,几人便就近择了个酒楼雅间,点了些酒菜,各自落座。 血手恪尽职守的站在曲蓁身侧,幽幽的盯着几人。 那一鞭子的威力犹在,面对他略带敌意的目光,狼军几人情绪越发兴奋! 要是能和这样的高手对战,该是何等的畅快! “这几位是我在军中弟兄,裴虎,郭石头,蒋大海。”霍百川指着几人一一介绍,曲蓁颔首示意,算是打过招呼。 她见几人隐隐以霍百川为首,不由轻笑:“当初在笋溪县初见你时,你才是营长,没成想再见面,就已是官居五品的骑校尉了。” 这种升官的速度,也是骇人听闻。 霍百川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在众弟兄打趣的目光中,尴尬的挠挠头,“说起来这事儿还要多谢你。” 他们驻守边关,抗击离军已有数年,这次朝廷下旨封赏,以他的功绩,顶多是个七品官,能荣升五品,实属意外。 “谢我?与我有何干系?” 曲蓁奇怪的问道,顺道瞥了眼旁边那几人,从进门开始,他们就眼冒红光,‘如狼似虎’的盯着她。 目光异常热枕,但又感觉不到什么恶意,她也就没说什么。 总觉得霍百川来找她,非同寻常! 她正想着,就听霍百川问道:“你还记得临别前送我的那几个玻璃瓶子吗?就是因为它们,我才得了这五品官位。” 青霉素! 能如此大幅度的升官,他救得定不是寻常人! 曲蓁凝视着他,开门见山的问道:“你这次来找我,难道是与晏家那位重伤的将军有关?” 说到底青霉素是抗生素,只能用于应急,无法达到根治病症的效果,除了治病,她想不出霍百川不远千里寻她还能是为了什么! 而能让他这般大费周章,且重病难治之人,在她的印象里,只有一人! “你知道?” 闻言,霍百川几人大惊失色,“此事连军中都是封锁了消息的,唯有几个高阶将领知晓,你是怎么知道的?” “宸王。” 她言简意赅的吐出两个字。 此事解释起来颇为麻烦,要牵扯到边关和晏家各方的消息,还要提及她和容瑾笙与晏峥在药谷相遇一事。 没什么必要浪费时间。 若是容瑾笙所说,那就顺理成章了。 “原来是这样。” 霍百川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重新落回肚子里,轻吁了口气,宸王毕竟位高权重,得到消息也不奇怪,他 还以为将军受伤一事,汴京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呢! 她既知道此事,那就好办了。 “我们分离后,我赶回迦南关,正碰上离军攻城,将军带领我们苦守半月才坚持到援兵赶来,但他身受箭伤,拔剑之后又因救治不当而感染,我按照你教的法子险险保住了将军的命,但是……” 霍百川说到此处,声音低沉,艰难的吐出四个字:“箭上有毒!” 这个结果在她的预料之中,若是没毒,晏峥也不会拼了命的闯禁地,取蛇胆! 她敬佩晏家这位将军守关数载,英雄侠义,但人到底是有私心的,彼时,那蛇胆关乎容瑾笙的性命,她不能让! 但眼下若能救,她亦会竭尽全力! 曲蓁望向眉头紧锁的霍百川,径直说道:“我可以跟你去救人,但他中毒时日已久,我无法给你保证什么!” 霍百川蓦地抬起头,惊讶的看她,事实上他还在考虑要怎么提起这事儿,毕竟将军身份特殊,乃是晏国公府的大公子,权贵子弟,又事关性命,她要去救人的话,会承担一定的风险。 所以,他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反而有些犹豫。 没成想她就主动提及了。 这样也好! “不必保证什么,宫中的御医和江湖上颇负盛名的医盟长老国公府也都请过了,依旧束手无策,我来寻你,是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不管救得救不得,你肯援手,这份情谊我们弟兄都铭记于心!” 提起将军的情况,狼军几人霎时愁容满面,连满桌的饭菜都觉得没了味道,只满含希冀的看着她。 “好。” 曲蓁点头,算是应承此事,“你们准备好之后,去宸王府寻我就行。” 看来她这段日子,有的忙了! 好在曲家送尸一案,大理寺主审,刑部与南衙协同,她正好可以借机先观察下她那位‘好父亲’!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霍百川听到宸王府先是一愣,宸王的规矩哪怕他们远在边关也有所耳闻,王府从不留客,更别说是姑娘家。 他想再多问两句,眼角的余光瞥见屋内的其他人,又将话吞了回去,“对了,还有件事你知道吗?” “嗯?”曲蓁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搁下茶盏,看向霍百川。 他道:“平侯府那位老夫人庭杖五十,后死在了流放路上,我追着消息寻你的时候,发现平侯府的那位侯爷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座空荡荡的府邸。” “安怀庆不见了?” 曲蓁再听这人的消息,恍若隔世,她还清楚的记得真相揭露那日,他如何疯癫暴虐…… “嗯,他不敢对付宸王,想必会把所有的仇恨转移到你身上,你得小心些,穷途末路之人,可是什么都豁的出去!” 霍百川提醒了句,虽然他觉得,以安怀庆那点本事,还没办法拿她怎么样,但万事谨慎些总没错的! “我知道了。” 曲蓁心中记下此事,倒也没多在意,安怀庆,她还不放在眼里! 第271章 下定决心! 与霍百川等人分别后,曲蓁径直回府。 就见风眠几人搬着成堆的书本往书房里送,见了她纷纷止步行礼。 她瞥了眼他们怀中抱着的东西,奇怪的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风眠笑道:“主子南下这段时日,大理寺积累了许多案卷和事务未能处理,特意取回供主子批阅。” “这么多?” 曲蓁眉头轻蹙,透过窗望着那伏案批阅的雪色人影,忧道:“他身子尚未痊愈,如此耗神,怕是吃不消。” 是药三分毒,她给容瑾笙用来瞒天过海的那药丸,多少也会对身体造成负担,能在太医院任职的没有庸才,不做的像点,很难骗过他们。 这毒伤未愈的假象,还得在维持一段时间。 风眠叹了口气,很是无奈:“谁说不是呢!可时近年末,正是最忙的时候,官员的任免,考绩,调动近在眼前,大理寺主邢狱,乃是重中之重,各地递交的卷宗,奏疏都要及时批复返还,还不算陛下新丢过来那桩‘送尸案’。” 她光是听着都觉得累,收回视线,往书房走去,“一起吧,正好我还有些事情要和王爷说。” “姑娘请!” 进了书房,风眠几人小心的将东西放置妥当,对她一拱手,退了出去。 容瑾笙似是没察觉到她的到来,专心批复着奏折。 曲蓁也没出声打扰,寻了个位置坐下,如同在景园时那般,拿起一本卷宗翻阅了两下,随手放到一边。又拿起一本翻看,放在另一处,她将所有奏疏分门别类后,按照轻重缓急搁置开来。 至于翻到各地递交的疑案和卷宗,她手上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有时候要拿着卷宗反复查看几次,再取过纸笔写上破案线索和案情的缺漏之处,夹在其中。 不知不觉,夜幕拉近。 “主子,该用晚膳了。” 外面传来血手的声音,容瑾笙和曲蓁同时抬眸往窗外望去,见天色已晚,才搁笔起身。 “去备膳吧。” 容瑾笙对外吩咐了句,缓步走到书架后以供小憩的书案前,见她手边各类卷宗已梳理摆放整齐,随手拿起一本翻了两页,看到那纸条,凤眸溢出些笑意来。 “言简意赅,一针见血,若呈递上来的卷宗有你这一半儿清晰明朗,也不至于耗费我那么多时间。” 曲蓁抬手,揉了揉眉心,一下午聚精会神处理案件,她也感觉有些疲乏。 “我看过这些卷宗和记录之后,才发现大盛司法与吏治到底存在多大的弊端,案件记录含糊,因果不明,杀人动机,经过,作案手法通通不见,倒是这供状!” 她提起手边一张薄纸抖了抖,拍在桌案上,“啪”的一声沉响! 怵的那不知何时点燃的烛火都猛地一跳! 女声厉寒,如杂雷霆之怒。 “唯独这供状,一份不落,内容之荒谬简直令人叹为观止。”她屈指在桌案那纸上敲了敲,“这份,写的是绵易县屠夫不满妻子与人私通,以砒霜置酒,毒杀两人,于家中寻得残余毒药,抓之’!” 曲蓁冷笑了声,“先不说凶手如何买药,如何投毒,为何有人会将毒药杀人后藏于家中,等着官府去搜查,单论砒霜杀人一事,就是荒谬至极!” “砒霜,又名鹤顶红,是用砷黄铁矿,红信石等天然矿物制成,含有剧毒,因提纯工艺不成熟的缘故,所制成的砒霜大多是深色颗粒状物体,难溶于水,味道刺鼻,即便混于酒水也难以掩去,除非那两人五识失灵,否则断不会成功。” “这种基础的药理大多推官都有涉猎,但却能经州府,呈递大理寺,足见邢狱审核有多少弊端!” 人命关天! 可惜那些人手握生杀大权,却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寻欢作乐,勾心斗角上! “所以,我觉得你那日所言很有道理。” 容瑾笙凤眸幽邃,望着那张薄若蝉翼的纸张,就是这样一张纸,承载着的,是一条人命! 大盛,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他凝视着她,如画的容颜绽出抹笑意,心中,打定了主意。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德不配位,自该让位!待开年后,我便会上书皇兄,着手整饬吏治!” 那双眼,看着她时依旧温软如三春水,却透着一股坚定。 曲蓁望着他,面上的霜色逐渐化开,唇角微勾,露出抹清浅的笑意来,应道:“嗯!我会帮你。” 容瑾笙凝视着她,声沉:“蓁蓁,这条路,开弓没有回头箭,前路千难万险,虎狼成群,阴诡算计,争权夺利,必不是你所喜,即便如此,你也要与我同行?” 他是皇族子弟,生来金尊玉贵,享受着尊荣权势,自也当负担起为王的责任! 他能以一己之力镇压朝堂那些魑魅魍魉,不顾反对,不畏艰险,但狱案刑法之类,能用之人寥寥无几。 不是谁都有她那样验尸断案的手腕的! 若她想往那高处走,想要天下无冤,吏治清明,那他,便推翻这腐朽王朝繁衍数百年的弊政,为她铺路! 曲蓁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身侧,微微抬头望他,声淡,却坚定的吐出一字。 “同!” 整饬吏治说起来容易,但还须再做准备,因此两人用膳期间限心照不宣的未曾提及,曲蓁将李记棺材铺与冷家小公爷一事告知他,并提出些自己关于案件的推论。 “冷嵘的事情你无须管,我不去找冷国公府的晦气已是留了颜面,若他们再敢寻衅,你尽管动手,不必顾忌。” 容瑾笙听她一脚踹飞了冷嵘,不禁失笑。 她打人之前就想好了说辞,这个哑巴亏,冷国公府是吃定了! “冷嵘我倒是不担心,我只是隐隐觉得,曲家送尸这桩案子,幕后之人怕是大有来头。” “你只管查案,至于最后能不能拿得下凶手,就是曲家的事情了。” 容瑾笙劝慰了句,她觉得有些道理,见月色已深,起身道:“时辰不早,我也该回去了,有些线索我尚未想明白,王爷还须给我寻一份详细的汴京地图来!” “好,过会我让血手送去!” 第272章 议事! 翌日,天朗气清。 城东三里坡的破庙有晏峥派人去查,无须曲蓁费心,尸骨的来处又还没收到消息,她正倚着栏杆翻看那本从棺材铺拿来的账册,对比前不久血手送来的汴京城地图。 蓦地,她指尖凝在某处,眸光冷了几分。 这位置,有问题! 她正准备拿纸笔画出来,再仔细推断,刚起身,就被一道人影拦住去路。 “棠越,你怎么在这儿?” 曲蓁望着眼前正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少年,失笑道:“风愁又惹你了?” 棠越听到这名字,重重的哼了声,“那个胆小鬼,就知道跑!等我逮住他,要把他砸成肉饼!” 逮住风愁? 曲蓁突然有些心疼他,两个人的打闹十几年,他哪里抓到过人? 但凡涉及风愁,他能碎碎念的两三个时辰。 她忙转开话题,“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寻常棠越可不会过来! 被她这么一问,棠越才想起正事儿,“公子让我叫你去前院议事,有人来了。” “谁?” 她下意识的问道。 棠越理直气壮的瞪着她,“我怎么知道?” 曲蓁:“……” 好吧,她还是自己去看吧。 议事堂内,容瑾笙高居主位,从容不迫的品着茶,右侧下首,一团红云倚在太师椅里,指尖轻弹着茶盖儿,时不时的往外面看去。 “人怎么还不来?早知道本世子就让那丫头住我府中了,哪儿来这么多麻烦!” 闻言,容瑾笙端着茶杯的手微滞,将茶盏搁回桌上,声音轻缓:“世子嫌麻烦,大可等三法司会审那日去刑部观审。” “那不成!” 晏峥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笑道:“本世子不放心那丫头自己查案,这汴京城里想要无声无息弄死个人,可不是什么难事。” 曲家这滩浑水深着呢,她再怎么聪慧也是初来汴京,凡事小心些总没错! “只要世子不缠在她身侧,她便不会有什么危险。“ 容瑾笙敛眸,拂去雪竹纹袖上的褶皱,眸底略有冷光浮动。 她的安危,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 自然不会让她出什么差池。 这话听在晏峥耳中,倒像他是什么祸端似的,他不禁挑眉,漫不经心的笑藏于眼中,落了几分冷。 “王爷这话本世子就听不懂了,她药谷熬神,禁地搏命,如今又被拉扯进汴京这淌浑水里,为你奔走,带给她危险的难道不是你吗?” 世人只见宸王府富贵,却瞧不见那荣宠权势之下,藏着的是万丈深渊! 行差踏错,就是粉身碎骨之险! 换做是他,断不会让她如此艰辛! 汴京再见后,容瑾笙和晏峥都默契的没有提及药谷之事,那些狼狈凄惨,算计厮杀,都随着断龙石落,被封存在那‘活人墓’里。 旧事重提,容瑾笙凤眸渐幽,如笼云雾般,遮去了那眼底的波澜。 “本王与她的事,世子不懂,也无需懂!” 晏峥闻言,轻哼了声,嗤道:“本世子才懒得去管你们的事情,总之别连累她就是了,否则待他日你身陷囹圄,我不介意落井下石,火上浇油。” 容瑾笙微眯了下眼,声音浸了些冷意,“世子是以何身份与本王说这话?” “身份?” 晏峥玩味的勾了下唇角,“本世子瞧她顺眼,想娶她做世子妃,算么?” “世子可问过她的意愿?” “没问过,也无须问,本世子想娶她是我的事,她如何想都不影响我的决定。” 片刻的寂静后,容瑾笙忽的轻笑了声,“拭目以待。” 晏峥但笑不语,听着院外由远及近的脚步,二人心照不宣的各自垂眸品茶,仿佛刚才短暂的交锋从未出现过。 “下官参见宸王殿下,见过晏世子。” 声落,一穿着绛紫色绣孔雀纹曲领朝服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入,他头戴朝冠,腰佩镶白玉革带,脚步稳健,面容肃然,一双剑眉气势凌然,斜飞入鬓,给予人坚毅刚直之感。 此人正是刑部尚书,阮舒白! “阮大人免礼,坐!” 容瑾笙虚抬了下手,示意他起身落座,伺候在旁的下人忙奉上茶水和糕点。 晏峥拢好衣襟,身子略坐正了些,揶揄道:“阮大人可真是公务繁忙,叫本世子一阵好等!” “请世子爷恕罪。” 阮舒白朝着他的方向一拱手,面含歉色:“方才御史台将涉及‘送尸案’的凶手蔡卓移交到了刑部,下官忙着接收安置,故而来晚了些。” “行了,玩笑话而已,大人这么认真做什么。” 晏峥摆摆手,见阮舒白神色稍缓,感慨道:“这蔡卓按例该在七月被处决,却因边关捷报,陛下大赦天下而拖延至年后,能多活几日,还真是好运气。” 好运气? 未必吧! 蔡卓认罪伏法,本能死的干脆利落些,谁知汴京再现送尸案,那他的处境就显得微妙了,说不定还要再受牢狱十八般刑罚逼供。 若能选,蔡卓肯定是想一死了之,不想要这样的好运气。 但这话,阮舒白也就腹诽,不会宣之于口,去拆晏世子的台! “刑部关于此案的一应卷宗已整理妥当,随时可供王爷阅览。” “辛苦阮大人。” 容瑾笙客套了句,再度沉默,晏峥似是也没有说话的兴致,单手支着下颚,盯着茶水出神。 阮舒白来回打量了一圈,有些疑惑,不是说传他过府商议‘送尸案’的细节吗? 怎么这一个两个都不开腔! “王爷,不知我们何时开始……” 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议事堂内显得有些突兀,容瑾笙温声道:“阮大人莫急,先吃些茶点歇息片刻,还有一人未到。” 还有人? 阮舒白难掩诧异,南衙、刑部,大理寺的主事都已到齐,还要等什么人? 他满心疑虑,但见容瑾笙和晏峥都没有解释的意思,便定下心,正准备喝茶吃些点心,就听见院外传来一阵极为轻浅的脚步声。 与此同时,容瑾笙和晏峥,不约而同的朝外望去…… 第273章 对面不识亲! 一女子出现在视野中,依旧是那袭青衫,裙角用金银线绣着几株莲花,墨发飘散,面覆轻纱,遮去了大半儿容颜。 那身影,似雨后青竹,卓然脱俗,只一眼便叫人想起那细雨微朦的江南,款步如自画中走来。 晏峥瞧她这番装扮,有些不满,“鬼丫头,又不出府,你戴着这面纱做什么,看着怪碍眼的,摘了吧!” 说着,他身形猛地窜起,拔腿往她走去。 没两步,只听‘咻’的一声厉响,流光划过半空,径直截住晏峥的脚步。 晏峥抬手凌空抓住那东西,摊开掌心一看,是块糕点! “王爷的待客之道真是与众不同啊!” 他冷嗤了声,拿起糕点咬了口, 三两下吃完的功夫,曲蓁也寻了位置落座。 对于这明嘲暗讽,容瑾笙反唇相讥,淡道:“晏世子的为客之礼也不遑多让!” 话落,晏峥刚想开口,骤然听“砰”的一声脆响炸开,将他到嘴边的话生生截断! 几人循声望去,见阮舒白满面惊愕的盯着曲蓁的方向,手还滞在半空,浑然不觉衣袍已被茶水浸湿。 晏峥不由蹙眉,不悦道:“阮大人这是怎么了,连杯茶都端不稳了吗?” 这一问,将阮舒白的神智唤回。 他见三人皆看着自己,脚边满地碎瓷片,心头一跳! “下官失仪,还望王爷和世子爷恕罪!” 这般说着话,阮舒白的 视线也未曾离开曲蓁,难掩激动之色,那双眼,那双眼……真的像极了一个人! 容瑾笙不着痕迹的扫过他那被茶水浸透的袖边,未动颜色,平静道:“打碎个茶盏而已,阮大人言重了。” 他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上前清除了碎瓷片,换上了新的茶水。 阮舒白落座,视线有意无意的落在曲蓁身上,神情复杂。 “阮大人认识我?” 曲蓁将他一系列的神情都看在眼中,蓦地开口。 她向来习惯观人入微,刚才阮舒白见她的刹那,瞳孔骤缩,似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按理来说,她未曾露出容貌,仅凭一双眼,他不该有如此大的反应才是! 阮舒白被她问住,忙敛了异色,“没,只是觉得这双眼,像极了在下的一位故人。” 曲蓁微诧,没想到时隔十七载,阮舒白竟还记得这双眼。 倒叫她猝不及防! 她轻笑了声,抬指落在眼尾,细细摩挲着,呢喃道:“是吗?我爹爹说过,我这双眼,生的最像我阿娘!可惜我娘出身低微,怕不是大人口中的那位故人!” 阮舒白错愕的看她,问道:“爹爹?” “怎么?我有爹爹很奇怪吗?” 她一改往日寡言少语的模样,浅笑着反问了句。 阮舒白惊觉失言,尴尬笑了声,解释道:“不是,是在下突然听小姐提及令慈,有些意外,小姐瞧着年岁尚轻,药王夫妇也放心你独自来这汴京城吗?” 宸王府,青衣蒙面,这女子或许就是近日传的沸沸扬扬的药谷少主! 两人你来我往的闲聊着,倒是将容瑾笙和晏峥都忘在了脑后。 容瑾笙知晓她心中所想,未曾出言打断。 而晏峥,则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二人,尤其是曲蓁,以他的观察,鬼丫头可不是待人如此熟络之人。 相识至今,他还是第一次听她提及爹娘,在一个刚认识的外人面前! 曲蓁察觉了晏峥审视的视线,不想理会,径直对阮舒白道:“看来大人是误会了,我虽是药谷少主,但与药王夫妇并无血缘,因缘际会承了这少主的位置而已。” 她凝视着他,眸中虽点染着笑意,却未达眼底,自顾自的说道:“至于年岁,前些日子我刚过了生辰,算起来,也有十七了,算不得小。” “十七?” 阮舒白眸光骤凝,望着这双眼,他总会想起那个人的音容笑貌。 若那孩子还活着,算算年纪,也有十七了。 他心中忽然生出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来,明知可能性渺茫,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不知姑娘的爹娘如今在何处?” 曲蓁敛眸,掩去眼中的异色,淡声道:“过世了,就在前些日子。”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阮舒白见她面有哀色,忙安慰道:“你如今有药谷照拂,又在王爷身侧,若你爹娘泉下有知,也会替你高兴的。” “是吗?” 她似嘲似讽的轻笑了声,目光诡谲的望着他:“我想若有可能,我爹更希望陪在我身边,看着我高兴,大人觉得呢?” 这话音极浅,极淡,一阵风就能吹散似的,留不得半点痕迹。 可不知为何,阮舒白却觉得有股凉意自脚底升起,令他头皮发麻! 阮舒白一时无言,不知该如何答! 能活着陪伴子女长大,谁愿意撒手人寰? 气氛,骤然冷凝! 晏峥从这简单的问话中,听出了些许旁的味道,不敢,怨怼,甚至是……仇恨! 她对阮舒白的态度,有些奇怪。 “鬼丫头,我没记错的话,你和阮大人这才是第一次见面,竟与他说了这么多话,倒是稀罕。” 曲蓁被他这么一打断,心中戾气渐歇,那些竭力压抑的怨怼和愤怒,顷刻间烟消云散,她又恢复成以往的模样,轻声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我瞧着阮大人面善,总叫我想起以往与爹爹在一起的事情,难免多说了好几句。” “难道我瞧着就不面善?” 晏峥嘴角抽搐了下,别以为他听不出来,这丫头拐着弯儿的挤兑他呢! 曲蓁冷瞥了他一眼,“世子想听真话假话?” 他无语,瞪着她道:“算了,想从你嘴里听句好话真难,不是叫本世子来探讨案情的嘛?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 晏峥嚷了句,不着痕迹的转开话题。 阮舒白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还有要事处理,只得将刚才的事情先搁在一旁,朗声道:“听闻南衙找到了些线索,已经移交了王爷?” 容瑾笙点头,看向曲蓁。 她眼角的余光掠过阮舒白,片刻后,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没关系,接下来的日子,她有大把的时间观察! “东西,就在这儿!” 第274章 地点关联 曲蓁有新的发现要与容瑾笙商议,随手将账册和地图拿了过来,正好派上了用场。 “八月十三日,有人在李记棺材铺定了一副棺木送往城东外三里坡的破庙里,世子想必已经派人去查过了,可有收获?” 她转向晏峥问道。 谈起正事,晏峥敛容收了戏谑的神色,语气略凝:“时间已过三个多月,所有痕迹都被抹平,不过也不算是一无所获,他们在破庙里找到了两个小乞丐。” “乞丐?世子是觉得哪里有问题?” 阮舒白蹙眉,乞丐居无定所,大多都是藏身在废弃的宅院或是破庙中,这是很寻常的事情。 晏峥看着几人,道:“他受了很重的内伤,伤在心口,幸运的是他心脉在左,才逃过一劫,而这伤……” 他环顾一周,意味深长 :“是在中秋前后出现的!” 时间可疑,这伤势也可疑,没有高手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乞丐出手,还是想一击毙命,有灭口的嫌疑。 众人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这乞丐现在何处,伤势如何?可能问话了?” “不能!” 晏峥看向曲蓁,这也他来这儿的另一个原因,“这个人,你恐怕得过去看看。” “伤的很重吗?” 按理来说,这人也算是重要人证,南衙绝对会使尽浑身解数保住他的性命,晏峥会来找她,说明情况不容乐观。 晏峥想起那人的情况,眉峰不自觉地夹紧,“很重,我找来宫中的御医也瞧过了,施针喂药,顶多只能稳住他的伤势,人还是处于昏迷状态。” “呆会我随你过去。” 她应了声,将话题转回这账册上,“除了破庙这条线,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 曲蓁将账册递给容瑾笙,随着他翻阅的动作,轻声道:“这上面记载了每年中秋前两三日在李记买棺材的所有买家和送货位置的信息。” 容瑾笙翻阅之后,又在晏峥手中转了圈,最后落在阮舒白处,他不似前两人速度极快的阅览一遍,而是仔细的的翻阅着,凝声道:“买家不一,送货位置不一,看着,好像没什么关联。” “单从账本所载的确看不出关联,所以,需要地图!” 说到这儿,容瑾笙就明白了她要汴京详细地图的用意,含笑望向她,“你发现什么了?” 曲蓁拿出地图,在他手边的 桌案上铺平,示意他们两人过来看。 晏峥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边走来边抱怨,“你这丫头也太偏心,凭什么他坐着,要本世子站着。” “你要腿上有伤,我也让你坐着。” 她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也不耽误,指着地图上那些她事先用朱笔勾出的圆圈,“这些,就是买家指定送棺木的位置。” 晏峥听到这话,蓦地觉得大腿内侧的伤一阵抽疼,刚想反驳两句,话到嘴边,看她神色严肃的在说正事,这种时候他要是捣乱,必会被她不留颜面的斥回。 他还是不自讨没趣了! 几人随着她的手将视线落在地图上那些圆圈勾勒出的位置上,霎时,眼中精光大作! 果然在地图上看的更清楚些。 阮舒白下意识的攥紧了账册,惊道:“安宁坊!” 安宁坊位于皇城东侧,权贵云集,四大国公府之一,此案的受害者曲国公府便坐落于此。 “就是安宁坊!不过这些位置离曲国公府较远,呈星点状散落在坊间边缘地带,也就是说,凶手分尸的位置也在这附近!” “这未免,太胆大了吧!” 阮舒白叹了句,眼角的余光瞥见曲蓁眸光淡漠平静,说起 ‘杀人分尸’一事也未有变化,即便早有准备也不由心惊。 到底是什么样环境才能将一个姑娘家打磨的如此冷情,无坚不摧! 关于她南衙验骨,推论案情的所有过程他都通过少尹等人了解清楚,虽未亲眼见过,但也能想象当时的场面是如何精彩绝伦! 当初陛下召见,曲老国公担保她出入官衙查案时,他还曾提出过异议。 如今看来,老国公果真是独具慧眼! 只是没想到,那验骨断案的女子,是如此清雅绝俗,遗世独立的画中仙! 且,眉眼像极了那人! 曲蓁谈及案情,便不会再分心想其他事情,因此没留意到阮舒白的异样,随口道:“分尸煮骨,摆棺送尸,本就是极为大胆之事,如此人物,胆大心细,行为残暴,甚至,还有点变态的心理,敢在国公府附近行事,也不足为奇!” “或许于他而言,这是一件极具挑战和刺激的事情!” 以寻常人的心理去揣度一个变态,是永远都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的。 “买棺木的都聚集在安宁坊极其附近是挺奇怪的,但安宁坊占地极广,且都是朝廷重臣的府邸,总不可能要我们挨家挨户的去搜查吧?” 最主要的是无凭无据闹上这么一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朝廷出什么大事了呢,容易引起百姓的恐慌和朝臣的抵触! 阮舒白很是担忧的看向容瑾笙,似是等着他的决断。 容瑾笙玉面具下, 一双凤眸淡泊而幽邃,闻言,指尖在地图某处轻点了下,声沉而稳:“只查这处即可!” 曲蓁轻轻勾唇,笑意转瞬即逝,她就知道,以他的眼力,定能看出来的! “这儿是……” 阮舒白盯着那处,不等他说完,晏峥直接道:“离王府?” “嗯。” 容瑾笙微微点头,“安宁坊虽大,但符合分尸等种种条件的地方唯有这一处,且当年大火后,此宅荒废已久,杳无人烟,最适合凶手行事。” 曲蓁见晏峥和阮舒白两人神色各异,皆有些不自在,奇怪道:“这地方有什么问题吗?” “你该知道离盛两国关系不睦吧?” 晏峥知她初入汴京,许多事情都不清楚,见她看来,好心解释道:“离人好斗,早在二十多年前,挑衅我朝致使两国交战,那时大离国力远不如今,离朝兵败,离王为表交好之心,将其一位皇子谴入汴京为质,就住在这离王府中!” 第275章 新的发现 “这件事儿,与案子有何关系?” 曲蓁疑惑不解,算起来这位质子,应当就是如今的大离陛下,她只知离王府是被火烧光,留下一片废墟,刚好符合凶手作案的环境特征。 没想到,这‘离王府’的‘离’字不是封号,而是大离的国号! 她着实有些诧异。 自然有关系。 晏峥无奈摇头,这女人怎么就半点都没有好奇心呢? 他腹诽两句,继续道:“他在这汴京一住几年,后来大离内乱,将奉诏回国,离开汴京后没多久,这离王府就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你猜猜,是谁纵火?” 曲蓁对上他戏谑玩味的目光,径直看向容瑾笙,他凤眸含笑,温声道:“传闻离王府被烧那晚,有人曾在附近见过皇兄!” 陛下? 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曲蓁不由得一惊,天子脚下,火烧王府这可是藐视皇权的重罪! 究竟多深的仇怨,能让当时正处于夺嫡关键时期的陛下做出这种事! “嗯。”容瑾笙轻声应道。 “为何?” “不知!” 他们一问一答,很是流畅。 晏峥被干晾在一旁,瞪大眼看着两人,俊颜黑了瞬,也没了卖关子的兴致,径直道:“正是有着这个原因在,离王府焙烧后,陛下被先皇叱责,幽闭在府,受了几个月的冷落,后来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朝政繁忙,这事儿就被众人遗忘。” “至于陛下登基后,就更加无人敢提离王府一事,这座王府就一直荒废至今。” 几人的注意力都在离王府的事儿上,没有留意到当提及‘火烧离王府’的原因时,阮舒白骤变的脸色。 曲蓁蹙眉,催促道:“说重点!” 这么喜欢绕弯子,做什么衙首,去茶楼说书恐怕更有前途。 晏峥没好气的看她,心中叹气,说这话的要是旁人,他早就两脚给踹废了! 也就面对她时,他格外好脾气! “重点就是,自去年年初开始,太后卧病,长公主入京侍疾,本该在年后返回封地的,奈何太后身子一直不见好,就被耽搁在京中,恰逢中秋宫宴,太后便跟陛下提了要将她和驸马留在京中一事。” “既在京中,定是要另赐府邸,可眼下并没有空置合适的宅子,工部便上书称还有这座‘王府’符合公主府规制,所以陛下御笔一挥,准许工部在废墟之上推翻重建,前些日子已经动工了!” 他话落,议事堂内安静的可怕。 这些事向来不用容瑾笙过问,再加上他当时尚在江南,所以没收到消息。 在‘曲家送尸案’查到离王府前,这等小事也不会引起几人注意,可查到这儿,再看推翻重建一事,就变了味道! 这宅子荒废近二十年都无人提起,偏在送尸案再度发生后,就被下令重建! 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儿? 不管曲蓁如何恼怒,此事已成定局,多思无益,怪不得晏峥说有关系,推翻之后,所有的痕迹都会被抹去。 想要根据离王府的线索再查幕后之人,就难了! “那线索到这儿,岂不是断了?” 阮舒白在他们谈论的这段时间,已经回过神,“眼下,只能寄希望于那小乞丐身上!” 他看向曲蓁,愁眉紧锁,实在没有办法相信连太医都治不好的人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可以治好! 万一救不过来,那这案子又要中断! “大人此言差矣,离王府这条线索断不断,总要去看看才知道,陛下赏赐的府邸要收回重建,需要重新造册,归档,报备,计算投入,安排工匠等等一系列繁琐的程序,真正动工的日子必不长,或许还留有蛛丝马迹!” 未见实证,绝不妄下定论,这是曲蓁一贯的行事准则。 “还有,并非只剩下那孩子一条线索,破庙送棺,特指今年中秋这桩案子,根据尸骨特征和李记棺材铺的线索来看,此案与之前十六桩案子,当是同一人所为。” “不同的是,今年的送尸案,凶手的分尸地点发生了偏移。” 曲蓁说着,手指落在地图上,在那些红圈的位置画了笔,再移,就落在了城外的那个红点,“我们假设离王旧宅是以往凶手的作案地点,从安宁坊到破庙,安宁坊离目标近,选在此处作案尚能理解,但为何这次棺木会送到城外破庙,凶手舍近求远,是为了什么?” “分尸在前,重建在后,今年中秋凶手作案时,宫中尚未提出为长公主赐府邸一事,也就是说离王废宅依旧是无人注意,那为何凶手会突然舍弃用了十六载的安全据点,转移分尸地点?” “这些,都要查!” 议事堂内,静谧安然,唯有她的话久久不歇。 容瑾笙看着她侃侃而谈,意气飞扬的模样,薄唇掀起了一丝弧度。 “小姐的意思是,在某些程度上将此案切割为两部分来看来,查破庙是为新案,查离王府是为旧案,可你不是说,这桩送尸案,是同一人所为吗?” 阮舒白很快会意,疑惑的问道:“如此,岂不是互相矛盾?” “查案需要条理分明,才能保持清醒的头脑。” 曲蓁反驳道:“连环案可以根据凶手的作案手法,地理特征等分析出凶手的心理特征,职业,或是年纪等,但此案为白骨案,年代久远,凶手手法干脆,有用线索极少,新案又与旧案在作案地点发生偏移,存在不同,会比旧案好查许多。” “不论顺着那条线,都能查到凶手,所以分列开来,会更更加有利于整合线索,推断案情。” “原来如此。” 阮舒白恍然大悟,她的许多观点和理论听着都很是新奇,但却很有道理。 怪不得得宸王和晏世子另眼相待! 曲蓁再未理他,盯着那地图,直言道:“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另外一个线索!” 第276章 离王旧府 “什么?” 阮舒白与晏峥异口同声的问道。 容瑾笙也抬眸看向她。 “李掌柜!” 曲蓁沉声答了句,看向晏峥,“先前我发觉那人连续十七年,都在李记棺材铺订货,以为是地理便捷之故,但看了地图后,我特意寻人问了这些买家附近寿木市场如何。” “稍远些的就不论了,光是安宁坊内就有好几家棺材铺子,虽说是开在背街,偏僻了些,但总好过从隔着两个坊的东市去买来的方便。” “或许,是李记的价格公道,手艺更好?” 阮舒白质疑道。 躬身站了许久,难免腰背发酸,曲蓁站直身子,点头道:“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所以查了,那些棺材铺子,从低等到高价都有,并且大都是祖传的生意,素有口碑。” “如此看来,凶手不看价格,不看手艺,那……就是单纯奔着李掌柜这人去的!” 晏峥眼神蓦地一亮,看来他把人带回国公府,是个正确的选择,“我回府后会好好查问的。” “嗯!” 李掌柜和那幕后之人必有渊源,或好,或坏! “小姐不打算查问下蔡卓吗?” 阮舒白见她说了这么久,都没有要提及此事的意思,只能自己开口。 “蔡卓连这要命的案子都能顶下来,阮大人觉得他会开口?再说了,证据会被抹掉,人关在监牢里又不会跑掉!”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一点就是她利用微表情和控心术等特殊手段问案,必须是在他们掌握一定线索和推论的前提下才有用。 否则也就不需要法医了! 阮舒白见她已有打算,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今日过府说是讨论案情,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张嘴的机会她已经全部理清楚了。 她这身本事,若放在男儿身上,必会名震天下! 可惜了! “接下来的日子,阮大人看管好蔡卓与卷宗,大理寺和南衙会持续跟进案情,有消息会着人去通禀的!” 正事谈完,容瑾笙温声吩咐了句。 该见的人也见了,该说的话也说了,阮舒白知道告辞回府,起身对着容瑾笙恭敬行礼道:“那就麻烦王爷了,下官告退。” 他转身对着晏峥又是一礼,“世子要一起走吗?” 闻言,晏峥看向曲蓁,提醒道:“鬼丫头,你不是说要与我去看下那小乞丐吗?再耽搁下去,能不能救得活可就不知道了。” 曲蓁想了下也是,“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宸王殿下公务繁忙,看来要独自留在这府里了,不过没关系,本世子会好好照顾鬼丫头的。” 晏峥大笑了声,心情甚是畅快。 容瑾笙轻扯了下唇角,理好袖子,端坐的坐好,扭头对棠越吩咐了两句,对他温声道:“本王府中的人,就不劳世子照顾了。” 他看着曲蓁,浅笑道:“正好本王也有些时日未曾拜访老国公,我们便一起去吧。” “也好!” 曲蓁点头,想着她不会骑马,和他一起乘车而行的确要方便许多,看向晏峥道:“世子先行,我们随后就来。” 晏峥面上的笑意霎时僵住,一口气猛地憋在心口,堵得厉害,这女人,赶人的话说的这么利索? 还让他先行! 他对容瑾笙此举甚是恼火,呛道:“王爷不是在府养病,连公文都搬过来了,怎么,这会就好了?” “世子当时被小公爷打的连床都下不了,不过五六日,不也不药而愈了?” 容瑾笙语气平平,控制着轮椅往外行去,浑然不管晏峥一黑到底的脸。 他当时故意寻衅,与曲弈在南衙大打出手,又称病才躲了几日清闲,没想到会被容瑾笙拿出来说道。 当着曲蓁的面儿,这么说,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总归是他挑起的事儿,又不可能拦着不让容瑾笙去,晏峥磨了磨后槽牙,恨道:“本世子底子好,不比王爷弱不禁风。” 阮舒白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他就是随意客套了声,竟引得一场刀光剑影! 这两位爷,是在吵架? 晏世子也罢了,他本就是意气飞扬,洒脱随性之人,可宸王殿下向来稳重,淡泊清冷,疏离绝尘,何时也染了这一身的烟火气! 他们似乎对那位曲小姐,有些不同! 容瑾笙几人都出了议事堂,晏峥见身后没人跟来,扭头喊道:“阮大人,你还不走是等着留这儿用晚膳吗?” 阮舒白被这一生猛地惊醒,苦笑道:“世子就别打趣下官了,这就来!” 他忙快步跟了上去。 几人在王府门口分道扬镳,阮舒白回了刑部,而曲蓁三人往晏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晏峥骑马走在马车旁边,一袭红袍被秋风吹的飒飒作响,他懒懒的握着缰绳,随着踏雪的步伐,身子一颠一颠的起伏着。 “我说鬼丫头,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爹娘?他们都是做什么的啊!” 他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曲蓁撩起帘子,平静答道:“大夫!” 她不想晏峥追问此事,径直转了话题,“我记得去离王府距晏国公府不远,我们绕行过去看看吧。” 整座府邸推翻重建是需要时间的,但愿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晏峥何等聪明之人,知道她不愿提,也不再追问,戏谑的对着马车内那始终不出声的人道:“要查案子,定是要入府邸的,离王府一片废墟,残垣断壁,王爷素有洁癖,受不了的话,可别强撑着,本世子陪她进去。” 他今日几番交锋,不仅没占得上风,还被下了面子,岂能轻易罢休! 容瑾笙不是不愿他在这丫头跟前吗? 那他偏要跟着她! 目前偏心容瑾笙又怎么样,男未婚女未嫁的,他还不能下手了? 再说了,即便成婚了还可以和离的嘛! 他想要的人,断没有拱手相让的道理。 “是吗?” 容瑾笙笑声轻淡,透着几分冷,晏峥心下忽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不等他反应,一道流光自车内射出,他下意识的抬手一抓,大笑道:“宸王殿下,你这准头可是……” 他话说一半儿,蓦地浑身巨颤,面上褪尽,紧咬着牙关将那呼之欲出的惨叫声憋了回去,咬牙切齿道:“容、瑾、笙!” 第277章 就是这儿! 原来容瑾笙前后扔出了两枚‘暗器’,最开始那颗珠子意在转移他的注意力,后面那颗才是‘杀招’! 在药谷禁地时他不慎中蛊,受阴司琰所控,亲手从腿根剜下块肉来。 而那东西,直直的打在了他尚未愈合的伤口处。 阴险! 车内,容瑾笙眉眼笑意疏淡,清声道:“一颗袖扣罢了,晏世子底子好,怎的也像本王这般弱不禁风?” 这一句,算是将他的话原原本本的还给他! 晏峥面上原本阴沉的能挤出墨来,闻言,倏地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换上了一副残戾的笑脸,“以往只知道王爷清风霁月,高岭之花,不想还有这般睚眦必报,小肚鸡肠的时候,倒叫本世子越发有兴致想与王爷一较高下了!” “随时奉陪!” 容瑾笙淡淡的回了句,阖眸再不理他。 晏峥攥着马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通过车窗时卷时舒的帘幕,隐约能见那抹天水碧的身影姿态雍容的倚着车壁,车内光影明灭,看着不似以往那般高居云端,孤冷矜贵,倒是多了些烟火气。 他眼中的冰冷随着笑意不断加深,在眼底交织缠绕,冰火相融,乍然迸发出诡谲的光芒来。 “如此,正和我意!” 容瑾笙本就和他一般年纪,比太子容黎言还要小上两岁,未及弱冠却少年老成,心机深重,半点都没有鲜活之气。 不怒,不悲,不喜,不伤! 温和淡漠,浅笑从容,任他朝局万千艰险,风云卷覆,都掀不起他眼底半点波澜。 比起那样的宸王,晏峥觉得自己更喜欢眼前这人,腹黑狡诈了些,起码有些意趣! 曲蓁夹在两人中间,听他们言语似剑,字句相逼,转向容瑾笙,面露诧异,轻笑道:“你何时也喜欢口舌之争了?” 以他以往的脾性,怕是懒得理会晏峥的挑衅。 容瑾笙微阖的眸缓缓睁开,凝视着她,眼神一片柔软:以往不想争,如今,又想争了! 那双眼,温柔静邃,如置幽莲,敛尽万千颜色。 曲蓁望着他,垂眸浅笑道:“那你们可要把握好分寸,别耽误正事才行。” 容瑾笙见她说完便阖眼养神,多半儿是想案情去了,有些哭笑不得,合着晏峥为了她胡搅蛮缠了这大半天,她都没放在心上? 也是,他是见识过她有多不解风情的! 他索性阖眼小憩,也不再理会外面的人。 马车穿街走巷,原本去晏国公府只须往南过昌平街就到了,他们要去离王府,就得特意绕行,多花了大半个时辰。 “我自己进去,你们在这儿等着吧。” 曲蓁撩起帘子下了马车,对着容瑾笙和晏峥说了句,转身就要走。 身后传来容瑾笙的声音:“小心些。” 他双腿伤势已恢复大半儿,但暂时不能示于人前,和她一起难免会耽搁探查的时间。 晏峥却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忙喊道:“鬼丫头,等等我,本世子要一起去。” 他翻身从马背跳下,脚刚触底,腿根一阵钻心的疼,疼的他瞬间冷汗直冒,险些跪下! 曲蓁看他这样,劝道:“世子,你还是在这儿呆着吧!” 话落,她没再理会两人,跨步直接进了‘离王府’。 昔日巍峨壮美的王府内,亭台楼阁尽皆幻灭只余焦黑的屋脊空荡荡的矗立着,她足尖轻点,直往后院厨房而去。 “站住!什么人胆敢擅闯此处!” 走至一半儿,她被工部守在外缘官兵拦下,曲蓁落在地面上,正欲解释,就见血手的身影掠出,拿了块牌子在几人面前晃,“宸王府办事,让开!” 那些官兵忙收了兵器,赔笑道:“小的不知是宸王府的大人驾到,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姑娘!” 血手以眼神询问她要怎么办,曲蓁径直道:“麻烦找个人带路,我想进去看看。” “是!” 官兵寻了个熟悉王府构造的匠人为他们领路,一路行来,曲蓁见他们已经将残砖断瓦和杂物收拾了个七七八八,随口问道:“你们是何时开始动工的?” 那人躬着身子在前引路,吓得头也不敢抬,忙道:“回小姐的话,约莫有一个多月了。” “进度如何?” “这府邸占地太广,刚清理了三分之二。” “后园的主院那些呢?” “还未清理。” “……” 那人有问必答,曲蓁心里算是有了些底气,她仔细研究过离王府的构造,它的主院与国公府最偏僻的小花园仅隔着一条长街。 距离不近不远,正是凶手最有可能选定的位置。 没清理到那处就好,或许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小姐小心些,这些房梁受火烧之后,又经年累月遭风吹雨打,里面早已腐烂,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您不要靠的太近!” 那人小心的叮嘱了句,带着他们刚穿过长廊,一股恶臭就扑面而来。 血手以手掩鼻,被这气味呛得胃里直冒酸水,“什么味道?” “大人见谅,这主院旁有一片湖泊,小的们正抽干了湖水,在清理淤泥呢。” 他还觉得奇怪呢,这些贵人好端端跑来这废弃了十多年的宅子做什么,不是瞎耽误工夫嘛! “还有多久?” 血手不由加快些步伐。 “回大人的话,就在前面了。” 果然没多久就见一处庭院坐落于湖边,四周的枯树已被伐去,光秃秃的没有遮掩,正能瞧见那荒芜残破的模样。 几人并未耽误,直奔厨房。 曲蓁缓步在里面转了圈,轻声道:“就是这儿!” “姑娘怎么知道?” 血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灶台上还摆着口锅,是因为这个? 这是厨房,不是很正常嘛? “当年一场大火,连房屋都烧成了空架子,可见火势之猛,铁锅遇到持续高温,又经多年锈迹侵蚀,早该残破,可你看这口锅,除锅底和锅内生了绣,手柄处却无多少痕迹,甚至连颜色都没变多少,是后来放在这儿的!” 要煮尸,必是要起锅烧火的! 看来,这离王府的后院厨房,就是凶手最先选择的分尸地! 第278章 斧头为证 血手闻言,忙在厨房找了圈,奇怪道:“角落还有柴,怎么不见斧头?” 果然是这儿! 这柴要是在那场大火前放置的,早该被烧成灰烬了。 如今好端端放在这儿,说明是后来才准备的,为的就是烧火! 可劈柴的斧头呢? 作为最关键的分尸作案工具,凶手总不可能拿着斧头来回跑吧? “斧头长时间不用便会生锈钝化,你要是凶手的话,会时隔一年,又费时费力的拿把旧斧头来磨吗?” 曲蓁看着他问道。 血手摇摇头,有这时间直接拿把新的不好吗? “那他分尸所用的斧头最后该不会都被他带走了吧?” 她眉头猛跳了两下,反问道:“带走后呢?拿回去洗洗再用?” “额……” 血手语塞,似乎觉得这样也说不通。 推理案情,你要站在凶手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一具薄棺,一副白骨,官府能查出什么来?为何他连棺木都要先送到别处再转移?” 先是利用那些买家和位置做掩护,后来又是破庙,他从不不曾将自己真正的位置暴露出来。 若遇上的不是她,而是旁人,或许这案子,永远都不可能追踪到此! 血手想了想,试探的答道:“因为他怕万一东窗事发,顺着这些线索会找到他身上?” “这世上的事情,但凡做了,必会留下痕迹,从他作案的手法来看,此人行事谨慎,胆大心细,这儿是废旧的王府,人迹罕至不代表绝无人至,沾了血的斧头既留下无用又容易招人怀疑 ,我要是他,就在离开的路上,随便寻个地方扔了。” “可这王府这么大,鬼知道他会扔在哪儿!” 血手苦笑了声,在这偌大的王府里,要翻找一把斧头,无异于大海捞针。 曲蓁转身朝外走去,这动作来的突然,血手不及反应,就抬脚跟了上去。 至于那领路的匠人,听着他们张嘴闭嘴又是杀人,又是分尸的,大概是说这里死过人,早骇的面如菜色,双腿发软,见他们离开,忙手脚并应的爬了出去! 走出庭院,心有余悸的回头瞥了眼厨房的方向,才找回些理智来! 他们二人并未理会,直站在了湖边光秃的木桩子旁,遥望着那些在湖底清除淤泥的工人,曲蓁轻声道:“眼前不就有个绝佳的抛物地点吗?” “也对啊,这湖就在院外,随手一丢入了水,除非特意下去捞,否则 谁能找得到?” 血手附和了声,看着他们将捞出淤泥和腐烂的草木那些堆在岸边,突然想起了什么,“可是姑娘这不对啊!” “什么不对?” 曲蓁笑看着他,这次,反应倒是挺快的! “这离王府推翻重建一事来的蹊跷,先前不都猜测是为了遮掩作案痕迹吗?那策划推动此事之人就极有可能是凶手。” 血手指着那湖底的淤泥道:“可重建府邸,必是要彻底清除一遍,万一他确实将分尸所用的斧头扔进了湖里,岂不是把自己暴露出来了?” “你觉得会暴露出来,那是因为我们一路跟着线索追查而来,所以你觉得湖中捞出斧头奇怪,可要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用斧头分尸,厨房煮骨,还会觉得奇怪吗?” 曲蓁问了句,见他瞬间沉默,轻笑道:“不过你能想到这这层也还不错,说明的确是用了心的。” “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多少也该有点长进!” 血手被夸得倒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她静立在湖边,看着那些逐渐袒露出的湖底,纤细的身影于秋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风冷,声更冷。 “究竟是不是同一批人,查下去就知道了。” 要么是凶手自己掩藏痕迹,要么是有人帮他遮掩,不论是哪种可能,这人的身份恐怕都不低! 血手看着她一如既往清卓坚毅的背影,想起那时她在药谷说的话,‘我即便是女儿身,也能封侯拜相,做个盖世权臣’。 那时他信她。 如今,他也信。 这从无人看破的白骨案,定能在她手中找到真凶,为逝者沉冤昭雪! 正想着,忽听湖底有人喊道:“你们看,又找到了一把!” 周围的人顿时站起身子朝他望去。 “这是第几把了?” “十三把!” “你说也是奇了怪了,这府邸的主人难道有什么怪癖?怎么把什么东西都往湖里丢,其他东西也就算了,斧头这玩意儿也不嫌沉得慌!” “就是啊,大家干活时候都仔细些,这淤泥积的厚,别磕着自己。” “……” 底下声音沸然,曲蓁和血手交换了个眼神,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他们运气这么好? 血手转身,对着那匠人问道:“你们从湖底翻出来的那些斧头都在哪儿?” “斧头?” 那人猛地反应过来,“哦!对!斧头,应该都丢在了岸边吧,清理出来的淤泥这几天还没来得及运出去!” “那就好,把所有斧头全部给我找来,我要带走。” 这些东西可是此案的重要证据,看来回去后得禀告主子,这离王府的重建工程,得暂时压后了! 血手心里盘算着正事,没看到那匠人听了这话,瞬间僵硬的神色,“啊?” “怎么?有问题?” 他沉眉问了句。 那人回过神来,吓得一个哆嗦,忙拨浪鼓似摇头,“小的不敢,这就去准备,还请小姐和大人稍等会。” 他慌忙转身去收揽捞出来的斧头,心想着这些大人物的癖好真是独特。 一堆生锈恶臭的玩意儿,带回去又能做什么? 他边走边嘀咕着,怎么都想不清白,最后索性不想了,反正这事儿也不是他能管得,赶紧把人送走,开始做活来的实在! 只是他不知道,从湖中启出这堆斧头时,就注定要打破此处的宁静。 沉寂多年的离王旧宅,因着一桩命案,再次被推上汴京城的风口浪尖! 血手拿到东西后,转而交给了影卫,命他们先行送去大理寺官衙。 曲蓁与他一道出了王府大门,将所有发现告知了容瑾笙与晏峥。 没多久,那辆通体漆黑的马车将他们送到了晏国公府外,调转方向,径直往皇宫而去…… 第279章 曲姑娘,真巧? 晏峥高坐在马上,望着阴沉木的马车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得意的挑眉大笑:“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看来,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他这么嚣张!” 闻言,曲蓁无奈的抬头看他,“晏世子,您今年贵庚啊?还要玩这些小孩子的把戏!” 离王府是分尸地点,证据尚未完全启出,再动工明显已经不合适了,推翻重建是陛下的旨意。 如今要停工,自然也要请旨。 大理寺负责 此案,容瑾笙进宫请旨是理所因当的事情,也不知道这位世子爷一副赢了全天下的模样是作甚! 晏峥心情愉悦,也不和她计较,翻身跳下马背,立即有人上前接过缰绳,牵着踏雪离开。 他领头踏进了国公府,边走边笑道:“小孩子把戏又怎么了?本世子乐意,说起年纪,我可比你大三岁,来,叫声‘哥哥’听听!” 哥哥? 曲蓁冷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迈步越过他,往前走去。 晏峥端着笑脸跟了上去,走出好远府门口的侍卫都能听到两人的声音。 “就叫一声,本世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你又吃亏!” “走开!” “你这小丫头好没意思,我看你就是和容瑾笙待久了,学得他一副老成寡言的做派!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要不本世子勉为其难接收了你?” “闭嘴!” “哎?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好歹有人看着,给点面子不行吗?” “晏峥,你要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一针扎哑了你!” “……” 守在府外的几名侍卫面面相觑,不禁汗颜。 他们家这位爷什么时候转性了?平日里哪儿有他端着笑脸跟前跟后的道理,敢这么说话,早就一脚给踹残了! “刚才她是从宸王府的马车下来的,听世子的意思,王爷好像还在车里,难道她就是那个住进了宸王府的女子?”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除了哪位,谁有本事坐的进宸王的马车!” “你们瞧世子那殷勤的模样,该不会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那可是宸王看上的女子!世子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麻烦?你怎么知道我们世子爷不是乐在其中,他向来不是最好的东西不要,来的太轻易的东西不要,我看啊,他多半儿是和宸王殿下较劲呢!” “说的也是,行了行了,都别乱猜了,被将军看到又要挨骂了……” 几人忙整肃形容,站直了身子,再不言语。 晏峥将小乞丐安置了外院的一处厢房里,紧挨着校场。 校场内有许多兵士在演练,赤膊厮打,挥枪提棍,射箭演拳,嘶吼的声音阵阵徘徊在秋日高阔清朗的天空上,独有一番不属于汴京的刚猛和豪气! 闻之便教人热血沸腾,如见塞外猎猎风沙,关山叠嶂 ,冰山寒原,心境豁然开阔! 曲蓁下意识的止步,凝望着他们。 “怎么样?这就是我大盛威名赫赫的狼军!在我大哥手里,重塑辉煌,立于不败之地的狼军!真正的虎狼之师!” 晏峥也跟着停下脚步,笑看着校场上的人影,俊朗的容颜上落了层晴光,称的他面上的棱角越发硬朗分明! 这笑意不同于平日的讥诮,戏谑,揶揄,邪魅,肆意,或是漫不经心的张扬,而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欢愉。 她望着他,忽然轻声道:“若换做你,定然也可以。” 晏峥看似纨绔,张扬肆意,不守规矩,但若真的是个废材,就不会横渡千里绿野,拖着重伤之身还能活着走出去! 他性情坚毅果决,通透敏锐,有大将之风,是天生的领导者! 晏峥眸中的笑骤然凝固,回头看她,那眸深不见底,似是有什么东西带着狂暴的力道想要冲破桎梏,重见天光! 他凝视着她,轻轻吞咽了声,沙声问道:“你真这么觉得?” “嗯。” 曲蓁点头,认真道:“这世上有人成于出身,有人败于出身,世子身份尊贵,生来就站在了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达到的位置,福祸相依,必有取舍,只是为出身所困而已。” 雄才伟略,一腔热枕,都得藏在心底。 如他所言,晏国公府有一个当世名将足矣,再多一个,难免会引人猜忌。 兵权这东西,自古敏感! “我倒是不知道你也会安慰人。” 晏峥心底波澜迭起,触动非常,面上却故作不在意的一笑,用那惯来慵懒戏谑的腔调道:“不过,本世子满腹经伦,才华横溢,自然做什么都是顺手拈来,如有神助。” 曲蓁眼皮猛地跳了下,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这人,正经不过三秒! 他望着那青色的背影,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忽的轻笑了声,低喃道:“疯丫头,多谢!” 眼见那身影转过墙角,就要消匿,晏峥抬高声音喊了句:“等等我,走那么快干什么?你知道路吗!” 他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疾步追了上去,与她并肩,没走两步,迎面撞上了几人。 “曲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霍百川和狼军几名将领见她,喜出望外,赶忙问道。 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巧,看了眼晏峥,“府中有这病人,我受晏世子的托付,前来瞧瞧。” 听她提起晏世子,几人才发现晏峥就站在眼前,他们实在太高兴了,以至于没留意到他的存在。 “世子恕罪,末将见了旧友实在是太高兴了,有失礼之处,还请世子勿怪!” “大川儿,你们认识?” 晏峥狐疑的打量着几人和曲蓁,狼军的高阶将领他认识不多,霍百川算是他大哥的救命恩人,也是这次封将唯一上五品的武将,他才印象更深些。 狼军戍守边关,按理来说,两人不该有交集才是,这见了面十分熟络的模样,让他觉得有些怪异。 听到‘大川儿’这称呼,霍百川嘴角猛地一抽,瞪了眼身旁憋笑的几人,苦笑道:“世子爷,您就不能换个叫法?” “那叫什么?小川儿?川儿兄?行了,这些小事就别计较了,你们先把话给本世子解释清楚!” 晏峥一把捞过霍百川的肩膀,搂着他往内走去,曲蓁几人缓步跟了上去。 此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霍百川就将他们相识的经过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第280章 太医院院正 听完后,晏峥瞪大眼看向她,疑道:“剖腹取子?叱骂县官?断案自证?还有临江府连环凶杀案,这些事都是你干的?” “怎么?” 曲蓁步履未缓,并不将他的反应放在心上,轻声道:世子是想训斥我不守规矩,蔑视皇权官威?”” 那些事于她而言,都是当时情况下的必然抉择,不能迟疑,无法犹豫,再来一次,她依旧会那样做。 不为名利,而是出于一个法医和大夫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至于别人会怎样看待和议论,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晏峥看着她,眼中掠过震惊,畅快,欣喜等种种复杂情绪,最后尽数化作一声大笑:“这有什么好叱责的!鬼丫头,你要早说你有这样的本事,我就自己去找你来查案了,哪儿还轮得到曲家推你出来?” “世子不觉得女子查案,有违礼制?” 曲蓁以为晏峥如何洒脱恣意,到底是封建世族教养出来的贵公子,早习惯了男子为天的规则,会维护那些所谓的颜面和尊贵。 没想到,是她狭隘了。 晏峥闻言,嗤笑了声,“连个姑娘家都不如,也好意思谈论礼制?他们为官做宰倒是符合礼制,却忘了还有句话叫做‘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最基本的本职都做不好,朝廷养着这群饭桶有什么用!还不如早些辞官回家奶娃去!” 他骂的毫不留情,正中霍百川等人的心思,附和道:“世子说的是,朝廷就该好好肃清这些蛀虫!要不是他们,大将军也不会伤成现在这个样子!” 有人嘴快的说完这话,几人脸上的笑意多少都淡了些。 连晏峥也拧紧了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曲蓁既答应了霍百川要出手救人,就顺势问了句,“将军如今情况如何了?” 没有赤蛇胆,但能延续性命至今,或许他们府中也有高手! 晏峥知道霍百川救命的药是她给的,再加上药谷她展露的医术,也生了其他心思,听她主动讯问,答道:“情况不太好,虽然稳住了毒性蔓延的速度,但大哥只能被封在冰窖里沉睡,不知道何时才能醒来。” 怪不得霍百川等人还有时间在外寻找她的踪迹,稳住了毒性蔓延的速度,就相当于多了活命的机会。 还有时间! 曲蓁将此事先放在了脑后,她纵然有心相救,也得看过情况再说,更何况,眼下还有人等着她呢! “姑娘!” 霍百川等人见她不说话,不由得急了。 事关将军性命,他们身份低微,说不动老国公,但今日有世子爷在,看样子二人也是熟识,必会帮着劝两句。 或许,老国公就能应允她为将军看病了! “事有轻重缓急,先去看看那孩子再说。” 她知道他们心急,但那晏将军的情况既然稳住了,就还有时间慢慢治,这孩子,未必等得及! “可是我们将军也……” 蒋大海是个急脾气,还要再辩,被霍百川一把拽住,打断他的话,“姑娘说的是,一切看你安排。” “老霍!”蒋大海瞪眼,不满的喊了声。 霍百川怕他大嗓门又说出些什么得罪人的话,忙拉着他往后缩了几步,“我可跟你把话说清楚 ,曲姑娘断不会拿人性命开玩笑,也不允许任何人轻贱人命,她既答应了去看大将军就不会食言,你安心等着就是了,真惹恼了她,甩手不管你也只能干瞪眼!” “甩手不管?我就不信国公爷下了命令,她也敢违抗!” 蒋大海心想,要不是他打不过,早就动手绑着她来给大将军治病了! 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学什么拳脚功夫,太剽悍了也不怕嫁不出去! “她还真敢!” 霍百川愣了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认真道。 想当初她被黑云骑首领以命相逼,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黑云骑统领下跪认错,自戕赔罪! 那可是黑云骑,是宸王啊!她照样眼睛也不眨,非得先去县衙为黄秀莲讨回公道! 国公府再大,还能有宸王的分量不成? “总之,有些事我不能说,但你给我记清楚了,这儿不是迦南关,收敛下你的牛脾气,真得罪了她,大将军都保不住你。” 昔日小小的一介医女,不过几个月时间,摇身一变成了汴京城炙手可热的任务人物,不说他这个正五品的武将,就连世子爷都要对她礼让三分! 她成长的太快了,快的令人只能望其项背! “哪儿有你说的这么夸张?” 蒋大海对他的话将信将疑,反驳了句,立马就迎来了一记眼刀子,只好缩了下脖子敷衍道:“好好好,听你的还不成吗?” “这还差不多,他们都走远了,走,赶紧跟上去瞧瞧,给你开开眼!” 霍百川拽着他跟了上去。 能让世子将曲姑娘找来的,想必是为了前几日带回的那小乞丐,连太医院院正谢奉仪老大人都束手无策,不知道她有没有办法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他去看过,那孩子,可就剩口气儿吊着呢! 等霍百川和蒋大海赶到的时候,就见屋外围着几人,将门口堵了个严实,好不容易扒开人群挤了进去,才发现里面的 气氛着实……不太友好! “世子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领个黄毛丫头来接手这孩子的诊治,是在拿人命儿戏吗?” 一个穿着藏蓝色仙鹤圆领袍的老者挡在病床前,怒视着晏峥,“又或者,是想故意羞辱老夫?” 晏峥抬手,头疼的揉了揉眉心,他也没想到正好撞见这在老大人来府中诊治,这下好了,撞在一起可有的烦了。 好在她和谢家还有段渊源,能很快解决这麻烦。 “谢大人,这位可不是什么黄毛丫头,而是如今药谷少谷主!” “什么药谷少……” 谢奉仪下意识的回了句,话刚说出口,蓦地想起什么,凝视着曲蓁,“就是姑娘在药谷与老夫那不成器的孙女儿比拼医术?” 姓谢,又提起孙女儿和药谷,曲蓁即刻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当朝太医院院正,谢奉仪! 第281章 不知姑娘师承何人? 她没料到刚入汴京,就会遇上谢家的人,平静答道:“是!” 医术比拼,各凭本事。 她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以药谷少主的身份入京,就是早料到了这一天。 见她承认,谢奉仪脸色好了许多,冷硬逼人的目光添了几分柔光,“在药谷时承蒙少谷主照顾我家涵儿,老夫在此谢过了!” 他拱手一礼,曲蓁忙错步避开了些,有些奇怪的问道:“照顾?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在她的印象里,她与谢涵相处的时日对谢涵来说,绝算不得愉快。 那这个照顾,又是从何而来? “涵儿都告诉我了,要不是少谷主心胸宽广,为她结了心结,在医术一途她怕是要就此止步了。” 谢奉仪含笑打量着她,那是他第一次从眼高于顶的孙女儿口中听到夸奖另一个女子的话,在她嘴里,那姑娘性情生硬冷淡,不近人情,尖锐凌厉…… 但,是个好大夫! 听他这般说,曲蓁就明白过了是为了什么,轻摇了下头,清声道:“大人客气了,我跟谢小姐说那些,只是因为我觉得女子学医艰难,能迈出这步实属不易,感同身受罢了。再者,谢小姐要是个偏执听不进话的性子,恐怕我说什么都没用,这是她的造化,谢字就言重了。” 谢奉仪笑看着她,捋着胡须,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宠辱不惊,不骄不躁,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样优秀的后辈了。 药谷还真是好福气! 三言两语就牛转转了这屋内的气氛,众人见状松了口气。 尤其是晏峥,这位谢院正和他家老爷子交情不浅,要是闹得太厉害,他怕是要遭殃。 好在这位老大人是个公正宽和的人,并未因谢涵之事与她为难,看着,倒像是颇有好感。 要能得到他的青眼,或许这丫头在汴京的名气又会更上一层楼。 “话说完了就别干站在这儿了,快去看看那小乞丐,别一会咽气了,我们这些日子就白折腾了!” 晏峥提醒了句,看向谢奉仪。 谢奉仪先前拦路,是怕晏峥病急乱投医,如今知道她的实力,也就不再挡着,让她去了床边。 床上躺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瘦骨嶙峋,面色蜡黄,一看便知常年营养不良。 即便是在昏睡中,也时不时咳嗽两声。 她没时间想其他的,伸手去解他虚掩着的衣裳,看样子不久之前谢奉仪刚施过针,他紫红相间的胸膛上还残存着些针眼和血珠。 曲蓁又撩起他两边的袖子看了眼,头也不回的问道:“谢大人先前为他施针排过淤血?” 谢奉仪看她干脆利落,毫不忸怩的动作,正欣慰着,突然听她发问,答道:“对,他的心脉虽在右边,但左侧脏腑受损,有骨折淤血之相,我开了些活血化瘀的方子辅以银针,勉强保住了他的性命。” “但他脉象浮浮泛泛,似有似无,心律紊乱,呈鱼翔死脉之相,若再找不到解救的法子,怕是熬不过今夜!” 说起病症,谢奉仪满面愁容,眉峰紧蹙。 “死脉,什么是死脉?死人的脉象?” 晏峥不通医理,疑惑的问道。 曲蓁摇头,边检查边解释道:“人体心脏跳动,泵出血液所引起动脉跳动就是脉搏,死人心脏停跳,是没有脉搏的。所谓的死脉,是指脾气已绝,旦占夕死不用药的脉象,也就是说病人情况极度危险。” 幸好晏峥来找她,否则的话,就如谢老大人所言,这少年活不过今夜。 “去把我放在药阁的箱子拿来,要快!” 她吩咐了句,其他人都不知道她在和谁说话,唯独晏峥看了眼飞速掠出的一抹黑影,眸光深沉。 你想要什么东西直接告诉我,我让人去找! “你找不到的!” 那些东西根本不属于这个时代,当初要不是为了执行秘密任务,应对紧急情况,她学了如何制作简易的医疗器械,或许在这儿她真的就是巧妇难成无米之炊!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曲蓁抬手在他胸腔和胳膊处轻按了下,脑海中逐渐形成了一副他体内脏腑循环结构图,仔细分析着眼下的状况。 “伤他之人内力雄厚,虽然他心脏同常人的位置不一样,侥幸躲过一劫,但肺部有撕裂伤,胸腔内压升高导致静脉扩张,气体进入胸膜腔后无法返回肺内,形成了气胸!” “同时他还伴有胸膜腔大量出血,压迫纵膈而移位,造成血液回流受阻,从而加重了循环系统的障碍,形成血气胸,这也是为何他胸膛紫红相间,严重淤血的缘故。” 她知道该怎么治疗,只是…… 曲蓁站直身子,环顾了一周,除了她和晏峥,谢奉仪外,门口处还站着霍百川和狼军其他几位将领。 她径直看向晏峥,沉声道:“世子,我治病时,不希望有人旁观。” 她的治疗手法超出这时代对医术的认知范畴,路要一步步的走,直接当着这些人的面儿开腹腔,她会直接被当成杀人凶手给扭送衙门! “好!” 晏峥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他不知道她最后是怎么治好满小公子的怪病,但那种病都能治好,想来这个小乞丐的也不是问题。 至于如何治,他又不打算转行当大夫,何必非得刨根问底。 谢奉仪对此也不觉奇怪,这个小辈他看的顺眼,随口叮嘱道:“待会老夫会守在外面,你要忙不过来就叫我。” “多谢前辈。” 曲蓁顺口改了称呼,‘前辈’总比‘大人’听着要顺眼些,谢奉仪会心一笑,抬脚往外走去。 他虽然好奇她打算怎么救人,但医家也分派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还是谨守着那条线的好。 走到门口,谢奉仪突然想起一事,扭头问道:“对了曲姑娘,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不知师承何人?我可否听过?” 曲蓁微怔片刻,她前世是脑外科院士,学得是西医,来了这儿才跟着爹爹学了中医。 要说师承何人,的确分辨不清。 想了想,她轻声道:“我的医术,是我爹爹教的,他叫顾回春!” 第282章 这是什么手段? 谢奉仪在脑海中仔细回想了一番,都没找到关于顾回春这个人的信息,心中不禁生疑,能教出这样出色的后辈,不该是汲汲无名之人才是! 不过…… “若有机会,老夫真想好好和你爹爹讨教一番。” 其他人不知情也就算了,霍百川和晏峥却是知晓的,尤其是霍百川,他亲眼目睹了她丧父一事,知道那件事情对她而言是多痛的伤疤,正要转移话题,就听她淡淡道:“怕是要让前辈失望了,几月前,我爹爹已经过世了。” 谢奉仪闻言一愣,回首看她,就见女子低垂着眼睫,面上覆了一层阴影。 哀伤,又孤寂。 “抱歉。” 他回过神,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低声宽慰道:“有你这样的女儿,你爹爹也足够骄傲了。” “前辈谬赞。” 几句话落,谢奉仪抬脚走出院子,顺带着将黑云骑几人也一并带走。 屋内除了昏睡着的小乞丐,就剩了晏峥与她二人。 “鬼丫头,那离王废宅查到分尸地点,怕是再难有进展了,这小乞丐是我们目前最有价值的线索,你下手可得当心点。” 晏峥不放心的叮嘱了句,他并未亲眼见过她治病救人,不过能研制出那样的药来,她医术定然不差。 “我自会尽力。” 曲蓁闻言,柳眉轻蹙了瞬,又若无其事的舒展开来。 哪怕眼前这少年与这案子无关,既成了她的病人,她也会竭尽全力的救他,这是身为医者的职责。 晏峥是南衙的衙首,是晏国公府的世子爷,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乞丐,若不是涉及案情,两人压根就不会有什么交集,他只关心案子也没什么错。 立场不同,她也不会以自己的要求去约束他。 晏峥瞥了眼抱着箱子站在窗外的血手,冷哼了声,“好,那我也先出去了,有事你就叫我。” 待他离开,屋子四周的暗人被清空。 血手翻窗而入,将怀中的红木箱子小心的搁在桌上,试探道:“姑娘,我留下帮忙?” 上次为满盈缺开腹画面虽然血腥了些,但他还没看够呢! 曲蓁取出一套黑色织锦绣金莲的布囊,拿过柄小型手术刀在火上炙烤消毒,没答他的问题,径直吩咐道:“去找个窄口瓶,瓶内留水,布条,剪刀,还有烈性酒来。” 这话,等于应允了他的提议。 有晏峥在,一应物品很快备齐,确认四周无人窥视后,曲蓁将那少年的衣衫张开,露出紫红的胸膛来。 血手兴奋道:“姑娘,这次我们从哪儿下刀?在哪里开腹?” 笋溪县那次她剖尸,他没等看清楚器官那些,就揉着胃去吐了,药谷救人,才算是第一次见到人的胸腔和脏器,但那时承受能力太差,哪儿有心思仔细的研究。 有过两次经验,他这次定然瞪大眼睛仔细观摩。 看着他一副跃跃欲试,激动难耐的模样,曲蓁挑眉,“谁告诉你我们要开腹?” “啊?” 血手一愣,“不开腹?那姑娘你要我取刀干什么?” 害的他白高兴一场,还以为又能开开眼界了呢!” “我要你取箱子不是为了拿刀,而是为了它!” 曲蓁戴上羊肠手套,喂他服下了麻醉的药丸,从箱内取出一截软管在他面前晃了下,随后用剪刀取下部分, 将其中一头插进那窄口瓶中,用布带固定,放在一旁。 “酒!” 她头也不回的道。 血手赶紧将事先准备好的烈酒递到她手里。 曲蓁拔掉瓶塞,把酒尽数倒在那少年的胸膛处,“刀!” 二人先前配合过一次,也有了些默契,血手再次递了过去。 她一手拿刀,一手在那少年的胸膛处试探的轻按了两下,“在这两处肋骨间切口!” 先前检查时她就已经判断清楚基本的伤势,处理起来速度极快。 刀划开两肋之间的皮肉和脂肪,她将软管的另一头插入那创口内,举高瓶子。 “姑娘,这管子里往出流的 是什么?” 血手紧盯着她的动作,疑惑的问道。 那东西看着像血水颜色又淡,断断续续的,隐隐还能听到瓶内传来咕咚咕咚的声音。 曲蓁紧盯着那少年微弱起伏的胸膛,一边观察,一边分心解释道:“空气,他胸膜腔中积压的气体和淤血会从这根软管排出,瓶内的水可以阻止空气回流,等气体排出后,他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她手边没有完整的医疗器械,好在自制的单向阀可以派上用场。 话刚落,血手惊奇的发现那少年胸膛起伏的幅度更大了些,喜道:“姑娘你看!” 曲蓁一直都在留心观察着少年的情况,比血手发现的更早些,见状轻吁了口气,“好了,接下来配合我清理胸膜腔淤血和创口,再缝合就可以了!” “这就完了?” 血手本来准备好享受一场视觉盛宴,结果还没开始就已结束,心理的落差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不然呢?” 曲蓁哭笑不得看他,“气胸或淤血情况不严重,本身是不必开腔的,人体自身就可以吸收,但他被高手所伤,肺部撕裂造成大面积淤血,合并为血气胸,这才会危及性命。” 要不是谢老大人处理得当,稳住了他的情况,或许他根本等不到她来。 这种外科创伤到底是西医比中医更好治疗些。 “连谢院正都束手无策的伤势,属下还以为真的很严重呢,没想到在姑娘手里,这么快就治好了。” 血手低声嘟囔了句,显然一腔热枕备受打击。 曲蓁正清理胸腔中的凝血块,听了这话,手下动作没停,语气却凝重了些,“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你是使剑的好手,给你把刀你也能用,但必然发挥不出最顶尖的战力,医者也是一样,各有所长罢了。” “是,属下失言,以后定谨记姑娘的话。” 里面一直没有动静,安静的令人心里发毛。 晏峥和谢奉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霍百川几人则是聚在一处,焦急的往屋内瞧着。 尤其是蒋大海几人,亲闻不如亲见,要是她连这乞丐都治不好,他们哪里放心让她去救自家大将军! “行了,你们别跟无头苍蝇似的乱转了,晃的我头晕!”霍百川揉了揉眉心,叹道:“放心吧,人,她一定会救下来的!” 第283章 太监抬棺! 他们说话的声音再低,都逃不过晏峥的耳目,他单手支着下颌望着屋内,倒是没想到连霍百川等人都会对她有这般信心。 他还是小瞧她了! 谢奉仪命人拿了些茶水过来,轻啜了口,见晏峥沉默不语,不禁觉得稀奇,“世子这是在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 晏峥换了个姿势趴在桌上,枕着胳膊看向他,“要说担心的话,她要是治好了人,谢老大人你这半生盛名可就栽在一个小姑娘手里了,担心的难道不该是你吗?” 谢奉仪闻言失笑,晏家这位小世子可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 “老夫活了几十年,这些虚名早就看透了,后辈崛起,医道的未来才有可托付之人,我瞧着这姑娘就挺好,心性沉稳,可堪大任,比起我家那丫头着实强上不少,世子眼光不错!” “那是,本世子眼光一向极好。” 晏峥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凑近他几分,热络道:“既然谢爷爷也觉得她不错,不如在我爷爷跟前多美言两句,也好解决下我的终身大事!” 他早知谢奉仪是个真正睿智豁达的长辈,能摒弃世俗的偏见,将一身医术悉数传于孙女儿,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在意那些浮名。 不过是想试探下他对于那丫头的印象罢了。 看来,结果还不错! 谢奉仪对于他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司空见惯,笑着摆摆手,“叫‘爷爷’也没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涵儿对你的心思,好歹是我亲孙儿,总没有偏帮着外人的道理,你们这些小孩子的事儿,老夫就不掺和了!” 晏峥也是闲聊着打发时间,见被拒绝也不恼,提醒道:“那谢爷爷可记清楚了,不许偏帮!” 他这句才是重点。 前两日听母亲说爷爷有意让她与谢家夫人多走动,怕是起了联姻的心思。 这事儿,断不能叫他给办成了! 谢奉仪狐疑的盯着晏峥,总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不过,他既知道了这小子的心思,自不会再放任涵儿一厢情愿。 “放心吧,老夫心里有数。” 两人刚说完,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血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人已经醒过来了!” 晏峥和谢奉仪前后脚进了屋,就见那少年睁着眼,有些惶恐的打量着四周,见了他们怯怯的往床角缩了下。 谢奉仪几步抢到床边诊脉,没多久收回手笑道:“不愧是药谷少主,妙手回春,这人呐,算是保住了。” “保住就好!” 听了这话,晏峥才算是真正的放心,见曲蓁净了手过来,与她一并在桌边落座。 谢奉仪知道他们有正事要做,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待屋内重归安静,那少年惴惴不安的看着他们,“你们是什么人?我这是在哪儿?” “国公府!” 不等他挣扎着起身跪拜,晏峥直截了当的道:“你躺着就好,我有件事要问你,事关命案,你想清楚了再答话。” “嗯……是!” 那少年浑身紧绷着重新躺回去,唇瓣抿成了一条直线,太过用力以至于有些泛白。 他们这种人,天生对权贵有种深入骨髓的害怕。 晏峥问道:“你叫什么?” “没名字,不过,他们都叫小的木瓜。” “今年多大?” “十七!” “可有父母兄弟?” “我记事起就是个孤儿,有的话也早就不知在哪儿了。” “……” 晏峥又零碎问了几个问题,才转回正题上,“你还记得中秋前一天,你突然感觉不舒服,提前回了三里坡的在破庙,在那儿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儿吗?” 木瓜拧着眉仔细回想,但头脑有些昏沉,始终都觉得记性有些模糊。 “别着急,慢慢想。” 他受伤之后一直昏沉,中间又隔了几个月的时间,猛地想不起来也很正常。 曲蓁轻声宽慰了句,引导的问道:“那天你回了破庙,是不是看到了一副棺材?还遇到了些奇怪的人?” “棺材?” 这两个字让木瓜面色骤变,身子不受控制的战粟着,颤声道:“对,就是棺材,那天,那天我突然肚子疼,就先回了破庙, 隔着老远看到有人进去。” “那个地方偏僻,很少有人发现,我还以为是来抢地盘的,就悄悄靠了过去,结果……” “结果什么?” 晏峥见他突然不说话,追问道:“你看到了什么人?” 木瓜急促的喘着气,双手使劲儿揉搓着身下的褥子,双目圆瞪,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悚的画面。 “是蒙面人,蒙面人抬着棺材往外走,刚好和我撞见,他们就要杀我!奴,我腿软跑不动,太可怕了,好吓人的眼神……” 说到后面,他惊惧交加,有些无语伦次,像是陷入了梦魇中一样,双手胡乱的在空中拍打着。 “木瓜!冷静点!” 晏峥暴呵一声,一把抓住他的手,暗中用了些力道,强行把他的神智拉回,沉声道:“没事了,已经过去了,这儿是国公府,他们找不到你的!” “国公府?” 木瓜痛的闷哼一身,四周打量了眼,癫狂的神色稍稍恢复了些,自言自语道:“对,这儿是国公府,他们不敢来的!” 见他的状态平静了些,曲蓁才轻声问道:“木瓜,你是这命案唯一有机会接触凶手的人,你再好好想想,当时有几个人,他们是什么装扮,说话什么口音,身高多少,又或者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晏峥在旁正要帮腔,被她一个眼神制止。 木瓜眼下的状态不稳定,急是没有用的,只能因势利导,看看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线索来。 见说话的人是她,木瓜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他刚醒来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这姑娘,是她救了他,他对她,总是更信赖些。 他合眼仔细回想着,想那天发生的一切事情,想她刚才说的话,想了许久,蓦地睁开眼,“对,口音!” “口音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晏峥忙问道。 木瓜摇摇头,苦思冥想:“也不是不对,是听着有些奇怪,声音很尖,很细,不像是男的,但也不像女的……” 不男不女? 曲蓁看了眼晏峥,正见他望来,两人异口同声道:“太监!” 第284章 冰窖探病 “好像是……” 男子净身后进了宫中为奴,大多是要老死宫中的,木瓜没有见过,但却是听过的,搜刮着脑海中零星的碎片,继续道:“抬棺的好像是两个人,他们走路都勾着腰,看不清楚脸,其他的我记不清了,就记得其中一个人手心里有颗痣。” 他仔细看了下自己垂在身侧的胳膊,肯定的道:“就在右手掌心,有一块很大的黑痣,他伸手要杀我时我看到的!绝对不会记错!” 太监,掌心有痔! 这两个消息合在一起,说不定真能查出当日抬棺之人的线索! 晏峥大喜,看来他们这番功夫果然没白费! “那你还记得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吗?” 木瓜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二人也不催促,静静的等着,就在曲蓁以为到此为止的时候,他迟疑着开口:“我隐约记得,他们提过什么‘全都是放死人的地方,去那儿也不嫌晦气’‘总管吩咐送过去,好好办事就行‘之类的话,那时我离得远,也不确定有没有听错。” 之后他再没想起什么有用的线索,但这些已经为他们提供不少便利了。 曲蓁和晏峥二人前后出了屋子,站在廊下,遥望着皇宫的方向。 “我想,我知道该去哪里查了!” “义庄!”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眼中皆掠过一抹冷意。 “你自己可以吗?” 晏峥凝视着她,解释道:“那两个太监的身份,我还得进宫一趟,托姑姑寻个借口在宫中清查,怕是不能陪你同去。” “我没事,你去吧。” 她早就习惯了独来独往,许多事情,人多了反而不好办。 晏峥看了眼候在一旁的血手,扭头就走,没两步突然回头道:“还有我兄长……” 他的病,或许她还有办法。 “我会去看看的。” 曲蓁答允后,晏峥命霍百川等人为她领路去地下冰窖,自己先行离府。 晏国公府的冰窖设在内院的 雁湖石之下,有段暗道,霍百川轻车熟路的按了机关,领着他们往地下走去。 “姑娘,我们不先去看看义庄的状况吗?万一那边得了消息,提前逃遁怎么办?” 血手跟在后面,眼神不善的扫了眼‘别有用心’的几人,故作正经的问道。 深邃狭长的甬道阴暗寂静,唯有两侧的石壁上燃着些幽微的灯烛,几人脚步敲在地面,阵阵回响,令人不寒而栗。 曲蓁听他这么说,解释道:“不会的,对他们来说一个乞丐根本无关紧要,而且当时在破庙中,他们是下了‘死手’的,不会想到木瓜还能'起死回生‘,自然不会有所警觉。” “来都来了,诊完脉再走吧。” 她这般说了,血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紧跟在她身侧,避免霍百川几人靠近。 好在霍百川等都是武将,神经大条,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 “曲姑娘,汴京这桩‘曲家送尸案’如今也是你在查?” 四周太过安静,静的有些让人不舒服,蒋大海想起先前在朱雀街所见,以及世子爷的话,挑了个话头试探的问道。 嗯。 曲蓁应了声,除了霍百川外她与这几人都不算相熟,他突然搭话她也觉得诧异,“怎么,将军对这案子有兴趣?” “姑娘说笑了,我就是个粗人,你叫我上阵杀敌还行,理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还是算了吧!” 蒋大海尴尬的挠了挠头,憨笑道:“我是想说,查案必然需要人手,京城养的那些人,哎,还是算了吧!我们兄弟回京述职还得待些日子,姑娘要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吩咐,我们大将军的病,也得辛苦姑娘上点心……” 这话题转的生硬,同行的裴虎等人听着都替他难受。 说来说去就是相让人家好好治病,还绞尽脑汁的说什么案子! “什么叫京城养的那些人,还是算了?你倒是把话给我说清楚!” 血手闻言,眉头紧蹙了下,语气不善:“再说此案有三法司共同审理,多的是人在姑娘手底下听候命令,你是觉得朝廷无人可用了吗?居然还需要对外借人!” “那些人在京中怕是连骨头都养软了,还能……” 平时抱怨惯了,蒋大海的话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血手眸光骤然一凛。 旁边的裴虎反应最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干笑两声,“醉了,他这是喝醉了,说胡话呢,你别放在心上!” 血手也不理他,望向被捂着嘴,哼哼唧唧的蒋大海,冷笑道:“‘铁蹄动,风云改,黑衣铁甲撼河山。虎狼啸,战旗飘,英雄儿郎震四方’,天下百姓都喜欢拿我黑云骑与你们狼军并列而谈,我们今日不妨就争个高低上下,看看你们骁勇善战的狼军能不能啃得动我这块在京城养懒的软骨头!” 黑云骑的人? 除曲蓁外,其他几人都面露惊色,他们虽然听闻过彼此的名号,但眼前这人未着将袍,连腰牌都没戴,自然无法让人联想到一贯神秘的黑云骑! 看这人气息和步伐,必是高手,即便是在黑云骑中,也是排的上号的将级军官。 谁能想到他会随行保护在曲蓁身侧! 老蒋这话是捅篓子了! “好啊!试就试,怕你不成!我狼军战旗之下就没有孬种!” 蒋大海受不得激,也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一把扯开裴虎的手,撸着袖子就要上前干架。 裴虎几人见状,拉架的拉架,劝说的劝说,大家同袍多年,哪儿能不清楚他的水准。 这不是送上去给别人蹂躏吗? 蒋大海却不知他们的用意,挣扎着吼道:“虎子你们拉我干什么,让我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 “行了,你教训什么啊,赶紧闭嘴!” “怎么?来了京城后,你们的骨气也找不见了是吧?憋屈的跟个王八似的,大将军要是知道我们被人这么挑衅还龟缩不前,辱没狼军的名声,肯定得削你!” “……” 幽静的甬道霎时如冷水溅入油锅,沸然炸响! 第285章 被拒 “姑娘,抱歉,老蒋就是这炮仗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霍百川见她面色愈冷,额上青筋猛跳,恨不能把蒋大海一脚给踹出去。 明里暗里警告过他多少次了,说话还是这样不过脑子。 这种话在汴京城里,也是能随便说的? 曲蓁抿唇未言,只是面上霜色渐重,蓦地止步,往拉扯着的几人望去,不见她有什么动作,流光一闪,霎时朝蒋大海而去! “你们怕他,我可不……” 蒋大海正吼着,乍然失声,众人只见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嚅动着,却没有一点声音,皆回头看向曲蓁。 裴虎急道:“曲姑娘,你把他……” 她转身重新往甬道深处走出,淡声道:“太吵了,让他安静些,三日后自然恢复原样!” 三日?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同情的看着蒋大海,以他的性子,三日说不了话,岂不是要发疯? 不过也怪他自己说话不经大脑,还能怎么办?忍着呗! 蒋大海紧抓着裴虎的胳膊,想说些什么又没人听得到,抠着自己的嗓子急得面红耳赤。 手舞舞蹈的比划了半天都没人领悟到他想表达什么,灵光一闪,指着血手的方向,又是挥拳又是蹬腿! 血手会意道:“你想问凭什么我没事?” 蒋大海连连点头,瞪着他,闹事的又不是他一个人,就他要做三天哑巴,这不公平! 血手讥诮的扯了下嘴角,意味深长的道:“因为,我们家姑娘,爱屋及乌啊!” 说完,他轻嗤了声,脚步欢快的追了上去。 留下蒋大海几人气的七窍生烟! 约莫走了半刻钟的时间,才到了一处石门前,隔着那门都能感觉到刺骨的冷意。 “站住!” 守在门外的两个婢女模样的人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对着霍百川屈膝一礼,“霍将军,你怎么这时辰过来了?” 霍百川显然与她们认识,看了眼石门,压低声音道:“两位姑娘怎么在这儿?难道夫人在里面?” “是,夫人吩咐过,不许任何人靠近,将军若想见大公子,怕是要另择时辰。” 其中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子恭敬的回了句。 霍百川为难的看了眼曲蓁,她时间紧迫,再想腾出时间来责看诊,怕是不容易! 他想了下,凑近几步,试探问道:“要不劳烦姑娘去通禀一声,就说世子请了大夫来为将军瞧病,不会耽搁太久!” “这事儿是真不行!” 那婢女斩钉截铁的摇头拒绝,小心的往身后看了眼,轻身道:“刚才我们夫人无意间瞧见了几年前为大公子缝制的衣裳,想起他伤势,正伤心呢,才来这儿瞧瞧,这会肯定不能进去打扰。” 霍百川无奈,扭头对她道:“看来,得过几日再来了。” 曲蓁点头,不方便她也不能强人所难,只能看忙过这案子再另寻时间。 “那我们走吧。” 她干脆利落的转身就走,没走出两步,就见一人迎面而来,错身而过,走到那门边对着婢女低语了两句。 那婢女面色微变,直接转身进了石门! 曲蓁和霍百川看着这幕,不约而同的蹙紧了眉头,刚才还说不能被人打扰,怎的,这又可以了? “我去问个清楚!” 霍百川顿时来了脾气,正要上前,被曲蓁横臂挡住,“你去问清楚又能怎样?” 他顿时泄气,是啊,不能怎么样! 平日里都是通行无阻的,偏巧今儿出了问题! 霍百川叹气:“走吧,先出去,地下阴冷,别冻着你。” 二人刚转身,就听身后石门发出沉闷的声音,随后有脚步声传来。 “夫人!” 他们回头望去,一妇人款步而来,她衣着素净,面容慈和,云鬓高绾着,插着几株浅色的绒花,端庄典雅,仪态万千。 霍百川躬身一礼:“末将给夫人请安。” “将军免礼。” 晏国公夫人声音柔和,虚抬了手,看向敛眸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曲蓁,轻声道:“这位就是将军请来为我儿治病 的大夫?” “是。” 霍百川移步让开,对曲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问安。 曲蓁浅浅屈膝,淡声道:“民女见过夫人。” 平民见到权贵,需行叩拜之礼,霍百川深知她的脾性,怕惹的夫人不悦,忙则解释道:“夫人,这位曲姑娘是药谷的少主,如今宸王府的座上客。” 他提及容瑾笙,是想要国公夫人看在宸王的颜面上,见谅一二。 毕竟人是他请来为将军看病的,总不好让她受委屈。 听到‘药谷少主’这名号,晏夫人确实有些诧异,打量着眼前这青衣蒙面的女子。 原来,她就是最近汴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宸王‘贵客’,也是峥儿口中泼辣又难缠的‘疯丫头’! 说起来,她们没见过面,但她对于这姑娘的名气却是如雷贯耳了。 她浅浅露出笑意,柔声道:“我那儿子是个顽劣随性的人,说话做事有时欠缺些分寸和规矩,姑娘莫要见怪!” “夫人客气了。” 曲蓁微微颔首,有些诧异她的反应,抬眸看去。 只这一眼,晏夫人眸中的笑意顿时凝住,瞳孔骤然一缩。 这双眼…… 她压下心底的惊涛惊骇,强自镇定的问道:“我记得刚才霍将军说的,姑娘姓曲?” “是。” 曲蓁答了句,疑惑的看着晏夫人,她姓曲很奇怪吗? 这位晏夫人看着她的目光,有些说不上来的意味,好像是看着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着别人! 霍百川见二人都诡异的沉默下来,来回打量了番,笑道:“夫人是不是听到她姓曲,就想起了曲国公府?” 被这么一大段,晏夫人惊觉失态,忙收敛心神,轻笑了声:“是啊,我还想着曲家何时出了个如此风姿出众的小姐。” 瞧着,倒叫她想起了漪儿…… “夫人误会了,曲国公府是高门显贵,民女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敢高攀。” 曲蓁解释了句,却见晏夫人隐有些错愕和失落的扯了下唇角,“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她追问道,先是阮舒白,后有晏夫人,他们未见她真容,却不约而同的露出这般神色,究竟是为何? “没什么。” 晏夫人轻笑了声,许是因着故人的原因,看她的眸光都柔和了几分,“不知你爹爹是曲家哪支?莫南的?阴山的?还琅琊榭江的?” “都不是!”曲蓁直视着她,带着几分试探之意,“我爹姓顾,我自幼随我娘姓,她姓曲!” 第286章 巧合之遇 “你娘姓曲?” 晏夫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能带我去见她一面吗?” 这世上不会有无端如此相像的两个人,那双眼,像极了漪儿。 或许亲眼看看,她就能知道是不是她日夜挂念的那个人! “我娘生下我不久,就去世了。” 曲蓁语气平静,心中总算是确定了,阮舒白和晏夫人看她就想起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她娘! 她记得那嬷嬷说过,她娘不过是阮舒白养在临江府老宅的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为何会与晏国公府的夫人有什么瓜葛! “去世了……” 晏夫人踉跄了步,忽然抬手朝她的面门伸来。 曲蓁下意识的就要避开,可触及晏夫人哀伤悲戚的视线,不知为何,身子像是僵住了般,没有动作。 “夫人!” 霍百川见状,蓦地喊了句。 他虽不知为何她戴着面纱入京,但想必自有她的用意,晏夫人平日是何等稳重之人,怎么见了她,就像是失了魂儿似的! 这一声,成功的让晏夫人的手停在了距她面纱一寸的位置,她回过神来,倏地撤回手:“抱歉,我近日来忧心长子病情,神思恍惚,失态了。” 曲蓁本想借着真容看看晏夫人的反应,但未能如愿,也就没敛了心思,淡淡道:“夫人客气,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将军的病情,不知可否方便进去探查一二?” 涉及晏晔,霍百川也没心思研究她们的心思,附和道:“是啊夫人,少谷主在江南一带素有‘医仙’之名,今日刚……” “谢老大人说我儿伤势虽暂时稳住,但不能多加搅扰,国公府已着人请了大夫,就在入京的路上,还是不劳少谷主了。”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晏夫人打断,她看向曲蓁,柔声道:“少谷主,你是医者,当知我为人母的心情,这次,怕是要你白走一趟了。” “夫人!” 霍百川见她拒绝,顿时急了,还要再说什么,曲蓁移步挡在他面前,“如此,我便先行离开了。” 事关将军性命,晏夫人不放心她一个年纪轻轻,又并无声名的晚辈来治,她心知肚明。 她答允了晏峥和霍百川要来看看,她做到了。 但见不到病人,一切都是徒劳。 晏夫人的心结,她解不开。 好在将军的毒性暂时被稳住,也不急于一时,晏家请来的大夫能治好自然最好,治不好她再做打算。 “姑娘……” 霍百川打量着二人,最终叹了口气,他是一个也说不动,这麻烦差事,看来还是得交给世子爷去解决。 “正好,我也有该出去了,便送送曲姑娘吧。” 晏夫人几步上前,与她并行,包括霍百川几人落后几步,安静的跟着。 中途遇到了蒋大海和血手等人,见晏夫人与他们同行,也就忍者疑惑没有询问,一并跟着出了地道。 “霍将军,你们有事就先去忙吧,我陪曲姑娘走走。” 晏夫人发了话,霍百川几人也不敢反驳,担忧的看向曲蓁,见她轻轻点头,这才抱拳离开,“是,那就有劳夫人了。” 两人缓步走着,晏夫人又有意无意的问了些关于曲蓁爹娘的事情,她据实以告,看得出来晏夫人有些失落。 刚转过花园,迎面遇上两人。 “王妃,您这边请!” “好!” 熟悉的声音令曲蓁脚步顿停,下意识的抬眸望去,那人也发现了她,试探的唤道:“曲姑娘?” “你们认识?” 晏夫人挥退婢女,诧异的来回打量着两人。 “她就是我跟你说的勘破临江府连环凶杀案,为我云儿沉冤昭雪的女子,曲蓁曲姑娘!” 来人穿着一袭青白底绣花织金蜀锦,素簪绾发,未施粉黛,看着仪态端庄,却少了几分生气,如至暮年,比起上次见面,又清瘦许多。 正是汝南王妃。 汝南王送了女儿尸骨回祖地安葬后,奉旨前往迦南关戍守,她便自行回京。 曲蓁想过她们会遇见,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浅浅一礼,含笑道:“多日不见,王妃身子可好?” 汝南王妃面上难得露出抹笑意,“我都还好,听说你随宸王进了京,本想登门拜访,没想到曲家出面引荐你追查送尸案,想着你这些日子怕是不得空就没去打扰,不想在这儿遇见了。” “听王妃的意思,是早就知道了我查案一事?” 曲蓁敏锐的捕捉到了她话中的某些信息,疑道。 这件事最开始的时候,她的身份是对外保密的,也就只有刑曹才知晓,王妃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知道?” 汝南王妃听她这么问,仔细一想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看来宸王做的那些事都没告诉你,女子查案,千古未闻,举荐你一事虽有曲国公府牵头但还是不够的,他托我将王爷离去前留下的书信转呈陛下,还有……” 她又抓过曲蓁的手轻拍了拍,凑近曲蓁耳边轻声道:“你以药谷少主的身份随他入京,明面上自然是他的人,陛下自太常寺判院一事后对宸王多有猜疑,想要让他点头谈何容易?那日宸王出宫后不久,户部尚书就被查出克扣税银,中饱私囊,直接下了狱!” 这么巧? 曲蓁诧异的看着站直身子,若无其事的汝南王妃,心沉了下,这番话,明显是在提醒她这并不是个意外。 难道,被拉下马的户部尚书是容瑾笙的人? 他抛出这个筹码,就为了换取她以女子之身入朝查案的资格? 这是,一场交易! 她的手不自觉的攥紧,没想到最后,还是拖累了他! “曲姑娘?”汝南王妃见她久久不语,轻唤了声。 曲蓁蓦地回过神, 郑重道:“多谢王妃告知。” 这些事要是别人不提,以容瑾笙的性子,永远都不会主动告诉她!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 “你帮了我,我自然希望你好好的,宸王他值得托付。” 汝南王妃也大概听过她的遭遇,不免心生怜惜,像她这般年华的姑娘,大多是在爹娘的庇佑下无忧无虑的活着,而她,一路走来,何等艰辛! 因着自家女儿一事,她待曲蓁,总存着几分怜惜和感激,看清宸王的心思后,不免想从中撮合些。 曲蓁这性子,冷淡又慢热,看着都叫人着急! 第287章 像极了一人 “等等!” 一旁的晏国公夫人总算是回过神来,揉着眉心看她们二人,“你确定她就是那个为你女儿沉冤昭雪的女子?她不是大夫吗?怎么也会验尸查案?” 汝南王妃闻言,也惊讶的看她,“你不是仵作吗?怎么又成了大夫?” 在临江府时,她沉浸在云儿的死讯和冤恨中难以自拔,没有心思留意旁的事情。 竟不知她还懂医术! 话落,两人面面相觑,看着彼此的反应皆觉得有些好笑。 血手虽退让的远了些,但他内力深厚,耳聪目明,将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听在了耳中,心道:又验死人又治活人,我们家姑娘鬼手千面,哪儿是你们能完全看透的! 晏夫人和汝南王妃愣了半响,不约而同的看向曲蓁,等着她的解释。 曲蓁面对两双审视的目光,平静答道:“我是大夫,也是仵作!” 准确来说,不是仵作,而是法医! 仵作仅是法医的雏形,属于吏役,通常负责验看尸身,口述尸体状况,再由验尸官负责拟定报告呈递府衙。 而法医则是基于现代医学、解剖学,犯罪学诸多类目,集验尸,推理凶手作案过程及手法,鉴定伤情等为一身,涵盖的范围更广,专业知识也更为完善和成熟。 但其中的差别,她就没必要解释了。 “你一个姑娘家,你爹娘怎么也放心让你做这些,女子行医已是千难万险,再和仵作扯上关系,哪儿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晏夫人看着那双眼,脑海中总不自觉的将她与记忆中的某道身影重叠在一起,不免对她多有关切。 仵作乃是贱役,寻常人家尚不肯与之结亲、结友邻,避如蛇蝎,更何况是高门望族! 曲蓁知道晏夫人是替她担心,没旁的意思,敛眸轻声道:“多谢夫人挂心,只是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 爹爹若在,她或许会藏拙敛锋,与他一起在笋溪县照看医馆,行医救人,平静安稳的过一生。 可惜,爹爹含冤惨死…… 她那时才真的意识到,想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想要一个公道,何等艰难! 黄秀莲,书香,安平县主,满随风…… 还有那数以千计含恨而终,游离在世间的孤魂野鬼,它们被迫咽于喉间的最后声音,都需要她去替它们说! 这是她为法医的初心,也是她的责任! 晏夫人闻言,看着她疏淡清冷的眉眼,轻叹口气:“我见你觉得颇有眼缘,在京中你要遇到什么麻烦,大可来寻我。” “谢夫人。” 曲蓁纵然不会去麻烦她,但这份好意还是不能拒绝。 几人又简单的聊了几句,曲蓁便寻机带着血手请辞,晏夫人吩咐了婢女送她出府。 待那青衣消失在视野后,晏夫人收回视线,显得心事重重。 汝南王妃打趣的笑道:“认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对别家小辈这么上心,怎么?真看上了她做儿媳妇?我可是听说了,你家小世子……” “婧蓉,你有没有觉得她很像漪儿?” 晏夫人打断她的话,轻声问道。 “漪儿?” 汝南王妃瞳孔骤然一缩,联想到她先前的异样反应,“你是说曲家失踪的那位嫡女?” “是!” 晏夫人回过神来,看她一脸惊疑,蓦地想起什么,苦笑道:“瞧我这记性,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你还随着王爷在封地驻守,想来是没见过漪儿。” “的确没见过,不过关于这位曲大小姐的传闻倒是耳熟能详。“ 汝南王妃挽着她的胳膊,二人转身往后花园走去,“曲国公府世代簪缨,文官清流,养出的嫡女却是一位武功高强,熟通兵法的奇女子,颇有将门之风,惹的三洲之地无数权贵公子竞折腰,争相求娶,不过,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就销声匿迹了……” 此事在大盛,还掀起过一阵狂风骤雨! 晏夫人柳眉倏地紧蹙,沉声道:“还能为何,不过是爱上了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她……” “嗯?什么?” 汝南王妃还是第一次听到其中的内情,刚想追问,就见晏夫人抿紧了唇瓣,“算了,都过去这么些年了,我也不想再提那个人!” 她到嘴边的话不禁咽了回去,想起先前晏夫人问的话,试探道:“你是觉得曲姑娘和曲漪有什么联系?”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看着她的那双眼,总会想起漪儿。” 晏夫人叹了口气,神色纠结,“可她又说自己的爹爹姓顾,以漪儿的脾气,能为了那人和全天下为敌,又怎么可能委身他人!”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漪儿是死是活她都不知道,唯一能做的,就是替她照看好那个孩子! “多想无益,觉得奇怪那就去查,说不定还真能有什么收获!” 汝南王妃看着她消瘦疲倦的脸,劝道:“还有大公子的伤势你也别太担心,不是说那位长老已经在入京的路上了吗?他可是医盟的人,定能找到解救的法子。” “婧蓉,幸好还有你陪着,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去!” 晏夫人感激的说了句。 闻言,汝南王妃含笑的眼中添了几分苦涩之意,“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也是经历过丧女之痛的人,要不是姐姐日日宽慰,时时陪伴,或许早就随着云儿去了。” “快别说这些了,前两日我家老爷命人从澄阳送来了些野山参和一尊玉佛像,我带你去瞧瞧。” “好!” “……” 曲蓁出了国公府就见那通体漆黑的马车停在不远处等她,钻进马车后,她望着马车内突然多出的某人,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马车内,一锦袍男子合衣浅卧,两鬓墨发低垂,单手支着头小憩,闻声缓缓睁开眸,笑道:“我出宫后听闻你还在晏国公府,便来等你一道回府。” 第288章 与曲家有何干系? “那日宸王出宫后不久,户部尚书就被查出克扣税银,中饱私囊,直接下了狱……” 汝南王妃言犹在耳,曲蓁身子蓦地僵住,再望向那雪颜如画的男子,心绪万千。 “愣着做什么?过来!” 容瑾笙起身坐好,浅笑着对她招了招手。 曲蓁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还保持着躬身掀帘的动作,几步走到他身侧坐稳,“王爷要先回府吗?” “你有事要办?” 容瑾笙反问了句。 她将今日发生的事简明扼要说了一遍,“晏峥入宫去请贵妃查那两个太监的身份,我得去义庄看下。” “好。 他径直对外吩咐道:“去城东的义庄!” 马车缓缓动了,曲蓁靠着车壁看他,“王爷,你……” 她话刚说出口,又不知后面该说什么,抿紧了唇瓣。 “怎么了?” 容瑾笙回看着她,欲言又止可不是她的风格! 车内沉默了一瞬,曲蓁低声问道:“折了户部尚书,真的值得吗?” 户部掌管大盛的户籍,赋税,钱银,可以说是捏着整个国家的经济命脉,想要培植人手本就不易。 就这样放弃了,着实不太理智。 容瑾笙微微挑眉,“汝南王妃告诉你的?” 这些事其他人是不知,晏峥是知道也不会说,唯有今日过府与晏国公夫人相聚的汝南王妃,才有这个可能! “你怎么知道?” “不久前看到汝南王府的马车进了国公府侧门。” 两人凝望着彼此,容瑾笙见她柳眉微蹙,轻笑道:“你就是想问这个?” 曲蓁不语,她最不想拖累的人就是他! 当初想独自入京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没想到如今,还是没能避开! “户部尚书的事儿,你不必放在心上!” 容瑾笙知道不说清楚,她难免要惦记,便解释道:“那人不过是表面偏向宸王府,实则是太子的人!” 他也是正巧借着这个机会剪除此人,以免来日诸多麻烦。 “真的?” 曲蓁狐疑的问道。 “真的!” 得了他肯定的回答,她的心这才稍稍落地,放软了身子靠在车壁上,“那就好。” “这些事情你不必担心,我都会处理妥当的。” 容瑾笙取过她的手,动作轻柔的推拿按摩,替她疏解疲乏,温声道:“宫中的旨意已经下来了,离王府会暂停施工,加速捞取湖底的物证。” 这案子本该是无头悬案,被她硬生生撕出了道口子,宫中对她颇为好奇。 等查出凶手,皇兄大概率会亲自召见她。 过了这关,前途必然坦荡。 “对了,我有……” 曲蓁刚想问他件事,就被急速赶来的一阵马蹄声打断,“王爷,等等——” “是曲小公爷?” 她撩起车帘往外看去,就见曲弈策马狂奔而来,来往的百姓纷纷朝着两侧避让,眨眼就到了跟前。 “你们走的还真是够快的!追都追不上!” 曲弈抱怨了句,放任马儿跟着车旁小跑,对她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义庄!” 曲蓁答了句,奇怪道:“小公爷匆忙找来,是查出什么了?” “官衙羁押的死囚我都已经清查完毕,没有异常,还剩下京中的几家奴隶场,这些属于个人私有财务,需要官府的搜查令。” 所以他才会来找容瑾笙要个手令,方便行事。 “晚些时候,本王会让人送去国公府。” 容瑾笙温声答道。 曲弈道了谢,又说眼下无事,想要与他们一同去义庄看看。 出了东城门,路上行人渐稀,晏夫人和阮舒白的身影总在曲蓁脑海中徘徊不去,她不随父姓随母姓以往不觉得有什么,直到得知她并非爹爹亲生。 她娘亲姓曲,这两人见她满面异色,他们口中的‘故人’,和曲国公府又有什么联系! 蓁蓁? 容瑾笙见她魂不守舍,忧道:“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 马车微微晃动,帘幕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遮的时隐时现,曲蓁往外瞥了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道:“王爷可知,曲国公府有没有什么人无故失踪,或是销声匿迹多年的?” 时至今日,她不得不怀疑她娘亲和曲国公府之间的关联! 虽然有些荒谬,但是不是真的,唯有查证之后才清楚! 容瑾笙听她这么问,沉思片刻,蓦地明白了她的用意,“说起失踪的人,倒真是有这么一位。” “是谁?” 她急声问道。 “国公府的嫡小姐,当今曲国公的亲妹妹曲漪,不过此事年代久远,早成禁忌,想要知道其中的内情,怕是得询问曲家的人。” 话落,两人不约而同的朝着车窗外看去。 “我与小公爷在临江府初见时,他并无异样神色。” 曲蓁直言道。 “那位嫡小姐失踪时,小公爷尚未出世,自然对他这个姑姑没什么印象。” 到底是怎么回事,或许得去问问曲家的长辈,阮舒白看见她之后如此反常,说明蓁蓁与那人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说不定见了面,这些疑惑都能迎刃而解。 “等忙过这阵,我与你去曲家登门拜访。” 她点点头,“好。” 这短暂的谈话并未引起曲弈的注意,他纵马慢行,悠闲的打量着四周的景色,见车内没有动静,问道:“王爷,过段日子京中权贵子弟循例要办场游会,往年你都是一个人,从来都是拒不参与,今年总该要携家眷露个面吧?” 听到‘家眷’二字,容瑾笙眸光微闪,看向曲蓁:“游会嘈杂,但你要在京中行事,这种场合,最宜了解各方消息。” 他没有询问,也没有劝说,直接将利弊说明,以便她衡量决定。 “阮家的女眷也会出席?” 她微微侧首问道。 “抛开国公府不谈,阮大人是刑部尚书,正三品职,他家的女眷自是在邀请之列的。” 容瑾笙的回答正中她下怀,曲蓁干脆利落的点头:“那就去!” 她来汴京就是为了追查杀害爹爹的凶手,那老嬷嬷宁死也不说受谁指使,没关系,她自己查! 第289章 义庄守庄人 这些话并没有避忌着曲弈,被他听在耳中,揶揄道:“王妃还没娶进门呢,王爷就已经妻管严了?” 曲蓁要说不去,他铁定会直接拒绝。 他们这位宸王殿下这些年从不参与诗会茶话,连宫宴都是能推则推,也就仅会为她一人破例。 看来今年的游会要热闹起来了! 容瑾笙听他打趣,凤眸掠过笑意,“本王以为小公爷会先担心自己呢,毕竟曲阮两家的婚事都快敲定了!” “婚事?” 这汴京城中可能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两家要结亲? 曲蓁诧异的开口,这一提是直戳曲弈的痛处,他苦笑道:“你就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阮家那姑娘我可吃不消,你有消遣我的时间,不如替我想个法子推了这桩婚事!” “阮尚书的长女素有才名,温婉贤良,你为何不愿?” 容瑾笙看了眼曲蓁,气定神闲的问道。 “温婉贤良?” 曲弈轻嗤了句,“阮家大小姐可不是温婉贤良之辈,本公子也不好背地里说人是非,等你们见了就知道了。” 曲国公府的嫡公子自幼学得满腹诗书,明理识仪,能让他厌恶至此,曲蓁倒是真有些好奇她这位“姐姐”了! 提起婚事,曲弈再没了说话的兴致,曲蓁和容瑾笙又都是寡言的性子,自然而然的安静了下来。 再无人声。 城东的义庄在出城后不远的荒林里,小道崎岖,路畔杂草丛生,偏僻难寻。 行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看到一处用泥土堆砌成矮墙围起来的院子,破落的大门上斜斜挂着‘义庄’两字。 几人下了马车,被拴在外面的看门狗才懒懒的睁眼,吠叫两声。 “走吧。”容瑾笙提醒道。 不等曲蓁动手,棠越就不知从哪儿钻出,推着他径直推门而入。 “谁啊?” 里面似是听到了动静,传来询问的声音。 紧接着众人眼前出现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他看着约莫三十六七的模样,两鬓却已斑白,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甚是吃力,边走边嘀咕着:“你们不是前两天才送来了具尸体吗?怎么又来了,这汴京城是天子脚下,已经这么不太平了吗……” 看到他们的瞬间,那男子话音戛然而止,狐疑的打量着他们:“你们是谁?来这儿做什么?” “查案!” 曲蓁言简意赅的答了句,血手从暗处现身,适时的拿出令牌在那人眼前一晃。 “官,官爷!” 守庄人大骇,匆忙跪下磕头叩拜,小心问道:“不知官爷到访,是要查什么案子?” “分尸案!” 她撂下一句话,抬脚往里面走去,容瑾笙宠溺的看着那背影,示意棠越跟上。 “什么?分,分分……分尸案!” 守庄人听到这话,手忙脚乱的爬起身,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曲弈走在最后,看着那道背影,轻摇折扇,眸底浮现些许的疑惑之色,这守庄人转身时的眼神,倒叫他觉得有些熟悉…… 正想着,忽然听到前面有人紧张道:“小姐,会不会是搞错了,这义庄里收容着的都是些无人认领的尸体,怎么会牵扯到什么分尸案呢?是谁这么丧心病狂!” “我以为,你会先为自己辩解呢!” 曲蓁止步,扭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守庄人面色发白,紧张道:“草民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辩解,官爷一定不会胡乱冤枉人的。” “是吗?” 她态度含糊的问了句,再不理他,四处打量着。 棠越推了容瑾笙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蹲身仰望着他,笑着从怀中掏出块油纸包裹的糕点,“公子,吃!” 曲弈见状,朝他们走去,笑道:“小棠越,你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以你家公子的洁癖,怎么肯在这儿吃东西。” “啊?” 棠越挠挠头,噘嘴道:“那我自己吃。” 他捻着一块糕点就要往嘴里塞,被一柄扇子拦住,曲弈叹气道:“素芳斋的芙蓉糕要配茶才好吃,你这样也太暴殄天物了。” “茶?” 棠越盯着那糕点,眉头拧成一团,“没茶!” 曲弈得意的挑眉,总算是绕到了正题上:“你去找点清水来,公子我有好茶,刚从别人那儿顺的,你可算是有口福了。” “哦!” 棠越将糕点放入怀中,乖乖起身去找水。 容瑾笙看着被忽悠的团团转的棠越,挑眉看着他,“小公爷连小孩子都骗?” 素芳斋的茶点是要配茶才好吃! 这些普通的糕点本就是零嘴,哪儿有那么多讲究,这人分明是犯懒又不想自己动手,故意使唤棠越跑腿呢! “什么叫骗?我这儿的确有些好茶,可不输你府中的‘恩施玉露’。” 反正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做好后勤就是了。 这桩案子是容瑾笙拿来给曲蓁这丫头铺路的进阶石,南衙刑部和大理寺全权由她调配,连他这个小公爷也只有跑腿的命。 他忙活这么久,还不能犒劳下自己了? “你去找他了?” 容瑾笙见他果真拿出了一小盒子的茶叶,温声问道。 “我去找他很奇怪吗?怎么说我们也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 曲弈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反正我们曲家如今也没多少人在朝为官,过得清闲,有些事儿不放在明面上,就没人能拿来做文章。” “或许,摆上明面,也未必是坏事。” 容瑾笙没头没脑的说了这句,曲弈诧异的看他,却见他没有解释的意思,不禁蹙眉。 他这话,到底是打着什么算盘? “我说王爷,我们好歹相交一场,看在这数年情分上,你可别再算计我了。” 被这位爷惦记上,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上次是为了曲蓁,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闻言,容瑾笙凤眸化开抹笑意,淡声道:“福祸相依,说不定到时候小公爷还要谢本王呢!” “是吗?” 曲弈狐疑的打量他,自打遇见了那丫头,容瑾笙这颗心就是偏着长的! 这话,他可不敢全信! 容瑾笙笑而不语,心里已经渐有盘算! 就在这时,棠越端着两个杯子回来了,往曲弈怀中一塞,“拿去!” 第290章 井底藏物 塞在曲弈手里的是个冰裂纹的清玉琉璃杯,他探眼一瞧,蹙眉道:“这水哪儿来的?” “他给的!” 棠越反身指向那垂首躬身站在院中,一派恭敬之相的中年男子。 守庄人? 曲弈轻晃了下杯中水,看向容瑾笙,轻叹口气:“水中杂质太多,看来是泡不了茶了。” 容瑾笙面不改色,淡声道:“河水自然是泡不了茶。” “河水?” 他诧异的挑眉,“难道是我们来时经过的那条河?不会吧,两地相距起码有五里,他腿脚不便如何取用?” “推车!” 容瑾笙抬指示意他往左侧的矮房看,屋檐下的泥地上还留着两道深深的车轮印。 “前些日子汴京阴雨连绵,檐下水积成洼,泥潭土质松软,被车轮碾压后形成的。” “义庄里难道连口水井都没有?还要人跑那么大老远的去取水,真是可惜我这好茶!” 曲弈惋惜不已,将琉璃杯搁在一旁,‘刷’的甩开扇子摇了起来,看着那道青影四处走动查看,口干舌燥的问道:“这义庄有问题,她为何不叫衙役直接将人带去官衙问话?” 衙门问案,向来都是有了嫌疑人直接下令缉拿。 她倒好,偏要亲自跑到这荒远偏僻的地方来,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到,真要查不到有用的线索,岂不是白遭了这茬罪! 容瑾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凤眸渐软,声色郑重:“她求的是证据,定罪的证据,或是清白的证据,你可还记得在景园时她对你说过的话?” 景园? 曲弈摇着折扇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是他这半生难得的惨败与教训,也是第一次真正知道‘人命关天’这四个字的份量! “她说‘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当慎而重之’!” “对!” 容瑾笙附和了句,望向那纤细而专注的身影,她似是发觉了什么异样,正询问着守庄人,见状,他眼底隐有笑意掠过,平静道:“如今,她知道自己便是那‘身怀利器’之人,才会更加谨言慎行!” 闻言,曲弈默然。 忽然觉得有些惭愧,唯有她一人身体力行的谨守着‘人命关天’的原则和信念,而他,身份使然,注定他永远无法对此感同身受。 正想着,那边突然传出一声惊呼:小姐,说话要讲证据的!这可是人命官司,你冷不丁的扣在草民头上,这不是要逼死草民吗? 两人回头,就见那守庄人面红耳赤的瞪着曲蓁,双拳紧握,失态的大吼着。 “去看看!” 容瑾笙三人到了跟前,就听见曲蓁冷静漠然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既然说是你杀人分尸 ,就自然拿得出证据!” “证据?也对,只要把草民抓进大牢里,想要什么证据拿不到?反正被你们官府盯上的人,最后不都落个非死即残的下场!” 守庄人再三辩解无果,破罐子破摔似的拔高声音怒嚎了句,见容瑾笙和曲弈过来,垂首抬袖抹泪,看着无助又可怜。 曲蓁面不改色的打量了他片刻,漠然道:“你也不必用激将法,我们不辞辛苦来这儿,为的就是查案,不会无缘无故抓你入狱。” “什么激将法,草民没……” 守庄人一愣,正要辩解,就被曲蓁打断,她声音平静并无波澜,却冷漠的叫人心底发毛。 “你说话时目光不自觉朝下或刻意避开我的视线,这种行为在心理学上称之为‘视觉阻断’,意味着你潜意识里对于自己所说的话没有信心。” “你方才驳斥我指控你杀人分尸时,语气含怒,言辞激愤,但你嘴角紧张并轻微上抬,双唇相互挤压,这是典型的轻蔑表情,在我挑明你使用激将法时,你眉毛轻微上扬,露出惊讶之色,说明我的言语导致你对状况预测失误,你没想到我会直接戳破此事。” “你自负聪明,当局面脱离你掌控时,你的眉头下压,内角拉近,展现出愤怒之色,而当我说出‘不会无缘无故抓你入狱’时,你嘴角回收并上扬,弧度极小,但却出现了鼻唇沟,象征着快乐!” 曲蓁一连串说了许多话,微顿了下,冷笑看他,“而这个快乐与愤怒混合的表情,通常代表着一个意思!” 她锁定守庄人变幻莫测的神色,缓缓吐出一句话:“我,搞定你了!” 话音刚落,那守庄人猛地抬起头瞪她,忽觉不对,赶紧埋下头,畏畏缩缩的低声狡辩道:“草民,草民没有!” 曲蓁凝视着他,缓步来回踱着,看着他因这些话微微僵硬的神色,轻笑了声:“没有?不过也对,毕竟这些在上了公堂之后,无法作为证据来指控你的罪行,你可以不认!那我们就来说说,你否认不了的罪证吧!” 她脚步一顿,蓦地转身紧盯着守庄人的眼,对旁喝道:“来人!” “属下在!” 血手瞬间出现在她身后。 曲蓁讥诮一笑,冷道:”去把院后井底的东西捞出来!” 听到‘井底’两字,守庄人低垂的眉宇猛地一跳,抬头看她,面部的肌肉有过瞬间的抽搐,很快又恢复成那敬畏而怯懦的模样。 他没说话,倒是曲弈有些吃惊,“这儿有水井?” 既然有井为何给棠越的却是河水? 难道,与井底的东西有关? 曲蓁那会虽四处走动,但这院子不大,他们的动静自然逃不过她的耳目,曲弈有此一问,她不觉得奇怪,答道:“义庄自建朝立都就存在于此,四周荒无人烟,水源是生活必须品,怎么可能没有?” 曲弈一想也觉得有道理,狐疑的打量着眼前这人,“舍近求远,井底到底藏了些什么东西?” 守庄人小心的赔笑道:“草民命贱福薄,哪儿有什么好东西用的着藏啊,不过是……” 他刚说了一半儿,血手就拎着个密封的瓦罐回来复命,沉声道:“姑娘,东西找到了!” 曲弈疾步上前,“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第291章 不如尝尝 血手不敢擅动,看向曲蓁,见她点头这才用力将封住瓦罐的塞子拔掉,将滴着水的罐子倾斜,好叫他们看到里面的东西。 “肉?还是煮熟的肉!” 曲弈仔细看了半天,挑眉回身,“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嘛?” 不等曲蓁说话,那守庄人苦笑着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补足:“这位官爷说的是,草民也不知家中置肉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这小姐非得揪着不放!” 闻言,血手看着曲蓁清冷疏淡的眉眼,心道:这场景何其相似! 主子和曲小公爷那日没去李记棺材铺,他却是亲眼瞧见了整个审讯的过程,李掌柜的罐中放的是牛肉,那这罐中放的不会也是牛肉吧! 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的事! 那些棺中的白骨是被人杀后分尸,煮尸脱骨而摆成,尸骨送去了曲家,那这肉该不会…… 他蓦地想到了某种可能,骇得手一抖,险些没抓稳! “怎么?你家主子没给你吃饱饭,手软的连罐子都拿不住?” 曲弈笑着打趣了声。 血手艰难的收回视线咽了口唾沫,竭力压抑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天知道他现在就听不得一个‘吃’字! “小公爷您就别拿属下说笑了,还是先办正事吧。” 他这么一说,又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回了肉罐上。 曲弈看向曲蓁奇怪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井底藏着这东西?难道就因为他不用水井?” 曲蓁没直接回答,提醒道:“你看看他们俩的鞋尖!” 几人依言望去,就见血手的鞋尖被水浸湿,鞋帮处有些泥垢,而那守庄人的鞋…… 也是如此! “你不久前下过井?” 血手上下打量着他,“这东西藏在井壁底部的小洞里,只有下井才能取到,井壁湿滑,青苔遍布,想要稳住身形可不容易!除非,你会武!” 他眸中乍现冷光,一个义庄的看守居然懂武功,那这事儿,就值得引人深思了! “官爷说什么呢,草民一个跛子,连走路都不稳,哪儿会什么武功!草民是个干粗活的,手上有些力气,绑根绳子就下去了,比不得官爷敏捷。” 守庄人苦笑连连,说着将自己的跛脚往前凑了下,好叫他们看的清楚。 这番说辞,倒也解释的过去。 血手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迟疑的道:“习武之人气息绵长而轻,筋骨强健,可他气急而短,应当是不会武功。” “他气急而短促,呼吸时伴有哨音,如今天气转凉,按理来说没有剧烈运动,不该出汗才对,他却盗汗严重,是肺部或气管感染炎症的症状,自然不似习武之人。” 曲蓁往他居住的屋内看了眼,轻声道:“桌边两侧的椅子均有移动痕迹,倒扣在盘子的空碗和地上尚有水渍,后门门栓处有湿手印,大小与你的手相差甚远,说明不久前你正与人对桌而饮。” “义庄的后院与前院隔着段距离,没有深厚的内力根本无法听到动静,而我们到义庄门口时狗吠声才响起,紧接着你就出现了,所以早在狗吠前,你就发觉有人到来,告知消息导致那人失态打翻了水碗,之后匆忙自后门离去,你收拾好之后才来相迎!” “这,这都是小姐胡思乱想,什么人,什么手印,草民听不懂!” 守庄人焦急的看向其他几人,连连摆手,带着哭腔分辩道:“真的不是,不是这样的!” “不是?你床边的架子下放着一双锦靴,蜀锦的料子,镶银线绣纹,长约七寸八,你这双脚起码八寸一,别告诉我还是你的鞋!” 曲蓁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 ,眼中多了丝讥诮之色。 这会,这人才真的有了几分恐惧之色。 “不是我的又能怎么样,我那兄弟胆小怕生,不敢见外人自己躲了,难道这也犯法?” 守庄人鼓足勇气抬起头质问道,“小姐,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究竟是我害你,还是你害人,自然是能查个清楚的!” 曲蓁冷笑,指着那罐子肉道:“你敢告诉我这罐子里装的是什么肉吗?” “自然是猪肉!” 守庄人不假思索的答道。 “好!” 她点头附和了声,凝视着他,“既是猪肉,你吃两口我瞧瞧,只要你吃了,我就信你的话!” 血手听懂了她的意思,将罐子里的肉取出一块,塞在守庄之人的手里,沉声道:“我们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想自证清白就吃!” 那人接着肉块的手微不可见的一抖,盯着那肉,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的往自己嘴里送去…… 曲蓁像是没看到般,自顾自的说道:“想要脱骨陈棺,用刀剔肉耗时太久,且极耗体力,我记得先前说过个简便的办法,血手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血手跟在她身边时日也不短,听她这么问,会意的咧嘴一笑,看着守庄人道:“属下记得,寻常人家做鸡鸭之类的东西,先把肉剁开,再扔进煮沸的锅里,把肉炖至软烂,时候到了,不用扒骨头肉自己也会掉下来!” “咳咳!” 曲弈闻言猛咳两声,折扇遮面瞥过头去,血手分明说的鸡鸭,但他听着怎么就那么怪异,胃里直犯恶心。 曲弈悄悄看了眼身旁的容瑾笙,就见他凤眸缓缓睁开,之间在耳后轻点了下,缓缓吐出口浊气来…… 这是…… 刚才封了自己的听识? “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曲弈干笑了声,摇扇子的频率明显更快了些。 而那守庄人,面色惨白,手中的肉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泥土中滚了两圈才停下。 “这是怎么了?没拿稳?” 血手见状嗤笑了声,“没事儿,我这儿还有,管够!要你实在没力气,我也可以喂你!” 话说的容易,他实际上也恶心的紧,一想到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就恨不能丢的远远的! 那守庄人低垂着脑袋,僵滞在半空的手缓缓成拳,垂落在身侧,被发遮挡着的半边脸显得阴鸷而诡谲。 半响,他深吸口气,站直身子,一改先前怯懦卑微的模样,看向曲蓁,目光陡然凌厉! 第292章 心智若妖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做这些都很隐蔽,自问处处小心,没有留下痕迹。” “这世上的事情,但凡做过,就不可能全无痕迹。” 曲蓁见他承认,倒也省了不少功夫,“先不说你表情暴露太多嫌疑,单论证据,有人指控棺木自破庙送往义庄,此地地处偏僻,炉灶齐全,鲜有人至,符合分尸摆棺等种种作案条件,这是其一。” “你看似腿脚不便,但筋骨上佳,又有武功在身,符合死者的死因,这是其二。” “这其三嘛,也就是最大的破绽,是你家的狗食!” “狗食?” 守庄人瞳孔一缩,回身往庄外望去,目光穿过漫长的空间,似是能看到那狗窝前摆着的盆子。 “原来,是肉引起了你的怀疑!但你怎么能确定这就是人肉?” 人肉? 这两个字听在曲弈耳中,犹如一记重锤砸的他眼前发晕,再瞧这罐子里的东西,就变了滋味! 血手言犹在耳,他这才懂了是什么意思,转身疾步往外走去,没走两步忽然觉得从后院到前院这条路实在太长,索性足尖轻点,飞跃出了院子! 他回去就吩咐下人,这几日,饭桌不得上肉! 几人皆看到了曲弈离去,但并未理会。 曲蓁收回视线,正色道:“脱骨陈棺后,尸骨送去了曲国公府,而那些肉则不知去处,你要丢了我还真得多费些功夫,可你偏偏留下喂狗!” 她在刚下马车就注意到了那狗食盆里的东西,不是碎肉,而是完整的肉块,上面还有啃食的痕迹。 义庄里的大都是些无人认领的死尸或是贫苦人家无处安置,暂时停放的棺木,并无油水可捞,怎么能奢侈到给狗喂肉! 这本身就很值得探究! “后来我注意到厨房内的锅是崭新的,灶台上积了一层灰尘,显然很久未曾用过,但狗吃的肉又是煮熟的且边角发黄并不新鲜,由此就得出了一个结论,这肉,是很久之前煮的!” “煮肉,又换了锅,却再没有用过厨房,如果是寻常食用肉类,以你的经济状况,断没有奢侈到拿来喂狗的地步,结合种种迹象,答案,昭然若揭!” “你就不怕我强忍着恶心把那肉给吃了吗?” 守庄人不甘心的问道,他以为天衣无缝,没人能查到,结果她查到了。 他以为能轻而易举的脱罪,结果,她又找到了证据,还逼他食肉相证! 每个痕迹,动作,甚至是表情,似乎在她眼里都被无限放大,作为证据将整个案件串联了起来。 他输了! 输的一败涂地! 这女子,当真是心智若妖! “你不会!” 曲蓁斩钉截铁的说道,“一个连煮尸用过的厨房都不肯用,放肉的罐子泡过的水都不肯喝的人,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不是每个人都能食同类之肉! 这需要很强大的心里素质,从他的种种行为看得出来,他还没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守庄人沉默良久,抬头望她,眼神赤裸而凶戾,还藏着些癫狂之色,就像脱去无害外皮的猛兽,露出尖锐的爪牙! 他忽的轻笑了声,神色逐渐狰狞,叹道:“你果真像极了你娘,这双眼,还有这天真的性情,不过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拿我归案吗?别做梦了!今天,你们谁也别想活着回去!” 声落,秋高气爽,无端添了几分刺寒! 一个看守义庄的贱民张嘴闭嘴要杀了当朝王爷灭口,听在旁人耳中怕是都会以为他疯了! 曲蓁却未置一词,只听他提及她娘,心中骤然发紧,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好笑。 就好像所有人看到她都知道了她的身世,唯独她自己不清楚! 或许,她能从这人口中证实些什么! “你想杀人灭口?” “不然呢?只要你们死了,谁也不会知道今日发生了些什么!” 守庄人理所应当的回了句,视线掠过棠越,容瑾笙和血手三人,又瞥了眼院外,那里,还有一个人!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尽数料理了。 也省的另费功夫! 守庄人看着她的阴戾目光逐渐像是被撕开道口子,露出些狂热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的,我会留着你,拴着你,好好疼你,他们和曲家欠我的,我都会从你身上一一讨回来!” 闻言,容瑾笙凤眸中幽邃的墨色更浓了些,薄唇不见血色,袖袍下的手紧攥着,指尖泛白! 但面上并未流露分毫。 她想做的事,他自当成全! 曲蓁看了眼容瑾笙,故作冷静道:“找我讨回?我和曲家可并无关系!” 守庄人冷笑了声,突然出手! 一道劲风扫出,直冲她面门,容瑾笙身子猛地紧绷,下意识就要出手。 曲蓁倏地移步挡住他,任由那袖风将她面纱吹落。 刚才她并未感觉到杀气所以不曾动手。 他们彼此都有想要验证的东西! 素纱垂落,露出那张清冷如画的容颜,肌肤似雪般剔透,寸寸无暇。 守庄人愣愣的看着她, 半响后面部肌肉抽搐了下,露出个似悲似喜的神色来,“果然,我就说不会认错的,你和你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怎么可能会认错呢!” 他碎碎念重复了几句,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生气般顿时活了过来,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曲蓁几人看着他癫狂的又哭又笑,散乱的长发随着那动作在空中狂舞,卷着落叶飞沙,像是自地狱爬出的恶鬼,令人心底发寒。 “你说!” 他身子蓦地顿住,猛然回头,嘶吼道:“曲漪去哪儿了,这些年她到底躲到哪儿去了!” 曲……漪! 这个名字令她心里一震,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曲国公府的嫡小姐? 如此出身,怎么可能沦为阮舒白见不得光外室? 不过这世上任何事物的出现都是偶然和必然的结合,她与曲国公府的嫡小姐相貌相似绝非偶然。 爹爹说她该是九天翱翔的凤凰,生来不该落在泥地里,以往她觉得是随口一说,毕竟天底下的父母都觉得自己的孩儿是最好的。 可随着她身世一步步浮出水面,这句话,她却读出了其他意思,或许,爹爹知道些什么! 第293章 杀心早起! 爹爹过世,想要查证这些,就只能碰运气了。 “你为什么不说话!说啊,我找了十多年都找不到半点痕迹,她究竟躲去了哪儿!” 守庄人见她不说话,歇斯底里的吼道。 曲蓁眼中的疑色冷却,被寒霜覆没,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有何资格询问我娘的去处?” 她顺着话茬往下追问,企图再弄明白一些事情。 能认识曲国公府的嫡小姐,并且话里话外十分数落的人,必然大有来历。 知道他的身份,他的作案目的也就随之浮出水面。 但这次守庄人却没答话,他的耐心已经被消磨殆尽,看着她的目光阴鸷杀意蒸腾,如同看穿一切,“你是在拖延时间!” “我为何要拖延时间?” 曲蓁面不改色的反问了句。 他嘴角扬起,邪戾的大笑了声,“死丫头,你是个聪明人,装傻扮弱就显得太愚蠢了,不管你今天耍什么手段,我都不会放他们活着回去!” 话落,守庄人周身气势大涨,脚在地面猛地一蹬,单手呈爪,越过她朝着容瑾笙杀去! 这人是在场唯一一个残废,先将他料理了,再杀了这两个护卫,剩下一个曲弈成不了什么气候。 反正中了他的毒,再厉害的身手,也都是砧板上的肉! 曲蓁身形未动,容瑾笙亦是如此,漠然且平静的看着那双碎骨断筋的手朝他命脉袭来,就在那手离他脖颈三尺之距时,他身后的棠越,突然动了! 棠越丢开手中的糕点,身形爆闪凭空插入二人中间,在守庄人骤然变色的眼神中,抬起一脚踹在他胸口。 那一脚,凝聚了棠越七成功力,将他的身子高高抛起,重砸在屋前的梨树上。 伴随着他呕血的声音,梨树‘咔擦’一声拦腰砸断在地上。 四周,万籁俱寂! “咳咳咳咳……”守庄人挣扎着站起身,以背抵着那棵断树,勉强站稳身子,嘴角的血汹涌流出,他捂着胸口,不可置信的看着棠越,“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没中毒,这不可能!” 曲蓁冷眼看着这一幕,淡声道:“我都说了没有拖延时间,是你不肯信。” “你?是你对不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这一行人里,曲弈出身世家,必然不懂岐黄之术,戴面具的男子虽双腿残废,但衣着华贵,气度雍容,必然非富即贵,想来也看不上这种三教九流的把戏。 至于那两个护卫,一个心智不全,一个跳跃欢脱,怎么都不像是能静下心学医的人。 唯有她! 守庄人恨得咬牙切齿,早知如此,他就该第一时间料理了她,原以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再聪明也不会威胁到他,没想到竟真的栽在了她手里! 他怎么就忘了,那个人的女儿,怎么可能是平庸之辈! 曲蓁面对这样凶戾的眼神,轻嗤了声,往院子四周墙角的杂草堆看去,“我刚进院子时就发现了这草丛里除杂草外,还养殖着些毒草,其中有味药叫做‘毒蛇兰’,和你后来借故放在院中的‘七星草’混合,会产生一种令人心悸眩晕,内力尽失的毒气,知道你的底气从何而来,自然不难解这局。” 换做旁人,今日必难逃一死。 可惜,碰上的人是她! 她是药人之体,毒素对她无用,至于容瑾笙和棠越等人,有她先前给的药囊在身,受不了多少影响。 唯一有可能中毒的曲弈,还因为罐中的熟肉提前出了院子。 因此他的盘算,尽数落空! 守庄人听完这解释,自嘲一笑:“你早知我动了杀心,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揭穿我!” “想杀人和杀了人是两回事,倘若我一开始就揭穿,你大可矢口否认,说不定还要反咬一口。” 再说了,在没搞清楚此人动机前,打草惊蛇不是上策。 此案所牵扯的人太多,从尸骨到李记棺材铺,到城东破庙,再追查到义庄,虽然找到了新案的分尸地和凶手,但她总觉得还没完。 这人,有用! “哈哈哈哈,你说的没错,我怎么可能甘心束手就戮。” 守庄人边笑边抬手抹去唇角的血迹,凝望着她,“事已至此,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我只问你一句话,曲漪她,究竟在哪儿!” 他没想到那些人办事如此不靠谱,会让官府的人顺着线索查到义庄来,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露出了太多马脚。 原想着利用毒草杀了他们脱身,离京躲避,万没有想到一开始就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也罢,他逃了数年也累了,如今,只想要个答案! 曲蓁正想说话,谁知容瑾笙在她之前蓦地开口:“平侯老夫人死在了流放路上,你可知道?” 她朝容瑾笙望去,无缘无故他提平侯老夫人做什么? 不过出于对他的信任,曲蓁也没有开口打断。 只见那重伤的守庄人在听到这句话时,眼中血光大盛,强撑着站直身子,嘶吼道:“闭嘴,你们没资格提她!” 看他这模样,要说两者之间没有联系,谁会相信? 曲蓁漠然的迎上他几欲吃人的眼神,冷声道:“她毁尸害命,是朝廷判定的流放犯,是有多尊贵竟连提都不能提了?” “你知道?” 守庄人错愕的看她。 “我亲手抓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曲蓁平静的撂出这么一句话,瞬间在守庄人的心中掀起了狂风巨浪。 她就是那个害的他们平侯府家破人亡的贱人! 竟然,是她! “啊——我要杀了你!你去死,你们都给我去死!” 守庄人惨嚎了声,不顾伤重的身子,拼尽全力朝她爆冲而来,那架势像是要与她同归于尽! 在他被确认为杀人凶手之时,他都未曾这般狂躁! “蓁蓁!” 容瑾笙眼见那双手带着挫骨碎石的力道朝她而去,顾不得许多,在棠越和血手准备出手之前,手在腰间一摸,寒光乍现! 他不假思索的挥剑一劈,剑光落,血洒长空! 几人只见那手瞬间被撕扯开来,血雨四溅,飞抛砸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惨叫,直插云霄! 第294章 冤家路窄 曲蓁移步避开四溅的鲜血,见守庄人半跪在地上,捂着鲜血淋漓的右臂,面上青筋暴起,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刚才那一击她是能躲开的,没想到容瑾笙抢在她之前动了手。 好在他有分寸,留了那人一命! “他和平侯府有……” 她询问的话刚说出口,就见一抹月白色的身影自前院冲来,转瞬出现在他们面前,急声道:“你们没事吧?” 他听着惨叫声惊觉不对,立马赶来了。 血手瞥了眼被砍掉手臂的守庄人,戏谑道:“小公爷来的再迟点,我们连他身份都查出来了。” 经这么一提醒,曲弈才发现了守庄人的惨状,俊眉微压,寒声道:“不必查了,我知道他是谁!” “是谁?” 曲蓁忙追问道。 能做下这种事情,想来和曲家的渊源颇深。 曲弈思忖了片刻,凝声吐出一个人名来:“安峰闲!” “姓安?” 她又想起容瑾笙先前问的那句话,忽然明白过来,“他和安怀庆有什么关系?” “叔侄,平侯老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个承袭了爵位,另一个便是他!” 曲弈显然对安家的事情较为了解,不假思索的答道。 如此,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有一点她还没想明白,“侯府的公子,怎么会在这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记得初见此人时,曲弈无异样,说明两人并不相熟。 还有,平侯府再落魄,也不至于让家中子嗣沦落到看守义庄的程度。 直觉告诉她,这个答案,正是此案关键! “刚才见他就觉得熟悉,冷静下来想了想,正是半年前刺杀我的那人,他的海捕文书至今还留在我祖父的书房里,绝不会错。” 曾经风光无限的侯府公子,沦落到替死人看门,怪不得官府和曲家把大盛掘地三尺,找了数年都没有音讯。 他还真是挺会藏的! 几人不约而同的注视着丢了半条命的守庄人,这还真是冤家路窄,都躲到这儿了还能遇上。 一片寂静中传出声狞笑来。 “没,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有人会记得这个名字。” 那身影蜷缩在地上,捂着断臂,踉跄着站起身子,凌乱的发披散着,黏着鲜血粘在他脸颊上,犹如恶鬼。 这话,算是承认了他的身份! 曲弈不自觉的握紧手中的铁骨扇,“你对曲家做过什么事,可不是轻易能够遗忘的!” “你说的是送尸,还是杀人?” 安峰闲身子略略前倾,露出抹残忍的笑意,轻声道:“又或者是……奸污?” “果然是你!” 这话一出,曲弈盛怒难遏,手中铁骨扇‘刷’得甩开,扇端小刀,寒光迫人! “小公爷!” 血手见状立马横臂拦在他身前,劝道:“冷静些,他是命案凶手,自有律法制裁,别脏了你的手。” 曲弈盯着那人,见他笑的嗜血而得意,胸腔怒火翻涌,久久难以平复,片刻后,他深吸口气,恨得咬牙切齿:“这些年我曲家直系旁系被杀了十来人,男儿惨死,女子受辱,笔笔血帐都是出自他一人之手!” 要不是此案上达天听,他真恨不得把这禽兽千刀万剐! 这…… 到底是什么恩怨,能让仇恨积淀的如此深? 她静看着这幕,没有出声打断,就听安峰闲冷笑道:“怎么?这就受不了了?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曲家当年气死我爹,断我一腿,将平侯府赶出汴京城时,我们孤儿寡母受了多少屈辱!” “那是你们自作自受!” 曲弈猛地拔高音调,怒视着他,反驳道:“你可真会颠倒黑白,老侯爷当年眼见平侯府大厦将倾,是被你活活气死的,与曲家何干?至于被赶出汴京城……” 他拨开血手,大步向前,逼近安峰闲厉声道:“是你对我姑姑求而不得,妄图用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逼她就范,才会被打断一条腿,累及家人,如今倒也能拿来作为你作奸犯科的理由,真是好口才啊!” “她不过就是仗着家世好,故意轻贱踩踏我的尊严和心意,是她不识好歹,是她见异思迁,是她薄情寡恩!我会有今天都是她害的!” 提及曲漪,安峰闲就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刹那被点燃了怒火,“分明是我先遇见她的,她就该是我,凭什么她宁可跟那无权无势的废物,也不愿多看我一眼,我不甘心!” 他最后一声嘶吼尖锐的近乎破音,整个人犹如崩满弓的弦,断臂处鲜血横流,肆意的拉扯着他残存的体力。 终于,安峰闲再难支撑,‘嗵’的砸倒在地。 曲弈怒视着他,头也不回的对曲蓁道:“两案并破,能抓到真凶,你的恩情曲家没齿难忘,多谢了!” 曲蓁听了这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 换作从前,这声‘谢’她也就受了,可这场恩怨将疑似‘她娘’的曲漪牵扯其中。 若身份无误,那她与曲弈……就是表兄妹? 容瑾笙也是眸光复杂的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她身世越是追查牵扯越深,曲国公府和靖国公府不论哪个,恐怕都会掀起一场疾风骤雨。 更别说还有大盛之外的人,那些旧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一旦揭露出来,等待着她的…… 看来,有些事情,要早做准备! 在场的人心思不一,唯独安峰闲在听到这话后,露出了疑惑之色,他们说话的方式,为何会像个外人? “‘送尸案’并未告破,他不是幕后主谋。” 曲蓁虽对于身世疑惑重重,但在正事上也没有马虎,对上曲弈不解的目光,解释道:“他只是此次杀人分尸的‘凶手’,受人指使而已。” 内廷的太监可不是一个看守义庄的人能够调动的! 他背后必定另有他人! 曲弈还想再问,就见容瑾笙朝他微微摇头,到嘴边的话再次吞回肚中,扭头冷视着安峰闲,厉喝道:“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杀人分尸,送棺曲府!” 这一声,有雷霆之威。 但安峰闲全然不顾,打量着他们二人,诡谲的笑了声,“原来,都还不知道!” 第295章 冷箭杀人! 对于这句话的意思曲蓁等人心知肚明,唯有曲弈一头雾水,冷声问道:“不知道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安峰闲似是笃定他不敢动手,对于问话置若罔闻,反而看向曲蓁,“怪不得我找遍汴京及周边城镇,都没有消息,原来她早就不在这儿了。” 他一度怀疑是曲国公府的人把她藏起来了,但看眼前的情景并非如此,世家断不会让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他们兄妹相处太客气,客气的像是外人! “她又是谁?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曲弈见他不答,回头看向曲蓁几人,却见他们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相顾无言。 曲蓁心想着这事儿尚未确认,贸然说出显得别有用心,就想转移开话题,但曲弈不依不饶,非要问个清楚。 容瑾笙索性挑明:“他说蓁蓁的相貌,与你失踪多年的姑姑一般无二。” 曲弈蓦地愣住。 这话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安峰闲对姑姑的执念如何他也清楚,要说认错,绝无可能。 可怎么会这样呢? 两个人无缘无故,相貌为何会生的一般无二? 他迟疑着问道:“你,你娘亲是谁?” 安峰闲一同望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遮掩倒显得矫情,她敛眸静思了片刻,答道:“不知。” “什么?你不知道你娘是谁?” 曲弈不可置信的瞪大眼,不怪他失态,这个回答,着实有些荒谬。 “半年前我爹过世后我才得知自己并非他亲生,至于我娘的身份,爹爹从未提及。” 要不是这一场祸端 ,她也不会出现在这繁花似锦的汴京城里。 再度揭开伤疤,曲蓁眼底掠过抹痛色,转瞬即逝。 这个回答在众人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若非无所依附,哪个姑娘家会飘零在外。 曲弈脸色变了几变,也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 私心来说,他希望是真的,姑姑的离开对祖父祖母伤害太大,这些年,二老没有一日真的开怀过。 安峰闲见众人同时沉默,再次追问道:“你先告诉我,她到底在哪儿?” 曲蓁回过神,漠然反问道:“幕后主使是谁?” 像他这种无牵无挂之人,鲜少有把柄捏在旁人手里,再加上他与曲家的恩怨,做此事极大的可能是为了泄愤。 未必会对那人的身份守口如瓶。 “是不是我说了幕后主使是谁,你就告诉我她的下落?” 安峰闲因大量失血已经满面发白,声音抖得厉害,好像多说一句话就要断气似的。 曲蓁见状,替他点穴减缓血流速度,冷静的回道:“对。” 她出门太急没带伤药,恐怕得等将人带回官衙才能止血包扎了。 眼下,还是问出幕后主使是谁,以免迟则生变! “好,那我告诉你,指使我做这件事的人就是……” 就在安峰闲即将说出那人身份的关键时期,只听‘咻’的一声破空而来! “蓁蓁快躲!” “姑娘——” 容瑾笙和血手同时喊了句。 那蕴藏着杀意的冷箭近在咫尺,曲蓁心中警铃大作,糟了! 杀人灭口! 这四字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是离安峰闲最近的人,刚想出手相救,就闻道道冷光直冲她后心命门! “咻咻咻!” 箭雨不绝,棠越移步挡在容瑾笙面前替他抵挡,曲蓁和血手等人被迫出手防御,再想救人,已失了先机。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来的太快令人无瑕他顾。 “安峰闲!” 曲蓁大喝一声,抽空朝他看去,那一箭即将刺穿他胸腔之际,他就地一滚,避开了要害,但随后而来的箭雨步步杀招! 他已经中了好几箭!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会死在这儿!” 她正准备兵行险招前去救人,不等转身,就听容瑾笙薄怒道:“你要敢以身犯险,别怪我直接杀了他!” 曲蓁脚步顿住,刚要反驳,他又道:“在这儿等着!” 容瑾笙挥袖一甩,身子猛地朝安峰闲的方向闪掠而去。 他们被流箭逼远了些,这院子四周并无遮挡,视野开阔,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情况着实不利! 那些箭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在安峰闲的四周形成了一道屏障,阻止他们前去救人! 但也,寸寸为夺他性命! 好在安峰闲身手不弱,虽失了一臂,勉力躲闪,还能保住一命,那天水碧的身影如云雾般在箭雨中逼近安峰闲。 五米,四米,三米…… 快到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冷箭射出,带着穿云逐日的力道,旋风般朝安峰闲命脉射去! 箭身流光,隐隐与空气擦出一连串的火光来。 曲蓁蓦地明白,这支箭,才是真正的杀招! 先前那么大的阵仗,不过是为了试探他们对于安峰闲的态度,他要是招供,他们必然不会搏命相救! 反之,他们就可以高枕无忧! “容瑾笙,小心!” 她顾不得其他奋力朝他赶去,这支箭为的是杀安峰闲,以他的武功想要避开不是难事。 容瑾笙也早就发现了这致命一击,背后放箭之人是个高手,他若不救,当全身而退,若救,必要重伤! 千钧一发间,他来不及多想,抬手朝那箭矢抓去。 她数日辛劳,他怎么舍得她竹篮打水一场空! “容瑾笙!” 曲蓁与他还有段距离,见他朝那箭矢伸手,意图拦截,骤然变了脸色。 眼看着那双白玉无瑕的手即将攥住那流光,忽听血手大喊:“姑娘小心身后!” “曲蓁!” “疯女人!” 几道惊呼声响起,容瑾笙蓦地回头,就见万千箭雨中,一支冷箭挟万钧之力,朝她心口射去! 那箭所经之处,箭矢被力道所迫,纷纷改了方向。 气势之霸道,无可比拟! 曲蓁一心落在容瑾笙身上,等听到这声时为时已晚,几乎是同一时间,射向她的流箭骤然增多,像是要置她于死地! 曲弈和血手三人距离太远来不及援手,离她最近的,唯有容瑾笙! 一箭,一命! 射箭之人似是故意而为,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救一人,按远近和价值来说,救安峰闲才最合适,他是查出幕后真凶的重要线索。 只要他拿住了安峰闲,替曲国公府解决这麻烦,日后必然多一助力! 而曲蓁,以她的身手顶多受伤,不会危及性命! 权势和女人。 这是二选一的抉择,谁都看得出其中利弊! 众人不由得捏了把冷汗,不约而同的看向容瑾笙,他,会怎么选! 第296章 安怀庆踪迹 眼见那箭抵近,电光火石间,容瑾笙毫不犹豫转身朝去曲蓁赶去! “砰!” 袖风扫过,箭矢折成两段,余劲狠狠插入地面。 血手和曲弈刚松了口气,就听容瑾笙急声喊道:“蓁蓁,你怎么样?” 他一把揽住曲蓁的身子,落在地上。 曲蓁捂着被箭擦伤的手臂,轻轻摇头,“我没事。” 那用箭的人内力之雄厚在她所见过的高手里足以排进前列,他情急之下险些暴露腿脚恢复的秘密,要不是她及时调转方向,或许就会被那些人看出端倪来! 容瑾笙看着她指缝溢出的血红色,回望箭矢来向,凤眸乍寒。 须臾,他收回视线,难掩心疼之色:“蓁蓁,下次别再犯傻了,那些事情我能应对。” “我知道。” “知道你还……” 她眉目清冷,凝视着他,淡声道:“时机未到,贸然暴露会招惹无尽的祸端和麻烦,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她又不是受虐狂,会这么做自然是权衡过利弊得失的。 箭矢擦到而已,很快就好了,于她而言,甚至都算不得伤! 容瑾笙也清楚她说的没错,但那血红实在扎眼,更扎心。 此事,动手之人必要付出代价,十倍百倍的代价! 不知不觉间。 “他们退了!” 血手看箭雨顷刻间消失干净,正要追去,被曲弈一把拦住:“敌方情况不明,你追去万一中了调虎离山之际,那就麻烦了。” 他所言有理,血手也不敢冒险,毕竟他们此次出行随行的人手不够! “难道就这么忍下这口气?安峰闲是知道幕后主使的唯一线索,他死了,一切就要从头再查,更别说他们还伤了姑娘!” “放心吧,这口气,吞不下去!” 曲弈冷笑了声,主杀之人虽藏在人群中,但那两箭可不是容易掩藏的,三洲之地能有如此功力的擅箭之人可是凤毛麟角。 汴京城正好有一位! 他能想到的事情,王爷不会想不到,果然,曲弈看向容瑾笙,就见他凤眸低垂且静,眸光如云似雾,衬得那玉面具越发森寒凉薄。 上次见他这般模样,还是在奉先殿时,他端坐在尸山血海中,安静幽冷,犹如鬼魅。 白玉阶前鲜血未干,当年那幕想来许多人还未敢忘,这次,那些人是真的触及王爷的逆鳞了。 或许,也是他曲国公府的逆鳞! 他们心中各有盘算,唯有曲蓁想起了查案安峰闲的状况,这不看也罢了,一看,还真是令她心中一惊! 安峰闲喉间被冷箭贯穿,钉在地面上,嘴角鲜血横流,按说如此伤势早该断气,但他却强撑着口气扭头看向她的方向。 满目哀求和急切! 似是想说什么! 他心中所想曲蓁心知肚明,轻叹口气,“她死了,在我出世之时,就已经过世。” 这话一落,安峰闲瞳孔骤然一缩,脑袋竭力想要抬起,挣扎半响,终于支撑不住,重重砸落在地上。 死不瞑目! 安峰闲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在想,他恨了十几年,怨了十几年的人,竟早就撒手人怀,独留一具枯骨。 那他这数年的怨恨,等待,煎熬,岂不是沦为一场笑话? 死了! 怎么就死了呢? 直到他断气的刹那,他忽的想清楚了,死了也好,他这便做鬼去黄泉与她纠缠吧,生生世世,她都别想逃开他! “主子,现在怎么办?” 血手看着安峰闲咽气,有些头疼的问道。 “将他的尸体和一应证物送回,命人拟定公文,其他的回府再说。” 容瑾笙掏出帕子简单的替她将伤口包扎,声音浸了冷意。 此次随行的人只有血手和棠越,血手总不会叫棠越去办这差事,自行背起安峰闲的尸身,取过肉罐等物,足尖轻点出了院子,往大理寺官衙而去。 剩下曲蓁四人,院内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从踏入义庄查案后,曲弈的精神就紧绷着,后来得知曲蓁和他失踪多年的姑姑可能存在某种联系,想问清楚总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再到安峰闲被杀,她说母亲过世。 他的心情在这短短一个时辰内大起大落,天翻地覆! 如今事情都过去了,曲弈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 “我想我知道刚才屋内的另一个人是谁了!” 曲蓁蓦地抬头,全然没察觉曲弈的异色,“是安怀庆!” 京城再遇,霍百川告知她安怀庆离奇失踪,这位平侯是恨毒了她,要是主动离开,必然会来报仇,她曾在街头看到过一抹熟悉的身影,当时不敢确定。 直到今天知道了安峰闲的身份,在他的屋内看到了价值不菲的锦靴和新置办的物件。 那用料和纹样她曾经见过,在平侯府,为安怀庆所穿! “这些你先别管了,我们回家。” 容瑾笙牵着她没受伤的手往外走去,待他们身影都快要消失时曲弈才反应过来,疾步追上去,急道:“身世的事情……” “等过几日,本王会陪她往国公府走一趟,这件事情,小公爷暂时还是不要声张的好,免得让外人觉得国公府有培植党羽,结党营私的嫌疑。” 容瑾笙郑重的看了他一眼,与曲蓁上了马车,棠越熟练的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赶马回府。 留下曲弈一人在原地,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秋风过,枝头的叶子打着旋在他眼前落下,他乍觉脊背发寒,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幸好有宸王提醒,否则,他就惹大麻烦了。 自当今陛下登基后,曲国公府实力大不如前,要不是靠着世家的底蕴支撑,或许早就被挤出大族之列。 这些年他们收敛锋芒,韬光养晦,再不干涉朝政才换来些许安宁,曲蓁是受他们保荐得了入官衙查案的资格。 她表面上又与宸王关系非同寻常,在这时候要被翻出她是曲国公府的嫡系血脉,旁人该怎么想? 定觉得他们曲国公府早有预谋,利用血脉后嗣讨好宸王,意图攀附! 这是陛下的大忌! 想到此处,曲弈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须臾,他轻吐了口浊气,低喃道:“看来此事得等查完‘送尸案’再从长计议了……” 第297章 百倍奉还 回到王府,容瑾笙亲手替曲蓁上了药,包扎好伤口,之后并未逗留,叮嘱她好生歇息,转身出了松风水阁。 但她能明显的察觉到,平静的表面下来往于且听风吟的暗影越发频繁,像是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曲蓁披衣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松涛如浪,竹影斑驳,心底的波澜随着那风不停起伏,竟无端生出些烦躁来。 忽然,一道气息逼近。 她轻唤道:“血手!” 一抹身影落在窗外的走廊下,恭敬应道:“姑娘有何吩咐?” 血手刚从大理寺衙门回来,以为自家主子在里面陪着,没敢出声准备隐没,没想到会被叫住。 小心的往里面瞥了眼,空无一人。 他心中不禁嘀咕:姑娘受了伤,主子怎么也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呆着? 念落,就听那清冷的声音传来,“有件事我要麻烦你去办,越快越好。” “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有事儿您直接吩咐就是了,哪儿有什么麻烦可言?” 知道自家主子不在,他说话也不再拘谨,嬉笑着道。 曲蓁轻抿唇瓣笑了声,招手示意他靠近,低声道:“我要你去……” 她简单的说了两句,血手神色肃穆,蓦地站直身子,保证道:“姑娘放心吧,我传信魇楼的影子去办,以他们的脚程,最多一个月就会有消息传回。” 一个月…… 快的话还能赶在太后寿宴之前,那时候她大概率也查完此案了。 “好。” 正说着,又有几道气息掠过,没入了且听风吟旁的书斋之内。 血手循着痕迹望去,不自觉地蹙眉,“看来,主子这次是真的要下狠手了。” “他查出了义庄暗杀之人?” 曲蓁刚问完就觉得这话问错了人,血手奉命前往大理寺官衙,刚刚才回来,就算是得了什么消息也不会知道。 那些人撤退的果断利落,不留痕迹,这么短的时间想要查清楚此事,怕是不可能。 那他,究竟想做什么? 血手回过神见她柳眉紧蹙,似有愁容,宽慰道:“姑娘安心养伤吧,这笔账,定会讨回来的!” 他拱手一礼,退入暗处。 曲蓁却身形未动,透过悬窗往书斋看去,那里,他在做什么呢? 书斋内。 “砰”的一声,薛静琅一掌拍在桌上,猛地站起:“你疯了!不行,我不同意!” 容瑾笙气定神闲的品着茶,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面不改色道:“我心意已决,你只须答‘去’或者‘不去’!” “我若不去呢?你是打算与我从此割袍断义,形同陌路吗?” 薛静琅看着眼前这个相对数载,分明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人,痛心不已。 这才多久,他认识那个女子才多久,竟让他这般神魂颠倒。 他可知这计划一旦失败,不仅多年经营毁于一旦,连他这个权势滔天的宸王殿下也难以脱身干净! 更别说什么沉冤昭雪,彻查旧案了! 在薛静琅的逼问下,容瑾笙显得十分淡然,薄唇冷厉的吐出一字,“是,本王不需要违逆命令的下属。” “下属?” 薛静琅怒极反笑,“你我兄弟多年,血浓于水,数载扶持的情分如今竟只剩‘下属’二字?” 容瑾笙在他的质问下,搁下茶盏,缓缓抬眸,声音一如往常温润,却透着几分凌厉之意:“薛静琅,你可还记得当年与本王订下的誓约?” 薛静琅满面的怒容蓦地僵住,耳边似乎清晰的回荡着那些声音。 “我,薛静琅在此立誓,自今日起奉宸王容瑾笙为主,自愿效命投诚,鞠躬尽瘁,死生不弃!” 字字铿锵,言犹在耳。 他忽然觉得说话没了底气,虽有这誓言在,但这些年来阿笙始终以平等之礼相待,让他都险些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语气不禁放软了些,面上的阴沉之色却并未退去。 “我记得!” 薛静琅答了声,望着他正色道:“但我这些年来何曾违背过誓言,违背过你的意思?阿笙,唯独这件事,你不能逞一时意气白白断送了我们这数年的部署啊!” 见容瑾笙不语,他语重心长的劝道:“阿笙,那裴司影是什么人?他是鹰司首座,毫不夸张的说一句,要说景帝除了他自己外对谁还谈得上信任二字,那就唯有此人,他手中几乎握有景帝大半儿的暗中势力,你仅凭一个怀疑就要对他出手,是不是太疯狂了!” 容瑾笙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戳破,径直问道:“所以?” 他的答案是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薛静琅见他还是一意孤行,他对这个表弟多少还是了解些的,说出口的话,绝不反悔。 要是他拒绝,那以后宸王府的门是如何拦住别人,就会如何拦住他! 到底,他是不甘心数年经营一场空! 薛静琅咬牙答道:“好,我去!” 他刚应下,又补充了句,“裴司影本人武功不弱,又有人随行,我即便有人手帮衬,也最多与他平手。” “魇楼的天煞十二影会出手相助。” 容瑾笙语气平静的道。 薛静琅深吸口气,他答的这般利索,显然是早已准备周全,他这个表弟,无论何等境遇,从不会打无准备之仗。 想来自己的反应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所以,这是对他的试探吗? “我会完成任务。” 他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忽然听身后传来容瑾笙的声音。 “暗杀所用的箭矢出自军中,千机堂查过,这批箭矢不久前正用于剿匪,数目报损,难以核对。” “但三洲之地有如此箭术之人屈指可数,北戎神箭手乌里木驻守哈达皇城,非命不得出,大离殷狩乃帝王亲随,其他几人早已远遁江湖,大盛并无其踪迹,而剩下的唯一一人,就是裴司影!” 放在以往,容瑾笙压根不会解释这些。 但今日,他破例而为,是要薛静琅清楚,他所作的一切,自有道理。 薛静琅脚步微滞,背对着他的身子不由得一僵,并未回头,身上的怒意却散了几分,对于此行,也没有先前那般抵触,迈步出了且听风吟。 这血雨,终是要来! 第298章 两拨人? 箭矢擦伤的本就只破了皮,曲蓁硬是被容瑾笙盯着换药,在松风水阁躺了几日,整个人都险些发霉。 好不容易等伤口结痂,能在府中走动了,就有人登门拜访。 “你这是几天没睡觉了?” 曲蓁瞥了眼中他眼下的乌青之色,轻笑着问道。 晏峥瘫在太师椅上,招下人那些糕点过来,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拜你所赐?” “嗯?” 她眼露疑惑。 对上这样无辜的神色,晏峥气愤的把这几日的遭遇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 “那日我出宫后听闻你受伤了,想来看一眼,被拦着不让进,说什么你在静养,不宜见客,我半夜翻墙想来找你,谁料容瑾笙早防着这手,居然动用暗卫拦截我。” 他是身手不错,但架不住人多啊。 晏峥越想越气,“这也就算了,小爷越挫越勇,全当练手了,结果那些暗卫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换人打,连他身边的那小屁孩也每晚兴致勃勃的骑墙头等本世子翻墙,简直欺人太甚!” 曲蓁刚端起的茶盏忽然抖了下,不禁失笑,“那是很过分。” 不过,她瞧着这位世子爷也挺高兴啊! 一念闪过,就听外面脚步声传来,容瑾笙和曲弈并肩而行,眨眼就到了跟前坐下。 容瑾笙温声笑道:“什么过分?” “你自己心里有数!” 晏峥语气不善的冷哼了句,世人是眼瞎了吗?就这也是什么矜贵公子,云端谪仙? 分明就是个笑面虎,黑心肝的狐狸! “世子说的是这几日你和本王府中暗卫切磋指点的事儿?” 容瑾笙凤眸含笑,“托世子的福,他们的反应都敏锐许多。” “切磋?” 晏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刚想辩白,曲蓁转移话题,直接问道:“世子,宫里情况如何?” 任他们这样聊下去,不知多久才能转回正题。 提起正事,晏峥也收敛了些,正色道:“姑姑传出消息,后花园的湖中发现两具尸体,经查证,正是我们要找的人。” “又死了?” 曲弈心底一寒,追问道:“是被杀还是自杀?” “自杀!” 晏峥不假思索的答道,他敢说自然是找人验过的,这种尸体状况,出错率很少。 “安峰闲被杀,太监投湖,那线索又断开了,尸体的来处我还在查,只是进展极慢。” 曲弈越算越觉得心惊,他们一路追查,凶手总能及时灭口,处处受阻。 看来幕后之人,手段非同一般啊。 能把手伸到后宫去,实在匪夷所思。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条线索只能暂时搁置,已经查不出什么了。 “别忘了,还有个‘送尸案’的凶手牢里关押着呢。” 容瑾笙提醒了句,这话一出,瞬间有了方向。 曲蓁附和道:”对,既然此路不通,那就另寻他路,幕后之人出手的次数越多,就越会露出痕迹,查到这儿,案情已经越发的明了。” “明了?关键的人都死了,被迫转向其他方面下手,哪里明了?” 她会不会太乐观了些? 晏峥无奈撇嘴。 “世子爷,凡事都有两面性,他们频繁出手,急于湮灭罪证,正好说明我们离真相越来越近。” 曲蓁反驳了句,心中盘算了下目前的局面,总结道:“安峰闲虽然死了,但我们并非无所获。” “他腿脚不便,身有旧疾,自义庄至曲国公府最近的一条路也是要先向北十多里,经通化门和一条主街才能到曲国公府附近。” “京中送葬,大多是由内城送往城外安置,棺木想进城,白日太过引人注目,必会引起守卫盘查,所以只能选择夜里,而深夜城门落锁,要抬棺入城,难度极大,能办到的人须满足两个条件。” 她话刚落,容瑾笙轻敲着桌边的手指猛地顿住,温声道:“这人须轻身功夫一流,且熟悉守卫城门禁军的换岗规律。” “对,后者容易查到,但前者难遇。” 曲蓁接过话,不等晏峥和曲弈开口,继续道:“我先前一直想不明白,破庙转移不过是为了混淆视线,为何非要派太监前往抬棺,徒增风险,直到安峰闲被查我才解了这疑惑,因为他纵有武功,但并不足矣在暗夜里翻阅城墙,抬棺入城!也就是说,太监抬棺,送往义庄,暗夜入城,是一连串的动作。” “幕后之人宁可费这么大的功夫也要转移剖尸地点作案,为什么?” 她和容瑾笙一唱一和,分析的极快,好在晏峥和曲弈虽没有他们那般思维敏捷,但也跟的上。 短暂的沉默后,晏峥扬眉道:“因为原本离王府的剖尸地点被发现了,但发现的这人,对他并无威胁却限制了他的行动,他被迫而为。” “或许,这就是一年前南衙抓到‘凶手’的真相,那时太后病重,长公主奉命归京,被我府外棺材所惊而小产,朝廷震怒誓要查个水落石出,或许是迫于压力,他们不得不丢出个人替罪,以平息天家雷霆怒火。” 曲弈说完这番话,激动的连连用扇子敲着掌心,越想越觉得合乎情理,“对,一定是这样。” 这也是曲蓁的推论,但她在没有证据之间,不会把话说死. “这个结论是目前来看,最合乎情理的,再联想到离王付推翻重建,取出沉湖的数柄作案凶器和义庄外放箭杀人灭口来看,现在活跃的,有两拨人。” 曲蓁的视线从在场之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凝声道:“一拨,是作案之人,另一拨,则是跟着我们查案出手灭口之人。” “为什么不是幕后凶手为求自保而杀人灭口?” 这无端冒出来的一拨人又是什么来头? 曲弈满腔热情像是被冷水瞬间浇灭,头疼的揉了揉眉头,推理案情这种事儿,果真费神! 怪不得刑曹那些人整日里唉声叹气! 曲蓁早料到他会这么问,解释道:“一个连作案都有所顾忌,需择盟友的人 ,能调动这么大规模的暗杀?能在明知离王府湖底沉了什么东西的情况下,任由工部抽干湖水,令罪证重见天日?” 第299章 药方送你! 这话问出,曲弈面色一震,再联想事情的前因后果,再找不出辩驳的话来。 此案,是越查越复杂。 牵连的势力也越来越多,尤其是……鹰司首座裴司影! 想到此处,他蓦地攥紧手中的扇子,望向容瑾笙,欲言又止。 晏峥慵懒靠着椅背的身子略正了些,狐疑的打量着曲弈,“小公爷在想什么?他脸上生花儿了能让你瞧的这么专心?” 他顺着那视线望去,肆意的游走在容瑾笙的玉面具上,戏谑的勾了勾唇角。 曲弈回过神,敛去眼底的复杂之色,忧道:“我只是在想,太后寿宴将至,留给我们的时间怕是不多了。” “不仅如此,最近汴京城还不太平,南衙不少兵力都被抽调,随禁军部署安置。” 晏峥听他这么说,又像是泄气了般,双手枕在脑后,语气无不怅然。 怪不得我来的路上,见京中巡守的兵力增强了几倍,是出了什么事儿? 曲弈来了兴致,忙问道。 汴京城可是好多年都没有这样的大动作了。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据说前日鹰司查到了肃王余孽在汴京城附近出没的消息,负责查探的人去了再没回来,惊动裴司影出手,结果重伤而归,至今未醒。” 这话刚说完,曲弈和曲蓁两人眉头猛地一跳。 曲蓁是想起前几日宸王府的暗流汹涌,似是在酝酿着什么,正好遇上鹰司首座重伤,猜测他是不是在义庄主谋暗杀之人! 而曲弈是明知裴司影做了什么,他想过容瑾笙必不会轻易揭过此事,却没想到他真的对陛下的心腹出手! 虽借的是肃王余孽的身份,但谁能保证万无一失! 此举,太危险了! 曲弈见气氛冷了些,惊讶的叹道:“裴司影的武功深不可测,肃王欲孽多年后卷土重来,竟能将他重伤,也不怪陛下震怒。” “你真觉得是肃王余孽?” 晏峥蹙眉,转向鲜少开口的容瑾笙,问道:“王爷以为呢?” 容瑾笙正端着茶盏轻啜,闻言,眼皮也不抬的回道:“世子有所怀疑,不如去鹰司问个清楚!” 轻飘飘的一句话,将问题又丢了回去。 他向来是如此漠然的性子,事不关己,从不过问。 晏峥也不觉扫兴,盯着那挂在墙上的《松鹤图》自言自语道:“那还是算了,鹰司那地方,血腥阴暗的紧,不能脏了本世子的脚,只是我也不说不上来为何,总觉得此事没这么简单……” 肃王余孽要真有能重伤裴司影的本事,这些年何须如老鼠般四处躲藏? 曲弈没料到他会这般敏锐,正想找个话题转开他的注意力。 没想到不等他开口,晏峥蓦地坐直身子,看向曲蓁:“鬼丫头,要没看到这幅画我险些忘了,你答应我的生辰礼呢?” “晏世子,我要没记错的话,你生辰不是还有几个月吗?” 曲弈也想起了这桩事儿,心中紧绷的弦缓缓松弛,不由笑道。 “那又怎么了?谁规定不能提前讨要生辰礼了?” 晏峥斜睨了他一眼,口中振振有词:“这事儿嘛,就是个过场,不论早晚,不都得给?” 他实在是好奇她画出来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曲蓁见他心切,况且这事儿也费不了多少功夫,点头应下:“下次见面我拿给你。” “好,这可是你说的,本世子就等着收礼了。” 晏峥顿时喜笑颜开,连日来的疲倦和烦躁一扫而空,满心期待那日的到来。 容瑾笙眼角的余光在二人身上不着痕迹的转了圈,淡声提醒:“既然提起旧约,世子也别忘了付药费。” 药费! 提起这事儿晏峥就不免想到在药谷禁地被他们诓骗的事儿,心里不由冒火,冷哼道:“放心,本世子回府就让人送来,不劳宸王殿下挂心。” 他说完想起某些事情,转向曲蓁问道:“那药你能做出来多少?” “你想要多少?” 晏峥想跟她买止血散的事儿之前就说过,至今还记得,看来此事对他极为重要。 “自然是越多越好,只是这价格……” 晏峥略有迟疑,一千两黄金一瓶药,虽说他晏国公府家大业大,有世代积累的财富为底蕴,可也禁不住这么消耗啊! 旁边还有曲弈和容瑾笙在,他也没避讳,径直道:“你也知道,一千两黄金不是小数目!量大从优,要不,讲个价?” 曲蓁失笑,没有直面回答他,反问道:“你想拿来傍身,还是作什么用途?” 当时叫价一千两,纯粹是各自立场不同,如今她自然不会以这价格卖他。 晏峥瞥了眼旁观的两人,也没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你也知道我晏家是武将出身,族中儿郎大多从军戍边,多年浴血厮杀见惯了生死,可惜许多人不是死在战场,而是重伤难治而亡。” “你的药有止血的奇效,军中大夫和药材短缺,在一定程度上,这药能救人活命,我也不瞒你,我先前买的那瓶药早在回去的路上就用完了,我再买,是要找人分析成分和药方,改良军中目前所用的止血散。” 闻言,容瑾笙微抬了下眼眸,这话说的倒是真坦诚! 他是吃定了蓁蓁不是那种锱铢必较的人? 曲弈也被晏峥的话惊得无言以对,药方大多是医家的不传之密,这位世子爷找人妄图剽窃也就算了,还当着人家的面儿说,是不是太欠揍了? 他不由得看向曲蓁,以这丫头的脾气,怕是忍不了这般挑衅! 曲蓁只是沉默了片刻,平静答道:“就算你找人去分析,也未必能达成所愿。” 药材的处理,配比,成分,都是她精调制成,若能轻而易举就被别人窃去,她还凭什么立足? “我知道,但有些事,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晏峥凝视着她,眼中不见惧色,半响后,曲蓁轻笑着叹了口气,站起身平静道:“不必那么麻烦了,我可以把药方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300章 要你立誓为证! 她答应给药方着实出人意料,曲弈急道:“你可想清楚了?这一旦给出去,就不再是独家秘方,医家难道不都是最注重这些的嘛?” 他是没亲眼见过药效,但能让晏峥甘愿花千两黄金购进,足矣说明它的独特。 这药方可以说是价值斐然! 要换做旁人,怕是恨不能捂紧口袋烂在肚子里,她倒好,居然能眼睛都不眨的把药方送人! 曲蓁面对这般询问,面不改色的驳道:“大夫最看重的是性命,利益取舍那是商人考虑的问题。” 她神色认真,似是没有动摇反悔之色。 毕竟这是她的私事,见她有了决定,曲弈也没再多说,只是觉得世间竟有如此憨傻的人。 可她真的傻吗? 也不是! 或许,她能在何等境遇下都活的如此耀眼,引得宸王和晏家世子青眼相待,正是因为这颗赤子之心! 晏峥见状,轻声问道:“你想要我答应什么,你说!” “我要世子起誓,这药方只能作为军中所用,不得外传!” 曲蓁看着他,神色肃穆:“你要能做到,我就可以给你。” “你不是说不在意这些吗?” 晏峥以为她会提些旁的要求,这事儿是由他开口,但实际受益的是边关数十万将士,是晏国公府,如今想要他们家一个人情,可是比登天还难! “你也清楚,即便是要我晏家保你往更高处走,也是能做到的!” 她费心费力的验尸查案,不惜以身涉险,不就是想要在汴京城站稳脚跟吗? 曲蓁凝视着他,眉目疏淡而清冷,心里没有一丝波澜,“世子可还记得,你曾问过我要不要跟你走时,我的回答?我说‘开医馆,入府衙,只要我愿意,不须依靠任何人也能办得到’。” “时至今日,我心不改,若想往那高处行去,亦无须依靠他人护航。” “可你……” 晏峥眸光骤然一凛,这是她第二次拒绝他的帮助了,可分明在她入官衙一事上,容瑾笙和曲弈也是出手相帮的! 要说曲弈是为了请她查案所付出的代价,那容瑾笙呢? 她为何从不与那人见外? 唯独对他…… 但不知为何,质问的话到了嘴边,他又咽了回去,“好,我答应你,这药方除了用于军中救治,绝不外泄!” 晏峥看着她身穿一袭青衣,与她身侧端坐的容瑾笙身上的天水碧色相衬,干净剔透,不惹尘埃,竟该死的相配。 他心底无端生出些烦躁来,反正事情商议的差不多了,索性径直起身离开。 就在那彤云般的艳色走到门边之际,曲蓁忽然开口解释道:“世子,身为医者我可以不在意身外虚名,但无法阻止别人从中谋取暴利,此药方一旦流出,经人炒作,价格必定翻上数倍,与我造福百姓的初心相悖。” 药她会卖,但是是以自己能控制的渠道合理卖出,比如,药谷! 晏峥听出她是在解释自己为何要他发誓的原因,心里稍舒服了些,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大步离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曲蓁也回了药楼着手制药的事情,并且绘制答允了晏峥的生辰礼! 刚才还热闹非常的议事堂眨眼就剩了曲弈和容瑾笙两人。 望着他们先后消失的方向,过了许久曲弈才收回视线,扇子抵着下颌,作沉思状,“王爷,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人关系亲近了许多?” 容瑾笙抬眸瞥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就算她存着造福边关将士的医者仁心,也未免答应的太爽快了吧?她就这么信任晏峥一定不会违背誓约?” 这两人,什么时候有如此交情了? 曲弈自打知道她极有可能是他表妹后,许多事情就不能不放在心上,晏峥是什么人他清楚,为人疏阔仗义,潇洒不羁,但却常年出入青楼楚馆,勾栏瓦舍,实在是风流浪子。 再说了,相识多年他也不敢说绝对了解晏峥, 晏家世子给他的感觉和宸王一样,深不见底! 曲蓁和他关系亲近,着实不算好事! 容瑾笙看他眼底波澜骤起,愁容难舒,约莫也猜得到曲弈在想些什么,不禁轻笑了声:“放心吧,她相信的不是晏峥,而是晏家的风骨。” 真要相信,这种小事也就不会让晏峥立誓了。 她心中待人待物的警惕和戒备早已根植于骨子里,便是他,都不敢说能得她全心信任,更何况是相识不久之人? “说起对她的了解,小公爷真该好好学学晏世子。” “恩?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曲弈不解的问道。 再怎么说,也是他认识曲蓁在先,难道还不如后来者了解她? 容瑾笙知他心有不服,淡声提点道:你再好好想想刚才的事情! 刚才什么事儿?赠药方的事儿? 曲弈仔细回想了一遍,从晏峥提起购药到她答应,每句话都反复琢磨,终于,被他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晏峥是故意的! 他真要是打算买药回来找人研究药方,搁旁人再如何坦率赤诚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说出来。 他是笃定了曲蓁的医者之心断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吝啬算计。 当他开口提购药一事时,就是冲着药方去的! 这是阳谋,以曲蓁的聪慧不会看不出来,但她还是答应了,只因为晏峥所行之事正是她心中所想。 怪不得王爷说他该学学晏峥,论起对曲蓁的了解,他的确不如。 “要不是王爷提醒,恐怕我还真的看不清楚。” 曲弈苦笑了声,他啊,是关心则乱。 容瑾笙凤眸悠远,望着他手中紧攥着的扇子,他们相交多年,哪儿能不清楚曲弈的想法! “不是你看不清楚,而是从未想过去了解她,当初阮家老宅你遇她暗夜杀人,虽表面相处得熟络,但心底始终存着一份防备,晏峥是坦诚随性,但晏国公府的世子爷,并非头脑简单,胸无谋略之人。” 否则早就被那些虎视眈眈的族亲兄弟给拉下马了,曲弈心思缜密,不该看不出这点,他只是被自己的偏见蒙蔽了眼睛。 闻言,曲弈不禁沉默,的确如此。 “她问医断狱向来秉持着‘人命关天’的原则和信念,究竟是为了什么,能让她潜入阮家,暗夜杀人?” 第301章 哑巴吃黄连 他想不明白! “这件事是她的私事,你要想知道,不如去问问她!” 容瑾笙气定神闲的答道。 曲弈不禁气恼,要是能问出来,他还用得着打听? 又不是没有试过,那丫头嘴巴紧的跟蚌壳似的,不愿说的事儿一个字都挖不出来! 曲弈无奈地看着容瑾笙,罢了罢了,反正一个两个都不打算说他也没办法,日后总能知道的。 但眼下有个更重要的事情! “王爷,裴司影被重伤一事,你可知晓原委? 言下之意,是问与他有没有关系。 容瑾笙见他也憋了许久,总算开口,淡道:不是说了吗?是肃王余孽设局伏杀。 “肃王余孽藏匿多年不露痕迹,怎么偏巧就在义庄暗杀后出现在京郊,还被鹰司的人察觉?你这事儿做的太冒进了,裴司影坐镇鹰司多年,不会想不明白其中的蹊跷。” “那又如何?” 他抬眸迎上曲弈忧心的视线,语气无波无澜:“他查到最后,也只能是肃王余孽所为。” 曲弈凝视着他,半响后突然反应过来,“王爷的意思是,肃王余孽当真出现了?” “嗯,不久后就是太后寿宴,各国使臣来贺,他们进入京都反倒麻烦,正好借机处理干净。” 容瑾笙说的倒是随意,也就是说,他在鹰司察觉之前就掌握了这些人的动向,才布了这局。 “肃王余孽一直都是陛下的心头大忌,鹰司苦寻多年无果,你明知裴司影一旦得知消息,定会查证真假,有肃王党羽在前挡着后顾无忧,王爷,好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曲弈觉得他真是瞎操心了,松了口气,“只是裴司影向来多疑,你们在义庄间接交手,这事儿又出的凑巧,万一他怀疑你与肃王余孽有所勾结,禀告陛下呢?” “他不敢!” 容瑾笙肯定的道:“一来他手中没有实证,仅凭猜测如何敢指控本王?二来,我与他无冤无仇,没有杀他的理由。” 曲弈听到‘无冤无仇’四个字时,刚想提醒他义庄之事,结果话到嘴边猛地反应过来。 对啊! “他要非说个理由出来,那义庄暗杀安峰闲的事儿就藏不住,鹰司向来只遵陛下圣命行事,一旦此事抖出,陛下定会觉得他生了异心,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 鹰司是大盛皇室最血腥阴暗的存在,不受朝廷辖制,没有官阶品级,只听命于陛下。 和黑云骑一样,都是摆在明处且超越制度之外的存在。 唯一不同的,黑云骑是先皇下旨,明旨诏谕肯定它地位的,而鹰司,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说,也未必讨得了好!” 容瑾笙想起那被鲜血浸透的青衣,凤眸骤然一寒:“要不是时机不对,他这条明,本王就收了!” “留他一命是对的,鹰司首座一死,便是光明正大的挑衅陛下的皇权威严,怎么都无法善了。” 曲弈能感觉到身旁森寒的杀意如锋刃般回旋在四周,抵着他的肌肤擦过,似是要割下片肉来,不免心惊胆战! 他知道容瑾笙在怒什么,忙劝道:“就算没死,他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也定不如以往牢固,陛下倚重他那是因为他有用,没了价值,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还不够!” 容瑾笙声音沉了几分,“本王要他清楚,伤她的代价,谁都付不起!” 曲弈心里不禁一颤:“王爷,莫非你还要出手?” 指使这次,他等了许久都不见回答,扭头望去,就见容瑾笙凤眸幽邃的遥望着宫城的方向,乍然裂出抹冷光来! 曲蓁忙于制药之事,对于这些琐事并没多加过问,晚些时候,晏峥果然命人送了几张金票过来,不多不少,刚好一千两。 “少谷主,世子特意吩咐老奴把这个带给你,望你笑纳。” 前来送银钱的老管家又拿出个檀木盒子,恭敬的递上。 曲蓁知道这是晏峥感谢她赠予药方一事,摇头道:“那一千两金票是我该得的,我就收下了,至于这东西您还是收回吧,劳烦转告你们家世子,我既说了药方是送给他的,就请他不必放在心上。” 老管家微微诧异的抬眸,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拒绝世子的东西! 当他知道一千两金票是拿来买了瓶药时,还觉得这人是狮子大开口,德行委实欠佳,如今看来,倒是个有原则的! 那药方晏家命人看过了,大夫是连连称奇,还想见一见配药之人,可惜被他们家世子回绝了。 没想到转头就让他来送礼,还说她大概率不会收下锦盒的东西,给他支了后招。 他当时不信,如今想来,自家世子爷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老管家忙敛起眼中的异色,连连苦笑:“少谷主可别为难老奴,您先打开瞧瞧是什么,再决定收不收吧!” 话说到这份上,曲蓁也不好拒绝,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的并不是什么珍玩玉器或是银票之类,而是本书。 “《毒经》?” 她清冷的面上浮现抹喜色,拿起来翻看了两页,确认无误,惊道:“这书早在几十年前就失传了,没想到竟在国公府中。” “这本《毒经》是早些年有人送给我们老爷子贺寿的,后来一直搁在我们藏书楼中,这才被世子翻找出来。” 要说起来,他们家小世子可是从来没有为谁这么用心过! “既是寿礼,那送给我怕是不妥。” 曲蓁将书重新搁回盒中,推了回去,“老伯替我跟世子道声谢,心意我领了,至于东西……” “姑娘安心,老奴能拿过来,自然是得了老爷子应允的,他老人家还说姑娘有空,记得去府中走动走动,他也想见见世子的救命恩人。” 老管家看得出她不舍,但还是归还,心中最后的不满也烟消云散,将锦盒往她手中一放,拢手笑道:“老奴还要给主子回话,就不打扰姑娘了,先行告辞。” “好,待得空儿了,我定登门拜访。” 第302章 不信这邪! 这本《毒经》的份量,可不是一张药方能抵的,这份情,该还! 曲蓁命人送了老管家出府,重新窝回药楼。 原本她是打算去刑部提审一年前被缉捕归案的‘凶手’,但她伤势未愈,容瑾笙严禁她出门奔波。 只得再等两日。 晚间,曲蓁替晏峥绘制骨骼图,幸好她伤的是左手而不是右手,收了最后一笔,站起身动了动发酸的脖颈。 “姑娘,这就画好了?” 窗外传来血手的声音,声一出,廊下倒悬的黑影蓦地又多了几道。 她不禁失笑,“想看就进来吧。” 话音刚落,血手檀今几人跃窗而入,围去书桌前待那看清画卷上的内容后,啧啧称奇。 “姑娘这画真的是简单明了,内容详尽,骨骼血脉,甚至连肌肉和脏腑的位置都标明了,要是能运用于暗杀术,肯定会大有助益。” “就是啊,骨骼连接处乃是人体的弱点所在,倘若每个人都能熟练掌握,任务的成功率起码能再增加三成。” “这画得什么啊,丑!” 棠越凑过去看了眼,难掩失望的皱起鼻头,愤愤跺了下脚,他还以为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呢! 又白来一趟! 风愁抬手在他脑门轻拍了下,笑骂道:“小棠越,这可就是你不识货了,这东西可是有价无市。” 棠越捂着额头,冲他挥了挥拳头,“再碰我我揍你!” “嘿,还来脾气了。” 几人相视而笑,默契的看向曲蓁,双眼放光,满怀期待。 刚才说了那好些话,可不是白说的! 曲蓁哪儿能不清楚他们盘算着什么,抿了口茶淡笑道:“你们要有兴趣,送你们一副就是了。” 她所用的绘法与寻常不用,无法临摹,好在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姑娘真是蕙质兰心,慷慨大方,善解人意……” 风愁等人见目的达成,换着花样的拍马屁,狗腿的笑道:“还有,上次您在景园与小公爷交手时用的功夫,不是说……” 他们不停的搓着手,笑的猥琐。 那诡异的身法和功夫弟兄们是惦记好久了,好不容易等姑娘有了空闲,总不能这般白白浪费了啊! 曲蓁静静的看了他们半响,直到几人的脊背都有些发毛,刚想偷摸着告辞,就听她慢悠悠的道:“不是我不肯教,而是这格斗术对于体能的要求极高,你们……” “姑娘,我们几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连体能都不及你吧!” 这也太侮辱人了! 血手险些泪流成河,自打遇到了姑娘,他们的自尊心简直是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一个十多岁的姑娘家,医术炉火纯青,验尸断案更是一绝,无人可望其项背,他就想不明白了,短短十几年的功夫,抛开这些,她居然还有精力习武。 主子说以姑娘的身手,所有底牌尽出的情况下或许能与他平手,这说明什么? 说明她足矣跻身顶尖高手的行列! 而他们,白活了这么多年,想想都觉得羞愧! 曲蓁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似笑非笑的道:“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那些训练科目即便是各国最精锐的特种兵能顺利通过的都没几人,淘汰才是常态。 不是她夸口,就算是以精锐著称的黑云骑,能有十比一的留存,都是极为难得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几人软磨硬泡,最后曲蓁答应等年关后,泉微几人从各处回来时,抽调一千的精锐来训练。 “对了姑娘,你要出门查案的话得当心些,此案进行到这关键时期,幕后之人极可能为了不让真相重见天日而选择对你下手,属下会再多派些人手保护你。” 曲蓁也没拒绝,没过多久,风愁几人离去,临行前还带走了她画好的图卷,说是容瑾笙也想看看。 她觉得有些奇怪,骨骼图早在药谷竹楼时他就见过了,有什么稀奇的,这念头只在她脑海中出现了一瞬,很快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这夜,书斋和药阁灯烛一夜长明。 有人欢喜,有人愁。 夜冷寂,秋风呼号,吹过万家灯火,朱墙碧柳,落在琼楼宫宇的琉璃瓦上,无声,却添了几分寒意。 “你究竟要一意孤行到什么时候!” 男子声冷而厉,双眸蕴火,像是生生要将眼前紧闭的房门烧成灰烬。 话音未落,回声不绝。 过了许久里面才‘噗’的亮起了一盏烛火,将小半个屋子点亮,纤细的人儿坐在桌边,身影照在明纸制成的窗户上,窈窕姣美,曲线玲珑。 半响后,女子的声音懒懒传出:“急什么,你大半夜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的?” 男子听着这不疾不徐的腔调,心底一直以来压抑的邪火蓦地窜起,渐成燎原之势。 “此案陛下明旨三司会审,长公主、曲国公府,宸王府,晏国公府哪个不是虎视眈眈,你真以为自己做的事不露痕迹,半点都查不到你身上吗?” 屋内沉默,骤然失去了动静。 就在他耐心耗尽,准备推门而入的时候,烛火突然‘噼啪’的炸裂开,火苗猛地蹿高,惊醒了伏在桌案上的人影。 她坐直身子,似是隔着门窗朝他望来,声音冷意沉沉。 “查到了又怎么样?” 难道情况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你就没有替我考虑过一丝半点吗?” 男子怒喝,一拳砸在门上,只觉疼痛钻心,但却分不清究竟是手疼,还是心疼。 “事情都过去这么些年,你也报复够了,我不求你要如何疼我,但你若还念在你我之间仅存的些许情分,就收手吧!” “否则,我也只能断尾求生了!” 最后一句,像是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说完后就犹如虚脱般背靠着门,缓缓坐在地上。 “你,是要舍弃我吗?” 长久的沉默之后,女子的声音伴随着茶盏朝门边飞来,“砰”的一声砸的四分五裂,她猛地起身:“好啊,那你滚吧,再也不要来见我!” 男子闻言,缓缓阖眸,眼角的泪光一闪而过,他身形未动,但里面也再没有动静传来。 背后朱门硬如铁,仅隔着一扇门,却像是横在两人之间的天堑,有些事,终究是覆水难收了! 他离去时冷淡的撂下句话,“这件事我会处理干净,日后,你好自为之吧!” 第303章 出事了 次日,曲蓁醒来后想起那生辰礼还在容瑾笙手中,按照他的作息规律来看,此刻应在书斋处理公务,她就径直过去了,结果扑了个空。 书斋空无一人! 她又转去了且听风吟,还是没找到,正想询问影卫,没成想不等开口,就听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逼近。 曲蓁几步走到门口,就见一身黑甲的暮霖背着浑身是血的容瑾笙快步走来,数人随行,只是不见棠越的身影。 她心脏猛地一抽,“这是怎么回事?” 暮霖背着他进了寝室,小心的放在床上,刚想说话,外面就有人通传:“统领,几位皇子携太医在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 他说完,快步走到内室的架子上取了个瓷瓶来,倒出两粒药给容瑾笙喂下,掖好被角。 这才有功夫回答曲蓁。 “姑娘,此事说来话长,待太医诊断之后,我再跟你解释。” 曲蓁点点头,也没再多问。 待容黎言几人领着太医进了后园的曲廊就被黑云骑拦下,“启禀太子,无王爷允准不许任何人踏入此处,还是让太医自己过去吧。” 宸王府的规矩谁都清楚,容黎言自上次罚跪九龙壁后也不敢再贸进,对着太医点点头道:“那你们就自己去吧,一定要稳住皇叔的病情。” “是,老臣遵命!” 太医进了且听风吟,低垂着头,目不斜视,等暮霖铺好了锦帕在容瑾笙的手上,他们才一一上前诊脉。 曲蓁看了那丹药就知道容瑾笙无危机,大约是故意而为,高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也不想在这儿耽误功夫。 出了且听风吟,她远远就望见容黎言等人,略一踌躇,还是走了过去,微微颔首见礼,“太子殿下。” “早知少谷主在,本宫也就不会带着太医院的人来这儿班门弄斧了。” 容黎言很是温和的笑了声,跟旁边的人介绍道:“这位就是药谷的少谷主,曲姑娘!” “曲姑娘好!” 众人纷纷打过招呼,寒暄了几句曲蓁就切入了正题。 “不知发生了何事,太子殿下可愿告知?王爷怎么会被人重伤至此?” 他们带着太医来的这样快,说明知道这消息很早,指不定当时就在一起。 “下朝之后,本宫有些政务上的问题想要求教皇叔,正巧撞上他被人刺杀,待我们赶到时皇叔已经是这样了,所以只好让人先送他回府,本宫去寻了太医随后赶来。” 容黎言简单的把事情叙述了一遍,曲蓁心中也大约有了底儿,但面上不得不做出个惊讶的神色来。 “光天化日,竟有人敢在主街拦路刺杀当朝王爷?” 这事儿说出去,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面对这样的质问,容黎言也甚是惭愧,别说是她了,如此猖狂的刺客,他也是从未见过。 “此事朝廷定会严查,给皇叔一个公道的!” 曲蓁闻言轻笑了声,状似无意的提醒了句,“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先前王爷遇刺的案子还没有拿到凶手呢!如今又遭了这血光之灾,还是在皇城脚下。” 她苦笑着摇摇头,“看来等王爷好转了,我得劝他去寺庙烧柱香,好盼着能早点抓住凶手才是。” 捉拿凶手要靠求神拜佛,这岂不是莫大的讽刺。 但她又没明说,容黎言几人总不可能自己凑上去对号入座,背了这罪名,再说了,人家说的又是实话,没什么好反驳的。 气氛一时冷凝,也无人敢在这时触自家太子的霉头,只低埋着脑袋装隐形人,期盼着赶紧有人能来解救他们! 里面的人像是听到祈祷,没多久太医就走了出来,一脸愁容,唉声叹气。 “禀太子,王爷受伤颇重,又恰好赶上毒发,情况十分危险,微臣,微臣实在是……” 这话一出,众人心中发紧。 那可是宸王啊,真要出了什么事情, 定会引起大盛的动荡。 这时候,谁接手谁遭殃,治好了自然是皆大欢喜,治不好的话,万一宸王咽气,等待着他的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混迹太医院多年,这几位自然是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忙颤巍巍的跪下,老泪纵横的告罪认错:“老臣等医术不精,实在难以胜任,还请殿下 体恤,换旁人试试,以免耽误了王爷的病情!” 刺客没抓住,病又治不了,今儿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曲蓁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几人,冷嘲道:“不管能不能救,起码总得有些作为吧,你们将王爷丢在里面,不施针不用药,哪怕有人能治,这样耗着恐怕也熬不到那时!” 出来的这样快,一张嘴就要撇干净责任,想着赶紧丢出这个烫手山芋。 从头到尾,竟没有一个人真正在意病人的生死! 要说先前是含沙射影,意有所指,这次她说话可就是半点都没有遮掩,就差指着他们的鼻子痛骂了。 容黎言等几位皇子听她如此嘲讽,心中虽有气,但在这关头也不好发作。 一来她是宸王府的座上宾,二来,她又是药谷的少主,说不得这件事还要请她出手。 不计较她言行失当,不代表可以饶过旁人,太医院的这几位是和惯了稀泥,一遇上正事儿就往后缩,真是白拿了朝廷的俸禄。 不等容黎言发作,被讽刺的几位主角就跪不住了。 “小姐所言差矣,我等并非推卸责任不作为,而是王爷的伤势太重,行差踏错便是性命之危,我等不愿拿王爷冒险,力求稳妥罢了。” “是啊,你们是稳妥了,但王爷要是因此错过了最佳的施救时机,英年早逝,该当如何?” 曲蓁咄咄相逼。 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宫中的太医所经手的病人身份都非同寻常,因此用药诊断向来求稳,用的都是最温和的药剂。 遇上这种‘生死一线’的关头,更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生怕惹火烧身。 可要这世间的大夫都学他们这般,哪里给病人留下过活路! “这……你这黄毛丫头胡说什么,王爷身份尊贵,自有神仙真人庇护,定会洪福齐天,安稳渡过此次劫难,我等……” 不等他说完,曲蓁忽然抚额笑了声:“原来,病的快死的人不吃药不施救,光凭着神仙真人庇佑就能化险为夷啊。” 她无不感慨的轻拍了两下手,语气凉薄,嘲讽道:“看来诸位不仅医术精湛,连见识都颇为独到,非常人所能及啊,佩服佩服!” 第304章 蒙混过关!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尤其是几位‘医术精湛’且‘见识独到’的太医,气得脸涨成了猪肝色,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你,你放肆!” 钱太医跪直身子,手颤指着她,绞尽脑汁的想要驳她的话,奈何被一句‘无作为’捏住了死穴,最终只愤愤的对着容黎言一拱手,“太子殿下在此,你这女娃竟如此不知礼数,肆意羞辱朝廷命官!可知该当何罪?” 事关身家性命,几位太医也顾不得颜面,同仇敌忾。 “请太子殿下明鉴,并非老臣等不愿施救,实在是王爷病情危重,臣等医术浅薄,不敢拿性命儿戏,这女子挑拨离间,实在居心叵测,还请殿下治罪!” “王太医所言极是,如今稍有不慎就会累及王爷性命,而她却再三以言语相逼,也不知安得什么心思,药谷扎根于江湖,避世而居,向来不过问朝廷中事,突然冒出个什么少谷主,说不好就是个坑蒙拐骗,滥竽充数的货色,为了王爷的安危着想,当彻查才是!” “……”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从她的用心到身份来历,无所不用其极的抹黑编排,瞧那架势,像是要容黎言立刻发落处置了她。 别说是太医了,就连其他皇子都对曲蓁颇为不满,她不过一介江湖草莽,也敢仗着宸王府的势,对他们出言讥讽了。 “皇兄,我觉得几位太医说的对,如今皇叔命悬一线,将这样别有用心的人留在宸王府,恐怕会对他不利!” 容檀微微往前凑了步,压低声音道:“再说了皇叔向来深居简出,人情淡漠,什么药谷少主,说不定就是受她诓骗。” 话落,又有几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纷纷出声谏言。 无一不是劝着容黎言先行发落了曲蓁,免得留下祸患。 曲蓁看着这一幕,目光讥诮的扫了圈,最后凝在久不作声的容黎言身上,清声问道:“太子殿下是否也觉得他们将王爷放着等死,做的没错?” 容黎言眸光骤冷,这话问的他该如何答? 说他们错了,必然会引起众人不满。 说他们没错,岂不是显得她他这个做侄子的盼着皇叔去死? “少谷主,王太医他们也是为皇叔性命考虑,难免瞻前顾后了些,与其耗在这儿问责,我们不如先想个法子稳住皇叔的病情!” 到底是东宫太子,一句话就化解了双方对峙的尴尬局面,既承认了曲蓁的身份,又没有让几位太医过于难堪。 听了这话,在场之人都明白了容黎言的态度,再不敢提处置的话。 曲蓁对于容黎言的态度倒也不意外,能稳坐东宫多年没被三皇子拉下马,自然是个聪明人。 即便恼她言语无忌,有罚跪九龙壁的事在,时刻都提醒着他要谨言慎行,容瑾笙彻底断气之前,容黎言是断不敢对她出手的! “解毒治病这事儿,靠求神拜佛是没用的,既然太医拿不住救治的法子,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太子不如让他们回去吧!” 她的话是正中几位太医下怀,顾不得计较她含沙射影嘲讽一事,满目期待的看着容黎言,等着他下令放人。 容黎言沉默片刻,沉声问道:“让太医离开,少谷主是打算自己医治皇叔?你有多少把握?” 要是皇叔遇刺身亡,以他的影响力,怕是会引起社稷动荡。 这事儿的后果太严重了,严重到他这个东宫太子也承担不起,所以必须慎之又慎! “没有把握。” 曲蓁冷声道。 众人面色骤变,容檀更是怒不可遏,喝道:“你是在耍我们?” 这次,容黎言没有阻拦他,他再好的涵养也经不住一再的消耗挑衅,看在她是皇叔的贵客份上,他才会礼遇有加,可倘若她不识好歹,那就不能怪他了! 气氛,霎时冷凝! 曲蓁面不改色的扫视了一周,不疾不徐道:“我连王爷的脉象和具体病状都不知道,如何给太子一个确切的答案?” “再说了,王爷生死关头,若救,尚有一线生机,若不救,就是必死无疑,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我教你们吗? ” 她说罢,转身就往且听风吟走去,刚抬脚,蓦地想起什么,微微侧首,轻声道“想来几位太医的手底下从来都没有救不活的人吧?不过也是,人都是自己病死的,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曲蓁眼角的余光瞥了眼容黎言等人,语气似嘲似讽,“今日躺在里面的是王爷,有些人大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若有朝一日易地而处,你们真的敢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这样的大夫吗?” 她说完缓步离去。 留在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的看向跪在地上的几位太医,想起她刚才的话,不禁浑身怵寒! 太医院风气素来如此,过往他们从不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想来,实在是令人胆寒。 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真遇上今日的情况,难道就任由他们互相推诿责任,不施救,不下药,熬油般的等死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众人目光凶狠的瞪着几人,恨不能把他们生吞活扒了! “太,太子殿下,臣等,臣等不会……” 几位老太医被这一双双如狼似虎的眼神快戳出个窟窿来,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忙不迭的磕头认罪。 容黎言虽未言语,但那话早已烙在了他心上,谁不惜命! 这几人的作为,是犯众怒了! “你们几人……” 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远,曲蓁踏入且听风吟的刹那,脚步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 她虽清楚容瑾笙有故意做戏的成分在,但肯定是受了伤的。 入了寝殿,曲蓁快步走到床边,伸手就要去探那人的腕脉,就见原本还躺在床上,仅剩了一口气儿的‘容瑾笙’利索的翻了个身,半跪在地上。 “姑娘,这可使不得,要被主子知道了,属下怕是要去扫茅厕了!” 那是极为年轻清朗的声音,她从未听过。 曲蓁微怔了下,下意识的瞥了眼暮霖,就见他轻摸了下鼻尖,避开了她的视线,再看了眼身前跪着的这人,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第305章 金蝉脱壳 “王爷去哪儿了?你又是谁?” 怪不得青天白日有人敢当街行刺,原来是做了一场好戏,看他们的神色就知道,这大概是容瑾笙的金蝉脱壳之计。 “属下泉微,参见姑娘!” 那人也没想瞒着,干脆利落的摘掉面具,露出白净纤弱的面庞来,笑着拱手一礼。 泉微? 她听着这名字有些熟悉,仔细一想,这不就是她生辰那日送来血玉镶金的宝石头面那人嘛? “你先起来再说。” 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不喜动不动就跪的规矩。 泉微动作利索的爬起身,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曲蓁稍放心了些,“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暮霖解释道:“薛静琅失踪了,有人专门送来了封信让我们去捞人,因那人身份特殊,主子只能亲自出城救人,事出紧急就没打扰姑娘休息。” “接下来的日子,府中会以主子病重闭门谢客,在主子回来前,泉微会暂时扮作主子,应对那些预料之外的麻烦,对外,还得请姑娘给个说辞才是。” 他说了大概状况,曲蓁也没多问,径直点头:“好,我会处理。” 这么干脆? 泉微诧异的打量着这位未来的主母,不解的问道:“姑娘,您就不担心我家主子出点什么事儿?” 她太冷静了,冷静的就像是半点不将主子放在心上一般! 曲蓁瞥了他一眼,淡道:“你对他这般没信心?” 容瑾笙伤势早已痊愈,双腿的行动能力也恢复如常,普天之下没几个人能威胁到他! “不是,属下自然是相信主子的,可姑娘,也太镇定平静了些……” 泉微苦笑不已,明明是合理质疑,为什么面对那样清澈明亮的眸子,他却有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感觉? “那我该怎样?痛哭流涕,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天到晚捏着帕子守着门等他回来?” 曲蓁挑眉看着两人,心底一阵恶寒。 “这……倒也不用。” 泉微尴尬的笑了下,挠挠头,思来想去也觉得眼下这种状况挺好的。 血手从门外探出个脑袋来,戏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么不着调,刚回府就敢打趣起姑娘了。” “我这不是替主子着急嘛!” 他冷冷清清的过了十几年,别说是女人了,身边连个雌性生物都没有,好容易碰见一个,脾性冷情的犹如主子的复刻版。 不添柴加火,哪里擦得出火花来! 泉微替自己辩解了句,拱手请罪:“属下也是记挂主子,若有失礼之处,还请姑娘恕罪。” 她轻笑了声,摇头道:“无碍,那你们先叙叙旧,我去把外面的人打发了。” 容黎言他们可还没有离开呢。 曲蓁转身出了且听风吟,已经不见几位太医的踪迹,容黎言等人见她不自觉的上前两步,急道:“怎么样?能救吗?” “王爷身上的毒我能解,就是受创不轻,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日。” “能解就好,那就劳烦少谷主照料了。” 容黎言等人高悬的心骤然落下,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如此,本宫就不耽搁少谷主治病了,抓捕刺客一事,还须回宫禀明父皇。” 先前的刺杀时日久远,又发生在江南,查不到也就罢了。 可这次是在汴京城,在天子脚下,短短时日,九皇叔两次遇刺,朝廷再拿不出个说法来,恐怕难以平息民怨。 “太子慢走。” 曲蓁颔首一礼,目送他们离开,才转身回了寝殿内,就见三人围坐在桌边商议着什么。 她没再打扰,悄悄退了出来,正好去书斋找找那蝠画儿,却被告知已经送去给了晏峥。 因容瑾笙刚遇‘刺杀’,宸王府正在风口浪尖上,受万众瞩目,这时候她也不好去刑部提人问审,只好再耽搁几日。 许是他离开前做了部署,大理寺井井有条的忙碌着,倒是南衙和刑部前后有人来询问情况,皆被一一打发。 阮舒白清楚此案由曲蓁主审,没过多询问宸王府的内务,而是直接求见于她。 “该说的话想必他们已经传达了,不知阮大人还有什么事想说?” 曲蓁手指摩挲着椅子的边缘,不冷不热的问道。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不知姑娘打算何时提审蔡卓?本官好让刑部提前准备。” 阮舒白低垂着眼眸没看她,温和的笑了笑。 “大人也知道王爷如今的状况,我须得先稳住他的病情再说其他,提审的事儿怕是要再过三两日。” 她答了句,忽见阮舒白有些心不在焉,状似无意的问道:大人在想案子吗? “没有,是在想家中的一些琐事。” 阮舒白正想着,抬眸看了她一眼,轻笑着道:“过两日是我家中女儿的生辰宴,你们两人年纪相仿,或许能合得来,我本想邀你去府中作客,没想到王爷突遭横祸,可惜了。” 他是真的挺欣赏这女子! “是挺可惜。” 曲蓁附和了句,要不是时机不对,她还真想去见见阮家的人,毕竟,爹爹的死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阮小姐有您这样的父亲念着疼着, 也是福分,就是不知阮大人是否对每个孩子都如此上心? 哪儿能真的无怨无恨! 她娘亲为何会被送去人阮家老宅,爹爹为何遭人暗害,阮家给予她的痛苦,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够说得清的! 这份债,她会慢慢讨! 阮舒白听着这话,不知为何,心底突然攀起一丝阴气,凉飕飕的直叫他头皮发麻。 但仔细看她,眉目冷淡,又好像没有其他异样。 他轻扯了下嘴角,“少谷主这话问的,既是我的孩子,定当一视同仁才是。” 一视同仁么? 曲蓁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些字眼,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但愿阮大人所言所行能如你说的这般公允吧。” 她起身,没给阮舒白说话的机会,“府中还有事,我就不耽误阮大人为女儿庆生了,大人慢走!” 有些事情,阮舒白自己去查,比她送上门去要好得多,就算是要入阮家,她也要阮家的人求着她去! 第306章 暗夜闯府! 三日光景转瞬即逝,宸王容瑾笙在汴京正街遇刺,生死不明的消息被百姓奔走相告,物议沸腾,愈演愈烈。 朝廷出动禁军在城中四处搜查,城门戒严,来往之人皆要登记,气氛冷肃,颇有阴云盖顶,风雨欲来之势。 百姓和朝臣们惶惶不可终日,就盼着宸王府那扇大门能打开,传出些许个好消息,好叫这场风暴早日过去。 可惜,杳无音讯。 打探消息的人走了一拨又来 一拨,汴京城的暗流围绕着宸王府,不断酝酿发酵,谁也知道这场刺杀会迎来什么样的变故! 而在这场风波中,最惨的不是旁人,却是鹰司! 裴司影自乾元殿走出,一言不发,面色阴郁的能滴出墨来,归府后入了书房,将门摔合上,紧接着周遭做活的杂役就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许久,那门无风自开,传出道声音:“进来收拾。” 他们对此司空见惯,动作利索的清扫了破碎的瓷器和杂物,更换好新的摆件物什,恭敬的退了出去,特意将门带上。 书房再度恢复了阴暗。 一男子背光坐在书案后,身影笼着暗色里,冷漠而透着杀意,“这次出手的究竟是什么人,查清楚了吗?” “回禀首座,还没有。” 暗处走出一人,径直跪下请罪:“那些人是有备而来,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好像是凭空消息了般,属下无能,请首座责罚!” “责罚?” 男子蓦地转过身子,怒不可遏,抄起手边的砚台朝他砸去,叱道:“鹰司不留无能之人,你是打算让本座用这样的答案去回禀陛下吗?” 话落,砚台砸在那人头上,霎时鲜血横流。 他却跪直了身子,不敢呼痛,只道:“属下不敢!首座伤势未愈,还请保重身子。” 男子胸腔内气血翻涌,险些压制不住,闻言,怒火烧的更旺:“短短时日,先是肃王余孽,后是当街刺杀,鹰司既没有提前 探得消息,又抓不住作乱之人,陛下的耐心已然是耗到了极致!” 他深吸口气,想起今日陛下所说的那些话和神色,心底怵寒。 鹰司能坐到如今的位置是为什么他心知肚明,没用的鹰司会落得什么下场,他也是心知肚明。 他的位置,不允许他懈怠一丝一毫,退,则万劫不复,死无全尸! “传本座命令,鹰司的暗探全部启动,搜查可疑之人,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出来!” “是!” 身影没入黑暗,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裴司影一人,他撑在桌案上的手缓缓攥成拳,眼神骤冷。 他能有今日的危机,全是拜一人所赐。 容瑾笙! 那场伏杀的人虽查证出的确与肃王有所勾连,但他坚信与宸王脱不了干系。 但他不会挑明此事,也不能挑明此事! 只能打碎牙齿活血吞,全当不知晓其中的蹊跷。 但这次当街刺杀定有猫腻,以鹰司的手段,绝不会在眼皮子底下出现一大批的高手却毫无察觉! 宸王府放着太医不用,宁可将容瑾笙的性命交给一个名不经传的江湖郎中,他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说不得就是个局,用来陷害他的局! 究竟是不是,今夜,一探便知! 曲蓁呆在松风水阁制药炼毒,时间流逝如沙,还不知有人盯上了此处,用过晚膳,在后花园溜达消食。 走得累了,寻了处凉亭坐下,倚在栏杆吹着风,闲适的望着水下穿梭戏耍的鲤鱼,清冷的面容浮现了丝笑意。 只是这笑不待绽开,便被忧色所替,望向某处,轻声问道:“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 立即有人答了句,似是察觉她情绪不高,低声道:“有消息传回的话,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姑娘。” “好!” 曲蓁应了句,稍坐了会也就打算回去了,谁知没走多远,就见风愁迎面疾步走来,不等她问,急道:“姑娘,你怕是要随属下出城一趟了。” “出城做什么?” 她奇怪的问道,看天色已经要黑了,这时间城门已然落锁! “救人!快马已经备好,具体情况边走边说吧!” “药箱……” “已经拿了。” “那好,走吧!” 风愁没了以往玩笑嬉闹的语调,语气染了些焦急之色,她也不好多问,随他往府外走去。 要不是急事,想来他也不会大晚上的请她出城! 就是不知受伤的人,到底是谁! 曲蓁正想着,四周突然传出丝细微的响动,她蓦地止步望去,就见树梢的枝叶随着微风轻轻摇曳,静谧安和,并无异常。 难道,是她多心了? “姑娘,怎么了?” 风愁发现她停下,回身问道。 她又仔细的四下打量了番,这才收回视线,轻声道:“无事,走吧!” “好!” 曲蓁刚抬脚,清风自树梢拂来,擦过她鼻尖,幽幽的竹香的种掺了丝血腥气! 她面色骤变,厉声道:“不对,有人闯入!” 来不及多作解释,曲蓁足见轻点,顺着那方向追去,风愁一听这话,立时回身跟上! 同一时间,守在暗处的影卫,纷纷动了! 原本静谧的宸王府就像是冷水溅入了油锅,霎时沸腾! “何人胆敢夜闯宸王府!给我留下!” 曲蓁身法特殊,没多久就追上了那人,他周身如被云雾笼罩,若隐若现,在树海中穿行竟没有留下丝毫动静! 且目的明确,是朝着后院且听风吟的方向去的。 难道,是为了容瑾笙而来? 暗卫朝他们的方向聚拢,包围圈不断收缩,那人见行踪败露,再不敢耽误,转身突围,他武功极高,出手狠辣,转眼就重伤了几人,从包围圈撕开了道口子,没入黑暗,消失无踪。 众人还想再追,被曲蓁拦下。 “这人武功深不可测,要不是他意在脱困,不想缠斗,恐怕还会再添死伤。” 她扫视了圈,沉声道:“加强王爷身侧的防护,不可大意,其他的事情,等王爷病愈再做打算。” “是!” 暗影纷纷退去,转身就见风愁满脸戾色,“要不是有事在身,断不会放他轻易离去,真是便宜他了!” 曲蓁转身往府外走去,意味深长的撂下了句:或许,他不会这么想! 第307章 薛静琅重伤 那人杀出宸王府,在屋顶上辗转纵越,很快转入了一条暗巷,扶着墙‘噗’的吐出口血来。 歇了片刻,待紊乱的气息稍稍平稳,他抬手在肩后一抹,指尖倏地出现根银针。 针尖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看似无害,实则才是重伤他的罪魁祸首。 他暗自咬牙,杀意暴涨:“是毒!”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次,是他大意了! 以宸王府的戒备来看,要不是容瑾笙重伤未醒,那就是瞒了天大的秘密,不探个清楚,他誓不罢休! 既然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 他眼底骤然闪过一抹诡谲的光,深吸口气,捂着胸口踉跄朝巷内走去…… 曲蓁和风愁出了府纵马赶到城门处,将马匹交给候在一旁的暗人,翻墙而走,出城后又以轻功赶路,约摸两个时辰后,才到了一处山庄外。 这庄园坐落在半山腰,灯火如昼,守卫见了他们直接放行,畅通无阻的进了内院。 “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风眠几人快步迎了上来,接过药箱为她引路,刚走到门口便听里面传来女子的抽泣声,她脚步微滞了下,随即进了内间。 容瑾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袭墨黑色的广袖锦袍,宽腰窄臀,玉带勾勒出他极好的腰线,戴着银面具,整个人冷厉而孤傲,身上尚有杀戮过后的残余的血腥气。 整个人与平日里的温和淡漠,截然不同! 他听见脚步声,蓦地起身迎上,“蓁蓁,今夜,怕是要辛苦你了!” “我先看看伤势。” 曲蓁知道要不是情况危急,不容乐观,他也不会大晚上的冒险让她出城,当下也没耽误,径直应了声。 床帐前,一个身形瘦小的女子衣衫浸血,遍布伤痕,发丝凌乱的垂着,赤脚跪坐在脚榻上,哭得双眼通红。 见她过来,忙跪趴着往后挪了挪,让出位置供她检查伤势,哭道:“求求你,求你一定要救救薛哥哥,他不能死,奴儿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他能活着……” “别哭了!你就是哭死在这儿,他也不会自己醒来。” 曲蓁面对正事,声音总格外的冷静淡漠,倒是骇的那女子不敢出声,捂着嘴惊惶不安的看着她,模样十分害怕。 她无瑕顾及许多,俯身开始检查。 男子背对着她,半侧卧在床上,一支箭自后心穿入,前胸冒出,鲜血将四周的衣裳浸透。 “蓁蓁,已经用过止血散了,疗效不大,眼下该怎么办?” 容瑾笙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低声问道。 “看位置,这箭大概率伤到了他心脏的动脉,若再不拔箭,他必会失血过多而死!可要拔箭,他也未必能活!” 曲蓁柳眉紧蹙,还是晚了些! 这是个九死一生的局! 要是刚中箭时她就在旁边,怎么也能保下这条命,可这人如今失血过多,拔去箭矢,动脉没了压迫,就会像水泵裂了口子般刹那崩裂。 或许根本等不到她找出动脉破损处缝合,就会断气! “那是,没救了吗?” 蜷缩在床角旁的女子抬起脏兮兮的脸,一双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曲蓁,眼底泪光闪动,却能清晰的看见有什么东西‘砰’的碎开,刹那烧成死灰! 到了这时,她却诡异的平静下来,不哭不闹,只静静的看着床上的人。 曲蓁视线掠过她,看向容瑾笙,郑重道:“伤势太重,我只能说尽力而为,拔箭,尚有一丝生机,不拔的话,就只能等死……” 容瑾笙不假思索的道:“拔!” “去取些热水,帕子和烈酒来。” 她吩咐了句,转身接过药箱打开,从最底层取出拇指大小的透明滴管和针头。 先从薛静琅身上取了些血,融入滴管的液体,里面的墨色液体顿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呈现出蓝色。 “a型?还好!不算太糟糕!” 曲蓁悄然松了口气,又从风愁几人身上取了血,一一实验,最终筛选出两个能用的输血者。 她默默计算着血量,合计抽了两个血囊后让他们先行下去休息,边剪短箭矢的长度边说道:“我要开始拔箭了,你们先出去吧。” “不,我不出去,你不是要血吗?我可以的,抽我的吧!只要能救活薛哥哥,哪怕要把我的血抽干都行!” 那女子挽起袖子,露出麻杆粗细的胳膊,哀求道。 她看的出来,取血的时候这位姑娘顾忌颇多,不敢多取,否则那两个成年男子,如何才取了两个血袋。 为了薛哥哥,她不怕死! 曲蓁剪断箭矢,只留了两寸在体外,小心的将薛静琅的身子挪了些方向,平静道:“你们血型不符,输血给他会引发溶血反应,他死的更快!” 要是随便来个人都行,她何必浪费时间验血? “这不可能,怎么会害死他呢,为什么我不行……”那女子喃喃自语,似是又要哭了。 时间紧急,没工夫给她耽搁,容瑾笙直接吩咐影卫将她强行带出,房门紧闭,屋内总算是安静下来。 “王爷,你要留下?” 曲蓁一回头就见容瑾笙还在旁看着,诧异的问道。 他素有洁癖,怕是受不了那些血腥的场面。 容瑾笙看的出她在想什么,浅浅一笑,宽慰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她没再多说,将所需用具取出放置好,径直唤道:“血手,消毒,准备手术!” “是。” 血手即刻现身,走到床边接过刀和剪子,放在火上炙烤,后熟练的剪开伤处四周的衣裳,用烈酒消毒。 “我会在伤口旁边的位置开个口子,拔剑后主动脉没了压迫,会剧烈喷血,时间紧促,我必须在极短时间内找到破裂处进行缝合,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曲蓁嘱咐了句,将血囊拿来就要为他输血,血手下意识的伸手要接,被她避开,“你会?” “喂血谁还能不会了,这种小事儿就不劳烦姑娘了,还是属下来吧。” 血手见自家主子在,要他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给其他男人喂食,总归是心里不自在的,所以自告奋勇的揽下这差事。 她眼皮一跳,挑眉看向血手:“怎么,你要喂给他喝?” 喝人血? 原来血手的心里接纳能力这么高,看来,以往还是小瞧他了! 第308章 死里逃生 “难道,不喝吗?” 血手奇怪的反问了句。 虽然想想喝人血是挺恶心的,但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了这些? “喝进嘴里,东西顺着食道流入胃中,经消化分解后,排出体外,你觉得有什么作用吗?” 曲蓁边说着边用软管连接好血囊高挂在旁,将针头扎入薛静琅的静脉处,对上两人疑惑的目光,解释道:“血液输入静脉会流向心脏,再由心脏供给全身,形成循环。” 一切准备就绪,曲蓁选好位置开刀,依次划开脂肪等皮下组织,朝着箭头的位置探去。 没有内窥镜等仪器,她只能根据以往的经验来检查出血位置,须臾,她紧闭的眸子蓦地张开,“找到了!出血口在另一侧,拔箭!” 她一声令下,血手毫不迟疑的伸手朝箭头方向抓去! 手底下的箭矢冰凉刺骨,又沾了血的滑腻腥气,可到了该拔箭的时候,血手却紧张的喉咙发涩。 这箭一拔,可能就会彻底断送薛静琅的性命! 多年互相扶助的情谊让他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愣着干什么?还不拔箭!” 眼见时间流逝,血手手握着箭矢的另一端,迟迟不动作,曲蓁不禁拔高了声调,怒斥道:“血手,你想害死他吗?” 听到‘死’这个字眼,血手心里一抖,下意识的握紧箭往外猛地一拔! “噗——” 断箭带起一阵血雾,劈头盖脸的喷了他一脸,温热的,黏腻的,令人心底发慌。 曲蓁不免被波及,小心的将他身子翻过躺平,顾不及擦拭脸上的血渍,急忙寻找出血处! 先前被箭矢挡着,有几个位置不明状况,如今查探起来方便了许多。 “姑娘,他气息越来越弱了,血止不住啊,怎么办!” 血手用纱布捂着伤口,也不见出血速度减缓,曲蓁紧抿着唇,没心思答他的话,只是聚精会神的寻找着……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那颗原本缓慢跳动的心,正以极快的速度衰弱着。 血液大量泵出,导致寻找细微的动脉出血口变得格外艰难,曲蓁额头上冷汗直冒,手指因长期蜷缩着变得有些僵硬。 “姑娘……” 心跳要停了! 血手骇的目眦欲裂,谁知提醒的话刚出口,被容瑾笙截断:“别妨碍她!” 容瑾笙掏出锦帕,仔细的擦去她面上的血渍和冷汗,没两个呼吸的时间,冷汗又冒了出来,他再擦干。 反复了几次,曲蓁始终没有出声! 而血手,焦躁难安,勉强保持的冷静在察觉某事之后,骤然崩裂。 “完了,心脏停跳了!” 与此同时,曲蓁喜道:找到了! 她用力按压住那处血脉,原本如泉眼般往外涌出的血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停止…… 眼下,却不是高兴的时候! 正如血手所说,薛静琅的心跳,停止了! 她另一手穿过切开的创口,猛地捏住心脏,计算着时间轻轻按压,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毫无动静! “姑娘,断气了!人已经……” 血手看着她满面是血,身子因长期躬着已经微微发抖,嘴里那个字眼无论如何都吐不出来! 他知道,她尽力了! 从城外以轻功赶来,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着手施救,承受着天大的压力,却从没想过放弃。 只是薛公子的伤势,实在太重了! 一箭穿心,搁在旁人,怕是连箭都不敢拔,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曲蓁不肯放弃,重复着按压的动作,容瑾笙也一言不发,配合着她擦汗,寂静的屋内能清楚的听到她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直到第十下,那心脏微弱的跳动了下! 她浑身的动作蓦地僵住,屏息凝神感受着那跳动,好在不是幻觉,没了她辅助,也开始‘噗通’‘噗通’的跳动着,一声强过一声! “心脏,恢复自主循环了!” 曲蓁挤出个浅笑来,来不及再多做解释,唤道:“针线!” 缝合的线是用可吸收的羊肠制成,无需拆线,只是缝合是个精细活,眼下积血过多,模糊了视野,她看不真切。 “用纱布吸血!” 没有抽吸机只能手动,好在血手从薛静琅‘死而复生’的诡异事件里回过神,忙按照吩咐帮手,换了好多团纱布后,才勉强能看的清楚胸腔内的状况。 换他撑着切口两侧,曲蓁开始着手缝合,万幸箭矢上没有抹毒,才让薛静琅有惊无险的过了鬼门关! 手术坚持到现在,已经耗去了她大半儿的精力,缝合的速度慢了些,约莫半刻钟后,大功告成,她拔了针头止了血,刚站直身子,眼前一阵眩晕,踉跄着往后栽去。 不妨腰被人一把揽住,跌入了个满是莲香的怀抱中,头顶传来容瑾笙担忧的声音:“我送你去休息!” “好!” 曲蓁疲倦的应了声,对血手吩咐道:“上药包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要是他半夜有发热的状况,立马来寻我!” “姑娘放心,你快去歇着吧。” 血手看她满目血色,显然累到了极致,心中把重伤薛静琅那人凌迟了千百遍。 曲蓁转身要走,双腿传来针刺般细密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她每根神经,缝合时她是半蹲着的,压迫到了神经,腿麻了! 她蓦地站住! 本想等这感觉过去了再动,谁料容瑾笙打横将她抱起,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 打开门,那女子还在廊下守着,见了他们疾步跑来拦住,想问什么又哆嗦着唇不敢问,像是生怕得到令她绝望的消息。 容瑾笙凤眸一凛,寒声道:“让开!” “我……” “活着!” 曲蓁知道她要问什么,言简意赅的答了两个字,只这么两个字,就像是瞬间抽干了女子身上的力气,她再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又哭又笑,像是疯了般。 容瑾笙再不理会,绕过那人进了旁边的屋子,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塌上,半蹲下身子去脱她的鞋袜! 曲蓁猛地一惊,下意识的蜷回脚,“你做什么?” 他面色如常,轻拉回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腿上,语气怜惜:“乖,别动,让我揉揉!” 第309章 奴隶出身 她长时间蹲着双腿发麻,且已经疲倦到了极点,容瑾笙哪里看不出,只是这妮子遇事向来喜欢自己扛着,从不肯外显半分。 容瑾笙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半强迫半哄的褪去了她的鞋袜,就保持着半跪着的姿势,动作轻柔的替她揉捏着脚和小腿,舒缓放松紧绷的肌肉。 那脚纤细骨感,白皙娇嫩,如上好的羊脂玉般,入手温凉,落在他掌心像是精致小巧的珍宝般。 肌肤相触的刹那,两人皆是一震! “我,我没事……” 曲蓁声若蚊蝇的狡辩了句,瞥过脸,清冷的眉目染了层淡淡的红晕,一路红到了耳垂。 他的手指所过之处,火烧般的滋味,又酥又痒,令她无措的僵着身子,只能任他动作。 容瑾笙薄唇微勾了下,心底原本的异样在看到这一幕时,略散去了几分,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她难得的女儿娇态。 “蓁蓁,当人在说假话或极度没有底气时,就会错开视线,这种行为被称为‘视觉阻断’。” 他轻笑着说了句,似是打趣。 曲蓁闻言蓦地回头看他,微微错愕。 “你记得?” 这话是她在分析案情时随口提的,没想到都过了这么久,他还能用来驳她。 容瑾笙凤眸笑意更深,语气轻淡似有些漫不经心,但却令人心摇:“你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 双腿的刺疼在他的揉捏下逐渐褪去,她怔怔的看着他未发一言,心里像是被羽毛轻扫过,微痒,且温柔。 良久,容瑾笙如待至宝般小心的将她的脚搁在榻上,温声叮嘱道:“好了,热水我让她们送进来,你泡个热水澡解解乏,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好!” 她后知后觉的答了句,见他已经走到了门边,忽然想起一事,“不久前有人闯入王府,身手高绝,但我没在他身上感觉到杀气,来意不明。” 之所以说这事儿,曲蓁是想提醒他小心些,如今宸王府万众瞩目,难保有人不会浑水摸鱼! 容瑾笙闻声回头,宽慰道:“别担心,你先好好歇息,其他一切有我!” 话落,他抬脚出了门,依稀还能听到他吩咐婢女准备衣裳之类的声音。 没多久热水等物送进里面,许是得了吩咐,她们并未多留关好门窗退了出去,曲蓁解了衣裳将自己沉入水下,浑身的毛孔瞬间张开,舒服的她不禁发出一声嘤咛。 许是水雾蒸腾熏得,又或是累极,她头脑有些昏沉的靠着桶壁,脑海中尽是那抹墨色的身影,时而浅笑温润,时而冷淡含怒,但不管是何种模样,望着她时,都是始终如一的柔软情深。 “容瑾笙……” 她呢喃了句,意识逐渐模糊,靠着浴桶睡去。 再醒来时已不知是什么时辰,曲蓁坐起身惊觉不对,低眸望去,就见身上换好了衣衫,连湿发都干了。 “外面可有人在?” 话音刚落,就听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个穿着杏色衫裙的小丫鬟,望她面上一喜,“姑娘有何吩咐?” “我记得我先前是在沐浴,怎么……” 曲蓁暗恼,有人靠近她竟然毫无察觉,看来是安逸日子过久了,连最基本的警戒心都没了! 丫鬟低着头,小心的答道:“姑娘沐浴时睡过去了,奴婢等不敢打扰又怕您着凉,去请示了瑾公子,是他抱您出来的。” “瑾公子?” 她柳眉紧蹙,蓦地想起一袭黑衣的容瑾笙,问道:“你说的是戴着面具那人?” “正是!” “那我的衣裳?” “也是瑾公子换的。” 曲蓁不禁沉默,那丫鬟见她不语,小心的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你去忙吧。” 直到沉闷的关门声响起,惊醒了她,曲蓁苦笑了声,搁在锦被上的手缓缓收紧…… 薛静琅伤势严重,取了箭头后当晚尤为关键,上半夜众人心惊胆战的守着,好在平安渡过了,就在他们刚松了口气时,守在床边的女子忽然惊呼一声。 “薛哥哥,薛哥哥发热了!” “怎么办?” “快去请姑娘!” 曲蓁得了消息赶忙过去,仔细检查后为他开了个药方,又注射了些消炎用的药物,做完这些后才长吁了口气。 “他已经跨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你们好好照顾,约莫两个时辰后就该醒了。” 一听薛静琅能醒来,那姑娘猛地跪地朝她‘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哑声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你先起来吧。” 曲蓁扶她起身,看她满身的伤口还未处理,有些地方已经红肿发炎了,吩咐屋中男子避让,取了药朝她走去,“把衣裳脱了。” “啊?” 那女子下意识的拢紧衣襟,瞪着通红的眼看她,“做,做什么?” “上药,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曲蓁刚说完,她忙躬身往后缩了些,头也不敢抬,颤声道:“奴,奴身份卑微,不敢劳烦小姐上药,奴自己来。” “脱衣!” 她再次重复道,“你后背的几处伤已经溃烂了,还想照顾他的话,就听我的。” 女子看得出眼前这天仙般的姑娘是面冷心热,瞥了眼昏睡着的薛静琅,迟疑再三,褪去了衣裳,将后背露出对着她。 曲蓁见过不少的伤者,但看了这背,还是不由得一愣! 上面除了几道流血的伤口,还盘恒交错着些陈年旧伤,从痕迹来看,有烫伤,鞭伤,刀伤等等,像是遭人凌虐多年,触目惊心! “对不起,吓着姑娘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见她没有动静,女子面上血色尽褪,忙拢衣衫想要起身,被曲蓁一把按住,取过干净的帕子开始着手处理伤口,“没什么好怕的,我是想起了其他事,一时失神而已,与你无关。” 说罢,她动作娴熟的剔除腐肉,清洗上药。 似是察觉了曲蓁并未受到多少影响,女子瑟瑟发抖的身子略平静了些,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些想与她说话的心思,低声道:“奴,是被薛哥哥从奴隶场救出来的,这些伤也是在那儿留下的,很丑吧?” 第310章 承认身份 她上药的手微滞了下,平静的答道:“于我而言,不过是些受损的皮肤组织罢了,虽不美观,但不致命就问题不大。” 话落,曲蓁细想了下,女子天性爱美,这般说难免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轻声补充道:“你若介意,我可开个方子给你,按照我的办法做,虽不能达到恢复如初,但不仔细看,也很难捕捉到痕迹。” “真,真的?” 女子激动的就要回身,被她喝止后,口中不停的道谢,瞧那架势,倒像是比救她活命还要高兴。 “嗯。” 曲蓁轻应了声,将所有伤口处理完,提醒她穿好衣裳,寻了笔墨写下药方递给她,转身就要出门,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谢谢!或许这个药方对小姐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奴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曲蓁止步,回头看她,就见她小心翼翼的把药方揣进怀里,喜极而泣,她心生不解:“是为了他?皮囊终会老去,他若这般在意,日后你韶华流逝,容颜苍老,又当如何?” 她说的人自是薛静琅。 打从进了这屋,这女子的眼里心里就没有旁人。 闻言,女子苍白的面上浮现了一抹红晕,又怕她误会什么,忙解释道:“不不不,奴那样的出身,那样的身子,哪敢奢望什么,只要能安静的陪在薛哥哥身边就好,至于伤疤,不是,不是他在意,是奴自己……” 她望向床上被莲帐遮去了大半儿容颜的男子,唇角噙着笑,虽苦涩却又带着几分甜蜜,“我知道在薛哥哥眼里,我不是我,是另一个人,他将我看作她护着疼着,连这伤疤,都想尽办法的为我祛除……” 他做这些不是为了我,而是在我身上弥补对另一个女孩子的亏欠,但只要是他想的,我都想帮他完成,哪怕是作为一个影子,一个替代品,能稍稍让他心里宽慰些,我都知足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一个刚见面的人说这些,但就是下意识觉得不想瞒着,也许是装聋作哑太久,偶尔需要清醒些。 也许,是她觉得这番心意,不会换来轻贱和鄙夷。 说完之后,她觉得心里畅快了好多。 曲蓁听完没多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门。 天色渐明,她要提前入城回府,以免被人察觉,想跟容瑾笙说一声,奈何找不到他的踪迹,寻了个人来问。 “王……瑾公子呢?” 曲蓁惊觉口误,忙换了称呼。 那人恭敬的答道:“公子早有吩咐,奴婢这就带您过去。” 去的时候容瑾笙正在与人议事,她本想留个口信先行离去,谁知屋内的人早有察觉,“蓁蓁,进来吧。” 曲蓁推门而入,就见屋内除了容瑾笙外,还有几人,见了她纷纷望来。 “我没什么要紧事,就是来知会一声,我准备回城了。” 在那些好奇的打量中,她面不改色的说了句。 “不急,来,先坐。” 容瑾笙缓步行来,在众人的注视中,朝她伸出手,那手指节纤长骨感,白皙如玉,没有半点瑕疵。 只是,这番做派…… 她瞥了眼满目震惊的几人,思忖了片刻,将手放在他掌心,任由他牵着走到一旁的榻上,并排坐下。 “都出来吧!” 容瑾笙话落,暗处再度走出几道人影,在他们面前一字排开,等待命令。 曲蓁察觉其中还有几个熟悉的人在,疑惑的看向他,无声的询问他想做什么。 “趁着他们都在,正好彼此做个介绍。” 这句话说完,气氛骤然紧张。 尤其是未曾露面的几人,虽对曲蓁早有耳闻,料想到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会来的如此快! 主子这是要对她交底啊! 曲蓁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疑道:“若是不方便,大可延后再说。” 他们虽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但有些事,她还没做好准备。 “没什么不方便的,你不必有压力,也无须多想,有些事早该做的。” 容瑾笙浅笑着宽慰了句,扫了眼眼前几人,态度已然明了。 宸王府的正妃,所代表的绝非一个简单的称号,而是责任,是认可! 这看似是件小事,但放在他们眼里,是天大的事情! 一时间,竟无人出声。 “既然弟兄们害羞,那我就舔着脸先来了!” 血手一步踏出,打破了这平静,引得众人纷纷望来,他豁然一笑,撩袍,单膝跪地,朗声道:“属下黑云骑将领,魇楼楼主血手,主责暗影培植,叩拜姑娘!” 声落,如重锤砸地,震的众人浑身一颤。 他跟在曲蓁身边最久,可以说是随她走来,历经生死,最为熟悉之人。 在血手心中,宸王妃一位,唯有她当得! 紧接着,风愁、檀今同时走出,见到彼此,会心一笑,齐齐跪下。 “属下黑云骑将领,千机堂堂主风愁,主司情报,叩拜姑娘!” “属下黑云骑将领,往生殿殿主檀今,主司暗杀,叩拜姑娘!” 字字铿锵,犹如立誓。 在他们之后不久,又有一道身影迈出,其他两人见状,惊道:“泉微,难道你也……” 男子抖了抖袖子,笑着看向曲蓁,“我虽刚刚回京,但见姑娘行事作为,颇为当家主母的风范,当得这一跪。” 他边说边撩袍跪下,肃然道:“属下‘天眼’首领泉微,主司暗桩联络,叩拜姑娘!” 如此一来,暗处六将领已有四人表态。 容瑾笙看向至今还置身事外的两人,没有说话,眸光也未有起伏,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须臾,其中一人朝着曲蓁拱手,道:“曲水流觞无瑕,给姑娘请安。” 他笑眼吟吟,面无异色。 另一人也反应过来,僵硬着面容,冷声道:“狱司首领月杀。” 都是自我介绍,却各有差别。 他们一不行礼,二不报具体负责的事宜,显然没承认她的身份。 曲蓁打量着二人,眼中也来了兴致,看样子,这两人是对于容瑾笙这个决定很不满意。 也好,强扭的瓜不甜! “众位请起。” 她微微颔首,算是见礼,既然清楚了几人的态度,容瑾笙便令他们退下,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呼吸声清浅可闻。 曲蓁凝视着他,正色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311章 查! 容瑾笙明面上说是恰好,但连在府中假扮他的泉微都调离王府来此相见,可见是苦心筹谋。 闹这么一出,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不会看不出来,月杀和无瑕两人对此颇为抵触,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逆势而为,必有原因! “有时候,真想你别这般敏锐!” 容瑾笙哭笑不得,抬手将她的碎发拢到耳后,轻声道:“你可知为何薛静琅如今这般模样?” 她垂眸思忖片刻,联想到那女子身上的伤痕和说的那些话,试探道:“难道是被人拿住了死穴?” 他轻笑着屈指在她鼻尖一点,眸光宠溺:“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锦绣城少主华延亭因一桩生意和风月楼翻脸,抓了那女子引薛静琅入局,本来以他的身手不至于被擒,但关心则乱,才会落得眼下这个局面。” “所以,你是怕步薛静琅的后尘?” 曲蓁不禁失笑,“放心,我有自保能力,你不须顾忌我。” 容瑾笙无奈的扶额,说她聪明,在有些事情上,又糊涂的紧! “我怕的是你因我涉险,为我受伤,这案子连鹰司都牵扯其中,京城的浑水日后只会越发混乱,一旦被他们看清楚你你我的关系,你必定难以置身事外。” “所以,你今日推动此事,是为了护我周全?” 曲蓁回过神,想起那些人的态度,轻笑道:“容瑾笙,他们毕竟是你的人,我从未想过要……” 我知道! 容瑾笙截断她的话,从善如流:“你习惯了凡事都倚靠自己,所以从不轻信他人,即便血手和暮霖等人与你历经了生死,你也不会把安危托付给他们。” 她不禁沉默,事实,就是如此! 气氛诡异的安静。 片刻后,容瑾笙转移话题,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时辰差不多了,你得回城了。” 他做这些,为的,是要风愁他们看清楚! 即便她还不是宸王妃,也是他们的主母,须视她的安危高于一切。 在她之前,宸王妃不过是个封号,她来之后,宸王妃这三个字,就不仅仅是那么简单,而是能调动黑云骑和所有势力,与他并肩的妻! “好,那我先走了。” 曲蓁也很是配合的避开了那话题,被他送出山庄,同风愁等人一并回城。 来去如风,没留下半点痕迹。 但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不是个太平的夜,尤其是月杀和无瑕。 容瑾笙回去后,就见二人跪在地上。 “属下甘愿领罪!” 月杀言简意赅的说了句,旁边的无瑕没出声,但态度也很分明。 不承认那姑娘的身份,是他们的态度,但这行为违背了主子的意愿,就该罚! 无关对错! 屋内寂静良久,容瑾笙淡声道:“起来吧。” 月杀和无瑕站起身,对视了眼,没敢开口。 “既是请罪,那就先说说错在哪儿了?” 他没看两人,拿起先前未看完的信笺继续阅览,似是有些漫不经心。 月杀声音冷硬,答道:“作为下属,违逆主子,是犯上之罪,属下当罚。但作为黑云骑将领,属下不觉有何过错!” 这呆子,不会说话啊! 身旁的无瑕听了这话,轻扯了下他袖子,提醒他注意措辞,但月杀充耳不闻。 “不知错,又请什么罪呢?” 容瑾笙声音冷淡,没什么起伏,也听不出喜怒,“下去吧!” 就这样? 这就结束了? 月杀冰冷的眸子满是疑惑,他都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揭过了。 “属下不懂,还请主子赐教!” 他这番做法虽不后悔,但也是犯了规矩的,拂了主子的颜面,主子向来赏罚分明,断不会轻饶才是。 容瑾笙了解月杀的脾性,是个执拗的,望向他的方向,平静且认真的道:“你也说了,作为黑云骑首领,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立场相关,有何可罚?” 他要的,是他们心甘情愿的承认蓁蓁的身份和地位,而不是一个简单的称谓。 这是她的修行,以她的骄傲,也不屑于强迫认主。 原来,是这样吗? 月杀缓缓抱拳,从喉咙深处沉沉的吐出一句话,“属下明白了。” “那就去吧。” 出了书房,他和无瑕对视了一眼,后者抹了把冷汗,心有余悸的抱怨道:“我说大哥,你能不能惜命点,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听说,主子对那姑娘,是惜之如命,曾为她跳崖共赴生死,这是何等的情义? 哪怕不承认她的领导权,起码也该给个面子不是? 月杀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黑云骑的主母,不能是个空有美色的花瓶,她即便医术了得,那也不够!” “听说她武功不弱,招式诡异,连曲家那小公爷都打不过她。” 无瑕摩挲着下巴,作思考状:“真要是这样,我倒是想和她讨教一番。” “开什么玩笑,小公爷身手了得,岂是她能比的,这事儿,我定会查清楚,你可别四处乱说。” “好好好,真受不了你这性子,还是小棠越好玩,可惜啊,一出来就溜得没影了。” “你该走了!” 月杀不理会他的抱怨,阔步往外走去。 无瑕翻了个白眼,无奈的摊开手,学着他的口吻阴阳怪气的说了句:“你该走了~” 他放下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衫和鬓发,哼着小曲跟了上去…… 曲蓁几人赶着天亮前回了府,泉微继续扮作容瑾笙躺在且听风吟里养伤,而她回了房,倒头就睡,中间被叫醒吃了些东西,又继续休养精神去了。 再次被叫醒,还是曲弈登门探病。 其他人好拦,这位小公爷与自家主子相交甚笃,血手等人不好拦着,只得请她出面。 曲蓁直接让人给带去了远香堂,吩咐他们准备好晚膳,打算吃点东西垫垫。 “你瞧着精神不太好,是没休息好吗?” 曲弈本来有些急躁的心看到她后,莫名其妙的定了下来,好笑的问道。 曲蓁端了碗清粥,边喝着边答:“王爷伤势不轻,比较费神,这个点儿想来小公爷也没吃饭,一起用些晚膳吧。” 她提醒了句。 不说还好,一说此事,曲弈还真有些饿了,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这宸王府的厨子是从江南带回来的,他在外游历这些年,还真就好这口! “对了,你确定那晚杀嬷嬷时,没有露出马脚?” 第312章 长公主驾到 “没有,怎么了?” 临江府尹有多少本事她心底还是有数的,想查到她身上,难! “那就奇怪了!” 曲弈一时间也没了胃口,搁下筷子,紧蹙着眉头若有所思:“靖国公府的人最近明里暗里的打探着你的消息,还派人去了临江府。” 闻言,曲蓁刚伸到盘中的筷子猛地顿了下,随后若无其事的笑道:“这样啊,随他们去吧,高门贵府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准呢?” 除此之外,她并未多言。 曲弈下意识的用手摩挲着扇柄,听她这般说,一回头正巧撞见那清冷的面上未曾遮掩的讥诮,不由得心中大惊。 “你和阮家,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她暗夜潜入阮家老宅,就为了杀个嬷嬷,如今来了汴京城,又有意无意的流露出对阮家的敌意。 在他印象里的曲蓁,是个性情淡泊,豁达无争的人,就连谢涵这种几次三番与她为难的人她都能出言开解,更何况是未有交集的阮家。 她究竟,瞒了些什么? “要是有呢?” 曲蓁好整以暇的望着他,问道。 曲阮两家关系匪浅,她爹娘的死阮家难逃干系,她倒是要看看,曲家这个与她可能血脉相连的亲族,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她问的云淡风轻,但这四字所代表的分量让曲弈的心不禁沉了下,难掩忧虑之色,“有的话,我可以从中斡旋,我们两家是世交,只要不是死结,想来世叔也不会和个小辈计较。” 曲蓁轻嗤了声,追问道:“万一就是死结呢?” 死结? 曲弈眼皮猛跳,望向她,似是想从她面上看出些戏谑,玩笑的意味来,然而都没有! 她眸光冷厉似薄刀,蕴着血色。 “你,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事情?好叫我心里有些底,能想个法子出来,免得你吃亏。” 要是放在以前,曲弈才懒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可那日离开义庄回府后,他悄悄去了祖父的书房,翻找出来姑姑的画像看了眼。 只那一眼,他骇的险些把画轴跌在了地上,当即就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她,定是姑姑的女儿! 除了亲生血脉,世上怎么可能有如此神似的两人,只待查明她的身份,他就禀明祖父母接她回家,此后,她就再不是无根浮萍,而是他们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这本是好事,可她近来行事令他心惊胆战,她自幼颠沛流离,散养在野,不知道‘靖国公府’这个称号意味着什么。 可他清楚! 以她如今的实力,想要动靖国公府的歪脑筋,那就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他知道说不动她,那就只能先想法子护着她! 曲蓁遍识人心,自然看得出曲弈是真心实意的为她考虑,当下敛了几分寒意,舀了勺汤羹慢条斯理的喝下,在他紧张的注视中,冷冷的吐出句话。 “阮家,杀了我爹!” 短暂的死寂后,曲弈拍桌而起,惊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她讥笑了声,迎上他的视线,声冷如铁:“我既然能追查到那嬷嬷身上,就断不会冤了她!她宁可自尽也要保全幕后指使,那我只好亲自去阮家查个清楚了!” 曲弈面上的惊疑之色在听到这番话后,骤然龟裂,苍白着脸坐回椅子上,半响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的断案之能他是清楚的,要说错杀了谁,可能性极小! “可,可阮家没有理由这样做啊!” 别的不说,就看在顾伯父抚养蓁儿多年的份上,阮家的人也不至于对他下死手啊! 曲弈觉得这事儿实在荒唐,蓦地抬眸看她,“不对,你是不是还有事儿瞒着我?” “有没有理由,说不定等阮家打探消息那人回京,就知道了!” 她没说那嬷嬷指认她娘是阮家外室一事,倘若真是曲漪,堂堂国公府嫡出小姐,怎么可能做人外室! 这件事情,没查清楚前,多说无益。 曲弈听的稀里糊涂,只觉得心底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倦声道:“那就等!” 等阮家的人带回消息,或许这一切的疑惑都能迎刃而解! 曲弈本意是为探病而来,结果说了这番话,又知见不到容瑾笙的面儿,满揣着疑惑离去。 宸王‘病着’离不开大夫,她又无法出府问案,风平浪静的熬了两日,却被一群不速之客扰了清静,偏生这人,还真拦不住! “长公主殿下,不是我等非得拦着不让进,实在是王爷养病需要清静。” 换做旁人,暮霖早把人丢出去了,可眼前是长公主,王爷素来对她恭敬有加,情谊深厚,不能得罪! “本宫只是来看看阿笙,不会多耽搁的,你再三阻拦,难道非要本宫去请道圣旨才行吗?” 说话的女子发髻高绾着,珠翠点缀,雍容华贵,那温柔的眉眼因着怒气略有些冷,但语调依旧轻柔。 她身侧站着的,是低眉顺眼的相府小姐,池清姿。 “微臣不敢,可……” 暮霖还要再说什么,身后快步走来一人,踮起脚尖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他面色微变了些,侧身让路,“既然如此,殿下请!” 长公主诧异的瞥了他一眼,这先后转变的也太快了,但她来不及多想,抬脚就走,身侧的池清姿忙跟上。 “慢着!” 暮霖再度拦住,看向池清姿,沉声道:“长公主身份特殊,这且听风吟自然能进,但她,不行!” 池清姿面色一白,紧张的看向长公主。 长公主安抚似的轻拍了下她的手,示意她别着急,“难道本宫带来的人也不能进?” 暮霖摇摇头,抱拳请罪:“还请殿下见谅,宸王府不许女子入内,池小姐能走到这儿,已经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了,至于且听风吟,没有王爷的允准,绝不许踏入半步,否则,死!” 他抬眼看着长公主,寸步不让,正色道:“王爷的脾气,您比谁都清楚。” 一个擅闯王府,冒犯天家的罪名压下,哪怕是相府嫡女,也没有活路! 长公主面色不善,但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不由得埋怨自家弟弟立下的这破规矩,难道还真打算清心寡欲,当一辈子的菩萨不成? 但眼下她又不好说什么,探病要紧,那只好…… 第313章 皇姐可莫要欺负她 池清姿眼见长公主沉默,也懂事的退了步:“殿下还是自己去见王爷吧,臣女就不打扰了,毕竟这规矩立着,也不好叫将军为难。” “你呀,就是太乖顺懂事,才会受委屈。” 长公主安慰道:“那本宫先去看看阿笙,待有机会,定好好说说他!” 说罢,她快步朝着且听风吟走去…… 池清姿在一众黑云骑的注视中,有些不自在的退了步,下意识的攥紧了帕子。 暮霖目送着长公主进了庭院,收回视线,冷声道:“该说的话我们主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池小姐何必如此?” 长公主自归京后一直在府中修养,这消息各方也有意瞒着,就是不想她忧心。 好端端的怎会同池清姿一道跑来宸王府,看来,这位相府小姐还是不肯死心啊! “我……” 池清姿素来知书达理,在汴京贵女中堪称楷模,循规蹈矩,不曾有半分失态越矩。 唯独遇上他的事儿,数次失了理智,她秀眉微蹙:“我只是记挂王爷的安危,只要得知他无碍,我定不再打扰。” 她何尝不知此举不妥,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数载痴心,哪里是一个真相就能抹去的。 “池小姐有分寸就好,莫要到最后,伤人伤己!” 暮霖也不愿多说,转身进了院子,哪怕有泉微在,能不能瞒过长公主也是未知数,他还是去看看,以防中途生变! 被撂下的池清姿孤身站在池面的曲廊上,明明才入秋,却觉得周身如坠冰窟。 “难道,我真的错了?” 没人能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重病卧床’的容瑾笙身上。 “阿笙,你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 长公主命人搬了矮凳坐在床边,满目忧心的问了句。 容瑾笙倚靠着软垫,温声笑道:“已经没事了,还辛苦皇姐跑这趟来,让我着实难安。” “你这孩子,说的这叫什么话?” 长公主佯怒的盯着他,“你是我弟弟,我担心你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下次再胡说,我就罚你!罚你抄书!” “皇姐,我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抄书啊?” 容瑾笙哭笑不得。 她嗔怪的瞪着他,怨道:“在皇姐眼里,你永远都是个孩子,对了,大夫呢?你身子尚未痊愈,怎么没人守着?” “她……” 容瑾笙正要答,耳尖微动了下,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往门外望去。 长公主见他神色有异,顺着那视线望去,就见一青衫女子缓步而来,素衣墨发,仅有一根白玉簪绾着,身段纤盈,步态轻柔,如自画中来,一时不由愣住。 “民女曲蓁,见过长公主。” 她一开口,声音清冷如幽泉,碎玉迸溅,悦耳动人。 未窥其容,只闻其声,便已叫人心动神摇。 长公主蓦地回过神,就见她微微颔首,并未行大礼,不由惊奇,“你既知我身份,为何不跪拜,你可知,这是藐视皇族的大罪?” 她边说边仔细打量着,不由得暗自惊叹,怪不得能让阿笙破例,倒是个美人坯子。 曲蓁本在调制新药,听闻长公主驾到,怕泉微一个人应付不来,刚赶到,就遇上这么一出,她看的出来这位长公主并未动怒,而是好奇居多,正要作答。 谁知,有人抢在她之前回了话。 “皇姐,人是我带回来的,且早已答允她不必理会这些繁文缛节,免了行礼之事,你可莫要欺负她。” 这声音,与容瑾笙一般无二。 泉微的伪声术她早已见识过,足以以假乱真,再加上面具遮掩,只要不在言谈中露出马脚,必定能安然度过这一关。 念落,她抬眸望去,措不及防的撞进一双深邃潋滟的凤眸中,心中骤惊,这眼神…… 不等她分辩,就听长公主道:“我这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心疼了?” “我家蓁蓁素来是个柔弱的性子,我自然是心疼的。” 容瑾笙褪去了一身的疏离淡漠,语气温和含笑的应着, 见她不说话,朝她伸手唤道:“过来坐,难得姐姐来了,我们陪着说说话吧。” 话至此处,曲蓁哪儿还能不知道眼前这人并非泉微假扮,而是容瑾笙,不知他何时回府,也没派人提前知会一声。 早知道,她就不会放下一切赶过来了。 他的手还在半空伸着,当着旁人的面儿,曲蓁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将手交给他坐去了床边。 这一幕王府的人倒是司空见惯,可长公主如遭雷劈,瞪着眼半响才挤出一句话,“你们这是……” 她视线定格在那两双十指相扣的手上,忽然觉得眼前有些发晕,不可置信的阖上眼又睁开,原以为是白日做梦,没成想,那画面竟是真的! 万年铁树,这是开花了? “阿笙,她,她她她,你,你们……” 长公主面色涨红,激动的有些结巴。 容瑾笙失笑,举着十指相扣的手略有得意晃了晃,“她就是我给你找的弟媳,可还满意?” 曲蓁没料想会是这样的局面,一时无措,瞥过头抿紧了唇瓣,连掌心都微微发汗。 长嫂如母,她想着长公主生在皇室,虽没有那些娇蛮跋扈的恶习,但在择定宸王妃时,大约还是在意门第的。 没想到…… 她搁在膝上的另一只手被人一把拉过,捂在掌心里,又是拍又是摸,抬眸看去,正是长公主。 只见长公主笑靥如花,哪里还有先前半点稳重自持的模样,目光灼灼的打量着她,“满意满意,我们家小笙眼光自然是极好的,这姑娘一瞧就是个品性俱佳,才貌双全的女子,我喜欢!” 曲蓁微怔,容貌也罢了,品行和才华还能看出来? 她正想着,就听长公主气儿也不歇的对她说道。 “对了,药谷在江南地界,与汴京的气候大不相同,你吃的住的可还习惯?要是有什么短缺的,一定要跟姐姐讲,千万别客气!” “眼见着天气转凉,正巧我得了几张上好的雪狐皮,拿来给你做个披风围脖什么的,你肤白赛雪,戴着肯定好看。” “还有啊……” “……” 第314章 呆子,说你想我 这般热情,倒是叫曲蓁不知所措,听长公主的意思,像是要把她公主府的库房搬空都挂在她身上。 她自幼丧母,随爹爹长大,身边从未有过女性长辈照拂,见长公主如此,不由得求救般看向容瑾笙。 容瑾笙安抚似的轻捏了捏她掌心,含笑打断自家姐姐念经般的话语,“皇姐,她脸皮薄,你别吓着她!” 被他这么一说,长公主才回过神,察觉曲蓁没出声,一直都是她在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声,“蓁儿你别怕,姐姐就是太开心了,你不知道,这宸王府冷清的跟寺庙似的,幸好他遇上你,否则我都怕他有朝一日想不开就去剃度出家了。” 说着,她剜了眼容瑾笙。 曲蓁想起初见时他那般寡淡的态度,也不禁失笑,唇角微微勾起,如雪莲静绽,刹那万物失色。 长公主看的愣住,直到那琉璃般的肌肤熏上霞光,才险险回神,一想到自己看个女子看的眼睛都直了,也觉得好笑。 如此神仙般的女娃娃,谁见了不喜欢? 她真是越看越高兴! “皇姐,你这样姐夫见了怕是吃酸,还是还给我吧!” 容瑾笙说着就将那被长公主捂着的玉手抽了回来,叠放在自己掌心。 长公主闻言,柳眉一挑,笑骂道:“好啊容小笙,你敢打趣起姐姐来了,仔细我把蓁儿拐走藏起来,让你再熬个几年,看你怎么办!” 是是是,我知错,还请姐姐高抬贵手。 “这还差不多,等你身子好些了,带着蓁儿去我那儿转转,陪我说会话,可不许藏着!” “好!” “还有啊,找个媳妇不容易,你别欺负她,否则我跟你没完!” “是!” “你这态度太敷衍了,再说一遍!” “……” 曲蓁看着他们两人谈笑,情不自禁的勾起了唇角,容瑾笙和这位长公主的感情看起来甚好,在她面前,仿佛能卸下所有防备,像寻常人家的姐弟,融洽而温馨。 这还是回京以来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容瑾笙。 真好! 之后长公主又拉着她说了许多话,虽然大部分时候她都是听着,但这并不影响长公主说话的兴致。 落霞满天,夕阳将落。 殿下,时辰已晚,我们该回府了,再迟些将军要担心了。 外面传来嬷嬷的提醒声,长公主这才想起时辰,并且记起容瑾笙还是个‘病号’,忙起身,“都怪我,拉着你们说了这么久。” 她刚说完,猛地想起什么,轻拍了下额头:“糟了!池家丫头还在外面等着!” 她忙着说话,倒是把人家个大活人给忘了。 长公主瞪向容瑾笙:“你呀,有了蓁儿这样好的姑娘,就该和其他女子说清楚,免得凭白耽误人家,容小笙我可告诉你,你不能学旁人那些三妻四妾的臭毛病,听见没有?” 容瑾笙扶额,忽觉得有些头疼。 这下连暮霖都看不过去了,在旁帮腔道:“长公主殿下,外面的人……好像是你带来的……” 再说了,他们王爷从始至终都没有对旁的姑娘假以辞色,或是有稍许暧昧,一直都是长公主生怕他们王爷出家,恨不能赶紧塞个人入府! 说起拒绝就更别提了,池清姿多年来除了太子闯府和今日的机会,何时被允许进过宸王府的大门? 这也太冤了! “好像,你说的没错……” 长公主被迫认清现实,也不由得尴尬,对曲蓁歉意道:“蓁儿,你放心,这件事姐姐会处理好的,绝不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 撂下这么一句话,她粗略整理了下仪容,姿态端庄的转身出了院子,带着池清姿离开,暮霖等人也识趣的退了除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一整个过程,曲蓁甚至没有插话的机会,直到人消失在视野中,她才回过神,望向容瑾笙。 “长公主她……” “姐姐!” 容瑾笙提醒了句,拉着她重新在床边坐下,含笑道:“习惯就好了,她就是这般孩子脾性,好在有姐夫护着,也吃不了什么亏。” 曲蓁不禁莞尔,“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皇室规矩繁重,难得有能随心而活的人,长公主就像是开在琉璃碧瓦,高楼殿宇上的一株格桑花,艳烈灵动,令人心生欢喜。 “那是自然,她如今可是护你如珍如宝,连我的位置都得往边上靠,日后,这府中怕是要热闹了。” 容瑾笙笑着打趣她,本来是想等再安定些告知皇姐,既然被撞见了,他怎么舍得让她以大夫的身份受委屈,如此也好! 曲蓁掌心还残留着长公主的温度,如春水般,浸入了骨子里,她抿唇轻笑了下,看着他斜倚在床,转了话题问道:“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在姐姐穿过曲廊之前。” 他调整了个舒服的位置,声音有些倦意,“我刚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就得了消息,说池清姿进了公主府,我约摸猜到了几分,就先赶回来了。” 幸好,赶上了。 在姐姐面前,泉微怕是瞒不过! “那就好,薛静琅的伤势如何了?” 她走的时候留下了药方,按照估算,这两日该是能起身了。 容瑾笙凤眸凝视着她,没答话,须臾,温声道:“你难道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说了这么多,都在问旁人。 他们也是分开了数日的! 曲蓁愣了下,疑惑道:“你不是好端端在这儿吗?也没有受伤!” 若有血腥气之类的,定瞒不过她的嗅觉。 容瑾笙无奈,揽着她的腰身往自己箍来,温沉的声线中掺了丝不易察觉的诱惑,“我没伤没病,可也需要关心,蓁蓁……” 她被这两字唤的浑身如过电般,酥软了几分,瞠目堂舌的看着他,良久,挤出一句话:“王爷用膳了吗?” 额…… 容瑾笙唇角的笑意僵硬了几分,这,也算是关心? 他恨铁不成钢的盯着她看了半响,又好气又好笑的埋首在她颈窝,胸腔微微起伏着,薄唇溢出些细碎的笑意来,“呆子,说你想我!” 第315章 不死心的冷嵘 脖颈处他的呼吸轻浅而温热,落在她肌肤上,又酥又痒,曲蓁不适的微耸了下肩,往后躲了些,低声道:“想你倒也是真的,再不开府,就不能赶在太后寿宴前查清此案了。” 没有这出戏码的话,她早该去刑部提审那蔡卓的。 闻言,容瑾笙笑意渐敛,端正了姿态凝视着她,心想:要是‘想你’之后再没有旁的赘述就好了! “你啊!” 他无奈的屈指在她额头轻弹了下,不等她呼痛,又立马心疼的覆手按揉着那处,“事情已经办完,晚些时候就吩咐他们开府。” 袖袍边缘的雪纹随着他的动作在她鼻尖轻扫,那手指细腻微凉,无声的撩动了她平静的心湖,漾起点点涟漪。 曲蓁耳根一热,蓦地避开他的手,扭身下了床。 “对了,我想起药炉的火没熄,先回去看看。” 她逃也似的疾步往外走去,容瑾笙目送着她离去,就在那青影快要消失在门外时,忽听一道极低的声音道:“想!” 那一个字被秋风悄无声息的吹散,却清晰的落在了他耳中。 容瑾笙透过悬窗望着药楼的方向,薄唇微勾,低喃道:“我也是。” 长公主的仪仗离开后不久,宸王府的大门就开了,各路消息如风般以宸王府为中心朝着各方辐散,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汴京! 宸王醒了! 宫中为显珍重,特命内廷总管携旨送了好些滋补的药材和珍品,各个王公贵府也不甘落后,纷至沓来。 聚拢在汴京城上空长达数日的飓风骤雨总算挥散,露出些晴光来。 而曲蓁也准备动身前往刑部大牢,提审蔡卓。 谁知刚吩咐血手备马车准备出府,脚还没踏出松风水阁,她就被拦了下来。 “这时候你去刑部,是见不到人的!” 曲蓁看着缓步朝他走来的容瑾笙,不解道:“为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今日是阮家大小姐的生辰,阮大人告假在府办宴,没他的手令和陪同,无法提审刑部的死囚。” 她神色微怔,将刚放入袖中的黑金织锦布囊取出,转身往室内走去,声音淡漠中不经意的掺了丝冷意:“也好,那就等明日吧。” 一整个下午,她在药楼晒药、归整、记录、翻查《毒经》忙的连口茶水都没喝过。 容瑾笙在旁默不作声的陪着,与她打扇、研墨、称量药材,却见她那一贯清冷的眉眼处,阴云久驱不散。 “别碰!” 他眼见她伸手朝那刚煮沸的药锅手柄握去,瞳孔骤然一缩,想也不想的拂袖挥开药锅。 ‘砰’的一声巨响,只见药渣飞溅,伴随着苦涩的异香在玉石地面炸开。 曲蓁的手还滞在半空,被人一把拽过,“怎么样?烫着了吗?” 容瑾笙急忙翻看她的手。 “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 容瑾笙拉着她走到旁边的矮案坐下,取了药仔细的涂在她手背泛红处,声音染了几分薄怒,“你要心里不痛快,我便陪你去阮家走一趟,何必强忍着还弄伤了自己?” 药香交织着急怒的叱责声在她眼前忽远忽近,曲蓁有瞬间恍惚,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幼年与爹爹学医的时候,每次她不经意间伤了自己,爹爹也会这样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的替她擦药。 冰冷的膏体渗入烧灼的肌肤,令她骤然回过神,眼看着容瑾笙的动作小心而怜惜,生怕碰疼了她。 不知为何,压抑了许久的委屈犹如决堤般漫上喉头,声音却有些苦涩麻木,“我没生气。” 顿了下,她垂眸低笑了声:“只是,原以为心坚如石,却终究人非草木。” 这声,似嘲似讽,还藏了几分伤,几分恨。 容瑾笙擦药的手顿住,心底如被针刺了下,钝疼:“你,想爹爹了?” 离开笋溪县后,她再没有流露出半点哀伤痛楚,将顾回春这个人深藏于心底,除了面对阮舒白时稍有不同外,不叫人窥探半分。 太冷静! 冷静的让所有人都险些忽略了,她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姑娘家! 她没答,过了半响,轻扯着嘴角低声道:“原本,我也有爹爹陪着过生辰的!” 一碗阳春面,一坛梅子酒,父女对饮,月下同酌。 可就连这点奢望,她都白日梦断! 阮家此刻宾朋满座,共享天伦,何等热闹! 而他们父女,孤冢丈野草,阴阳两相隔,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容瑾笙看她眼神空洞,面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明明这没什么情绪,却悲凉到了极致,心疼的将她揽入怀中,手轻轻在她脊背上捋着。 谁也没再说话,在这种时候,任何的安慰都无比苍白…… 次日一早,容瑾笙命人往刑部递了要提审蔡卓的消息,他‘卧病’在床无法陪同,另有人毛遂自荐。 曲蓁踏出王府,下了石阶,就见曲国公府的马车安静等着,脚步不由得停下。 许是车内人听到了动静,一把撩起帘子,露出个脑袋来,“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上来?” 她见四下无人,弯腰钻进了马车,待她坐稳,马车缓缓朝着刑部驶去。 “你怎么来了?” “这段时间京中不太平,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行走,陪你去刑部。” 曲弈瞥了眼她身旁一本正经盯着他的血手,轻摇折扇,转头和她商量道:“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出入总带着他也不方便,要不我送你两个伶俐的婢女?” “不用了,我独来独往惯了,不习惯身边有人伺候。” 她不假思索的拒绝,血手闻言,面色稍好了些,“我说小公爷,我们宸王府不至于连婢女都要不起,这些小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曲弈没理他,看向曲蓁径直道:“说起来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无名无分的住在宸王府也不是回事,流言似虎,众口铄金,等王爷伤势好转,你也该为自己打算才是。” 哪儿有这样的! 血手顿时急了,“小公爷说的这是什么话,姑娘是我们王爷的贵客,自然是要留在王府的。” 他们废了多大的气力才把人带回府,这位爷倒好,一知道姑娘可能是他家妹妹,就连兄弟之情都顾不得了。 再说了,谁知道他抱的什么心思? 表兄妹也是可以成婚的,跟他走了那还了得! “贵客?这话拿来糊弄外人还行……” 曲弈正要反驳,就听曲蓁冷冷打断他,“有吵架的功夫不如好好反省下自己,你们难道都没发现,我们被人跟踪了吗?” 第316章 舌战群儒 跟踪? 曲弈和血手同时止了话端,车帘一卷,黑色人影闪掠而出,没多久血手就拎着一个人走了回来,将他丢在车前。 “姑娘!是冷国公府的人!” 血手一脚踩在那人肩上,将他正要起身的动作硬生生扼住,扭头问她:“这人要怎么处置?” “是冷嵘派你来的?” 曲蓁问了句。 那人费劲的仰起头,冷哼道:“知道就好,还不赶紧把我放了?小心我家主子和你没完!” “他要你做什么?” “关你什么……”他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被惨叫声取代。 血手脚下加了几分力道,踩得那骨头咯吱作响,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家姑娘说话?” 那人哀嚎了两声,似是看出局势与他想象的不一样,忙识相的喊道:“小的错了,小的知错了,我家主子吩咐小的盯着这小姐的一举一动,随时回禀,其他的就没了,哎呦,您,您下脚轻点,骨头要碎了……” 闻言,血手一脚蹬开他,“姑娘,冷家的小公爷是个小肚鸡肠的性子,睚眦必报,这人除了会点轻身功夫,没什么作用,估计说的是真的!” “对对对,小的就是盯着动静,不敢做其他的手脚。” 那人忙点头附和,生怕晚上一时半会就没命回去了。 宸王府的人,好生凶残! “转告你家公子,我没功夫陪他玩这些猫抓老鼠的无聊戏码,再有下次,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曲蓁撂下车帘,彻底阻断外界的视线,血手刚收回脚,那人就连滚带爬的回去跟他们家主子复命了。 “冷嵘这是盯上你了啊!” 曲弈悠长的目光中多了些冷意。 她不为所动,淡道:“可能他有病吧。” 有病就得治,那一脚踹的还是太轻了。 他摇着扇子不禁失笑,也对,明知招惹不起还非要没事找事,不是有病是什么? 冷嵘真想找死,他也不会拦着! 这样的小插曲很快被几人抛于脑后,到了刑部,一下马车就有人候在官衙外等着为他们领路。 踏进大堂的刹那,曲蓁就明显的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劲! “出什么事了?” 她突然开口,吓得那些正交头接耳的官员纷纷抬头望来,却没有一个人应答。 哪怕是提前得了消息,他们看到女子踏足官衙,面上也难掩嫌恶之色。 一时间,大堂悄然无声。 “众位大人莫不是年事已高,双耳失聪了?难道平日办差也是这般模样?” 曲弈扫视一周,沉眉质问道。 “小公爷,这是刑部大堂,你说话可要注意分寸!” 有人不满的提醒了句,立马引起了众人的附和。 他面不改色的轻摇折扇,对上众人的怒火,不疾不徐的回道:“这话各位大人该提醒自己才是,她是我曲家举荐,陛下金口玉言敲定的查案之人,踏入这刑部官衙的一刻起,对你们所有人就有审问之权,诸位大人装聋作哑,耽搁了审讯,这责任你们担得起吗?” “陛下只是允她入官衙罢了,她一无品阶,二无官身,有何资格站在这儿跟我们问话?” 他们是刑部要员,要被一个女娃娃使唤,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再说了,曲家这案子错综复杂,拖延了十多年,就凭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也妄想勘破? 真是病急乱投医! 我无官身不配站在这儿与诸位问话,那敢问诸位大人,古语有云:‘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们蒙陛下器重,钦点为官,领受朝廷俸禄,荫庇后嗣,却错判错冤,庸碌无为,可配受陛下恩眷,百姓仰赖? 曲蓁拦住曲弈为她出头的动作,冷漠的看着众人,字字戳心。 刑部一众官员脸涨成了猪肝色,气的浑身直哆嗦。 “无知小儿,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也敢在这儿大放厥词!” “混账!我等配不配,自有陛下定夺,何须你来指手画脚,别以为有人撑腰你就可以在这儿为所欲为!” “小小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已经是罪大恶极,还敢质问朝廷命官,你好大的胆子!” “……” 曲蓁千夫所指,不为所动,待他们唾沫横飞的乱骂一通后,漠然道:所以,曲家的案子,你们破了? “我们……” 她抬步上前,“难道我记错了?我之所以出现在这儿,不是你们审错了案子,抓错了人,才会推翻重审?” “刑部只负责复核,此案是由南衙主审,怎么成了我们的过错?” 有人一听这话,忙开口辩解,撇清楚责任。 “南衙固然有错,但刑部难道就没有失察之错吗?此等大案,南衙定罪拟判后,交由刑部复核庭审,疑狱奏谳,一番流程走完,哪怕有一个人肯用心看过,也不至于是如今的局面。” 曲蓁走到狡辩的那人面前,冷声问道:“此案由三法司推翻重审,一应官员当熟读过卷宗和供状了吧?” “对,那又怎样?你到底想说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女子言辞犀利,咄咄逼人,那官员年纪尚轻,窘的满面通红,梗着脖子问道。 “你可还记得供状上关于作案过程一项,是如何写的?” 那人一怔,反应过来之后更怒,“那么多字,谁会记得清楚?” 曲蓁冷嗤了声,铿锵道:“我记得!它上面写着:‘罪犯蔡卓,杀人陈棺,送至公府门前,证据确凿’,呵,字数可真是够多的!” “那又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吗?” 她声音猛地拔高,厉视着他:“我问你,凶手蔡卓,何处杀人,如何杀人,所杀何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年岁几何,可有父母兄弟,这些,你能答得上来吗?” “这,卷宗又没写……” 许是看那人被曲蓁气势骇的面如菜色,抖如筛糠,旁边刑部侍郎觉得丢了颜面,开口相帮:“他说的没错 ,这些都是仵作的事情,刑部……” 谁知话未说完,一记眼刀飞来,震得他所有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第317章 刑部大牢,死人了! 正堂满座,朝廷大员,皆在这一声声质问里,哑口无声! 死寂良久,她忽然冷笑了声,“原来,所谓刑部复核,不是纠错查冤,而是盖棺定论,卷宗上没写,你们便也不必问,总归能交差就好,只要死的不是自家人,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女子,说话怎的这般难听?” 此话一出,刑部众多官员都怒了,但也有些人默不作声,低埋着脑袋,若有所思。 曲蓁冷冷的扫视一周,“更难听的话我还没说呢,要是不想在这儿浪费时间,耽搁查案进度,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话题转的太快,别说刑部的人没反应过来,就连曲弈都不由得愣住, 原本以为她要吃亏,没料到最后哑口无言的是刑部这帮人。 这些人可都是文官,能把他们逼到这份上,她可算是头一人了。 曲弈知道一旦遇上正事,她是寸步不让,再僵持下去,就什么都耽搁了,出声提醒道:“怎么,诸位还打算在这儿理论吗?” 终于,对面的人群中传出道低低的声音:“是,是大牢出事了!” “什么?” 曲蓁眼皮猛地一跳,“快带我过去!” 刑部大牢的确是出事了,蔡卓死了! 她赶到的时候,关押死囚犯的牢房被人堵得水泄不通,曲弈护着她挤进人群,就见牢房外守着几名差役,而牢房内,一穿着囚衣的人背对他们躺在石床上,旁边站着一脸阴沉的阮舒白。 “世叔!” 曲弈唤了声,引起了阮舒白的注意,吩咐差役放他们过去。 阮舒白看着逐渐走近的两人,尤其是那青衣蒙面的女子,竟觉得有些羞愧,这案子说起来是三法司审理,但都是凭她一己之力查到了现在。 偌大的刑部,却连个人都看不住,竟还死了,他这个刑部尚书,着实有些无颜见她。 “这件事我……” “怎么回事?仵作验尸了吗?” 曲蓁没打算听他反思忏悔,单刀直入的问道,可谓是不留情面。 阮舒白知道她动了怒,又是自己有错在先,没多辩解什么,答道:“今早过了辰时蔡卓还没起身,看守的人觉得情况不对,就打开牢门去看,结果就发现他割腕自尽了。” “自尽?” 她诧异的看了眼阮舒白,转身在牢房四处查看。 阮舒白接过话道:“对,就是自尽,仵作也验看过尸身,是死于昨夜卯时,除了手腕动脉被割断,其他地方并无外伤,现场无打斗痕迹。” “另外蔡卓自从转移到刑部大牢后,单独关押,四周没有囚犯,狱卒轮班值守,每隔半个时辰就会入内查看,在这样严密的监控下,没人能进入牢房杀了他。” 曲蓁未置可否,四处走动查看了一番,往外瞥了眼,“昨晚负责的巡视的狱卒和留守刑部的官员都在这儿了吗?” “巡守的人在这儿,至于留守的官员……” 阮舒白面色微变,“他们和这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阮大人先把人找来我们再慢慢说,记住,是昨夜所有留守在刑部的人,一个都不能少!” 她俯身验看着蔡卓的尸身,头也不回的叮嘱道。 这番架势把候在外面的人吓得不轻,忍不住面面相觑,低声交谈着。 阮舒白见她神色凝重,忽有些不好的预感,连忙吩咐了下去,没多久就把所有人都召集在一处。 “姑娘,到底是哪里不妥?” 他忍不住问道。 曲蓁在墙角蹲下身子,没人看得到她在做什么,片刻后,她站起身,轻拍了下手,正色道:“这人并非自杀,而是他杀!” “不可能!” 刑部侍郎想也不想的出口反驳,“刚才尚书大人的话想必姑娘也听清楚了,若是他杀,蔡卓怎么可能没有反抗,再者说了,谁能闯过大牢里的层层把守,悄无声息的把人给杀了!” “这牢狱并非固若金汤,而没有反抗,也不代表就一定是自杀,如果他失去了意识呢?” 曲蓁在他们的注视中,俯身从墙角拎起一只老鼠,往众人走去,好叫他们看的更清楚些。 “说蔡卓呢,姑娘拿个死老鼠来做什么,也太恶心了些。” 众人看着曲蓁那双极漂亮的手拎着那老鼠的尾巴,还在半空中轻晃了下,只觉得反胃。 这牢房阴暗潮湿,又脏又臭,她一个姑娘家跑来这儿也不知道图什么! “你们看清楚,它爪子和胡须上还沾着残余的饭粒!” 曲蓁提醒道。 “所以,是饭菜有毒?”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阮舒白立马否决,“不对,如果真如姑娘判断的是他杀,那凶手做出这一系列的假象就是为了混淆视听,断不会在饭菜里下毒。” “可这死老鼠又怎么解释?” 有人置疑道。 这姑娘拿出老鼠,不就是为了说明这饭菜有问题吗?那她到底是想证明是自杀,还是他杀? 众人一时间被搞糊涂了。 曲蓁拎着老鼠的尾巴,从怀中拿出个小瓶子在它的鼻尖晃了晃,就见原本没什么反应的老鼠,突然在半空中扭动了下。 “吱吱吱吱……” 她俯身松手,那老鼠仅一眨眼的功夫,就溜了个没影。 “活的?那饭菜里的东西,是蒙汗药?” 这次总算是有人猜对了,曲蓁点点头,附和道:“对,就是蒙汗药!” “光凭这个,也不能断定就是他杀吧,这会不会太武断了些。” 说话的是先前在大堂与曲蓁辩解的青年,她冷瞥了眼,语气似嘲似讽,“原来大人对于别人查案比自己查案时候更谨慎热心,还知道不能武断呢!” “你……” 她说的是反话谁听不出来,偏生,他又找不到反驳的话,气愤的一甩袖,背过身去。 这女子嘴是用刀子刻的吗?怎么这么狠毒! 曲蓁见他不语,也没再穷追猛打,走到蔡卓身侧,示意他们过来看:“致使蔡卓身亡的凶器是块碎瓷片没错吧?” “对,为了保全他的性命,牢房内所有能致伤的东西都被搜刮干净了,这瓷片是他喝水的碗才会留下,上面还沾着他的血!” 第318章 此人死于他杀! “水碗是由粗砂陶土烧制,较为粗糙,颗粒大,但并不锋利,想要拿它割断手腕的动脉,还须费力多次切割,死者手腕的伤痕可证明这一点。” 曲蓁拿起掉落在血泊里的‘凶器’,在众人面前展示它的边缘,以佐证自己的观点。 见无人反驳,继续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这瓷片棱角分明,紧握着它施力,必然会在手上留下与它的轮廓吻合的挤压伤,尤其是在死者失血过量的情况下,这伤痕会更加明显,但你们看……” 蔡卓死时,尸体呈右侧卧,面墙而睡,头顶东脚踩西,被割断的是右手动脉,握着瓷片的应是左手。 但他死去多时,已出现尸僵,曲蓁稍费了些力气将他的左手扳开,举在众人眼前。 “别说是伤痕了,就连一道划痕都没有……” 有人惊呼了声,在这安静的地牢里,显得尤为突兀,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这话却犹如惊雷乍响,令众人心惊不已。 这,这岂不是说明蔡卓果真是被人所杀! 竟然有人能避开刑部重重守卫,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杀了朝廷钦犯,简直是奇耻大辱! 刑部失察的罪名还没有解决,又死了要犯,这消息一旦被传出去,他们这些人轻则丢官,说不得还要掉脑袋! 除曲蓁几人外,刑部所属官员皆是面色发白,冷汗直冒。 刑部侍郎见自阮舒白没出声,心思百转,觉得不能任由事态再如此发展下去了,反驳道:“姑娘这话就不对了,就算再用力,按压出来的痕迹到底不是外伤,总会消失的。” 主张自杀,总比他杀的罪责要小些! 曲蓁瞥了他一眼,就在其他官员都以为她要冷嘲热讽,准备好解救自家侍郎大人的时候,她平静解释道:“活人身上按压的痕迹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失,是因为血液在体内流动的缘故,但死人心脉停止,血液循环消失,任何细小的伤痕都会留在尸身上,大人若不信的话,可询问仵作。” 她都这样说了,谁还能当面把仵作招来问话,即便是问了,怕也不是他们想要的答案。 曲蓁见一时间无人说话,想了想,又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能证明我的所言非虚,蔡卓是割破动脉失血过而亡,创口自左上向右下倾斜,上深下浅。” “他割破的是右手桡动脉,动脉破裂后在压力作用下,鲜血会喷溅而出,在衣裳和床榻上形成连贯的喷溅状血迹,就像床榻上的这样,一端膨大,一端细小狭长,有拖尾现象。” 她将蔡卓的尸身板正些,边说边为他们解释。 在场的都是刑部要员,见多了命案和尸身,大致也听得懂其中意思,唏嘘不已。 阮舒白盯着她的动作,眼中的忧虑逐渐化作了震惊,就算是汴京最好的仵作,也没有她知道的多。 她到底是什么人? 药谷的少主善医尚且能理解,但是这验尸行当,非寻常人所为,粗通已经不易,像她这般娴熟,见解独到,实在是令人骇然! 他盯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没察觉身旁的曲弈,也在目不转睛的打量着他。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打量着他和曲蓁,若有所思。 作为焦点,曲蓁无瑕顾及他们,只专注于现场的状况,“喷溅状血迹是有,但有个奇怪的现象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人看到?” 她扫视了一圈,众人凝神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忽听有人大喊道:“我知道了,断开了,是这些血迹的痕迹断开了!” 经这么一提醒,他们定睛一看,恍然大悟。 这串喷溅的血迹在石床和蔡卓的肩膀处都有,但中间缺了一部分。 并不连贯! “对,那为何会断开?” 曲蓁继续引导着众人思考。 她心里清楚自己毕竟是孤身一人,将来负责刑狱问案,掌握生杀大权的人是他们。 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想要这天下无冤,须得无数人为之努力,非谁一人之功,因此,她即便是不喜他们推诿逃避的行为,也愿意说这些话。 为何断开? 这个问题的答案,许多人都心知肚明。 “消失的血迹,落在了凶手身上!” “这么说来,真的是他杀?”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刑部大牢杀人,要是被我们找到,肯定要把他扒皮抽筋!” “对,他可真是害死我们了!” 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事关性命,众人群情激奋,曲蓁毫不怀疑要是凶手在他们面前,一瞬间就会被撕成碎片! 他们吵嚷的功夫她也没闲着,验看了下尸身,待众人逐渐安静,看向一直在旁奋笔疾书的验尸官,让他补充记录。 “还有一点仵作验错了,蔡卓并非死于卯时,根据尸斑、尸僵蔓延的程度和温度来计算应该是死于更早些的寅时,大量失血而亡的人尸斑出现的时辰会晚些,程度较轻,尸斑多呈淡红色。” “但蔡卓的尸斑却呈现灰褐色,是氯化物中毒的迹象,常见的氯化物多由罂粟提取,是制作迷药的主要成分,如此一来,尸身的症状和先前凶手先下药再杀人的推测吻合,还有人不放心的话,可试试那盘饭菜。” 试? 还有什么好试的,这番推论没有破绽可寻,证据就摆在眼前,再试倒显得他们别有用心了。 这次,就连刑部侍郎都无话可说。 原以为来的是个靠裙带关系的绣花枕头,万万没想到竟真的是身怀绝技。 一个无头无尾的错案,硬是被她三言两语的给掰正了! 好厉害的女子! “这些是查清楚了,那姑娘就把凶手一并找出来吧,反正也是你主审这案子,人犯死了断了线索,你也没法交代不是?” 刑部侍郎顺水推舟的说了句,笑看着曲蓁,一副赖定她的模样,看着倒是忘记了先前是谁在大堂上排挤人家。 血手和曲弈对视一眼,同时沉了脸。 他这是自己查不出凶手怕没法交代,要拉个人下水啊! 第319章 凶手,就在你们中间 “大人这话说的有意思,我们家姑娘是有出入官衙审查此案的权力,但蔡卓是由刑部收押看管,人也是死在了刑部大牢里,若因此断了线索,无法抓出‘曲家送尸案’的真凶,刨根究底也是刑部看守不利的罪过,怎么听大人的意思,倒成了我们姑娘的责任?” 血手既然开口,就没打算给他留什么颜面,嗤笑道:“再说了,先前不知是谁刻意为难羞辱,觉得我们姑娘没资格与他说话,这会出了命案,需要推卸责任了,却想起了我们姑娘?” 刑部侍郎被这一番夹枪带棍的话刺的脸上通红,手指着他不住哆嗦,“你,你敢羞辱……” “羞辱朝廷命官嘛,除了这些陈词滥调,侍郎大人就不会别的了?” 血手接过他的话,语气不屑至极。 要不是姑娘还在这儿,他不好太过粗蛮,定要叫这些脓包长长教训。 自古文臣武将不对付,文官觉得他们性情粗鄙,不识礼数,他们觉得文官弱不禁风,是群只会打肚皮官司的绣花枕头。 有这咬文嚼字的功夫,他真想拖着这位侍郎大人骑上烈马,去汴京外的荒山野岭走一遭,保管他再不敢把什么‘朝廷命官’挂在嘴上。 刑部侍郎见说不过血手,将话锋对准了曲蓁,“姑娘,你这位随从口出恶言,仗势欺人,难道你也不管管吗?” “怎么管?” 曲蓁扫了眼血手,冷淡的眸子漾出些笑意,“大人这就为难我了,我不过是宸王府的客人,不比侍郎大人做得了堂堂的朝廷命官,如何能越俎代庖,替王爷管束下属?” 仗势欺人她也会,这种时候,宸王府的名号还是有用的! 她言辞谦逊,让人挑不出错来,但谁听不出她是在指桑骂槐,说刑部侍郎有僭越宸王的意思? “你你你,你休要信口开河,本官何时要替王爷管束下属了?” 果然,刑部侍郎一听这话就慌了,他哪里敢替宸王殿下行事,“再说了,他不过一个随从而已,怎么担得起‘下属’一称。” 下人和下属,只差了一个字,可这身份,却是天差地别! 阮舒白在旁听着,惊觉不好,喝道:“周大人,别乱说!” 这黑衣男子他曾在宸王身边见过,地位不低,绝不止随从这般简单。 “阮大人,难道连你也觉得我说错了?你可别忘了,刑部大牢死了重犯,一旦陛下问罪,首当其冲的就是你我二人!” 此话一出,阮舒白不禁沉默。 刑部侍郎脸色这才好了些,视线从血手身上掠过,凝在曲蓁身上,“姑娘,你若下不了手,那本官就只能代劳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被夹枪带棍的一桶数落,他这个侍郎可谓是颜面尽失,她也就罢了,有曲国公府的小公爷护着,他不好说什么。 但区区一个随从都敢欺负到他头上,要没什么惩处,他日后还如何在刑部立足! 见曲蓁没说话,他眼神陡然一寒,对外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杖二十!” 守在外面的狱卒听了,看了眼阮舒白,正要挤进来,却听一道清冷含煞的女声响彻牢房。 “我看谁敢!” 曲蓁移步挡在血手身前,“就算是官府拿人也得有个名目,敢问他所犯何罪?” “大言不惭,以下犯上,难道还不够吗?” 刑部侍郎怒视着她。 “难道够吗?” 她冷笑了声,“我倒觉得他说的没错,你言语羞辱在先,推诿责任在后,为臣庸碌无能,为官私心用甚,有何资格罚他?” 这些话字字诛心,霎时,牢房内鸦雀无声。 曲蓁环顾一周,最终看向阮舒白:“阮大人以为呢?” 一时间,数道视线落在阮舒白身上,他作为刑部尚书,事关颜面,他总得拿出个态度来。 “尚书大人!” 刑部侍郎咬牙切齿的唤道,提醒他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和立场。 阮舒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够了!孰是孰非,想必周大人心里也有数,就不用本官多说了吧!” “你!” 周侍郎气结,甩袖冷哼了声,背过身去,打定主意眼不见为净。 阮舒白都已然表明了态度,再没人敢找血手的麻烦,他看了眼当在自己身前青衣女子,轻勾了下唇。 姑娘和他们家主子一样,最是护短。 哪怕明知他不会吃亏,还是站了出来,能得这样的主母,是他三生有幸。 不过…… 血手趁着众人不注意,后退了两步,与曲弈并肩,压低声音道:“小公爷,刚才他欺负姑娘,你怎么不帮忙?” 曲弈缓缓摇着扇子,轻笑道:“她那性子,谁能让她吃得了亏,你巴巴上去帮忙,指不定还影响她发挥,等真有什么她解决不了的麻烦我再去。” “果然!” 血手一副我早知如此的模样,“就这一点您可比不上我们家主子,他是舍不得姑娘受半点委屈的。” “那可未必,她如今无名无分的住在宸王府,难道就不委屈?” “顾大夫去世不过半年,姑娘尚在丧期,如何给名分?小公爷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再说了,暗杀的那些人来历不明,姑娘留在宸王府总归安全些。” “安全?我怎么看不出哪里安全?” “……” 两人争论不休。 阮舒白代周侍郎赔罪后,又叱责了碎嘴的几人,才对曲蓁道:“姑娘,蔡卓之死是刑部失职,我自会上折子跟陛下请罪,但关于凶手,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他们从一开始查案的方向就错了,刚才她与周侍郎争辩时,他就在梳理此案的来龙去脉,但收效甚微。 要拿到凶手,恐怕还得仰仗她! “阮大人客气了,我本就是打算找出凶手的,只是被一些鼠辈坏了兴致,既然大人开口,那我们就继续查问吧。” 今日闹了这么一出,曲蓁对于阮舒白也算是有几分了解,自从她戳破蔡卓是他杀后,阮舒白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关注案情本身的人,而不是费尽心思逃避责任。 在其位,当谋其事。 就凭这一点,她对他的抵触就淡去了些。 曲蓁看着阮舒白,郑重的道:“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第320章 此案并不难! 话音落,满室哗然。 众人再看身边的同僚兄弟,只觉得冷气钻进脚底,一股股的直往头皮窜! “这,这怎么可能?” 阮舒白拧紧了眉头,追问道:“姑娘说这话,可有什么依据?” “依据嘛,查下去大人就知道了。” 她转向牢门外,道:“谁是昨夜负责巡守的人?” 人群中挤出个穿着狱卒衣裳,斜挎着佩刀的胖子,膀粗腰圆,满脸横肉,疾步进了牢房,抱拳道:回姑娘,是小的负责。 “我听阮大人说,每隔半个时辰,你就会来查看一番,难道昨夜就没发现什么异常?” 她慢条斯理的问了句。 狱卒仔细回想了番,摇摇头:“没有吧,都挺正常的,非要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他昨夜睡得比较早,约莫戌时就躺下了,迷迷糊糊像是说了些什么小的也没听清,等了一会他没说话,小的就离开了。” “他没答你就没进去看看?” 曲蓁打量着他,心想:戌时的话差不多刚过饭点,要是蔡卓吃了动过手脚的饭菜,也正是该发作的时候。 狱卒苦着脸,叹道:姑娘有所不知,那蔡卓原是光禄寺少卿,仕途亨达,因罪入狱后脾气暴戾,沉默寡言,有时候三五天都不说一个字,不回话太正常了。 他怕被怪罪,又辩解了句,“关在牢房里的犯人除了被提审,就是吃吃睡睡,小的,小的哪儿会想到饭菜里被人加了迷药,负责吃食的可是刑部的老人了……” 越说到最后,狱卒声音越低。 再怎么说人都是在他看守的时候丢了性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曲蓁没多说什么,她的目的是为了查出凶手,追究责任是阮舒白这个刑部尚书该做的。 “那这么说,厨子的嫌疑是最大的?” “若是厨子,他有大把下药的机会,为何偏偏选择了昨夜?蔡卓中药后就被人割断了动脉,有这么巧的事儿?” 她想也不想的否决了这个说法,况且,厨子并不是刑部的职官,到了夜里,是要离开的。 “万一他被人收买呢?” 在这种时候,不能放过一点可能性,阮舒白深知这个道理,既然打定主意要查个清楚,就不能先给自己的思维设限。 没等曲蓁开口,血手就道:“能在重重守卫下杀了重犯的人,难道没本事在厨房下药?收买厨子这种做法,不仅无用还容易暴露自己,百弊而无一利。” 说完,他邀功似的看着曲蓁,一副快夸我的模样,看得旁边的曲弈险些把扇柄捏断! 这还得了? 曲蓁要真是姑姑的血脉,那就是他们曲家孙辈里唯一的女孩子,肯定是要护着疼着的,哪儿能这么早就被别人给拐跑了! 看来得赶紧把这案子处理完,带她回家! 念落,就听曲蓁如愿夸道:“对,血手说的没错,在刑部大牢里杀人毕竟是重罪,多一个知道就多一分危险,串谋的可能不大,眼下最重要的是查清楚,为何凶手选在了昨夜动手?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御史台狱固若金汤,守得犹如铁桶,想要在那儿灭口是痴人说梦,但犯人转入刑部大牢就不一样了,动手的机会总会多上一些。 前几日都风平浪静,凶手选在昨夜动手,说明昨夜是个极好的时机,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特别之处……” 众人苦思冥想,须臾,阮舒白面色一震,煞白了几分,“昨夜,是家中女儿的生辰宴,我没在刑部……” 曲蓁抬眼看了下,没说话。 那狱卒突然就明白过来,“对,打从蔡卓被转移到刑部大牢,尚书大人就一直在官衙休着,三五不时的要来牢中走动巡查,唯独昨日阮大小姐生辰,大人散了些赏钱就回府了,大概凶手就是看准了这机会才动的手。” 有尚书大人在刑部坐镇,谁不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守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昨夜他一离开,所有人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一下子就松了,又累又困,多少还是给了别人可趁之机。 这些话狱卒没说,但在场之人心知肚明。 曲蓁瞥了眼阮舒白在,对狱卒问道:“刑部巡查都有记录,劳烦拿来我瞧瞧。” 狱卒不敢耽搁,忙去取了递给她,她翻到昨夜的位置,指着那处问道:“上面显示你在寅时初刻,四刻,以及卯时初刻都有视察,可对?” “回姑娘的话,是!” 见她语气肃然,狱卒满脸的横肉不自觉的绷紧,战战兢兢的答道,像是生怕说错了什么就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曲蓁点点头,自顾自的道:“这下就清楚了,我先前说过蔡卓是死于寅时,眼下已然入秋,他尸身唯有胸口处尚有温度,结合室温来看,能更准确的推断出他是死于寅时六刻到八刻之间。” “割破桡动脉杀人致死,至少需要两刻钟到半个时辰,也就是说,凶手对蔡卓下手是在寅时二刻到四刻之间。” 为了让所有人能听得明白,她刻意放缓了语速,话落,转身朝牢房外走去。 众人纷纷避让,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谁知走到门口,曲蓁骤然停住了脚步,拿起挂在牢门上的锁仔细打量了一番,又回到了原地。 她视线悠悠的从在场之人身上一一转过,意味深长的道:“锁孔没有撬开的痕迹,凶手要进入牢里,唯有一个可能,凶手是被主动放进去的!” 这句话的意思…… 狱卒眼见所有人都怀疑的看着他,额上直冒冷汗,哆嗦着跪在地上,凄声喊道:“不不不,不是我,就算给小的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杀了朝廷重犯啊!” “只有你有钥匙,不是你还能是谁?好啊!你身为狱卒,竟然知法犯法,杀人灭口,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谋杀蔡卓!” 阮舒白蹙眉没开口,总觉得这事儿说不过去,但在旁怄气的刑部侍郎又回过神来,立即揪住那狱卒不放,誓要逼问个答案出来。 阮舒白又靖国公府撑腰,顶多被陛下一顿叱责,但他不行,他周家历代耕农,砸锅卖铁供他科考凝了祖辈多少心血才有如今的地位,如何能因为这场无妄之灾就贬官降职? 抓到凶手,他才能将功补过! 可怜的狱卒被扯着衣领,勒的险些断气,直翻白眼还不停的替自己辩解,“大人明察,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咳咳咳,快,快放开……” 第321章 不在场证明! 刑部侍郎全然不顾,硬生生的将狱卒从地上拖起,旁边的人拦都拦不住。 曲弈见状,一扇子敲在他手背上,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周大人,你再用点力,他可就没说话的机会了。” 那一敲看似没什么力道,却痛的周侍郎猛然松手,捂着发红的手背瞪向曲弈,“小公爷,他这种人,不逼问如何能说?” “你想让他说什么?事到如今,本公子倒是真的有些怀疑侍郎大人的能力,你且细想,他负责看守蔡卓,有的是机会下手,还需要挑时间?再说了,蔡卓死了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曲弈略显失望的摇摇头,若朝廷养着的官吏都如今日所见这般,那大盛的江山,真是岌岌可危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周侍郎怒气逐渐消失,看了眼曲蓁,错愕道:“可,可不是她说……” “我说什么了?” 曲蓁挑眉问道,“凶手被他放进去,他就同谋?侍郎大人真是好逻辑,我不过是想问他,在寅时初刻至四刻间,有谁来过这间牢房而已。” 她轻嗤了声,其中的差别只要稍 用点心就能琢磨清楚,但这位刑部侍郎急功近利,一心只想减轻自己的罪责而忽视了案情本身,才闹出了这场笑话。 下属如此,也不知阮舒白这个尚书大人此刻心中是何滋味。 这些话犹如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在周侍郎的脸上,他面上青红交加,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狱卒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跪趴着朝曲蓁凑去,“小的知道了,是,是红花巷那个倒夜香的朱老二,昨夜只有他来过!” 众人精神一震。 “快去找!” 阮舒白立即吩咐下去,刑部的差役出动大半儿朝着红花巷赶去,他忧心忡忡的紧蹙着眉,“曲姑娘,我记得你说过,凶手在我们中间,所以,是不是有人顶替了朱老二进了大牢?” 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是最大的。 她对狱卒问道:昨夜你可见过那人的真容?是不是朱老二?” 狱卒嗫嚅半天,才弱弱的挤出两个字:“没有……” “那些赶脚夫身上一股子味儿,隔着三米远都能闻得到,熏得人头晕眼花,所以向来都是外面的兄弟查了身份牌子,直接就从后门放进来。” “砸碗割腕动静不小,你却对此一无所知,那人被你放进蔡卓的牢房之后,你也没有在旁盯着吧?” 曲蓁又问了句,这次狱卒只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不敢答话。 她见状轻笑了声,几分讥讽,几分冷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这杀人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凶手只需要计算好时辰,利用朱老二的身份进入蔡卓的牢房就好,但要达成目的,他需要足够了解厨房的状况,阮尚书的行踪,以及当夜值守之人的脾性,确保自己在动手之时万无一失。” 众人听到这儿都明白了为何她会说:凶手,藏在他们中间! 能如此清楚的了解到这些消息的,除了自己人,不作他想! 阮舒白当即反应过来,命人去御史台借调了些人手,“吩咐下去,查清楚所有昨夜留守刑部之人的踪迹,但凡落单或是无法提供不在场证明的人,全部缉拿!” 待一切安排妥当后,曲蓁道:“我……” 她刚开口,众人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有人颤声问道:“姑娘想说什么?难道又有哪里不对?” 短短时间已经将案子审的接近尾声,堪称奇迹,但她每次开口,都没什么好事! 曲蓁见他们惊恐的望着自己,黑压压的人群静的连根针掉下都清晰可闻,奇怪道:没什么不对,我就是想说,该用午饭了。 吃饭? 这种时候她还有心情吃饭?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她就是想说这个! 血手跟在她身边最久,知道她的习惯,应道:“那姑娘且等等,我去醉仙居打包些饭菜回来。” “不必那么麻烦,刑部不是有厨房吗?让他们简单准备些就行。” 曲蓁转向已经吓傻的狱卒,道:“麻烦给我些清水。” “好好好,小的这就去。” 没一会水端来,她用专门研配的药粉仔细洗过手,对阮舒白问道:“阮大人要一起用饭吗?” “也好,姑娘请。” 阮舒白领着她往外走去,忽然记起什么,扭头道:“任何人不得离开半步,我会吩咐厨房会把饭菜送来牢里,在真凶没查清楚之前,诸位同僚就先委屈些吧!” 众人互看了眼,无奈应声:“是!” 出了大牢,没有了那股酸腐的味道,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曲蓁深吸了口气,正打算问饭堂的位置,忽然听到屋顶上传来些细碎的动静。 她和血手几人走到院中,仰头望去,就见棠越蹲在房梁上,手里拎着个食盒。 “看来,我们的午饭有着落了。” 曲弈欣喜的摇着扇子,他在吃食上十分讲究,这刑部的饭菜怕是吃不惯,送饭的人来的可太及时了。 血手忍不住提醒他,“小公爷,这是送给我们姑娘的午饭。” 言下之意,就是没你的份儿! “送给她,自然是由她来安排,你呀,就别操心了!”曲弈大笑了声,在他肩膀轻敲了下,对上面唤道:“小棠越,你还不赶紧下来?” 闻言,棠越把手里的糕点塞进怀里,拎起食盒翩然落地。 “快让我瞧瞧你都送来了什么好吃的!” 曲弈伸手去接,被棠越绕开,几步走到曲蓁面前,不耐烦的把食盒往她怀里一塞,“给你的!” “他还说什么了?” 她不顾棠越反抗,浅笑着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棠越满脸写着不高兴,却也没躲开,撇嘴道:“记得喝汤,早些回家。” “好!” 听她答应,棠越足见轻点,越过树梢,很快消失不见。 曲蓁拎着食盒,只觉沉甸甸的,犹如那人一贯不着痕迹的温柔,她眼底化开了几分春色,对几人道:“走吧!” 第322章 是不是真醉? 饭菜准备妥当后,几人纷纷落座,血手打开食盒将上层的饭菜拿出尽数摆好,众人纷纷动筷。 曲弈扫了眼,忍不住食指大动,对满桌的菜色如数家珍:“芙蓉醉虾、清灼莲心、鲈鱼桂花羹、佛手金卷、绣球乾贝,这些可都是江南的名菜,看来我们今日有口福了。” 他看向中阮舒白,笑道:“世叔也多年未曾尝到家乡的味道了吧?” “是啊!” 阮舒白瞧着这桌菜,面露缅怀之色,“自从举家搬迁到汴京后,我就再也没尝过纯正的江南菜了。” 血手看了眼安静用膳的曲蓁,眸光闪动了下,接过他的话道:“那阮大人可要多吃些,这些菜都是出自名厨之手,王爷为了我们姑娘特意从江南聘请的,味道绝对正宗。” 阮舒白闻言,笑着应了声。 他们查案忙了一早上,几人都是饥肠辘辘,但表面还是维持着用餐的礼仪,不紧不慢的吃着。 曲蓁最先搁筷,血手见状,忙递了盘糕点和汤盅过去,提醒道:“姑娘,还有这些!” 她饭量极小,又吃的清淡不喜荤腥,身子实在单薄,他们家主子为此可谓是操碎了心。 曲蓁见那汤盅微微蹙眉,“我吃饱了!” “您可是答应过主子的,不喝的话,属下也不好交差,交不差的话,肯定又要受罚,这样一来,您身边……” 血手苦着脸,嘴里不停的碎碎念,大有一副她不喝完就绝不闭嘴的架势。 “好!我喝!” 她轻按了下眉心,端过汤盅一饮而尽,无奈的看他,“这下满意了?” “还有这个!” 血手见状将糕点往前推了些,曲蓁这才看清楚,白玉盘子里装着的桃花酥! 曲弈指着盘子中间那块形状奇怪的东西,诧异挑眉:“江南名厨,就这样的手艺?” 菜品味道一流,但糕点,着实不敢恭维。 “这个,应该是棠越做的。” 血手想起今早见他时满身面粉的模样,不禁失笑。 那孩子嘴上不饶人,但其实很喜欢姑娘,当然,若姑娘能离王爷远些,让他独占王爷,他会更喜欢! 棠越? 这个答案远在她的预料之外,曲蓁拿起那块桃花酥轻咬了口,口感香糯,只是…… 太甜了! 像是倒了一整罐的糖进去! 她素来不喜甜食,但这次不知为何,鬼使神差把那块糕点吃了个干净。 桃花酥在她心里始终是特殊的存在,是细水长流的温暖,是他们父女过往的岁月。 这件事,唯有容瑾笙看破! 他费这么多心思,是想宽慰她吗? 曲蓁心中思绪万千,面上不露分毫,平静的将三块桃花酥尽数下肚,除了最先吃的那块,其余两块,甜而不腻,花香醇厚,味道极好。 这时,曲弈和阮舒白也吃完了,吩咐人撤了席面,准备回牢中继续调查。 “世叔,要排除嫌疑人还需要些时辰,牢中阴暗潮湿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不便久呆,不如先让人送她去后堂歇着,晚辈陪您过去。” 曲弈的话倒是提醒了阮舒白,“还是你想的周全!” 调查的事情有御史台的人足够了,她也没打算所有事情都大包大揽,如此,正合她的心意。 曲蓁在后堂小憩了半个多时辰,再被血手叫醒时,大牢那边就传来消息,已经排查完毕! “就是他们!” 曲蓁眼前两人都身穿官服,身量差不多,只是一个蓄着虬髯,肤色略黑,另一个则是白净瘦弱,文质彬彬。 阮舒白也没想到最后有嫌疑的竟然是他们俩,当着外人的面儿又不好多问,沉声介绍道:“左边这位是刑部的两院节级魏坤,右边那位是刑部主事王安泰。” 话音刚落,王安泰朝她点头致意。 而那虬髯大汉则略勾下腰,打量着她,憨厚的笑了两声,“你这个女娃娃怎么瘦的跟豆芽菜似的……” “魏坤!” 阮舒白厉喝了声,怒瞪着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说浑话?” 魏坤被吓得缩了下脖子。 他旁边的男子拱手道:“大人,魏坤兄酒醉未醒,说的都是胡话,您别和他一般计较。” “谁说的?我才没醉!” 魏坤一听有人说他醉了,精神大震,盯着阮舒白嘟囔道:“大人,昨夜不是下官当值,我喝点小酒你就别罚我了!” “你以为只是喝酒的事儿?” 阮舒白捞起一旁桌子上的冷茶,“哗”的一下全泼在他脸上,“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蔡卓死了!” “什么?怎,怎么会这样?哪个狗娘养的把他给杀了?快让开!老子瞅瞅!” 曲蓁听着他们这话倒有些迷糊,案子查了一早上,这位两院节级,负责整个大牢监管的人居然不知道? 她看向血手,后者会意的解释道:“据说这位宿醉不醒,早上还是被人抬进来的,不久前刚醒。” 他们说话的时间,魏坤已经把眼前的状况搞清楚了,一把抹去脸上的茶叶,硬生生吓得酒劲儿都散了,指着自己薰红的脸,结巴道:所以,我和王安泰是目前最有嫌疑的人? “你们把周围的人全都支开,喝的酩酊大醉,无人能证明你们当晚的行迹,你说呢?” 阮舒白余怒未消,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魏坤没说话,看了眼身旁的同僚,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失职顶多是被臭骂一顿,毕竟昨夜又不是他当值。 但杀人的罪名扣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魏坤紧绷着脸,解释道:“我把人支开,是因为大人严令禁止我在官衙内喝酒,我怕那些小兔崽子嘴上没个把门的,给我抖搂出来。” 他哪儿想到这点小心思居然酿成了大祸! “你知道禁酒还敢喝?” 阮舒白声音拔高了几分。 魏坤自知理亏,弱弱的回道:“这不是您老儿也不在吗?” 两人说了半响,于查案没有任何进展,反而搅和的场面越发混乱。 阮舒白思来想去都没办法去怀疑其中任何一人,转向曲蓁,为难的道:“姑娘,你可有什么想法?” 他这一问,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曲蓁的身上,他们亲眼见识过她是如何三言两语就把案情推理出了大半儿,期盼着她这次也能大展身手。 他们是判过不少案子,也敲定了不少死罪。 但双手却是从未沾过血的,一想到自己身边的同僚杀了人就不禁毛骨悚然,恨不能赶紧躲得远远地! 然而,曲蓁却沉默了! 第323章 抓到朱老二 “姑娘?” 见她许久不出声,有人按奈不住了。 这到底是谁,或是怎么侦辨凶手是谁,总得有个说法吧。 曲蓁回过神,缓步走到一旁的桌子旁坐下,淡声道:“别着急,谁是凶手,待会自然会有人给我们送来答案。” “姑娘说的是,朱老二?” 阮舒白反应极快,接上了她的话,“可从昨夜寅时到现在已经有四个多时辰了,他要离开汴京的话,谁能找得到?” “他为何要离开汴京?” 她反问了句,单手支着下颌打量着魏坤和王安泰,若有所思:“此事于朱老二来说,不过是拿了好处顺便偷个懒罢了,你们要是凶手,会把刑部大牢杀人这么严重的事儿,告诉一个外人吗?” 魏坤挠了挠头,看着一副糊涂模样,“我就是个武夫,这种费脑子的事儿我想不来。” 他看向阮舒白等人,抱拳深深的鞠了一躬,“下官这条命,就拜托大人了。” 阮舒白沉着脸没应声,魏坤自知闯了祸,也不敢多说什么。 一时间,牢中气氛异常凝重。 “杀人的罪名高悬于顶,王大人还真是沉得住气,难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曲蓁突然开口问道。 这时众人才想起来除了魏坤之外,还有一个最大嫌疑人,只是他太安静,安静的好像这件事情与他并无关系,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王安泰也没想到会突然被点名,错愕的抬头,见她目露审视之色,忙垂眸敛手,恭敬道:“姑娘慧目如炬,明察秋毫,定能抓出真凶,洗清我的嫌疑,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人临危不惧,实在心性非凡。” 她轻笑了声,缓缓阖眸,似是没了说话的兴致,他们也不好再打扰。 只是心性非凡也就罢了,‘临危不惧’可以这么用吗? 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谁也没发现王安泰低垂着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寒光和惧色! 没等多久,外面有人来报:“启禀大人,去红花岗的人回来了!” “让他们进来!” 阮舒白话音刚落,大牢的门就被人推开,几名差役押着一个勾着背的粗衫汉子走来。 旁人都在打量那人的时候,曲蓁几人不约而同的朝着魏坤和王安泰看去。 前者满脸疑惑,后者…… 面色煞白,如见恶鬼! 她手指微动,一抹流光自指尖弹出刺入两人后颈,他们的动作,同时僵住! 曲弈看到她的动作,眉峰微挑了下,却没出声。 “草民朱老二,参见大人!” 那汉子在距离他们还有三米处,战战兢兢的跪下,头抵在地板上不敢再抬。 阮舒白看向曲蓁,似是要她来接手审讯。 她也不客气,淡声问道:“朱老二,昨夜寅时前后,你是否循例来了刑部收夜香?” 朱老二埋着头,颤声道:“是!” 闻言,曲蓁抬指,点了几个狱卒出列,在他面前站成一排,“你看清楚再答我,昨夜为你打开牢门,放你进去的是哪个?” 胖狱卒在旁看的着急,不知道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明明昨晚负责巡守的人是他,却不把他算在里面! “姑……” 他刚想问清楚,曲蓁一个冷眼扫去,吓得他立即闭紧了嘴。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般糊涂,紧盯着朱老二的动作,曲姑娘这是在试探他昨夜有没有进过大牢呢! 只见朱老二小心的抬起头,来回看着那些狱卒,一时间答不出话。 周侍郎脾气最急,催促道:“你看那么久做什么?认个人很难吗?” “不不不,不难!” 朱老二额上冷汗直冒,眼珠来回转了会,慌张了随手指了一个人,是,是他! “不对,好像是他!” 他来回指了两三个人,最后实在心里没底,扯着嗓子喊道:“夜里烛火太暗,草民实在是没看清楚哪个官爷开的牢门啊!” 说完,他浑身颤抖着埋下脑袋。 曲蓁身子往后靠了几分,和阮舒白等人对视了一眼,果真,这朱老二昨夜根本就没进过大牢! 顶替他身份进去的,就是凶手! 她瞥了眼那胖狱卒,这次他倒是心领神会,大步迈到朱老二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身子,强迫他抬头,怒吼道:“睁大你你的狗眼看清楚,昨夜守牢的人,是我!” 朱老二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在他脸上看了会,又看向站成一排的几个狱卒,愣愣的道:你,你不在那些人中间…… “我当然不在,不然怎么知道你是在扯谎!” 狱卒狞笑了声,扯着他往魏坤和王安泰身前一丢,喝道:“说,到底是他们谁顶替你进了大牢?” 朱老二摔得眼冒金星,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容印入眼帘,惊得瞳孔骤缩,“我,我不知道……” 大牢关押的是重犯,他为了些好处才答应了那人,一旦被拆穿,刑部的生意做不成了,说不得还要被抓进牢里。 曲蓁轻笑了声,拿镊子夹了桌面碟子里的一颗花生,放在灯烛上来回烤着,声音冷漠的没有半点人气。 “在这儿,话要想清楚了再说,机会我是给你了,但你要不识好歹,那这桩人命案子,可就要落在你头上了。” “人命?什么人命案子?” 朱老二失声惊叫,慌张的抬头朝她看来,“我没杀人,人不是我杀得!” “昨夜寅时前后,刑部大牢里的一名重犯被人杀了,那个时辰,唯有你进去过,如果查不出真凶,你说,这凶手会是谁呢?” 曲蓁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待花生表面的壳子略黑了些,命人拿给了朱老二,语重心长的道:“二选一,只有这一次机会,能不能活着走出这儿,就看你自己了。” 她气定神闲的阖上眼,再不说话。 朱老二握紧花生,掌心还残留着它炙热的温度,要活,还是要死? 他看向站在眼前的两人,身子紧绷着像是拉满弦的弓,不敢稍有松懈。 选狱卒的时候他已经错了,他不知道这次的选择是否又是个局! 二选一,一半是生,一半是死! 选那人,他百分百能活! 可要故意错选,他…… 朱老二的手缓缓抬起…… 第324章 输在心不够狠 众目睽睽之下,指向王安泰! “是他,是他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说自己有个兄弟快被砍头了,又不能被别人发现他们认识,所以要借收夜香的机会去看上一眼,草民这才答应的,人是他杀的,和我没有关系啊,大人——” 朱老二紧闭着眼,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完这番话,趴在地上抖得更厉害了。 众人大惊,纷纷看向王安泰,却见他僵直着身子,一言不发,但一双眼瞪得滚圆,怒视着朱老二。 “他这是……” 阮舒白看向曲弈,后者解释道:“世叔不用担心,点了穴道而已,等问完朱老二,核对清楚案情后,自然会给他解开。” “也好!” 阮舒白点头,对朱老二问道:“那二十两银子呢?” 朱老二闻言,忙从怀中取出银子,颤着手高举过头顶:“在这儿,是他昨夜刚给的,草民进了醉香居还没来得及花出去,就给官爷逮到这儿来了。” 狱卒上前查验后,将银两放在桌上。 “姑娘!” 阮舒白唤了声,曲蓁会意,水袖一甩,那两根银针再度收回,而魏坤和王安泰也恢复了行动和说话的能力。 “砰!” 魏坤转身一拳砸在他脸上,吼道:“所以你昨夜来找老子喝酒,是想要利用老子给你打掩护?” 众人反应过来,就见王安泰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语气平静:“魏兄,对不住了!” “杀人偿命,何况这是刑部大牢,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坤怒不可遏,扯着他的衣襟一把拽到自己身前,用力摇晃,想逼他吐露实情。 王安泰任由他发泄,待他情绪稍平静些后,苦笑了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掰开魏坤的手,转身看向朱老二,“我只恨自己太心软,才输的一败涂地。” 他早知留下朱老二会是个隐患,但还是抱有一丝侥幸。 顶替入牢,夜杀蔡卓,仵作验尸,自杀定论。 一切都顺风顺水,唯独遇见了这女子…… 王安泰看向曲蓁,轻嘲道:“姑娘鬼手神断,实在出乎王某的意料,只是真凶落网,正是见证功绩之时,姑娘难道不打算说两句?” 曲蓁很给面子,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为何要杀蔡卓?” 大牢有瞬间死寂。 片刻后,王安泰冷笑了声,“这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 她斩钉截铁的答道,迎上王安泰的视线:“蔡卓活着,只碍了两方的道儿,一个是‘曲家送尸案’的幕后指使,另一个,就是南衙的前衙首。” “不知道王大人,是为了谁卖命呢?” 曲蓁始终仔细留意着他的神色,在听到前者时,他眉毛微抬,眼睛睁大,是惊讶之色,但又带着几分置疑,而听到后者,眉毛上扬,内角拉近,单独出现了恐惧眉,意味着她提起南衙的前衙首,令他有些忧虑担心。 居然两个目标对象都有反应,看来王安泰的作案目的不简单啊! 王安泰不知她心里所想,但也清楚再拖下去定没什么好结果,干脆利落的说道:“我不替任何人卖命,杀蔡卓是我自己的决定,姑娘不必费心了。”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何要杀蔡卓?” 王安泰抿唇不语。 她轻笑:“是不愿答,还是答不出?” 依旧没有回应! 曲蓁也没开口,只冷冷的凝视着他,牢内的温度逐渐跌至冰点,在一片死寂中,她蓦地厉声问道:“南衙前衙首是你什么人?” 蔡卓的生死直接影响到送尸案的幕后真凶,他想要灭口驱使王安泰杀人也符合逻辑,只是王安泰对南衙前衙首的态度,令人心中生疑! 他们两人间,必有关联! 果不其然,她骤然逼问,骇的王安泰有瞬间的慌张,虽然很快整理好了情绪,但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王安泰冷哼了声:“同朝为官而已, 能是我什么人?” “哦?是吗?” 这番做派,更加肯定了曲蓁的猜想,她径直看向阮舒白,问道:“阮大人可知这两人的关系?” “王大人和衙首……” 阮舒白仔细的回想着,正想摇头,忽听旁边的刑部侍郎道:“对了大人,你可还记得,当初王安泰是怎么进的刑部?” 被他这么一提醒,阮舒白也想起来了,“对对对,还真有有这么回事,王安泰刚入朝时原本是要被分配去鸿卢寺,是南衙的前衙首康大人暗中打点,才把他调到了刑部。” “如此看来,两人关系匪浅啊!” “没错,蔡卓的凶手身份是康大人敲定的,后还因这案子得了封赏,荣休故里,好不风光。但今年‘送尸案’凶手重现,说明了蔡卓这供状有问题,指不定就是他当时为了交差,对蔡卓屈打成招,欺瞒陛下!” “哎?这话有道理,不然他刚得了封赏,又是国公府和公主府的恩人,有这么大的靠山,未来必定是仕途顺遂,若心里没鬼,干嘛要告老还乡,放弃锦绣前程? “这位老大人平日里看着闷不吭声的,没想到还是个狠角色,那可是欺君之罪啊!万一被抖出来,是要株连九族的!” “你们难道忘了?蔡卓可是死了,死无对证!纵然他可能有问题,陛下总不会为了不确定的事情把一个告老还乡的臣子召回京都,株连九族吧?” “……” 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曲蓁打量着王安泰逐渐扭曲涨红的脸,轻扯了下唇角。 看来,真是被他们瞎猫撞上死耗子了! 送尸案再出世,除了蔡卓外,最受争议的恐怕就是当时负责查案的南衙前衙首。 她之前也怀疑过这位康大人作假案找人替罪,但在追查的过程中,种种证据都推翻了这个猜测。 南衙前衙首康大人,有失察之罪,却并未犯案。 知道此事的,唯有她身边的人、容瑾笙、曲弈、晏峥和刑部尚书阮舒白。 她正在心中推测完善着结论,补充信息,就被一声尖锐的怒吼扯回了现实。 “够了!都别说了!” 王安泰紧握双拳,双目含怒,“我都说了杀蔡卓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干,你们何必要牵累无辜?” 第325章 被人糊弄 “无辜?是不是无辜你说了不算,要缉拿归案,审过了才算!” 有人冷嗤了声,“再说了,你自己都还是戴罪之身,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充好人?依我看,就应该禀明陛下,将南衙前衙首抓回京都,好好审一审他们之间的勾当!” 此话一出引起了众人的附和,群情激愤。 阮舒白等知道其中原委的人又不好明说,正在盘算着如何处置,就听一片喧哗声中,女子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除了此案的当事人外,全部出去!” “什么?” 刑部侍郎怪叫一声,“曲姑娘,你这么做不对吧?正查案呢,你把我们赶出去算怎么回事?” 周大人该说清楚些,案子,一直都是我们家姑娘在查! 血手不满的哼了声,对阮舒白道:“阮大人,我们姑娘喜静,最不爱聒噪之人,既然他们洗清了嫌疑,就没必要在这儿呆着了,人多口杂易生是非!” 阮舒白思忖片刻,还是吩咐众人退出了牢房。 眼见着就要查出真相,一步之遥,千里之距,众人可谓不失望,但作为尚书的阮舒白已然开口,他们也不敢违逆,只能不情不愿的离开。 一时间,牢房内只剩下了曲蓁几人,阮舒白和王安泰。 “那人是不是告诉你,蔡卓是被南衙前衙首屈打成招,故意做的假案,一旦他能开口说话,必然翻供,到时候康大人不仅荣耀不保,还有抄家灭族之危?” 待四周安静,她再无顾虑,直截了当的问道。 王安泰瞳孔骤缩,骇然的看她,没说话,但神情清楚的告诉了众人,她猜对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觉得不说话能解决问题?” 曲蓁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轻笑道:“王大人,你如今像蚌壳一样的闭紧嘴,自以为保全那人就是保全了恩公,殊不知他将你当猴耍,骗得你断送仕途,还白白搭上了一条性命!” 王安泰心有不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此案我早已查明衙首不过是受人欺瞒,并无犯罪,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对外封锁了消息。幕后那人也知道这一点,他却利用你对康大人的感情,诱使你替他杀人灭口!” 她看王安泰满目狐疑,也不恼,“若是不信,你大可求证阮大人或是曲小公爷,他们总不会骗你。” 王安泰面色神色变幻,挣扎了许久,缓缓的看向阮舒白,哑声道:“大人……” 他语气似哀似痛,脆弱的一碰就碎。 在这样的注视中,阮舒白即便心中不忍,还是重重的点了头,“是真的!”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无情的击碎了王安泰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他如遭重创,踉跄着朝后倒去,好在最后稳住了身子。 但让他坚持至今的信念一朝溃散,心境崩塌! 王安泰看着自己的双手,隐隐能窥见血色,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杀人,瓷片划过动脉,鲜血迸溅而出,落在肌肤上比烧的滚烫的水还要灼人! 那时他尚且能安慰自己是为了恩师,可如今…… “为什么——” 他忽然抱头狂喊一声,崩溃的跪在地上,哽咽道:“我该相信的,该信以恩师的品性断不会行此龌龊卑劣之事,是我愚不可及……” 王安泰泣不成声,掩面痛哭。 空荡的大牢里回荡着凄惨的哭嚎,声声催人泪。 许久,他才平静下来,用袖子擦干脸,再仰起头,满目憎恨:“我知道你说这些是想问什么。” “那个人来见我时蒙着面,浑身裹在黑袍里,但声音总叫我觉得莫名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这话,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差别吗? 曲蓁等人不禁陷入了沉思,还想再捋捋思绪时,就听王安泰道:“我虽然不知那人是谁,但我想,有个东西应该能帮到你们!” “什么东西?” 曲弈急忙问道。 王安泰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牌递来,这是那人无意间遗落的,被我捡到了,以姑娘的能耐,说不能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 曲蓁接过平摊在手掌心,那玉温凉细腻,上面雕刻的花纹尤为繁复,论起对这些东西的研究,她自知比不过曲弈这些世家子弟。 她递给曲弈,“小公爷能看出什么吗?” 曲弈拿着反复看了会,轻声道:“这是北戎专供我朝的独山玉,数量稀少,常用作赏赐,要是从历年的封赏记录……” 他话未说完,戛然而止,手指在背面仔细摩挲了下,翻过来一看,喜道:“或许,不用那么麻烦了。” 曲弈把玉牌背面的小字指给他们看。 “看起来,好像是生辰八字?” “八月初八……” 众人心下欢喜,有了这个玉牌,他们离凶手又近了一步。 “先找到勋贵之家这个日子时辰出生的人,再根据封赏记录做最后的排查,就可以确认是谁在背后搞鬼了!” 阮舒白长舒了口气,看向曲蓁的目光越发惊异,这案子查到如今已经快要水落石出了。 在这之前,谁会相信一个埋藏了十七年的悬案真的会在一个女子手中昭雪? 但她,做到了! 说是三法司会审,实则从开始到如今,真相都是凭借她一己之力翻出,他们顶多打打杂罢了! 这样的人才,可惜是个女儿身,若是男儿,这大盛朝堂,必有她一席之地! “玉牌我会带给王爷,排查的事情,就劳烦小公爷和阮大人费心了。” 曲蓁假装没看到阮舒白眼中的惊叹之色,无甚情绪的收好玉牌,转身往外走去,行驶干脆利落,雷厉风行。 血手急忙跟上。 “世叔,那我也先走了。” 曲弈拱手请辞,朝曲蓁追去。 牢中剩下王安泰和阮舒白二人,阮舒白看着失魂落魄的他,最终沉沉的叹了口气,“你谋杀蔡卓证据确凿,即日起押入大牢等候发落,念在你遭人蒙蔽利用,且提供罪证的份上,本官会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的。” 王安泰仰头,缓缓阖眼,哀声道:“如此,多谢大人!” 第326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曲蓁回到宸王府,已经是夜里。 半池苑曲廊之上点着琉璃灯盏,幽如萤火,淌在满池静莲,星河月色里,衬得这殿宇琼楼越发不似人间景。 容瑾笙命人将软榻和案几搬到了临水的玉台旁,备了酒菜,正慵懒的卧着看书,身下雪锦堆云,半垂在榻边,看样子还在等她。 “夜里凉,你怎么不在里面呆着?” 曲蓁缓步走近。 他闻声搁了书,起身朝她看来,轻笑道:“这么好的月色,岂能错过?” 她抬头望去,见一轮圆月盘踞在天边,碎星如海,触手可及。 “果真极美!” 容瑾笙轻笑,斟了酒递给她,温声道:“尝尝味道如何?” 一丝酒香顺着清风钻入鼻腔,她将酒捧得更近了些,只觉醇香扑鼻,微诧道:“是梅子酒?你怎么会……” 梅子酒是江南果酒,盛行于临江府一带,无论是选材还是工艺都十分粗糙简易,几乎每家每户都会酿造。 也正因如此,不值几个钱,口感更是比不上寻常的酒酿。 他是权倾朝野的宸王,衣食用物向来讲究,上到砖石的用料,屋中摆件的产地、工艺、色泽,下到茶盏笔洗,无一不是精挑细选,如何会想起来喝这个? 难道是吃腻了山珍海味,偶尔也想尝尝清粥小菜? 容瑾笙对上她疑惑的眼,浅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觉得你会喜欢,才让人准备的。” 是吗? 先是桃花酥,又是梅子酒,像是要把她生辰所缺失的一切都补还给她,那么巧合又恰到好处。 “容瑾笙……” 她低声唤着他的名,他手上动作一滞,抬眸望来:“嗯?怎么?” “谢谢!” 曲蓁轻扯了下唇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喝完后不急不缓的取出玉牌递给他。 这是指使王安泰灭口之人遗落的,小公爷已经在查它的出处了。 容瑾笙拿着把玩了会,摸到后面的小字,眉峰微压,难掩异色:“八月初八?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是谁?” 她立即问道。 他攥着玉牌的手紧了下,声音略沉,吐出三个字来:“容黎言!” “你是说太子?” 曲蓁心中骤紧,一时间脑海中思绪更乱,堂堂的东宫太子为何要指使王安泰杀人? 曲家送尸案发生时,他也不过三四岁,能和他有什么关联? 要不是他在幕后操纵一切,那他想要维护的人,又是谁? 不管她是怎么想,容瑾笙心中已有了决定: 这块玉牌的事情我会调查清楚,你不要再管! 储君是朝廷的根基,若是容黎言真与此案有关,那些人必会不惜一切代价销毁证据甚至动用些阴私诡谲的手段。 那她,就是众矢之的! 绝不能让她以身犯险! “不行!” 曲蓁断然拒绝。 这案子她查了许久,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半途而废她岂能答应? 她的反应也在容瑾笙意料之中,他语气微缓了几分,温声道:“蓁蓁,东宫牵扯进此案是我事先没考虑到的,你暂时退避,待我查清玉牌来历之后,我们再做下一步打算。” 闻言,曲蓁迟疑片刻,答应了下来。 她心里清楚,此案一旦和容黎言扯上关系,恐怕难以善了! 容瑾笙招来风愁将玉牌扔给他,简单吩咐了两句就让他离开了。 庭中月色正好,满池静莲绽放,风送竹香,松涛阵阵。 难得的如此悠闲的赏月品酒,二人谁都没想打破这静谧,交杯换盏,月下共饮,不知不觉酒坛见了底。 曲蓁扶额,竟觉得眼前有些模糊,微眯着眼努力聚焦,就有一张绝色容颜撞了进来。 “蓁蓁,你醉了?” 容瑾笙在她跟前半蹲下身,哄道:“走,我送你回去。” 他手刚伸去扶她,就被轻轻拨开,曲蓁半阖着眼,雪颊微醺,浅笑看他,“我没醉!” 这声音,清冷中掺杂着寻常不见的柔软与娇态,令他不由失笑,屈指在她鼻尖轻刮了下,语气宠溺:“你呀,若是清醒着,哪肯露出这般模样,小醉鬼!” 容瑾笙也觉得奇怪! 在景园时,风愁和檀今四人拿几坛烈酒去套话,被她灌得人事不省,事后还说她的酒量根本触不到底。 怎么喝了些果酒,就成了这番模样? 曲蓁没接话,歪着脑袋盯着他猛瞧,突然抬指,在容瑾笙没反应过来之前,轻按在他的眉心处! 你! 容瑾笙身子猛地僵住,袖中手指微蜷,仰面看着她,鬼使神差的没有动作,任她为所欲为。 她的手指顺着那眉,那眼,那轮廓仔细描绘着,神情专注,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了他们二人。 仙姿绝色,芝兰玉树! 曲蓁一直都知道他容貌极好,清如皓月,敛尽山河颜色,言辞不足以描绘其万一。 原来,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轻抿了下唇瓣,低声呢喃:“容瑾笙,我想你说的对……” “嗯?” 容瑾笙没听清楚后面的话,起身凑近她,刚要问清楚,就见眼前阴影压下,霎时,大脑一片空白,万籁俱寂! 那温凉的唇抵着他,软的像是云团,唇齿间酒香四溢,醉的人浑身酥麻。 仅一瞬,那身影蓦地撤离。 待她回了松风水阁,容瑾笙还保持着刚才的动作,耳边是他激烈如擂鼓的心跳声。 噗通噗通…… 良久,他腿有些发麻缓缓站起身,后知后觉的抬手轻抚在那唇上,似还有她残留的酒香,容瑾笙薄唇微勾了下,凤眸深邃摄人,潋滟流波。 她这是…… 真醉了吗? “咳咳,主子,三更了,您该歇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庭中突然传出道机械的声音,容瑾笙蓦地回神,往四周扫了眼,就在他们以为要糟之时,他若无其事的转身,进了且听风吟。 随着关门声,众暗影的心才悄然落地。 “堂主,我说你胆子真够大的,竟敢笑话主子?” 有人抖了抖被汗渍浸湿的衣裳,想起那一眼心有余悸,“要不是主子心情好,恐怕今晚弟兄们都得去‘狱司’走一趟,月司主的手段,我们可不想尝试!” 第327章 禁区 “不提醒,难道让主子就这样在院中站到明早?” 风愁悠闲的靠坐在树梢上,瞥了眼被他提前点住了穴位,气的快哭了的棠越,好笑的捏了捏他的脸,“我们主子啊,心早就飞到姑娘那儿去了,哪儿有时间计较这些?” “说的也是,主子那模样哪儿像是被人轻薄了,倒像是占了便宜,也就姑娘有这样的待遇,换做旁人,连袖子都碰不到就得去阎罗殿里投胎了。” 有人附和了声,暗处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 已经有人开始讨论大婚的流程,布置和排场之类,还有人在想未来的小主子随谁! 风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怎么觉得,短短时日,就连府中的暗影都不对劲了呢? 以往冷清的就像是群哑巴,他只能逗小棠越玩找点乐子! 如今,是都转了性? “出去一趟心都野了?竟敢议论起主子?是想进狱司冷静几天吗?” 这声一出,四周霎时死寂。 风愁放软身子靠着树干,轻摇了下头,“我说月杀,你怎么就那么煞风景呢?府中热热闹闹的不好吗?非得活的冰窖一样你才觉得舒服?” “风愁,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树影疏落,掩着那抹黑衣,他眸子冷锐,声音犹如万年不化的寒冰。 月杀主掌狱司,负责刑罚和审讯,手段之狠戾令人闻风丧胆,摄于他的威压,周身数米无人敢靠近。 旁人怕他,风愁几人却是不怕。 “我是什么身份我自己清楚,你就别操心了。” 说罢,他再不理会月杀,解了棠越的穴道,两人闹作一团…… 松风水阁内,一抹声音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床榻边,凝视着那熟睡中的人儿,凤眸溢出些笑意来。 他只是想来看看她,看一眼就好! 她倒是睡得香甜,留他一人辗转难眠,坐立不安,闭眼满脑子都是那含着酒香的…… “快走!” “走……” 床上突然传出道嘤咛,容瑾笙循声望去,就见曲蓁翻过身来,额上被汗渍浸透,双手紧抓着身上的被子,青筋暴起,像是要将它撕裂! 这是,梦魇了? “蓁蓁?醒醒……” 他蹲身抓住她的手,轻声唤道,但她似是沉沦太深,毫无察觉,反倒更加惊恐不安。 容瑾笙发誓,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上看到如此脆弱且无助的神色,揪的他心里生疼。 她到底,梦到了什么? “快醒醒,蓁蓁,别怕,我在这儿……” 曲蓁反抓着他的手,眼角泪水断了线似的滚落,无意识的唤着:“走,快走啊……” 她双唇嚅动着,挤出些破碎的字眼。 容瑾笙俯身凑近,想听清楚之后的话,却因‘阿渊’二字,浑身大震! 思绪再度回到那夜! “阿渊是谁?” “王爷从这双手看到了什么?” “这双手下,尸骨堆如山,血流成江海,王爷看不懂我这双手,也不了解我这个人,自然,也无需了解。” “王爷,你我之间不过一场交易,莫要越界才好。” 一室死寂,两心同伤…… 那些诛心之言犹在耳旁,落在他心上,字字见血! 眼前这人鬓发被汗渍打湿,沾在脸颊上,唇色发白,浑身颤粟! 眼前这人刚与他唇齿纠缠,亲密无间,如今,口口声声唤着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蓁蓁! 有多欢喜,就有多绝望,情伤如饮毒,果真如此! 容瑾笙自嘲的笑笑,视线落在她面上,终究不忍,抬手正想把她叫醒,却见她双眸蓦地睁开,杀气四溢,一抹寒光在眼前闪过,以迅雷之势抵住了他的喉咙! 刀锋森凉,寒意入骨! “谁?” 黑暗中,曲蓁强忍颤粟,哑声问道。 那人身形未动,过了半响,才低声道:蓁蓁,是我! “王爷?” 曲蓁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断开,手一松,匕首‘哐当’一声跌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扶额粗喘了几口气,待心境稍稍平息些才开口:“你怎么不掌灯啊?” 四周不见亮光,她险些伤到他! “我只是有些不放心你,想过来看看,你还好吗?” 他迟疑了下,捻着袖子轻轻替她去擦额上的汗,曲蓁下意识往后避了下,躲开了那手。 容瑾笙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收回袖中,不知为何,曲蓁觉得周遭气温又低了几分。 她意识到动作有些过于敏感,忙解释道:“我没事,只是身上都是汗渍,怕弄脏你衣裳。” 他气息微凝,须臾,淡声道:“是你,没关系。” 说着,容瑾笙继续刚才的动作,仔细替她擦了额上的汗,状似不经意的问道:“你这状况,有办法改善吗?” 曲蓁知道他问的什么,思忖片刻,轻声道:“没有,这是种睡眠障碍,和心理状态有关,普通药材无法治疗,好在,这么多年下来,我也习惯了。” 近日,她总会梦到以前的那些人和事,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总让她觉得不安。 “习惯了么?” 他重复了句,莫名有些复杂的意味。 想与她问清楚:到底是习惯了梦魇,还是习惯了梦里有那人? 曲蓁听出了不对劲,疑道:“王爷,你怎么了?” “没事。” 容瑾笙生硬的回了句,站起身来,真觉得再待下去,他怕是克制不住自己,‘阿渊’这个人是他们之间最无法逾越的天堑,是禁区! 话到嘴边,他竟然有些害怕! 何其嘲讽! 为避免她追问,容瑾笙抢在曲蓁之前取过衣裳给她披好,挥袖将重重帘幕散下,转身背对着她:“你出了汗直接睡下会着凉,我吩咐人准备些热水进来。” 他抬脚欲走,曲蓁眼疾手快的扯住他袖子,试探的问道:“刚才,我是不是说了什么?” 容瑾笙抿唇未答,黑暗里,一双凤眸寒凉至极。 她没等到回应,就知道定是神志不清时说了些什么,只是有些人和事,根植于她的骨血,是要守到死的秘密。 重活一世,不该再提! “你要没什么想说的,我就先走了。” 寂静中,容瑾笙声音浅而淡,如团云雾,缥缈难以捕捉,但唯有他自己清楚,这句话,藏了他多少的试探和期盼。 良久,曲蓁缓缓的松开手,轻笑道:“那你早些休息。” 那力道撤开的刹那,他清晰的听到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裂开了! 容瑾笙凤眸卷起万丈狂澜,拳头攥的生紧,僵硬而平淡的回了一个字,“好!” 第328章 晏家告急 曲蓁目送着他离去,清风卷着那雪色的衣袂消失在视野中,她蹙眉抚上心口,不知为何,憋屈的有些难受。 她体质特殊,饮酒如饮水,前世今生加起来,也就醉过两次。 一次是她和阿渊耗时十年从实验室逃出的那晚,阿渊喝的酩酊大醉,她也觉得自己似醉似醒。 还有一次,便是刚才! 许是那感觉对她来说太稀罕,竟然勾起了她意识深处的记忆,令她深陷梦魇之中。 这感觉,实在糟糕! 曲蓁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过了会热水送来,便拖着满身疲倦将自己埋入水中。 她却不知,且听风吟内的烛火亮了一宿,那人临窗而立,遥望着这边,染了一身霜白。 次日,曲蓁刚洗漱完,就有人禀告:“姑娘,有位自称是您的故友,名叫霍百川的求见。” “霍百川?” 她随手绾好头发,对外道:“让他去议事堂等着吧,我很快过去。” “是!” 刚出松风水阁,就见容瑾笙坐在她院前的玉台边上,拿了鱼食正喂着,曲蓁走上前,低声试探道:“王爷今日没有公务要处理吗?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钓鱼?” 虽是养病,但大理寺的公文摞的丈高,大多需要他来拍板敲定,他这个王爷,鲜少有空闲的时候。 容瑾笙将最后一撮鱼食扔进池中,回头望她,“大理寺养了那么多官员,总还是有用处的,你呢?要出门吗?” 这神态语气与平常一般无二,曲蓁稍稍安心了些。 “霍百川登门拜访,许是有事,我要去看看。” 他点点头,转动轮椅的方向,往前走去:“我闲来无事,陪你一起去吧。” 曲蓁愣神的功夫,容瑾笙已经走出了些距离。 她扭头对身后问道:“你家主子今早有什么异常吗?” 容瑾笙向来不喜欢理会旁人的事情,霍百川与他无旧,他竟也会纡尊降贵亲自接见他? 难道,发生了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隐在暗处的人回道:没有,一切如常。 闻言,她只好怀揣着满腹疑惑跟了上去。 议事堂内,霍百川坐立难安,来回踱步着,听了脚步声还以为曲蓁到了,快步往外迎去,待看清楚来人,忙躬身请安。 “末将参见宸王殿下。” “霍将军不必多礼,坐!” 容瑾笙进了大堂,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还等在外面,温声道:“蓁蓁很快就来。” 蓁? 蓁蓁? 霍百川脚刚跨过门槛,险些被绊倒,一度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这两个字怎么也不该是从寡情冷漠,厌恶女色的宸王殿下嘴里叫出来啊! 先前见曲蓁乘着象征宸王身份的马车出行,他就知道二人关系匪浅,可也没想到进展如此神速! 她竟然真的拿下了宸王? 念落,他就见容瑾笙轻扫过来,心中一紧,忙道:“末将失态,还请王爷恕罪!” “将军言重了。” 容瑾笙不冷不热的回了句,气定神闲的品茶。 霍百川看着这幕心惊胆战,也不敢多话,束手在旁候着,连呼吸都屏住几分。 心里盼望着曲蓁能早点过来救他于水火! 许是菩萨听到了他的祈愿,念头刚落,一抹青色的人影就缓步进了议事堂。 “霍将军,你站着做什么?” 曲蓁奇怪的看着他,又看了眼容瑾笙,这大堂里的气氛着实古怪。 霍百川生怕她误会,急忙解释:“我心急如焚,哪里还坐得住?” “怎么回事?” 她追问了句。 霍百川小心的往容瑾笙哪儿看了眼,轻声道:“国公府请的那位长老进了府,查看将军的伤势后说是回天乏术,夫人听了消息晕死过去,整个国公府都乱套了,世子爷让我请姑娘过去。” 这消息,总归是瞒不住的! 因此,他也没避着宸王。 曲蓁闻言,对容瑾笙道:“王爷,事不宜迟,我先随他去看看。” 她说完急忙转身往外走去,没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他的声音:“我同你一起去。” 容瑾笙吩咐人准备好马车,众人赶去了晏国公府。 果真如霍百川所说,府中,已经乱套了! 下人疾步穿梭在四处,神色肃穆,一言不发,整个国公府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 狼军的几位将领等在正门口,见了那黑色马车走下的两人,对视了眼,急忙请安,“末将参见王爷!” “先进去吧。” 赶去见晏老国公等人的路上,他们将前因后果也大致说了清楚,就是那位医盟的长老对此束手无策,断言那毒攻入心肺之际,会万般痛苦,建议他们放弃! “府中不是有办法能稳住大公子的毒伤吗?为何会这般着急?” 曲蓁边走边询问道。 “姑娘可知道仙人玉?” 霍百川在府中呆了许久,对于此事多少也清楚一二。 她有些意外,“仙人玉,又名仙人草,生长在雪山之巅,酷寒冰冻之地,百年才得一株,百株的汁液才能凝成一块玉脂,含在舌下有续命之奇效,没想到竟真能被国公府拿到,也是大公子的机缘。” “不过,你们这么着急,难道是那仙人玉快要耗尽了?” 这话直戳几人心肺,蒋大海一想到自家将军的状况,不禁红了眼,“那玩意就一丁点,几个月过去,到现在只剩下指甲盖大小了,再不想出法子救命,将军就撑不住了!” “别急,先看看再说。” 曲蓁平静的安抚了句,面上并无波澜。 几人进了内院,隐有哭声传来,乱糟糟的令人心里发慌,她深吸口气,随着容瑾笙一并踏入。 远远就见那抹红衣靠坐在椅子上,满面疲倦之色,连胡渣都忘了收拾,看来这几日很是难过。 世子,我们回来了。 霍百川喊了句,引起了那大堂之内所有人的注意。 晏峥‘蹭’的站起身,快步朝她走来,声音粗哑:“鬼丫头,你……” 他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只凝定的望着她,目光明亮而殷切。 曾经意气奋发,洒脱无羁的晏世子竟变得如此颓废,再想到他拼死抢夺赤蛇胆,可见那人在他心中的地位。 曲蓁向来寡言,清声道:等我看过病人再说! 第329章 气氛紧张 她声音如冷泉清冽,淌过耳中,凉意入骨,竟叫人烦躁的心情奇迹般平复下来,好像有她在,便没有什么事情无法解决。 晏峥单手成拳,垂落在身侧,深吸了口气,“拜托了。” “嗯。” 曲蓁话刚落,坐了满堂的人齐刷刷起身朝她聚来,准确的说,是朝她身旁聚来。 “不知王爷驾临,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为首的晏老国公微微躬身,揖手一礼,其他人忙随之跪拜,山呼千岁。 眨眼间,满堂的人跪了一地。 容瑾笙示意棠越推他上前,虚扶了把,温声道:“老国公客气了,本王此次是微服而来,不必在意这些虚礼。” 他四顾一周,都起身吧。 众人谢恩后站起身子,神色恭敬,气氛更冷。 宸王一向超然物外,除了处理朝政外就是幽居宸王府,极少在外走动,今儿是吹的什么风,竟然能让这尊大佛驾临国公府? 晏家众人面面相觑,屏息凝神,生怕冲撞了他。 待容瑾笙上座后,老国公几人才逐一落座,虽强打精神,但难掩倦色。 “不知王爷驾临敝府,是有何事吩咐?” 晏国公见气氛冷沉,略一思忖,出声问道。 以宸王的脾性,向来是和汴京各府都不亲近走动的,突然来访,着实有些蹊跷。 容瑾笙没答,看向晏峥,人是他请来的,总要给个说法,晏晔的身份特殊,背后撑着的是整个晏国公府和边境三十万狼军,蓁蓁初来京城,并无声名,要插手救治晏晔的事情,总需要有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 霍百川,还不够这个份量! 晏峥接收到这眼神,瞬间懂了他来此的用意,心下冷笑了声,但还是站了起来,“爹,这位曲姑娘,是我请来为大哥治病的。” 容瑾笙也适时道:“本王此行,也是为她作陪,叨扰之处,还请国公见谅。” 几人大惊,齐刷刷的朝着那立于一旁的青衣女子望去,满目骇然! 什么人物有资格让宸王作陪? 这话说出去,整个汴京城岂不是要翻天? “这位姑娘……” 晏老国公审视着曲蓁,微眯着的眼精光矍铄,如利刃出鞘,气势逼人。 闻言,曲蓁抬眸,迎上他的目光,瞬时只觉周身如大山压下,猛地一沉! 这是……试探她? 曲蓁目光骤冷,面上不为所动,但浑身气势大开,节节攀升,隐有与他一较高下之势! 正堂之内,暗流涌动。 随着时间流逝,晏老国公越发惊讶,不禁变了脸色。 他是从数年战场攻伐中浴血厮杀出来的老将,一身戾气即便是自家儿孙都不敢直视,这姑娘看着小小年纪,竟然能抵得住他刻意散发的威压! 果然不简单! “爷爷!” 晏峥见状,蹙眉唤了声,老爷子逢人爱试探的老毛病还是没改,这丫头脾气差得很,可不是那些乖顺的小羔羊! 晏老国公闻声,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侧云淡风轻,悠闲品茶的容瑾笙,又看了眼自家孙儿,无声的叹了口气,这臭小子可真是沉不住气! 瞧瞧人家宸王,不行于色,沉稳持重,这才是世族子弟该有的模样! “好了,你这小子一向眼高于顶,鲜少有你能瞧得上的人,我不过是多看两眼,又不会吃了她,你紧张什么?” 老国公冷哼了声,剜了眼晏峥,一句话就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两人身上针锋相对的气势霎时褪去,不留半点痕迹。 众人不禁松了口气。 容瑾笙低垂的凤眸闪过抹笑意,掀开茶盖轻吹了下,温声道:“国公爷老气势威凛不减当年,她一个小姑娘如何能承受得了?” “王爷谦虚了,这女娃……” 晏老国公瞥了眼四周,见凡是触及他目光之人皆默默垂首,不满的哼了声:“她可比这些不成器的强多了!” 包括晏国公在内的几人,被骂得不敢吭声。 比起他们,这女子敢与老爷子对视而不怯退,的确胆色过人。 “爷爷,人你见过了,那我先带她去看看大哥!” 晏峥好容易等他们说完,着急忙慌的转身就要走,曲蓁跟着他刚抬脚,就见一旁的晏国公站起身,移步挡在面前,“不行!” “爹!” 晏峥急道,“再迟就来不及了!” 晏国公看着自家儿子,打量了眼曲蓁,缓缓摇头,痛声道:“你大哥时日无多,再行开棺,会加速仙人玉的消耗,恐怕,恐怕连半月都撑不过!” “不试试怎么知道?她……” 晏峥话刚出口,就被打断,“她年纪尚轻,即便医术尚可,难道能比医盟的长老还厉害吗?峥儿,我知道你不想接受这个结果,但,但不能……” 不能病急乱投医! 这话没说出口,但在座的众位都是心知肚明。 曲蓁柳眉轻蹙,看向晏峥,“世子难道没有事先告知府中?” 她答应晏峥会施以援手,还以为他这段时间早就说服了其他人。 晏峥也没料到会是这样,轻声道:“抱歉了鬼丫头,这段时间大哥病情恶化,再加上追查府中眼线的事情,就给耽误了。” “什么眼线?” 晏国公疑惑的问道,“我这段时间忙着调配西北的军防,没顾得来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晏峥知道这些事不好瞒着,简单叙述了来龙去脉,听得晏国公等人面寒如冰,他一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猛地一跳:“好啊,敢把眼线放在我晏家的眼皮子底下,真是狗胆包天!” “把嘴闭上,嚷什么!” 比起他们,老国公倒显得异常镇定,叱道:“谁家府里没多几双眼睛盯着,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知道稳重些!” 晏国公被训得不敢吱声,犹如耗子见了猫,对于这一幕,府中众人显然是司空见惯,晏峥只好转开了话题。 “知道安峰闲在义庄被伏杀后,我就猜到是府中出了奸细,否则那些人不会如此迅速的做出应对,通风报信的侍卫被查出后就饮毒自尽了,一点线索都没留下,抱歉,这件事是我大意了。” 曲蓁轻轻摇头,淡声道:“幕后之人伏杀安峰闲,计诱王安泰,害死蔡卓,每一步都走在了前面,但每走一步,就会露出更多的马脚来,真相,已经近在咫尺了。” 第330章 天涯何处不相逢 离开义庄后她就想过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没有提醒晏峥,她知道以他的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只是,万没想到把人藏在晏国公府,最终还是出了纰漏。 晏峥听她这般说也就松了口气,这段日子府中风波不断,全靠他一人撑着,查案的事情实在顾不上。 幸好,幸好没拖累她。 话说到这份上,晏峥借机对晏国公道:“爹,那叫木瓜的人被带回来时只剩了一口气,谢爷爷都治不了,是她救活的,大哥受创,霍百川拿来续命的东西也是她给的,还有那止血药方……” 他看着曲蓁,声音渐沉:“她治病救人自有一套本事,让她看看,或许大哥还有活命的机会,我们父子兄弟一场,难道当真要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他去死吗?” 最后一句话,晏峥几乎是吼出来的! 如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晏国公脸色煞白,身形踉跄了下,攥紧拳头没有说话。 见状,晏峥又看向老国公:“爷爷……” 晏老国公亦是沉吟不语。 即使他觉得这姑娘不错,但也不会拿自己亲孙儿的性命来开玩笑,不论是御医还是医盟长老,都已经断言晔儿时日所剩无几。 不开冰棺的话,有仙人玉保着,起码还能活个月余。 而开棺她又救不了,那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岂不是亲手推晔儿去死吗! 良久,未闻人声。 容瑾笙抿了口茶,搁下茶盏,对她温声道:“看来你是要白走这一趟了,既如此,那我们回府吧!” “也好!” 曲蓁环顾一周,对晏峥轻声道:“晏世子,这是第二次了,但绝不会有第三次,你兄长的事情,恕我无能为力。” “鬼丫头……” 晏峥眉头紧蹙,眼睁睁看她推了容瑾笙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她脾气刚烈,话说出口断没有反悔的道理。 一旦踏出这个门,再想请她出手救治,恐怕就难了。 眼见那一高一矮的身影即将走出正堂,晏峥只觉一股气自丹田急蹿而上,冲破喉咙,“等等!” 曲蓁止步,却并未回头,“世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是医家不假,心在治病救人,但也没有死皮赖脸非要求着别人治病的道理,第一次登门是为与霍百川相识一场的情分,第二次登门是答应了晏峥,所以必须去做。 此次之后,再无理由。 晏峥扭头看着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单薄却异常坚韧,不知为何,凝在眉梢许久的愁云悄无声息的淡去,露出了这段时间以来,第一个笑容。 “你这小丫头脾气可真大,本世子既然把你请来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他抬手轻抹了下鼻尖,神态恣意,看着晏家众人寒声道:“今日,我一定要让她为我大哥开棺查病,谁,也拦不住!” 曲蓁和容瑾笙交换了个眼神,没说什么。 身后晏国公气的浑身发抖,“你个混账!那是你大哥,你可知道这么做,很可能会害死他!” “死?我晏家男儿,何时怕过死?” 晏峥冷嗤一声,“我大哥五岁习武,八岁熟读兵书,十二岁披甲上阵,杀敌寇,止兵祸,败羌夷,收西蛮,叱咤风云功勋盖世,是个铁骨铮铮的英雄。” “他是狼军的统帅,是西北的战魂,他生来骄傲,即便是死,也该死的体面,而不是像现在半死不活的躺在冰窖里苟延残喘!” “与其这样活着,我想大哥宁愿死在西北,死在迦南关,死在狼军的战场上!” “你住口!” 晏国公气急败坏,“啪”的一耳光甩在他脸上,声落,满室死寂。 晏峥捂着脸,嘴角溢出丝鲜血,对上他懊恼的神色,咬牙道:“反正今日谁也拦不住我!霍百川——” 他一声高喊,几道人影纷纷自院外蹿入大厅,一个个紧绷着脸,严阵以待:“世子!” “看着他们,不许踏出此地半步!” 晏峥话说完就要走,晏国公伸手去拽,被霍百川等人齐齐拦住。 “放肆,连你们也要跟着他胡闹吗?” 晏国公眉头拧成一团,沉声呵道:“让开!” “请恕末将不能从命。” “你们袍泽多年,相互扶持,难道真的要看他冲动之下害死晔儿吗?” “国公,我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将军活下去,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要连姑娘都救不了的话,那就真的没人能救了!” 霍百川横臂挡着他,与蒋大海等人寸步不退,头也不回跟晏峥说道:“世子快带姑娘过去吧,这儿有我们看着。” “好!” 晏峥回了句,快步走到曲蓁身侧,“我们走吧。” 此事从头到尾,晏老国公都没说什么,静看着事态发展,直到霍百川等人出面,他才真的发现了事态的严重性。 虽然晏峥是国公府的世子,但想要调动狼军的人,光凭这个身份还是不够。 那他们肯听晏峥吩咐,宁愿受军法处置也要以下犯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目光穿过争吵的众人,落在那抹青影上,心中越发好奇,从宸王和他家皮猴,还有狼军众人的反应来看,这一切事情隐约都是以这个小姑娘为中心的! 她,到底是什么人? 晏峥走出两步,没听见身后动静,转身就见容瑾笙和曲蓁还在原地,奇怪的问道:“怎么还不走?” 曲蓁神色无奈,这位世子爷可真是够任性的,发起脾气来,连自家老爹都敢软禁,晏国公那刀子一样的目光要是能杀人,她早就被戳成筛子了。 “世子,治疗大公子一事牵扯甚多,从国公府,朝廷到狼军的安置,都整需要考量,用这种手段治病,人要是治好了自是皆大欢喜,要治不好呢?” 容瑾笙凤眸浅淡,凝视着他,问道:“难道要她来顶下各方的怒火吗?” 第331章 晏家男人,惧内! “当然不是!” 晏峥急忙反驳,对曲蓁保证道:“你只管放手一搏,不论能不能救活我大哥,这份恩情我晏峥都会铭记于心,绝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你。” “世子爷的话,能代表晏国公府的态度?” 曲蓁正要说话,被容瑾笙一把按住手,朗声问道。 晏峥对于这个质疑有些不满,“王爷这是怀疑本世子护不住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容瑾笙对于他的怒气熟视无睹,控制轮椅调转方向,对上座一言不发的晏老国公道:“实话说,本王并不想让她插手此事,大公子经她的手不论是生是死,都会引来数不清的麻烦。” 离人坡一战关系甚大,牵扯到了各方势力,还有朝中重臣参与其中,已经不仅仅代表一人之生死。 这滩浑水,深不见底。 “王爷倒是坦诚,那又为何改变主意?” 晏老国公撑着桌边缓缓起身,往外走来 ,饶是闹得正凶的几人再有胆色,也不敢拦着他的路,纷纷让开。 这位老国公,七十高龄,但却是这座公府真正的掌权人! 一言九鼎,无人敢违逆半分! 容瑾笙要的就是这样的份量,他闻言微勾了下唇角,凤眸看向曲蓁,温声道:“因为,我们算计的是利弊得失,而她,看重的是那一人之生死,本王劝不动她,也不会劝,所以,便来了。” 咦? 这话听着,二人的关系不一般啊! 晏老国公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打转,眼底风云变幻,像是在考虑着什么,宸王这番‘推心置腹’就是要他一个态度,更准确的说,是承诺! 良久,他缓缓道:“那就去吧。” “父亲!” 晏国公顿时急了,还想再说什么,被老国公无情打断,“喊什么?枉你在朝堂浸淫多年,非但没有长进,还被磨去了沙场的血性!行事倒不如峥儿果决,到了这地步,死马当活马医的道理还需要我教你?” 晏峥的那番话,触及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冰棺里躺着的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是晏家寄予厚望的长孙,他亲自教他舞枪习字,陪他沙盘推演,为他披甲,送他出征! 多少次死里逃生活过来的人,他们怎么能什么都不做,等着阎王来取他性命! 救,就还有活着的希望,不救,必死无疑! 他相信能让宸王和峥儿另眼相待的女子,定有过人之处。 晏峥闻言大喜,不顾自家老爹一黑到底的面色,拱手应道:“是,孙儿这就……” 他话还未说完,一阵吵嚷声自院外传来,立时盖过了他的声音。 曲蓁见晏峥瞬间变了脸色,抬手按了按眉角,颇为头疼的叹道:“这下麻烦了!” 她有些惊讶的顺着他的视线往外望去,心生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晏峥闻声色变? 庭中的影壁后,脚步渐近。 “这父子俩是越活越糊涂了,还嫌家里不够乱吗?他要是敢随便找个人来动我晔儿,老身就跟他们拼命!” “哎呀老祖宗,你慢点走,别摔着了,人命关天的事儿,国公心里定时有数的。” “他能有什么数?为人鲁莽冲动,连自己儿子的主意都拿不定,早知道会养成他这么懦弱的性子,当年就不该阻了他去军中历练!” “老夫人,老奴知道您生气,但当着外人的面儿,还是要给国公留些面子才是……” “……” 一群人吵嚷着进了正堂,为首的是一个穿着福字褂,带着青玉黑金模抹额的老妇人,她疾步如飞,左右搀扶的人险些跟不上,身后还追着数个丫鬟仆从,惊慌的提醒台阶,生怕她磕着碰着。 “晏栖园,滚出来!” 老妇人进了正堂,一声怒吼,吓得原本躲在后面的晏国公浑身一哆嗦,战战兢兢的走出,赔笑道:“母亲——”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母亲?我瞧着你是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 “儿子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那是你亲儿子,你就这么不待见他?还想要人开棺啊!你以为还有第二块仙人玉拿来给晔儿保命吗?” 晏国公额上冷汗直冒,瞥了眼在旁一声不吭的晏峥,心下暗恼,小声替自己辩解道:“母亲,人不是我找来的,是这个不孝子他……” “峥儿那是挂心他大哥的安危!” 老夫人怒瞪着他,“倒是你这个做父亲的,什么都不上心,否则何至于让他孤身南下,险些丢了半条命,我没跟你计较也就罢了,你还敢骂他?” 晏国公:“……” 他分明是在解释眼前的事情,大夫不是他找来的,治病不是他这同意的,他还奋勇反抗,抵死不从,刚被自家老爹骂的狗血淋头还没缓过来,这又撞在了枪口上…… 晏国公求救般的看向自家老爹…… 老国公对这视线熟视无睹,几步走到老夫人身边,扶着她的肩膀柔声劝道:“好了,你向来身子不好,犯不着为了这逆子动气 。” 老夫人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瞬间将矛头对准了他,“还有你,你们父子俩沆瀣一气,蛇鼠一窝,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跟我说一声,是打算瞒着我吗?” “蛇鼠一窝?” 老国公嘴角肌肉猛抽了下,合着连她自己都骂进去了,看来真是气惨了,他这位夫人发起火来,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 有之前的教训在,他毫不犹豫的将晏国公推了出去,“夫人你说的对,就是这个逆子一意孤行。” “父亲……” 这下轮到晏国公傻眼了 ,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老国公面上一沉,怒视着他,呵道:“怎么,你爹我说错了吗?” 愣愣的看了半响,晏国公似是认命的垂下头,颓然道:“是儿子不孝,让母亲忧心了。” “知道就好!” 老国公又教训了两句,才好言好语的哄着老夫人坐下。 而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场闹剧的曲蓁几人,瞠目堂舌。 没想到叱咤风云,性情暴烈的晏老国公,居然惧内! 容瑾笙浅笑看她,慢条斯理道:“这世上一物降一物,换做是我,也是……甘之如饴的!” 第332章 当真是神医? 曲蓁听那声音温柔从容,如薄羽拂过心尖,留下阵阵酥麻,她脸颊有些发烫。 甘之如饴么? 不愧是宸王,分明守身如玉,清心寡欲十多年,情话还是信手拈来,这番风流阵仗,她越发招架不住了! 两人‘柔情蜜意,四目传情’,看的晏峥有些心烦,几步走近,拉着她往正堂内走去。 “放开!” 曲蓁一时不妨被揪着走了两步,拂开他的手,整理了下衣袖,淡声道:“晏世子,有话好说,我跟你去就是了,不要动手动脚。” 晏峥手里柔软乍然抽空,瞥了眼缓缓进来的容瑾笙,抿唇转身就走。 但胸腔里憋着的那股气 越发让他烦躁,这两人,大庭广众之下,就不知道收敛些? “他又闹什么脾气?” 曲蓁看着那艳烈的背影,疑惑的对容瑾笙问道。 容瑾笙凤眸幽深如寒潭,不见波澜,却墨色更深,收回视线看她,似笑非笑道:“大概,是想起了没拿到赤蛇胆,心酸吧。” “酸?” 她微微蹙眉,想了下,点头附和:“大公子状况愈下 ,他南下又空手而归,难免伤情。 容瑾笙闻言,薄唇微勾了下,浅笑着摇摇头,偶尔他也会觉得,她这般不解风情的性子,也没什么不好! 起码,不会给任何人机会! 他们说话的时候,晏国公也被迫‘一意孤行’,劝说老夫人同意曲蓁为晏晔开冰棺看病一事。 “够了,别说了,我不同意。” 老夫人板着脸不为所动,晏国公悄然松了口气,小心的看了眼自家父亲,这下,可怪不着他了吧! 只要老祖宗坚持,谁也进不了冰窖! 他不是不想救晔儿,只是……不想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可能而断送了他能够多活几日的希望! “夫人啊……” 晏老国公想劝,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眉头拧成一团,狠狠的剜了眼通风报信的下人,对着晏峥使了个眼色。 这种状况,谁说什么都抵不上这个好孙儿! 晏峥会意的上前,扯过椅子坐在老夫人身侧 ,“祖母,她医术很好,在江南颇有声名,又治好了药谷小公子的怪病,大哥能坚持到取回仙人玉,也是多亏了她给霍将军的药,您就信孙儿一次,让她去看看吧!” “你说的就是那位姑娘?” 曲蓁见她朝着自己望来,上前两步,福身一礼,“见过老夫人。” 晏老夫人上下打量着她,含混的目光骤然一凝,眼前的身影与她记忆中那道绯色重叠在一处,一时间竟有些分辩不清楚。 “小漪儿?” 这道呼唤令满堂的人不由得一震。 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声叫的是谁,望着那道青影,许多府中的老人也觉得有些眼熟。 如此风姿和眉眼,未窥全貌,亦有倾城之色。 在记忆中,也只有那位了,但她,不是早已失踪多年了吗? 神情憔悴的晏夫人忙道:“母亲,您认错了,她不是漪儿,是药谷的少主,曲蓁!” “不是吗?” 老夫人狐疑的瞥了眼自家儿媳,又倾身凝神盯着她瞧了会,揉了揉眼,笑道:“看来我真是老糊涂了,连人都认不清楚!小姑娘你别怕,没人会为难你的。” 她满目慈爱之色,轻声软语的宽慰了曲蓁两句,又谢过了容瑾笙,吩咐晏峥送他们离开。 “祖母!” 晏峥蹙眉唤道,“大哥他……” “峥儿!别再说了,你就当是可怜祖母年事已高,受不得生死离别,开棺的事儿不必再提!就让晔儿平静的度过这最后的日子吧!” 她话音落,双目已经血红。 旁边的晏夫人等女眷也是低声抽泣着,一片愁云惨淡的之态。 曲蓁柳眉紧蹙,看着众人也约莫猜得到他们在想些什么,以往她觉得医家救人,不为身外虚名,可如今才懂其中弊端。 若她是谢院正或古前辈那般杏林圣手,名满天下,就不会屡次遭人拒之门外。 于他们而言,超出常理范围即为不合理,年岁与性别,是外人永远无法摒弃的偏见! 她见晏峥有些不甘心,对他摇摇头,清声道:“世子,别再说了,免得刺激到老夫人,诱发心疾。” “你怎么知道?” 晏国公瞪眼看她,余光刮了眼晏峥,“又是那个小兔崽子告诉你的?” “不须他说,我自己会看。” 曲蓁淡淡的回了句,要是换做其他时候,此人说话这般不客气,她压根不会搭理。 但晏家众人对她本身并无敌意,她也清楚他们的顾虑,即便不悦,也不会失了礼仪。 “对,我从未对她说过祖母身患心疾一事。” 晏峥附和了声,期待的看着众位长辈,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劝道:“事关我大哥性命,我就算是再胡闹,也不会随便拉个人来充数的!就请您允了吧!” 要不是顾念祖母心疾,怕惹她动怒伤身,他何至于耽搁在这儿? “一派胡言!” 晏国公回过神,怒斥道:“好个兔崽子,竟然学会联合外人来诓骗你老子了,连脉都没切,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状似叱骂晏峥,眼神却不住的往曲蓁那儿飘。 眼瞅着也是动了其他心思,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他这个儿子玩世不恭是真,可不屑于诓骗,遇上晔儿的事是断不敢胡来的。 先前他反对是因为女子治病过于荒唐,这人又来路不明, 自然不敢冒险。 眼下知她出身药谷,又能一眼看出老太太的病,心底不禁燃了几分希望。 曲蓁遍观人心,自然看得出晏国公的动摇,如愿答道:“老夫人眼膜呈火焰状出血,眼角有黄色分泌物。” “骂人时声音虽大,但中气不足,气短而促。” “她耳屏前褶皱,对角耳垂有折痕,这些现象联系起来,足矣说明她心脏类疾病,具体是哪种病,还需进一步勘验。” 她谈及正事,向来言简意赅,直戳重点。 专业的词汇他们听不懂,但表面的现象……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晏老夫人,从眼睛到耳垂,每种症状都与她所说的一般无二! 难道,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当真是神医? 第333章 什么办法?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晏峥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手,“对啊,我怎么把他忘了?” “谁?” 晏老夫人下意识的问了句。 他没答,故作神秘的大笑了声,“来了就知道了!” 晏峥扭头吩咐了几句,立即有人出了正堂,曲蓁和容瑾笙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耐心等着。 没一会,人就到了! 在仆从的引领下,一个灰袍人阔步走近,晏家众人忙起身相迎,就连晏老夫人也敛了怒容,和气的问道:“古长老,您怎么过来了?” “不是世子派人来请吗?” 那人诧异的问了句,说完才发现正堂内气氛不太寻常,环顾一周,视线猛地凝在某处,惊道:“丫头?你怎么来了?” 曲蓁和容瑾笙对视了一眼,不由失笑。 医盟长老,古青旸! 没想到晏家请来为大公子治病的人居然是他! 在众多错愕的目光中,曲蓁缓步上前,拱手一礼,“药谷分离已有数日,前辈别来无恙。” 故人重逢本是幸事,可不知为何古青旸没说话,望着她的目光沉了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你们,认识?” 晏老夫人问道,其他人也不自觉的盯着他们。 古青旸什么场面没见过,看众人对她的态度就知道大约又是与在药谷时一般无二的情况,心下叹息。 “老夫与药谷谷主是莫逆之交,她是我那老朋友选定的继承人,如何不认得?” 他简单解释了句,对晏国公等人道:“正好我有话要与这丫头说,还请诸位见谅。” “长老客气了,您请!” 医盟的人在三洲之地地位特殊,不受皇家驱使,哪怕晏国公府地位尊崇,也不想得罪这样的人物。 古青旸微微颔首致意,拉过曲蓁就往外走,刚走出两步,似是想起什么,扭头对容瑾笙道:“劳烦王爷也来一趟。” 出了正堂,刚进偏厅古青旸就停下了脚步,回身怒视着她,“你来这儿做什么?” “看病啊!” 曲蓁一头雾水,疑惑的回望着他。 “别看了,这事儿你不能插手,听我的,赶紧离开!” 古青旸板着脸吩咐了句,“至于晏家那边,我会去说明情况的,他们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想来也能理解。” “不行!我已经答应了晏峥,能不能治总要先看过病人再说。” 她一口回绝,狐疑的审视着他,总觉得这次再见古青旸的态度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前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古青旸被问的心乱如麻,又不好明说,谁知暗处有没有晏国公府的人盯着。 两人正僵持着,恰好容瑾笙进了偏厅。 古青旸忙转移视线,佯怒道:“你这小子也真是的,晏国公府这事儿有多麻烦你难道不知道?她初来汴京,一无背景二无人脉,掺和进来怕是要被扒皮抽骨啃个干净,你也放心?” 这般语气,与质问无异。 换做旁人,早被暗影丢出去了,哪儿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 容瑾笙知道他起了惜才之心才会如此,也不恼,温声道:“前辈说的这些晚辈都考虑过了。” “那你还带她过来?” 古青旸突然有些搞不懂这位天之骄子到底在想什么! 他凤眸浅笑,声音温润亦坚定:“她无背景又无人脉,可她有本王,这就足够了!” 在大盛,在汴京,他是权倾朝野的宸王,是金尊玉贵的皇弟,手握数万黑云骑,掌天下人之生死,早已不是昔日药谷孱弱病娇,只为负累的容公子。 他,会护着她! 古青旸闻言微怔,不仅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担心,“宸王府的实力如何我自然清楚,若真这么简单,我会明知她在你府中而闭口不言?” 在医家眼中性命无高低贵贱之分,但事实上,有些人的命,就是生来高贵。 比如,晏大公子! 听到这儿,曲蓁心猛地一沉,逼视着他冷声道:“前辈,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你知道对不对?” 古青旸紧抿着唇往四周张望了下,似有顾忌。 容瑾笙低声道:“前辈放心,周围没人!” 他都这般说了,古青旸也悄然松了口气,思量许久,才看着曲蓁,缓缓吐出了三个字:“黄泉引!” “什么?” 她惊讶的看他,后者重重的点头,确定的告诉她她没听错。 “这件事我本不该告诉任何人,但我知道要没有理由断然无法说服你,‘黄泉引’是什么东西你心里清楚,此事已经不是一人生死那么简单了。” 曲蓁缄默不语,水袖下拳头却紧紧攥起。 那些人,好歹毒的心思! 容瑾笙见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从中嗅到了些不寻常的味道,“什么是黄泉引?” 古青旸摇头直叹气。 曲蓁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冷声道:“这世间有三奇毒,分别为‘六绝散’、‘黄泉引’、‘阎罗花’,三毒中最难治的是六绝散,最奇妙的是阎罗花,但最阴毒的,却是这黄泉引。” “凡中此毒者,唇血红,面紫绀,昼夜深感虫蚁吸食脑髓之奇痛,但最恶毒的的是,它不会当即要人性命,毒发时间少至一月,长则半年,死后尸身爆炸会散发一种毒气,形成大规模瘟疫,届时,所在之处必是人间炼狱。” 古青旸唉声叹气,愁的是面色发青,“下毒之人是想要借大公子的身体制毒,为祸大盛,所以当时那一箭并没有对准心脏,而是故意射偏,谁知大公子征战多年,身有旧疾发了高热,幸好有那药在,才保住了一条命。” 但如此一来,晏晔入京,就等于汴京多了个定时炸弹!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炸! 一旦到了那日,以京都为中心,瘟疫会迅速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大盛的百姓就会面临灭顶之灾。 “此事,国公他们知道吗?” 容瑾笙清楚了后果,也无法以寻常心待之,那可是数千万人的性命,容不得半点马虎! “知道,但事关重大,我只告知了老国公一人,晏家其他人都是瞒着的,不敢泄露半分!” 他使尽了浑身解数,也只能减缓毒素的蔓延。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若救不了,可有办法避免瘟疫之祸?” 容瑾笙神情凝重的问道,他是宸王,在这种时候,必须为天下百姓考虑。 做好最坏的打算! 古青旸和曲蓁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一片死寂中,他审视着二人,声音既寒且沉,“有办法的对吗?到底是什么,让你们如此迟疑,说不出口?” 第334章 真的是他吗! 古青旸张了张嘴,声音像是被卡在了喉咙里。 见状,曲蓁缓缓抬眸,盯着他,声冷如铁:“对,有办法,那就是抢在毒发之前,杀人,碎骨,焚尸,再将骨灰沉寒潭,永不启出!” 一代名将,铁血丹心,数载年华! 他是为了大盛才重伤中毒,真要是为了避免后祸而将他碎骨焚尸,如此作为,岂不是寒了晏家和边关将士的心,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沙场尽忠,身赴国难,最后还要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吗? 可要不这么做,死的,就是大盛数万无辜的百姓。 “不论是碎骨焚尸,引起晏国公府和朝廷离心,还是纵容事态发展,瘟疫横行,于下毒之人来说,都是大喜。” 曲蓁银牙暗咬,对于此等卑劣行径深恶痛绝。 黄泉引早已消失多年,重现世间,却是被有心人拿来掀起腥风血雨,重燃战火! 无辜受难的,都是黎民百姓! “晏将军的毒,真的无计可施吗?” 容瑾笙看着两人,“既然六绝散能解,那黄泉引……” “六绝散能解已是奇迹,但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运,这毒销声匿迹数年,配方与解药都难以寻觅,救活的几率,几乎为零。” 古青旸也是为此愁白了头发,真要有办法的话,他又怎么会不用来救人? 实在是救不得啊! 他看向曲蓁,苦口婆心的劝道:“丫头,你这下明白了吧?我不让插手是为了你好,以你的本事定能诊断出是何毒,一旦被他们知道,为了保密,很可能对你出手……” 就算不死,也会被限制自由。 她身负血海深仇,如何能被耽误在这儿? 那眼神真挚恳切,按理来说,曲蓁不该拒绝,但…… “抱歉,前辈,不管成不成,我都得去看一眼,这是我对晏峥的允诺,也是身为医者的责任。” “你这丫头怎么那么死心眼呢?看了也没用,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古青旸气急败坏的来回踱步,见说了那么多不奏效,对容瑾笙道:“宸王殿下,你打算就这么干看着?” 容瑾笙敛眸沉思许久,就在古青旸以为他会帮着劝说的时候,却听他对曲蓁轻声道:“那我陪你去看看吧。” 曲蓁回望着他,眸光略软:“好!” “好什么好!她胡闹也就罢了,你还这么纵着她,我这条老命迟早被你们折腾掉!算了算了,老夫懒得再管你们!” 撂下一句,古青旸转身出了偏厅。 两人对视无语,周遭顿时安静下来。 容瑾笙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深深凝望着她,目光极具穿透力,仿佛洞悉了一切。 “蓁蓁,你是不是有话没说?” 曲蓁自打看到容瑾笙留下,就知道瞒不过他,迟疑着道:“我曾在一本书上见过黄泉引的相关记载,但年代久远,具体是哪本书已经记不清了,回药楼或许能找到。” 不确定的事,她不会说出来徒增烦扰,心中已经决定等回府后将那些古籍手札翻找出来,拼一回! “那我们就先去看看晏将军,待你确认情况后,我们再做下一步打算。” 不到万不得已,容瑾笙不想行那最后的绝路。 至于其他,有他在,谁也不能伤她分毫! 打定主意后,曲蓁推着容瑾笙再度回到正堂,古青旸沉着脸坐着,见他们进来,怒哼了声,别过头去。 “有古长老作证,她的医术应该再无人质疑,我们能去冰窖了吗?” 晏峥迫不及待的问道。 这下老夫人等人倒是没说什么,看得出依旧不情愿,还是拗不过晏峥。 “儿媳陪他们过去吧。” 一旁的晏夫人站起身,屈膝福了一礼。 老国公神色复杂的看了眼他们,点点头,“去吧,仔细照看贵客,别失了礼数。 “是!” 众人就要离开,身后又道:“峥儿留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晏峥转身看着自家祖父,挣扎再三,躬身应道:“孙儿遵命!” 他看向曲蓁,挤出个笑来:“鬼丫头,我大哥就麻烦你了!” “好!” 众人往冰窖而去,古青旸虽然不赞同,终究还是不放心的跟在了后面。 穿过幽冷的甬道,曲蓁等人再次来到那铁门前。 这次,守门的人从婢女换成了将士。 晏夫人出示令牌后,他们痛快的放行,曲蓁抬脚欲走,被容瑾笙一把拉住,回头就见他怀中不知何时抱着一张墨色的大氅。 “过来!” 他轻招了下手,曲蓁依言弯腰,任他将大氅仔细的替她穿戴好,系好带子,才在众人怪异的目光中缓步进了冰窖。 其他人也穿上仆从拿来的披风,随后踏入。 晏国公府深受陛下宠眷,位高权重,冰窖修建的规模也比平侯府大了许多,每隔一段距离的冰墙上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幽幽的发着光。 而在冰窖最深处,摆放着一张冰棺。 隔着段距离,众人隐约能看到蒸腾的冷气后,一人影躺在棺中,不是死人,却离死亡近在咫尺。 “这就是我儿晏晔,姑娘要看的话,就过去吧。” 晏夫人憔悴的面上挤出抹笑,拢着身上的披风,冻得瑟瑟发抖,话是对他们说的,眼神却一刻也没离开冰棺。 曲蓁点头,“劳烦了夫人了。” 话落,她缓步朝冰棺走去,容瑾笙和古青旸也紧随其后。 脚踩在冰砖上,凉意渗骨,她悄然运转内力来抵抗外界的酷寒,眼见与冰棺的距离越来越短,心中对这位少年名将的好奇,也达到了顶峰。 然而,在清楚的看到那安静躺着的身影后,她的脑海“轰”的一声乍响,瞬间……空白! “蓁蓁,你怎么了?” 容瑾笙一把捞住她踉跄后退的身子,急问道。 曲蓁被这一声呼唤拉回了神智,顾不上答,倾身趴在冰棺上,手指紧捏着那棱角分明的棺盖,几乎要将它捏碎! 透过镜面般的冰棺,男子鬼斧神工般的容颜印入眼帘。 他眉似冷剑,斜飞入鬓,骨削肌瘦的病态也不掩眉眼间的疏阔之气,看着便叫人想起塞外的晴空,清俊明朗。 哪怕是这样安静睡着,也有种凛然气势,逼的人不敢直视。 这就是晏晔! 第335章 冷家来人 晏家大公子晏晔,与晏峥有着同样的傲然与尊贵,却更加内敛温沉。 “丫头?” 古青旸也察觉了不对劲,看着她面上或是哀戚,或是悲伤,或是怀念眷恋的神色,心里不住发紧。 难道,这两人先前认识? 这么明显的异样落入容瑾笙眼中,他凤眸幽邃,顺着她的视线落于棺内,有些疑惑。 他敢肯定蓁蓁与晏晔从未见过,那这般神态又是为何? 无端的,容瑾笙只觉浑身发凉,似是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抽离出来,骇的他怵寒不止。 他缓缓抬眸,看向那道清绝的背影,分明是站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可不知为何,恍惚间像是眼见着一柄大刀从天而落,在他们之间,画出了一道天堑! 曲蓁对这些恍若未觉,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眼前这人身上,竭力遏制着自己声音中的颤意,缓声道:“开棺!” 声落,即刻有人上前,手在冰棺盖上,蓄力准备推开。 不远处晏夫人望着这幕,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含泪别过头去。 随着的‘呲’的一声碎音响起,棺盖缓缓动了! 而就在这时,冰窖石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男子的怒吼传来:“不许开!” 正在推棺的侍卫一怔,如言停下了动作。 曲蓁沉眉冷喝道:“继续,不许停!” 她无瑕顾忌其他,冷瞥了眼那道气势汹汹冲进来的身影,见侍卫没有动作,倏地移步顶替了他的位置,抬手就朝棺盖推去。 冷嵘见她对自己的话置若罔闻,忙喊道:“今日谁要打开这冰棺,我冷家就收回仙人玉!” 此话一出,晏夫人霎时色变,“你!” “夫人可要考虑清楚后果!” 冷嵘盯着那冰棺,面目阴沉,“晚辈说到做到!” 晏夫人看他神色不似玩笑,恍然回神才发现冰棺已开了三寸,疾跑过去按住曲蓁的手,急道:“曲姑娘,你也听到了,不能开啊!” “夫人!” 曲蓁心如火灼,又不敢用力推开她,只能怒目而视,盼她退让。 晏夫人面色惨白,唇无血色,显然是虚弱到了极致,连一指之力都支撑不住,能站在这儿,全靠一股气撑着。 饶是如此,她还是固执的紧拽着曲蓁,狠狠的摇头:“不可以,没了仙人玉,峥儿立马就会毒发身亡!姑娘,对你来说他只是你众多病患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人,可对我来说,他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 “不是的,他是……” 曲蓁话到嘴边戛然而止,紧咬着唇,怎么也说不出口。 眼前半死不活躺着的人,是阿渊啊! 冷嵘心胸狭隘,以仙人玉威胁,要是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她再无法踏足此处。 那阿渊该怎么办? 她不死心的劝道:“夫人,仙人玉关乎大公子性命,冷国公府不会让他如此肆意妄为的!” “那是我儿子,又不是冷国公的儿子,他怎么会顾忌这些?” 晏夫人说着,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从冰棺上掰开,哽咽道:“对不起,我不能冒这个风险!” 曲蓁被推的一个踉跄。 见状,晏夫人慌乱的伸手想拉她,见她站稳生怕再出变故,忙回过身,叫了在旁发怔的侍卫帮忙盖棺。 曲蓁不死心,刚抬脚,冷嵘就狞笑着指她,“你再敢上前一步,本公子就立马让人挖了晏晔嘴里的仙人玉!” “你——” 她怒火喷张,眸似冷刃倏地射向他,“你究竟要怎么样?” “怎么样?你说怎么样?你先前当众踹我时很嚣张啊!” 冷嵘看冰棺,露出个得逞的笑:“本公子要的很简单,只要你不高兴,我就高兴。” 她袖中拳头紧紧攥起,看着那张脸,第一次恨自己太过心慈手软,早知今日,那一脚就该踹断他两根肋骨,让他好好在家里瘫着! “棺要合上了!” 古青旸叹了口气,僵持这么久,谁知道会被一个外人阻拦,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闻言,曲蓁蓦地回头,眼见那冰雪铸造的棺盖没过那狭长的剑眉,满头墨发,最终“砰”的一声紧紧合上。 再窥不得半分! 那声沉重砸在她心尖,如万钧倾覆,霎时她喉间腥甜翻涌,险些喷出…… 好在,她最终吞了下去! 冷嵘—— 曲蓁抬脚缓步朝他走去,一步一步,落在冰砖铺就的地面上,轻而无声,却杀意漫天! “你你你,你敢再动本公子一根手指,冷国公府必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冷嵘步步后退,颤指着她,还不忘出声威胁。 “丫头!” “曲姑娘!” 身后晏夫人和古青旸看着不对,连忙快步上前,挡在冷嵘身前,这纨绔是个混账,但他是冷国公府的独苗,绝不能在这儿出事! 晏夫人是怕冷家大怒之下取回仙人玉,而古青旸,则怕她再树冷家这个庞然大物为敌,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们都做好了强行制止的准备,可不想曲蓁走到冷嵘身前三步之处,止步! 这是要做什么? “冷嵘,这恩怨原本就是你自己挑起,不服气你大可对我出手,用这些龌龊手段来恶心人也不怕辱没了冷国公府的门庭?” 曲蓁冷笑了声,“别忘了,晏家公子于我无亲无故,他若是因你搅局不治身亡,我不会有事,但冷家可就未必了!” “你不用吓唬我,他晏晔能活到现在还是托我冷家所赠的仙人玉,这份情,是无论如何都抵消不掉的!” 有了古青旸和晏夫人护着,冷嵘胆子也大了几分,上下打量着她,得意洋洋的笑道:“至于你,你要是真有自己说的那么不在乎,早就甩手走人了,还站在这儿说这么多做什么?” 他笃定这女人无法对晏晔置之不理,虽不知道缘由,但是只要能给她添堵,就足够了。 这段时间关于她的消息,他可没少打听。 药谷少主多少也该有点本事,她想救晏晔,他就偏不让,有多渴望,那一盖的力道,就有多残忍! 他承受的痛,也要让她尝尝! 曲蓁拳头捏的咯吱响,却不能一拳打歪那丑恶的嘴脸,强压怒火,深吸口气道:“你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第336章 你受不受得起 明明晏家出面才最妥当,明明她转身就走才是良策。 冷嵘以仙人玉威胁,并非是与晏晔有仇,而是要她求而不得,她熟知人心,只要她表现的冷漠些,果断些,冷嵘没了报复的快感,就不会盯着这儿! 可她,办不到! 脚下如生根般,连挪动半分的力气也无! 一句轻飘飘的威胁令她方寸大乱,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 一步错,步步错,沦至下乘,受人掣肘! 罢了,是她欠他的,哪怕阿渊与她一样魂穿异世而活的概率极小,哪怕这人有可能只是与他有着相同容貌的异世之客。 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他去死呢? 她要救他,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要救他! 冷嵘闻言,嘴角的弧度更大,意味深长的笑问道:“是不是我要如何,你都能答应?” 这话问的,明显不怀好意。 在场之人谁看不出来冷嵘与曲蓁之间剑拔弩张,真要答了‘是’,还不知道会惹来什么祸端! 古青旸疾步上前拉过曲蓁,低声劝道:“够了丫头,为了那些承诺,你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仁至义尽!剩下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别再管了!” 她抿唇不语,良久,慎重的朝他屈膝一礼,哑声道:“前辈的好意我都明白,但这件事,我不能不管!” 晏晔,对她来说,已经不光是个病人那么简单。 “你就非要淌这趟浑水吗?哪怕付出极大的代价,尊严,甚至是性命,也非救他不可?” 古青旸气的跳脚。 要不是看她心性坚韧,是难得的医学奇才,他才懒得浪费唇舌。 曲蓁阖眼,掩去眼底的急怒和烦躁,斩钉截铁道:“是,非救不可!” “为什么?” 古青旸被她这一再反常的模样激怒,非得要个答案。 她凝视着他,答道:“因为他不能死!你知道的前辈,但凡有一点希望,他都不能死!” 还有个原因她没说。 不想说,也不能说! “真的只是这样?” 古青旸狐疑的看着她,总觉得她隐瞒了些什么,能救下晏晔固然是好,但即便是付出代价,也该是晏国公来付,何须她来承受这些? 他看了眼自刚才起就一直未曾出声的容瑾笙,提醒道:“你不管不顾的揽下这件事,可有顾忌过其他人的感受?” 曲蓁顺着那视线望去,就见玉面具下,容瑾笙一双凤眸静若幽谭,冷寂的犹如死水。 不知为何,她心猛地揪了下,有些不自然的瞥开视线,低声道:“晏晔活着,于大盛而言,是幸事。” 黄泉引解,大盛社稷安定,百姓免于战祸或是瘟疫,安居乐业,是最好的结果。 容瑾笙身为宸王,也是这般希望的吧? “王爷,你倒是说句话啊!”古青旸着急上火,嘴皮都磨起泡了。 容瑾笙薄唇紧抿,泛着冷色,凤眸只静静的凝望着她,未曾说话。 在那样的注视下,曲蓁想故作不知都难,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瞒的过旁人,瞒不过他! 几人之间暗流涌动,晏夫人来回打量着他们,想说什么,却不敢随意开口,生怕打破这寂静。 但冷嵘,一无所查。 “看来,你当真是对大公子情谊深重,什么都愿意付出了……” 他吃准了曲蓁不敢随意动他,慢条斯理的整理好有些凌乱的衣衫和长发,抖抖袖子,朝她走近:“那我要你做我身边的贴身侍婢,并且,跪下来……求我!” 曲蓁眸光陡然一寒,这人,果然是无耻至极! 晏夫人闻言大怒,移步挡在曲蓁身前,警告道:“冷小公爷说话做事还是要掌握分寸才是,这仙人玉是冷家之物,但当初我们也是付了代价的,不要欺人太甚。” 冷嵘敢对曲蓁步步紧逼,是因为此事他占得先机。 但面对晏夫人时,嚣张的态度自然收敛了几分,两家同为朝中勋贵世族,晏家又是武将之首,他这个小辈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 他拱手一礼,轻声道:“夫人莫恼,仙人玉冷家既送了过来,自然不会出尔反尔,只是这女子当街羞辱于我,屡次冒犯,我决不允许这种人踩着我冷家脊骨去攀高枝。” “除她之外,您要找谁救治大公子,晚辈都绝无二话,但她要想插手此事,就得先过我这关!” 晏夫人紧蹙着眉,话至此处,冷家这位小公子已经摆明了态度,他并不想与晏家翻脸。 那她,也就没了反对的立场! 只是这样一来…… 她看向曲蓁,这姑娘又要怎么办? 明明之前被拒绝诊治时走的干脆利落,这次是怎么了?宁肯被冷嵘羞辱,也不放弃! “曲姑娘,你为晔儿所做的一切我身为母亲很感激,但你还是放弃吧,就算能开棺查验又能怎么样?解不了毒,他还是难逃一死,你又何必把自己搭进去……” 这位冷小公爷在世家公子中,口碑极差。 十四五岁时就将身边的丫鬟染指了个遍,未及弱冠,府中通房妾室娶了一大堆,据说孩子都流了好几个。 落在他手里,那是生不如死! 容瑾笙静看着这一幕,视线缓缓移到了她身上,手指微蜷,揪着膝上的衣袍。 他想看看,她究竟能为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大公子,做到何种境地! 面对众人或是紧张,或是担忧,或是试探的目光,曲蓁垂眸思忖许久,心中下定某种决心,豁然抬头! 除容瑾笙外,没人察觉她指尖一闪而过的寒芒! 她清眸淡漠,望着冷嵘平静的没有一点涟漪,朝他走去:“冷小公爷,你的条件我……” 就在冷嵘刚以为要达成心愿,嘴角咧开之际,一道声音的插入成功的遏制了他上扬的嘴角。 还有曲蓁即将脱手而出的银针! “冷嵘,我宸王府的人给你为婢下跪,怕是你这单薄的命数,受不起!” 容瑾笙控制着轮椅缓缓而来,声冷如刀。 木轮挤压地面的冰砖发出‘咯吱’的声音磨得冷嵘耳骨刺痛,他猛地瞪大眼! 宸王不是一直超然物外,不理会这些琐事吗? 怎么会替她出头? 之前她坐着宸王府的马车出行,他以为不过是个意外,并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这两人关系好像不一般? “王,王爷说笑了,冷嵘哪儿敢让宸王府的人为奴为婢,她一个乡野贱民,怎么攀得上宸王府的门楣?” 第337章 别有居心 冷嵘姿态降得极低,双手作揖,低埋着脑袋不敢看他,但又不想轻易放过这次机会,绞尽脑汁想着对策。 乡野贱民? 容瑾笙漠然的咀嚼着这四个字,摩挲着扳指的动作蓦地一停,薄唇冷勾:“你觉得,本王是在跟你说笑?” 冷嵘浑身一震,抖如筛糠:“不不,不是,是我失言,还请殿下恕罪!” 容瑾笙敛眸,眼底乍现抹冷光,面上云淡风轻道:“来人,掌嘴!” “啊?不——” “啪!”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冷嵘惨叫了声,捂着火辣辣的脸,还想哀嚎,被容瑾笙轻飘飘的一眼,骇的闭紧了嘴。 “现在,本王要开棺诊治,冷小公爷还有意见吗?” 意见? 他哪里还敢有什么意见? 一句‘本王’,一个‘冷小公爷’,身份悬殊,高下立断,别说他是个尚未承袭爵位的白身,就算是他爹来了,在宸王面前,也得恭恭敬敬的端着! 冷嵘脸上肌肉狠狠抽搐了下,强忍着不甘心,躬身道:“一切但凭王爷处置。” 古青旸几人看着这一幕有些哭笑不得,早知如此,他直接出面就是了,何必还要放任冷嵘上蹿下跳闹成如今的模样? “开棺吧!” 容瑾笙转向冰棺,声音无波无澜,听不出喜怒。 而曲蓁,望着那抹天水碧的背影,孤绝料峭,冷的犹如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看看!” 冰棺开了,古青旸见曲蓁还站在原地,愣愣看着容瑾笙的方向,恍若未觉,忙轻推了她一下。 “哦,好!” 曲蓁回过神,收回视线,疾步走到冰棺旁,看到那安静沉睡的熟悉容颜,心脏不住收紧。 但她知道,眼下不是感慨怀旧的时候,忙摒弃一切的私心杂念,动手开始查验病状,给众人留下了个忙碌的背影。 容瑾笙凝定的看了须臾,转过身子背对着她,凤眸微阖,静的如同一尊绝美的玉雕,只是那唇,抿的发白。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久后,查验完毕,冰棺再度合上。 怎么样曲姑娘,还能…… 晏夫人疾步迎上前。 曲蓁轻扶着她踉跄的身子,轻声道:“夫人身子不好,我们还是出去再说吧!” 情况,的确糟糕! 该办的事情办完了,也没有留在这儿的理由,众人出了冰窖重新登上地面,刚站稳,就有人来请。 “夫人,冷国公到访,老爷请您带贵客去大堂。” 原本垂头丧气的冷嵘一听这话,立时精神大震,偷瞥了眼不远处的曲蓁,眼中略过抹怨毒之色。 他还就不信了,宸王能为了她和整个冷国公府翻脸? “那就走吧。” 晏夫人点点头,率先引路。 曲蓁转身要去推容瑾笙,不妨被他轻巧避开,抬声唤道:“棠越!” 声落,棠越不知从哪里闪出,落在他身后,熟稔的推着轮椅跟了上去,擦肩而过时,还不忘冲她扮了个鬼脸。 她手僵在半空,许久无力的垂下。 待几人都走远了些,古青旸看向容瑾笙离去的方向,叹道:“世人都说宸王云端谪仙,性情淡泊,在我看来,不过是为那双腿所累才克制隐忍,磨了性情沉了心,但骨子里的骄傲和霸道并不会随之折去。” 他转向无措又迷茫的曲蓁,语重心长道:“丫头,你们俩的事我这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但有时聪明反被聪明误,两个极慧之人凑在一处,情路要比寻常人更加坎坷,须得学着彼此信任才是。” 说完这番话,古青旸抬脚往前走去。 曲蓁怔怔站在原地,原来,连前辈都看出来了吗? 她苦笑了声,缓步跟上。 众人到大堂时,果真见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穿着雾凇色圆领绣白鹤长袍的中年男子坐在左侧下首与老国公说话,听下人通传‘宸王驾到’,面上难掩异色,忙起身行礼。 “见过王爷!” 容瑾笙刚说了‘免礼’,就有道人影闪电般的蹿了出去,凄声喊道:“爹——” 冷国公听闻下人说他急匆匆来了这儿,怕他闯祸才跟了过来,板着脸正想训斥两句,谁知打眼一看就发现他半张脸肿的青紫,当下就急了。 “这是怎么回事?” “是,是……” 冷嵘捂着脸,眼角的余光瞥见那轮椅上的身影,告状的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倒是容瑾笙坐定后,凤眸微抬,淡声道:“是本王所为,国公想要如何?” “王爷?” 冷国公错愕的看着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和他有关,“不知犬子做了什么触怒王爷,竟受了这等重罚?” 容瑾笙言简意赅的说了八字。 “言语无状,以下犯上。” “犯上?这怎么可能?” 自己的儿子是什么德行冷国公还是清楚的,说他仗势欺人还能信,说他以下犯上,那纯粹是无稽之谈! 这孩子见了宸王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大气都不敢喘,哪儿敢冒犯? 冷嵘见曲蓁安静的站在不远处,端的是与世无争,心中暗恼,他能受这一耳光都是拜她所赐,岂能让她置身事外! 他凑在冷国公耳边低声嘀咕道:“爹,这件事情是这样的……” 听完来龙去脉后,冷国公眼神变幻,面上看不出喜怒,冷嵘也摸不着他在想什么,没敢撒泼。 须臾,冷国公沉声道:“王爷既然说这姑娘是您宸王府的人,犬子多有得罪,理当受罚。” “爹!” 冷嵘听的有些懵,难道他爹来这儿不是给他撑腰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容瑾笙对此不为所动,冷家作为新晋世家能位封国公,除了当年从龙之功外,还有一点,这位家主可是个满肚子算计的老狐狸! 冷家对这唯一的根苗惜之如命,上次被踹一脚,是没弄清楚出手之人与他宸王府的关系,没有贸然动手! 而这次是有冷国公在场,他儿子又没有明确的把柄和错处,冷家岂肯轻易罢休? 果然,冷国公不敢对峙宸王,干脆利索的将苗头对准了曲蓁,“敢问这位姑娘,药谷,是依附于王爷了吗?” 此话出,满堂皆惊! 第338章 大动干戈 听了这话,曲蓁不自觉开始认真打量这位冷国公,不愧是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一句话就抓住了重点。 对外她是药谷少主,代表了药谷的立场。 她要承认这话,冷家忌惮宸王府的势力,自然会息事宁人,但与此而来的,就是陛下和朝臣们的猜忌。 这对于如今站在风口浪尖的容瑾笙说来,无疑是雪上加霜。 想到此处,她迎上所有目光,冷声道:“药谷避世多年,没有要掺和这些事的打算,而我,只是个大夫,仅此而已。” “也就是说,你与宸王府无关了?” 冷国公紧追不舍 ,话刚问完,就察觉到一道冷沉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渗得人骨寒。 他到底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这点压力还扛得住,静等着曲蓁的答案。 在诡异的沉默中,曲蓁无视容瑾笙凝重的注视,低缓而清晰的吐出一个字:“是!” “好!” 从嵘儿所说的事情来看,他早知这女子不会拖宸王下水,正合他心意! 冷国公紧盯着她,面上的笑意逐渐阴森,“既然如此,你踹伤我家嵘儿的帐,也该好好清算一番了,来人,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暗处倏地闪出数道人影,齐齐将曲蓁围住。 战争,一触即发! 曲蓁的手,不着痕迹的抹向腰间的匕首…… 古青旸找了一圈没看到晏峥的身影,就连霍百川几人也消失不见,眼下唯一能护着她的人,只有……容瑾笙! 容瑾笙凝望着被围困的那抹青影,浑身散发着冰冷阴沉之气,全然寻不见素日里半分温和的影子。 他没说话,薄唇抿的森白,拢在袖中的手紧攥着,这副神情让古青旸求情的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那个“是”字,实在伤人! 这场变故来的太快,等晏家众人反应过来时,曲蓁已经被围住,就要动手拿人。 晏国公见气氛不对,忙打了个圆场:“我说冷兄,晚辈之间小打小闹,不至于出动暗人这么严重吧?” “兄长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家嵘儿回府带了一身的伤,说是被人打了,老祖宗气的卧病在床,至今都起不来身,嘱咐我定要将凶手给抓回去处置,若有失礼的地方,待办完事,我再跟兄长赔罪。” 冷国公态度坚决,扭头吩咐道:“还不动手!” 冷家的暗人身形刚动,原本置身事外的容瑾笙冷淡的唤了声,“血手!” “属下在!” 又一批暗人现身,以曲蓁为中心,与冷国公的影卫呈对峙之势,瞬间将紧张的气氛拉到顶点。 双方长剑出鞘,锋芒对指,隐有血光浮动! 曲蓁被护在中间,蹙眉看向容瑾笙,他那样聪明的人不会不懂她的意思,如今宸王府与冷国公树敌,不是明智之举! “王爷,你……” 容瑾笙并没有要听她说话的意思,只冷淡的对血手吩咐道:“都看清楚了,今日在场之人但凡动手,就是刺杀本王,谋逆犯上,杀无赦!” “宸王殿下!” 冷国公万没想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命人与冷家兵戎相向! “是她自己亲口承认与宸王府并无干系,王爷难道还要强出头吗?” 大盛的九皇叔,金尊玉贵的宸王,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如此折下身段,颠倒黑白! 冷嵘见了刀光,吓得腿都软了,嘴里碎碎念着:“疯了,都疯了!” 这女人除了模样身段外有什么好的,值得王爷为她不惜与冷家翻脸! 两方剑拔弩张,全然忘记了这是谁的地方! 晏国公还要再劝,被自家夫人轻扯了下袖子,微微摇头给制止了。 冷家的家主,还不至于头脑发昏,为了一点小事和宸王彻底决裂! 死撑到现在,大约是不甘心,存着试探的成分! 事情的关键在于王爷的态度! 容瑾笙听了这话,似是又想起了那句‘是’,凤眸沉了下,声更冷:“说起强出头,那本王是不是该重新审理颐景园的那桩案子?” 听到‘颐景园’这个名儿,冷国公的脸色瞬间难看,被戳中了软肋。 就连一旁咋咋呼呼的冷嵘都噤了声。 场面再度僵持,晏国公看的出来这事儿已经接近尾声,冷家有小公子这样的人物在,老底儿根本禁不住深挖。 大家同朝为官,未免面子上太难看,晏国公递了个台阶过去:“来者是客,曲姑娘也是为我儿病情而来,冷兄就给我个面子,别跟她一个不懂事的小辈计较了。” 冷国公面色变了几变,心里清楚这事儿是讨不得结果了,再争执下去,恐怕连晏家也要得罪。 他借坡下驴,顺势撤了暗人,对曲蓁道:“京畿重地,姑娘日后行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不是谁都像我冷家一样,有如此容人雅量。” 对于这番说辞,曲蓁不置一词,只是静静的望着容瑾笙。 她极力将宸王府摘出去,自然有办法应付一切的变故,他又何苦淌这趟浑水? 晏国公见冷家的人撤了,又看向容瑾笙,认命的拱手劝和:“还请王爷息怒。” 容瑾笙目的达成,抬手示意血手等人退避,熙熙攘攘的大堂立时又清净了下来。 危机化解,各方落座。 冷家父子自知呆在这儿也无用,客套了两句,以上药为由就急匆匆离开了。 “曲姑娘,晔儿的情况怎么样?” 晏国公满含期待的看着她,说起这事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 曲蓁挑了些可以说的讯息透露出来,见他们隐有失望之色,也没多说。 “栖园,你夫人身子不好,扶她回去歇着吧。” 老国公吩咐了句,将晏国公夫妇支走,又命人送老夫人回了后院,精明的目光在他们几人身上转了圈,起身朝后堂走去。 “你们跟我来!” 曲蓁早知老国公定会详问,缓步跟去了后堂隔间。 下人们奉上茶水后就被斥退,待四下无人后,老国公这才问道:“说吧,情况怎么样?” 第339章 你信他吗? “大公子所中的毒,的确是‘黄泉引’,根据毒素蔓延的情况来看,我们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要救人,就意味着她要在半个月内找出解毒的办法。 曲蓁面上平静,未见波澜,唯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心和脊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老国公矍铄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半响,沉声道:“还有救吗?” “我定当尽力。” 她没能给个明确的答案,但老国公还是红了眼。 之前看过的大夫都是说,回天乏术,让赶紧准备后事。 晏老国公没想到那微薄的希望竟是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身上看到的。 他竭力遏制住内心的澎湃,肃然道:“曲姑娘,那就拜托你了。” 曲蓁点点头。 她定会竭尽全力,不仅是为了晏晔,为了大盛的百姓,更是为了她自己! “国公,大公子的症状一直很稳定,老夫打算前往宸王府与曲丫头共同研制‘黄泉引’的解药.。” 古青旸一路走来就在想这件事,正好趁此机会说了出来。 “我没意见,只是不知道宸王……” 晏老国公看向容瑾笙,话里话外有询问之意。 天下人都知道宸王府规矩极严,从不留宿外客,他也不好擅自做主。 “本王会吩咐人准备客苑。” 容瑾笙果断答应。 解毒一事,不是晏晔一人之生死,而是关乎大盛万千黎民百姓,老国公又再三叮嘱不得外泄此消息。 “恕本王直言,若‘黄泉引’不得解,老国公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凡事都要做两手准备,容瑾笙不得不提前探知晏家的态度。 晏老国公早知会有此问,树皮般满是褶皱的手紧紧攥着太师椅扶手,略显浑浊的眼迸出悲怒交加之色,“若真有那一日,我晏家男儿当为国尽忠,舍身,就义!” 这话说起来简单,但若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谁又会愿意让自己的血脉骨肉不得好死,无葬身之地? 曲蓁凝望着眼前这位坐得笔直的老者,尊敬之意油然而生。 如此气魄和决断,当得起‘忠义’二字! 她双手交叠与眉平齐,朝他深深一拜,“国公放心, 曲蓁必会竭尽全力相救大公子。” “多谢!” 晏老国公说了许多话也倦了,吩咐管家送他们出府,直到他们离开,晏峥也再没露面。 古青旸知道宸王府的规矩,自行找了匹马,跟在了后面。 曲蓁望着那通体漆黑的马车,想起刚才容瑾笙的面色,难得心里发怵,踌躇再三,还是俯身钻了进去。 “回吧!” 待她坐稳,容瑾笙眼皮也不抬的对外吩咐了句。 马车平稳的在街上走着,车内寂静的连跟针掉下的声音都听得到,曲蓁几次想要开口搭话,在对上容瑾笙那冷漠疏离的神色后,都生了怯意。 “不想解释的话,就不必开口。” 容瑾笙微阖着眼淡声说了句,再没听到任何声响后,深吸口气,再不理她。 心下,难掩失望。 他在意的是什么她都懂,却宁愿被冷待,被疏远,也不肯说实话,如此,他就算想要说服自己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在意他是何态度! 曲蓁察觉他身上冷意更甚,听了这话,心中更是烦乱,不免生了逃避的心思,学他一般,缩在了马车的角落里闭目养神。 车外的喧哗热闹被一张帘幕死死挡住,融不得这满室霜寒! 回府后容瑾笙吩咐人准备客苑,转身就进了且听风吟,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曲蓁站在廊上看了许久,手紧紧的攥成拳! “这么不放心,为什么不解释清楚?” 古青旸走到她身侧,不用说,看这两人的气氛就知道心结未解。 闻言,她收回视线,漠然道:“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解释清楚,他要的答案,我早给过了,是他一直不信我。” “那你呢?你信他吗?” 古青旸活了几十年,看的总比局中人清楚,“你在冰窖为救晏晔宁愿受冷嵘威胁也不愿向他求助,又当着冷晏两家的面儿撇清与他的关系,不也是不信任?不信他真的能为了你与冷国公府翻脸?” “宸王府强敌环伺,悬崖走刃,我不想拖累他。” 曲蓁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戳中了她内心所想,但也不全是为了那个原因。 “何为拖累?” 古青旸气的真想给她一个暴栗,“晏晔的生死和晏家有关,和狼军有关,更甚者,和朝廷社稷有关,但与你有什么关系?他作为宸王出面是顺理成章,可你独揽此事,又是为了什么?” 她沉默许久,再抬头,眼中一片清明,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质问,转移话题道:“前辈,走吧,药楼还有许多的医术古籍等我们去翻阅呢,时间不多了。” 好在曲家送尸案已经接近尾声,不需要她再出面,否则,她还真的没时间研究‘黄泉引’! 话落,曲蓁转身就走。 望着那几近落荒而逃的背影,古青旸无奈的摇头叹气,这两人一个不问一个不说,看的他是干着急! 罢了罢了,小辈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解开黄泉引! 除了少数几人外,无人知晓,汴京城繁华背后,正潜藏着巨大的危机。 那日之后,曲蓁和古青旸吃住皆在药楼,寸步不离的翻阅古籍药典,寻找关于‘黄泉引’的记载。 容瑾笙也再未现身,宸王府再度陷入死寂。 月夜,且听风吟外。 廊下几道身影透过窗户的缝隙鬼鬼祟祟往里面探望,血手端来饭菜,凑近他们,小声的问道:“怎么样?主子还是没动静?” “没有!” 风愁摇头,扭头看见他手里的托盘,催促道:“正好,你赶紧送进去,这都两日了,饭菜就没怎么动过,再这样下去,身子哪里吃得消。” 血手翻了个白眼,把东西塞在他手里,“你这么着急,不如自己去送!” 这种氛围,闯进去不是找罪受吗? 风愁一时不防被塞了个满怀,再想还回去,血手已经溜得没影,他身边的几人见他看去,也脚底抹油跑的飞快,转眼就剩了他一人。 他端着饭菜看了眼屋内,眼珠一转,立时有了主意。 “小棠越,公子找你!” 第340章 你救不能哄哄我吗? 话音刚落,屋顶传来棠越细弱蚊蝇的声音,“你个大骗子又想害我,不想理你了!” 一阵风掠过枝头,翠叶轻晃,再不闻动静。 风愁嘴角抽了抽,现在居然连棠越都学精了,那他怎么办?送进去? 就在他发愁的时候,暗处突然传来阵细微的动静。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人影从走廊尽头的拐角转了出来,披风边角鼓动,猎猎生风。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阿笙呢?” 薛静琅快步走来,摘下斗篷的帽子,诧异的问道。 风愁如见救星,喜道:“看来薛公子恢复的不错,不枉费我家主子费心费力的折腾一趟,主子就在里面,你要进去的话正好把这个捎着!” 他把托盘塞给薛静琅,如释重负的咧嘴一笑,消失在原地。 薛静琅不明所以的看着手中的饭菜,半响,推门而入。 滚出去!” 他脚尚未站稳,就听内室传来一声厉喝。 薛静琅微微挑眉,这是什么了?他们相识多年,鲜少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阿笙,是我!” 里面沉默了瞬,冷声道:“你来做什么?” 薛静琅见他没有要斥退的意思,抬脚走了进去,昏暗的光线里,男子背对着他坐在书案后,背影孤寂而萧索。 地砖上,铺着厚厚一层揉碎的纸团。 他视若无睹的走过,寻了个椅子坐下,语气熟稔:先前你冒险来救我,我总该来亲自道谢,不是吗? “不必谢,救你的人不是我。” 容瑾笙身形未动,声音满是倦意,“要没有其他的事情,就回去吧,北戎最近多有异动,你盯紧些。” “阿笙,这么沉不住气可不像你!” 薛静琅蹙眉审视着他,“难道我养伤这段日子,京城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华延亭是如何处置的?” “鹰司。” 容瑾笙惜字如金。 “你把他弄到鹰司去了?裴司影万一查到宸王府那我们做的事可就瞒不住了!” 伏杀鹰司主司的罪名一旦落实,陛下肯定不会轻易饶过。 那裴司影可是头闻着味儿就能找到肉的狼! 薛静琅一急,险些把身上的伤口都给崩开。 容瑾笙不急不缓道:“锦绣楼贩卖私盐证据确凿,被裴司影当场抓获,我们的人并未出手,查不到!” “那你这是……”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疑惑的问道。 谁知,再无人答话。 薛静琅有些无奈,这个表弟还是如此脾性,不想说的话你问再多次也得不到只言片语的回应。 他只好换个话题,“听庄里的人说是个姑娘救得我,应该就是那位药谷少主吧,救命之恩,我总要当面答才是,她人呢?” “不……” 容瑾笙拒绝的话只说了一个字,极快的咽了回去, 沉默许久后,低声道:“她在药楼。” “行吧。” 薛静琅站起身,对着那背影道:“你心情不佳就先歇着,我自己过去。” 这种低压的氛围着实熬人,他也不想多呆,怪不得刚才见他的时候,风愁那么高兴。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他往外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轮椅移动的声音,容瑾笙越过他,声音淡漠的道:“正好古前辈入府许久我未曾探望,就随你一起去吧。” “古前辈又是谁?” 薛静琅追了上去,奇怪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开始,也允许各种稀奇古怪的人住进府中了?” 回应他的,是一个冷漠的背影…… 躲在暗处的众影卫看着朝药楼而去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头一次觉得薛静琅没那么碍眼。 要是这次主子和姑娘能和好,该记他头功! 进了药楼,两人就见一老者熬着烛光,捧着卷竹简在翻阅,太过专心以至于没发现他们的存在。 “前辈!” 容瑾笙出声唤道。 烛光猛地蹿高,‘噼啪’一声炸响,惊醒了古青旸,他抬头望来,随手搁下竹简,“都这个时辰了,王爷怎么过来了?” “这位是我朋友,前些日子受曲少主救命之恩,特意来道谢。” 容瑾笙说完,薛静琅抱拳见了礼,往四下看了眼,“她人呢?” 古青旸指了指楼上,压低声音道:“怕是不太方便,那丫头熬了两夜没合眼,刚歇下,还是别打扰的好。”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薛静琅歉意的笑笑,对容瑾笙道:“那就等曲姑娘有空了,你找人告诉我一声,我再过来。” “好!” 容瑾笙没看他,一双眸子幽邃的望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见不到人,薛静琅自然没有留下的理由,直接转身离开。 古青旸看着没动作的他,状似无意的道:“她这两日找你手底下的人问了几次话,都快把你那屋子的窗纸给看穿了,你们啊,真是闹腾!” 他转身坐回桌边,剪了烛心继续翻查,再不理他。 容瑾笙想走,但脚底下生了根似的动弹不得,望着那楼梯出神许久,幽幽叹了口气,还是提气运功,连人带轮椅悄无声息的飘上了二楼。 底下烛光微晃,看着竹简的古青旸嘴角缓缓展开抹笑意…… 月光幽凉的透过窗落在榻上,笼着女子玲珑有致的身影,静谧而美好。 他合上门,站起身缓步走到榻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但见她睡颜恬淡,乖巧异常,眼中的冷意不经意间化去了几分,摘了面具搁在一旁。 容瑾笙俯身半跪在榻边凑近她,深深的凝望着,像是要将她烙在心底。 良久,他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低哑的嗓音略带酸楚的问道:“就是他,对不对?” 无人应答。 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宁可舍了一身傲骨委曲求全,宁可放弃眼下大好局面,得罪冷家,宁可赔了前途,自此亡命天涯也要救的人,除了他我想不出第二个!” 容瑾笙苦笑了声,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细嫩的脸颊,满目讥诮:“有时候,我倒真宁愿你能言不由衷的来哄哄我,起码,起码我还觉得……” 他自嘲一笑,剩下的话再难开口。 原来,泥足深陷的,只有他啊! 第341章 一药难求 须臾,容瑾笙抱了薄毯盖在她身上,转身出门下楼。 寂静的雅间内 ,榻上的人影微动了下,曲蓁缓缓睁眼,翻身坐起,神色复杂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千言万语涌动上心头,最后只化作了三个字:“对不起……” 有些事重于生命,她必须去做。 这是她欠那个人的! 容瑾笙刚下楼,就见古青旸‘啪’的一声合上了竹简,面上大喜,攥着它就往楼梯口冲来,忙将人拦下,挥袖设置了层隔绝声音的屏障。 “前辈,怎么了?” 古青旸喜不自胜,将竹简举到他面前,“找到了,我找到关于‘黄泉引’的记载了。” “我看看。” 容瑾笙伸手取过,打开后极快的浏览了一番,“蟾酥,没药,胆矾,麝香……” 他跟着曲蓁也认了不少药材,发现都是些寻常草药,稍罕见些的,皇宫的药库也应当找的到,唯独在看到最后一味药时,视线凝滞! “血婴子!” “什么?” 古青旸一惊,拿过竹简确认了好几遍,面色越发难看,他刚才光顾着高兴了,没来得及细看内容。 要是旁的也就罢了,偏生是血婴子! “这味药,我从未见过记载,也不在百草名录,前辈可知道它的消息?” 容瑾笙攥着竹简的手悄然收紧,凝声问道。 “据古籍记载,血婴子状似婴孩,色血红,风吹过会发出啼哭之声,生长在极寒的天池古谭中,从未有人见过。” 古青旸面上喜色褪尽,只留无边怅然,“半个月时间,我们去哪儿找这活在传闻中的东西?” 原以为找到了救命的法子,没想到当即就被泼了一头的冷水。 “能不能找到,找过才知道。” 容瑾笙往楼上瞥了眼,想起她趴在冰棺上的模样,心下黯然,“前辈,这竹简先留在我这儿,没得到血婴子的消息前,不要把此事告知她。”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道理古青旸还是懂的,他点点头,“你快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当夜,千机堂和风月楼数道信鹰自汴京飞出,朝着四面八方而去。 药谷也收到了一封信。 满意刚接过,就见一道白衣身影风一般刮了进来,围着他打转,急问道:“爷爷,京城来信了,是不是姐姐?快让我看看!” “看什么?那个小白眼狼还能记起你?也就你天天把她挂在嘴边,让人听着烦!” 满意轻推开他脑袋,打开信封瞅了眼,在他面前一晃,嗔道:瞧见没,不是那臭丫头的字。 “是容哥哥的信,快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满盈缺兴致不减,嬉笑着问道。 他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身子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很快就能上汴京去找姐姐了。 满意白了他一眼,越想越心酸,他一手养大的孩子如今满心要跟着别人跑,真是孙大不由爷! 他抖了抖信,轻咳了声,故作严肃道:“别催,让我仔细瞧瞧,肯定没好事。” 闻言,满盈缺不敢再吵,安静的等着。 满意扫了眼,待看清楚信上的内容后,胡须猛颤,没好气的道:“血婴子?他倒是真敢问,找的还都是些稀奇货色,这玩意儿我药谷的地界可没有。” “没有吗?那不是帮不上忙了?” 满盈缺失望的垂下头,咬着唇小心的问道:“真的没办法吗?” “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你知道血婴子是什么东西吗?别说我没有,就算有也不会拿给他。” 满意抖着信,对自家孙儿的态度相当不满,但也就嘴上念叨会,劝着他赶紧出去玩,别耽误自己浇花。 满盈缺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就要往外走,旁边的黑衣老者突然开口道:“没有,不代表不知道哪儿有。” “嗯?” 满盈缺回过神一想,对啊!药谷有《药王经》,天底下的奇珍异草都收录其中,多少也该有些记载才是。 他舔着脸,乖巧的笑着凑近自家爷爷,扯着他的袖子来回摇晃,“爷爷,你要知道的话,就帮帮容哥哥嘛!” 满意被缠的烦了,没好气剜了眼乔振雄,“就你个老家伙知道的多,我就不知道那臭小子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们一个两个这么帮他!” “哪儿是帮他,是帮那丫头!” 鬼剑拿着帕子擦拭自己的断剑,斜瞥了他一眼,提醒道:“你别忘了,是谁替药谷解决了麻烦,治好了小兰花,容瑾笙是那丫头的心上人,迟早都是自家人,你就别那么小气了。” “是啊爷爷,爱屋及乌,你就帮帮容哥哥,好不好嘛……” 满盈缺使尽浑身解数讨好他,一老一少,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配合,磨得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满意气急败坏的瞪着他俩,“我怎么养了你们两个败家玩意儿!非得把药谷的老底儿掏空是不是?” 话虽如此,但他态度软了些,不耐烦的道:“血婴子那地儿就算他知道了也没用,要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我什么不派人前去采摘?” “很危险吗?” 满盈缺皱着鼻头,有些为难。 当初姐姐他们为了取药入禁地,回来的时候一身伤,那场景他至今都不敢再想。 “像这种天财地宝都生在奇险之地,要拿到肯定得付出些代价。” 满意冷哼了声,“他既然要,有本事就自己去取,我可不管这些,最好他英年早逝,那丫头回来找个人入赘药谷,正合我心意。” 他拂袖转进了屋子,翻出《药王经》,找到关于血婴子的记载,详细誊抄好后塞进了竹简。 “喏,就是这个,拿去绑在那信鹰脚上。” 满意将东西丢给小兰花,对上他讨好的笑脸,故作嫌弃的挥挥手,“行了,赶紧拿去,可别再念叨你爷爷小气了,别以为我没听到!” 小兰花扮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出去,远远都能听到他的笑声:“走,玫瑰,我们给姐姐写信去!” 满意不放心的大喊了声,“你慢点跑,小心摔着!” “知道啦!” 听着那声,满意无奈的露出个笑容,望着那汴京的方向,低咒道:“臭小子,老夫这么帮你,你可要对那丫头好些,不然我就毒死你!” 第342章 本王亲自去! 曲蓁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将药楼中的医典古籍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半点有关‘黄泉引’的线索。 她‘啪’的合上最后一本书,心情难免浮躁:“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没有,我分明见过的!肯定是漏掉了,不行,我要再找找!” “够了丫头,别找了!” 古青旸一把拦住她,记录的竹简早就被容瑾笙拿走,她就是把这儿翻个天也找不到,他沉声劝道:“这儿的书都是我们逐字逐句找过的,什么都没有!” 他知道曲蓁观人入微有套本事,不敢多说,怕露出破绽。 然而曲蓁此时也没心思分辩这些,她双手撑在桌案上,一双清眸爬满了血丝,寒声道:“不,我不会记错的,书肯定还在,我要找!” 她伸手去拿摞在案上的书,头也不抬的劝道:“前辈陪我在这儿熬了几日,想来肯定是疲乏的很,您快去歇息吧。” 古青旸见她神色坚决,怕再劝会引起怀疑,只能听之任之,唉声叹气的出了药楼。 “都五六日了,还是去看看吧。” 书阁外,古青旸刚被人拦下准备通传,就听里面传出道声音,“请古前辈进来。” “先生请!” 古青旸踏入其中,身后的门被人一把关上,楼中清幽雅致,触目可及之处皆是珍奇古玩摆件,他无心观赏,阔步入内。 这才发现除了容瑾笙之外,书阁内还有其他人。 “前辈!” 容瑾笙微微颔首,其余两人也抱拳见礼,招呼过后,古青旸开门见山的问道:“王爷,时间过去大半儿,可有‘血婴子’的消息了?” “前辈来的正好,本王刚收到满老谷主回信,正想派人去请您。” 容瑾笙使了个眼色,血手会意的将信转交给古青旸。 他听到‘满老谷主’这几个字,边展开信件边诧异的问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那老朋友抠门的很,像血婴子这种东西难得一遇,他竟舍得告诉你?” 容瑾笙闻言苦笑。 待古青旸看完后才知道他这般神情所为何来,瞠目道:“千雪山,隐天峰,血婴子长在那儿?怪不得这钱罐子舍得告诉你,即便是知道了位置又如何,谁能拿得到?” 风愁面上不见平日嬉笑之色,满是沉肃,“千雪山位于汴京之北,终年下雪,峰峦叠嶂,绵延不绝,车马进不去又没有活物,人要是迷失在里面,就只能等死。” “更别说那隐天峰地势奇险,光滑如冰镜,没有绝顶的轻身功夫怕是连百米都攀不上……” 药谷禁地,尚有活物。 而千里雪峰,除了茫茫白雪,寻不到一点生命。 “看来,一切都是命数。” 古青旸叹了口气,缓缓摇头,也不知该替那位年少薄命的将军惋惜,还是为他们绞尽脑汁求而不得难过。 终究,是救不得! “传信给老国公吧,我们都已经尽力了,再者,这个消息也该告诉那丫头,瞒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风愁和血手不禁沉默,如此一来,等待着晏家大公子的,就是毁尸焚骨,死无全尸。 他为大盛而战,如今,又要为了百姓,饱受此等屈辱。 但大盛没有选择,哪怕易地而处,中了‘黄泉引’的人是他们,他们也会是如此下场。 这,是军人的使命! 容瑾笙屈指在桌案上有节奏的轻扣着,淡声道:“不急,还没到绝路。” 这话的意思…… 古青旸瞪眼看他,倒是真急了:“王爷,你别告诉我你想派人去采血婴子?” “这是眼下唯一的生路!” 容瑾笙语气平淡,未起波澜,“晏家男儿世代从军,身死边关,晏晔更是为了大盛才落得如今的地步,江山危亡和黎明百姓断没有让他一力负担的道理。” “可就算你派人去取,入得了千雪山,也上不去隐天峰,不过是白白折损性命!” 古青旸额上青筋突突直跳,自打来了汴京,他这把老骨头就没得过一日安稳,现在的年轻人,都太疯了! “是,所以我打算亲自去!” 容瑾笙一语出,几人皆惊,异口同声道:“主子不可!” “不行,绝对不行!” “你这是在拿命去赌!” 他淡漠的视线掠过,平静道:“本王已经决定,吩咐下去,准备快马即刻出发!” 当说出‘本王’二字时,风愁和血手就知道,此事断无商量的余地。 两人对视一眼,半跪在地拦住他的去路。 风愁抱拳道:“主子,就让属下去取吧,属下轻功不弱,用些手段总能攀上隐天峰的!” 容瑾笙瞥了他一眼,“你是本王一手教出来的,有多少底细本王清楚,你去,十死无生!” “那也总好过主子以身犯险!” 两人死死拦着路,人在危急关头总是自私的,血手脑海中蓦地出现道人影,急喊道:“取血婴子不是我宸王府一家之事,晏世子武功了得,若能得他相助,那……” “不可!” 他话未说完就被容瑾笙打断,“老国公宁独受剜心之痛也要瞒着他们,甚至暗中处置晏将军身骨,就是不想为有心之人挑拨,成全晏家的‘忠义’,告知晏峥取药之事,以他的脾性定会刨根问底,届时,岂不是辜负老国公一番苦心?” 再者要攀隐天峰,必会暴露他腿疾痊愈之事,他信不过晏峥! “那还有薛公子……” 血手刚说出口才记起,薛静琅旧伤未愈,根本无法动用内力,他劝也劝不住,只好搬出杀手锏,“主子,这件事要是被姑娘知道了,那她……” “谁敢告诉她,那你们就都去狱司领罚,滚去北戎,终生不得回京!” 容瑾笙冷漠的刮了眼几人,冷声道:“本王身边不需要乱嚼舌根之人!” “属下,遵命!” 这下,两人是彻底熄了小心思。 “终生不得回京”的惩罚实在太重了,而主子,向来言出必践,只是他们想不明白,为何要独独瞒着姑娘? 这件事情,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吗? 第343章 躲她作甚? 清楚自己无力回天之后,风愁和血手急忙去部署前往千雪山一事,急召檀今与风眠随行。 他们走后,古青旸看着满身冷气的容瑾笙,低声道:“你不让那丫头知道,是怕她执意要去取药,你拦不住吧?” “前辈既然知道,就请一定瞒着她,至于‘血婴子’,我定会带回来的!” 容瑾笙笑意浅薄,未达眼底。 好似又变回了那个淡泊世事,卧看闲云落花的世外客,但他们都清楚,身处红尘,心在桃源,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你瞒着她做这些,就没想过万一你回不来她又知道了真相,该如何面对吗?” 古青旸始终觉得隐瞒不妥, 佯怒道:“别以为你不说老夫就看不出来,什么为了晏家为了情分的,不过都是为了那丫头,你们两个人能为了彼此舍生忘死,怎么就不能敞开心扉好好谈谈?” 容瑾笙玉面之下,凤眸黯淡了几分 ,“或许,我们都需要冷静几日,这件事等拿回‘血婴子’再说吧!” “你啊!” 古青旸无奈,这两个小顽固他是谁都说服不了,白耽误了这许多功夫,拂袖而去。 容瑾笙目送他出门,缓步走到窗前,隔着曲廊碧湖,遥望着药楼的方向,隐约能见一抹青影来回走动。 他薄唇溢出抹苦笑,低声道:“蓁蓁,就当我怯懦吧……” 就不告别了! 不久后,宸王府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几人,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随着昼夜更替,星移斗转,药楼动静不歇。 曲蓁翻找了两三遍后终于精疲力竭的瘫坐在书堆里,“原来真的没有!” 该怎么办? 阿渊怎么办? 她又该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当初那幕再度重演吗? 不知枯坐了多久,曲蓁觉得眼前有些发晕,浑身酸软的提不起力气,她对外唤道:“血手?” 等了半响,无人应答。 这就奇怪了,平常他都是寸步不离的。 曲蓁强撑着站起身,扶着桌椅走到门外,扬声道:“有人在吗?” “姑娘有何事吩咐?” 不远处立马传来道声音,却不见人影。 她对此早已习惯,调整了下气息,询问道:“血手去哪儿了?” “回姑娘的话,好像是暗处出了些问题,楼主他亲自去处理了,这几日怕是都不在城中,您要是有什么事情吩咐属下去办就好。” 那人从善如流的答道。 “那风愁和棠越呢?” 她又追问了句,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血手平日隐于暗处保护她,有事离开定要知会一声,这次,她却没收到任何消息。 还有,她这几日都在药楼,鲜少理会外界的动静。 倒是没察觉府中安静的出奇,连平日里喜欢上蹿下跳,四处蹦跶的棠越都不见踪迹。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她正想着,暗处的声音再度响起:“千机堂传回消息,说是那块玉佩的来处有了着落,可是派去的探子被杀,他亲自去查了,又怕棠越留在府中扰了姑娘清静,一并带走了。” “哦?是吗?” 曲蓁凝眸望向那声音的来处,意味深长的说道:“那可真是太不巧了。” 暗处的人没敢接话。 她柳眉紧蹙,心底那股不详的预感越发明显,这个人分明就是在说谎! 她只问了风愁等人的去处,正常来说,他须答去了哪儿就好,他却像是生怕她不相信一样,从缘由到想法事无巨细,甚至连怕棠越扰了清静这种理由都找好了,摆明是事先想好的说辞。 再说了,棠越又不是第一日在府中四处嬉闹玩耍,风愁出府的理由找的无懈可击,但带走棠越就显得牵强,有些耐人寻味了! 棠越留下会碍着什么事儿呢? 他再胡闹也不至于掀翻了天,难道…… 曲蓁眼神一凛,再联想到不告而别的血手,一个猜测在脑海中逐渐成型,他们,是在躲着她! 带走棠越,是怕他乱说,只是她想不明白有什么事他们需要这么瞒着她? 曲蓁再不多想,径直去了且听风吟,果不其然也没找到容瑾笙的踪迹。 他寝殿内一切摆放的井然有序,茶壶,毛笔,砚台,琴案都没有动过的痕迹,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就好像凭空消失了般。 她问过影卫,只说王爷有事离开,至于何时离开,去了哪里通通不知。 曲蓁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心慌意乱 。 当夜,晏峥来的时候就看到曲蓁坐在屋顶上,一袭单薄的青衣,吹着冷风,青丝在风中飘摇,说不出的破碎脆弱。 脆弱? 晏峥扬眉一笑,只觉得自己肯定是累糊涂了,那女人厉害的跟钢筋铁骨似的,哪儿会和这个词儿沾边? 他足尖轻点上了屋顶,一掀袍子大咧咧的坐在她身侧,“鬼丫头,大半夜的你跑这儿吹什么风?江北的秋可不比南方,冻感冒了可有的你受!” 说着,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盖在她身上。 “你怎么来了?” 曲蓁环抱着双膝,身子往后避了下,淡声道:“不用,我不冷!” 晏峥见自己的好意被拒绝也不恼,将外袍搁在一旁,仰面躺下,望着星河道:“也没什么其他的,就是来看看你,顺便说声谢谢。” “谢什么?” 她疑惑的问道:“大公子的毒,我还没找到解药……” 即便她笃定自己的记忆不会出错,但翻遍了所有藏书,还是没有找到线索。 霜白的月色铺在晏峥的身上,使他的俊朗的眉眼多了些朦胧和怅然,他轻笑了声,“那日我被老爷子中途赶进了宫里,没能陪着你,冷嵘那混账玩意儿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来是想说……谢谢你为我大哥做的一切。” “不必谢我。” 曲蓁这话是出自真心,她救晏晔并不单纯是为了那个约定。 所付出的代价也都是心甘情愿。 晏峥却不知这些,只当她是客气,故作轻松的道:是你自己说不要谢的,以后可别追着本世子要报酬,我不认账的啊! 她唇角微勾了下,声音透着几分无力,低喃道:“嗯,不用谢,都是我欠他的……” 第344章 竹简归! 秋风将她的声音切割的破碎,落在晏峥的耳中只剩只字片语,“你说什么?” “没什么!” 曲蓁摇头,脑海中晏晔沉睡的场景和容瑾笙的身影交织在一处,像是要将她生生撕裂般,头痛难忍! 她不想再聊这些沉重的话题,话音一转,“对了,有件事我倒是挺好奇的,按理来说,大公子才是公府的嫡长子,为何世子却是你?” 话落,晏峥没答,狐疑的打量着她,“鬼丫头,你该不是看上我家大哥了吧?不然怎么对我家的事儿这么感兴趣?” 他们认识这么久,除了案子和治病,他就没见过有什么是能让她放在心上的! “不想说就算了。” 曲蓁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对于这无聊的猜度显得兴致缺缺,她作势就要起身下去。 晏峥忙拽回她,赔笑道:“好了,本世子又没说不告诉你,这事儿也不算什么秘密,你也知道晏家世代从军,战场无眼,未免断了血脉,自幼就会择定继承者留守汴京,另一人则是扔去边关磨炼,领军戍边。” “原本的确是该大哥继承爵位,但因一场刺杀他主动放弃了,留下封书信不告而别,孤身去了西北军中,后来不知为何,我就成了世子。” 他长吁了口气,双手枕在脑后叹道:“有时候我会想,要是当年去边关的人是我,大哥他或许……” “没有或许。” 曲蓁打断他的妄想,轻声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易地而处,未必都能有对方做得好。 晏峥闻言,侧首看她。 月光下她抱着双膝坐在屋顶上,侧颜绝美,肌骨如玉,那神情始终清冷恬静,就像一株静绽的幽昙,皎洁无瑕。 他从不知道原来真有女子什么都不做,只静坐在那儿,就敛尽了世间万千颜色。 这么多年来,晏峥第一次觉得做这个世子爷也没那么糟糕,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遇见她! 想到这儿,晏峥愁眉舒展,朗笑道:“你说的对,天公作美安排我们月下谈情,还没让那些不长眼的来打扰,着实不错!” 这人,正经不过三秒! 曲蓁剜了他一眼,冷道:“没事就走!” “别的姑娘都巴不得能和本世子多呆一会,也就你这么没情趣,脾气又臭又硬!” 晏峥边叹气边坐起身,身子微微凑近她,戏谑道:“要不然这样吧,本世子不怕倒霉,就勉为其难的收了你?” 他话刚说完,一拳迎面而来,擦着鼻尖挥过。 他侧首避开,怪叫一声跳了起来:“臭丫头,你还真打?” “世子再口无遮拦,下一拳可就未必也能避得开了。” 曲蓁收回攻势,足尖轻点下了屋顶,转身走进药楼,‘砰’的关紧了门。 被撂在屋顶的晏峥听着那动静,轻扯嘴角笑了下,俯身捞起自己的外衫慢慢吞吞的穿上,自顾自的低喃道:“生气也好 ,总好过什么都不说憋在心里,臭丫头!” “夜深了,世子还是早些回府的好!” 碧树暗影间适时的出声相劝。 晏峥早知暗处有人在,准确的望向他们落脚之处,微挑眉峰,“看在你们这么识趣没来打扰本世子的份上,就不收你们看戏的银子了!” 他转身就要走,身后继续道:“王爷临走前吩咐过,世子日后要来找姑娘,让我们放行!” “放行?你家主子可真是心宽,就不怕孤男寡女出点什么事儿?” 晏峥微诧,怪不得他这次入府没有遇到影卫阻拦,原来是容瑾笙早先打过招呼。 “他还说什么了?” 影卫循着记忆回想了番,一板一眼的答道:“其他就没什么了。” “行,我知道了。” 晏峥随意摆摆手,再不逗留,提气运功几个纵越就消失在宸王府的范围之内,来去如风,没留下一点痕迹。 外面动静消失,再度沉寂。 曲蓁长舒了口气,郁结在心中的烦躁和邪火被他这一通玩闹消磨了个干净,她重新整理好情绪,再度拿起了医书。 次日,她伏案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唤她。 “醒醒丫头,找到了!” 曲蓁揉了揉眼,坐直身子,见来人是古青旸,疲倦的低问道:“前辈,找到了什么了?” “还能是什么,找到记载‘黄泉引’的竹简了!你瞧!” 古青旸兴冲冲的将东西递给她,神情懊恼:“都怪我老糊涂了,忘了先前拿了几本回去看,一直没记起来,才耽搁了这许多日的功夫。” 听到‘黄泉引’三个字,曲蓁立时清醒过来,注意力都这放在了竹简上,也没听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黄泉引,黄泉引,对,就是这个,终于找到了!” 她紧攥着竹简,指节抠的发白,紧张的就像是拿捏住了自己的命脉,隔了许久,忐忑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 曲蓁拿纸张誊抄了份儿,又画了几个圈,递给古青旸:“前辈,这方子劳烦你交给老国公,画圈的药材恐怕要他多费心。” 古青旸接过打眼一瞧,都是些稀罕药草,血婴子也在其中。 “这里面有的药草,不好找啊!” 他说的是哪个曲蓁心知肚明,对他宽慰一笑:“先尽力找吧,总不能坐以待毙。” 话是这么说,但她眉间愁云渐浓,显然并不乐观。 “我记得你离开药谷前满老头不是把他的手令给你了吗?药谷人脉极广,对于寻找奇珍异草自有门路,你何不去问问?” 被他这么一提醒,曲蓁才想起那块令牌! 对啊,药谷在京城,是有联络点的! 她不禁一喜:“前辈不提我都要忘了这事儿,那好,我们就分头去办吧,有消息了再说。” “也好!” 古青旸含笑应下。 曲蓁洗了把脸,戴上面纱快步往外走去,她心里藏着事儿,以至于没察觉古青旸眼中那复杂的神色。 古青旸在廊下站了许久,亲眼看着她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笑意顿敛,转身对着转弯处急道:“好了,事情已经办妥,快带我过去看看!” “先生这边请!” 第345章 官兵拿人! 汴京城西坊市林立,商贸通达,京都颇负盛名的茶楼酒肆,赌坊妓馆大多坐落此处,素有‘极乐窟’之称。 而在芫花巷首,三条主街交汇的黄金地段,一座六层高的阁楼鹤立鸡群,覆琉璃碧瓦,镶宝珠玉石,金碧辉煌,极贵且富。 曲蓁站在楼下仰望着那高悬于头顶,刻着‘招财馆’三个大字的金匾,总算明白了为何问路时别人都让她“抬头看”! 这金灿灿的光芒,隔着好几条街都能把人给刺瞎! 她不禁叹道:“真是……财大气粗!” 十分豪横! 曲蓁正想进去找掌柜,还不等脚跨进‘招财馆’的门,长街就传来一阵高喝。 “快快快,官府办差,闲人退让!” “滚开,别挡路!” …… 街上熙攘的人潮被粗鲁的撕开,百姓做惊鸟状四散开来,很快几个官差打扮的人就挎着刀到了近前。 这么大的动静惹的店中买药的人也不敢多呆,退出来围在四周瞧热闹。 “哎哎哎?我说你们别走啊!这不是白耽误功夫嘛!” 店里的药童追了出来,见到官差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赔笑迎了上去:“呦,今儿吹的是什么风,竟把几位官爷给送来了?不知有什么吩咐啊?” “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官差板着脸,没有想和他浪费时间的意思。 药童迎来送往见得人多了,也有几分眼色,当下拱手一揖,转身跑进了后堂。 没多久就有个身材精瘦的中年男子出来,和气的道:“在下是招财馆的掌柜柳生,官爷有什么事儿请说!” “有人去官府报案,说你们招财馆售卖假药,跟我走一趟吧!” 官差朝同伴使了个眼色,作势就要拿人。 那掌柜闻言面上笑意微滞,退步避开他们的动作,不卑不亢的拱手道:“官爷,我们招财馆绝不会卖假药,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 “有什么误会等上了公堂再说!你要是拒捕,就别怪我们兄弟动粗了!” 官差态度强硬,掌柜的也不好多说,转头对里面嘱咐道:“那我就随官爷去一趟,你们照看好店里的生意。” 话落,他很是配合的让官差戴上了镣铐。 谁料人抓到了,官差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冷笑了声:“你们还想做生意?赶紧把医馆给我关了,谁敢反抗,就等着吃官司吧!” 关店? 围观的百姓一阵哗然。 看来这次招财馆是摊上大事儿了! 掌柜终于变了脸色,急道:“官爷,罪名未定,哪儿有强行关我医馆的道理?” “就是,招财馆在汴京开了几十年,有口皆碑,你们没有实证,怎么能说关就关?” “对,这也太欺负人了!” 听到这话,里面的药童和大夫也急了,纷纷跑了出来。 四周的百姓对此指指点点,话里话外也大都偏向招财馆。 曲蓁站在围观的人群中,对众人的反应倒是有些意外,反观府衙的官差几人,他们面色铁青,大约也知道众怒难犯,扬声道:“还要什么证据?也不怕告诉你们,知道这吃了假药的人是谁吗?是靖国公府的老夫人!她吃了你们家卖出的人参,吐血昏厥,至今可都还没醒过来呢!” 在场都是平民百姓,一听这案子涉及‘国公府’的贵人,立即噤声,瞧着他们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 “官爷,说话要讲证据!即便是老夫人昏厥,问题也未必出在我们的药材上。” 掌柜听他一口一个假药,面上染了薄怒,“我们行医卖药靠的就是名声和口碑,您这是逼我们去死!” 笑话,都死到临头了,还在意什么名声? 官差嗤笑了声,对于他这种辩驳不以为意,抬手一挥,“既然他们不想关门,那就帮他们一把!动作快些,别耽误了时辰!” “是!” 几人拔刀上前,气势汹汹。 招财馆的一众药童和大夫面面相觑,不想走又怕他们真的动手,一时间陷入两难之地。 就在官差的手快碰到他们之际,曲蓁知道不能再旁观了,缓步自人群走出,冷声道:住手! 这声音清冷淡漠,如环佩相击,悦耳动人,在这一片嘈杂西喧闹中显得尤为突兀。 两个字,成功的遏制了那几个官差的动作。 他们下意识的回头,叱骂道:“哪儿来的狗东西,这么不长眼,也敢阻碍官府拿人?” 待看清楚是谁后,几人纷纷震惊的瞪大眼。 居然,是个天仙似的姑娘? 曲蓁没理会他们,径直看向领头的小官:“掌柜的所言不错,大盛律例从未规定过在没确定罪名前,官府有权查封涉案之人的私有财产,你们违规操作,是仗谁的势?” 小官瞧她虽一身青色素衣,戴着面纱辨不出身份,但衣裳用料不斐,风姿独俱,猜测她出身定然不低,不敢得罪。 他斟酌了下,很是和气的笑道:“小姐,官府办差自有分寸,您还是别插手的好。” “若我非要插手呢?” 曲蓁缓步朝他走去,轻轻一挥袖,劲风扫过,柳掌柜手上的铁链应声而断,‘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小官没想到她竟身怀武功,行事狂妄,敢明目张胆的和官差动手! 又见她脚步不停朝自己走来,顿时就慌了,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抵着她! “哪儿来的狂徒,竟敢妨碍公务?” 他也顾不得许多,看了眼旁边畏畏缩缩的几人,怒喝道:“都还愣着干什么?没看到她要袭击官差吗?给我拿下!” 其他的差役恍然清醒,纷纷围了上来。 掌柜的见状,忙从缝隙里钻入,三两步挡在她面前,压低声音道:“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官府的事儿我们都左右不了,你还是赶紧走吧!” 曲蓁看着挡在身前的人,眸光微暖。 在自己身陷囹圄,前途不明的情况下,还能顾忌他人,说命此人心地纯良,是可堪托付的人。 老谷主选他来经营招财馆,真是好眼光! 她面不改色,绕开柳掌柜的身子,缓步走到前面,冷声道:“诸位既然不按章程办事,就别怪我招财馆不配合了,今日这人,你们谁也带不走!” 第346章 又被抓了! 听着这话的意思,像是招财馆与她渊源不浅! 不仅是来抓捕的官差懵了,就连掌柜的柳生也诧异抬头换她:“姑娘,你这是……” 他盯着那青竹般的身影,在脑海中仔细搜刮了个遍,也没找大任何相关的记忆。 无亲无旧,何必要豁出性命帮他? 曲蓁没多话,掏出满意给的令牌在掌柜面前晃了下,虽然动作极快,但足矣叫他看的清楚。 铁焰令? 掌柜蓦地一惊,骤然想起前段时间收到的飞鸽传信,称老谷主已将此令授予药谷未来的继承者,令牌在她手里,难道她就是…… “柳生参加少主!” 他双手相合,躬身一礼,径直在众人面前承认了她的身份。 “掌柜不必多礼,起身吧。” 曲蓁微微颔首算是见礼,视线未从几名官差的身上移开,她既答应了做这药谷少主,便会好好护着他们。 她看向官差,瞥了眼那森寒的刀锋,冷声道:“招财馆涉事,该对簿公堂,赔偿或是查封,按照章程来我无话可说,理当配合。” “但诸位要为讨好谁,逾章办事,不清不楚的把卖假药的帽子扣在我招财馆的头上,那也恕我绝不能答应!” 掌柜原本还有些担心她年纪尚轻应付不来。 但听她说话颇有章法,悬着的心稍落了些,移步退至她身后半步处,合手而立,将处置权尽数交还给她。 围观的百姓眼见招财馆被封,关键时候站出了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对官兵出手救下掌柜,两方对峙,剑拔弩张! 看戏的心情也随之跌宕起伏,兴味更浓! 早有聪明的人听出了弦外之音,讨好谁?还能是谁?都说了是靖国公府的老太太吃了药后卧病在床,险些没命,官府行雷霆手段,强行封馆,自然是为了讨好靖国公府了! 这事儿要遇到软弱的,恐怕连个屁都不敢放就任由他们办了,毕竟民不与官斗,强行出头无异于以卵击石。 只是这招财馆…… 少东家看似是个弱质女流,实则是块硬骨头,要想啃得下,怕是要掉几颗牙! 听不明白的不说,听明白的不敢说,攒成一堆好整以暇的看热闹。 更有偏心招财馆的人躲在人群中,埋着脑袋喊道:“我说官爷,这医馆你是封不封了,不封的话我们大家伙还等着买药呢!” 几名官差本就被曲蓁含沙射影的话堵得心口发慌,乍听此话,更是怒不可遏:“你们耳朵聋了吗?招财馆的药险些吃死人,你们还敢在这儿买?” “为什么不敢?” 那声音仗着人多找不到他,扯着嗓子道:“我们这些贱骨头不比大宅院里的人娇贵,吃不起千年人参,自然没资格中毒!” 这话引得众人哄然大笑。 曲蓁和掌柜的对视了眼,不禁莞尔,说这话的着实是个妙人,她见官差被引偏,正好趁此机会简单的了解下事情的原委。 “你这个泼皮!” 几名官差眼睛冒火,在人群中打转儿想把他揪出来,奈何围观的百姓乌泱泱一片,人声鼎沸,说话那人又是个机灵的,喊完就跑,位置迅速移动,滑溜的像只泥鳅。 找了半响都没有收获,官差眼见整条街都被堵住,心知不不能再耽搁下去,事情闹大他们也不好交差。 为首的人约莫是不想丢了面子,对曲蓁道:“好,反正这医馆早晚得封,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儿,你们现下死鸭子嘴硬不肯认没关系,等进了大牢自然有你们受的!” 被抓进大牢的人,未上公堂,先过一遍刑具,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许多人根本等不到对峙,就熬不过刑罚认下了罪状,只为少受些苦。 曲蓁以往只是听闻,但见他说的这么理所应当,忍不住蹙眉:看来屈打成招的事你们以往没少干啊! “你胡说什么?” 许多事儿不能摊在明面儿上来说,几个官差顿时变了脸色,他们如今算是知道了,这姑娘口无遮拦,再任由她这么说下去,怕是要惹出大乱子! “别废话了,赶紧跟我们走! 他们作势就要上前抓人,掌柜忙挡在曲蓁面前,“少主,还是我去吧,大牢那种地方阴暗潮湿的很,别伤了您身子。” 没做的事,他自然不会承认。 招财馆能在汴京城开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 “不用了,我去就好。” 曲蓁摇头,她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心里大概有了底儿,三两句话的功夫,耽误不了什么。 见掌柜还想再劝,她压低声音道:“有件事情还要劳烦掌柜的帮我去查下……” “少主客气了,您吩咐就好。” 柳掌柜凑近,听她说完‘血婴子’三个字,眼皮猛地跳了下。 他低着头,所以曲蓁并未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这药材……” 掌柜的刚想再细说,就被官差不耐烦的打断,“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走!” 曲蓁撂下一句“有消息派人去宸王府寻我”后,就缓步跟着官差几人离开,往官衙而去。 看着越发熟悉的方向和路线,她有些诧异,“这好像,是去南衙的路?”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有人冷哼了声,想起她的那些话,语气有些恶劣:“那你就该知道,进了南衙的人,再想出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好好的姑娘家,也不知道脑子犯了什么轴,非要和官府过不去。 那是大牢,不是她家,真以为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这次的事儿,可大着呢! 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南衙府门前,看着这熟悉的牌匾,曲蓁觉得有些好笑,她为了晏晔去招财馆查药,没成想又被晏峥手底下的人抓来了南衙。 这世上的事儿还真是妙不可言! 正想着,里面走出一人,几个官差忙不迭的赔着笑脸迎了上去,恭维道:“大人,您怎么出来了?这么大的日头,有什么事儿吩咐小的去办不就成了?” 曲蓁抬眼看了下被云层挡住的太阳,心道:是啊,好大的日头! 第347章 真是阴魂不散 来人说起来也算是熟人,正是她当日来南衙验尸时,凑热闹结果吐了一地的南衙少尹! 几个官差将他围的严实,恭维不断,倒是将曲蓁这个‘罪犯’孤零零的扔在了一旁,无人置喙。 最后还是那少尹不耐烦的叱道:“都围在我这儿做什么?真要是把靖国公府的人犯给弄丢了,有你们好受的!” “大人放心,这人虽然是个女子,但胆子和口气大得很,不会跑的。” 其中一名官差冷笑了,绘声绘色的将发生在招财馆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曲蓁听着默默地点了下头。 这人记性不错,也没有添油加醋,倒是个老实的! 谁知南衙少尹听完,怒喝道:“好猖狂的女子,敢当众打官府的脸面,什么时候官府办事需要一个贱民来指指点点了?” “就是啊大人,谁说不是呢!” 当即有人附和。 “你们都给本官让开,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挑衅官……” 少尹拨开围着他的几人,大步跨来,但当看清楚眼前站着的人影时,面上的怒色骤然龟裂,愣怔的望着她,好半响才回头颤声问道:“这就是你们抓来的犯人?” “是,是啊!” 几人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家大人的神色异常凝重,像是要慷慨赴死般,不禁紧张的有些结巴。 少尹吞了口唾沫,再度僵硬的转回身子,那竹青色的衣衫,熟悉的眉眼和绝代风姿,无一不清楚的告诉他眼前站着的人是谁! 这些混账玩意儿怎么把她给抓来了? 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唤道:“世,世子……不不不,姑娘!姑娘你怎么来了?” 这话问完,少尹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瞧瞧这说的什么话! 他忙躬身凑近她身侧,小心的赔笑道:“姑娘恕罪,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他们是新调来南衙当差的,鲁莽冲撞了您,还请姑娘怪罪!” “大人言重了,招财馆是我药谷的产业,既然卖出的药材犯了案,我这个少主于情于理都该来对个口供。” 曲蓁微微颔首,态度依旧客气,倒是让少尹七上八下的心有了着落。 他刚想奉承两句,就听她继续道:“案子大人秉公处理就是,不必为难,只是办差的习惯,怕是要改改了!” “姑娘放心,回头我定当好好管教他们。” 要改什么习惯少尹心知肚明,其实底下的人也没做错什么,此案涉及靖国公府,他们要是不给个态度出来,难免要被问个渎职之罪。 换作旁人,医馆封了也就封了,只要人没事,总还有重开的一日。 这几人运气不好,偏生踢到了块铁板,这位姑奶奶如今可是他们衙首心尖尖上的人,谁敢得罪她? “好,报案的人在那儿?带我过去瞧瞧。” 曲蓁瞥了眼呆若木鸡的几人,再未理会,缓步越过他们进了府衙,她心里清楚,这种事儿官府没少办。 所谓的管教,也不外乎是叱骂一顿,再遇到同等的情况还是会遵循旧例。 这是他们的求生之道! 要想改变现状,只能从根本下手,大刀阔斧的整饬吏治,明法规权! 此事,得从长计议! 少尹剜了眼几人,快步跟上她:“姑娘,里面请,人就在后堂等着呢!” “不开衙升堂吗?” 她脚步微滞了下,很快恢复如常。 “有姑娘作保,我自然是不会怀疑招财馆清白,此事定是个误会,开衙升堂声势太大,难免于名声有损,不如先私下询问清楚再说。” 少尹此举,实则是为她考虑,招财馆毕竟开门做生意,不论真假,只要上了公堂多少都会有影响。 她点点头,“那就多谢大人了,你放心,若真是招财馆的问题,大人秉公处理就是。” “姑娘这话太客气了,曲家的案子要不是您出手,我们恐怕现在还无头苍蝇似的乱找呢,这些都是小事,您不必放在心上。” 少尹领着她进了后堂,就见一个穿着藕粉色长裙,梳着灵蛇髻的女子端坐着喝茶,旁边的婢女恭敬的候着,主仆俩姿态甚高,一看便知出身不俗。 “姑娘,这位便是靖国公府的阮小姐,就是她报的案。” 少尹介绍了声。 曲蓁心想她还真是和姓阮的人八字不合,汴京城这么多权贵府邸,偏撞上了阮家! 那女子听了动静,抬眸望来,四目相接的刹那,曲蓁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敌意。 少尹见状,又对她介绍道:“阮小姐,这是招财馆的东家,二位有什么话,不如先说清楚,免得伤了和气。” 阮姝玉美眸掠过抹诧异,一是为着汴京城日进斗金的招财馆幕后东家居然是个与她年岁相差无几的女子,二来,就是少尹的态度! 靖国公府的案子,他一个五品小官不敢不上心,接了报案就火速下令拿人,不敢耽误。 不过出去了一趟,再进来,态度可谓是天壤之别! 明面上是秉持公道,让他们话说分明,但实际上已经是偏向招财馆,以他们靖国公府的实力,何须与她对峙? “此案已然明了还有什么话好说?难不成王少尹以为靖国公府会看在她是个弱质女流的份上,就轻易揭过此事?” 王少尹面色微变,心里隐有不悦,她来头再大,也不过是个闺阁女儿,既无封号,又无官爵,他态度恭敬是给国公府面子,可不是给她的! 这人未免太不识趣! “阮小姐若是不愿,那本官就按照审讯流程,去国公府传召一应证人来公堂对峙,如此可好?” 阮姝玉拧紧了眉头,面含薄怒:“王大人是糊涂了吗?审案也敢审到国公府头上?” “本官要怎么审案,还轮不到阮小姐来教!” 王少尹态度如此强硬倒是出乎阮姝玉意料,这些小官都是墙头草,风往哪儿吹往哪儿倒,宁可得罪她背后的靖国公府也要维护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一时间,后堂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第348章 问题出在自家院儿里! 曲蓁见场面闹僵,也不想给少王少尹招惹麻烦,轻声道:“贵府既有人吃了招财馆的药出现不适症状,是非黑白,自然该查问清楚,没有凭借一面之词就定罪的道理,朝廷法度在上,谁也无权开此先例,阮小姐觉得呢?” 少尹在旁听着,也出声附和道:“正是这个道理,阮小姐有什么异议,大可回府询问阮尚书,他出身刑曹,熟读律法,想来能为小姐解惑答疑。” 阮姝玉语塞,神色更恼,他们都搬出律法了,难道她还能坚持把人带走? 靖国公府再大,能大的过朝廷法度? 她思来想去还是不能甩袖离开,就这样走了太过丢人,施施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王少尹都这样说了,那我自然不会怀疑,正好本小姐也想听听她打算如何为自己开脱。” 这话算是承认了少尹的安排。 王少尹也悄然松了口气,说实话,不到万不得已,他还真不想开罪国公府! 他转身看向曲蓁,准备请她落座。 熟料就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阮家小姐的方向,眼中隐有冷光乍现,他心中一紧,试探的唤道:“姑娘?” “嗯?” 曲蓁回过神,疑惑的看他。 王少尹这才发觉她刚才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竟全然不在这儿,他不禁苦笑了声,朝旁边的空椅子做了个‘请’的动作。 她见阮姝玉落座,心情有些复杂。 靖国公府百年传承,直系旁系的子嗣众多,万没想到她竟会是阮舒白的女儿,能让王少尹如此忌惮,恐怕也是嫡出。 如此一来,她的身份呼之欲出! 阮舒白正妻所出之嫡女,阮姝玉! 而阮夫人,是最有嫌疑杀她爹娘之人! “不是有话要说吗?” 阮姝玉慢条斯理的等了许久都不闻人声,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曲蓁的思绪被她打断,心知目前最重要的是证明招财馆的清白,当下也不多想,平静的问道:“老夫人中毒昏厥后,府中可有找大夫看过?” “自然,御医来探过脉说是中毒。” 阮姝玉答道。 “所中何毒?” 她继续问道。 阮姝玉不禁愣住,蹙眉道:“御医说是参汤有毒,至于是什么毒我不知道,但参汤是我亲手熬得,所搭配的也是库藏多年的鹿茸等药,绝不会有问题,唯一有可能出问题的,就是从招财馆买来的人参!” 她亲手端给祖母的参汤,喝完祖母就吐了血,御医又说是汤里有毒,她哪儿还能坐得住? 曲蓁了然,又道:“人参对于国公府而言并不是稀罕物什,小姐为何要从外面药铺买?” “库藏的人参刚巧用完了。” “那你确定除了你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碰过人参和汤药?” “确定!” 曲蓁问的极快,阮姝玉回答也没有犹豫,她的反应告诉了曲蓁,她并未说谎。 “这样的话,事情就很明朗了。” 她凝视着阮姝玉,缓声道:“阮小姐,你先听听我说的对不对!” “老夫人喝完参汤后开始腹痛,呕吐咖啡样物,面色苍白,口唇紫绀,随即呼吸急促出血,最后抽搐昏迷,可是如此?” 王少尹见阮姝玉满面震惊之色却不言语,催促道:“阮小姐你倒是说话啊!是不是这样的症状?” 阮姝玉猛地回过神,站起身来瞪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因为老夫人的确是中了毒,人参的毒!” 曲蓁知道这样说会引起误会,赶在他们质问之前解释道:“人参乃是大补之物,但终究是药材,可治病亦可害人,阮小姐来招财馆张口就要最好的,掌柜的就将唯一一株千年人参拿给了你。” “此等年份的人参并不常见,乃是稀罕物什,用量很是讲究,稍不注意就会成为剧毒。” 她看着阮姝玉面上血色褪尽,大概听懂了这番话的意思,但还有个王少尹在,这事儿总要说明白。 “掌柜的告诉我,他在把人参给你之后想要叮嘱用量和注意事项,但被阮小姐拒绝了,说是自己常熬参汤,不必多言,此事当时在医馆中的所有人都可作证。” “这么说,是阮小姐自己用错了剂量,险些害了老夫人?” 王少尹意味深长的看向阮姝玉,也是很无语。 她大张旗鼓跑来南衙闹了这么一出,搞了半天问题是出在自家院儿里? 幸好招财馆的东家是曲姑娘,要换做旁人,以国公府的手段,不死也要掉层皮! 这视线对阮姝玉而言如芒刺在背,痛的她揪紧了心。 闹到最后,竟是她险些害死了祖母? “不,不是这样的,明明就是……” 她下意识的想要反驳被曲蓁打断,“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恐怕府中已经查清楚了来龙去脉,阮小姐不信可以回去看看!” 御医精通药理,是不是服用过量,一探便知。 原本这笑话不至于闹到府外来,只是阮大小姐急于撇清自己的干系,直接跑来南衙报案拿人,才会如此。 自作自受罢了! “好,我肯定会问个清楚的,要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定会把招财馆一锅端了!” 阮姝玉不知道府中是个什么状况,心急如焚,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去。 刚往外走了两步,迟疑着回过头来,“在我没查清楚之前,还劳烦王少尹看着别让她离开,免得她我罪潜逃!” 阮姝玉心中始终存着最后一点期望,不相信是自己害的人! 王少尹阅人无数,猜得出她的心思,看了眼神情淡漠的曲蓁,压在心头的重担终于放下,轻笑道:“阮小姐可别抬举本官了,这人,南衙扣不住,也不敢扣!” 不愧是曲姑娘,三言两语就破了眼前的危局。 这样的人物,晏国公府,曲国公府,甚至是宸王府都欠着她的情面,岂是他一个小官敢得罪的? 阮姝玉再三被驳了面子,又恼又怒:“她到底是什么人值得王大人下这么重的筹码?” 王少尹笑而不语。 曲蓁对上她探寻的目光,冷声道:“药谷,曲蓁!” 第349章 游会等你! “什么?” 阮姝玉面色骤变,连基本的笑容都维持不住,狐疑的打量着她,“你就是让王爷破例,住进了宸王府的女人?” 曲蓁没答话,也懒得解释其中的差别。 总归此事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一场茶余饭后的笑谈,重点从不在她这个人,而是在男欢女爱的绯色艳闻。 她的冷淡丝毫不影响阮姝玉,打量许久后,阮姝玉冷笑了声:“怪不得王少尹宁可开罪国公府也要护着姑娘,原来是想攀宸王府的高枝,大人要知道以色侍人,终是下乘。” 这话含沙射影说的是谁,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 还没等曲蓁开口,就有人看不下去了! “阮小姐还是慎言的好,这是南衙,不是你阮家的内宅!” 王少尹听她说话夹枪带棍,也不再客气,反正今日人已经得罪了,索性得罪干净。 他就不信了,靖国公府当真能为了区区一个内宅女子,对朝廷命官暗下黑手。 他轻嗤了声,道:“以色侍人也要能入得王爷的法眼才行,有的人即便是想,怕也没那个资格!” “你!” 阮姝玉俏脸铁青,这种话说出来,吃亏的总归是女子! 好在王少尹没指名道姓,她也就故作不知,将矛头对准了曲蓁,“少主要想在汴京城站稳脚跟,一昧依附于王爷是不行的,过些日子城郊有游会,京中世家子弟都会去,不知少主可会前往?” “会!” 曲蓁吐出一字。 传闻中的阮夫人,她可还没有见过呢! “那好!” 阮姝玉大喜,眼尾多了些讥诮之色:“到时候,我会在游会恭迎少谷主驾到,你可千万别让我们失望才是。” 撂下这句话后,阮姝玉才快步往外走去,她的贴身丫鬟在路过曲蓁身侧时,还重重的哼了声。 主仆二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曲蓁并未将这挑衅放在眼中,侧首对王少尹道:“今日之事多谢大人回护,等遇到晏世子,我必会原本说个清楚,不叫大人为难。” 王少尹面露喜色,忙躬身一礼,“那就多谢姑娘了。” 他心中巨石落地,生出了万千感慨,不愧是王爷和世子青眼相待之人,为人谦逊和气,冰雪聪明。 再对比刚才那位,真是云泥之别! “不必客气,还有招财馆那边,得劳烦大人派人去一趟,给掌柜报个平安。” 曲蓁话音刚落,王少尹就笑着附和道:“是是是,这是应该的!” 出了南衙,她婉拒了送她回府的提议,自行雇了马车。 等回到王府,刚踏入半池苑,曲蓁远远就瞧见了躺在屋顶上的棠越,心下一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谁知到了且听风吟外,突然被暗影拦住,“姑娘,主子吩咐了,谁都不得打扰。” “包括我?” 曲蓁蹙眉,这还是她第一次被拒之门外。 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好多天,再回府又避而不见,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暗影闻言,硬着头皮答道:“是!” 这态度令曲蓁心中疑窦丛生,凝望着那紧闭的门窗良久,缓声道:“那好吧,等王爷愿意露面了,派人给我传个信。” 她仔细回想了一番,容瑾笙是从晏国公府回来后就不对劲儿了,还有药楼那晚。 阿渊是他们两人拔不掉的刺,或许,还在闹脾气吧! “属下遵命。” 暗影恭敬的答了句,目送着她转身离去,松了口气的同时忧心的回头望向屋内…… 寝殿中. 角落乌檀木的小几上摆着紫金敞口莲花炉,正燃着专用于镇痛的苏麻香。 光线透过冰裂纹的明窗落在床榻上,一男子只着雪色中衣盘膝而坐,薄唇惨白,正运气调息。 他通身鲜血,微敞的领口下盘恒交错着数道伤痕,与体表雾气渗出汗珠混合成血水,眨眼将身下的被褥染透。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好?” 风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紧攥着拳头原地乱转。 檀今抱着剑靠在墙上,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床上的人影,原本烦乱的心被这碎碎念的声音搅得更急躁,冷道:“你能不能安静会?吵!” “主子这模样,我哪里能静的下来?要不我们去找姑娘吧,她有妙手回春之能,肯定能救主子的!” 风眠脚步顿停,双眼放光的望着几人。 “想死的话,你就去!” 一直没出声的月杀默不作声的替自己上药包扎,头也不抬:主子辛苦瞒着消息,孤身上隐天峰是为了什么? 风眠想起一路艰辛,也不禁沉默。 的确,主子昏死之前还特意警告过,这个消息绝不能叫姑娘知道! 可如今的情况…… “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主子受苦啊!” “苦什么?” 月杀冷哼了声,下意识的收紧手中的绷带,痛的自己忍不住一声闷哼,“能护她安稳,主子把命拿来玩连眉头都不皱下,她倒好,为了晏家那位东奔西走,全然不把主子放在心上,再这么下去,主子迟早死在她手里。” 泉微见状,忙道:“好了,少说两句。你对自己也下手轻点,小心废了那双手!这次去千雪峰,除主子外,就你伤的最重,你还不好好歇着!” 眼见那绷带又被血染红,泉微看向在一旁忙着的老者,低声道:“古大夫,你给他看看吧。” 古青旸瞥了月杀一眼,哼道:“还有力气骂人,死不了!” “前辈!” 泉微无奈,这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任性,“月杀他也是心疼主子,说话有冒犯的地方,您老人家就别和他计较了。” “泉微,别说了。” 月杀拧紧眉头,沉声道:“皮肉伤而已,不值得低三下四的去求人。” 他们做暗影的刀口舔血,受伤是家常便饭,只要不死,就算不得事儿。 “听到没小伙子,有些人啊,可不会领你的好心!” 古青旸摇摇头,搁下手中的药材,站起身来环顾一周,正色道:“我知道你们心中对那丫头多少都有些埋怨……” “前辈,我们……” 檀今面色微变,刚想解释,古青旸就抬手轻压了下,打断他:“行了,这是人之常情,我老头没那么不讲理,只是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 “那丫头当初为了救这傻小子,也是拼上性命,在药谷禁地里走了一遭的,绝非是月杀口中那无情无义之辈,你们都是王爷身边最亲近的人,真要为了他好,就别带着偏见去看待她 !” 第350章 自当,披荆斩棘! 檀今等人想起在禁地中的种种情景,不由得垂下头去。 月杀没亲自经历过那些事,自然没有他们的感受,还想再驳,就听床帐内传来一道声音,“噗——” “主子!” “王爷!” 众人齐齐朝着容瑾笙围了过去,看他撑着床榻坐起身,面色依旧惨白,但气息比先前已经平稳了许多。 “前辈,快,快看看主子怎么样了?” 泉微忙让开路,催促古青旸上前。 古青旸把过脉后,长吁了口气,对上他褪尽血色的面容,露出抹笑意,“这鬼门关啊,你是闯过来了,剩下的日子好生养着,两个月内不可动用内力,否则再伤了心脉,神仙都救不了你。” 听了这话,泉微几人也纷纷松了口气。 鬼知道主子拿着血婴子从隐天峰下来,一身是血,气若游丝时他们有多害怕! 这次的情况比中了‘六绝散’时还要危险! 好在挺过来了! 幸好! 容瑾笙面具已经被摘除,此刻是真容示人,比以往少了份疏离和客气,瞧着更加真实。 他轻咳了声,浅勾唇角,温声道:“这次要多谢前辈出手相救了。” “客套话就别说了。” 古青旸也算是看着他们一路走来的,自有深厚的情谊:“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被你们给吓死,说说吧,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血婴子呢?” 他看向泉微几人,立即有人回道:“主子放心,血婴子已经通过安全的渠道放给药谷了,招财馆那边也收到了消息。” “好。” 古青旸听着这话,蹙眉道:“怪不得你叫我设法引那丫头去招财馆查问,原来是早就想好了法子,真打算瞒她到底?” 容瑾笙苦笑,淡声道:“既然药已经拿到了,又何必告诉她,蓁蓁的性子前辈也清楚,若是知道定然会将一切都归咎在自己身上,索性瞒着吧。” 他要的是她的心,不是可怜,也不是同情。 这些,都是情出自愿,何必让她困扰。 “你倒是什么都替她想周全了,血婴子的来路瞒得住,那你这一身的伤呢?那丫头的鼻子可是比狗还灵!” 古青旸除了叹气之外,更多是动容。 之前满老头还担心曲丫头跟着他会受委屈,如今看来,是闲操心了! 宸王冷眼旁观世事变迁,待人疏离淡漠,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她! “这件事儿,就要麻烦前辈多费心了。” 容瑾笙含笑看着他,一副吃定他的模样。 古青旸神色无奈,叹道:“我算是知道了,我来汴京就是为了给你们俩收拾烂摊子了,也罢,谁叫老夫心软呢,看不得那丫头难过。” 见他应承此事,一切也都安排妥当。 容瑾笙悬着的那口气才乍然松懈,放松身子盘坐着,静心调息。 古青旸见状,自行去煎药,顺便将其他人也一并带走。 而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曲蓁回了药楼,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脑海中满都是那晚容瑾笙低柔而哀伤的声音。 “姑娘!曲小公爷来了!” 外面突然传来道声音惊醒了她。 曲蓁定了定神,应道:“把人请过来吧!” 没多久那熟悉的人影就进了药楼,见了她凑坐过来,笑道:“怎么瞧你不太高兴的模样,谁惹你了?” “没有。” 曲蓁声音平静,看了眼他,“查出来了?” 曲弈见来意被戳穿,没了绕弯子的兴致,径直道:“对,查出来了!汴京的几个奴场经过排查,最后我将目标锁定在了黎家。” “黎?” 她微微挑眉。 曲弈知道她对京中的各方势力并不熟悉,解释道:“当今太子的生母就是出生黎家,黎家世代簪缨,当代家主是陛下陪读,情谊深厚,老家主是帝师,可谓是深受陛下宠眷。” “太子外家……” 曲蓁不禁想起那枚刻着生辰八字的玉佩,心下一叹,此案不仅牵扯到了东宫,眼下连黎家都涉足其中,看来是没法善了。 “对了,那黎大人平日不喜露面,你要想见的话极难,但眼下有个机会。” 想起某事,曲弈即刻提醒道:“过几日就是秋游,京中的权贵子弟会在城外秋香山赏桂花,组织围猎,黎家作为东道主,定是要出席的,据可靠消息称陛下也有意前往。” 最后一句话,意味颇深。 反正游会她是要去的,趁此时机会会那位黎大人! “若我说此案与黎家或是东宫脱不了干系呢?” 曲蓁盯着他,神情逐渐凝重:“曲家是否执意追查到底?” “东宫?” 曲弈微怔,很快反应过来,“难道那块玉佩上刻着的生辰八字,是太子?” “嗯。” 她点点头,东宫事关国本,若牵扯进命案里,丢的是皇家的颜面。 届时就算得了公道,曲家也未必讨得了好。 这个选择,还是交给他们烦恼,反正该查的凶手,她已经查到差不多了。 只等风愁那边传回消息就能确定究竟是哪方动的手脚! 曲弈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这案子发生时,容黎言也尚且年幼,你要说他是幕后主使,说不过去啊!” “我没说是他。” 她不禁出言纠正,“我只说了太子与此案有关,至于是主使者,或是阻碍查案的一方,目前尚不确定。” 之所以说这些,是要彼此心里都有个数。 曲弈手中的折扇在桌上有节奏的敲着,拧眉想了许久,恨声道:“只要不是东宫动的手,这案子,就一定要追查到底。” “十七年,死了十七个人,血雨腥风,搅得我家宅难安,长公主更是因此是去第一个孩子 ,伤了身子再难生育,这样的伤痛,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好!” 曲蓁平静的看着他,“那就查!” “只是你……秋香山是最好的机会,御前陈情,剑指帝师府,此等压力你可受得住?” 此事说到底,是曲家将她拖进这滩浑水中,她奉命查案,自然是不能躲着的。 立于风口浪尖之上,时刻有粉身碎骨之险! 曲蓁清冷的眸中浮现一抹笑意,极淡,却暗藏锋芒。 她道:“自当,披荆斩棘!” 第351章 心结解! “你放心,我曲家定护你周全。” 曲弈心中感激,真要是算起来他也没帮得上多少忙,都是她在追查,如今又要让她涉险,委实难安。 客套的话她也没再说,得罪人是必然的,但她敢应下自然有把握能保全性命。 两人又合计了下后续的事宜,曲弈回府着手安排。 他挂心着案子,来去如风,竟也没想起拜访容瑾笙。 时间悄然而逝。 一昼夜过去了,且听风吟始终没有消息传来,她再坐不住! “姑娘,您就别为难属下了。” 暗影看她又来,额上青筋直跳,只能壮着胆子将人拦下。 曲蓁不看他们,目光穿过房门落在殿中,扬声道:“容瑾笙,你当真不见我?” 不知是何缘故,她心里焦躁的紧。 殿中寂然无声。 曲蓁等不到回应,压抑了许久的脾气也冒了出来,冷声道:“好,这是你自己选的,不想见,以后也不必见了!” 暗影顿时慌了,“姑娘!” 被这么一叫,对上他们急乱的眸子,曲蓁猛然清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懊恼的攥紧了手。 她这是在做什么? 何时也学会意气用事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遇到有关他的事情,她一贯自以为傲的冷静自持就溃不成军! 想到这儿,曲蓁心慌不已,感觉灭顶的危险自四面八方扑来,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算了!” 她逃也般的转过身子,拔脚欲走,就听殿内传来一声轻叹,“进来吧!” 是容瑾笙的声音! 曲蓁脚步顿止,浑身酸麻,像是被定格在原地般。 走,还是留? 经过一番剧烈挣扎后,她深吸口气平复了心中的异样,还是转身推门而入。 雅致的殿中弥漫着熟悉的紫檀香,她缓步穿过外间,低垂的莲帐拂过脸颊,轻而柔软。 那人端坐在重重锦帐之后,看上去清瘦了许多。 在最后一层薄纱后,她鬼使神差的止步,心中竟生了怯意。 “不是要见我吗?怎么不过来?” 男子的声音温和浅淡,似掺杂了些许无奈和怅意,明明是她最熟悉的语调,但就是令她心头发紧。 曲蓁抿唇不语,喉间酸涩的厉害。 “没话想说?” 容瑾笙隔着薄纱,见她垂眸静立着,像只被人抛起的小兽,说不出的委屈可怜,心下微叹。 “蓁蓁,我们几日不见,你就打算让我自说自话?” 这次,她没再沉默,艰涩道:“明明是你不告而别,是你避而不见。” 她性情要强,从不示弱于人。 容瑾笙鲜少听到她这般委屈而柔软的语调,笼罩在心头的最后一点阴云也悄然散去,终究,她待他是不同的! “过来!” 他唤道。 曲蓁身形未动,透过薄纱倔强的看着他。 容瑾笙不由失笑,薄唇轻扯了下,缓缓起身,“好,你不过来,那我过去。” 他脚步极轻,落在她耳中,声声如擂鼓。 就在那双手穿过垂落的纱帐,正要撩起时,她猛地退了步,扭头就走。 谁知容瑾笙早有准备,长臂一展,轻拽着她的身子往后一扯,她便撞进了个满是莲香的怀抱中。 “放开!” 既然不想见她,动手动脚的算怎么回事? “不放!” 容瑾笙将下巴埋在她的颈窝里,轻嗅着独属于她的体香,整个人才真正放松下来,他闷声道:“你要记得,是你主动来找我的,就别想再让我放手。” “耍赖?” 她被严丝合缝的环抱着,身子已然放软,但还是嘴硬道:“宸王殿下君子端方,当克己守礼。” “我不是!” 容瑾笙似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惩罚般的用下颌轻蹭了下她的脖颈,提醒道:“在你面前,没有宸王。” 这一手曲蓁猝不及防,酥麻的感觉霎时传遍全身,脚软的险些没站得住,她又羞又恼,厉喝道:“容瑾笙!” “我在!” 他话音含笑,温醇低厚,在她真的动怒之前,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会,就一会儿!” 直到真的抱着这柔软的身躯,嗅着她的气息,感受着她的心跳,他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在隐天峰被雪狼围攻,那些尖锐的爪牙咬穿他的肌骨,温热的血液逐渐冰凉,游走在生死边缘时,他后悔了! 后悔最后相聚的时刻待她以冷漠,后悔自己的怯懦。 后悔从不看她所言所行,而是凭空臆测的伤她怨她…… 幸好,幸好都还来得及! 曲蓁任他抱着,胸腔中思绪翻涌,想起这段时日的别扭和不安,觉得有些事有必要说个清楚。 “容瑾笙!” “我在!” 她放松身子倚靠着他,话未出口,白玉般的耳垂已染上了红晕。 但她向来不是忸怩的性子,他成了她的弱点,成了她的特殊,她认了! “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也记清楚了。” 听出这话中的凝重,容瑾笙微怔,应道:“你说!” 曲蓁犹豫了下,抬手抱着他的胳膊,正色道:“容瑾笙,我对你说的‘喜欢’二字,从未给过旁人,这份心意于你于我,有且仅有,独一无二。” 她声音清冷,蕴着几分羞涩,但坚定从容。 最后八个字,更是声声铿锵,字字恳切。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心迹,打的容瑾笙猝不及防,他脑海中霎时空白,耳边不停的回响着“有且仅有,独一无二”! “你……” 容瑾笙艰难的滚动了下喉结,“再说一遍!” “没听清就算了!” 她微微侧首,清冷的眸中熏了几分笑意。 “乖,再说一遍。” 容瑾笙耐着性子温声诱哄着,她却是如何都不愿说了,有些话,以她的脾性,说一次已经很艰难了。 如何还能再开口? 他喜不自胜,心口的缺失的那部分早已被这些字眼填的满满当当,抱紧她的身子,喜道:“反正我记下了,你别想反悔。” 足够了! 虽然她没解释阿渊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所有的委屈和猜疑在‘有且仅有,独一无二’这八个字里,都烟消云散了! 若早知分离还有这般好处,他何至于胡思乱想险些逼得自己走火入魔? 曲蓁察觉到他情绪上微妙的变化,知他心结已解,眉眼落了些温柔,低声道:“嗯,不悔!” 第352章 药未归,风云起! 两人心结解开,气氛自是融洽。 容瑾笙牵着她走回软塌坐下,解释道:“我并非故意不告而别,是出了些事情急需处理,你当时为找解药难得休息,我就没让人打扰。” 他深知她从不会干涉他的暗中势力,如此解释,定不会引起怀疑和追问。 果然,曲蓁再不多问,奇怪道:“那血手和风愁是怎么回事?真的有事要办?” 府中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容瑾笙的耳目,自然不难猜出她起了疑心。 血手和风愁知道她观人入微,怕留在眼前露了马脚,所以他前脚出京,他们后脚就借故离开了府中。 只是这些,不能叫她知道! “先前刺杀我手中折损了一批暗人,新补充的人还没有经过筛查,血手去忙此事了。” 容瑾笙紧握着她的手,低声道:“至于风愁,是去处理天机堂探子被杀一事,玉佩所属,已经有了结果。” “是谁?” 提起案子,曲蓁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浑然没察觉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容瑾笙薄唇轻启:“黎国舅!” “你是说刻着太子生辰八字的玉佩,是黎国舅戴着的?” 这个消息正好与曲弈所说的尸体出自黎家奴场不谋而合,但曲蓁总觉得哪里说不通! “嗯,经过查证,是这样!” 他见她柳眉紧蹙,忍不住抬手抚平,“听说小公爷来过了?” “你闭门谢客,倒是将府中的消息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曲蓁轻瞥了他一眼,将曲弈的来意复述了一遍。 话落,短暂的沉默过后,容瑾笙单手支着下颌,凝望着她,温声道:“你要揭开曲家送尸案我不会阻止你,但你必须答应我,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好!” 曲蓁答应的很痛快,对于自己的性命,她还是很爱重的。 定下此事后,两人总算能好好歇口气。 一并用过晚膳后,晏家那边送来了筹集好的药材,果不其然没找到血婴子,老管家愁眉苦脸的说明情况后,曲蓁宽慰了两句便让他回去了。 血婴子是个稀罕物,连皇宫珍藏的药材中都没有它的存在。 眼下,曲蓁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招财馆,静待消息。 没成想血婴子的消息没等来,倒是惊闻噩耗! “你说什么?” 她起身太急直接将手边的茶水掀翻,茶盏“砰”的一声在地面炸开,四分五裂! 但曲蓁来不及理会,蹙眉看着满面急色的霍百川:“消息怎么会传出去的?” “据说是谢院正禀告的陛下。” 霍百川见她还在沉思,急得嘴里冒烟,“我说姑奶奶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关心这些,现在禁军和知道情况的百姓已经将晏国公府团团围住,许进不许出,问国公府要人呢!” “急有用吗?” 她冷淡抬眼,脑海中迅速盘算着解决的办法,但每一条都是死路,此局,无药可解! 至于谢奉仪究竟是怎么知道‘黄泉引’一事,她来不及多想。 “他们知道多少?” 霍百川被她的眼神冻得冷静下来,沉声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话罢,他又不死心的问道:“他们说黄泉引解不了,就必须在毒发之前把将军……可是真的?” 碎骨焚尸这些词,太难出口。 曲蓁对上他满怀希冀的眼,声音肃穆:“是!” 霍百川闻言,心中最后的希望被碾碎,紧闭着眼,双手攥的青筋暴起,“艹,大离这些狗娘养的杂碎!老子迟早活刮了他们!” “有骂人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 曲蓁忍不住泼了盆冷水。 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费尽心思瞒着这消息,就是害怕走漏风声引起动荡。 恐惧是比瘟疫还可怕的东西,能唤醒人性最深处的阴暗,在生死面前,谁都是自私的! “陛下连禁军都派来了,还能有什么办法?” 霍百川声音哽咽,抱着头蹲下身子,崩溃的低吼:“将军救了大盛,救了百姓,可谁能来救救他啊,谁来救救他——” 危急关头,最忌讳自乱阵脚。 曲蓁见霍百川情绪崩塌,再不理会,对外高声道:“来人,去查清楚晏国公府的状况。” “是!” 等待的时间最是煎熬,满室死寂。 霍百川从开始的奔溃到麻木,最后无奈接受这事实,沉默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目无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约莫半个时辰后,打探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容瑾笙就来了。 “不必等了,此事你们插不上手!” 他身穿着绛紫色的朝服,墨发用白玉冠束着,由棠越推着进了药楼,显然刚从宫中回来。 面具玉寒,声更冷。 “为何?朝中态度很强硬?” 曲蓁急声问道。 容瑾笙重伤未愈强拖着身子进宫,耽搁了大半日,早已是强弩之末,但还是忍着胸腔翻涌的气血,平静道:“蓁蓁,距离毒发还剩最后两日,此事泄露意味着什么,你心里该清楚!” “可我已经找到解毒的法子,只要……” 不等她话说完,他就道:“只要找到最重要的‘血婴子’,所以,血婴子在哪儿?” 曲蓁语塞,她要知道血婴子的下落,何至于坐立难安,彻夜难眠! 见她不语,容瑾笙语气缓了几分:“所以蓁蓁,此事你不能再插手,起码明面上不可干涉!” 朝廷的冷血狠戾,百姓的惶恐惊惧,众口一词,在这种时候谁要是发出异样的声音,就是与全天下为敌! 到那时,他怕护不住她! “难道就任由他们将晏晔挫骨扬灰,掐断最后一点生机吗?两日,还有两日,二十四个时辰会发生很多事情,说不定凭着药谷的影响力,真能找到血婴子呢?” 曲蓁据理力争。 她自然知道这概率有多小,但百姓的命是命,晏晔的命也是命! 身为医者也好,身为曲蓁也好,她都不能束手旁观,眼睁睁看着那人被挫骨扬灰! “他们,不会为了你口中的说不定,就放任如此大的隐患活在汴京城!” 容瑾笙平静的述说事实,眼见她眼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跌坐椅子上,话音一转,道:“所以,你别管,此事交给我来处理!” 第353章 孤注一掷 “你……” 她蓦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容瑾笙,“为什么?” 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甚亲近的人赌上宸王府的未来? 容瑾笙凤眸凝视着她,轻笑道:“他们不信,但我信你,我们的运气向来不错,或许这次,也能逢凶化吉呢?” 窗外听着动静的月杀冷嗤了声,为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 当然,这话他不敢说。 念头刚落,楼中就传出一道斩钉截铁的声音,“不行!” 曲蓁摇头,“你既知道强行干预的后果,就更清楚宸王府该明哲保身,在这样的状况下你与朝廷为敌,旁人不会说宸王惜才广德,只会指责你为拉拢晏国公府不择手段,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铺作你染指权柄的阶石。”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宸王府本就深受猜忌,功高震主,再来这么一出,恐怕日后更难平静。 “那你呢?你也这么觉得?” 容瑾笙不为所动,淡笑着看她。 “自然不是!” 曲蓁蹙眉,“可……” “ 那就不重要!” 他声音温沉,眸光淡漠的像是横跨在山河之上的苍穹碧顶,深邃而广博,“除了我,无人能阻止禁军带走晏晔。” 为她,也为大盛的万千黎民,晏晔不能死! 这话一出,曲蓁再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霍百川在两人的争执中回过神来,眼神复杂的看向容瑾笙 ,尤其是那句‘不重要’,震撼人心! 哪儿能真的不重要! 万夫所指,帝王猜忌,朝臣非议,这种种压力,不管能不能救活将军,只要宸王出面,于他而言,都是为自己埋下了随时有可能为之粉身碎骨的危机! 宸王,是真正的仁者! 他心中肃然起敬,躬身道:“末将代狼军数万将士,多谢王爷!” “霍将军有时间的话,还是先行回去稳住狼军其他将士,免得生乱。” 容瑾笙这一提醒,霍百川恍然回神,是啊,他封将之后,陛下在京中赐了寨子,弟兄们国公府规矩多都住去了他府中。 如今消息传遍京都,以蒋大海几个人的炮仗脾气,没人拦着怎么成? 他忙看向容瑾笙和曲蓁,迟疑片刻,半跪在地行了一军礼,肃然道:“那将军的事儿就托付给二位了。” “快去吧,千万看好他们别闹事。” 曲蓁嘱咐了句,自古军权惹是非,狼军说到底是陛下的军队,将军是陛下的臣属。 若违抗圣命,公然唱反调 ,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又是一场风波! “放心!” 霍百川抬头,眼中再不复初见时的爽朗明亮,入汴京短短时日,已浸了一层风霜。 看起来京都的锦绣繁华倒是比边关的大漠黄沙还要磨人! 她望着霍百川阔步离去,好一会才收回视线,不知为何,总觉得容瑾笙说话有些气虚。 “你没事吧?” 他覆着面具,看不情神色,那张薄唇比以往似乎更苍白了些。 “无碍,只是朝政繁杂,有些疲倦。” 容瑾笙浅浅一笑,移到桌边重新斟了杯茶,轻啜了口,回头望她,温声道:“我再进宫一趟,你好好在府中等消息!” 他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就和棠越离开了。 没多久门房又传有人求见。 曲蓁揉了揉眉心,让领了人进来,却是晏国公府的暗卫,“姑娘,世子说让你在王府呆着,千万别露面。” “你们府里情况怎么样?” 她急声问道。 古前辈和阿渊都还在里面呢,她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暗影摇头,“老夫人和夫人听了消息都昏死过去了,其他旁支也跟国公在闹,还派人去地窖移棺,世子爷盛怒之下杀了数十人,才震慑住他们。” “禁军除了围府,可有其他动作?” 她再次追问。 “禁军统领曾入府交涉,称今夜子时之前若不交出将军冰棺,他们就会入府!” 子时…… 眼下已近申时,距离子时还有四个时辰,也不知招财馆那边查的如何了! 她要知道的已经问完了,便让暗影先行回府,又派人拿着她的令牌去招财馆打探消息。 平静的汴京城因‘黄泉引’三个字,如冷水入滚油,砰然炸了锅! 五百禁军围府,铁甲长刀,气氛肃杀。 靠近晏国公府的两条主街被堵得水泄不通,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更有甚者爬上屋顶,窜上树梢,三五成群的远眺着。 在死亡的笼罩下,谁也生不出嬉闹的心思,人人面色沉肃,难掩恐惧之色。 “这人就是个祸害,中了那么可怕的毒,不早点躲得远远去等死,非得回来,这是想拉我们大家伙一起下地狱啊!” 有人低咒了声,引四周人人侧目,他身旁的见状,小声驳道:“你说的这叫人话吗?晏将军也是为了保护我们,和大离打仗才受了暗算。” “我怎么就说的不是人话了?” 那人面红脖子粗,吼道:“他是将军,这些都是他该做的!他既然能为了保护我们和离军厮杀,那这次怎么就不能再奉献一次?” “你们别忘了,他中的毒要是解不了,就会化成瘟疫,瘟疫啊!我们都得死!” 老人看着四周,见众人面色发黑,愁云惨雾之状,哽咽道:“我是半截身子入土了,没几天好活死也就死了,可这些孩子呢?我的孙儿呢?他昨天才满月!难道也要陪着我们去死吗?” 稚子无辜! 他们也无辜! 谁能真的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坦然的面对即将到来的灭顶之灾? 一时间,万籁俱寂! 短暂的骚动终究淹没在沉默中,老者的话却犹如一座巨石,沉甸甸的压在了众人的心头。 他们,不想死! 往日喧闹的汴京城就像是停滞了声音,时间,众人眼含哀求的凝望着那座府门紧闭的百年世族,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而在另一端同样的恢弘的高楼古宅中,一男子正闲趴在床上,捻着根草逗弄蛐蛐儿,外面却传来了一连串的惊呼声。 “小公爷小公爷,快快快,出事了!” 随着门被一把推开,小厮风一般冲了进来,床上的人儿懒懒的支着脑袋朝他望去,紧皱着眉:“有屁快放,别耽误爷的时间。” 小厮忙凑近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撤到一旁。 冷嵘惊慌的从床上弹坐起来,“这可怎么办,怎么办,我不想死!” “小公爷放心,陛下给了晏国公四个时辰,子时之前他们要是不交出晏晔,禁军就会冲进去强行把人带出来。” 小厮忙宽慰两句,冷嵘不禁蹬他,“你怎么不早说!” 他面色一松,又要躺下,躺到一半儿,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对小厮勾指示意他过来,“你说,这种时候要是有个神医能救晏晔,会怎么样?” “那肯定是被当祖宗供着啊。” “可她要是最后救不了呢?” “救不了 ,这……” 冷嵘面上笑意更深,不等他答,一把勾住小厮的脖子,“快,给本公子更衣 ,我也该进宫去看看表姐了!” 第354章 禁军相请 夜幕逐渐拉近,阴云低沉,不见星河。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尚未回府,晏国公府那边也再没有消息传来,眼见子时将近,曲蓁如坐针毡。 她起身刚点了灯烛拿到桌边,准备坐下,忽的院外吹来一阵凉风,烛火“噗”的一声就灭了! 四下光线昏暗,只觉得凉意渗骨。 就在这时,一人影穿过半池苑的垂花门,迅速上了曲廊朝她跑来,边跑边喊道:“姑娘,圣旨到,快去接旨!” 圣旨? 她入京这些时日,虽得曲家保荐穿梭于各官衙查案,但朝廷高层始终不曾过问,也未明旨。 眼下晏国公府情况危急,圣旨却下到了她这儿,实在蹊跷! 曲蓁轻瞥了眼熄灭的灯烛,幽叹了口气,起身迎了上去,“走吧,去瞧瞧。” 宸王府外。 禁军列阵以待,领头的是个老太监,两鬓花白,正阖着眼闭目养神,直到听见脚步声传来,才缓缓睁眼。 “这位想必就是曲……” 他视线落在曲蓁身上 ,瞳孔骤缩! 曲蓁微挑了下眉峰,颔首道:“药谷曲蓁,特来接旨,麻烦大人了。” “你,你姓曲?” 老太监声音有些发抖。 她诧异的看他,这番神情……莫不是又将她认成了曲国公府那位大小姐? “公公,陛下吩咐的事情,莫要耽搁了。” 身后之人见他久久不动,忙上前两步,压低声音提醒道。 老太监恍然回神,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拿过旁边托盘 里的明黄色圣旨,张开便要宣读。 见曲蓁不跪,立即有人提醒道:“姑娘,听旨是要跪着的!” “我出身江湖,不懂这些规矩,就这样读吧。” 她无甚情绪回了句,看向宣旨的太监,“有劳大人。” “你……” 那人还要再叱,被老太监拦下,他想起圣旨的内容和药谷的地位,轻声道:“那就这样吧!” “陛下有旨,素闻药谷少主医术超群,有起死回生之妙手,今晏国公嫡子晏晔蒙难,大盛临危,少主既为大盛子民,当责无旁贷,特谴汝前往救治,务必解此危局,不得延误,钦此!” “曲姑娘 ,接旨吧!” 老太监宣旨之后,见曲蓁迟迟不接,出声提醒道。 曲蓁看着眼前明黄色的布帛,嘴角轻扯了下,目光讥诮,“陛下还真是看得起我,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毒症,我如何解得?” “少主过谦了,药谷之主,自有过人之处。” 老太监含笑恭维了两句,催促道:“陛下说了,国公府前拥堵,让禁军送您过去,可别再耽误了时辰。” 曲蓁看了眼他身后严阵以待的禁军,似嘲似讽的笑了声:“看来这圣旨,我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了。” 宫中大张旗鼓的下旨,又命禁军相送,无外乎是要告诉世人,朝廷在意那位为国捐躯的少年郎,请了天底下最好的大夫去救治。 治好了,就是朝廷慧眼识人。 治不好,就是她这个“名动天下”的药谷少主无能,即便要怪,也该怪她! 这份圣旨说白了就是拿她做靶子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老太监僵笑两声,知道她已猜中其中用意,也不好多说什么。 曲蓁伸手接过圣旨,冷淡道:“我要去拿个药箱,还请诸位稍候。” 说罢她也不回的转身进了王府。 暗处的几人霎时躁动了,血手顾不得隐瞒行踪,落于她身后,“姑娘,这旨你怎么就接了呢?” “不接能怎么办?抗旨?” 她抗旨的话,朝廷正好借此为由一股脑的将错全都栽在她这个见死不救的大夫身上! 正称了某些人的意! “你让人去查查,晏家出事之后,冷家和阮家的动静!” “姑娘是怀疑有人故意促成此事?” 血手神色一震,暗中咬牙。 真要是这样,那就是居心歹毒了! “谁都看得出来这时候插手晏家之事绝非明智之举,就连晏峥都特意派人通知我不要露面,以免引火烧身,难道你就不奇怪陛下是怎么会突然想起京城中还有我这么号人物?” 她说话的功夫已经取了药箱,掉头返回。 血手亦步亦趋的跟着,紧锁眉头:“是啊,陛下久居深宫,姑娘又没在御前露脸,按理来说不该被想起,除非,有人故意而为!” 什么医术超群,起死回生的,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干这事儿的人,是没打算要给她留活路啊! 曲蓁入京以来,要说得罪狠了,又能与宫中通气儿的,除冷阮两家外,不做他想! “姑娘放心,我定把那王八羔子揪出来给劈了,不过去晏国公府的事儿,要不要传信儿问过主子再说?” “来不及了!” 她不急不缓的往外走去,云淡风轻的问道 :“这圣旨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你觉得王爷会不知道?” 药谷少主借宿宸王府的消息,汴京城早就传遍了。 哪怕是为了面子,陛下也定会问过王爷的意思,容瑾笙他要保下晏晔,就必须拿出能令人信服的理由来,他最初怕是打着用古前辈挡箭的心思。 毕竟医盟影响力庞大,深得人心,更有说服力。 但当她被这恶意推到陛下面前,又吹的天花乱坠时,王爷要想站稳立场,就必须顺水推舟! “姑娘如此年岁,要是没亲眼见过您治病的人怎么会相信您的医术,他并未查问就下旨,未免有些太奇怪了!” 血手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在他看来,主子知情的话就会想尽办法推掉此事。 不会任由圣旨临门! “有什么奇怪的?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晏晔还能救活,这不过是个简单的取舍罢了,医盟和药谷二保一,你会选谁?” 虽然不情愿,但血手还是答道:“医盟!” 人才是根本,药谷影响力再大,做的也是药材生意,比医盟始终欠些火候。 “但属下就是看不过眼,这一纸圣旨将姑娘推上了风口浪尖,要是救不了晏将军,恐怕会背负全天下的骂名,着实不公平!” “公平?” 曲蓁轻笑了声,一步跨出府门,对上禁军等人,轻声道:“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绝对的公平,放心吧,有你家主子在宫里斡旋,我吃不了亏的!” 第355章 一笑泯恩仇! 话毕,她再不多言,钻进了禁军提前备好的马车,随他们往晏国公府驶去。 憋闷么? 曲蓁自然是憋闷的,但她深知在这封建王朝,皇权至上的时代里没有什么人权可讲。 要想不被挟制,跳脱束缚,就必须强大,强大到任何人都不敢再以阴谋诡计算计她,掌控她! 这条路,还长!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马车越靠近晏国公府方向,路越是拥堵,她挑帘朝外望去,看到的是一张张愁云密布的脸。 百姓拖家带口的守在街上,见禁军来,惊恐的互相推搡着往路旁让去。 曲蓁放下帘幕,闭目养神。 期盼着派去招财馆的人能尽快将消息带回,没有血婴子的话,就制不成解药,到时候想要晏晔活命,就必须用那个以命换命的法子…… 马车到了晏国公府。 宣旨的太监先是拿出圣旨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宣读了一番,赞颂陛下仁德,又吹捧了曲蓁几句宽慰民心,最后才掀起帘子请她入府。 轰隆一声,朱红色的正门拉开。 曲蓁在万众瞩目中抬脚跨上台阶,正要走,身后突然有人唤她:“曲姑娘,你,你等等!” 她回头,见人群中钻出一个绯红色的身影来,瞧着那熟悉的发辫和明珠似的眼睛,曲蓁不由一愣。 药谷分别后,同在汴京,但两人还是第一次见面。 “呦,这不是谢院正家的小姐吗?怎么也来这儿了?” 老太监示意拦路的禁军放行,笑眯眯的朝她揖手。 谢涵三两步走来,对着老太监屈膝一礼,俏皮的眨眨眼:“公公不在陛下身边服侍,不也来这儿了?” “是啊,晏将军重伤,陛下总是记挂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谢涵就凑到了曲蓁身边,仰头看她,“我和你一起去。” “谢小姐,你清楚后果么?” 曲蓁轻声问道。 她揪着斜挎包的带子拧了会,轻松了下鼻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我知道我自己的斤两,放心吧,不会给你添乱的。” 答非所问! 曲蓁凝视着她,在那双眼中除了躲闪外,还看到了些其他的东西,迟疑片刻道:“你要是想清楚了,就跟来吧。” 她抬脚进府。 谢涵望着她的背影,急忙喊道:“哎,你走慢点,等等我啊!” “谢小姐!” 老太监见状忙唤了声,谢涵回头看他,“公公还有什么事吩咐?” “你来这儿的事谢老大人知道吗?” 当着百姓的面儿说要与曲蓁一道去治疗晏晔,那不是摆明了要荣辱与共吗? 她一个小辈不懂得圣旨的深意,但谢家的长辈怎么也由着她胡来。 老太监和谢院正交好,自是爱屋及乌不愿她犯险。 谢涵对上他关切的神色,粲然一笑:“公公放心,爷爷知道。” “知道他还让你来?” 此话出,谢涵的笑意僵硬了几分,她回头看了眼府门高阔的深宅大院,隐约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压力和重担。 她深吸口气,重新挂起笑脸:“爷爷说,治病救人是医者的职责,晏晔将军为家国而战,生死关头,我身为医家责无旁贷。” 话音落,她毫不犹豫的跟随曲蓁走过的路,迈入晏国公府。 朱红色的门再度合拢,隔绝两方。 老太监望着那方向,连连叹气但又知道无力改变什么,叮嘱了禁军几句,就带着几人回宫复命去了。 谢涵没走两句,面前的小路就转出道青影,吓得她一个哆嗦。 待看清来人后,拍着胸脯翻了个白眼,嗔道:“你走路怎么没声的,吓死人了。” “说吧,为什么跟来。” 曲蓁没理会她那些小动作,开门见山的问道。 她们的交情没好到能够荣辱与共的地步,世家大族教出来的子嗣,都是生着七窍玲珑心的,她不信谢涵看不出晏家此次的危机。 “哪,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被那样专注幽邃的眸子盯着,谢涵心里发怵,不自觉的瞥过头去。 她见过那么多叱咤风云的大人物,眼前这人是唯一一个年岁无几却让她倍感压迫的人。 “你也知道我爷爷和晏家交好,大公子病重,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不是?” 曲蓁审视着她,须臾,意味深长道:“谢院正之前看过大公子的病,可没诊断出是什么毒,我一直觉得好奇,他为什么会突然知道‘黄泉引’?” “我,我怎么知道?” 谢涵咬紧唇瓣,扯着腰间的布囊,眼睛时不时的偷瞄她一眼。 这些小动作哪儿逃得过曲蓁的眼睛, 她无奈摇头,“你以后最好还是别撒谎。” “为什么?” 谢涵见她转身就走,急忙跟上,不服气的问道。 她头也不回的道:“因为,一眼就会被人看穿!” “真的吗?” 谢涵迟滞的问了句,说完一把捂住自己的嘴,惊惶的看着曲蓁,她不由失笑,“你是怎么知道大公子中的是黄泉引的毒?” “我在药谷的时候,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觉得有意思就记了下来,爷爷跟我说起症状时,我就觉得可疑,特意央着他带我来了一趟,我,我没想到会害了你!” 见此事瞒不住,谢涵只好如实交代。 她觉得以曲蓁在药谷的地位,肯定是能查出‘黄泉引’的,待确定之后,思虑再三爷爷还是进了宫! 这么大的事儿哪儿能瞒着,一不小心死的就是整个汴京乃至大盛的黎民百姓!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特意跑来跟我一道入晏国公府,是为了事后替我担些责任?” 曲蓁两人边走边说着,往晏家正堂而去。 “谁要替你担责任!我,我不过是不想要世子难过罢了,他,他待你与旁人是不同的!” 谢涵冷哼了声,随口搪塞了句,脖子却不经意的爬上了嫣红。 这话真假掺半,语气又别扭,倒像是在使性子。 她轻勾了下唇,坦然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我接了圣旨是自愿的,过错不在你。” 谢涵脚步一滞,像是被人戳中了心思,红着脸怯怯的看她:“你,你不怨我吗?要不是我告诉爷爷,或许晏家不会这样,你也不用背负这么重的担子……” 第356章 发疯的晏峥! “不管外界是什么声音,我都是要救他的。” 曲蓁看向她,轻声道:“如果提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你还会选择告知陛下吗?” 谢涵迎着她的目光,毫不犹豫的点头:“会!” 她是大盛子民,是谢家后人,当以百姓的安危为先,一人的性命比起这数万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既然如此,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四目相接的刹那,流转着淡淡的温情,两人不禁相视一笑,曾经那稍许的不愉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走吧,去看看具体情况!” 来的路上那公公说明了,她接手治疗晏晔后,禁军最晚会等到明夜子时,算是给晏晔一个生还的机会。 若解不了毒,禁军会强行将人劫走,抢在毒发之前将他处理干净! 时间,不多了! 到了晏家正堂,与上次不同的是,熙熙攘攘的围着一大群人,晏峥被堵在正中间,面色阴沉,双目血红,抚额站着看着精神极差。 砰,茶壶四分五裂,在那些人脚下炸开,热水四溅! “吵够了没有!” 老国公站起身,一声厉喝,霎时将场面喝止,然后仅安静了一瞬,立即有人道:“父亲,并非是我们不顾念血族亲缘,实在是没有办法,那晏晔不交出去,恐怕难以平民怨,就连陛下那边都不好交代!” “是啊国公,我们都知道您疼他,我们也心疼啊,再疼不也得面对不是?” “陛下让禁军等到子时,是给我们晏家颜面,换作旁人早就冲进府里拿人了,我们岂能辜负这份荣宠?晏家的一切,可都是陛下给的,稍有不慎,这百年经营就要毁于一旦啊!” “您也心疼心疼我们吧!那是瘟疫,蔓延开来谁都会死,他是将军,是狼军的将领,为国捐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陛下和百姓都会记住他的付出,载入青史,万古流芳,难道不好吗?” “……” 众人你一言一语的劝着,忽听一声暴呵插入,“狗屁!” 晏峥举起手中染血的长剑,指着其中一人,朝说话那人冷笑道:“三叔,这种至高无上的荣耀给你你要不要,嗯?” “你,你要做什么?晏峥,他可是你族弟!快把剑放下!” 男人吓得冷汗直流,眼神一刻都不敢离开,生怕他一个拿不稳就划到他的宝贝儿子。 晏峥慵懒的大笑两声,又把染血的剑往前送了下,血珠立马滚落。 脖颈的刺疼让那年轻男子哆嗦不止,带着哭腔道:“世子世子,你别,剑拿稳点,别伤了多年兄弟的情分!” “情分?你们也知道情分二字?” 晏峥仰面大笑了两声,艳烈的红衣随着他的动作在半空中狂舞,肆意如妖邪,他环顾一周,笑声戛然而止,冷喝道:“你们每个人都义正言辞的要我大哥去死,说的是大义凛然,端的是无所畏惧,为将者就该为大义牺牲对么?” 他瞪向那男子,目光如炬,“当初为了不让你的好儿子从军,买通大夫给他下药,以体虚为由躲避,你当真以为我们都是傻子?不过是怜你子嗣单薄,不忍你骨肉分离罢了。” 男子紧蹙着眉,见周围人神色各异,自知理亏没敢说话。 其他人见状,纷纷劝道:“世子,有话好好说,先把你堂弟放开,都是一家人何必要刀剑相向呢?” “就你们这帮子草包废物,跗骨之蛆,也好意思跟本世子攀关系?” 晏峥冷笑,俊美的面容因怒气有些狰狞,他手腕轻转,在空中一滑,一股发丝随风而落。 与此同时,那年轻男子跌坐在地,惨叫不止,长袍下淅淅沥沥的传出水声,一股骚味顿时在正堂弥漫开来。 众人忙嫌恶的捂着鼻子往旁边避了避。 居然,吓尿了? “儿啊,儿啊你怎么样,没伤到哪儿吧?” 他爹连忙凑上前抱着他,低声安慰了几句,仰头骂道:“晏峥,你实在是太猖狂了!你眼中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王法?” “长辈?本世子承认的话,你尚且能仗着长辈的身份分我晏家一杯羹,本世子不认的话,你当如何?” 晏峥扭了扭手腕,掂着血剑笑的张狂:“我大哥在边关浴血厮杀,才保你你们这些人在京城胡吃海喝,挥金如土的富贵,如今他生死关头,你们却想拿他去换将来的安稳日子,晏家养不出你这种摇尾乞怜的孬种,收拾东西,滚!” “你,你你你……” 父子俩气的七窍生烟,当着众多族人的面儿,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话还那么难听,也是够丢脸的。 晏树海往旁边看了眼,见他们沉默,急道:“都哑巴了吗?说话啊!” 听了这话,其他人更是往后躲了躲,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位世子爷手腕铁血,说杀人就杀人,眼睛都不眨下,之前死的那些好歹是晏家死士,杀了也罢了。 他们原以为他肯定不会对自家长辈下手,可看了三房的惨状,再想起那些戳心肝的话,齐齐打了个冷颤! “你们,你们这些怂包,我们是族中长辈,是不可分割的血亲,岂是他晏峥说赶出去就能赶出去的。” 晏树海转向默不吭声的老国公,“父亲,父亲您可要主持公道啊!他平日里无法无天也就算了,念在世子的份上大家都让着他,谁知竟然被惯的无法无天,敢漫骂羞辱长辈!” 众人亦随他看去,等待着老国公的态度。 在晏家,这为老祖宗才是真的掌权者! 老国公漠视着跪伏在地上的儿子和孙子,冷道:“长辈不贤,就别怪后辈不孝,峥儿既是晏国公府的世子,他自然有权处置,你稍后就收拾收拾东西,回安城老宅去吧!” “父亲!” 晏树海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我是你亲生儿子!” “是啊,你是我亲生儿子!” 老国公喃喃重复了句,眼睛乍现精光,冷声问道:“我晏战浴血数年,一身铁骨,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废物?我何曾教过你出卖血亲,忘恩负义?” 第357章 子时,到了! “我……” 晏树海这下才真的绝望了,晏家从来都是这位老祖宗说什么就是什么,连他都帮着晏峥,那他们父子是留不下了。 他忙跪着往前爬去,惶恐道:“父亲,爹,爹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 老国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沉声呵道:“滚!” 最终,三房父子俩互相搀扶着在众人惋惜的目光中,出了正堂,往外走去。 他们自然也发觉了站在外面的两人。 晏峥满身肃杀之色在望见那抹清丽的身影后,蓦地怔住:“鬼丫头,我不是说了让你别来吗,你怎么……” 曲蓁和谢涵交换了个眼神,缓步进了正堂。 当着晏家诸位长辈和族亲的面儿, 她轻声道:“陛下已经下旨,由我来救治大公子,截止明夜子时前,毒素未解禁军就会入府。” “你?” 众人哗然,肆意的打量着她。 唯独晏国公父子剑眉拧的生紧,满面忧虑之色。 “行了,圣旨已下,都别在这儿碍眼了,赶紧滚!” 老国公耐心用尽,呵斥了声,晏氏其他族人再不敢耽搁,纷纷告退,正堂这才清静下来。 晏峥红衣如血,提着长剑走到曲蓁面前,神色复杂,哑声道:“你早就知道,故意瞒着我是不是?” 短暂沉默后,她道:“对不起!” 他深吸口气,心头紧窒的感觉再度袭来,压得他眼前发晕,晏峥松手扔了剑,不禁苦笑:“是我对不住你,若非被此事牵连,你也不会面临着如此窘境。” “鬼丫头,我想要你一句实话,我大哥他,还有救吗?” 曲蓁迎上他小心试探的目光,斩钉截铁道:“有!” 霎时,晏峥如释重负,缓缓阖眼。 她隐约看到抹水光自他眼角滑落,没入衣领中,转瞬即逝,再睁眼,他满目冷光,窥不见半点脆弱。 听到这个‘有’字,老国公父子和谢涵也不由得怔住。 “‘黄泉引’是三大奇毒中最阴邪的东西,我在药谷看到的那本医书上只有粗略的记载,配方尚不齐全,曲姑娘你当真找到解毒的法子了?” 谢涵震惊的看着她,一时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明明是相差无几的年岁,为何这女人手腕通天,净做些惊世骇俗之事! 她要是真解了黄泉引,这三洲之地,医道圣碑上,必将再多一人! 一个年仅十七的医圣,定能掀起这乱世风云! “运气而已。” 说起此事,曲蓁也觉得运气占了极大的成分,希望这次她的运气也不差,能顺利赶在明夜子时前拿到血婴子! “解药的方子我看过,没记错的话,还差了一味药材。” 老国公面上不见轻松之色,凝望着她,“丫头,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暂时还没有!” 她声音凝重,“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字,等!” 等暗影前来复命,等招财馆的答复! 这一夜,整个汴京的人都过得不慎安稳,没人离开,没人说话,他们双目明亮如星子,遥望着那如巨兽般深睡在黑暗里的公府,静等着黎明的到来。 谢涵熬到半夜趴在桌边睡了,老国公几人陪坐着,命人准备了些宵夜和茶点,但谁都没有胃口,搁在了一旁。 刚过丑时,院外突然想起一阵声响,惊得几人立时清醒。 曲蓁起身,大步迈至廊下,仰面望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自远处奔来,径直跪下:“姑娘,查到了,在极北之地的岳阳堂藏有一株血婴子,已经在运送回京的路上了。” 她大喜过望,追问道:“还要多久?” “按照他们的速度,起码还要三日。” 暗影这句话说完,几人激动的心霎时跌至谷底,曲蓁攥紧了手,声音冷沉:“不行,太久了,还有没有其他办法?” “血婴子极为珍贵,用飞鹰或是秃鹫传送会省些时间,但难免会有纰漏,保险起见,还是只能人为押送。” 暗影见她眸沉若水,低声道:“还请姑娘放心,风堂主已传信沿途的堂口弟兄用快马交替送药,快的话,能赶在今夜子时前抵京。” “辛苦了。” 眼下没有其他办法,曲蓁嘱咐他先去休息,转身将消息告知其他几人,堂中气氛更为沉肃。 等待,最是煎熬。 很快月隐日出,许是有禁军守着,再无什么动静传来。 为防止老夫人和晏夫人醒来再哭闹,老国公特意命人在她们房中点了安神催眠的香,其他女眷被框在后院,隔着高阔的罩楼,哭喊打砸的声音也传不到前院来。 曲蓁几人默不作声的坐在正堂,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跌至谷底。 眼看着夜幕再度拉近,晏峥最先坐不住了,“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儿等着?” “对!” 曲蓁拿过糕点慢条斯理的吃着,她必须保存体力留待药材赶回后,应付一系列的救治。 “万一,万一来不及呢?” 晏峥问出埋藏心底许久的话,拳头不自觉的攥紧,“可还有其他法子?” 这种事,不能存着侥幸心理。 曲蓁刚递到嘴边的糕点一滞,蹙着眉头低喃道:“来不及的话,就麻烦了……” 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用那个法子,毕竟只存在于传闻中,谁也不知道真的用换血易毒之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因此,只能盼着血婴子能在子时之前送到。 晏峥焦躁的在正堂中来回踱步,晏国公等人颓然的坐在自己位置上,端来的饭菜和茶点皆没有动过。 要说还有谁勉强能维持表面的镇定,那就是晏老国公了。 他看了眼晏峥卷覆的红衣,声音不高不低的喝道:“别转了,转的我头晕,坐下!” 晏峥动作僵住,不情愿的坐回自己位置,又情不自禁的翘起脚尖,头枕着胳膊仰面看着屋顶,高频率切换的动作能看出他的不安。 时间流逝,半月挂空。 晏峥‘蹭’的站起身,望了眼院外,寒声道:“子时,到了!” 然而血婴子,依旧没能按时送来! 与此同时,府门外禁军严阵以待,手握在腰间的佩刀上。 副统领收回视线,盯着那紧闭的公府正门,明亮的火把点燃他半边脸,神情凝重而冷厉,他扬声喝道:“禁军听命!” “末将在!” 寒刀出鞘,呼声震天! 第358章 药归,命不该绝! 来自府外的山呼,高昂激越,声声催命。 曲蓁缓缓起身,走到晏峥身侧,仰望着隐在云层后的半边弯月,声音低涩:“是啊,子时了,还是没能赶得及。” “那现在怎么办?” 谢涵紧抓着帕子,六神无主的打量了圈,视线最终落在曲蓁身上,“你主意不是挺多的吗?再想想办法啊!” 任由他们这么把人带走,就是挫骨扬灰! 而作为主治大夫的曲蓁和她,也难逃问责!朋友义气是一回事,但真到了大难临头的时候,还是害怕的! “巧妇难成无米之炊,最重要的一味药没到,怎么救?” 晏峥负手而立,一身红衣在月光的银辉下显得艳烈狂狷,他替曲蓁答了句,叹气看她:“鬼丫头,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子时已到,晏家除非想造反,否则再没有理由拦截禁军入府。 他要只是晏峥,拼着这条性命,也会带着大哥杀出去。 但他不能,他是晏峥,是晏国公府的世子爷,晏家男人的刀尖是用来杀敌退寇,定国安邦的,不能对准自己人! 曲蓁唇瓣抿的发白,似有感应般,朝着照壁后望去。 片刻后,守门的护卫狂奔而来,“嗵”的跪在对上,颤声道:“启禀国公,禁军,禁军已经入府了!” 晏国公忍不住一个踉跄,回头朝自家父亲望去。 老国公满是皱纹的脸紧绷着,沉肃的看不出半点心思,良久,他撑着桌边站起身,缓缓阖眸,哀声道:“让他们入府,不必,阻拦!” 闻言,满室哀伤。 拖了这么久,到底没能摆脱这个结局! 曲蓁听着身后细碎的哽咽和粗喘声,重重呼出口气,转身看着老国公:“我有办法救大公子,还请老国公拦住禁军,不要让任何人入冰窖打扰。” “曲姑娘,你说的是真的?” 晏家众人不禁大喜。 当然,也有聪明人瞧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晏峥还算了解她,她向来珍视人命,此事又关乎她自己的安危,若没有血婴子能救人,她断然不会拖到子时才开口。 其中,必有蹊跷。 “你准备怎么救?” 她轻扯唇角,揶揄的看他,“世子爷是打算偷师吗?” “我没跟你开玩笑!” 晏峥见她这般,心情越发沉重,“告诉我,你打算怎么治?” “怎么治是我的事,这一点就不劳世子爷关心了,总归一句话,大公子能活!” 曲蓁算着时辰,对老国公躬身一礼,“您不说话,晚辈就当您答允了。” 话落,她转身就走。 晏峥伸手就要去抓他,冷不防身子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再三尝试后都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不禁大怒,“鬼丫头,快给我解开!” “软筋散,三个时辰后自然可解。” 曲蓁头也不回的答了句,她早料到晏峥不会善罢甘休,怕出什么乱子一直戒备着,好在派上了用场。 那个法子太危险,容不得半点差错。 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止步望去,就见谢涵亦步亦趋的跟了上来,她语气冷淡:“谢小姐还是在这儿等着吧。” “我说了要跟你一起治疗大公子。” 谢涵眼神有些怯意,但还是鼓足勇气应道。 “不必,你在,会妨碍我。” 事关她的秘密,不能透露给任何人,谢涵的好意她知晓,但这件事情容不得外人插手。 谢涵生性骄傲,听她这么嫌弃,也来了脾气,“不去就不去,你要救不了人,陛下问罪,看谁还能帮你!” 她扭头回了正堂,找人把晏峥扶坐在椅子上,自己支着下巴生闷气,再不理会旁人。 曲蓁见状,清浅一笑,转身去了冰窖。 剩下的事情她知道老国公定会处理妥当,而她也要聚精会神来救治晏晔,不能分心! 冰窖之中,天寒地冻。 她推开冰棺,将晏晔架出坐在不远处的冰床上,打开他牙关一看,含在口中的仙人玉化得果真剩了最后一点。 他原本的容颜也被乌墨色的毒素占据,指尖赤红,脖颈盘亘着青紫色的经脉,看着异常狰狞。 “阿渊……” 她轻唤了声,扶他盘膝坐好,静静端详片刻,犹如赌誓般自言自语道:“你放心,我会救活你,一定会!” 看着眼前熟悉的模样,曲蓁不禁有些眩晕,扶着脑袋轻晃了下,待视野再度聚焦,就看到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眨眼连成一片,模糊了视线。 “叮叮叮——” 耳畔又是那仪器的清响,如鬼魅魔音,穿耳入腹,搅得她自脏腑到发丝,每根神经都忍不住抽搐颤粟。 “铃铛,别怕。” “铃铛,你是最好的脑外科专家,我这点伤势都是小手术,慌什么?” “铃铛,铃铛……” “啊——” 曲蓁一声惨叫,捂着脑袋蜷缩冰砖地面上,脑海中尽是那些破碎的画面和声音,重组,撕裂,再重组,再撕裂…… 她冷汗浸湿了脊背,手脚过电般酥麻,竭力想要屏蔽那些干扰,但却状况越发严重,跪趴在地上不住的急喘,头皮阵阵发麻! “不……行!” 她的手术恐惧症居然在这个时候发作,药还没带在身上! 要来不及了! 曲蓁强忍着躯体反应,颤抖着抽出隐藏在小腿肚的短匕,反手握住刀柄,在自己掌心狠狠一划! 强烈的痛感让她的大脑有瞬间的清醒,她拿出藏在腰间的银针,速度极快的捻入晏晔周身大穴,又将他双掌划破,盘膝对面而坐,刚用匕首对准自己,准备下手! 冰窖外石门乍然开了! “轰隆”一声,伴随着怒吼传来:“曲蓁,你敢!” 熟悉的声音令她瞬间汗毛直竖,正要起身,就见一道天水碧的身影旋风般刮来,一手钳制住她的胳膊,猛地朝他自己一扯! 她躯体反应刚发作过,身子乏力虚弱,只能任由他摆布,随着那力道撞去了他怀中。 不待她靠稳,头顶就传来一道阴沉急怒的叱声:“曲蓁,我给你匕首是用来杀人的,不是让你拿来自残!” 第359章 他的命,保住了! “你怎么来了?” 他入宫保下晏晔,拖延时间,出现在这儿着实有些出乎意料,“宫里怎么样了?” “我要不来,还不知道你为了救他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容瑾笙捞起她满是鲜血的手掌,看着那道伤痕,眸中冷光更甚,“早知你这般胡来,就不该让你插手。” 那视线冷锋暗藏,如冰刺椎骨,曲蓁心虚的蜷了下手指,闷声道:“来不及了,子时已到,总不能真让朝廷将晏晔挫骨扬灰。” “所以呢?所以你打算把自己的血给放干吗?” 容瑾笙攥着她的手不住的收紧,想起刚才的场面尚有余悸,他在宫中接到她下冰窖的消息时,大约就猜到了她想要做什么。 忙撂下一帮子朝臣和皇兄,连口气都不敢喘的赶来晏国公府,要不是对外需隐瞒腿疾痊愈的事实,也不至于耽搁至今。 但,还是晚了! 她竟将自己伤成这样? “不,我修习内功有特殊之处,逆行功法将毒血对调,或许可以保住他的性命。” 曲蓁目光凝重,“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两人对视的刹那,火光四溅,谁也不退让分毫,片刻后,容瑾笙无奈的叹气,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盒,“你看这是什么?” 她将信将疑的接过,打开后定睛一看,惊道:“血婴子?怎么在你这儿?” 书中所载果真不虚,这药材形状似血红色婴孩,枝叶几近透明,遇上冰霜,更添了几分虚无之感。 容瑾笙看着她欣喜的眉眼,淡声道:“赶来国公府的中途,遇上了风愁。” “太好了,有血婴子在,能省去不少麻烦。” 曲蓁将早就准备好的方子和玉盒拿在一处,对外唤道:“来人,将这两样东西交给古前辈,让他赶紧熬药端来。” “是。” 暗影拿走了东西,她在容瑾笙怀中休息了片刻,单手撑地想要起身。 “药已经在熬了,你还要做什么?” 容瑾笙一把按住她,蹙眉道。 “他在冰窖里躺了太久,体内的旧伤淤血有堵塞经脉之嫌,我得运针。” 曲蓁解释了两句,掏出帕子简单的将手上的伤口缠住,就动手去取晏晔身上的银针。 事关重大 ,容瑾笙再没有出声,静静的看着她这番动作。 冰窖外晏国公等人与禁军副统领坐在正堂上,无人说话,隐有针锋相对之势,院中便是持刀而入的禁军将士。 “王爷既发了话,那本统领就再等等。” “来人,上茶!” 相比正堂的剑拔弩张,古青旸这儿可算是清静,他一直都在研究解药的配比和血婴子处理,拿到药后,来不及多加欣赏,就取了枝叶和药首浸泡,切割成片,用姜黄熬去了毒性,才研磨成粉,投入药炉中。 这一切过程都是亲力亲为,份量和火候都要精准衡量,待熬好后忙交给了影卫,“端仔细些,千万别洒了,这玩意儿可是拿来救命的!” “前辈放心。” 汤药交给曲蓁时还是滚烫,但冰窖温度极低,没一会就凉了,她掐着这晏晔下颚强迫他张嘴,眼睛都不眨的将药汁尽数灌下。 旁边的容瑾笙看着这娴熟的动作,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光闪了下,很快恢复寻常。 “这样就行了吗?” 曲蓁搁下汤碗,长吁了口气,眼见晏晔面上的墨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转身道:“算是。” “算?” 容瑾笙蹙眉,她说话向来一是一,二是二,这种含糊不清的说辞从她嘴里出来,听着总有几分奇怪。 她抿唇轻笑了下,甩了甩发麻的手,身子逐渐恢复力气,“大公子中毒太久,毒入脏腑,血婴子药效太强,非他能够承受,所以必须以内力引导,冲破封锁在他体内各处的‘毒囊’!” “你这副模样,该不是打算自己动手?” 容瑾笙不赞同的道:“可以换其他人来!解药我们已经拿出,这些琐事,让晏家的人善后就好。” “不行!” 曲蓁摇头,“血婴子药性霸道,排毒的过程暴烈异常, 须得修炼天下至纯内功之人才有把握,否则极可能会将毒引到自己体内。” “那你?” “我修习的是纯阴内力。” 这世上的顶级功法一共有四部,《上清》至阳,《寒夭》至阴,《魂手》至邪,《枯木》至凶,这些年她都未曾见过其他几位的后人。 “《寒夭》?” 容瑾笙低声呢喃,不由苦笑,这三洲之地幅员辽阔,不见边际,但有时候真的也挺小的! 他没再说什么,见她盘膝运气,与晏晔对面而坐,便守护在一旁。 冰窖外暗影重重把手,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而守在晏国公府外的百姓们见禁军进去不曾出来,里面也没什么动静,不由得慌了! “你们说,宫里该不会碍于晏家的权势和地位,不敢拿人吧?” 百姓顶着暗夜,手执火把将长街点燃,蜿蜒着遍布整个汴京城,消息口口相传,没一会就传遍了。 寂静的人群霎时躁动起来。 “不应该吧,禁军那是陛下的亲信,怎么可能会怕国公府?就怕晏家誓死都不肯交出那公子,算算时间,明天就会毒发了,到时候我们谁也逃不了一死!” “瘟疫,瘟疫要死好多人,我不想死啊!” “他们这些氏族子弟的命是命,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不行,让国公府交人,让他们把人交出来,交出来!” “对,交人,快交人!” 滴水汇成海,所有细碎的声音逐渐凝成一股,所有人双目赤红,朝着晏国公府外推搡挤去,震天撼海的声音穿破云霄,划碎夜幕,徘徊在汴京城的上空,经久不散…… 南衙各府派出官兵维持秩序,但依旧被暴怒的百姓冲的四散,就连号称精兵强将的禁卫军,都险些撑不住国公府外的防护。 百姓像是疯了一般,不顾警告叫骂着往里面冲,禁军的人清楚,拿人是一回事,但晏国公在大盛的地位并不会因此动摇。 更不要说晏将军还是为了大盛才会中毒。 从军之人血洒边关,马革裹尸,明知眼前这些狰狞的面容都是恐惧使然,但他们还是不禁胆颤,觉得齿寒。 这就是将士们拼死护卫的家国和百姓! “把人交出来,快交出来!” “……” 第360章 毒解,危局散! 众人闹得正凶,眼见连国公府的大门也要冲破。 就在这时,紧闭的正门突然打开,走出一道身影来,那人身着盔甲,眼光锐利,赫然是进去拿人的禁军统领。 他环顾一周,沉声呵道:“闹什么?围攻国公府,你们是想造反吗?” 这一声气势十足,瞬间盖过了所有声音,民不与官斗,见了这些身配刀兵的将士,百姓到底还是害怕的。 但这安静仅有一瞬,很快再度躁动起来。 法不责众,比起害怕禁军,他们眼下更怕死! 不知是谁高喊了声,“早晚都得死,谁还管得了这些?” “就是,瘟疫弥漫开来,整个京城的人都要死!” “快把人交出来!” “……” 这话引起了众人的附和,一时间声浪如潮般涌来,禁军副统领鹰眸扫视着眼前的众人,用内力将声音扩散出去:“都别吵了,大公子的毒已经解了。” “解了?真的解了?” 有人质疑道。 “就是,别是为了维护某些人糊弄我们的吧?进去治病的可是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她能成什么事儿?” “……” 置疑的声音不断,禁军的将士也看向自家统领,真要这么容易就解了,事态还至于演变成如今的状态吗? 禁军副统领自然知道要不说清楚,恐怕要引起百姓的暴乱。 他抬手轻压,示意众人噤声,扬声道:“陛下贤明,打破陈规重用药谷少主曲蓁救治大公子,如今剧毒已解,汴京危机解除,封赏的旨意随后就会下达!” 圣旨? 这两个字落在百姓耳中,满大街的人即刻悄然无声,禁卫军是陛下亲随,代帝王行事,说话自有分量。 更别说还有圣旨为证,旨意的声音逐渐弱化,消匿无声。 相比逼晏家交人,平安度过此次危机才是他们想要的,当百姓意识到毒或许真的解了,惶恐的面上裂出抹喜色来,忍不住面面相觑。 “陛下圣明!” 有人高喊了声,扭头对着皇城的方向跪伏叩拜,声音还掺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和颤意。 似是被他感染 ,百姓纷纷学着他跪下,山呼“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街火把,长龙似的盘恒在汴京城的每个角落。 场面雄伟壮阔,堪称旷古绝今! 皇城最高处的摘星楼顶,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站在栏杆旁,负手而立,凝望着那万千灯火汇聚而成的祥景,经岁月摧残而依旧俊朗的面容上浮现抹复杂的神情。 “陛下大喜,今日之后,民心归一,定能保我大盛山河永固,锦绣万年。” 随侍在旁的太监总管顺应时事,忙跪下参拜。 其他侍从也有样学样,齐呼万岁,霎时此处所站着的唯有景帝一人,他背影如孤松般料峭,气势逼人,眼角的余光瞥了下众人,平静的转过,遥望那晏国公府的方向。 面色瞬息万变,须臾,凝声道:“去拟旨吧!” “陛下,难道真……” 总管太监想起景帝与宸王的约定,不由得一惊,这可是开了古今第一先例啊! 此例一开,也不知是好是坏! “去吧!” 景帝语气平淡,老太监知道他心意已决,忙吩咐人去了,抬眼见景帝面色怅然,挥退左右,低声道:“陛下有心事?” “你说那孩子像极了她,可是真的?” 景帝面上看不出喜怒,但老太监跟了他多年,自然清楚这话的蕴藏了多少波澜,谨慎道:“是,老奴虽然眼拙,但那姿色气度,这么些年了 ,除那位之外,还是第一次见到!” 话落,摘星楼陷入无尽的死寂中。 老太监也不敢擅自开口,静等着景帝动作。 隔了很久,他才听到一声叹息,“十多年了,不论如何,总要见见的。” 听了这话,老太监有些意外的抬眼,小心打量了下,躬身道:“是,老奴会吩咐他们准备好秋猎一事!” 陛下多年未曾出宫,以往游猎都是由太子主事,没想到这次竟愿亲自前往,看来,要多费些功夫了! 景帝没多言,轻抬了下手。 老太监会意的躬身一礼,退了出去,将这片天地都留给了他…… 外界风云骤起,暗流涌动,唯有国公府内气氛安和。 曲蓁运功损耗太大,身形摇摇欲坠,缓了许久才勉强能行走,被容瑾笙强制带出了冰窖。 将晏晔毒愈的消息告知禁军后,问晏家要了出园子休整。 不曾想,晏国公等人一股脑的涌了过来。 晏峥身上软筋散药效已过,阴沉着脸迈入屋中,满腔的激愤之色在看到曲蓁惨白的面色后,立即烟消云散! “鬼丫头,你怎么样?” 他急忙凑过去,不给曲蓁的反应的时间,连珠炮弹似的问了一通。 旁边的古青旸几次要开口都被他打断,最后索性不理会了,走去一旁喝茶休息,笑看着这幕。 “你倒是说话啊!” 曲蓁懒懒的抬眼,轻声道:“你好吵!” “吵你都是轻的,你居然敢给我下药!” “重蹈覆辙,蠢!” “明明是你这丫头诡计多端!” “狡辩!” “你……” 晏峥见她骂人都没什么底气,也猜得出她损耗颇重,摆摆手,无所谓的道:“随你怎么说,就当本世子怜香惜玉了。” 他去地牢看过大哥,毒素已解,就是不知道为何还没清醒过来。 看她这模样,追问的话也不好意思开口,憋得难受。 曲蓁一眼就看出他心里的小九九,平息了气息,淡声道:“毒素已解,但伤势太重,会昏睡段时间,少则一日,多则三日,必然会醒。” “多谢了。” 晏峥得了答案,心中的巨石总算落地。 曲蓁疲倦至极,不想再开口,屋中也沉默了下来。 容瑾笙见状,冷声道:“晏世子真要想答谢,日后自有表达你谢意的地方。” “什么意思?” 晏峥不解,自打大哥病情恶化之后,他就安静的呆在府中, 对外界的消息知之甚少。 容瑾笙没理他,轻描淡写的往外看去,“来人了!” 第361章 长姐如母! 他话音刚落,一群人就浩浩荡荡闯了进来,为首的是穿着头戴紫金抹额,穿着福字褂的老夫人,旁边搀扶着她的是一脸慌乱的晏夫人。 婆媳俩箭步如飞,气势汹汹. “晏栖园,晏战!你们爷俩就是个王八蛋!” 老夫人破口大骂,抄起桌上的茶壶就朝老国公父子砸去,曲蓁几个小辈不好掺和,皆闭口不言,全当没看到。 老国公听到声音就心知不妙,敏捷的躲过茶壶,这下可倒霉了站在他身侧的晏国公,宝青色的长袍被泼了大片的茶渍,这还不算完…… “你们爷俩真是好样的,好心胸,好伟大!能把自己的骨肉血脉推出去给他们糟践,怎么,他为国捐躯还不够,难道连个全尸都没资格留下吗?” “你们最好赶紧把人给我恭恭敬敬的接回来,要是缺根头发丝,我就让你……” 晏老夫人话还没说完,老国公趁着她喘气的机会,忙插话道:“人没事儿,毒已经解了!” “废话,我当然知道……” 老夫人话说一半儿,不由得愣住,“你说什么?毒解了?” “解了!这位曲姑娘解的,晔儿如今已经被挪回了自己院子,您老儿要是不信的话,就去瞧瞧。” 晏国公忙在旁补充道,生怕自家老娘再冲动做出些什么事儿来。 她怎么也不瞧瞧,这还有外人在呢,他这个晏国公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解了,毒解了……” 老夫人紧抓着晏夫人的手,“儿啊,你听到没,那混账东西说毒解了……” “母亲,我听到了……” 晏夫人哽咽着回了句,婆媳俩一合计,也懒得理会屋中的人,风风火火的转身朝着晏晔院子冲去。 见她们离开,晏国公有些无奈的瞧了眼自己胸前的茶籽,对容瑾笙略一拱手:“王爷稍坐歇息,我就先失陪了。” “国公请便。” 容瑾笙温声回了句,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曲蓁身上。 倒是没人注意到被晾在角落里的谢涵,她端着茶点塞了几口,见晏峥的注意力全在曲蓁身上,也没说什么,只是眼神黯淡了几分。 世子知道是她泄露了关于‘黄泉引’的消息后,面如冷霜,再连个好脸色都没给过。 她总算知道临走时爷爷让她想清楚的意思,晏峥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她这番做法是大义,却间接的害了大公子。 他们兄弟情深,自然是难以原谅的。 “涵儿,天色已晚,这儿也没什么事,我派人先送你回府,免得你爷爷担心。” 老国公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的尽收眼底,招来府中的护卫,仔细吩咐了几句。 谢涵也知道她该走了,强打精神对老国公一礼,“那涵儿先告退了,晏爷爷要保终身子,过些时日涵儿再来看您。” “好,去吧。” 晏老国公和蔼的笑笑。 谢涵自曲蓁面前走过时,她突然开口,“对不起!” 曲蓁微怔,忽然反应过来,坐直身子温声道:“你今日所为已经抵消了,就别放在心上了。” 抵消? 谢涵苦笑了声,她进了晏国公府后除了吃就是睡,一点忙都没帮上,拿什么抵消? 但对上那双澄净无瑕的眼,她又看不到任何的虚伪和敷衍,心下难免梗得慌。 这样的人,她连恨意和嫉妒都生不出。 “你,我,我以后能不能找你聊聊医术上的事情?” 谢涵低埋着头,声若蚊蝇。 幸好曲蓁耳力过人,才将话听了个完整,她豁然浅笑,“那是自然。” 谢涵欣喜的抬起头,张嘴想道谢,又觉得矫情,想了想什么都没说,跟着护卫走了出去。 缓了一会,曲蓁也恢复的差不多了,起身跟晏老国公告辞,“接下来的照看还得麻烦古前辈,晚辈就先回去了。” “等晔儿醒来,老夫自会派人去王府告知姑娘。” 晏老国公瞧着她眉梢的倦色以及在旁守着的容瑾笙,一切了然于心,也没多做挽留。 情谊在心,这份恩情,晏家铭记! “有劳。” 曲蓁转而对着古青旸一礼,“辛苦前辈了。” “行了,客套话就别说了,快回去歇着吧,瞧这脸儿都惨白的,这儿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古青旸又叮嘱了容瑾笙几句,两人告辞离开。 晏峥想要相送被老国公拦下,转去守着晏晔了。 两人出府后长街已然空荡荡,连看守的禁军都撤了,马车早候在一旁。 回了宸王府,得知霍百川等人和曲国公府,都派人前来询问过安危,曲蓁没有露面,由管家代为答谢。 容瑾笙为她手上的伤口上药包扎后,就要转身离开。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曲蓁试探的问了句。 “别多想了,这两日你没休息好,早些睡吧。” 他温声宽慰了两句,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瞧不出破绽,只好作罢,简单的梳洗一番栽进了床,沉沉的睡了过去。 她却不知,且听风吟里血水换过一波又一波,苏麻香燃了一夜!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曲蓁再醒来时已经过了午膳,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穿戴妥当,梳洗过后才有人告知她,长公主来了! “长公主万安。” 曲蓁刚进花厅,问好的话还没说完 ,一个黑影就以迅雷之势冲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转了圈。 “怎么样?都还好吗?手怎么受伤了?疼不疼?都怪我,应该早点过去给你撑腰的,这伤是谁动的手,我让你姐夫去把他砍了……” 长公主语速极快,大有不罢休的架势。 曲蓁心中淌过抹暖流,只好等她说完,才缓声道:“长公主放心,没人欺负我,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什么长公主,叫姐姐!” 长公主屈指在她额上轻弹了下,嗔道:“以后再听你叫的这么生疏,我可是要生气的!” 曲蓁心里喜欢她,也不忸怩,浅笑唤道:“是,姐姐!” “这才乖,我特意把那些皮子带来,你记得找人量了身形,赶在入冬前缝制出来,千万别着了寒。” 长公主拉她寻了个位置坐下,柔声道:“说起来这府里连个婢女都没有,一帮子大老爷们,你也没个贴心人使唤,要不我送几个乖巧伶俐的来帮你?” 第362章 长公主心病! “这种小事就不麻烦姐姐了,我习惯独来独往,亲力亲为,身边有人跟着反倒不自在。” 曲蓁婉拒之后长公主倒也没说什么,又是惆怅又是心疼的看着她,“你呀,以后遇事别硬撑,不是还有阿笙吗?当时我听了圣旨的内容,是惊了一身冷汗,当即就像来找你的,结果刚走到门口被你姐夫拦住了,说是让我别去添乱,阿笙能处理好的。” “这两日他寸步不离的看着我,烦死人了,好不容易知道你没事,我才能过来瞧瞧……” 长公主谈起驸马,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看得出夫妻感情极好。 想到这儿,曲蓁不免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先前事情繁重没来得及过问,眼下正是好时机。 “姐姐,有件事我说出来或许有些唐突,若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姐姐别放在心上。” “你说!” 长公主很爽快的道。 曲蓁斟酌了下用词,迟疑道:“先前我查曲家的案子时,听了一桩和姐姐有关的往事。” 她仔细观察着长公主的神色,见她眼神顿时黯淡,立即止了话音。 长公主沉默了会,苦笑道:“那个孩子,终究是和我没有缘分。” “姐姐后来有调理过吗?” 别人心上的伤疤,揭开总是太过残忍,曲蓁问的极小心。 长公主想起这桩陈年旧事,面上也添了几分凝重,“哪儿没调理呢?汤药不断,偏方也尝试不少,四处求神拜佛,跪经捐赠,寺庙都修建了好几座,就是没个动静。” 她说到情伤处,不禁潸然落泪,“他们家是一脉单传,哪儿断了香火,为了子嗣我帮他纳妾,谁知被他臭骂一顿,说不要孩子也能过,可我怎么真的能让他成了罪人?” 曲蓁拿出帕子轻轻替她擦去眼泪,等她情绪平复了些,才低声道:“姐姐要是信得过我,不如让我瞧瞧?” 御医和民间的大夫都是男子,对于这妇科和生育的研究大多有限。 这些虽不是她的专业,但粗有涉猎,总比他们能好些。 “对啊!你是药谷少主,连晏大公子的毒都能解了,医术定然厉害,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长公主喜极而泣,忙伸出手给她把脉,忙道:“蓁儿,你别有太大的心理压力,治得好自然最好,要治不好那也没关系……” 曲蓁没答话,凝神切脉,长公主紧张的看着她,一时间也忘了说话。 良久,她将手撤开,正色道:“姐姐,你小产之后,月事可还准?” “不太准。” 长公主一个已婚妇人,被她问及私事脸颊有些发烫,瞥过头去。 但她问诊多次,也遇到过有经验的稳婆或是医女询问过此事,因此也还开得了口。 曲蓁沉吟片刻,继续问道:“同房时可有不适?” “什么?同……” 长公主闻言,俏脸红的几欲滴血,“蓁儿,你,你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怎么,怎么能问这话?” 真是,羞死人了! 曲蓁早料想到她会是什么反应,本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多难以启齿,被她那样怯怯的看着,倒像是她问了多了不得事情。 她面不改色,平静道:“姐姐,我是大夫!” 她的声线温和且柔,有种抚平人心的力道,在这样的注视下,长公主也没了其他心思,咬牙道:“会,会一点疼。” 结合脉象曲蓁心里有了大概的想法,但还需要进一步确定。 “这儿不方便检查,姐姐跟我来吧!” 她将长公主带到药楼的手术室,关紧门窗,放下帘幕,转身道:“请姐姐宽衣。” “宽衣做什么?” “检查” 曲蓁觉得有必要事先打好强心针,正色道:“姐姐,接下来的检查或许对你来说,会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但为了姐夫还有你们的孩子,还请忍耐。” 看她面容严肃,长公主也不禁紧张,艰难的吞了下口水,“好!” 待衣衫除至一件中衣后,长公主躺在制好的病床上。 这里建成至今,还是第一次使用,曲蓁甚是满意,一边与她闲聊放松,一边按上她小腹的位置,“这儿疼吗?” “不疼?” “这儿呢?” “疼!” 曲蓁反复试探了几次,又转身去了她下侧,伸手去撩她的裙子,惊得长公主险些坐起,“你你你,蓁儿,你这是做什么?” “检查!” 曲蓁对上她慌乱无神的眼睛,沉声道:“姐姐,要想查清楚病因,须得你丢开自己内心的廉耻、界限,甚至是尊严,你能为了孩子让姐夫纳妾,肯承受将爱人拱手让人的剜心之痛,这点骄傲,难道舍不得吗?” 这番话刺进了长公主心里,她眼中几多挣扎后,放软了身子,颤声道:“你,你继续吧。” “好!” 不久后,药楼传出一阵惨叫,惊飞了竹林的鸟。 曲蓁抽出手,退掉手套扔掉,轻声道:“姐姐,好了。” 长公主原本眼神涣散的躺着,听了这话,猛地起身捂紧自己的裙角,戒备的看着她。 曲蓁洗了手转身看到这幕,不由失笑,“放心,已经检查完了。” 闻言,长公主如释重负,脸颊烫的都快要烧起,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检查…… “那,那结果怎么样?” “还好。” 曲蓁一边为她披好衣裳,一边道:“姐姐之前小产伤了身子,造成了输卵管堵塞,好在并不严重,我施针后辅以汤药,仔细调养半年,就没问题了。” “你说真的?” 长公主衣服都来不及穿好,跳下病床,拉着她的手急问道。 “真的!” 曲蓁认真的看她,“姐姐只要按照医嘱来,快则半年,定有喜讯!” “好好好!你说什么我都听,蓁儿,真要是能怀上孩子,你就是我和你姐夫的大恩人。” 长公主高兴的语无伦次,她帮着将带子系好,低笑道:“姐姐说过的,自家人不用客气!” “对,是姐姐说错了,该打!” 两人有说有笑,长公主兴奋难平,拉着她说了许多话,正说到兴味处,药楼外传来呼声:“姑娘,圣旨到,请您府外接旨!” 短短三两日,这是第二道圣旨了! 究竟意欲何为? 第363章 青镜司,圣旨到! 昨日刚晏晔的毒刚解,这道旨意必不会是什么坏事,曲蓁也不好让传旨的人多等,起身对长公主道:“姐姐,我先去看下。” “我陪你去吧。” 之前那道圣旨无异于催命符,要不是曲蓁医术过人,现在早就成了一抔黄土,长公主哪儿敢再任她一个人面对,忙跟着站了起来。 “也好。” 两人并肩除了府门,宣旨的太监依旧是上次那位。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满是皱纹的面上笑的跟朵花儿似的,见了她们,忙上前两步,“呦,不知长公主也在,老奴失礼了。” “安总管免礼。” 长公主轻抬了下手,往后面探了眼,似笑非笑道:“什么大事儿陛下也舍得派你亲自来宣旨,该不又是让我们家蓁儿去治什么人,解什么毒吧?她这肉体凡胎的,怕是受不住这般劳累。” 这话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老太监闻言笑意一僵,忙躬身道:“长公主说笑了,曲姑娘救了晏将军居功至伟,自当好好歇息,老奴怎敢打扰。” 圣旨是陛下的意思,长公主爱屋及乌,心疼晚辈,这三两句的话的重量,老太监也笑眯眯的受了。 他不过是个传话的,这点长公主也清楚,没多加为难,“那就赶紧宣旨吧。” 曲蓁被她护在身后,清冷的眸光柔软了几分。 “圣旨到,曲蓁接旨——” 老太监动作熟练的展开明黄色的布帛,正要宣读,见身后的黑云骑和侍从都跪下了,唯独长公主和曲蓁并肩站着,没有丝毫要行礼的意思。 长公主有陛下的特赦在,不必跪拜。 可这姑娘…… 老太监想起那夜摘星楼上的场面,心叹了声,权当没看到,扬声诵读道:“陛下有旨,今闻有女曲蓁,慧眼辩是非,铁笔断悬案,识骨追凶,手段奇绝,特封为‘青镜司’主司,有断狱审判之权,择日上任,钦此!” 那尖锐的话音刚落,围观众人大惊。 这圣旨是什么意思,他们怎么有些听糊涂了? 陛下封了一个女子为官,还能坐堂断案? 开什么玩笑?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传出去还以为大盛无人,需要一个女人站出来挑大梁了! 曲蓁本身也很是诧异,她有想过容瑾笙在宫中斡旋,面对那道不公平的圣旨,必有所得,但也没想过会是这种回报? 女子为官,断狱明冤! 他给了她一个最合理的身份,知她心,从她意,为她面面俱到,苦心筹谋! 容瑾笙,容瑾笙…… 她心里唤了无数遍这个名字,满腔冰冷柔软的一塌糊涂。 “曲蓁接旨!谢陛下!” 她上前接过那布帛,柔软的料子有些凉,却不及她心头暖。 长公主秀眉蹙成一堆,神情不满,“这叫个什么封赏?不说金银玉器了,好歹赏个宅子什么的吧?青镜司主司?那些活儿又脏又累,这不是让我蓁儿去做苦力?” “姐姐!” 曲蓁哭笑不得,轻扯了下长公主的袖子,示意她说话仔细些,当着宫里内监的面儿,总还是要留些情面的。 况且这道圣旨是她心之所向! 老太监在宫中服侍多年,清楚长公主的脾性,也赔着笑道:“陛下这是用心良苦,能者多劳嘛!” 长公主冷哼了声,心想着还不如直接来到赐婚圣旨,有宸王府护着,哪儿用得着她这般辛苦! 不过想归想,瞧曲蓁没有不满之色,倒是心情颇佳,她也就没再埋怨! 众人想着圣旨也读完了,是不是该让他们起身了,谁知头一抬,就见老太监又拿出了第二道圣旨! 这次他没再耽搁,直接宣读。 “陛下有旨,药谷少主曲蓁医术过人,敏慧通达,当为天下女子之典范,寡人鉴此自省人才之凋敝大多为好丹非素之因,决意自今日起,在各地设立官医署,允女子入学,并在宫中设置医女官位,享俸造册,钦此!” 这第二道圣旨读完,众人再度石化。 曲蓁望着那老太监还有他手中的布帛,寥寥数语,千金之重! 这一旨圣谕,与其说是给她的旨意,不如说是给天下女子的封赏,让她们自此之后,除了相夫教子,亦能走出深宅大院的封锁,为自己而活! 可想而知,当这旨意传遍大盛后,会掀起怎样的浪潮! 她清冷的面容露出抹浅淡的笑意,在老太监笑眯眯的注视中,双手高举合与额前,深深躬拜:“谢陛下隆恩!” 这一拜,曲蓁发自肺腑。 “好了,咱家的事儿办完,这第二道圣旨还要去明德门再宣读一遍,就不打扰姑娘和长公主了。” 老太监轻扫了下拂尘,搭在自己的胳膊上,行礼告退后直接翻身上马,领着内监和随行的侍卫绝尘而去。 目送这一行人离开后,长公主看向她,“时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府了,那些皮货记得让人去制衣,还有啊,有事儿吩咐下面的人去做,别累着了。” “好,那姐姐慢走。” 曲蓁送走了长公主后,命人以补品为由,送去了夹在中间的调理方子和医嘱,忙完后才真的松了口气。 用过午膳后,容瑾笙才回府来。 “都是皮肉伤,没关系的。” 她往后瑟缩了下手。 容瑾笙凤眸凝视着她,没说话,只静静的摊开手等她,曲蓁拗不过只好把手交出去。 他默不作声的拆纱布,换药,再换上新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每次换药时气氛都安静的可怕,曲蓁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换好了药,正要找借口躲出去,容瑾笙突然开口。 “陪我看书!” 他自顾自的起身去了书房,曲蓁想起那两道圣旨,还有当时宫里发生的事情很多都想问清楚,也就跟了过去。 谁料想容瑾笙果真手持竹简看的认真,并没有说话的打算。 她想了想也没打扰,自顾自寻了卷游记,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倚着软枕翻阅。 两人谁也不出声,只闻沙沙的翻书声。 不知过了多久,书阁外的窗边落下道黑影,低声道:“主子,冷国公父子求见!” 冷国公? 曲蓁看向容瑾笙,他们来这儿做什么? 第364章 二次登门 “让他们去会客厅候着。” 容瑾笙面无异色,像是早料到一般。 传话的人奉命离开,他继续看书,没有动作,像是全然忘记了这回事。 曲蓁见状,知他行事自有道理,也就重新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继续懒着,难得有这样的悠闲时光,自然不能浪费。 过了半盏茶功夫,她眼角余光瞥见容瑾笙搁下了竹简,也就放下手中的书,轻声道:“宫中早上来旨了。” “嗯。” 容瑾笙言简意赅应了声。 曲蓁打量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两道圣旨是你的主意?” “嗯。” 又是一个字。 这样诡异的气氛饶是曲蓁再心大,也无法装作无动于衷,她轻按了下眉心,知道他还在生气,轻声道:“当时实在是情况紧急,你也知道晏晔的生死事关重大,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出不得差错。” 他轻哼了声,没接话。 但这反应好歹告诉曲蓁她摸对了方向,继续道:“你看,这不是也没事吗?最紧要的关头你带来了血婴子,我不必兵行险招,不是皆大欢喜?还有那道圣旨,我知道……” “你既觉得自己没错,何必解释这些?” 容瑾笙重新拿起书,拒绝谈话的意味明显,声音冷沉。 她额上青筋猛跳了两下,心道,要不是你闹脾气,我何至于说这么多? 但老虎头上拔须的事儿,曲蓁没敢做。 思忖再三,她起身走到书桌前,将他手中的竹简取开,迎上他的目光,大有破罐子破摔的味道:“事已至此,你想如何?” 容瑾笙双手交叉搁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迎上她的目光,“蓁蓁,你当真不知我为何动怒?” 曲蓁仔细回想了番,记起他上药时的神情,恍然大悟,“你……” “你用那匕首自伤时,可有考虑过我?” 他轻扫了眼那包裹着纱布的手,瞳孔微缩了下,“晏晔毒发的之前定能等到血婴子,这一点你心里清楚,但还是兵行险招,为何?” 曲蓁抿唇,须臾,低声道:“你力排众议保下晏晔,若无所进展晏家为大义会选择牺牲晏晔,不会有失,但你一番苦心就会付诸东流,徒惹陛下猜疑,这是我权衡利弊后,做出最合理的应对。” 她不觉得有错! 此事他们每个人都付出了代价,承担了风险,容瑾笙为她入局,她怎能将所有压力都推给他? “你就是太冷静!” 容瑾笙哪儿能不懂这些,但正是因此,有时候才觉得气闷乏力,尤其是看到那抹刀痕,鲜血淋漓,深深的似是扎进了他心底。 她若任性些,行事不管不顾倒还好,但她偏偏算的滴水不漏,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挑不出半点错来。 为他,为晏晔,甚至是为晏家都算过了,就连谢涵都被她考虑其中,不允许跟随下冰窖。 唯独她自己,从未用心盘算过。 他语重心长的道:“蓁蓁,有些时候不需要权衡利弊,你既知为我盘算,也当知我的心思。” 曲蓁深深的看着他,忽然就明白过来,“那刀是时事所逼,迫不得己,不是谁的错,你不必为此自责!” 要是什么事都非得寻个是非对错出来,那会很累! “不是追责!” 容瑾笙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说她聪明吧,她有时候又糊涂的紧,说她糊涂吧,她又是难得聪明人。 情事一道,她真是懵懂的像个孩子。 “我是想你答应我,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相信我!别再做出这种傻事!别伤害自己!” “可……” 曲蓁下意识的想反驳。 容瑾笙忙道:“就当是为了安抚我身为男人无聊的自尊心可好?让你来保护,岂不是显得我很无能?” 这样一说,她大概就懂得是什么意思了。 曲蓁没说话,目光戏谑的上下的打量着他,貌似她也没少保护他! 容瑾笙触及这样的目光,想起过往种种,不禁失笑,有些恼的伸出手,轻捏着她的脸颊,“看来不能再让他们在你眼前晃,你都学坏了!” “是吗?” 她抬手拍掉那手,微挑了下眉峰,“我倒觉得这样也还不错。” 两人相视而笑。 这番玩闹后,气氛融洽了许多,曲蓁才想起冷国公父子还在会客厅等着,提醒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去,怎么能不去!” 提起此人,容瑾笙含笑的凤眸里乍现冷光,对她温声道:“你也随我一起去。” “嗯?” 曲蓁实在不愿意见那对父子,有侮耳目。 “唱戏的人来了,总得有看客才是。” 容瑾笙隐晦的笑笑,重新坐上轮椅,往外行去,她见状也跟了上去,看戏嘛,权当是打发时间了。 会客堂里,冷国公坐立难安,茶水已经喝过了四五道,都还不见人影,越发烦躁。 转头一看,就见冷嵘缩在椅子上,正头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穗子万玩儿。 “你还不赶紧坐好!这是什么地方,你也敢放肆!” 冷国公叱骂道。 闻声,冷嵘浑身一个哆嗦,忙摆正坐姿,见四下无人,嘟囔道:“爹,你吼什么,反正又没人看,连个伺候茶水的都没有。” 要说去其他府邸,他好歹还能看看貌美的婢女之类的,宸王府清冷的跟佛寺似的,连个丫鬟都看不到。 除了玩穗子,他还能干嘛? “闭嘴!” 冷国公一巴掌拍在桌上,正要吼,就听外面道:“冷国公要想管教儿子,不如领回府去,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 一听这声音,冷嵘如临大敌,‘蹭’的站起身,如紧绷的弓,躬身行礼:“宸宸宸,宸王万安。” 冷国公瞥了眼自家不成器的儿子,随之一礼,“给王爷请安。” 曲蓁推着容瑾笙走了进去,看也没看这对父子。 待他坐稳后,寻了旁边的位置坐下。 “起吧。” 冷国公父子起身,没听着容瑾笙让坐,略有些尴尬的站着,冷嵘扭扭着玉佩,不敢吭声。 还是冷国公反应快,对曲蓁笑道:“听闻陛下下旨褒奖,专门为姑娘设立了‘青镜司’,还给了官身,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啊!” “多谢!” 事出反常必有妖,冷国公先前在晏家对她喊打喊杀的,甚至不惜出动了暗人,这会又端着一张笑脸,着实让人奇怪。 她倒是要看看,这对父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365章 不要欺人太甚 曲蓁和容瑾笙都不是话多的性子,对外向来秉持着言简意赅的原则,对此,冷国公却不知。 他身份尊贵,走到哪儿都是受人吹捧的,如今拉下身段和一个小辈说话,被这敷衍的两个字噎的险些变了脸色。 好在多年官场浸淫,冷国公练就了一副荣辱不惊的本事,偷瞄了眼旁边的容瑾笙,想起来意,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堆着笑。 “听闻陛下将青镜司的官衙设在了宫墙里侧,靠近济风门的地方,那可是个风水宝地,夏傍湖柳冬倚梅,地方又宽敞,可惜闲置多年没人打理,姑娘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府中还有些能工巧匠,我命他们翻修下,再挂上牌子,这事儿也就成了。” 曲蓁早先没听过‘青镜司’这个衙门,如今托冷国公的福,倒是连地址和由来都清楚了,也省的她四处打听。 ‘特设’青镜司,说起来是封赏,实则无品阶,无人,无钱,就她这个‘主司’一个光杆司令。 说不清多少人暗地里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冷国公无事献殷勤,缘由真是耐人寻味,她想起容瑾笙的举止,摆明了其中有鬼,没答应也没拒绝,轻声道:“冷国公这提议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一点我不太明白,还请国公解惑!” “什么?” “之前见面我们之间气氛并不算融洽,不知国公今日这出,是为了什么,倒是把我搞糊涂了。” 曲蓁好整以暇的端了茶碗抿了口,和容瑾笙交换了个视线。 只许好处不提缘由,这可不是像是冷家父子这种性子的人能做出来的。 还有一点就是冷嵘的反应有些奇怪,这位小公爷嚣张跋扈,蛮横至极,不论是冰窖以仙人玉威胁她,还是在长街上命人动手,都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主儿。 今儿是怎么了? 来了许久,也能忍着一个字都不说! 曲蓁越想越是好奇其中的缘由。 果然这话问完,冷国公面上的笑意僵住,忍不住看向容瑾笙,“王爷……” “看刚才国公的架势,本王还以为是来认错致歉的!” 容瑾笙没接他的话,云淡风轻的说了句。 认错就该有认错的态度! 话外之音冷国公听得清楚,但是让他纡尊降贵对一个贱民道歉,实在是放不下那身段,都怪那逆子! 想到这儿,冷国公又狠狠的剜了眼冷嵘。 感受到自家老爹杀人似的目光,冷嵘瑟缩了脖子,情不自禁的倒退了步,往远处避去。 “曲姑娘,这事儿是这样的……” 再不情愿,想起宫里的情况,冷国公也只能硬着头皮把事情给继续下去,他尽量略去了冷嵘的意愿,说了冷嵘进宫与自己表姐通气,在陛下面前举荐她一事。 “大概就是这样!” 听完,曲蓁‘恍然大悟’:“怪不得陛下点名让我去,原来是托冷小公爷的福。” “姑娘言重了,能有如今的封赏,可都是姑娘的造化!” 冷国公知道她是个聪明人,京中发生的这几桩大事都或多或少的与她有关联,也肯定听出这些话背后的意思。 他许诺好处,是想让她识时务些,他身为冷国公看在宸王殿下的面子上,都亲自登门致歉了,她见好就收,将来在汴京城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还能看在几分交情的份上,有所照料。 冷国公什么都算到了,唯独错算了曲蓁的脾性。 “救了人,解了毒,那自然是造化,可要救不了,那就是另外的结果了,冷国公觉得呢?” 她不咸不淡的问了句。 “姑娘何必劳心费神的去想那些没发生的事情?眼下结局是好的不就够了?” 冷国公暗骂她不识抬举,当着容瑾笙的面儿又不好发作,强笑道:“除了休整青镜司衙门外,我冷国公府在招财馆旁边还有两间铺子,也一并赠予姑娘用作贺礼,如何?” “这个嘛……” 曲蓁看向容瑾笙,似是在询问他的意思。 容瑾笙凤眸含笑,慢条斯理的放下茶盏,指尖在桌边轻点着,“看的出来国公用心真纯……” “王爷说的是!” 冷国公忙附和道。 “不过……” 容瑾笙话音一转,指了下曲蓁被纱布裹着的手,“冷国公有所不知,原本没有这出闹剧的话,她这手不会受伤,医家都是靠手吃饭的,如此一来,无法行医问诊,其中的损失……” 他看着冷国公,意思很明显。 这银子,还得冷家来掏! 曲蓁不禁莞尔,瞥过头去,以免被看出什么。 冷国公闻言一阵肉疼,整修青镜司的费用和那两间铺子已经犹如心头剜肉,听这意思,还要再拿? 这心也忒狠了! 什么要行医问诊,难道她还要靠这个吃饭不成?宸王放在心尖尖上的女人,怎么舍得让她去受这份罪! 都是借口! 冷国公想了下,咬牙道:“王爷说的是,是下官疏忽了,这些损失……冷国公府愿意拿……” 他思来想去剩下的产业都舍不得拿出来。 容瑾笙对此早有考量,提醒道:“既然国公提起了地理位置,本王记得就在那两间铺面的不远处有个“兴隆赌坊”也是国公的产业。” “不,不行!” 冷国公条件反射的一口回绝,反应过来忙解释道:“王爷,那赌坊鱼龙混杂,姑娘一介女流,接手后怕是不好管治。” “无妨,本王自会为她打算!” 容瑾笙语气温和,并无波澜,说完就闭上了眼,似是没再打算与他商量。 气氛一度僵持。 冷国公面色变了几变,唇瓣颤抖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曲蓁看着这画面,也知道这一问,是戳到冷国公心坎里去了。 她不禁好奇,容瑾笙到底是拿了什么威胁他,能让冷国公投鼠忌器到这般程度? “爹,爹!” 缩在一旁的冷嵘被这气氛搞得小腿肚直打颤,终于忍不住了,凑上前在冷国公耳边低语了两句。 曲蓁清楚的看到冷国公脖颈上的青筋暴起,忍了片刻,就听他低喊道:“好,给她就给她!” 他看向容瑾笙,“王爷,我冷家诚意已经足够了,宫里那边……” 第366章 黑心肝的两人 容瑾笙眸光淡淡,瞥了眼冷国公父子,道:“安!” 听到这个字,冷国公长吁了口气,那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已经到了嗓子眼,快压抑不住,“如此,下官告退!那些地契稍后会送来王府!” “嗯。” 冷国公离开的时候,紧拽着冷嵘,大步流星,似是再也不想多呆一刻,极快的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曲蓁转向容瑾笙,好奇的问道:“他落了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他摘下面具,展颜浅笑:“也没什么大事,冷国公府送了个女子入宫为嫔,前不久刚查出有孕,偏生在这关头与她同时怀孕的那位贵人小产,我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个巫蛊人偶。” “巫蛊之术阴邪,向来不为皇室所容,怪不得冷国公急成这样。” 她想着也是挺巧,就捏在了容瑾笙手里,冷家女子要是能诞下皇嗣在后宫站稳脚跟,于冷国公府而言,可比几间铺子更有好处! 曲蓁向来不信鬼神,但经过魂穿一事,也不敢妄下定论,于是没多询问。 “冷国公府根深叶茂,一昧追责触怒了他,日后在这汴京恐怕你会举步维艰,所以这次,我……” 容瑾笙想了下,决意还是解释清楚。 他盘算着让古青旸出面以医盟长老的身份顶下救活晏晔的事情,明面上朝廷不会将矛头对准她,而晏国公等人对于此事来龙去脉心知肚明,自会将她这份恩情记在心上。 各方的动静和反应他都算到了,唯独没想到冷嵘入局,误打误撞的毁了他的盘算,将她推到了明面上。 皇兄和朝廷在表明态度的同时,也不想背负虐杀忠臣的骂名和晏家的嫉恨,所以需要一个棋子,于他们而言,她是最好的选择! 无奈之下他只得顺水推舟,想着血婴子按时送回,便可以救活晏晔,于她而言也未必不是个机会,才有了那两道圣旨。 他没想到,血婴子稍迟了些,竟引得她自伤! 这道口子,冷家难逃其罪,必要吐出些血来! 曲蓁不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听着这些解释,不由失笑,“我瞧着像是拎不清的人吗?” 将冷国公府得罪彻底,并不是什么好事。 罚过也就罢了! “你明白就好。” 容瑾笙被她轻快的语调感染,心情也好了许多,“正好你那青镜司荒废多年,有人愿意自费修缮,也省的你再操心。” 提起这个‘青镜司’,她不禁苦笑,只有一个主司的官衙,说起来还真是落魄。 后续的问题还有一大堆,只能慢慢来了。 这两道圣旨的内容前后脚传出,仅半日就传遍了整个汴京城,以迅雷之势朝着四面八方辐射。 城中的茶馆酒肆,街头巷尾几乎都在热议此事。 几个穿着同样长袍,系着蓝色织金发带,书生模样打扮的人围坐在一处,一手捻着盘子里的花生米,一手拎着酒壶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儿,“砰”的砸在地上。 “女人当官,这合适吗?啊?合适吗?咱们为了功名寒窗苦读数十年,还不及一个女人陪几晚来的快,读他妈什么圣贤书,都趁早收拾铺盖滚蛋吧!” 这叫骂声盖过了酒楼的嘈杂,霎时吸引了所有目光。 他同行的一听不对,刚忙拉他坐下朝着四周赔罪,待注意的人少些,回头低骂道:“周兄,你喝的烂醉又能顶什么事儿,圣旨已下,断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还有刚才那些话要是被传出去,你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我说错了吗?” 周姓书生双面酡红,下巴支在酒坛上,醉醺醺的喊道:“什么慧眼辩是非,铁笔断悬案,什么医术超群,起死回生的,都是屁话!要不是晏世子和宸王殿下帮着护着,一个乡野贱民也能在汴京城有这般名声?” “你喝醉了!真是越说越不像话!” 身旁的同僚听到那了不得的两人,忙捂紧他的嘴,丢下几两碎银子连拖带拽的就把人给带走了。 剩下的酒客纷纷收回视线,各聊各的话,字里行间都避不开‘青镜司主司’‘医术’‘医女官’之类的字眼。 而关于曲蓁此人,坊间大多是以色侍人,魅惑宸王,心机深沉等种种描述。 略有知道内情之人反驳两句,就被讥嘲的声音包围,或是情绪激动者,你推我搡的拉扯起来。 总之好像除了这些事儿,没有谈资一般。 这些声音丝毫无法影响曲蓁,她拿到了冷国公送来的契约书,转手就交给了招财馆掌柜代为打理! 一并转交的还有剩余的血婴子! 晏峥也四处搜罗了不少名贵药材,命人送来,她对此照单全收,忙碌了许久总算分门别类,归档清楚。 时间一晃而过。 在所有人的关注中,晏国公府传出消息,晏晔醒了! 宫里和各府流水般的补品和礼物朝晏国公府涌去,曲蓁得了消息就要过去,乍然想起这两日陪着容瑾笙处理公务时,将自己要整理给古青旸的手札留在了书阁,只好转道去取。 “姑娘,王爷不在里面!” 看守的暗人提醒道。 “我有东西落在里面了,取了就出来。” 她轻声回了句,暗人也没多说让开了路,毕竟这王府中就没什么地方是未来王妃去不得的。 曲蓁推门而入,快步进了里间,果然在那张木榻的小几上看到了手札,取过就想走,刚走两步忽然想起还有个方子没补足,又转去了书桌后。 “还有桑柴灰,白棘,枫柳……只要按照这方子吃,再好生休养,大公子的身体素质很快就能恢复至巅峰。” 她补足内容之后,搁下笔,吹干手札上的墨渍,转身往外走,熟料太过入神,‘嗵’的撞在了书案上,痛的她不禁倒吸口凉气。 案边摆放着的一摞书也应声而落,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曲蓁蹲身将书册和公文捡起,摆回原本的位置,待拿起一个蓝皮册子后,其中突然掉出个信件。 按理来说她该立马放回去,可当视线落在其上,被那四个字吸引,未能移开! “姐姐亲启!” 第367章 你到底要瞒我多久? 要说是给旁人的信,它的右下角还印着药谷的标记,是给她的! 会唤她姐姐的人,唯有小兰花! 可这信,为何容瑾笙从来不曾跟她提起过? 曲蓁心中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拿过信拆开,迅速的阅览了一遍,信洋洋洒洒的写了三章纸,大多是告状满老谷主又不让他出谷,新得了什么玩具,吃了什么糕点,又或是那条叫玫瑰的赤蛇王偷吃了鸟蛋被抓住,他过些日子要来汴京。 她满心戒备悄无声息的被这封信融化,眼中淡出抹笑意来。 一直看到最后的字,曲蓁的心猛地悬起! “姐姐,爷爷说要取血婴子很危险,你劝劝容哥哥让他别去好不好?” 落款,小兰花。 曲蓁盯着那行字,手指不住收紧,攥的指节发白,颤粟不止! 她看到了什么? 血婴子,容哥哥? 他何时送信给药谷询问过关于血婴子的事情?这信的落款是十二日,也就是说,比她知晓黄泉引解药配方的时间还早? 那突然消失的竹简,不告而别的行程,还有避她如蛇蝎的血手和风愁几人,这一切的不合理在这一刻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何容瑾笙默许那道圣旨出宫! 为何在事先不清楚结果的情况下他还有底气和心思与陛下斡旋商议? 为何招财馆会这么恰好就存着一份血婴子,还要从极北之地取回! 她忙乱之时未曾细想过这些零碎的不合理,直到看到这封信,突然就什么都懂了! 血婴子,是容瑾笙取回的! 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风吹过窗外的竹林传出飒飒的声响,曲蓁猛然惊醒,仔细将信揣进怀中,又将东西归位。 曲蓁转身出了书阁 ,留下口信要前往晏国公府回诊,却在半路没入人群,设法打晕了暗中随行的影卫,将他们安置在客栈中,自己孤身回了王府,潜入且听风吟。 她记得容瑾笙回府之后就对她避而不见,且那几日唇色发白,见她时始终不曾摘下面具。 像是在竭力隐瞒着什么! 小兰花信尾说的话历历在目,再配合这些古怪之处,她猜测容瑾笙受了重伤! 但他从未在她面前露出过不适,就连血腥味都隐藏的极好,甚至瞒过了她,她记得有种叫罗根草的药草用以沐浴,能掩盖腥味。 是与不是,一窥便知! 晚些时候,容瑾笙回府,得知曲蓁前往晏国公府的消息也不意外,平淡的答了句“知道了”就让人退下。 且听风吟的门被拉开又合上,那一贯清浅从容的脚步声扣在地面上,逐渐清晰。 曲蓁调整呼吸,隐蔽好身形以免被察觉。 容瑾笙缓步进了寝殿内,宽去外衫和长袍,只着中衣绕去了殿后,那里有处靠着山壁的露天汤泉,四周异草丛生,竹林陡立,最是清幽。 “去外面守着 !” “是!” 他支开了暗处的守卫,正好方便了曲蓁,她小心的隐蔽身形朝汤泉靠近。 蒸腾的水雾将他的身形遮去大半儿,就在他抬手宽衣时,曲蓁阖眼,静等入水的声音传来才睁眼望去。 那如白玉般的脊背上横亘交错着数道伤痕,狰狞异常,刺的她双眼发酸。 曲蓁下意识抬手,一时不妨蹭到了身边倒垂的枝叶。 “谁?” 容瑾笙蓦地回头,挥手凝起冰刃朝声音来处射去,杀意凛然! “我!” 曲蓁轻易避开那冰刃,露出身形。 “蓁蓁?你不是……” 容瑾笙错愕的看她,想起身上的伤疤,往水下沉了几分。 然而这转身的动作,更清晰的将那胸前的伤痕展露在曲蓁眼中,她喉咙干涩的厉害,咬牙接话道:“是啊,我去晏国公府了,你才能安心来这儿,不是吗?” 要不是她无意发现,他还准备瞒她多久? 找到血婴子也不说,受了重伤也一声不吭,还宫里宫外四处折腾,连日未曾好好休息片刻! 她总算懂得为何他看到那道刀伤会动怒,原来,原来是这般滋味! 容瑾笙何等聪明之人,从这反应和话中已经听出了苗头,沉默了片刻,“你都知道了?” “是!” 曲蓁吐出一字,想找他质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看着那一身的伤,怎么也说不出口。 在诡异的沉默中,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容瑾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僵持了会,转身滑入汤泉中,绝美的容颜溢出抹苦笑来…… 从汤泉离开后,曲蓁心烦意乱的拉开且听风吟的门,快步上了曲廊离开。 暗中看守的影卫揉了揉眼,杵了下旁边的同伴,“怎么回事?姑娘不是去晏国公府了吗?” “对啊,为什么从主子寝殿出来了?” 两人对视了眼,想起里面的场景,“糟了!” “要不要派人跟着?” “血楼主他们不是在暗处吗?” “愚蠢!要是他们跟着,姑娘回府的消息怎么可能没人知道?肯定是被甩开了!” “以血手的实力都被甩开,那我们……” 又是一阵沉默。 曲蓁出了宸王府,漫无目的四处走动着,穿过喧闹的长街和摊点,大脑空白,第一次生出无措的感觉! 是她执意要救晏晔,他怕这消息被她知道会以身犯险,才会隐瞒下来,亲自去取药。 那前胸后背深可见骨的爪印足够七八道,道道催命! 寻常人那样的伤势根本没办法撑回来,他却硬生生熬回了汴京! 若非他内力雄浑,恐怕那夜药楼一见,将是永别! 她想的太过入神,以至于忘记了走到何处,待心境平稳后,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入了暗巷中! “看来真该好好修心了!” 曲蓁轻叹口气,准备离开,忽然浑身发紧,多年来养成的警惕和敏锐使她下意识的旋身朝旁边避去。 刚站稳,第二道剑芒劈面而来! 她失了先机被动闪避了几下,很快瞅准了时机反击,交手数招后,曲蓁虚晃一招骗过他,蹿入他后心抬手一掌拍去,那 人一个踉跄朝前扑了三两步。 很快止住了身形。 曲蓁趁机缠打而上,斜踹,扫腿,鞭腿,一系列的猛烈的进攻打的他方寸大乱,直接露了破绽。 她趁机夺下长剑,反手一划,“刺啦”一声将他左臂的衣裳撕开,带起一片血雾! 那人见刺杀无果,扔下个烟雾球就消失不见。 待烟雾散后,曲蓁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陷入沉思…… 第368章 一树铃铛? 那人身高五尺三寸左右,中等身材,蒙着面看不清容貌,外面穿着的粗布上袍有两颗扣子错了位,且料子极差,与他云锦的靴面相差甚大,应是临时扯来穿的。 也就是说,这场刺杀是临时起意? 暗巷外约莫十米左右就是主街,他敢出手杀人,足见心理素质非同一般,一时间曲蓁也无法锁定嫌疑人,只好作罢! 出了巷子她找人询问了大概方位,发觉此地离晏国公府不远,正好转道去看看晏晔。 这段时日曲蓁在晏国公府出入频繁,府兵都认识她也就没多加阻拦。 “姑娘,这就是大公子的院子!” 领路的婢女止步于院外,对她屈膝一礼后躬身退开! 曲蓁看着‘苍兰轩’三个大字,笔力雄浑,挥毫泼墨自有一番豪迈之感,字如其人,可窥见其主人性情爽朗明利。 院外无人看守,她缓步而入。 这庭院空寂,只有边角栽了稀落的几株松树,底下奇石堆砌,风景单调而冷硬,别有一番沧桑辽阔之感。 屋内人声鼎沸,隔着门户都听得见霍百川洪亮的嗓门。 “放屁,你说谁哭了?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可能哭哭啼啼的,老蒋,你还好意思说?将军我跟您说,这货那几天天天骑在墙头上往这边瞧,哭得鼻涕眼泪一直流,丢人!” “好啊霍百川你敢揭老底!找打!” “怎么?敢做还不让人说了,你是封了官就飘了,忘了自己当新兵蛋子时的可怜样儿了,将军,我怕~~” “哈哈哈哈……” 里面笑闹成一团,曲蓁抬脚正要进去,忽然身后轻风拂来,随即就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动,“叮铃叮铃叮铃……” 她脚步蓦地顿住,回头朝松树望去,风动松涛,红绸飞舞,露出几个模样精巧的铃铛来。 曲蓁僵在原地,抬脚欲过去看个清楚,冷不防房门被一把拉开,霍百川惊喜的唤道:“姑娘,我刚才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没想到真的是你,快进来!” 她掩去眼底异色,收回视线,“好!” “我们弟兄还想着去请姑娘过府,没成想你就来了,正好,快给将军看看怎么样了?” 霍百川领着她入内,一屋子的熟脸见了曲蓁,纷纷抱拳见礼,“曲姑娘!” “诸位有礼。” 曲蓁没多说,径直往床边走去,他们也都清楚她向来寡言,很是乖顺的朝着两边让开了路,露出被他们堵在身后的人影。 男子剑眉星目,着一袭暖姜色的袍子倚在床榻上,墨发被拢在脑后,用根带子系着,苍白的面色掩不住眉眼的冷杀之色,但那微微上扬的唇角又融了几分暖意,看着平和且亲近。 那样熟悉的容颜和神情,同样专注的凝望着她,曲蓁有瞬间的恍惚。 “这位就是曲姑娘吧?救命之恩,晏晔感激不尽。” 他微微颔首致意,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不疾不徐,独有番奇异的韵律。 曲姑娘? 曲蓁闻声回过神,听着这略显疏离的称呼,心下难免刺疼,他不是阿渊,阿渊不会用这样的语气来唤她! 她克制着内心的波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淡道:“大公子客气了。” 失望是真的,但也是意料中事。 在众人的注视中,曲蓁为晏晔切脉,须臾收回手起身,对上他们焦急的眸子道:“放心吧,体内余毒已所剩无几,接下来安心休养就是。” 她拿出手札递给霍百川,“将这个转交古前辈,他看了后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 “姑娘这就要走吗?” 霍百川等人见她似是没打算多留,奇怪的问道。 曲蓁轻轻点头,“嗯,大公子刚醒,精神不济,你们要叙旧的话把握好时间,别太晚了。” 既不是阿渊,她探过脉象给了方子,也该离开了。 蒋大海是个直肠子,眼神在她和晏晔两人中间来回看了会,挡在她身前,疑惑道:“姑娘,您力排众议,不惜与所有人为敌都要救我们将军,他好不容易醒过来,难道您就没什么话想说?” 怎么就要走了呢? 这段时间她的所有付出他们都看在眼里,还以为她对将军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没成想话都不说一句! 多少京都贵女挤破了脑袋想跟将军搭话,她倒好,惜字如金! “你想让我说什么?” 曲蓁被问的一怔,同样疑惑的看他。 四目相对,一阵无言。 霍百川哪儿能看不出来这些莽大汉打的什么算盘,要是他不知道宸王与她的关系也罢了,可那日在宸王府看的清清楚楚,这曲姑娘啊,心里已经装了人。 他们想给她和将军牵红线? 是想被宸王撕成碎片吗? “老蒋,你是酒还没醒吗?曲姑娘救将军那是医者仁心,为的黎明百姓,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那么不对味儿呢?” 霍百川一把勾过蒋大海的脖子,扯进自己怀里,从牙缝里挤出句话来:“赶紧闭嘴!” 蒋大海懵了下,怒道:“不是你说的要……” “说什么说!你想害死我?” 他赶紧捂住蒋石头的嘴,对曲蓁笑道:“姑娘,这人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你别介意,你要有事儿就先去忙,我们就不耽误了。”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见霍百川这幅模样,也没敢起哄。 晏晔默不作声,始终在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他手底下这些人是什么德行,朝夕相伴哪儿能不清楚? 他们一个两个看起来五大三粗,平易近人,那是对自家兄弟,对旁人哪个不是恨不能眼睛长在头顶上? 别说恭恭敬敬的问好,温声细语的供着,就是正儿八经的说会话也能气的骂娘! 这姑娘好本事啊! 曲蓁看他们玩闹,正要离开,晏晔突然开口道:“姑娘且慢,有些事情我还想询问一二,方便的话,不如留下来用个便饭如何?” 自家将军会开口留人吃饭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蒋大海几人两眼放光,忙附和道:“是啊是啊,眼看就要到饭点了,姑娘就别忙着走了。” 她没理会他们,诧异的看向晏晔,鬼使神差的回道:“那就叨扰了。” 第369章 是他? 苍兰园偏厅,众人围坐在桌边,面对这满桌的菜色,谁也没有动手,拘谨的打量着坐在上首的两人。 将军也真是的, 说话就说话,非要他们来凑什么热闹? 让人家身娇肉贵的姑娘家和他们一帮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一起用饭,哪里能习惯? 蒋大海尴尬的搓着手,脚趾都能把地面抠个洞出来,见没人说话冷情的紧,试探道:“将军,要不我们……” “用饭!” 简单利索的两个字一出,几人动作出奇一致,同时抄起饭碗埋头就吃,再不敢多话。 见状,晏晔拢了下披在肩上的外袍,对曲蓁道:“姑娘,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传出去怕是有损你清誉,是以只能如此,还请见谅。” “无妨。” 曲蓁端起饭碗,慢条斯理的吃着。 她没那么娇贵,随国安局特种部队出入的那些年,吃住都是一起,哪儿还分什么男女? 眼下能安稳的坐着用饭,已经足够了。 晏晔瞧她面无异色,甚是平静,也悄然松了口气,瞥了眼旁边那几个不安分的人,轻咳了声,思来想去也没找到话茬,抬手摸了下鬓角 他留人时也没想清楚要问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真到了说话的时候,又无话可说! 不免尴尬! “将军,那青霉素就是曲姑娘给的……” 霍百川出声打破安静,递了个台阶过去。 “青霉素,对!” 提起此事,晏晔倒是真想起了一些事情,转向曲蓁道:“姑娘,这药见效快,效果奇绝,若用于军中可极大的减少伤亡率,我想与你做个交易!” “不行!” 曲蓁搁下碗筷,用帕子擦拭嘴角,一口回绝。 “我都还没说……” 晏晔也随着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诧异的看着她。 “将军想说的无非就是以青霉素供应军中所需之类的生意。”她一语戳破晏晔心中所想。 两人所谈之事事关军中将士,蒋大海等人也瞧瞧竖起耳朵听着,当听她拒绝时,有人急了,“姑娘,为何不行?” 许多将士并非死于战场拼杀,而是医疗资源匮乏,无药可治,伤口溃烂,最终只能自尽以减少痛苦。 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军中的伤兵营夜夜惨叫,凄声如鸦,他们身为主将面对昔日的弟兄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断气,这份痛楚,谁人能懂? “青霉素培养过程冗长,对于温度,培养皿和盛放容器的要求都极为严苛,最重要的一点是,造价不菲,无法大范围供应。” 曲蓁看他们面色焦急而真诚,都是打心眼里为将士考虑,自然也就据实相告,“当初赠予霍将军的那五瓶青霉素和注射器,抛开人工成本不算,约莫耗费百两白银。” 不是他不愿,而是不现实。 这个数据彻底的打消了几人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犹如霜打的茄子般垂下头去,谁也没说话。 见此,曲蓁察觉气氛凝重,转开了话题,“我先前进来时,见庭院中的松树上挂着些铃铛,看着倒也别致,敢问大公子是有什么讲究吗?” “那铃铛……” 晏晔抹去心中的失望,顺着半开的窗子望去,唇角微翘:“我也不清楚,听说是我幼年时吩咐人挂上去的。” “听说?” 这叙述的方式让曲蓁一愣。 “嗯,幼时出了意外,丢了些记忆。” 晏晔对此直言不讳,不知为何,总觉得对她没什么好隐瞒的。 霍百川等人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起私事,八卦的心蠢蠢欲动,聚精会神的听着。 “把手伸出来!” 晏晔很是配合的伸手,曲蓁仔细检查了许久,才蹙眉道:“的确有血淤之状。” 她盯着晏晔,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他体内的经脉脉络和各项器官,思索着排除几个可能后,最终将异象锁定在脑部。 “你颈后向上两寸左右的地方受过伤?” “嗯,就是那场意外伤的。” 晏晔诧异的看她,光凭切脉就能猜出这点? 果真是好本事! 曲蓁印证了自己的推断,点头道:“应该是脑部经受撞击后形成了颅内积血,血块压迫到神经后,造成的失忆。” “脑子积血?” 蒋大海只觉得自己脑门嗡嗡的,盯着晏晔的头猛瞧,“大将军不会死吧?” “不会!” 她对晏晔问道:“将军可有感觉眩晕,头疼或是手脚麻痹?” “没有!” 晏晔不假思索的答道。 曲蓁得了答案也放下心来,“那就还好,只要没有异常症状,等那些血块自行消融就好,它消失后,记忆自然会恢复。” 这么多年过去了,晏晔对此也不甚在意,要不是她问及那松树上的铃铛,或许他都不会记起此事。 但知道没问题总归要好些。 “多谢姑娘了。” “大公子要真想谢我,不如让我去松树那儿看看?” 如出一辙的容貌,失去的记忆,还有那挂在树上的铃铛,她总有种感觉,眼前的人就是她要找的阿渊! “这有什么,我陪姑娘过去。” 晏晔站起身,看着甚是扎眼的霍百川等人,“你们……” “将军不必理会我们,我们这还没吃饱呢,您快陪着曲姑娘过去吧!” 军师拉着蒋大海几人,对着晏晔催促道。 霍百川没说话,显得心事重重,眼前这事态的发展有些失控啊!他从来没见过大将军对哪个姑娘这么上心! 放在以前,他肯定是高兴的恨不能喝两大坛庆祝,可眼下,欲哭无泪! 将军啊,那是宸王殿下看中的王妃阿! 这墙角挖不得! 晏晔和曲蓁可不知他们在想什么,一起出了门,去了庭院西南角的松树旁,她取过铃铛竟发现尾端系着的红绸上还有一行小字。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平安!” 铃铛,平安! 曲蓁脑海中‘轰隆’一声惊雷! 忙揪起其他的红绸,挨个看了一遍,都是同样的内容,背面的日期都是每年的八月十五,她前世生辰! 曲蓁猛地回头看向晏晔,“是你!” 第370章 是不是心甘情愿? “什么?” 晏晔望着那双眼,澄净,明亮,扫去满眼冰霜迸发出浓烈的欣喜和狂热,态度与先前天壤之别。 什么是他? 曲蓁紧攥着手中的铃铛和红绸,冰凉的触感贴着肌肤,那双手遏制不住的颤粟,是他,不会错的,失忆,铃铛,八月十五,眼前种种都证明了一个问题。 “阿渊……” 她低唤了声,心中悲喜交加,许多话哽在了喉间一时间不知该先说什么,他已经忘了,忘了他们的曾经,也忘了她! “曲姑娘?” 晏晔凝视着她,神色诧异,“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她双眼微润,蓦地转身背对着他,强自镇定道。 对于晏晔来说,她不是朝夕相伴数年的小铃铛,而是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大夫。 她举动异常难免会引起猜疑。 忘记了也没关系,季俢渊也好,晏晔也罢,终究都是他! “你……” 晏晔见状,下意识伸手想要安慰她,却在离她肩头还有一寸之距时猛地滞住手,思量再三,蜷缩着手指垂回了身侧。 那背影纤细而单薄,分明是第一次相见,却与他魂牵梦萦的影子在眼前逐渐重叠! 有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良久,曲蓁平复情绪,转身轻道:“抱歉,念及故人,是我失态了。” 晏晔扫了眼被她紧攥着的铃铛,唇角微勾,“我院中的这些小玩意引起了姑娘愁思,是在下该致歉才是。” 四目相接,须臾,两人一笑置之。 “姑娘不必叫大公子这般生分,既念及故人说明你我有缘,不嫌弃的话,便如你刚才那般称呼就好。” 阿渊,听着也顺耳。 就好像许久之前有人曾这样唤过他。 曲蓁对上他专注和暖的目光,轻扯了下唇角,“如此,红绸寄情,阿渊也不必叫我曲姑娘了。” “好!那就……小蓁吧!” 晏晔点头应下,看着墙角挂满红绸的松树,心中感慨不已。 这些年哪怕是在边关戍守,每年的十五也会特意吩咐人快马加鞭送家书回京的同时将铃铛和红绸送回,挂在这树上。 他忘记了这么做的缘由,但心底总记挂着。 直到如今,缺失的那部分空白…… 找到了! 庭院中,男子披着外袍,眉眼含笑的俯身看着女子手中的铃铛,姜黄与青色交织,驱散了深秋的寒。 蒋大海等人攒着脑袋挤在窗边看着这幕,贼兮兮的笑着。 “你们说,将军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你别说,看着还真挺像那么回事,戏本子上不是说了吗?英雄救美,以身相报,这立场对调,咱们将军要想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行啊!” “别的不说,我老蒋绝对举双手双脚同意,这姑娘性情剽悍,就像那冰原荒漠里驰骋的野马,没点本事的男人根本降不住,我们将军大盛的战神,无往不胜,肯定能拿下她!” “嘘,你声音小点,偷听人墙角能不能低调些,是皮痒了又想受军棍了?” “闭嘴吧你!” “……” 霍百川听他们议论,眉头越挤越紧,紧的能夹死只苍蝇,沉声道:“将军的事儿你们就别瞎操心了,赶紧过来吃饭!” 众人齐刷刷回头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又转过身聊得热火朝天,似是全然不在意他的态度。 霍百川:“……” 以后有你们哭得! 他们的目光太过灼热,晏晔和曲蓁就算是想装作没察觉都难! “他们……” 晏晔哭笑不得,轻咳了声,低声道:“小蓁你别在意,这帮猴崽子我过些时候再收拾!” “不要紧。” 这段时间,他们也是急坏了。 曲蓁对于这些闲言碎语向来不放在心上,乍然四周寒风起,她刚想提醒晏晔回屋,就听他道:“别动!” 她动作当即滞住。 眼前抬起一只手穿过她发间,没多久捻下一片枯叶,晏晔轻笑道:“好了。” 话刚说完,他捂着胸口猛地咳嗽起来。 曲蓁一把扶住他踉跄的身子,“怎么样?外面风冷,你毒伤未愈,不快进屋吧。” “我,我没事。” 晏晔好容易止住咳,捂嘴的手刚放下,就见掌心一片墨红的血迹。 “这是正常反应,不必担心。” 她将铃铛重新挂回树梢,扶着他就要往屋内去,晏晔突然拉住她,俯身凑近,“小蓁,你别动,这儿好像……” 晏晔捻着袖子刚动,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劲风! “放开!” “小心!” 两人同时察觉异常,晏晔眼疾手快的将她推开,自己被那道气劲打中,连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往那方向看去。 “阿渊,你怎么样?” 曲蓁疾步走到他身侧,上下打量了番见他无恙,这才顺着那视线望去,不禁蹙眉。 苍兰园门口,一道雪色身影端坐在轮椅上,广袖深衣,墨发玉面,深邃的凤眸正凝视着他们,他身后站着的,是一脸不情愿的棠越。 刚才那道袖风,就是他所为! “参见王爷。” 晏晔虽戍守边关数十载,但眼前之人这样的风姿和颜容,除了那位天纵奇才的宸王殿下,不做他想。 他敛容整衣,拱手一礼。 容瑾笙没理他,只静静的看着曲蓁,“过来!” 这声,语气凉薄,隐有怒意。 曲蓁回望着他,眉峰蹙的更紧,一言不发出手伤人的是他,没有致歉,倒是先生气了? 她寸步未移。 容瑾笙见状,握在两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沉声重复:“曲蓁,过来!” 庭中气氛紧张。 就在容瑾笙准备过去时,一道身影挡在曲蓁身前,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晏晔俯身揖手,清声道:“久闻王爷‘温雅’之名,如今这般逼迫小蓁,怕是有失风仪。” “大公子这是在指责本王?” 小蓁? 好亲昵的称呼! 容瑾笙眸光乍寒,怒极反笑,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冷道:“我们之间的私事,旁人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朋友之事,当义不容辞,不算闲事。” 晏晔不卑不亢的答了句,“小蓁是我救命恩人,亦是我的朋友,她若不愿,谁也不能带走她!” 宸王容瑾笙素有‘无情’之名,厌恶女色,辣手摧花,这两人气氛不对,她真要是被带走,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是吗?” 容瑾笙冷笑了声,胸膛间气血翻涌,他强行压下喉间的腥甜,看向曲蓁,声音冷而决绝,“曲蓁,你告诉他,你究竟是不是心甘情愿的跟我走?” 第371章 你不想,我亦是! ‘心甘情愿’四字,他咬的极重,像是在刻意提醒着什么。 晏晔微诧,大盛的宸王乃是风光霁月,高岭之花的君子,立于云端,不惹尘埃,今日却屡屡失态,言语间似是和她关系匪浅,难道这两人…… 他看向曲蓁,后者柳眉紧蹙,清冷的眉眼覆上了层寒霜。 曲蓁凝视着容瑾笙的方向,神色变幻莫测,最终,她看向晏晔轻声道:“阿渊,你先回屋休养,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罢,她抬脚朝容瑾笙走去…… 晏晔再没阻拦,而容瑾笙听到那声‘阿渊’,瞳孔骤缩了下,视线扫过晏晔,转身出了苍兰园。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晏晔不禁陷入了沉思。 看来他昏睡的这段时日,京城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有必要多了解一番了! 待他们身影消失,晏晔转身回屋。 蒋大海几人忙推搡着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规矩的端起饭碗扒着菜,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私底下交流不断。 好家伙,他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宸王? 金尊玉贵的宸王殿下是为了曲姑娘险些和他们将军动手? 这可真是千古奇闻! 晏晔对他们这些小动作故作不知,坐回自己的位置,“说说吧,这段时间汴京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出了苍兰园,棠越推着容瑾笙走在前面,曲蓁跟在后面。 一路无言出了国公府,上了马车。 棠越掀开车帘正要进去,被赶车的暗影一把拽住,偷瞄了眼车内,低声道:“来,你跟我坐!” “我不,我要和公子……” 棠越噘嘴,话还没说完,就被拽坐在车辕上。 暗影对上他不高兴的脸,小声的劝道:“你要还想吃桃花酥就乖乖坐着。”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暗影挥鞭赶马往闹市而去,心想着:他们家主子分明是心情不好,这时候撞进去触了霉头,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听到有桃花酥吃,棠越也就没再坚持,狠狠的瞪了眼垂下的车帘,倚在车门上闭目小憩。 车内,曲蓁望着那冰冷的人儿,凝声道:“容瑾笙,你不觉得该说些什么吗?” 无缘无故出手,虽意在分开他们,无伤人之心,但未免有些失去分寸。 容瑾笙薄唇抿的生紧,血色褪尽,没有答话。 车内的气氛一顿跌至冰点。 她不禁生了恼意,“容瑾笙!” “噗——” 几乎同一时间,容瑾笙身子猛地颤粟了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滴在他雪锦长袍上,绽开点点红梅。 “怎么回事?” 曲蓁见状,顾不得许多,一把捞过他的手腕就要切脉,熟料他抽了回去,淡声道:“你还在乎吗?” 就那么一声不吭的跑出去,甩开了暗中守护的影子,他以为她是急怒交加,生怕她将一切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忙派人去寻。 没成想,得到的却是那样的消息…… “自然在乎。” 曲蓁深知这时候绝不能逆毛捋,心中仅有的一丝怒意对上他虚弱又哀伤的模样也尽数烟消云散,自责不已。 他还病着,受着重伤,她和一个病号计较什么? “别闹了,快让我看看!” 她伸手去抓他,这次容瑾笙没再避开,任由她的指尖抚上了脉搏处,这番动作也耗尽了他的气力,他靠着车壁,阖眸调息着紊乱的内劲,虚弱道:“没事,不用担心。” “没事?” 曲蓁单掌运气抵在他的掌心,源源不断的传输着内力,声音略拔高了些:“你真气紊乱,经脉受创,有走火入魔之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短暂沉默后,容瑾笙凤眸缓缓睁开,凝视着她,轻叹道:“我运气调息时听到了你被袭失踪的消息……” 失踪? 这么一说她才想起,血手等人被她打晕搁在了客栈里。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曲蓁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缘由,盯着那摊血迹,心如针刺,疼痛细密而绵长。 女子低垂着眼睫,柳眉因愧疚蹙成一团,青影笼着淡淡的哀伤。 容瑾笙静看了片刻,心中的怒意也悄无声息的散去,抬手在她脑袋上轻揉了下,温声道:“你没事就好,那刺杀的人可有眉目?” 说起此事,她敛去了复杂的思绪,将当时的情况叙述了一遍。 临时起意的刺杀,除了左臂那道伤口,没有其他的线索。 曲蓁复盘了下交手的过程,想从中找出纰漏来,冷不防的听他问道:“所以,你是顺道去的晏国公府?” “嗯。” 她下意识的应了声。 反应过来后看着容瑾笙那骤然扬起的唇角和化开冰霜的眸光,有些不解,这个问题很关键吗? 但见他情绪有所好转,曲蓁自然也 不会无趣到去追问此事,甚是默契的揭过不提。 “回府后我开些药给你,必须一顿不落的喝干净!” 容瑾笙视线落在她化不开愁云的眉间,温声浅笑:“好!” 回府后,曲蓁运针化开他胸口的淤血,命他好好歇息,自行去了药楼煎药,他伤势太重,又因取药患了寒疾,不好好调理的 话就会落下病根。 分拣,湮没,熬药…… 这一忙又是大半日,眼看着容瑾笙喝了药,扶他躺下休息,她才悄然松了口气。 “这些伤……” 曲蓁拨开他垂落在肩上的墨发,露出那些狰狞的疤痕来,皮肉已经结痂开始愈合,但不难看出当时受的伤究竟有多重。 她指尖隐隐颤粟,想触碰,又怕弄疼了他。 刚想撤回,容瑾笙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心口上,温声道:“别怕,你看,我不疼了。” “你……” 曲蓁惊得猛地抽手,奈何他攥的紧,她又怕引他用力崩裂了伤口 ,只得提醒,“小心些!” 容瑾笙心中微叹,之所以瞒着她,就是不想看到她这般自责又惊惶的模样,她啊 ,什么都好,就是喜欢把过错都揽给自己。 “我小心些,你也不要再乱想,取药是为了大盛的黎明百姓和社稷安稳,与旁的干系不大。” “可要不是我执意救晏晔,你不会替我以身犯险去取血婴子!” 人生在世,难得糊涂。 但有些时候,不能糊涂 ! 他生来尊贵,凌驾于万物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的再如何大义凛然,晏家再重要也只是臣子,哪有让他纡尊降贵舍生忘死的走一遭的道理? 想到这儿,曲蓁心情更凝重了几分,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你都猜到了,为何还要……” 堵上宸王府安危,与满朝文武为敌,千里取药,不惜重伤,他为晏晔所作的这一切诚然有他所说的缘由在其中,但更多的原因,份量太重,用情太深,不敢揣度,! 话至此处,容瑾笙也知不能含糊而过,抬手捻着她鬓边的碎发拢至耳后,认真道:“蓁蓁,抛开公事不谈,你不想他死,我亦是!” 为她,也为自己! 第372章 老朋友来了! 至于原因容瑾笙没多言,曲蓁也没有追问,心照不宣的揭过了此事。 接下来的几日,她在宸王府和晏国公府间来回走动,与晏家众人的关系也越发亲近,时常被留下用饭。 而古青旸在晏晔清醒后不久就收到了医盟的传唤,等曲蓁收到消息时,他已经出了城,只留下寥寥数语。 看完信,曲蓁不禁陷入沉思。 “想什么呢?” 窗外传来道声音,她从思绪中惊醒,不慌不忙的将信叠好收入袖中,冷淡的瞥了眼那红衣,“晏世子翻窗走墙的毛病怕是要改改。” 放着好端端的门不走,非要爬墙! “青天白日的你怕什么?” 晏峥轻笑了声,利索从树梢跳下,阔步进了松风水阁,扫了眼她的袖子,自顾自的倒了盏茶,“我说小丫头,眼下曲家的案子接近尾声,我大哥的伤势也日渐好转,你就放宽心好好歇息几日,别再操心了。” 瞧瞧那脸色,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似乎打从来了汴京,就没见她开怀过。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块油纸包裹着的东西,递给她,“喏,尝尝,这是锦珍阁新出的糯花团子,隔着好几条街都能闻着香味,本世子可是特意绕路去买的。” “多谢了。” 曲蓁捻过一块轻咬了口,顿时唇齿溢香,对上他期待的目光,先是赞了两句,随后诧异道:“你大早上跑来宸王府,就是为了送这个?” 南衙总管京畿之地的各项杂务,年底正是汇总复盘的时候,他这个衙首倒是清闲。 晏峥本来被夸了两句正高兴着,听她这么问倒像是有些不乐意见他,心中不爽,冷哼道:“怎么,不行?” “行!” 他晏世子想做的事情,谁敢说个不字? 晏峥得意挑眉,“这还差不多。” 被她这一提醒,他也正好想起件事,“棺材铺的那位李掌柜不久前跟我说了桩陈年往事,或许能从中找到幕后之人行事的原因。” “你说!” 曲蓁搁下花团,面色一肃。 谈及案情,两人都不再玩笑,晏峥正色道:“此事说起来,还牵涉到了一些大人物……” 在他的叙述中,曲蓁逐渐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李记掌柜祖孙三代都从事寿木一行,手艺精湛且为人和善,因此颇有口碑,生意极好。 直到某日飞来横祸,黎太师府中小公子纵马长街,横冲直撞下踩断了老掌柜胸骨,害他丢了命,府衙碍于黎家不敢拿人,掌柜申冤无门反受杖责被人追杀,走投无路时撞上了一位贵人! 这位贵人,就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曲漪! 刺客见他被救,竟要一并杀曲漪灭口,两人逃出生天后,曲漪得知来龙去脉勃然大怒,领了李掌柜登大理寺击鼓鸣冤,黎家和曲国公府纷纷出面,事态不断发酵,最终传到了先皇耳中,大理寺不得不开堂重审。 最终因黎家公子杀人罪证确凿而被判流放。 谁知他身娇体弱,刚出汴京没多久就染了恶疾,死在了路上。 “黎家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绝了后嗣,自然是恨毒了这两人,但他们理亏在先,不敢对曲国公府下手,可剩下的李掌柜就倒了霉,死了亲爹不算,连祖上留下的铺子都被收回,只能躲躲藏藏的过日子。” 晏峥说起黎家那些腌臜事,不掩厌恶之色,他虽出身世家大族,亦看不惯那些狗仗人势,为非作歹之辈。 曲蓁听完这番话,脑海中缺失的部分连接终于找到了方向。 黎家,曲家,李掌柜,一桩旧怨,将这全然没有关联的三方锁在了一起! 黎家因丧子之痛记恨曲家,无法直接报仇,选择了更为阴森恐怖的手段,唆使人于中秋阖家团圆之日,杀人分尸,脱骨陈棺,送尸曲府,一连十七年! 有这桩旧怨作为动机,有玉佩作为证据,位高权重有足够作案能力,甚至连那些尸身都出自黎家奴场,种种行迹,皆将矛头对准了黎家…… “鬼丫头,听了这事儿你难道不高兴?” 晏峥见她半响不语,转头一看,便见她神色凝重,单手托腮做思考状,情绪似乎并未有什么波澜! 这模样令他面上欣喜之色淡去了几分。 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曲蓁盯着桌面某处,目不转睛的道:“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个结论一出,就像是把原先明朗的线索搅得混乱了,就比如十里坡抬棺的两个太监,真要是黎家出手,他为何会用宫中之人?这一点如何解释?” “蔡卓为何豁出性命顶罪,黎家真有这样的份量?太师说到底并无实权,乃是荣誉清职,工部为何会听他指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提出离王旧宅重建之事?这些,都无法说的清楚!” 琐碎的矛盾,其实才是案件的关键! 只要能解释清楚,这案子,才算是水落石出! 一连几个问题,问的晏峥又沉了眉头,他先前没觉得不对,如今一听,也觉得是错漏百出! 思来想去脑子都是一团浆糊。 “算了,先不想这些,等秋香山围猎后,见了黎国舅拉出来对峙一番,自然能弄个清楚。” 晏峥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想的头晕脑胀,端起茶水猛灌了一口,才稍稍清醒了些。 曲蓁一想觉得也是这个道理,索性将此事抛于脑后。 她手指摩挲着茶盏的边缘,故作不经意的问道:“南疆使团是不是快入京了?” “你消息倒是灵通,就在这一两日,各方都在准备呢。” 晏峥邪魅的勾唇,面上阴云一扫而空,戏谑道:“那南疆使臣容色绝艳,说起来,还是我们的老朋友呢!” 老朋友? 曲蓁眼皮猛跳了下,“你是说,来的人是南疆祭祀,阴司琰?” “可不就是那个花孔雀?” 晏峥想起那身影,只觉得大腿内侧那块隐隐作痛,恨得咬牙切齿,一看曲蓁蹙眉,又来了看热闹的兴致,“相比本世子,我想他应该更讨厌你,这位南疆祭司可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吃了那么大亏,定不会善罢甘休,怎么样,要不要我保护你?” “不必!” 她冷瞥了他一眼,脑海中浮现那副阴戾的面容,袖中的信蓦地沉了几分。 所以,前辈在信尾提醒她小心南疆,是这个原因? 第373章 风起秋香山 晏峥稍坐会便离开了松风水阁。 如他所言,两日后,南疆的使臣团率先入了京,陛下命太子与四皇子相迎,将人安置在了驿馆中,有消息称使臣向陛下请愿参与秋香山围猎,共襄盛典,已获陛下恩准。 外界风起云涌,热闹非凡。 关于南疆少祭司的传闻层出不穷,有人说他容颜绝艳,入住驿馆的当日,回眸一窥便引发数个‘血案’。 有人说他脾性古怪,手段残戾,最喜欢鞭笞下人,常有尸体从他屋中拖出,扔去乱葬岗。 有人说他是个疯子,总会拿着条小蛇自言自语,还喜欢坐在池塘边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顾影自怜…… 但不管是什么流言,都阻挡不住京中众人对他的好奇,南疆素来神秘,有驱使蛊虫之能,号称是月神后代,祭司承天人之血脉,身份更是尊贵,被南疆奉为‘神谕者’。 据说南疆祭司此次前来有和亲之意,宫中对此也乐见其成,整个汴京城有女儿的人家,够得着够不着的,都马不停蹄的置办安排,妄图自家女儿能在秋猎搏个头彩,好获得这位少祭司的青睐! 外界风起云涌,笙歌鼎沸。 曲蓁安居宸王府一隅,看书制药,静候着围猎到来的一日。 终于,在众人翘首以盼中,秋香山围猎开始! 圣驾与百官在禁军的护持下,浩浩荡荡出了汴京城,朝秋香山行宫而去,各府的马车紧随其后。 长龙般的队伍蜿蜒在城外原野上,其侧一行人策马而行,甚是扎眼,引得诸多闺中女子频频掀帘窥探。 男子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明利爽朗。 “鬼丫头你别紧张啊,腰背挺直,抓紧缰绳,腿稍稍松些,对,就是这样,仔细感受它的步频和起伏,随它而动……” 曲蓁紧攥着缰绳,深吸了口气,缓缓调整着状态,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在这交通并不发达的时代,不会骑马太不方便。 她正好趁着这机会学习下。 身侧的晏峥见她渐入佳境,轻笑道:“这就对了,大哥挑的这匹枣红马性情温驯,最合适新手,你尽管放开手脚走,必不会叫你摔了。” 闻言,曲蓁看了圈围在跟前的几人,晏峥,晏晔,曲弈,血手,还有不远处的霍百川几人,不禁苦笑。 她不过是学个骑术,搞出这番阵仗,是生怕别人找不到新鲜谈资吗? 曲蓁清冷的眸子掠过抹笑意,淡道:“我不怕,倒是你们,瞧着比我还紧张……” “你还有心思打趣,看来我们是瞎操心了。” 晏晔伤势已经好了七八成,策马跟在她身侧,锦衣玉容,星海般的眸凝定深远,唇角噙着笑,挺拔的身姿和卓绝的风华引来了无数注视。 曲弈放缓速度与他们并行,打量着曲蓁略显生涩的动作,对晏晔笑道:“大公子有所不知,她可并非那些娇滴滴的女儿家,胆子大着呢。” 几人对视了眼,不禁大笑。 想想也是,连尸体都不怕的人,怎么会怕这些? 曲蓁对于他们的打趣不置一词,便听晏峥颇有些嫌弃的道:“这匹马到底一般,教程和耐性比之名驹,差了可不止十万八千里。” “晏世子,你也说比起良驹不如,于马匹饲养和繁育这一块,大盛比不上北戎精通,这马已经算是上等了。” 曲弈无奈的摇头。 “也是。” 晏峥想了下,觉得这话不无道理,看向晏晔,叹道:“可惜大哥的降风留在了边关没带回来,不然我还真想试试!” “过段时间,他们会把降风送回京城。” 对于这个贪玩爱闹的弟弟,晏晔一向纵容,笑着应下此事。 一旁的曲弈见状,也忙凑到晏峥身旁,用扇柄轻敲了下他肩膀,笑道:“这等好事,晏兄可别忘了我!” “好说!” 晏峥微微扬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揶揄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我大哥的降风是汗血宝马,性情暴烈,你要控制不住摔断了哪儿,可别找我赔!” “那是自然。” 两人笑闹着,有些话倒是真提醒了晏晔,他看向曲蓁,策马凑近了几分,与她并驱,朗笑道:“峥弟说的对,这马并不适合你,我在边关养了匹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也是极为难得的战马品种,待你骑术熟练拿来当坐骑刚好。” “我不擅长照顾……” 战马稀缺,曲蓁下意识就要婉拒,只听晏晔道:“别拒绝,我会处理好的,权当是谢你的救命之恩。” 犹豫再三,她还是接受了这番心意,“那就多谢了。” “谢什么,都是小事!” 两人相处融洽,说话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身怀武功,内力深厚,哪儿能听不清楚,晏峥瞪眼看向自家大哥,“什么小事,那玉狮子我跟你要了那么多次你都不给……” 眼下三言两语拿去送人,还‘强迫’别人收下! 这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 “玉狮子不适合你。” 晏晔笑看着他,道:“等下次遇到名驹,我再留给你。” “就这么说定了,大哥你要食言的话,我可就把你的降风牵走了。” 晏峥像是生怕他反悔,一口应下,视线却悄无声息的在他和曲蓁的身上打转儿,他大哥傲骨铁血,对女子向来不假辞色,更别论送什么东西了。 马是他心爱之物,如今送给鬼丫头,该不会是…… 想到某种可能,晏峥的眸光沉了下,脚猛地夹了下马肚,顿时马儿犹如离弦之箭飞蹿而出,刮起的劲风扇的曲弈手中的扇子险些脱手。 他忙抓紧扇子,扬声喊道:“晏兄,你跑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 话落,曲弈朝着晏晔略一点头,朝晏峥追去。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视野中。 “走吧,我再陪着你转会。” 晏晔拿过她手中的缰绳,并驾齐驱,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跟着车队前行。 不远处一辆通体漆黑的雕花阴沉木马车里,容瑾笙收回视线,轻轻撂下帘子,若无其事的拿起书翻看,但若有人在的话,定会发现,过了许久那书都未曾翻动一页…… 第374章 夜半惊魂 一路上,曲蓁总觉得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她回头望去,正撞上人群中那辆双马拉车垂灯的车驾,车内一人挑帘望着她,视线相触的刹那,火光四溅。 须臾,那帘幕被放下,一切归于平静。 曲蓁眼中浮现抹兴味,她没去找麻烦已经不错了,这位大小姐倒是惦记上了她,难道这就是古话中所说的天性犯冲? “小蓁,你在看什么?” 晏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那车顶垂挂的灯笼上用墨写着个“阮”字,他虽不常在京城,但靖国公府的族姓他还是知道的。 不等他再出声,曲蓁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提醒道:“快走吧,世子在找我们呢!” 她都这般说了,晏晔也很是配合,“好。” 就在他们离去后,那帘幕再度被挑起,车内人影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手中的帕子攥的生紧。 “玉儿,你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一美妇人凑近她就要往外看,阮姝玉松了帘子笑道:“许久不出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所以多看了两眼。” “是吗?娘还以为你在看那个……” “娘!” 阮姝玉羞红了脸,轻扯着她袖子,嗔道:“女儿年纪还小,想在家多陪陪您和爹爹,您就去跟爹爹商量下,先别着急定亲好不好!” “说什么傻话呢!” 王夫人抬手轻推了下她,瞧见她眉间愁云,容色一敛,“玉儿,那曲家的小公爷为人端正,风流倜傥,身边没有姨娘通房之类的乌糟事,我们两家又是世交,门当户对,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迟迟不肯点头?” 她顿了下,试探道:“又或者,你有喜欢的人了?” 阮姝玉面上闪过抹羞色和慌乱,忙瞥过头去,“娘,你别乱说,叫旁人听去还以为阮家的女儿不知羞呢!” 知女莫若母,看她这模样王夫人就什么都明白了。 “是谁?” 她沉声问道。 阮姝玉忸怩半响,话到嘴边还是说不出口,忙吩咐车夫停下,出了马车去了后面。 待四下无人,她小心的从袖中掏出方锦帕,如获至宝般捂在胸口。 身旁的婢女见了,惊道:“小姐,这可是在外面!万一被人瞧见了,传到小公爷耳中,那……” 阮姝玉面上喜色僵住,手指轻抚着那素白锦帕,半响后小心的贴身藏着,冷道:“怕什么,瞧见了又怎么样?” 婢女被她呵斥的一怔,垂首退了两步,生怕再说错什么。 阮姝玉想起那道冠绝天下的身影,眼中点燃了希望,喃喃道:“既然她可以,那我,是不是也有机会……” “小姐……” 婢女被她眼中的急切吓到,刚要劝说,就听她话音一转,怒而冷沉:“不过有一点你倒是提醒我了,如今曲阮两家走动频繁,谁看不出有联姻之意,自打出了城曲弈从未来我们这儿走动过,反倒是时刻和那乡野贱民搅和在一起,这般明目张胆,岂不是在打我的脸?” 阮姝玉念及此,手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遥望着远处那策马狂奔的几道人影,狠声道:“就算是本小姐不要的东西,也没有便宜别人的道理!” 声落,秋风起。 婢女不禁打了个寒颤,悄悄搓了下自己的胳膊,这秋,比往年都冷了些…… 陛下出行,声势浩大。 原本半日的路程被拖长一倍,直到夜幕降临才险险抵达秋香山行宫,晏峥负责猎场的布防,被禁军统领拖去巡视。 关于秋猎的相关事宜还有待商榷,尤其是有南疆使团随行的情况下,更要重视,因此容瑾笙和太子等人也被召去议事。 奇怪的是,出城这么久南疆的使臣都没什么存在感,一直都安静的呆在自己马车内,待内侍安排妥当后,急匆匆进了院子,再未露面。 对此曲蓁也并不在意,阴司琰不来找她,她也懒得给自己找麻烦。 待帐篷搭好,起了篝火,众人围坐在旁边烤着晏峥顺手打来的野味,容瑾笙也一反常态,和棠越一并出现在他们眼前。 “王爷,你怎么过来了?” 曲蓁起身,往旁边让了些,接过棠越的位置将容瑾笙推到篝火前,自己才重新坐下。 “管他做什么?” 晏峥瞥了眼他们,看烤兔差不多了,取下一只递给她,态度一转,笑道:“鬼丫头,来,尝尝看,本世子的手艺可是一绝,便宜你了。” 曲蓁接过道了句谢,晏峥又看向容瑾笙,哼道:“要吃就自己动手,出了汴京城,可没人惯你矜贵的毛病。” “阿峥!” 晏晔的话中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对容瑾笙道:“峥弟胡闹惯了,失了分寸,还请王爷海涵。” “无碍。” 容瑾笙温声回了句,取过曲蓁手中的烤兔,在几人或是惊讶,或是不满的神色中,不急不缓的取出匕首,慢条斯理的片下薄薄的肉来递给她,“张嘴!” 这…… 曲蓁环顾一周,见众人神色各异,饶是她再不为外物所动,也不禁有些不自在,“我……” “你还有伤,拿着不方便。” 容瑾笙其余的话也不多说,凤眸幽邃的盯着她。 篝火烈烈,染红了长夜,融了他侧颜的几分冷意,更显柔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不好拂他面子,况且既弄清了彼此的心意,许多事也不必忸怩,便张嘴吃了。 这画面落在几人眼中,心思各异。 晏峥唇角冷勾了下,曲弈饶有兴致的用扇子支着下颌,盯着他们瞧,而晏晔眼中柔光不减,浅笑了声,垂下眸去。 至于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容瑾笙见状,唇瓣微抿了下,随即缓缓绽开抹笑意,也不顾旁人的想法,继续手上的动作…… 暗处血手等人见了,悄悄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他们主子技高一筹,什么都不说只一个动作,气的晏世子连话都不想说了! 正想着,夜幕里突然有道尖锐的惨叫声划破天际,霎时惊得所有人都站起身来! “啊——鬼,有鬼!” 第375章 鬼火的笑话! 这方向…… “好像是小公爷的帐篷!” 晏晔刚说完,转头一看,就见曲弈脸色不善,一贯轻动缓摇的扇子也被收紧在手中,“嗯,是我的帐篷。” “曲弈,那东西……” 晏峥回过神,两人一对眼,面色大变,“糟了!快去看看!” 他们拔腿就走,剩下容瑾笙几人在篝火旁,众人都被那道声音惊着,不约而同的往那边凑去。 “我们也去看看吧!” 容瑾笙几人到的时候,曲弈的帐篷四周已经堵满了人。 “前面快让开,是王爷和晏将军!” 有人喊了句,原本推搡拥堵的人群立时向两边散去,空出条路来,几人顺利进了曲弈的帐篷,看着眼前的场景,一时无言。 晏峥蹲在堆烧黑的玩意儿旁满面阴沉。 不远处的墙角里,缩着一道藕粉色的身影,正是阮家大小姐阮姝玉,此刻花容失色,梨花带雨的揪着衣裳,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而曲弈站在中间,左右环顾,神色有些无奈。 “有鬼,你们看到了吗,是鬼魂!” 阮姝玉将身子往后缩着,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惊慌失措的抬头看着他们喊道。 “不是,那是……” 曲弈几次三番想要解释,都被阮姝玉凄声打断,她犹如惊弓之鸟般绷紧了身子,“是,是鬼魂,我亲眼看到的,它,它就站在那儿……” 说罢,她手指着晏峥的方向,不住发抖,待看清楚后有些发懵:“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我看到过的,肯定不会错,它藏起来了,你们快把它赶出去……” 阮姝玉受惊过度,语无伦次。 她婢女挤开人群钻进来,飞扑着跑去搀扶她,“小姐,小姐你怎么样?” “怜秋你救救我,有鬼,真的有鬼,还浑身烧着绿光……” 阮姝玉一把抓住她,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萍般,死活不肯撒手,婢女被她扯得踉跄,跌坐在地上。 曲蓁面无表情的收回视线,走到晏峥身侧蹲下,打量着残余未燃烧完全的东西,清声道:“是松木!” 她拿起一块木料,手指在表面轻抹了下,指腹立即染了灰黑色,“除却木料燃烧的粉尘外,还有些颗粒状白色固体,根据阮小姐所言来判断,应该是磷粉燃烧所形成。” “白磷燃点低,眼下已经入秋,四周温度低且干燥,在这种环境下白磷不易自燃,想来是遇到了明火燃烧,呈现绿色火焰,就是我们俗称的鬼火,不过……” 曲蓁四下打量了圈,最后视线落在了摸着鼻尖的曲弈身上,“磷粉 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儿!” 她静看着他,轻摇了下手中状似人骨形状的木头,将所有问题丢回给曲弈。 看他的神情,可不像是不知情! “咳,这个事情……” 曲弈见众人纷纷望来,轻咳了声,眼角的余光瞥向晏峥,思索着该怎么解释。 好在晏峥也够义气,闯了祸没打算把自己撇干净,缓缓起身,双目如刃扫了眼阮姝玉,冷喝道:“鬼叫什么?本世子重金打造的木偶被你给烧了,我没找你算账就罢了,你还敢闹腾!” 话落,有些聪明的已经猜出了些端倪。 曲蓁走回容瑾笙身侧,看着那堆依稀能看到轮廓的木骸,有些忍俊不禁,大半夜看到一个烧着绿光的骨架杵在眼前,任谁也无法保持镇定。 这玩意怕是晏峥做来恶作剧的,不巧被阮姝玉撞见,阴差阳错闹了这出笑话! “木,木偶?” 阮姝玉反应过来,愣怔的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她分明看到那鬼浑身浴火,怎么到他们嘴里,一会磷粉,一会木偶许是人多的缘故,阮姝玉逐渐清醒过来,借着婢女的力道站起身,跑到盯上那对残木前盯着看了半响,理智回笼! 果然,是木偶! 只是做成了人的头颅和四肢模样,再加上那些鬼火,导致她一看到就骇的失了心魂! 世家大族最注重颜面,她今夜又是惨叫又是大喊,形容狼狈,举止失态,-定会称为明日大家口中的笑料。 对上周围人看戏般的姿态,阮姝玉脑子里紧绷的弦猛地断开,也顾不得晏峥的身份,怒呵道:“晏世子,戏耍人也该有个度才是!” “嗯?” 晏峥缓缓抬起头,对上她盛怒的眸子,怒极反笑:“阮姝玉,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的上本世子在你身上花费心思?” “你……” 那双暴戾的眸子犹如冷水瞬间将她满腔怒火浇灭,阮姝玉这才想起,她身前站着的,被她呵斥的人究竟是谁,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她才是受害者,此刻却偏偏不敢说出半个指责的字眼来! 她眼中噙着泪花,怒视着晏峥,梨花带雨,强装镇定的姿态更惹人怜惜。 “好了,都少说两句,既是误会,话说分明也就算了。” 曲弈见气氛尴尬,忙出声打圆场。 他不喜欢阮姝玉这人,但念在两家交情的份上,也不能束手旁观。 再说了,晏峥这个小魔王是个天不怕地不怕,无所顾忌的性子,也从不知怜香惜玉是何物,真由着他发作,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晏峥冷着脸倒是没再说什么,只皱眉看着那堆残骸。 “还不快送你家小姐回去?日后深更半夜,还是莫让她乱跑的好,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曲弈见状,低声对那婢女吩咐了句。 怜秋屈膝一礼,扶着阮姝玉就要离开,不料被她一把推开。 “小公爷,你的意思是说我今夜遭此大难,是我自作自受?” 阮姝玉对曲弈质问道,心下犹如死灰。 她不敢往门口那方向看,生怕在那双淡漠的凤眸中看到不屑或是厌恶之色,众目睽睽之下,颜面丢尽,沦为笑柄。 宸王府哪怕是妾室,也不能是一个声名有污点的女子,她夜半三更孤身出现在曲弈帐篷中被这么多人看到,又丑态百出。 嫁入宸王府的最后一丝期望也被无情掐断,眼下最关键的是必须给个说法出来,否则她一个闺阁未嫁女,三更半夜出现在男子帐中,传出去,恐怕清誉难保! 阮姝玉这番做派,打的众人措手不及。 一时间,鸦雀无声! 第376章 流言猛于虎 曲弈拧眉看着阮姝玉,这位大小姐聪明的话,就该知道借坡下驴,见好就收,省的闹出更大的笑话。 她倒好,是打算豁出脸面了吗? “阮小姐,你当知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阮姝玉不依不饶,对上众人饶有兴致看好戏的视线,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暗自攥紧拳头,咬牙道:“小公爷,你明知两家长辈为我们定了亲事,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人纠缠不清,置颜面于不顾,我……” 她轻咬唇瓣,似有些难以启齿,视线在曲蓁与他身上转了圈,恼怒的跺了下脚,推开众人跑出了帐篷…… “小姐,小姐你等等我!” 怜秋顾不得行礼告退,拔腿就追。 阮家主仆两人离开许久,帐中都是悄然无声,众人悄悄窥视着站在最前面的几人,无声的交流着。 阮家大小姐离开时说的这些话,信息量略大啊! 那欲言又止的神色,羞怯柔弱的姿态,还有最后看那位汴京新贵,青镜司主司曲蓁的一眼,着实引人深思。 她什么都没说,但其中的意思有谁不懂? 阮姝玉与曲弈两人有婚约在身,她夜半入帐虽有失体统但身边有婢子随行,且并未孤男寡女相会,甚至小公爷还是在众人之后赶回的! 有失体统却还能保住清誉! 最关键的讯息,是她话中说的那位“纠缠不休”! 众人纷纷看向曲蓁,这女子可是眼下汴京城风头正热的人物。 她与王爷同乘回京,打破宸王不让人近身三尺和夜宿府中的规矩,姿态暧昧。 她与晏国公府世子爷晏峥同进同出,关系匪浅,更是让这混世魔王亲口承认的‘心上人’! 她与狼军统帅晏大公子晏晔谈笑打趣,得他亲手牵马而行,随身教习骑术。 这几人,哪个不是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竟围着她一个人打转,全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如今,更是连身负婚约的曲小公爷都为她折腰,这…… “你们,真定下了婚约?” 木偶已毁,这番吵闹也将晏峥的耐心耗尽,他起身拍了拍手,狐疑的看着曲弈。 后者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什么婚约?他这个当事人竟一点都不知情! 但事关阮姝玉清誉和阮家颜面,他偏偏不能反驳,当真是憋屈的很! 只是,无端连累了那丫头! 曲弈看向曲蓁,满面歉意。 她轻笑了下,并不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清者自清,何须多言? 时间自会证明一切。 “走吧。” 曲蓁不着痕迹对他点了下头,转身就要离开。 容瑾笙身形未动,稳坐如山。 他凤眸幽邃的盯着曲弈和晏峥二人,冷道:“自己招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干净,本王不想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消息。” 她不在意,但他怎么能任由这些闲言碎语来恶意中伤她? 晏峥做木偶是拿来做什么的,他心知肚明! 错就错在这两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她拖下水! “好!” 曲弈自知理亏没敢辩驳,想起后续的麻烦不免觉得焦头烂额,至于晏峥,他压根就没想着这位世子爷能帮忙。 不搅局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都怪他该死的好奇心,非得拿来瞧上一瞧,否则也不会招惹这些事儿,想起刚才的惨状,曲弈扶额:“头疼,哎!” 曲蓁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和容瑾笙一道离开。 经过这场风波,谁也没了玩闹的心思,各自回了住处歇息,她却不知麻烦才刚刚开始! 有曲弈和晏峥出手,明面上没人敢议论半夜发生的那桩事,但私底下早就吵的热火朝天。 除了阮姝玉和曲弈的婚约,还有曲蓁和几位世子王爷的‘爱恨情仇’外,不知谁提了嘴当时宸王刚回京时,太常寺院判周秉执之女周秦月御前献舞险些泄了春光,拦路容瑾笙欲入府为婢做妾被一袖甩晕的事儿。 就连丞相府小姐池清姿痴心宸王,以画寄情都被挖了出来,成为了风靡一时的话题。 秋香山游会本是世家子弟所办的小宴,谁知陛下亲临,南疆使臣随行,直接变成了盛事,一应的布置和物件也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曲蓁闲来无事四处走动,遇见了不少游玩的世家子弟,皆避她如蛇蝎,待她走过后,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对此并不在意,乐的清闲。 “哎,曲,曲姑娘,等下……” 身后传来呼唤声,曲蓁脚步一滞,心想着这时候居然还有人找她,诧异的回头望去,就见一抹绯红色的身影如蝴蝶般扑来,是谢涵! “谢小姐!” 她浅勾唇角,微微颔首一礼。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本想找你说话,谁知刚到秋香山就被我娘母家的姐姐拽去了,一直不得空。” 谢涵嬉笑着嚷了一通,熟络的伸手挽住她胳膊,压低声音道:“你就不能低调些,我一路走来,人人都在提你的名字。” 曲蓁瞥了眼她的手也没挣脱,自晏国公府变故,话说分明后,她们两人的关系倒是稀里糊涂的亲密起来。 两人不疾不徐的走着。 闻言,她无奈的的苦笑了声:“我也想低调,奈何实力不允许。” 她不招惹麻烦,总有麻烦来找她! 谢涵听了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但也知道在这汴京城中,有些事不是小心谨慎就能避开的,不放心的嘱咐道:“反正小心些总没错处,他们都是些欺软怕硬的,明面上有王爷和小公爷他们护着,也没人敢为难你,至于那些闲言碎语,你就权当没听见,省的脏了耳朵。” “好!” 曲蓁心想,要不是他们,或许也没有这摊子麻烦! 念头刚落,眼前就出现了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各个衣着光鲜,美艳动人,她唯一认识的也就是丞相府的嫡小姐,池清姿。 两人被迫止步,就听她们有人说道:“好不容易出趟京城,谢小姐怎么也耐得住性子在这儿浪费时间,我们正要去放风筝,不如一起?” 其他几人纷纷附和,池清姿在旁默不作声,看着比先前清缄了许多,瘦弱的一阵风就能刮倒。 曲蓁只轻扫了眼就收回视线,并未多加停留,反倒打量着眼前这些姿态各异的美人,瞧她们目不斜视的模样,像是全然没看到她…… 第377章 挟持? 这是,想孤立她? 对于这些浅显的手段算计曲蓁也懒得置喙,看向谢涵,以眼神示意她想去就去吧! 谢涵哪儿能看不出她们打着什么小算盘,撇嘴道:“还是算了,我这个人没什么耐心,弄不来那些玩意!” 没人想到她会拒绝的这么干脆,面上都有些难看。 一直沉默的池清姿见状,柔声道:“谢小姐既然不喜欢,那我们就先过去吧,别让公主等急了。” “也好。” 她身侧的一位世家女附和了声,扯着同伴就走,临去还不忘给了她们一个白眼。 谢涵冲她们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低声嘀咕了两句。 “为何不去?” 曲蓁轻声问道,如此不留情面的拒绝,日后怕是很难再和睦共处了。 她的事情,不想牵累旁人。 谢涵嗤之以鼻,哼道:“以往聚会小宴不见得送帖子来,这会倒是假虚情假意装腔作势,明摆着没安好心!我之前就听她们私底下议论,说什么大夫生来就是为奴做婢的命,还是别去膈应自己了。” “那也好。” 曲蓁往前走去,谢涵压低声音,神秘道:“你看到刚才那个穿着百蝶戏花裙,戴流苏金簪的女子没?” “嗯。” 准确来说,是那女子的眼神太过热切,引起了她的注意,曲蓁疑道:“怎么了?” 被单独拎出来提起,难道是那女子有什么不同之处? 谢涵对上她清澈无瑕的眸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解释道:“那人就是太常寺院判周秉执的女儿周秦月,你还记得吗?献舞被打晕的那个!” “原来是她。” 曲蓁了然的点点头,显然没将这人放在心上。 谢涵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她,“我说你能不能上点心,她们私底下都在说王爷是因你才闹了那么一出,周秦月怕是要恨死你了。” “哦。” 曲蓁云淡风轻的吐出一个字来,搞的谢涵满脸黑线,“你真打算什么都不说?” “说什么?” 她轻挑了下眉峰,侧首看着谢涵,淡道:“她究竟因何会落得那般地步自己必是心知肚明,若认定丢脸的缘由在我身上,企图找个出气口,那我说再多都是浪费唇舌。” 看周秦月的模样,想来是记恨上她了。 不过也不奇怪,柿子挑软的捏是那些人为保住颜面一贯的手段,只是想拿捏她的话,也得好好审视下自己的本事! 她也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谢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不再多想,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秦月她们想在她身上找回场子,吃亏的是谁还真不一定! 两人缓步闲游。 没两步,谢涵突然惊叫了声,腰间的袋子飞快的蹿出只火红色的影子,朝前奔去。 曲蓁微眯了下眼,她记得,那是谢涵养的药宠,叫‘小雪’的红狐貂! “快跟上,早就听说这秋香山盛产天材地宝,小雪肯定是发现什么好东西了……” 和药宠多年养成的默契导致谢涵来不及多想,拔腿就追,曲蓁忙跟了上去。 狐貂引路,一路穿林而过,周围的人影越发稀少,最终停在了一处偏僻的悬崖前,直立起身子‘吱吱吱’的叫。 两人找了一圈,在崖壁半腰处看到了株两尺多高的地母,枝叶翠绿,品相极好。 “这东西少说也有百年的生长周期了吧!” 谢涵两眼放光,垂涎三尺,但一看悬崖的高度,当即怂怂的往后缩了下脑袋。 “你自己注意安全,我下去取。” “好,小心点。” 崖壁光滑,爬满了苔藓,幸好曲蓁轻身功夫不弱,没多久就摘了药上来,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林中茂密,有小雪超灵的鼻子在,两人又采了许多药草,快靠近营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她们追的太入神,直接跑出了将士戍守的圈子。 “快到了,我们赶紧……” 眼见着要出密林,曲蓁突然脚步一滞,猛地回头,同一时间银针出手,“谁?” 她足尖轻点上了树梢,眼见银针稳稳插入树干,尾端颤粟,忽的反应过来,“糟了,谢涵!” 曲蓁飞身落地,已经晚了! 谢涵被一个蒙面男子挟持,男子躲在她身后,一手持着匕首抵住她脖颈动脉,一手紧捂着她的嘴,将所有声音都堵住。 “你最好别出声,否则我就杀了她!” 男子低声威胁,以谢涵身体为盾牌,隐蔽着身形,防备她随时有可能脱手而出的银针。 “呜呜呜……” 谢涵目眦欲裂,只能发出些细碎的呻吟,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求救般的看着她。 曲蓁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冷声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带我进去。” 男子声音异常粗粝沙哑,开门见山。 他万没有想到陛下会亲临秋香山,防御的力量比往前多了数倍,严密的巡守导致他找不到潜入的时机,正愁怎么进去,就看到了这两个女子。 看穿着,必是出身高门大户。 本想打晕她们取了令牌混进去,奈何那女子警惕心太高,根本没给他下手的机会,反倒让他露了行踪。 如今,只能兵行险招了! 曲蓁打量着他,平静道:“陛下和南疆使臣眼下都在猎场行宫,你来历不明,身份不清,万一意在行刺,我们带你进去,岂不是引狼入室,说不得就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 说着,男子就将匕首往谢涵的脖子紧了些,“那就等着给你朋友收尸吧!” “你不敢!” 曲蓁凝视着他,目光洞悉一切,“杀了她,别说进猎场了,你能不能活着走出这片密林都不一定呢,既不为搏命而来,我也不想她受伤,与其僵持在这儿,不如你告诉我你是谁,想做什么,我再考虑要不要带你进去!” 男子狐疑的审视着她,挣扎许久,迟疑道:“真的?” “自然。” 曲蓁毫不犹豫的应道。 她看得出来,这人对她们没有杀心,并非性情狠戾之人,且他行动颇有章法,不是蛮干无脑之辈。 这个提议,比起鱼死网破可要好上许多。 一切,等他决定! 第378章 狼军之人 男子低下头似是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曲蓁也不催促,静等着他的决定,比起他们俩,被匕首挟持着的谢涵就快哭了,那森寒的刀尖抵着动脉,随时都有可能断送她的性命! “好,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他终于下定决心,抬眸看着曲蓁,“我不是刺客,也不是什么匪徒,我就是想去奴场找个人,但此处守备森严不肯放行,说是要等到秋猎结束之后。” 男子满面哀色,痛声道:“小姐也知道这奴场是个什么地方,谁也说不准能不能活到明日,哪里能等得?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 “你要找什么人?” 曲蓁追问道。 他迟疑了下,答:“我妻儿!” 曲蓁沉默良久,就在男子以为她要反悔,随时准备逃走的时候,曲蓁看向他,“放了她,我们带你进去猎场,至于能不能找到人,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你,你说的是真的?” 男子喜不自胜,握着的匕首下意识松了些,磕磕绊绊的向她确认。 “言出必践!” 曲蓁说话简单利落,望着那样平静的眼神,男子神色有所松动,须臾,试探着撤了匕首,低声对谢涵警告道:“不许喊,把人招来的话,我们就一起死!听到没?” 谢涵忙不迭的点点头,待他松开手,忙深吸了口气,一溜烟跑到曲蓁身后,揪着她的袖子小声道:“我小命在他手上,你还能心平气和跟他聊天?吓死我了!” 男子见她没有大喊的意思,也就没有动作。 “这不是没事?” 曲蓁轻笑,之前在毒瘴林中,她面对棠越他们时,可不是这般胆色! 再说了,没有足够的把握前贸然动手,只会适得其反,毕竟人在急怒的状况下容易失去理智。 “幸好他没给我划道口子,不然我非让小雪咬死他!” 谢涵心有余悸的摸着脖颈的位置,压低声音问道:“你该不会真打算带他进猎场吧?万一出了事,那可就……” “放心吧。” 她对于自己的识人之术还是有信心的,眼前这人虽然有所隐瞒,但说的都是真的! 秋香山并非皇家所有,平日也大多是开放的,不过是因为陛下驾临才会命禁军封锁,以确保圣驾周全。 既然他于陛下等人无害,行个方便也并无不可。 “你该不会要反悔吧?” 男子见她们交头接耳,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有些急了。 谢涵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还在记恨他挟持的事儿,自然也没有好语气,“她都答应了就不会反悔,带你进去就是了,总之我提醒你,这里禁军守卫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你最好别动什么歪心思,不然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男子没接话,看向曲蓁,相比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姑娘,他更愿意相信她! “走吧,跟着我。” 有曲蓁和谢涵引路,负责守卫的将士并未多加盘查,直接就放行了,跨进猎场的瞬间,男子重重的吁了口气。 “等会我们带你找个人少地方,你瞅准时机就自己走吧。” 谢涵小声的对着后面说了句,良久,才听一道沙哑的声音低道:“多谢!” 谢涵脸色好了几分,嘟囔道:“谢就算了,下次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亮刀子,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好脾气的。” “嗯。” 曲蓁听着两人互动,不禁失笑,谢涵人是骄傲了些,也有点大小姐脾气,但嘴硬心软,倒是有趣。 说话间,三人走过连排帐篷,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而就在即将脱离众人视线,迈入后山深林道的时候,被一行人截断了脚步! “小蓁!” 晏晔和霍百川等人阔步而来,谁也没注意到,在听到这声音的刹那,男子的身影猛地颤粟了下。 “姑娘,我一猜你就闲着,反正围猎明日大早才开始,窝在营地也没事儿干,不如来比划比划?” “就是啊,霍百川说姑娘身手奇绝,路数刁钻,兄弟们也都想见识见识呢!” “您看……”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根本没留给曲蓁说话的机会,她朝谢涵使了个眼色,谢涵当即会意,扭头对男子吩咐道:“看来我们这儿还要再耽搁一会,你先去告诉我兄长,猎来的兔子留两只给我养着玩,别都给吃了!” “是,小姐。” 男子头也不抬的应了声,扭头就走。 曲蓁正要转移开他们的注意力,让那人顺利离开,不曾想没等张口,晏晔突然道:“站住!” 这一声,成功的扼制了所有话音,霍百川等人顺着自家将军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一个僵硬的背影。 曲蓁没想到晏晔会开口留人,而且神色瞧着……有些不对劲! 打从他醒来后,她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凝重复杂的神色。 谢涵微怔后反应过来,笑道:“晏大哥,怎么了?难道是我这仆从哪儿做的不对?” “仆从?” 晏晔疑惑的看她,他久居上位,又是征战沙场的悍将,连军中那些痞子都治得住,更遑论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他知道谢涵和晏峥为了救他付出了多少,尽管已经敛了几分气势,依旧吓得谢涵够呛,她掌心止不住的冒汗,牵强的扯着嘴角,“是啊,可不就是仆从。” 谢涵不住的扫向曲蓁求救。 曲蓁做不到置若罔闻,对晏晔问道:“怎么了阿渊,难道你认识他?” “这背影,像我一个故人。” 晏晔寒声说完,蒋大海摩挲着下巴,做出思考的模样,附和道:“将军说的对,我瞧着也有些熟悉!” “是不是的,看看不就知道了?” 霍百川想起什么,蓦地变了脸色,不顾谢涵的反对,几步上前一把扒过男子的身子,看清模样后,语气陡厉:“顾义,果真是你!” “什么?他还敢来这儿?” “狗娘养的杂种!” 裴虎几人纷纷上前,听着语气,与他颇为熟悉,曲蓁和谢涵对视了眼,皆有些意外! 难道,这个男人是狼军的人? 第379章 骂名! “你们认识?” 曲蓁开口问道,人是她做主带进来的,总得问个清楚才是,眼前的状况看起来,有些复杂。 霍百川怒火烧心,好在还有理智,在裴虎等人挥拳暴揍男子的时候,冷笑道:“怎么能不认识?他叫顾义,是我们从军多年,曾经生死相依的兄弟!” ‘兄弟’两字,他说的咬牙切齿。 傻子都听得出来是反话。 “还手啊,怎么不还手?你平常不是挺能耐的嘛?” “他有什么脸还手?狗杂种,老将军把他当亲儿子,养在膝下十多年,还不是说走就走,说卖就卖,和这种王八羔子说什么?直接打死他,让他去九泉之下跟老将军磕头认错!” 裴虎等人下手不轻,拳拳到肉,顾义被打的鼻青脸肿,连吐了几口血,却并不还手。 再这么下去,顾义怕是要死在这儿! “够了,陛下圣驾在此,真要把事情闹大谁也讨不得好,你们先住手,有什么话好好说!” 曲蓁看了眼不远处被动静吸引,频频侧目的几人,低喝道。 此刻裴虎他们也已经累了,气喘吁吁的撑着腿,怒视着顾义,眼神凶残,恨不能把他给活撕了! “你怎么样?” 谢涵快步走到顾义身侧,伸手就要去扶他,被他无情甩开,俏脸一寒,怒道:“有本事拿拳头打回去,冲我发火做什么?” 顾义并不理她,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迹,转身对着晏晔,‘噗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将军!是我胁迫她们带我入猎场,任何后果顾义愿独自承担,请将军不要牵连无辜。” 这么大的猎场,好巧不巧的撞见昔日袍泽兄弟,天意如此! 听他这么说,谢涵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何要推自己,面色好了些,撇嘴道:“真是个死心眼的木头!” 晏大哥真要追究,他以为凭这三两句话能把她和曲蓁摘干净? 天真! “小蓁?” 晏晔剑眉微挑,看向曲蓁,以她的本事若是不愿,顾义哪里能胁迫得了她? 曲蓁迎上他思索的眼眸,神色坦然。 “人是我带进来的,至于身份,也是刚才才知晓。” 顾义错愕的抬头,她为什么要给自己招揽麻烦? “姑娘!” 蒋大海几人惊讶的看她,她行事素来稳重,怎么也有这么糊涂的时候? “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就敢瞒着守卫把他带进猎场?一旦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费尽心思要潜入猎场,引路的是我总好过是别人,我有分寸,不会生乱。” 至于身份,她倒是真没想到! 曲蓁神色淡淡,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早已用手势示意影卫暗中跟随,若他寻到妻儿掉头离开,自然平安无事。 若有异心,便会被当场截杀! 晏晔深深的的看了她许久,察觉到四周关注的人越来越多,平静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他们扯着顾义去了最偏僻的军帐,刚一进门,顾义就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将军,事已至此,顾义无话可说,但请您念在数年袍泽之情分上,允我两三日的时间,事后,末将这条命任凭将军处置!” “处置你还嫌脏了将军的手!” 霍百川怒目而视,“顾义,你把话说清楚,究竟为何要背叛顾老将军,临阵脱逃?” “我没有!” 顾义面红耳赤,嘶吼着反驳道。 那是一手把他养大的将军,如师如父,他怎么可能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 “没有?顾老将军战死飞沙谷,被离军割颅祭旗,随身两千亲兵能找到尸身的只有千余人,剩下的皆四处逃窜,被我等擒拿,而你!” 霍百川一把揪住顾义的衣襟,扯着他往前拖了段距离,丢在晏晔脚下,怒道:“你身为副将,奉命回城求援,直至清扫战场也未见你身影?你既不是逃兵,事后为何销声匿迹,连只言片语的解释都没有?” 顾义狼狈的倒在地上,待他骂完,半撑起身子,苦笑道:“解释?谁会信?” “我是奉命回城求援,可在一线峡被离军截住,他们封死出口,火箭齐发,欲将我们活活烧死在里面,弟兄们顶着焚身烈火跳崖自尽,摔得粉身碎骨,独我一人被挂在半腰的古树捡回了一条命!” 他扯开胸口衣裳,露出大片烧的血肉模糊的疤痕来,数道视线顿时凝住! “看到了吗?这就是那时留下的!” “等我醒来离飞沙谷战事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就连他们的尸身都被野狼野狗啃得稀碎,我好不容易将他们残骨收敛,背着想赶回迦南关!” “可等待我的,是海捕文书!还有我妻儿被因罪连累,被她作工的主家卖为私奴的消息!” 一连十三个名字,字字诛心,剜肉刻骨! 他们横穿离军包围圈,舍命求援,虽无功绩,但也是一腔热血付家国,可结果呢? 不分青红皂白,不查不问,就断了他们死罪! “经查证,你们离开后不久,离军极为容易找到了老将军等人藏匿之处,大肆屠戮!” 晏晔惊讶后恢复如常,语气肃然:“我派人沿途搜寻过你们的下落,一无所获!只是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走一线峡!” 事情的真伪,需查证后再下定论! 顾义嗤笑了声,刚毅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自然不可能找到,一线峡是离军的地盘,也不是飞沙谷到迦南关最近的路,但孟老虎知道条小道,穿过一线峡就能找到苏木河,顺流而下直通迦南关内城!” 只是那河水势浩荡,礁石暗流交错,是个九死一生的绝路。 当时的情况,为了尽快找到援军,他们没得选! 军师沈渊听出他话音中的讽意,低道:“海捕文书一事并非将军的手笔,当时战时失利,主将阵亡,陛下勃然大怒,因此派了钦差快马赶来,知晓逃兵一事后,直接越过将军请了旨意。” “这些我都不想计较了,眼下我只求将军能看在往日情分上,让我去将妻儿救出来!” 顾义这番话说完,霍百川等人皆陷入沉默,光凭他一面之词,也难以判断真假,到底怎么处置,还得…… 第380章 围猎开始! 几人看向晏晔。 晏晔垂眸不语,须臾,看向 曲蓁问道:“小蓁,你怎么看?” 听阿峥说,她在察言观色,识人断事方面别有手段。 顾义也朝她看来,满目哀求之色,他很清楚,眼下这姑娘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他和他妻儿的生死! 谢涵瞧着他也有些于心不忍,看向曲蓁。 在诸多注视中,曲蓁缓缓点头,“顾义刚才所说,是真话!” 那样的愤懑和哀痛之色难以伪装,多一分少一分都显得虚假,她从最开始就关注着顾义细碎的举动和情绪转变,从种种迹象分析,他是受了不白之冤! 在场之人中,论起对于曲蓁的熟悉,还得数霍百川,他深知她心中是非分明,断不会因一时心软而信口胡诌。 “将军,要不这样,人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也出不了乱子,这件事再派人去彻查一番。” “也好。” 晏晔答应了这个提议,看向顾义:“你可有什么法子能证明这些说辞?” 他信还不够,得有足够的证据来洗脱嫌疑。 顾义回想了下,道:“我带着弟兄们骸骨横穿峡谷底部时,饥渴交加昏死过去,被猎户所救,他能我作证,还有老虎他们的尸骨,也埋在了那处山上!” 提起死去的弟兄,他眼中喜色顿失,难掩黯然。 “好,此事我自会派人前去求证,眼下你是罪人之身,不宜光明正大的出现在这儿,要去找你妻儿的话,行事谨慎些,我会让人暗中跟着你。” 被人监视也在情理之中,顾义没什么意见,只是转向曲蓁,深深一叩首:“谢姑娘!” 谢涵不满的噘嘴,“我可是也救了你的,你怎么不谢我?” 顾义僵硬的扯了下唇角,对她抱拳一礼,趁着无人注意,一溜烟出了帐篷,消失不见。 晏晔使了个眼色,霍百川等人也退了下去,帐中就剩下她们两人。 “你们……” 他刚开口,谢涵犹如惊弓之鸟蹿起身来,急道:“晏大哥,我想起我还有事儿没处理,这就先走了……” 话落,她不等晏晔点头,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看着她的背影,曲蓁和晏晔不禁失笑。 “我是想说,猎场并不比汴京安全,你们是姑娘家,日后再出去的话,身边带些人手才好。” 晏晔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他可没有问罪的意思,谢家小丫头也不知为何,连峥弟都不怕,偏生每每见他都像耗子见了猫。 “放心吧。” 曲蓁心想也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随处乱走都能撞上‘刺客’,“既然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 “好!” 回了帐中才发现容瑾笙在等着,棠越跪坐在案几旁,拿着不知从哪儿摘来的桂花有一下没一下的撕扯着花瓣,嘴撅的都能挂住油瓶。 “谁惹我们棠越生气了?” 她笑着走过去,蹲在他身侧轻揉了下脑袋,换来声不满的哼唧,棠越没说话。 曲蓁询问般看向容瑾笙,他见状合了书,浅声道:“也没什么,他不喜欢这地方。” “嗯?” 这是什么理由? “黎家奴场就在猎宫旁边。” 容瑾笙又解释了下,瞥了眼棠越,曲蓁这才想起棠越的身世,他在奴场中受了那么多苦,自然是不喜欢那地方的! 她抱膝坐在身侧,侧首轻声道:“嗯,我也不喜欢!” 棠越扯着花瓣的动作僵了下,扭头看她,想了会,把花枝往她手里一塞,“养着!” 曲蓁微怔,棠越却没多说,大步流星出了帐篷。 她看着手中的花儿,有些哭笑不得,这孩子表达喜欢的方式,真是独特! “深秋已至,你出门的时候记得添件衣裳,别染了寒气,姐姐刚又命人送了件雪狐皮的大氅来,专门给你的。” “姐姐也来了?” 这一路她倒是没注意。 “你忙着与人策马同游,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些?” 容瑾笙轻瞥了她一眼,不等曲蓁反应过来,又道:“曲国公府已经递了消息过去,你别忘了,送尸案祸害的不仅是曲家,姐姐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因此没了的!” 血债,必须血偿! “此行,定会有个交代!” 两人视线交汇,刹那火光四溅! 这一夜,伴随着秋香山猎猎风声,许多人辗转难眠,黎明到来之后,热闹才真正拉开序幕! 战鼓擂,旌旗动。 万马奔腾 ,声势憾天。 原本空旷的猎场上挤满了人,齐望着那明黄色龙幡飘动的王帐,静待皇命! 晏峥骑着匹乌云踏雪的烈马,意气飞扬,一袭红衣艳烈如彤云,在猎场显得尤为扎眼。 “我说世子爷,瞧您这架势,是打算把猎场给包圆了 啊,年年围猎你都得头彩,不如今年让让兄弟?” 靖国公府大公子玩笑着看他,引得周遭众人纷纷大笑。 “就是,去年的彩头是柄镶宝石的长弓,你拿去了也没见再用过,我们可眼馋的紧。” “这算什么?只要你拿了此次围猎的魁首,就能向陛下提出一个请求,到时候宫中藏宝阁里的物件岂不是任你选?” “赵兄又在揶揄我了,别说晏世子在这儿,除了他那还有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曲家小公爷骑射也都是一流,哪儿轮得到我们呦!” “说的也是,今年晏家大公子不是回京了吗?论起骑射之术,谁敢说能敌得过他?也不知他 会不会下场……” “……” 谈及晏晔,众人纷纷看向晏峥,等他答复。 晏峥懒散的牵着缰绳,动了动手腕,戏谑道:“放心吧,这种场合用不着我大哥出马,本世子就足够收拾你们了!” “晏兄,高处不胜寒!每次唯你独赢有什么意思?” “对啊,你瞧不起咱们,总得给离太子些颜面才是,大离军武立国民风剽悍,想来骑射也是不差的!” 不知谁提了声,周遭寂静了一瞬 。 众人齐刷刷看向旁边,那位端坐在马背上,墨发披散,穿着一袭玉色长衫,神色冷峻的男子,他身形修长,瞧着文弱,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就是离国太子,离墨淞! 第381章 也该成家了! 有人快言快语的附和道:“赵兄是记错了吧?太子虽属离国,但年幼时便入盛京为质,这都十多年了,也没机会研习骑射,想来与我们差不了多少!” 先前说话那人抬手一拍脑门,故作惊讶道:“是啊,瞧我这记性,离太子可别见怪。” 男子目不斜视,并未理会他,像是全然没理会他们这边的动静。 几个世家子弟见状,面色都有些不好看。 谁也忍不了被人如此忽略! 那锦衣公子还想再说,晏峥横插一声,破坏了原本紧张的气氛,他漫不经心的道:“有闲话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赢过我,往年的彩头都不合我心意,拿了也没意思,但今年的彩头我喜欢,这魁首啊,谁也别想抢!” 一句话,将话锋扯回了正轨。 其他公子闻言再顾不得理会离太子,纷纷哀嚎着看向晏峥,“你不是吧?” 晏峥未答,无声的勾唇望向猎场两侧的观席处,今年的彩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借花献佛,这丫头定然喜欢! 他们见晏峥不说话,顺着那视线望去,就见观场席的长帐中,一青衣女子静坐品茗,面纱掩去了容颜,看不真切,但身段风姿都是绝美! 药谷少主,青镜主司? 难不成,晏国公府的世子爷当真对她动了心思? 众人心中纷纷猜测着…… 没多久,王帐中一声令下,战鼓齐鸣,围猎正式开始,猎场栅栏放开的刹那,马蹄雷动朝着后山密林奔腾而去,地面因这动静都在隐隐震荡。 曲蓁对围猎没什么兴趣,她有兴趣的是人,黎家的人! 猎场王帐居中,恢弘大气,左侧是几位皇子的帐子,此刻无人,都已经换上了骑装进了后山。 旁边紧贴着的是南疆使团,阴司琰依旧未露面,只有几个随行的大臣端坐着,时不时交流一两句。 王帐的右侧安置着几个国公府的家眷,她认识的晏夫人等都在其中,再往后是丞相府,太师府等人,以官阶由高到低依次排列,人声鼎沸。 她怎么看都没发现风愁所形容的那位黎国舅,正满场搜寻着,就见先前来王府宣旨的老太监快步朝她的方向走来。 “主司大人,陛下传召,请您移步王帐回话!” 曲蓁反应了会才想起他是在叫她,下意识往王帐方向看了眼,心中觉得奇怪,自册封圣旨下 达后,宫中就像是忘了这回事般全然没有动静,今日怎么想起她了? 她站起身随着老太监下了台阶,试探道:“不知陛下传召所谓何事,公公可知晓?” “大人别紧张,不过是贵妃娘娘想见见大公子的救命恩人,宫中对您也颇为好奇,陛下才让老奴来请。” “原来是这样,多谢公公。” 曲蓁话刚说完,老太监就低笑了声,“大人客气了,您这声谢老奴可担不起,往后日子长着呢,还得大人多照顾些。” 照拂? 这位大总管说话可真客气,她一个有名无实的主司哪里能照拂得了陛下身边的红人? 老太监见她不说话,以为是面见陛下有些紧张,笑着宽慰道:“咱们陛下是个温和宽厚的人,待人和气,大人又于社稷有功,不必紧张,问什么照实答就好。” “谢公公提点。” 大内总管有意交好,曲蓁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恭敬的道了谢,随他入了王帐。 此刻王帐中贵人云集,颇为热闹。 除陛下以及妃嫔外,容瑾笙,长公主夫妇,还有晏晔等都在此处。 曲蓁两人一进来就吸引了全部注意,纷纷停下话音和手中的动作,朝她望来。 晏晔对她温和一笑,点头示意。 容瑾笙凤眸幽邃,款款温柔。 至于长公主,若不是她身旁男子拉着,早就冲过来了,见他们都在,曲蓁也不禁展颜一笑。 “陛下,青镜司主司曲蓁带到!” 老太监高声回禀完,回头见曲蓁没有动作,忙压低声音提醒道:“大人,面君是要行跪拜礼的!” 曲蓁微微蹙眉,她来了这时代数年,依旧不习惯动不动就跪的规矩,但在大盛君王面前,不跪似乎又…… 正纠结着,就听上面传来道温厚低沉的声音:“如今不在朝中,那些繁琐的规矩就免了吧。” 曲蓁闻声抬眸望去,就见王帐正中的金龙椅上端坐着一个身穿龙袍,头戴冕冠的中年男子,看起来不似她想象中肃穆威严,更显儒雅之态。 “大人,你不能这样盯着陛下看,这是冒犯天颜!” 老太监在旁看的是心惊胆战,景帝大手一挥,笑道:“无妨!” 他看着曲蓁,身子微微前倾,“主司大人可瞧出什么了?” 那声主司大人蕴着浓浓的意趣,曲蓁微敛眸色,颔首只答了四字:“帝王之威。” 上位之人似是愣了下,随即大笑。 见景帝并无恼意,帐中其他人也悄然松了口气,晏贵妃上下打量着曲蓁,眸光掠过抹惊艳之色,“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曲主司果真是谪仙般的人儿,别说我顽劣的侄儿,便是本宫瞧着,心里也欢喜的很,陛下您说呢?” 景帝凝视着她,目光悠远且复杂,像是在看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良久,他轻道:“理当如此。” 这般眉眼风情,像极了她! 晏贵妃入宫多年,还是第一次见景帝这般怅然若失,当着宗室皇亲的面,她敛了异色,对曲蓁笑道:“快过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娘娘……” 晏晔唤了声,看向曲蓁,他知道她素来不喜与外人亲近。 “放心,本宫就是想与她说说话,难得碰上合眼缘的姑娘,这你也要拦着?” 晏贵妃哀怨的剜了他一眼,佯怒道。 贵妃向邀,曲蓁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见他点头,便移步到了晏贵妃身前,“娘娘万安!” “别拘礼了,坐!” 旁边的侍女端上矮凳,曲蓁依言落座,晏贵妃看她越看越是喜欢,扫了眼晏晔,对景帝道:“陛下,晔儿戍守边关已有十多年,婚事未有着落,家中长辈可都挂心着呢!” 晏晔微怔,抬头看向自家姑姑,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提起他的婚事,忙起身拱手一礼,“陛下,边疆战乱未平,微臣着实……” 他话说一半儿,被景帝一个手势打断。 “贵妃所言有理,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在边关耽搁着是朕的疏忽,既回了京城,此事定是要提上日程的!” 景帝说着看向容瑾笙,眸光温和,“还有小九,你也该成家了!” 容瑾笙心猛地一沉,终究,还是来了! 第382章 顾义被抓 宸王已至弱冠,府中别说是正妃,就连姬妾都没有,侍候的仆从也是清一色的男子,外界早已议论纷纷。 对此景帝始终未曾置喙,今日提起,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 容瑾笙朝曲蓁方向看了眼,见她正望着他,凤眸掠过抹笑意,淡道:“臣弟残废之身,何苦误了旁人?” “小九!” 景帝声音沉了些,肃道:“你是大盛宸王,朕血脉相连的兄弟,能嫁入皇家是她们的福气,何来的耽误?” 容瑾笙垂眸看了眼自己的双腿,苦笑道:“这福气也不是谁都想要的!” “阿笙,不许你胡说!” 长公主听得秀眉紧锁,她这弟弟有冠世之才,绝代之姿,唯一的缺陷,怕就是这双腿了!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伤! 她怕引起他的伤心事,转向景帝道:“陛下,阿笙不愿意就别逼他了,此事也不急于一时半刻的。” 话虽这么说,但她是知道自家弟弟心思的,执意推拒此事,难道是两人生了什么嫌隙? 长公主想到近日来的流言蜚语,再看眼前的晏家大公子和晏贵妃,一时间心烦意乱! 闻言,景帝无奈摇头,“你们啊!” 他没再坚持,容瑾笙知道眼下这关是过了,但此事既然摆上了明面,日后麻烦定会接踵而来。 原本热闹的王帐因此事一度冷清。 晏贵妃见状,美眸流转,视线落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曲蓁身上,心想着传闻果真不可尽信,宸王若是对她有意,怎么会果断拒提婚事? 想到这儿,她笑意愈深,轻声道:“瞧本宫光顾着说话,倒是冷落了曲主司,你对我们晔儿有救命之恩,于公,陛下已经赏赐过了,但本宫这个做姑姑的总还要有些表示才行。” 说着晏贵妃褪下自己手上的血玉镯子,牵过她的手,“这镯子是本宫晋位贵妃时所戴,多年来时刻随身不曾摘下,今日便赠予曲主司,算是……” 她话音戛然而止,紧盯着曲蓁手上的白玉镯,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东西…… “怎么了?”景帝察觉有异,扭头望来。 “没事!” ,晏贵妃倏地放下她的衣袖,将那物件掩去,改将镯子放在曲蓁手里,神色如常的笑笑,补充道:“这东西算是谢礼!” 曲蓁诧异的看着晏贵妃,她敢肯定这位贵妃娘娘看出了些什么,但选择隐瞒,眼下的情况也不适合暴露那镯子存在,徒惹麻烦,当下也很是配合的应道:“多谢娘娘。” “该是本宫谢你才是。” 如此一段插曲后,王帐中气氛缓和了些 ,景帝脸色稍霁,见众人默不作声,轻道:“好了,眼下正是猎场热闹的时候,你们被拘在这儿想必都闷得慌,去吧!” 他想见的人已经见到了,剩下的,就是等! 众人行礼告退,曲蓁刚出帐子就被长公主拦下,“蓁儿,跟我来 !” 她不由分说的将曲蓁扯到一旁,把容瑾笙和晏晔等人晾在原地。 驸马见此轻笑着摇摇头,对两人道:“别介意,她就是那风风火火的性子。” 晏晔笑而不语,长公主夫妇神仙眷侣,恩爱情长乃是汴京的一段佳话,她能活的这般快意,除了无人敢惹外,与这位驸马爷也脱不了干系! “王爷和将军慢谈,下官还有要事处理,就先告辞了。” 他略一拱手,扫了眼曲蓁的方向,阔步朝着不远处霍百川等人走去。 容瑾笙收回视线,对驸马道:“姐夫巡营归来还是抽空多陪陪皇姐,那些调理的汤药须得按时服用,她性子马虎,有时候难免忘记。” “放心吧,这事儿她比任何人上心。” 元稹望着长公主的背影,眼含忧色,叹道:“我瞧她挺喜欢那姑娘,你得空带她多来府中走走,替我劝劝你姐姐,子嗣一事不可强求,我早就想明白了,没有孩子也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就行。” 容瑾笙苦笑,“这事儿我可劝不动。” 元家一脉单传,姐姐自小产后伤了身子,无法生育,总觉得是自己过错郁郁寡欢,如今好容易得了方子眼看有望承嗣,哪儿肯放弃? “哎!” “她们来了。” 容瑾笙提醒了句,元稹敛去愁容,转身就见长公主和曲蓁携手而来,笑意灿烂。。 “阿笙,这秋香山风景秀美,好不容易出了京城,多带蓁儿去走走,别整日里闷在行宫,人都要憋坏了!” “好。” 容瑾笙笑应了声。 见他答应,长公主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不舍的放开曲蓁,“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尽管来找姐姐,我给你做主!” “谢谢姐姐。” 曲蓁抿唇一笑,长公主亲昵的揉揉她的发,“乖!” 长公主没待多久就到了喝药的时间,匆匆离开,两人四处走着,容瑾笙突然问道:“姐姐与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你避谈婚嫁的事儿。”曲蓁随意答道。 “那你……” 容瑾笙思索着该怎么解释此事,她望向他,清眸澄澈,“不用多说,我懂!” 此事一来时机不对,二来……他大概不想婚事留下什么遗憾吧! 容瑾笙望着她,忽然笑了! 念落,眼前一行人突然快步走来,为首的霍百川面色不善,“末将参见王爷。” “免礼。” 容瑾笙淡淡出声。 “出什么事了?” 曲蓁看他们火急火燎的模样,心中‘咯噔’一下,霍百川忌惮的看了眼容瑾笙,迟疑着不敢开口。 “说吧,没什么要避着王爷的!” 她催促了声,霍百川听她这么说,也顾不得许多,忙道:“顾义被抓了!” “什么?边走边说!” 曲蓁刚抬脚,才想起忽略了什么,对容瑾笙道:“王爷,一起吗?” 她知道对于阿渊的存在,他心中始终有芥蒂在,再加上近日来流言四起,即便不怀疑她,听着总归不是滋味。 她和阿渊清清白白 ,没什么好避讳的! 容瑾笙想了下,轻笑摇头,“我便不去了 ,若是事情棘手的话,记得让人来寻我!” “那你……” “放心吧,棠越就在周围。” “那好,我就先过去了!” “嗯!” 在 容瑾笙的注视中,曲蓁随霍百川疾步离去,在路上大概也弄清楚了大概的情况。 顾义潜入奴场后一开始很顺利,找了几圈都没寻着人有些急了,恰好这时撞上有人斗殴,为了救人动了手引来管事,一番查探后察觉他并不是奴场的人,而是朝廷缉拿的要犯! 霍百川眼见快到了,才想起一事,补充道:“对了,黎国舅也来了!这下麻烦大了!” 第383章 上士杀人用舌端! 曲蓁脚步微滞,来了秋香山两日这位黎国舅都没有现身,一个顾义反倒是把他引出来了,正好,她也想见见这位国舅爷! 几人刚走至账外,就听里面道:“顾义身为副将,不战而逃,导致老将军与千余军卒战死,是陛下朱笔御批缉拿的朝廷钦犯,但他亦是狼军将官,大将军既在此处,本官理应知会一声。” “黎大人思虑周全,有劳了。” 晏晔沉默半响,继续道:“只是有一点本将军尚存疑虑,顾义逃窜在外数月,杳无踪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儿?黎大人可查问过?” “顾义被朝廷通缉,过得犹如丧家之犬,他难免心存怨怼,如今陛下圣驾降临秋香山,他悄然潜入,必然心存不轨,好在被及时拿下,未酿成大祸。” 那人不急不缓的说着,话里话外暗指顾义为刺杀而来。 里面交谈还在继续,晏晔对顾义一事故作不知,他是狼军的统帅,若被人知晓放任朝廷钦犯在圣驾周围而不顾,必会被指别有用心。 毕竟顾义所言眼下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他们所有的抉择都是基于曲蓁的判断,但这,不能作为证据! 他们与顾义接触时周遭无人,便是有人远远瞧见,没有绝对的把握也不敢贸然指控当朝大将军。 而曲蓁深知自己和谢涵带顾义一路行来,不少人都见过,怕是脱不开干系! “谁在外面?” 里面突然暴呵一声,帐子被一股劲风掀起,露出曲蓁和霍百川几人的身影,霍百川微怔后抱拳请安,道:“狼军所属骑校尉霍百川见过黎大人。” 蒋大海几人纷纷行礼。 曲蓁静站未动,却觉得一道冷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抬眸望去。 正见晏晔右手下坐着位身穿石青色绣缠枝花圆领袍,脚穿蹬云靴的中年男子,他正襟危坐,面上蓄着短须,鹰眸如刃,没有文官的文质儒雅,面容更似武将刚毅,霸气丛生。 这眼神,似曾相识! 但一时间她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那视线只落在她身上一瞬,很快转开,就听他冷道:“都免礼吧。” “谢大人。” 几人入了帐子,静候在旁。 有些话晏晔不好问,只好霍百川出面,“听闻黎大人拿下了我狼军的叛徒顾义,不知此刻人在何处?” 他们派去监视顾义的人在他被抓的第一时间就传回了消息,是以还有些缓冲的时间。 顾义要真是叛徒,自然该被千刀万剐! 但他说的要是事实,他们也不能眼看着他被冤杀! 所以,人必须握在狼军手里,才能慢慢查证! “怎么?霍将军是想跟本官要人?” 黎国舅悠悠的喝了口热茶,看向晏晔,“按理来说人是将军麾下,应该移交处置,但他已经由兵部发文通缉,说明这就不仅仅是狼军家事,而是国事。” “既是国事,按《盛律*军令》篇所载,战时逃逸,通敌,违令者,兵卒处死,将级以上官员交由兵部立案,三法司会审,定罪论处,顾义乃是顾老将军副官,正六品军衔,不知他此刻是否已交由兵部羁押?” 曲蓁不想招惹麻烦,但顾义是她带进来,且身有不白之冤,黎国舅闭口不谈他此行缘由,而是直接冠以刺杀之罪,还不想狼军插手,明摆着是要他性命。 一个小小副官,两人素昧平生,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话堵得黎国舅语塞,眸光顿沉,朝她望来。 “本官与大将军说话,你是什么身份,也敢随意插嘴?” 顾义被抓时他本想私下处决,奈何人群中不知谁认出了他的身份,大肆吵嚷,碍于情面,他不得不来晏晔这走一趟! 没想到会遇上她! 霍百川等人面面相觑,如今姑娘是这汴京城里的风云人物,黎国舅是真不认识,还是故意给她一个下马威?、 对面坐着的毕竟是当朝国舅,他怕曲蓁吃亏,正想点破,就听曲蓁不急不缓的道:“蒙陛下恩眷,命我执掌青镜司,有断案问狱之责,顾义身涉离人坡兵败一事,我理当过问。” “再者,朝廷律法白纸黑字写的清楚,即便没有这层身份在,我提出合理质疑在黎大人看来有什么问题吗?” 曲蓁说完,霍百川几人忍不住暗中竖起大拇指。 姑娘,真刚! 一番话说得黎国舅是哑口无言。 默了片刻,黎舒白轻嗤道:“青镜司?敢问何品何阶,隶属何部?” 那张圣旨,汴京中人都是拿做笑料,她居然信以为真? 黎国舅的问题直戳重心,朝中官员等级分明,划分森严,青镜司看似有个名头在,实则是个空架子。 这一点,众人心中都清楚。 曲蓁见晏晔对她摇头示意,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晏晔等人都是武将,性情直来直去,口舌哪里敌得过在官场上叱咤多年的黎国舅? 一旦顾义被他带走,必死无疑! 那背负在他们十三人身上的冤案将永无昭雪之日,即便事后能还他清白,这清白对于死人而言,又有何意义? 她坚定的迎上黎国舅的视线,冷声问道:“那黎大人可敢去问宸王殿下,黑云骑何品何阶,隶属何部?何敢持兵刃在京行事,何敢以朝廷铁骑自称?” “你放肆!” 黎书白终于按捺不住火气,叱道:“黑云骑乃先皇设立,昭告天下,如何能与此事相提并论?” “是啊,黑云骑的存在不符合朝廷章法,黎大人不敢置喙,是因先皇明旨之故,那青镜司也是陛下御笔朱批,昭告天下的官衙公府,怎么黎大人就不认了呢?” 话音落,她眸光乍冷,质问道:“难道,在黎大人心中,陛下圣旨就是一纸空谈?这次封赏就是一场笑话?你可是这个意思?” 她字字铿锵,句句诛心! 这些话要传到外人耳中,还以为他们太师府有不臣之心! “砰!” 黎国舅再坐不住,拍案而起,怒喝道:“曲蓁!” 这女子巧言善辩,牙尖嘴利,与她相谈句句都是陷阱,稍不注意就会落入圈套。 怪不得能将他们逼至如此境地! 妖女! 第384章 好戏开锣 面对黎书白的盛怒,曲蓁分毫不退,迎着他的视线,四目相接的刹那,火光四溅! 晏晔见黎书白面色铁青,眼底闪过抹笑意,在紧张的对峙中,轻笑着打破僵局。 “这白菊茶初饮时味涩,后有回甘,能去燥败火,最适合当下时节,黎大人尝尝?” 半响,黎书白怒容微敛,回身落座:“将军的茶,自然是好的。” 他很给面子的轻抿了口,看了眼曲蓁。 是她救了晏晔的性命,晏晔言语间对她多有维护也是人之常情,但她要想仗着晏家的势跟他叫板,那是打错算盘了! 曲蓁已经搬出了律法,当着晏晔的面儿,黎书白自然没有理由捏着顾义不放,允诺将人暂时交由随行的禁军看管。 黎书白颜面大失,也没了叙话的兴趣,随意客套了两句离开帐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曲蓁眼中疑色越发浓郁。 “小蓁,你……” 晏晔刚开口,曲蓁倏地起身,急道:“阿渊,我想起件事没处理,先回去了。” “呃,好。” 目送她离开后,晏晔对暗处吩咐道:“盯紧禁军那边的动静,保护好顾义。” “是,大公子!” 曲蓁回了行宫,得知容瑾笙与朝臣议事,没去打扰,招来血手问道:“风愁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 血手摇头,“姑娘放心,他亲自出手,定会找到那东西的!” “嗯。” “你们在御林军中可有人手?” 她又问了句,有些话,还得问过顾义才能弄清楚原委。 “姑娘想做什么?” 曲蓁招手示意他凑近,两人耳语一番后,血手凝声道:“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当夜,一抹黑衣悄无声息的出了行宫,避开暗中的岗哨朝着禁军驻扎的营地而去,不久后折返,未惊动任何人。 但猎场的暗流,自此不息。 晏国公府的人开始在京城与秋香山频繁来往,刑部尚书阮舒白夜访曲弈,长公主在自己殿中奉了樽玉菩萨,日夜焚香祭拜,除此之外,黑暗中,亦有人蠢蠢欲动! 猎场之外,山风呼啸,树大林深。 一男子负手而立,仰望着天边残月,冷白的霜色铺在他的锦衣上,衬得那身影越发孤冷。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有人半隐在树影里,看不清面色,独一双鹰眸如利刃般森寒。 “都这种时候了,你不该再找我出来!” 男子闻言,自嘲的轻笑了声,“没想到,我有朝一日会被个女子逼至如此境地!” 连说话都要偷偷摸摸,避开众人。 “那女子心智若妖,顾义的事怕是起了疑心,我估摸着他们行动也就这几日了,你……” 黑影瞧着他独站于崖边,一身孤寂,不忍的叹了声,走出半步,模样被月色照见,正是当朝国舅,黎书白。 他沉声道:“你只要谨记一点,此事与你毫无干系,当断则断! “如何断?眼睁睁看你去死?” 男子拳头攥的咯吱响,满腔怒火燎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 黎书白毫不迟疑的答道:“打从此案被翻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有所牺牲,必须有人站出来平息曲家和长公主的怒火,成全朝廷的颜面!” “就算你担下此事,难道他们就查不到我身上?” 男子声音拔高了几分。 黎书白看着他隐隐颤粟的身子,忽然笑了,冷硬的面容因这抹笑意多了几分慈爱的味道。 随他视线望向远方,须臾,轻声道:“放心!” 皇家颜面高于一切,陛下绝不会允许这般丑事被他们当着南疆使臣的面儿摊开在阳光底下。 此案,会在他手里终结! 两人同时沉默,窥着那夜色和深渊,满心哀凉…… 这些暗流深埋于喧嚣浮华之下,愈演愈烈,只等着爆发的那日。 随着时间推移,围猎已接近尾声。 这日,众人自林中归来,随行的小厮和侍卫将猎物归整报备后,由裁决官吟唱战绩,晏峥遥遥领先。 四周喝彩声排山倒海而来,振聋发聩。 几位世家子弟骑马围着晏峥,一脸苦笑。 “哎,看来今年的魁首非世子莫属,我们辛苦一场,又白白陪跑!” “谁说不是呢?” “喏,太子和几位皇子不也是陪跑?这么一想,你是不是心里舒服多了?” 众人哄然大笑,互相玩笑着。 晏峥跳下马背,将绳子甩给在候在一旁的小厮,阔步往前走去,身后几人忙喊道:“哎?世子,你做什么去?不是说好去赛马吗?” “赛什么马?快闭嘴吧,没瞧见咱们晏世子归心似箭的,这有了心上人就是不一样,真是羡煞我等!” “羡慕?” 旁边的小公子用手肘撞了下说话那人,戏谑道:“这等艳福就是给了你也无福消受,听说那姑娘看见死人眼睛都不眨一下,一言不合就抬脚踹人,那……” “快别说了!你瞧那边是谁?” 几人被提醒后顺着他视线望去,就见冷嵘阴沉着脸,眼中冒火,他们忙拱手一礼,驱马跑开。 冷嵘见状收回视线,狠狠攥着马缰,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曲蓁!” 你给爷等着! 围观的帐子中,曲蓁似有所感,“阿嚏!” “姑娘?你没事吧?” 血手忙倒了杯热茶递过去,嘟囔道:“该不是您这两日四处跑惹了寒疾吧?那待会的事要不……” 他试探的看着她。 曲蓁揉了揉眉心,摇头道:“我没事,今日陛下秋猎定魁,是最好的时机,你去通知他们,开始可以了!” “是!” 血手应了声,偷瞄了眼倚在软塌上看书的自家主子,躬身退了出去。 曲蓁捧着热茶抿了口,浑身暖融融的,稍休息了会,抬脚就要往外走去,身后传来容瑾笙的声音,“记得把姐姐送来的雪狐大氅披着,若真染了寒疾,回京后你就别想再出门了。” 她脚步微滞,回头看他,就见容瑾笙单手拿着书卷,目不转睛的看着。 “如今尚未入冬……” 她挣扎了下,穿着大氅在外走动,是不是太惹眼了? 容瑾笙闻言,搁下书卷,凤眸冷淡的朝她看来,不知为何,对着这样的眸光,曲蓁冷不丁的怵了下。 她话音一转,颇为识趣,“但北方秋凉,比江南冬日还冷些,我也觉得应该穿着!” 话落,她转身出帐子。 身后,容瑾笙望着她背影,薄唇无声的轻勾了下…… 第385章 定魁大戏 猎场王帐前旌旗飞扬,两侧红毯铺开,众位皇室宗亲列坐其上,随后跟着各家官眷,在战鼓声中,景帝阔步而出,抬手微压,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仰望着那道明黄色的身影,眼含敬意。 “我大盛国祚至今三百余年,得忠臣良将相辅,海晏河清,民安物阜,朕心甚慰。” “然,文以治国,武能安邦,朕秉承先人之志,设秋猎,定魁首,君臣同乐,万民齐欢,是要你等谨记,凡我大盛后辈,当勠力同心,中流击楫,护我大盛山河永固,万代千秋!” 景帝话落,众人举剑齐呼:“山河永固,万代千秋!” 声撼天地,经久不散。 见此盛况,景帝广袖一挥,扬声道:“祭天,定魁!” 祭台和香案等一应物品早已备好,礼仪官在旁唱和,景帝携太子为首,容瑾笙与诸皇子和宗亲在后,百官跪拜,祭天撒酒。 一应流程走完,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 仪典礼毕,接下来,就该定魁了! 景帝唤了晏峥等人登台赐礼,曲蓁站在人群中,拢了下大氅,静默的看向某处,正迎上了曲弈投来的目光,她轻点了头,后者会意,转身没入人群。 “没想到今年又是你这个小魔王夺了魁,朕允诺你可以提个要求,说吧,想要什么?” 景帝将象征魁首身份的玉令交予晏峥,他接过后拿在手中一起一落的抛着玩,看的其他人是心惊胆战! 这东西好歹也是陛下御赐,旁人拿到手恨不能摆个香案供起来,他倒好,像是得了个寻常玩物,随意的紧。 底下晏国公眼皮猛跳,低呵道:“逆子,还不把玉令拿好?御前失仪,你不要命了?” 斥罢,他忙向景帝躬身一礼,“陛下,都是臣教子无方,养出这么个混账东西,还请陛下治罪!” 晏峥一把捞住玉令,瞥了眼自家老爹,他们晏家行伍出身,个个都是杀伐果决的主儿,唯独他爹,官场浮沉多年,胆色越发小了! 景帝看着眼前这对父子,尤其是面色惶恐的晏国公,隔空虚扶了把,笑道:“国公言重了,这臭小子自幼就是个顽劣的性子,别说是你了,就算是被朕也奈何不了他,由他去吧。” “谢陛下体谅。” 晏国公‘颤巍巍’站直身子,狠剜了眼晏峥,后者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旁观的诸位王公大臣和各家公子看着这幕也习以为常,陛下多疼这个小魔王他们都是知道的。 越级晋封世子也就罢了 ,就连当初他险些火烧御书房都不过叱责两句了事,荣宠之盛,其他人只有羡慕的份儿。 就连堂堂的东宫太子…… 他们朝着容黎言等人看去,果真见他脸色阴沉,黑的能挤出墨来,不禁心生同情,想想也是,对一个外人比亲儿子还好,谁心里能平衡? 曲蓁在人群中看着这幕,不免觉得怪异,晏家再如何位高权重,都不过是个外臣,姓晏不姓容,景帝如此纵他,究竟为何? “臭小子,你还没说你想要什么呢?” 景帝笑吟吟看着晏峥,并不因他无礼而恼怒。 晏峥攥着玉令,打量了片刻,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扬眉一笑:“这可是陛下问我的!” “你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景帝失笑,扭头看向晏贵妃:“瞧瞧,你这侄儿怕是早在这儿等着朕呢!” 晏贵妃美眸笑意深深,看着晏峥无奈道:“谁叫陛下这么些年一直宽纵着他 ,才养出了如今这无法无天的性子,臣妾可收拾不了,陛下自断吧。” “哈哈哈,好,朕惹的麻烦朕自己收拾。” 景帝望向晏峥,含笑道:“说吧,想要什么?” 闻言,晏峥敛去玩笑之色,规矩的站直身子,朝着景帝躬身一礼,“启禀陛下,我思来想去都觉得没什么缺的,皇恩浩荡,唯我独享有何意趣?不如让给旁人,也好搏个笑脸。” 这话一出,猎场短暂的寂静后,纷纷望向某处。 高台上,容瑾笙和长公主眸光同时一沉! “哦?谁这么大的脸面,能让你不惜放下身段去讨个笑脸?” 景帝自然是看到了在场诸人的异样,顺着他人的视线望去,就见人群中空出一片地方。 一女子青衫独立,裹着雪狐大氅,冰肌玉骨,-清冷绝俗,面上的薄纱遮的去容颜,却掩不住那通身风华气韵,于茫茫人海中,也是明珠耀月,格外出挑。 她是谁? 她是药谷少主,是青镜司主司,是以女子之身入朝堂,坐官衙,冠古绝今的第一人。 她更是让宸王摒弃三尺之距的规矩,入住王府的女子! 宸王与她的关系,外界多有猜测,今日晏世子当着满朝文武、南疆使臣和宸王的面儿,说出这番暧昧不明的话来,是想做什么?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城门口,他当众宣称药谷少主曲蓁是他的‘心上人’,当日被含糊带过,今日闹出如此大的阵仗,怕是不好收场啊! 晏峥承受着来自高台之上那道视线的威压,唇角微勾,直视着而去,手却往人群中随手一指,笑道:“除了那丫头,还有谁配本世子如此费神?” 猜测是一回事,被晏峥亲口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众人哗然。 人群中谢涵面色煞白,踉跄着退了两步,被旁边的贵女扶住,嗔道:“谢小姐,你呀,就是太实心眼,瞧见没,那位手段厉害着呢,连晏世子都被她的狐媚手段给勾了魂儿 ,也就是你还傻傻的护着她!” 谢涵大受打击,听了这话,还是一把拂开她的手,冷笑道:“她是什么人本小姐自己长了眼睛会看,倒是你周大小姐,能说出这种话来,人品也没好到哪儿去,怪不得宸王殿下瞧不上你!” 她说完,一把推开周秦月快步离开。 周秦月怔怔的站在原地,见四周投来异样的目光,顿觉难堪。 晏国公没料到他会大庭广众来这么一出,再看宸王冷漠平静的眸子,脊背冷汗直冒,这混小子是不把他气死不甘心啊! 晏晔眸光微凝,没有动作。 曲蓁见一息之间自己被推上风口浪尖,景帝也笑吟吟的打量着她,不禁看向晏峥,他到底想做什么? 第386章 孝期未过 容黎言瞥了眼高台之上的方向,肃声道:“晏峥,父皇金口玉言,早已说明这恩赏是给秋猎魁首的,岂能随意更改?” 晏峥漫不经心的扫了容黎言一眼,戏谑道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太子爷!” “规矩?这朝廷的规矩法度晏世子又何时放在过眼里?” 容黎言沉着脸回问了句。 两人话音中隐含火药味,看的众人是紧张不已。 晏世子肆意张扬 ,性情跳脱,太子端肃沉稳,循规蹈矩,这两位向来 是不对付的,寻常见面总免不得呛两句,但眼下南疆使臣还在,置之不理的话,怕是被外人瞧了笑话! 冷国公几人见状,互相递了个颜色,有人笑道:“太子爷方正贤良,有储君风范,晏家的小世子心思活络,灵动机变,看着他们这些少年意气奋发的模样,倒叫老臣感慨时光飞逝,眨眼间,我们都老了!” “哎?阁老说的这是什么话,您要是都算的老,那我们这些人岂不羞愧?” 反应快的赶忙接了话茬,三两句打趣就冲散了场中凝重的气氛,景帝笑看着这幕,没有说话。 晏峥撇撇嘴,轻笑 道:“诸位叔伯说的是,阁老您就别谦虚了,光是那一顿饭吃八碗的架势,小子拍马都赶不上。” “哈哈哈哈哈。” 被调侃的徐阁老笑眯了眼,他在汴京素有佳名,最是好脾气的,听了这话也不恼,只看向晏国公道:“你家这小子了不得,夸他还不乐意,连我这老底儿都掀了!” 晏国公苦笑,“他这臭脾气也不知随了谁,老大人您多担待!” “你别说,我还就喜欢这小子的痞气。” 诸位大人物笑作一团,其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都赔着笑脸。 紧张的气氛消弭于无形,曲蓁悄然松了口气,大事在即,她不想再横生变故了,可显然,晏峥没打算轻易揭过此事,他朗声道:“说了这么多,那陛下到底答不答应我的请求?” 景帝笑道:“好好好,你这小子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你去问人家姑娘,她要接受那朕就允了,只有一点,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朕也得管管,太子毕竟是国之储君,不容顶撞,事后自去东宫登门赔罪吧!” “陛下圣明!” 晏峥笑逐颜开的应下,容黎言没作声,倒是他旁边的容檀有些不忿:“父皇也太纵他了,赔罪算的了什么,到后来还不是随心所欲……” “父皇已有决断,身为人子,听从便是!” 容黎言面不改色,但锦袍下手已经攥的青筋暴起,这个结果,早在他预料之中,即便失望动怒又能改变什么? 容檀听他语气僵硬,瞥见那手,暗骂自己粗心,忙道:“好在父皇还是心疼皇兄的,让他登门赔罪,也是让世人看看,他晏峥嚣张跋扈,再如何威风,也不过是个臣子,您才是大盛的储君,未来的……” “好了!” 容黎言面色稍霁,低道:“谨言慎行,别再被人捏了把柄!” “是,皇兄!” 容檀温驯的应了声,眼看着晏峥往曲蓁的方向走去,眼底掠过抹冷光。 曲蓁万众瞩目,眼看着那抹艳烈的红衣翩然而来,男子神色散漫,噙着笑,一双眼却如赤子般明亮。 就在他最后一步落定之际,高台之上传来道声音:“晏世子是想她成为众矢之的吗?” 众人心惊,朝着那方向望去,就见容瑾笙端坐在高台上之上,锦衣随风而动,谪仙之姿,凤眸淡漠,如立于云端俯瞰众生! 容瑾笙,终于忍不住了吗? 晏峥唇角笑意不断扩大,回身迎上他的视线,虽是笑着,眸光却极冷,“难道,让她成为众矢之的的不是你吗?” 曲蓁柳眉蹙成一团,头疼不已,他们明知即将发生什么事,紧要关头,还有心思说这些? 晏峥见他沉默,声音又冷了几分,“容瑾笙,你别说你不知道外界是如何猜测你与她的关系!” 避婚事不谈,短短时辰,消息已传遍了整个权贵圈子,称她成了宸王不要的玩物! “那又如何?” 容瑾笙冷冷的看他,没理会底下众人震惊的神色,淡道:“本王以为自己做的够明白了!” “是啊,她于你而言,不过是个大夫,名声如何,你容瑾笙何曾会放在眼里。” 晏峥嗤笑了声,满腔愤懑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之地,那些不知何时滋生的复杂的情愫,在猎场这短短几日的时间里,他终于想明白了! 他想要那丫头,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出于义气和感激,而是喜欢,是心动,是非她不可! 他晏峥喜欢的人,受不得委屈! 容瑾笙凝视着他,见那双眼是鲜少有的冷厉和认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他凤眸渐冷,寒声道:“大夫?晏世子,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晏峥危险的眯眼,“她曲蓁对你而言,不就是个仵作 ,是个大夫,是你容瑾笙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属?” 在药谷时他曾怀疑过这两人的关系,可后来到了汴京,觉得又不是那么回事 。 她身陷险境,他非但不与维护,还在宫中与陛下以此事设局。 他让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掌青镜司,会面临多少打压和暗算,他避谈婚事,又会有多少闲言碎语化作利刃,将她扒皮吞骨! 若真爱她,何以会这般无情冷漠! “下属?” 容瑾笙怒极反笑,淡漠的视线扫过下方众人,嗤道:“晏世子以为,一个下属,能入本王的府邸,破本王的规矩?” 这话,算是间接承认了他和曲蓁的关系? 两人针锋相对,围观之人倒是免费看了场大戏 ,谁也想不明白,好端端的定魁盛会怎么就变成了两人争风吃醋的戏码? 一个是权倾朝野的王爷,陛下血脉至亲! 一个是飞扬跋扈的世子爷,世家出身的贵公子! 哪个都是人中之龙,不敢招惹的存在,偏生为了一个女子…… 晏峥眸光闪动,看了眼面色平静没有波澜的曲蓁,疑道:“那你为何……” 容瑾笙未答此话,只冷冷的看着他。 事态发展到如今的地步是谁都没想到,但眼下,不能再任由场面恶化下去。 曲蓁知道晏峥此举是为她 抱不平,也不好说什么,缓步而出,无视众人各异的打量,淡声道:“晏世子怕是忘了,我孝期未过!” 第387章 御前告状 到底是因着是什么缘故,只有他们自己清楚,景帝来回打量着两人,神色平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朝中那些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也都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他们都觉得晏峥这次丢了颜面,怕是要暴怒而起,谁知诡异的沉默过后,他不知怎么想的,却没理宸王,转向曲蓁道:“鬼丫头,本世子为了你可是披荆斩棘,这个礼你不能不收!” 他的语调,是一贯的散漫慵懒。 但谁都看得出那身冷意经久不散,明知宸王与她的关系,还要当众将这么贵重的礼送出去,岂不是心怀不轨? 奇怪的是,这次容瑾笙并未阻拦。 “主子?” 暮霖压低声音询问。 容瑾笙淡淡摇头,他先前出声,是因为晏峥一再挑衅陈规还拖蓁蓁下水,那些人不敢记恨晏家世子,但势必会将所有矛头对准她! 但事已至此,晏峥表明了心迹,他若再拦,倒显得小肚鸡肠了! 曲蓁如今是万众瞩目,被架在火上,接受不接受都会惹来麻烦,正思索着应对的法子,恰好余光掠过某处时,见到了刚回来的曲弈。 两人视线碰触的刹那,同时一震! 来了! “拦住他,快,把他拦下!” 一阵骚动自人群后传来,由远及近,很快就席卷了整个猎场,包括景帝在内的所有人回眸望去,就见一个黑影蹿的飞快,迅速朝他们逼近。 而身后的禁军一路围追堵截,硬是被他跑到猎场正中才险险按在地上。 “怎么回事?” 景帝面容庄肃,沉声问道。 禁军的人控制了场面,才抱拳道:“回禀陛下,是属下失职走脱了烦犯人,惊扰圣驾,这就将人带回再去领罚。” 说着,他们架起那人影就准备离去。 “放开我,放开!陛下,启禀陛下,末将顾义,乃狼军顾老将军麾下副官,有冤上奏,求陛下开恩啊——” 被架着的那人衣衫破旧,形容狼狈,不管不顾的挣扎起来,两人抓着都有些吃力,险些被他走脱! 这声音雄浑明亮,穿透层层人海,清楚的回荡在猎场上空。 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倒是再无人去关注曲蓁和晏峥的事儿,她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绷紧了脑海中的神经,接下来,是场硬仗! “狼军?” 景帝面色不善,禁军当着南疆使臣的面儿把犯人流出,还闹得这么大,身为帝王,他自觉失了颜面,但听到狼军和顾义,又觉得莫名熟悉! 身后的内廷总管见状忙上前两步,低声在景帝耳边嘀咕了两句,景帝面色微变,冷道:“既然是定了罪的,就带下去吧!” “陛下且慢!” 晏晔站起身,恭敬的行了礼后,直言道:“那顾义是老将军副官,说不定真的知道些什么,不如叫来问问吧!” 在顾义出现的时候,他就察觉了不对,禁军战力强悍,不至于连个人都看不住,显然是故意放水! 晏家没插手,那必然是她! 她到底想做什么? 坐在一旁的黎国舅起先还能冷眼旁观,如今却是坐不住了,“晏将军此话诧异,一个逃兵的话,哪里可信?” “是否可信,自有陛下圣裁!” 晏晔不冷不热的回了句。 他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未曾起身,等待着景帝的决定,须臾,景帝虚扶了晏晔一把,道:“毕竟是狼军的事,你既开口,那就传来问话吧!” “谢陛下!” 晏晔见黎国舅面色有些难看,掩去眼底的疑惑之色,坐回了自己位置上,抬眸便见曲蓁朝他微微点头。 心中不由得好笑,难不成她是猜中了他定会开口? 顾义这般搅扰,场中不少权贵子弟纷纷下马,去了围观的帐子中,偌大的场地很快空了出来。 诸人落座,南疆使臣却在这时以疲倦为由向景帝请辞,暂回行宫休息。 “把人带上来!” 内监话落,顾义被禁军扭送着跪在了不远处的台阶下,低埋着脑袋,“罪臣顾义,参见陛下!” 景帝端坐在高台上,神色肃穆,尽显帝王威仪,他冷道:“有什么冤,说吧!” “启禀陛下,罪臣因边关战事所累,蒙受不白之冤,但今日喊冤却不为自己,只求陛下仁慈,饶我妻儿性命!” 顾义头抵着地面,声嘶力竭的吼道。 “你妻儿怎么了?” 在场诸多武将,识得顾义的也不在少数,当初听他战时逃逸便心中存疑,如今见了人,御前喊冤却不为自己,只说妻儿,不禁问了句。 顾义抬头,望着景帝,满目血红之色:“陛下,我妻儿因罪被连累,做工的主家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几经辗转,进了黎家奴场,罪臣潜入其中人还未找到,就被国舅爷抓了!” “罪臣百般哀求想问得妻儿下落,都没有答复。” “陛下,纵然罪臣该千刀万剐,可是稚子无辜,罪臣离家时我那孩儿尚未出世,不该受此株连啊……” 他额头在地上磕的“砰砰”作响,没一会就鲜血横流。 景帝面无异色,看向黎书白,“哦?人是国舅抓的?” “是,关于此事,微臣还特意告知了晏将军。” 黎书白起身应道。 晏晔见状,亦道:“确有此事,只是有一点微臣不解,还想请黎大人解惑。” 黎书白道:“将军请问。” “大人只告知本官顾义被抓一事,至于在何处被抓,以及他寻找妻儿之事只字未提?” 曲蓁暗赞,不愧是阿渊! 哪怕没了记忆依旧如此敏锐,从顾义刚才的话以及那日黎国舅的反应就察觉了不对! “提与不提他都是朝廷在逃的钦犯,有何差别?”黎书白面色白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 晏晔摇头,驳道:“自然是有差别的!” “顾义逃逸导致战事失利,我当时想要提人问话被黎大人回绝,大人只说他是怨恨通缉一事,包藏祸心,意在行刺,但如今听来,大人该是知晓他来此寻人的事,为何又扯这些缘由?” 寻人和行刺,截然不同的目的,导致的后果自然是不同的! 行刺的罪名按下,顾义肯定难逃一死! 如此一来,黎国舅的用意,就值得让人深思了…… 第388章 各方证据 众人打量黎国舅,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他一派冷漠严肃,答道:“一个通缉犯说的话本官要信以为真,还拿去与将军述说的话,岂不是场笑话?” 这话听着也颇有道理。 晏晔笑笑,“那刺杀呢?奴场刺杀?他想杀的是谁?” 不信他为寻人而来也罢了,但捏造罪名,还是刺杀陛下的罪名,就是故意要害人了! 黎书白面色难看,这晏家的小子是盯上他了? 见他沉默不语,众人私下交流着,谁知就在这时,人群突然走出一人,冷道:“这话黎大人怕是答不上来,或许,我能找到答案!” 闻言,众人抬眸望去,就见那青衣女子独立于人前,衣袂飘摇,一时风华无双! “陛下圣驾在此,曲主司说话可要三思。” 黎书白见她走出的刹那,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从未如此恐惧过一个人,眼前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女,却成了他闻之色变的噩梦。 他没敢在用身份说事,她的口舌之能他是领教过的! 曲蓁无畏的迎上黎书白略显阴鸷的目光,“黎大人在害怕什么呢?” “怕?本官有什么好怕的?” 黎书白嗤了声,重新落座。 她轻笑了声,看向景帝,带着询问之意,景帝神色有些恍惚,被内监提醒后,轻道:朕,拭目以待! 曲蓁浅浅一福身,平静的直视着眼前:“没记错的话,顾老将军战死,西南防线第一次溃败约莫是在四月?” 这个问题最有资格答话的人,是晏晔。 他微微颔首,应道:不错,准确来说,是在四月初三!” 飞沙谷之战是大盛与离军交战这么些年来,损失最惨重的一次,主将战死,城防失守,兵力折损了近六成! 那些惨烈的画面,他至今记忆犹新。 曲蓁点点头,继续道:“战事失利后,朝廷派去驻守西南的监察使必会前往边关调查,从调查到颁布海捕文书,最快也要一月,是否?” “差不多。” 晏晔又答。 她得了想要的答案,转身望向顾义,道:“听你口音当是汴京人士?” “是,我是战场遗孤,被义父捡回抚养,未起兵乱时,是随他在汴京长大并成家。” 顾义恭敬的答道,关于身世,许多人都知晓,无人质疑。 “好,逃兵并不是兵败之因,因此监察使给陛下的奏报里必不会涉及,而是拟定之后交由驿站传递送往兵部,且没有加急权限,迦南关至汴京少说也有千里地,按脚程算,顾义等人名单入京,至少也到七月!” “也就是说,顾义妻子的主家得了消息,将她卖出,约莫也是这个时间。” 曲蓁刚说完,顾义就是一惊,忙出声附和道:“对对对,小的去找那户人家查证时,他们说是七月下旬将人卖给人牙子的,八月初就卖进了黎家奴场!” “人牙子和奴场在买入奴隶时,都会将身份调查清楚以避免纠纷,尤其是罪人家眷,你说对吗,国舅爷!” 她迎着秋日的山风,望向侧台观席的国舅黎书白,声音平和中掺了丝冷意。 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的面儿,黎书白不能不答,他冷哼了声, 道:“曲主司这话问的有意思,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奴场做的便是这生意,别说是他一个罪人家眷,就算是公卿之后,一旦入了奴籍,也都是随主家处置的。” “是啊,既然随主家处置,生死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黎大人究竟为何避而不谈,且冠以刺杀之罪,妄图置他于死地呢?” 曲蓁的语调始终是从容平静,没有起伏,但任谁都能听得出来她言辞愈利,暗藏锋芒! 她后来仔细回想过黎国舅在谈起顾义之事的神情,最先他一直很平静,直到霍百川张口要人! 他离开时回头一瞥,隐在愤怒之下的,是恐惧! 虽然掩饰的极好,但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堂堂国舅爷,恐惧的定不是一个小小将官,而是顾义这个人背后牵扯的某些东西! “笑话!他是个什么身份,也配本官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再者,我与他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杀他?” 黎国舅面对四周质疑的眼神,面不改色的回道。 “为何?” 曲蓁轻拢着袖子,缓步在原地踱着,垂眸沉思:“老实讲我最先也没想明白其中的关联,一个是当朝国舅,一个是边关守将,你究竟为何要杀他呢?” “曲主司!陛下面前说话要慎重!本官没有……” 黎书白听她一口一个他要杀人,饶是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了,况且,他本身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曲蓁淡笑着瞥了他一眼,未曾理会,继续道:“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们之间唯一的关联就是他的妻儿,你这番做派,极可能是他妻儿已死!” 众人纷纷点头,若是如此,也就能解释清楚他的做法了! “可一个奴隶而已,死便死了,顾义又是朝廷钦犯,何必搞这么一出脏了自己的手?” 底下不知谁说了句,瞬间打乱了所有人的思绪。 死便死了? 顾义撑在地上的手缓缓合拳,攥的指节发白,双目冰冷的朝着声源处望去,却见黑压压的人头,根本辨不清是谁说的话! 是啊,他妻儿不过是个奴隶! 他也不过是个兵卒! 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哪里会关心他们的冤屈,在意他们的死活? 唯有她…… 顾义抬眼望着面前如青竹独立的身影,猩红的眼蒙了层水雾,又想起那夜她的话来,“御前告状纵然能重翻旧案,但于你,怕是九死一生,如此, 你还去吗?” “去!” “好,我定竭尽所能保你性命!”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他这种人的性命也是有人在乎的! 若能活着走出猎场,这份恩情,他定结草衔环,以命报! 在场之人大多是王室公卿,或是朝廷大员,没人会在意顾义的想法,同样,他们也不怕得罪黎家。 说起来黎书白是有个国舅的身份,但自先皇后被囚禁,老太师过身后,黎家日渐衰败,早已不复当年荣宠。 就连黎书白的亲侄儿,东宫太子容黎言,也甚少与这个舅舅来往,更别旁人了! 众人的反应都被景帝尽收眼底,他高坐钓鱼台,也不出声,打量着那青衣独立的女子,他倒要看看,这出戏她要怎么唱下去! 第389章 所指黎家! 待四周的声音低了些,曲蓁才轻声道:“杀人讲究动机,自然是顾义的存在产生了某种威胁,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作为他们唯一纽带的顾夫人的身上!” “你们想想,要是顾义知道自己妻儿丧命,他会做什么?” 她美眸流转,扫了眼四周,立即有人响应道:“那还用问吗?肯定是 去报仇啊!” “他找谁报仇?” 曲蓁又问。 “自然是找杀他妻儿的人!” “你是说黎大人?” “不对啊,先前黎大人已经说了,一个奴隶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自然也就不担心顾义找他报仇!” “那他怕什么?” “……” 众人说来说去,又绕回了原点,一时间面面相觑,脑子里一团浆糊。 容瑾笙俯瞰着众人,凤眸冷淡,吐出了两个字:“死因!” 猎场乍然冷寂! 随后一片哗然,是啊,他们怎么就没想到! “对,就是死因!” 曲蓁与他交换了个眼神,清眸隐有笑意,“死活不重要,那重要的就是死因,一般来说,除了推理案情不会有人关注这个问题,但今日今日,偏偏这就是找到答案的关键!” 话落,她对着景帝款款福身一礼,道:“说起死因,倒叫我想起一事,当初蒙陛下恩信,允我查问曲国公府送尸一案,至今已有了眉目,此案的死者都有个共通点!” “哦?说来听听!” 景帝来了兴致,近日来朝中事务繁多,他倒是忘了询问此案的进度,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场面下被揭开! 矛头所指,还是……黎家! 黎书白听了这话,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他有想过她会怀疑,但没想到会这么快,真够狠啊! 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儿陈情破案,这是一点余地都不留! 相比黎书白,曲蓁就显得平静许多,她答道:“曲家送尸案至今延续十七载,所死之人皆为女子,脚踝骨骼有长期戴镣铐所留下的痕迹,且死时年方二四。” 话落,她头也不回的对顾义问道:“顾将军,不知你夫人今年年岁几何?” 身后死寂良久,风低啸,草木寒,众人屏息看着顾义,再结合先前种种,所有疑点不攻自破,戴脚镣者不是死囚就是奴隶,如果死的这些人当真出自黎家奴场,那这位国舅爷…… 众臣不由得看向曲蓁,叹道:果真初生牛犊不怕虎! 黎家再没落也是世家大族,她所言所行皆指曲家送尸案与黎家有关,也不怕一次咬不死黎书白,反被秋后算账! 但看晏家两位公子对她的态度,还有高坐在云端上,清风霁月的宸王殿下,他们又觉得自己是瞎操心了…… 在诸多心思各异的打量中,顾义缓缓起身,望向黎书白的方向,咬牙道:“回姑娘的话,我妻子柳氏,年方二四!” 字音铿锵,如巨石砸落,震得众人心肝猛地颤了下! 尽管他们早有准备,但听到那数字的刹那,心还是悬到了嗓子眼,忍不住往黎书白的方向看去。 只见这位当朝国舅爷面色苍白,竟没有一点情绪,神色僵硬且冰冷! 没看到想要的画面,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他们心中也清楚,活到黎国舅这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哪儿会像个纸老虎般一戳就破! 眼下,就看陛下是打算在这儿审,还是回京再审! 景帝身子微微前倾,视线在顾义和黎书白几人身上流转着,并未说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陛下!” 一直在旁观礼,未曾出声的长公主突然起身,携驸马走到正中跪下,恨声道:“当年臣妹因此案受惊小产,朝廷拿了蔡卓为凶手,原以为风波会就此平息,怎料今年中秋凶手再度作案,天子脚下,杀人害命,置朝廷法度和陛下威严于不顾,求皇兄做主,严查此案!” 曲弈快步走出至曲蓁身侧,撩起袍子跪道:“家中祖父母仍因此在病榻缠绵,求陛下做主,严查此案!” “陛下,不管真相如何,涉及皇亲,哪怕是为了国舅爷,也当查个清楚明白啊!” “曲主司既说有了眉目,陛下不妨查问清楚,好给曲黎两家有个交代!” “是该给个交代,国舅爷是什么身份,好端端的做下这案子是为什么?我看就是那这黄口小儿有意攀诬!” “攀诬?张大人说话要讲证据啊,她怎么谁都不污蔑,偏生盯上了黎大人,定是掌握了证据才敢在御前陈词的嘛!” “有什么证据不妨叫她拿出来,要拿不出来,那本官就要请陛下治她一个污蔑皇亲的罪名!” “……”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看好戏的,有仗义执言的,有秉公处理的,还有替黎家说话的,声音嘈杂 ,甚是热闹。 黎国舅听着那诸如证据之类的字眼,面上无甚表情,手脚却隐有冷汗渗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曲蓁手里的那些证据根就不容推脱! 他手扶在椅背上,正要起身。 景帝左侧的帐子里适时的传出道声音来,扼住了他的动作。 “父皇,黎大人到底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光凭着这些虚无缥缈的说辞就要他在百官面前公开受审,岂不是寒了忠臣的心?” 黎书白看着姿态恭谨,长身玉立的容黎言,心中暗叹,这孩子,还是站出来了! 有了东宫太子出面,维护黎家的一些人顿时有了底气,细碎的声音拧成一股绳,最终言辞恳切的要求景帝惩治如顾义等‘居心叵测’之人。 虽碍于容瑾笙的面子没有明说,但这人是谁,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与曲蓁交好的许多人都替她暗自捏了把冷汗,她初入朝堂又没什么根基,或许众臣与黎家未必有多深厚的交情,但相比于她这个‘异类’,多数人还是更偏向于黎国舅! 晏峥微眯着眼,打量着人群中叫嚣最欢的几人,大手一拂,两指间立即多了几颗葡萄。 “阿峥!” 晏晔瞥见那玩意儿,低呵了声:“别胡闹!你若在这时候出手,只会让小蓁的处境更糟!” 没了‘暗器’,出手的人又是他一向敬重的大哥,晏峥撇撇嘴,道:“大哥何时开始,也愿意在别人身上花费心思了?” 阿渊,小蓁…… 短短时日,他们已经亲昵到可以随意称呼了吗? 晏晔见他眉眼间尽是戾色,刚想说话,就被景帝打断,他对曲蓁慈和的笑着,辨不清神色,轻道:“曲主司,你觉得呢?” 第390章 对峙 景帝声出,众人不约而同的噤声。 待听清楚这话后,众臣忍不住面面相觑,陛下到底是怎么了?他们前后说了这么多,连个反应都没有,好容易开了金口,居然是问那女子? 当然也有些老臣心若明镜,打量着那道纤细柔弱的青影,若有所思…… 开工没有回头箭,曲蓁早知此事不易,到了如今也只能一往无前! 她颔首行礼,道:“回禀陛下,微臣觉得太子所言甚是有理,但正因黎大人乃朝廷脊梁,才更该当着诸位大臣亲贵的面儿查问清楚,还之以清白。” 曲蓁看向严肃庄正的容黎言,顿了下,朗声道:“毕竟黎大人乃是当朝国舅,身份特殊,若刻意避而审之,即便是得了清白,恐怕也会遭人诟病。” 她说的还算含蓄,但在场的都是人精,哪儿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这位青镜主司一个小姑娘好硬的脾气! 就差没指着黎国舅和太子的鼻子说他们徇私舞弊! 容黎言眸光顿沉,冷道:“曲大人,朝廷的刑曹都是陛下的臣属,忠于陛下且熟读律例,办事自有章程可循,谁敢质疑其公允?” 他的一番话恰到好处,既恭维了景帝,又赞誉了刑曹,尤其是许多看不管曲蓁处事和青镜司存在的人,第一时间出声附和! “太子所言甚是,曲大人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你行事激进不择手段,无视朝廷的规矩与法度,却当所有人都如你这般吗?” “陛下,这样信口开河的人如何能执掌青镜司!” “……” 糊涂的人多了,清醒就难能可贵。 刑部的周侍郎看了眼身侧慷慨陈词的诸位同僚,默不作声的挪远了些,以免被无辜牵连。 他遥望着曲蓁的身影,苦笑着摇头低喃道:“踩着黎家和东宫成全她青镜司之名,若过了这关,谁还能拦得住她……” 曲弈和长公主等人愁眉紧锁,他们没料到提起此事会有这么大的反弹! 之所以要在猎场兵行险招,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让陛下严惩黎家,黎家再不得圣心再没落,也出了个正宫皇后,生了个东宫太子,还有位曾为帝师的老祖宗! 哪怕老太师过世,也难保陛下不会念及旧情而心慈手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们筹谋一番,难道真要功败垂成吗? 长公主回头看向曲蓁,有些担忧,她,真的能抗住这些压力吗? 四周或是质疑或是嘲讽的话语扑面而来,换做寻常女子,早就骇的四肢发软,曲蓁只是轻蹙了下眉,静看着他们争吵,等声浪平复些后,环顾一周,冷道:“诸位大人办差时若有这样的劲头和口舌,曲家送尸案也不至于十七年悬而未破!” 她心里清楚这些人之所以恶语相向,无关是非对错,是看不惯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挑衅这男子为天的封建制度! 立场相悖,她示好只会换来变本加厉! 既如此,她又何必把脸面伸给他们打? 以目前的形势来看,景帝对于她这个青镜司主司,态度还算温和客气,情况不算太糟! 那她就更没必要客气了! 这话出口就像是捅了马蜂窝,涉及此案的官署都炸开了锅,其他人也乐的瞧热闹! 就连容黎言和黎书白舅甥俩都愣住了,她这是打算将满朝文武都得罪干净? 局势燥乱不可控,景帝没有理会的意思,曲蓁成了众矢之的,晏峥见状,正欲起身,被不远处的晏国公逮了个正着,移步挡住他的身影,扭头低叱道:“晏峥,别忘了你的身份!” 晏峥动作微滞,蹙眉看他,“父亲!” “坐下好好看着,别添乱!” 晏国公难得如此疾言厉色,又有晏晔在旁劝说,晏峥只好按捺住心中的烦躁,重新落座,但他始终凝视着曲蓁的方向,时刻准备着前往救场! 他自然知道他爹在想什么,此案牵扯了黎家,又有东宫出面,晏家素来立场中正,他与容黎言不睦,屡次冲撞这些不过都是小事,陛下不会放在心上。 可今日的场合他身为晏国公府世子,若还是帮着曲蓁与东宫作对,导致晏家立场偏移,与储君决裂,那这后果…… 曲蓁无意间瞥见这幕,对上晏国公略有愧色的视线,浅淡一笑,此事本就与晏国公府无关,晏峥插手反而会让事态变得复杂,如此也好! 只是这些人聒噪的很,实在耽误进度! 眼下除了景帝能控制住场面的人,也唯有…… 她看向容瑾笙,后者凤眸幽邃的回望着她,含笑温存,须臾,他柔光顿敛,环顾四周,淡淡吐出三个字,满场肃然无声! “太吵了!” 百官愕然的看向高高在上的宸王殿下,容瑾笙面覆玉色遮去了容颜,但那浅淡疏冷的语气听得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众人默,纵然心中有怨,谁又敢反驳宸王?他们没查出真凶是事实,说破了天也没用! 四下鸦雀无声。 景帝饶有兴致的瞥了眼自己这个向来性子淡漠,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弟,难道见他这般在意一个人啊! 莫非,是真的动了心思? 容瑾笙目不斜视,未曾理会那些狐疑揣度的打量,声冷如冰,“你们身为朝廷命官,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皆尸位素餐,刚愎自用,不思进取反而诿过于人,争论不休,如此做派,她难道说错了吗?” 这番话犹如六九寒冬时被人一盆冷水浇下,骇的他们手脚冰凉,再不敢多言! 见此,他看向曲蓁,温声道:“你继续!” “好!” 曲蓁含笑点头,他总管大理寺,乃朝中刑曹之首,又有皇亲的身份在,说话是最合适不过的! 一切重归正轨,她转向容黎言,驳道:“太子殿下先前所言,请恕下官不敢苟同。” 容黎言眼皮猛跳了下,没有说话。 “朝中刑曹固然都是陛下臣属,但人心叵测,总有不忠不直之辈,非身份地位所能决定,比如……这个!” 在众多的注视中,曲蓁从袖中缓缓掏出一物,亮于人前! 第391章 国舅之失 “玉佩?你拿这东西做什么?” 冷国公忍不住问道,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当初因冷嵘的事儿他们闹得极不愉快,万一这女子还记恨着,大庭广众下他脸面,那岂不是闹了笑话? 曲蓁顺着声音的来向瞧去,见是冷国公,微诧片刻,答道:“南衙前衙首所抓凶手蔡卓在刑部大牢被杀,杀人者正是刑部主司王安泰,他遭人坑骗犯下大错,而这玉佩,正是那人不慎遗落的!” 冷国公没料到她真会答,也是有些意外,他见曲蓁两次,每次都是言辞犀利,咄咄逼人,没曾想,今日倒是改了脾性! 此念刚落,曲蓁一记重磅炸弹丢出,骇的众人一片哗然。 在刑部大牢杀人也罢了,动手的还是刑部主司,他们再回想起太子所言“朝中刑曹皆是陛下臣属”等言,也明白了曲蓁拿出这玉佩是为了什么! 这是在打东宫的脸面啊! “有了证物,曲大人不去好好查案,跑来这儿做什么?” 有人疑惑道。 曲蓁勾唇,“本官来这儿,就是为了查案,这玉佩尚有蹊跷之处,请陛下过目。” 景帝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内监总管就快步到了曲蓁跟前,取过玉佩,正要上去,阮舒白走出,从袖中取出一折子,举国头顶,躬身道:“启禀陛下,微臣受王爷及衙首所托,草拟了一份奏折,详细梳理了此案,还有各方证人的供词画押,请陛下过目。” 老太监回身请示后,将一应物件尽数取走,转呈景帝。 景帝静静的翻阅着,趁此时机,曲蓁轻声道:“此案被害一十七人,年二四,女,奴隶出身,被人杀害后,于离王旧府分尸煮骨,脱骨陈棺,于每年中秋夜送至曲国公府外,一连十七载!所有结论皆有验尸记录、陈塘血斧为证!” “被害人所用棺木,出自东市李记棺材铺,经掌柜辅助调查后,查出今年棺木经城外破庙流往义庄,待我寻至义庄后,守庄人即将认罪之际,遭人灭口!” “此线索一断,在刑部配合下我准备提审蔡卓,然蔡卓被刑部主司王安泰谋杀,后者对罪行供认不讳交出了这块玉佩,称是幕后主使所遗落……” 曲蓁说到这儿,众人惊得瞪大了眼,原以为这个青镜司主司是个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没想到居然真被她查出了些东西! 那这玉佩,牵涉的问题可就大了! 曲蓁抬眼看着景帝由平静逐渐冷肃的面容,拱手道:“陛下,案情查至此处,已到了瓶颈,涉案之人位尊权贵,已非微臣能够提审,请陛下明旨定夺!” 容瑾笙凤眸隐有笑意闪过,谁说她不知变通的,这妮子说话还算有分寸,只说了大概查案的流程,如太监抬棺,神箭灭口,以及玉佩上的生辰八字等重要线索,皆没有提及。 这是对的! 皇兄能容忍她在满朝文武面前翻起此案,但绝不会允许将东宫牵扯其中,坏了皇家颜面! 此案证据虽直指黎国舅,但他暗示阮舒白将此案尚存的疑点也整理在内,相信皇兄能看懂其中的意思。 接下来,就看他如何裁决了! 众目睽睽之下,景帝将手中的奏章搁置,看向黎国舅,“这玉佩你怎么解释?” 景帝决口不提生辰八字一说,黎书白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强自镇定站起身,撩起袍子跪倒在地,“启禀陛下,这块独山玉制成的玉佩是当年陛下赏赐给黎家的,微臣感念陛下隆恩,多年来携带从未离身,前些日子不慎遗落还派人寻了许久,没成想会出现在这儿!” “遗落?你的意思是,此案和你没关系?” 景帝又问。 黎书白面色惨白,惶恐道:“陛下明察,微臣与黎家多年来深受皇恩,岂敢行此不臣之事?我为何要指使王安泰这么做?没有理由啊!” “谁说没有理由?下官没记错的话,当年黎大人独子因反了命案被曲家大小姐翻出,死在了流放路上,两家就此结怨,多年来邀不同宴,坐不同席,血海深仇,难道不是理由?” 立即有人质疑道。 阮舒白在旁听着,附和道:“高大人好记性,这桩旧怨牵扯到的除了曲家大小姐,还有一人,他祖上三代都是做寿木生意的,正是这李记棺材铺的掌柜。” “什么?” “还有这等事?”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黎大人,这不会也是意外吧?” 高家高达与黎书白政见不和,多有矛盾,他紧咬着黎书白不放,对此,众人也是司空见惯。 黎书白面皮抽搐了下,眼底闪过抹冷光,也顾不得颜面,对景帝凄声道:“陛下您瞧,种种线索都指向黎家,老臣真是有口难辩,那幕后主使定是摸准了人心,故意利用我两家的恩怨混淆视听,替自己脱罪啊陛下!” 他扭过身子望向高达,恨道:“高大人与此案无关,为何对本官紧追不舍,是盼着斗倒了黎家,能替谁谋些好处吗?” 杀人诛心,高达在朝中与三皇子容珩相交甚深,而三皇子是诸多皇子中,除太子之外,风头最盛的人。 太子虽与黎家不亲,但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舅甥,黎家一倒,等于砍掉了东宫一条臂膀,此消彼长,得益的自然是三皇子! “黎书白,你血口喷人!” 高达气的面红耳赤,指着他的方向:“本官不过是就事论事,你扯这些没干系的话做什么?莫要空口白牙的恶心人!” “没干系的话,高大人如此纠缠又是做什么?” 黎书白反问道。 高达语塞,敏锐的察觉众人目光有异,胸腔憋着股火气也不敢再说,生怕引火烧身。 容瑾笙不着痕迹的摇摇头,心叹道:高达急功近利,还是毛躁了些! 曲蓁见这幕也很是无奈,打从高达出声开始,她就知道风向怕是要变! 不可否认黎书白是个聪明人,他最后一句话不仅改变了高达说这些话的初衷,将矛头引向了党争,更是提醒了景帝,一旦黎家倒台,东宫必将独木难支! 不管两方是否亲近,血缘这事儿不容抵赖! 在外人看来,黎家就是太子的臂助! 他要想稳住容黎言的东宫之位,不让朝臣猜疑他生了易储之心,就会衡量利弊,尽可能的保住黎家! 而这一点,也正是他们所有人担心的! 如今,就看景帝怎么说了…… 第392章 处事不公 众臣面面相觑 ,默不作声。 长公主等人的心则是悬到了嗓子眼,静等着一个结果。 景帝思忖良久,缓缓抬眸:“曲爱卿辛苦,这案子条陈清晰,因由明了,着实办的漂亮,只是有些证据尚有含糊之处,待事后朕命人仔细查证后,再做处置!” 这话出,黎书白和容黎言的面色都好了些,幸好,陛下还是有心偏袒黎家的,否则依着这些证据,就该当场拿人下狱了! 他说命人仔细查证,言外之意就是不打算交给青镜司,朝中的刑曹有多大的能力他们还是清楚的,只要趁此时机多加打点,还能将黎家抽身干净! 曲蓁和容瑾笙对视了眼,不约而同的沉了眉。 长公主、曲弈等人也是心下暗叹,借秋猎之机掀起旧案,拉下黎家,他们多番布置,没曾想还是折了! 最难受的要数顾义,当他得知自己妻子惨死以及黎家所做的事情后 ,就决定哪怕拼着冲撞圣驾,抛了性命不要,也要讨回个公道来! 对方是当朝国舅,而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他想过陛下会如何处置,可真当这一幕发生在眼前,他才知道胸腔那股熊熊燃烧着的火焰,无法熄灭! “陛下,黎家丧尽天良,借由身份之便滥杀人命,以曲大人先前所言,他纵然不是幕后主使,也与此案脱不了干系,证据在案,即便不能即刻处置,也该缉拿下狱仔细审讯才是啊!” 顾义脑海中紧绷的弦骤然断裂,满腔怨怼只能借着嘶吼发泄,他知道御前失仪是何等重罪,可他,不在乎了! 义父阵亡,妻儿已死,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放在心上的? “放肆,陛下的决断,岂容你一介罪奴评判?” 大局将定,原先不曾出声的四皇子容檀也站到了容黎言身侧,他并不傻,看得出来景帝想保住黎家的心思。 “哈哈哈哈,是啊,罪奴!我怎么忘了呢,我身上还背着这么一条重罪呢!” 顾义被斥的放声大笑,在众人或是悲悯或是揶揄的打量中,踉跄着站起身来,迈步朝前走去,嗤道:“好个公正无私的太子殿下,好个爱民如子的当圣主明君!” “我顾义从军数载,为边境安定浴血厮杀,几经生死,飞沙谷求援惨遭围攻,烈火燎身,朝廷监察使未经查证,便冠以我等逃兵之罪,下达海捕文书追杀!” “而今,黎家犯案,手染人命乃是证据确凿,朝廷却要查了又查,不审讯,不缉拿,不下狱,不处置,一拖再拖!这是个什么道理?” “你做什么?还不站住?” 容檀见他额上的血水混着泥沙滑落,将整个面容模糊,远远看着犹如地狱鬼的恶鬼,再对上那双冷漠无情的眼,心底不由得一怵! 顾义脚步不停,虽缓慢却坚定的向前,厉声道:“你们如此是非不分,全无公道,不就是因为黎书白是国舅,而我等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活该被你们这些上位之人蹂躏,撕扯,践踏!” “这就是我们誓死效忠的君主,这就是我们抛乡离井守护的家国,哈哈哈哈,何其可笑!” “顾义!” 眼见他言辞越发犀利,大有玉石俱焚的决然,曲蓁沉眉喝道。 顾义脚步微滞了下,朝她望去,眼中隐有感激之色,随后便毫不迟疑的移开,迈步向前,她做的够多了,既然朝廷不能给他一个公道,那他就自己来! 虽死,不悔! “小心,他要刺杀陛下!”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众人齐刷刷起身,默契的护在了景帝身前。 声落,顾义袖中寒光一闪,一柄断匕出现,他脚在地面猛地一瞪,却不是朝着景帝的方向,而是…… “黎大人当心!” 距离黎书白最近的援手,是晏晔与晏峥二人,但他们一个是狼军统帅,一个与之交情匪浅,谁会出手救人? 自景帝出声到顾义暴起,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众人只见他怒斥朝廷,拔刀逼近,不杀黎书白誓不罢休! 他身手尚可,又抱着死志,谁能拦他? 众人一阵骚乱,眼见着顾义爆冲而起,黎书白甚至做好了应战的准备,一道青影突然喝道:“顾义!” 顾义下意识回头,就见一颗碎石子迎面而来,他下意识闪身避开,那石子越过他就朝着观席而去! 好巧不巧的打在了黎书白身上! 此刻禁军赶到,护在了黎书白身前,而曲蓁也翩然挡住了顾义的去路,先机已失,再无机会! 顾义颓然的垂首,匕首哐当砸落在地,苦笑道:“罢了,终究连老天都不帮我!这血海深仇是报不了了,我顾义妄为人夫,有何颜面活在世上?” 说罢,他凝聚内力,猛地朝着额头拍去! 这股力道一旦击中,就是脑浆迸裂的血腥场面,已经有些胆小的捂着眼睛尖叫了,但过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动静。 她们不由得睁眼望去,就见那青衣女子单手成爪,死死的扼住了顾义的手。 “姑娘!” 顾义未能如愿,哀戚的看着她,她能拦得住他一时,陛下也不会放过他! 与其将来落入那些人的手中饱受折磨,倒不如死了干净! “你死了,也改变不了任何结果。” 曲蓁凝望着他,冷静的道,“厮杀不过,那就暗中蛰伏,是人总有松懈的时候,瞅准时机咬上一口耗也能耗死他,总比自尽来的好。” 黎书白并不是此案的主谋,别说顾义杀不了他,就算杀得了,赔上一条性命也不值! 从玉佩开始,再到曲弈得到奴隶出自黎家奴场,明面上所有证据都指向了黎书白,再加上他儿子的死变相与曲家有关,也就有了作案的动机。 可众人都忘了,他要是想为儿子泄恨,在黎家小公子死后最开始那几年,他可是没有半点动作! 再者,黎书白对皇权颇为敬畏,那送尸的人虽是在针对曲国公府,然而何尝不是在打朝廷的脸面? 万一事迹败露,黎家难保富贵不说,还会牵累全族,怎么看着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而且他若是主使,许多逻辑都讲不通。 所以思前想后,曲蓁得出了一个结论,有些证据,是被故意放出来混淆视听的,目的,就是为了把矛头指向黎家! 这一点,黎书白说对了,可造成这一切的人…… 第393章 黎书白败露! 顾义看着她平静的眸子,竟觉得这些话有道理,手下的力道逐渐松懈,垂在了身侧。 众人见状,神色稍松懈了些,曲蓁转向黎书白的方向,微微颔首,淡道:“无意伤及黎大人,抱歉!” 黎书白阴沉的看着她。 无意? 她出暗器真要是为了阻止顾义,又何需出声提醒,石子还好巧不巧的朝他而来? 可当着陛下和宸王的面儿,人家已经致歉,他也不好纠缠,只得冷哼了声没再接话。 而曲蓁,眼角的余光瞥见那青松色的长袖下,微微颤粟的手,眼底冷光愈深。 果然,是他! 刚才那道石子自然不是失手,而是试探,她总觉得黎书白给她的气息似曾相识,直到不久前他回眸一瞥,那下意识的眼神给她敲响了警钟! 黎书白,像极那日暗巷刺杀之人! 身高体态也甚是吻合! 她想起曾用剑伤了那人左臂,就趁着顾义暴起,场面混乱,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顾义身上时,出其不意的下手,黎书白若手臂无伤就不是她要找的人,可他偏偏受了伤,还隐忍不发…… “黎大人的左手,似乎不太利索?” 容瑾笙将一切尽收眼底,略一思忖便知晓了她的用意,凤眸冷扫了眼,声寒如冰。 黎书白闻言蓦地抬头,正撞进他若有所思的眸光中,他心头发紧,下意识的朝曲蓁看去,便见她也是同样的神色。 左臂的伤剜肉般疼痛,那一记暗器,是用足了力道。 他忽然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未免失态,黎书白埋下头,神色变幻数道后,恭敬答道:“微臣这是老毛病了,一旦天气阴冷或潮湿,就会发作,并无大碍,多谢王爷挂心。” 话虽如此,但他的心却是一沉到底! 他已经极度小心了,还是露了马脚,难道今日黎家当真是在劫难逃? 容瑾笙何等精明之人,一眼便瞧出了异色,面上云淡风轻的道:“是吗?那正好,本王记得曲大人精通岐黄之术,让她为你瞧瞧吧,也算是弥补刚才冒犯之过。” 他看向曲蓁,语气温柔:“曲大人意下如何?” “乐意效劳。”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曲蓁迈步朝着黎书白的方向走去,黎书白面色难看,下意识的往后退了步,这哪里是询问,分明就是强迫! “区区小事,怎敢劳烦曲大人动手?” 他不死心的推拒。 曲蓁步履轻缓,不急不徐的朝他靠近,“黎大人乃是朝廷栋梁,陛下下宠臣,身有不适,如何算得小事?” “毕竟男女有别,众目睽睽之下,岂不是……” “医者眼中无男女。” 说话的功夫,曲蓁已经走到李素白身前,猎场的其他人也看出了些许端倪,关于看诊一事,黎国舅似乎不太乐意? 而容黎言等几位皇子看着这幕也是面色各异,至于到底在想什么,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了! “国舅爷,请!” 曲蓁眼中无甚波澜,语气淡却暗藏了几分厉芒,落在黎书白的耳中,刺的生疼! 他负在身后的手隐隐颤抖着,迎视她的目光,一个冰冷淡漠,一个满目杀意,这看似平淡的交锋背后,牵扯重大! “怎么?黎大人是不想接受这份求和的诚意吗?” 容瑾笙见他岿然不动,又问了句。 众人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显示黎国舅牵扯曲家送尸案,东宫出面,后来又是陛下回护,顾义暴起。 如今就连一向超然物外,不喜争斗的宸王殿下都插手其中,两次出言,看似温和,实责强横霸道,逼迫黎国舅就犯,针对意味明显,几乎不加遮掩! 景帝眸底掠过一丝复杂,也情不自禁的望向那边,除了这些证据外,黎家到底还做了什么? 天地间有一片寂然,冷风肃杀。 黎书白于层层人群中,垂首而立,庄肃冷硬的面容被阴影遮去大半儿,风卷着他的长袍迎风鼓动,他手脚冰凉,顿生无力之感! 他黎书白出身顶级世族,爹爹为帝师,妹妹入主中宫,侄儿是东宫太子,本该是荣耀辉煌,然,一念之差,基业尽毁! 黎家衰败,妹妹遭囚,舅甥不得见! 如今,更是被一个黄口小儿逼到绝境! 李记棺材铺,又或是义庄灭口并无实证,他总还有辩驳的余地。 可一旦剑伤被揭开,落定他刺杀曲蓁之实,再加上玉佩为证,那刑部主司王安泰,也还活着! 事情闹大,必要对簿公堂,王安泰若指认他并非那夜相会之人,重翻玉佩之事,那…… 黎书白往某个方向看了眼,原本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坚定异常,这个取舍他许久之前就做出了决定,能活的话没人想死,但若注定难逃一死,他也要找个人陪葬! “小蓁!” “鬼丫头!小心!” 黎书白眼含杀意,径直出手,两人距离极近,他突然发难,曲蓁也没动作,晏峥与晏晔身形暴起,朝她赶来。 “你这个祸害,害我黎家至此,我要你死!” 黎书白见她不动,五官因愤怒变得狰狞,朝她爆冲而去! “给我滚开,别碰她!” 晏峥速度极快,但两人相差段距离,要是援手肯定来不及,没人想到黎书白敢在陛下面前杀人灭口,所以不曾防备! 眼见那掌风近在咫尺,长公主和飞奔而来的曲弈瞳孔都忍不住放大,满面惊色! “曲蓁,你在做什么?快躲开!” 曲蓁寸步未移,平静的看着面前杀意凛然的黎书白,眼中掠过抹讥诮之色,下一秒,一道黑影横插于两人中间,剑光一闪,伴随着漫天血雾和惨叫,一条断臂砸落在地,于地面滚了两圈,静静的躺着! 黎书白被一脚踹开,捂着断臂挣扎着想要起身,还不等用力,“刷刷刷”数道剑光至,齐齐压在了他脖子上! 血手持剑而立,护在曲蓁身前,如杀神临世! “哈哈哈,原来如此!” 黎书白看着那道身影,总算反应过来她为何不避,宸王的亲卫守在暗处,他如何杀的了? 他双拳紧握,看向曲弈冷道:“昔日你曲家害死我儿子,此仇不共戴天,我就是要你曲家男丁尽丧,女子为妓,你当如何?” 第394章 自裁谢罪! 男丁尽丧,女子为妓? 曲蓁想起在义庄时曲弈和安峰闲的对话,不由得蹙眉,难道安峰闲这些年躲在义庄猎杀曲国公府后嗣,其中还有黎家的影子? 黎书白受创已经没了威胁,血手用剑化开那截断臂的衣裳,露出道剑伤来,扭头对曲蓁道:“姑娘,你看!” 她闻声望去,清眸微凝,果然是他!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如今又见黎书白断臂,只觉得气氛越发压抑,倒是容瑾笙,他低声对着景帝说了刺杀一事,景帝听后一直平和的面色,终于沉了下来! 景帝眯眼未言,隐有思忖之色。 “是你隐藏了安峰闲的行迹?” 曲弈见她安全好容易松了口气,又听到这话,顿时怒不可遏,“怪不得当年平侯府被驱逐出京,安峰闲断腿还能避开各府搜查,留在汴京,是你动的手脚?” “是又如何?” 黎书白手捂在断臂处,鲜血横流疼的他浑身颤粟,即便如此,他还不忘刺激曲弈,“他对曲家的恨意可半点都不比我少,不用脏了自己的手就报了仇,何乐而不为?要怪就怪你曲家四处惹事,引火烧身!” “你!” 曲弈握紧手中铁骨扇,刹那刀芒森寒,曲蓁移步挡在他身前,截断两人的视线交汇,望向黎书白,“你以言语相激,诱使小公爷御前杀人,一心求死还不忘算计他,真是好手段啊!” 黎书白认罪太快了! 原本她还以为要等拿出手中的底牌他才会招供,不曾想意外发现的一道剑伤,倒是逼得他提前认罪! 看来,他要护着的那个人,对他而言极为重要! “难道我不说,他就愿意放过我,全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黎书白面色微变,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瞬间又恢复如常,冷笑着看她,“说起手段本官自愧不如,那日我没能杀了你 ,反被你试探查出来,曲大人肚里打稿,成算在心,如今的局面,不正是你一手推动的吗?” 她从头到尾表现的都很平静,甚至在陛下打算偏袒黎家时,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好像早有预料般。 包括后来阻顾义,暗器伤人,揭他伤势,怕都是算计好的! 这女子太妖了,他实在是揣摩不到她手里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或者陷阱,他不敢赌! 与其提心吊胆,眼看着屠刀寸寸悬落,还不如来个干净痛快! 起码,起码还能保住其他人…… “黎大人也不必说的好像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有些事你究竟做没做,你心知肚明,我也是!” 曲蓁面不改色。 除了暗巷刺杀是黎书白出手外 ,其他的证据虽或多或少与他难脱干系,但也无法直接指控他,尤其是义庄外灭口,出手之人绝非他能够命令! 他故意提起安峰闲,激怒曲弈,又谈旧怨,是故意引火烧身! 所有作为,都只为了一个目的! 替罪! “知道又如何?曲蓁,你验尸术独步天下,慧心妙舌,颖悟绝伦,若在野做个闲人,定是富贵通达,一生畅快,可你偏要搅进朝堂来,纵你有通天之能也会先折三分!” 许是人之将死,黎书白反而平静了下来,眼神复杂的看着她 ,有怨恨,有忌惮,还有……一丝得意! 他咧嘴大笑,浑身抖得更厉害,断臂随着他的动作挥洒血雨,他恍然未觉,只道:“看着吧,这朝堂不会事事都如你意!” 说着,他嘴角溢出抹黑血,紧跟着猛呕了几口。 “不好,他要服毒自尽!” 曲弈惊道。 曲蓁身形刚动,脑海中就想起道声音,她往容瑾笙的方向看去,脚步同时顿住。 他道:“不用救了!” 只四字,代表了了许多意思,黎书白承担所有,自裁谢罪,此案,到此为止! 眼见着黎书白七窍流血,曲蓁内心陷入挣扎,他这么说自有道理,但…… “可以了!” 身后曲弈不知何时上前,压低声音说了句。 就连高台上的长公主也对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所有人,都不想再查下去,曲蓁微微阖眼,那迈出的脚缓缓收回…… 或许,她知道原因了! 黎书白见她如此,嘴角的笑意不住扩大,毒血横流的同时,他竭力将身子转向景帝的方向,跪趴在地,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陛下,此事是罪臣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干,还请陛下顾念旧情,宽恕黎家其他族人!” 众臣看着这幕只觉得心底发寒,今日之后,太师府倾塌,再无黎家! 景帝沉默良久,道:“传朕命令,查封黎家,在朝供职之人皆贬为庶民,三代之内不许入仕入伍入汴京!” 好狠! 这样处置纵然能给曲国公府和长公主一个交代,也能保住黎家其他人的性命,但后路断绝,再无出头之日! “是!” 众人齐声应道。 闻言,黎书白惨笑了声,最后的气力泄尽,任凭身子软趴趴的倒在地上,眼前的一切景象颠倒过来。 他竭力的挪动眼珠朝某个方向看去,见那人一身锦衣华服,玉冠珠簪,面容浮着层寒霜也望着他,轻扯了下唇角。 孩子,活着! “陛下,断气了!” 禁军有人上前探了下鼻息,躬身禀告道。 景帝轻叹了声,对长公主和曲弈道:“黎家也算是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尘埃落定,过去的事你们宽心吧。” “陛下圣明!” 众臣齐呼。 好好的定魁宴以曲家送尸案告破,黎书白自裁落幕,这可算的上是数年秋猎以来最为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场了! 随着这场定魁宴,‘青镜司曲蓁’之名席卷大盛,掀起一股热潮,朝着三洲之地蔓延!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陛下,这黎书白的尸身该……” 有人问了句。 按照规矩来说,应该是交予置于刑场,陈尸三日后,再交由家中亲友带走掩埋。 但圣驾仍在秋香山,摆个尸体在这儿算什么回事? 还有…… 不少人望向太子容黎言的方向,纵然黎书白是个罪臣,但他依旧是东宫太子的亲舅舅,这点颜面还是要顾及的! 容黎言感受到这些视线,站出来道:“父皇,黎家纵然罪犯滔天,但主谋已死,他毕竟是儿臣的血亲,还请父皇恩慈,允他下葬!” 第395章 猎羊游戏! 众臣纷纷求情,景帝思考片刻便允了,正打算带着晏贵妃等回宫,容黎言又道:“敢问父皇,顾义御前失仪,触犯皇威,该如何处置?” 话落,猎场寂了一瞬。 景帝也被这接二连三的袭来的麻烦搞的有些疲倦,摆摆手道:“交予禁军,依律处置。” “是!” 容黎言恭敬的应了声,看向顾义的眼神掺了丝冷意。 要不是他跑出来喊冤,逼得父皇在百官面前审理此案,黎家断不会这么早被拖下水! 曲蓁察觉到容黎言的杀意,看向晏峥,“世子爷的话可还算数?” “什么话?” 晏峥轻挑眉梢,微微坐直了身子,“你该不是……” “是!” 她毫不迟疑的答道。 旁人听不明白,但熟识她脾性的几人还是懂的,她想用那个承诺,保下顾义! 顾义眼眶微红,沙声道:“姑娘,不值得!” 他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身份卑贱,用他的命来换陛下一个承诺,真的不值! 曲蓁头也不回的道:“值!” 她承诺过顾义尽力保他周全,御前喊冤,重翻旧案是她一手布局,顾义也是此案受害者,没有要他背了冤屈还赔命的道理! 不让容瑾笙出面,一是顾义身份敏感,乃狼军之人,晏家更为合适,二来,曲家送尸案在大理寺手中勘破,宸王府声望更高,这风口浪尖上他若强要顾义,难免落人口舌。 这把柄,不能送! “本世子一言九鼎,说出去的话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 晏峥玩味的勾了下唇,递给容瑾笙一个挑衅的目光,后者凤眸冷扫,没理会他。 晏峥见状,懒洋洋起身,对着景帝的背影道:“哎?皇姑父,这丫头难得开口跟侄儿提要求,您有诺在先,顾义这人侄儿就带走了?” “晏世子!” 容黎言眸光顿沉,他是打定主意要跟东宫过不去吗? 自己刚开口询问处置顾义一事,晏峥就堂而皇之的要人,岂不是在打他这个太子的颜面? “太子殿下不必那么大的声音,本世子没聋。” 晏峥掏了下耳朵,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我不过是跟陛下讨要应得的赏赐,太子急什么?难不成您也想要?” “这就奇了,顾义他一个末流小将,到底有什么特殊的,能得了太子的青眼?” 容黎言自幼与他相识,论起犯浑的本事,自知不如他,只看向景帝,唤道:“父皇!” 距离两人掐架才过去多久,这又对上了。 众人看着都替陛下头疼,这两人都是极受宠的小辈,偏袒谁都不好! 景帝回身,佯怒瞪了眼晏峥,“你这混小子说话越来越没规矩,你既想好了要他,人就带走吧!” 说罢,他扫向容黎言,很快又收回视线,圣驾浩浩荡荡的回了行宫。 容黎言站在原地周身忽冷忽热,身子僵直着没有动作,父皇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沁骨的冷! 这是在……警告他吗? “太子皇兄,黎大人那边……” 旁边的容檀见状不对,忙压低声音提醒了句,他说不出为何,总觉得今日的事他这个哥哥表现的太反常了些。 容黎言回过神,重肃心境,“走吧。” “你我好歹相识一场,给你个忠告,别沾染不该沾的事,免得引火烧身!” 他脑海中突然响起道声音,容黎言倏地回头望去,正对上晏峥略冷的眼,四目相接,刹那风云色变。 须臾,容黎言收回视线,率先离开。 “你爹这条老命,迟早赔在你手里。” 晏国公叹了口气,和冷国公几人一道离开,经过这遭变故,余下的人也没了玩闹的心思,偌大的猎场很快空了出来。 晏峥背着手踱步而来,凑近她笑道:“鬼丫头,瞧见了吧,关键时候还是得看本世子,我对你这么好,感动吗?” “谢了。” 她轻笑道。 “一句话的事儿,你客气什么?我可从来没和你客气过。” 晏峥不喜欢听这个字眼,总觉得生疏的很,真要论起来,她赠予的药方还有救治兄长,光是这两件事,就足以让晏家为她做任何事情。 曲蓁但笑不语。 这位世子爷的脾性,也算是权贵圈子里的奇葩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容瑾笙被棠越推着走近,依旧一副冷淡的模样。 “王爷!” 晏晔轻拱了下手。 容瑾笙颔首回礼,看向顾义道:“你有何打算?” “劳王爷挂怀,暂时还没想好。” 顾义苦笑了声,这三洲之地天大地大,竟也没有他容身之处,“黎书白死了,奴场易主,或许末将会先去找找那孩子的消息吧……” “奴场每日人员流动极多,想找怕是不易。” 听到黎书白的名字,曲弈眸光再度冷了几分。 黎书白并非曲家送尸案的真凶,但查到这儿,已经不能再查下去了! 陛下不会允许那人声名有污! 纵然他心里有怨,也只能忍着。 顾义想起在奴场所见,知道机会渺茫,强笑道:“小公爷说的是,不论怎样,总得找找才知道结果。” 他从未尽过身为人父的责任,也不知道老天还能不能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或许,有个人能帮到你。” 曲蓁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册子,封皮略有些陈旧,正要递给他,不妨中间横出一只手将东西给劫走。 “别那么小气,让本世子也瞧瞧。” 晏峥拿着册子随意翻阅着。 顾义只好忍着焦急,就听他边看边咋舌,叹道:“这黎家好大的胆子,放着明面的生意不好好经营,还敢办猎羊这种黑场子?” “什么是猎羊?” 曲蓁疑惑的问道,下意识看向容瑾笙,便见他缓缓摇头。 竟也不知! “你真以为容瑾笙是天下百晓生啊?他向来深入简出,养的影卫和他一样,哪儿会浪费时间留意这些乌糟事?” 晏峥见他二人细微的互动,剑眉蹙了下,正要解释,谁料被曲弈抢了先。 “这是汴京那些纨绔子弟暗中消遣的游戏,奴隶中的最下等称为‘部曲’,向来都是由犯了重罪的娼妓乐官或是战场擒拿的叛军及其家眷构成,这种人,自律法来讲,属于货物,可自由处置。” “所谓‘羊’,就是将这些部曲的衣裳扒光,脖颈套上缰绳,由人牵着手脚趴地而走,也称‘奴羊’。” “至于‘猎羊’,顾名思义就是……” 第396章 定案 曲弈话音越来越低,但即便他不说,其他人也知道了这话的意思,顾义面色骤变! 如果他孩儿真是被送去了黑场子,那岂能有命活? “都说曲家家风严谨,没想到曲兄连这种黑场子也了解不少……” 晏峥似笑非笑。 见其他人眼神有异,曲弈忙道:“晏兄这就冤枉我了,我要敢去这种地方,回家怕是要跪死在祖宗祠堂里。” “这消息是我在京中小聚时,听几家公子聊起的。” 后来他便与那几家没了来往,此等行径,着实令人不耻! “那你该庆幸自己没去。” 晏峥撇嘴,时隔几年,再回想起当时的场景,他依旧觉得不适。 “你去过?” 听这话音,曲弈反问道。 曲蓁和容瑾笙也朝他望去,唯有他身侧晏晔面色不改,他这个弟弟是胡闹了些,但做事尚有分寸,不会乱来。 晏峥被所有人盯着,忍不住轻笑了声,揶揄道:“本世子可是汴京一霸,有什么地方是我没去过的?你们真当这混世魔王的名头是白叫的?” “阿峥!” 晏晔轻唤了声,暗藏警告。 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也值得他如此骄傲? 晏峥向来叛逆,旁人的话不听,但对于这位大哥还是十分敬重的,当下敛了玩笑的神色,“好了,不恶心你们,我是进去过,不过没动手罢了,着实没意思。” 他将册子翻到底也没看到其他的,随手丢给了顾义,顾义忙在其中翻找着自己妻儿的名字。 “不过黎书白也太大意了,这么私密的东西居然被你拿到手,要是交给陛下,恐怕黎家这数百年集积攒的声望都要跌倒谷底!” “这上面有的可不止这些。” 曲蓁看着晏峥,道:“今年八月十三,失踪者柳蓉,年二十四。去年十四,失踪者李月儿,年二十四,前年八月十四,失踪者孙芙蓉,年二四……除此之外,这上面还详细记载着这些人的来历与失踪时辰,被谁带走,等等消息!” 她只说了几个人名和讯息,但却在几人心底翻起了更大的浪。 这意味着,送往曲家的那些尸骨是出自黎家奴场,这就是铁证! “那你怎么不拿出来?” 晏峥瞪眼。 黎书白巧言善辩,险些被他逃脱了去。 曲蓁闻言苦笑,“我没想到被拆穿左臂伤势,黎书白会破釜沉舟对我出手,自己认了罪。” 如此一来,册子在手里也就没了作用。 那日她从黎书白的反应瞧出了些端倪,总有疑惑想不清楚,才趁夜去见了顾义,有了今日这出。 黎家倒台,此案,也只能止步于此! “而且这册子并非黎书白之物,而是他手下负责管理奴场的管事做写,记录详尽,此事黎书白大概率不知情!” 在涉及命案的前提下,留着这册子就是给人往手里送把柄,他没那么蠢! “姑娘,那个管事的在哪儿!” 一旁顾义的视线从册子上移开,甚是激动地望着她,手指着上面一个名字,“冬儿,他知道冬儿的下落!” “风愁?” 曲蓁扭头唤了句,他立即现身,低道:“回姑娘,管事已经被拿下了,随时可提审。” 顾义忙道:“辛苦您带我过去看看。” 风愁看向曲蓁,得她示意后,命人带着顾义去找那管事。 晏峥双手环抱看着这幕,不自觉的蹙着眉,“疯丫头,他手底下的人什么时候这么听你话了?” 血手和风愁他见过,都是黑云骑的高阶将领,一个随时跟着她保护,另一个也听从调遣。 甚至都没有询问容瑾笙的意思。 这其中的意味,怕是…… “有吗?” 晏峥要是不问,恐怕曲蓁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她看了眼血手和风愁,又看向容瑾笙,微微出神。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窗外有笑声,院中有人吵闹,遇事有人帮手的生活? 容瑾笙见她望来,凤眸微暖。 说起来,还要感谢晏峥,要不是他提起,或许连他都没有意识到这些细微的变化…… 他的蓁蓁,已经开始习惯了! 风愁嬉笑着答道:“我们府中的家事世子爷不知晓也是正常的。” “家事?” 晏峥冷哼了声,对容瑾笙道:“无媒无聘的王爷还是管束好自家下属,别坏了那丫头的名声,你不愿娶她,就别霸占着 。” 容瑾笙眸色淡淡,“此事不劳世子操心。” 离丧期满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足够他了结眼下这些麻烦,风光的将她迎娶入门。 他不愿委屈她! 只是这些话没必要跟一个外人解释! 晏峥唇角勾起个张扬的弧度,为他俊逸的面容更添几分潇洒随性,他道:“自然是要操心的,本世子说了,定要娶这丫头做我的世子妃!” 容瑾笙凤眸冷淡,“那晏世子怕是要孤独终老了。” “那就试试看!” 两人剑拔弩张。 曲蓁无奈扶额,好端端的,话题怎么又转到这儿了? 她看向晏晔,轻道:“国公负气而去,你不去看看吗?” “自然是要去的。” 晏晔看出她的企图,隐着笑意,对容瑾笙拱手到:“王爷见谅,在下先告辞了。” 说完,他横了眼晏峥,“峥弟,随我一起去看看父亲。” 口吻坚定,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晏峥哪儿能不知道他想干嘛,没好气的朝曲蓁哼道:“本世子决定的事,谁也阻拦不了!等着吧!” 他到底没违背晏晔,随之离去。 容瑾笙凝望着那走在最前,挺拔坚毅的背影,他就是那个人,让她念念不忘,魂牵梦萦的‘阿渊’! 晏家大公子,少年名将,不同流俗,是个风华盖代之人。 再加上晏峥,晏国公生了两个好儿子! “怎么了?” 曲蓁察觉他心境布不平,疑道。 容瑾笙收回视线,浅笑了声,“没事,走吧,该回去喝药了。” “喝药?” 她奇怪的挑眉。 容瑾笙瞥了眼她穿着的大氅,正色道:“嗯,你隐有些咳嗽,防患于未然的好。” 曲蓁一阵无言,她就咳了一声! 第397章 鸿门宴? 定魁之后,秋猎已近尾声。 按照往年的惯例,余兴未歇的各家公子世子可定出彩头,划地做东,拟定规则进行游戏,俗称小宴。 秋香山所属黎家,黎书白获罪自裁后,收归皇家所有。 这日,冷国公府小公爷出面划取了秋香山后的一处空山摆宴,遍邀京中王公贵胄,座无虚席,热闹非常! 除了冷国公府的号召力外,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 “太子殿下,请!” 作为东家的冷嵘坐在下首,正中主位上坐着的是着玉锦色绣腾云蟒,戴簪珠冠,耳侧垂缨的东宫太子,容黎言。 “本宫今日是来凑热闹的,就多叨扰小公爷了,请!” 容黎言依言端起酒盏,一口饮下。 冷嵘见状,忙惶恐道:“殿下言重了,您肯赏脸,是冷嵘的福气,何谈叨扰?” “就是啊皇兄,咱们冷小公爷是最喜欢热闹的人,平日在汴京城被拘着总不尽兴,好容易出来趟,还不得好好玩玩儿?” “四皇子就别拿我打趣了。” 冷嵘看向说话的人,讨饶的笑了声。 容檀笑笑,抄起酒盏对他轻摇了下,仰头饮尽,他今日穿着便服,青玉色的玉兰缠枝纹圆领袍,墨发半披散着,狭长的眼慵懒流转,妖而不柔。 此等风情,引的底下众家贵女齐齐含羞垂首,掩面而笑。 “陛下英姿勃发,儒雅宽厚,生的这几位殿下容颜也都是极好,可真要论起来,最好看的,却是四皇子。” 几位贵女攒成一堆,以折扇掩面,低声说着。 “是啊,陛下这些成年的皇子中,太子殿下面如冠玉,仪表堂堂,但尊贵冷傲难以亲近,三皇子英武不凡,器宇轩昂,却少了几分温平,四皇子性情和善,模样也最好,可惜是个庶出,母妃早亡,人又不得陛下恩宠,否则……” “否则什么?你还打算做四皇子妃啊?” 有人嗤笑了声,那说话的女子芙蓉面臊的绯红,啐了她一口,哼道:“求我做我也不做!那四皇子风流成性,夜夜笙歌,府中侍妾通房多不胜数,尚未娶妻就如此荒唐,白瞎了那副好皮囊。” 几人连连附和,唏嘘不已。 “对了,太子殿下为嫡长子,之下不应该是二皇子吗?怎的你们直接避过只说三皇子?” 一个穿着嫩黄色裙衫的姑娘疑惑的问道。 “黄小姐刚来京城有所不知。” 那几人四下张望了眼,见无人注意,才凑近道:“我跟你说啊,在汴京的茶宴清谈上想要走得开,千万别提什么二皇子,这是禁忌!” “愿闻其详。” “那二皇子名唤容溟,生母是当今四妃之一的珍妃,‘“珍”者,宝也,这位珍妃娘娘入宫后,是千万宠爱于一生,荣宠之盛,堪比晏贵妃。” “那这二皇子乃宠妃所生,不该是极得陛下圣心吗?” 黄小姐更是想不通。 你说得对,二皇子出生后,陛下就加封了珍妃为贵妃,母子俩盛极一时,可就在几年前一场变故,他为了个官奴与陛下翻脸被叱责,剥了朝职闲赋在府,听说…… “嗯?” “听他府中的下人说,他疯了!穿着喜服和棺材拜了天地,从那之后衣食住行,皆吩咐人准备两份儿,还时常自言自语,仿佛跟前真的有另一个人一样……” “行了,快别说了,好好的日子,凭白招惹晦气!” 几人说的毛骨悚然,忙呸了几口,但那黄衫女子却喃喃道:“这二皇子也是个可怜人,够深情的。” “深情管什么用?红颜祸水,要不是为了他,二皇子如今能落得如此地步?” 纵然有人不屑一切,但更多的还是羡慕! 容溟何等尊贵的身份,宠妃所出,陛下恩眷,前途无量的皇子,为了个官奴抛弃了一切! 若她们能得如此深情,想来是死也甘愿了! “说起红颜祸水,就不得不提个人。” 几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曲蓁!” “对,就是她,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荒山野村来的贱民,也配让晏世子和曲小公爷他们围着打转?就连刚回京的晏将军也是!” “这些人便罢了,最关键的是王爷!他那般光风霁月,云端神祗的人物,数十年都是端坐于九霄云巅俯瞰众生,冷骨佛心,偏偏被她拖入这红尘里……” 她们越说越起劲,没多久身边就聚了不少人,汴京从来不缺谈资,尤其是近来的风云人物,总有消息灵通的将她过往种种事迹尽数扒出。 一时间,众人口诛笔伐,义愤填膺! 容黎言边应付着冷嵘,边听着那些闲言碎语,遥望向另一侧的入口处,心下微冷,算算时辰,那人也该去找她了! “求姑娘救命!” “噗通”一声响,顾义跪倒在地。 “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曲蓁话落,血手上前要拉他,被顾义避开,他脑袋重重磕在地上,颤声道:“姑娘,我儿顾冬命在旦夕,那人说要姑娘亲自去要人他才肯放。” “谁?” 她刚问完,门外突然传来阵脚步声,伴随着男子明朗的声音,“还能是谁?冷嵘那个混账!” 晏峥推门而入,直接抬手阻断血手要指责的话,扭头看向顾义,“顾将军,事儿可不是这么办的!” “世子爷,末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那管事交代说冬儿被送去猎羊场的当日,正逢冷小公爷去,他赢了那场比试带走了冬儿,我曾去跪求过,他决意不肯放人,只说让姑娘亲自去,眼下,冬儿已经被挂在狼场的旗子上,说是等午时一到,就降旗喂狼!” 顾义被训得面红耳赤,但凡有办法,他都不好意思来麻烦她。 “你可知道冷嵘和她仇怨已深,要她前往,纯粹是不安好心?” 晏峥听完后面色不改,斥了句,看向曲蓁,“鬼丫头,顾冬是奴籍最低等的部曲,被冷嵘带走后,属于他的私奴,生死谁也不得干涉,别说是我,就算是去求陛下也没用,你可考虑清楚了!” 即便如此,她还要去吗? 第398章 下套! 明知是陷阱,可别还要往里面跳! 他得了消息就匆匆赶来,就是怕她去赴这场鸿门宴,冷嵘是国公府独苗,有这个护身符在,满汴京敢得罪他的人都没几个,养成了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性子。 他这几次都栽在她手里,好容易得了个报复的机会,岂能善罢甘休? 顾义从晏峥的字里行间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紧咬着牙没再开口,他承她的恩够多了,没资格要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冷嵘带走顾冬后,这几个月都不曾为难过,如今挂旗祭狼……” 怕是在猎场看到她保下顾义,以为两人交情不错,才起了这心思。 曲蓁轻叹口气,对顾义道:“我跟你走一趟。” 闻言,顾义猛地抬头,对上她清冷平静的眸子,又惊又喜,连磕了几个头,颤声道:“谢姑娘。” “不必谢,冷嵘此举多少有我的缘故,但我无法保证一定能救下他。” 力所能及之内,她会允。 倘若冷嵘提的要求过于苛刻,就没有办法了! 顾义连连点头附和,“应该的,姑娘愿意走这一趟,我就感激不尽了。” “鬼丫头……” 晏峥拧眉,不太赞同她这个决定。 曲蓁轻笑了下,“放心吧,我有分寸。” 晏峥见劝不动她,无奈道:“那我陪你一起过去,正好冷嵘还给我送了帖子。” 听说身在秋香山的大部分权贵子弟都收到了这消息,冷嵘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布置了什么。 唯有亲自去盯着,他才放心些。 见曲蓁两人往外走,顾义忙起身跟了上去,没走两步,不远处的树影后突然转出道身影。 “姑娘,王爷被陛下召去乾隆殿了,要不要派人递个信儿过去?” 屋中的对话,他已经尽数听清楚了,晏世子担忧的不错,要是冷嵘拿自己的私奴做文章,引姑娘上钩,那谁都插不上手。 这么大的事儿,还是问过主子再做决定。 曲蓁正想答,晏峥就道:“不必了,除了他之外,陛下还召了六部尚书和几位国公议事,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抽不开身的。” 他瞪了眼血手,“怎么,你是觉得本世子没用吗?” “不敢。” 血手拱手道,心中暗自嘀咕,哪里是没用,就是太有用了!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来挖墙脚吗?怎的,还要他拍手叫好? 这么明显的敷衍晏峥哪儿看不出,冷哼了声,看向曲蓁,“走吧,再不去就赶不及了。” 曲蓁点点头,一行人快步朝着后山走去。 后山处,眼见说好的时辰逼近,不见人影,冷嵘有些坐不住了,倒酒的次数越发频繁。 “我说小公爷,你这心焦气燥的是怎么了?可不像平时的模样啊!” 与他交好的赵家公子笑着问道。 冷嵘盯着那条路没答话,手不自觉地攥紧了酒盏,那顾义不会如此没用,连个人都带不过来吧? 要是这样,岂不是辛苦他白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他有些心虚的看向上座的容黎言,太子那儿是他故意放了关于曲蓁的消息过去,才把人引来的,那女人手段厉害,哄得宸王殿下和晏家团团转,要没有个足够份量的人镇场子,他们执意胡来,他也没办法。 总不能真为了个贱奴去告御状吧? 所以他就想到了太子,黎书白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逼杀,即便是罪有应得,可那是容黎言的亲舅舅,血脉关联岂是对错是非能够轻易斩断的? 果不其然,太子还是来了! “小公爷,听说这小宴热闹异常,可本皇子瞧着,怎么有些冷情呢?你藏着的好戏准备何时开场?” 容檀百无聊赖用手支着脑袋看他,笑问道,说着往容黎言的方向看了眼,像是在提醒什么。 冷嵘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强笑道:“快了,就快了!” 他心中暗恨,要是曲蓁真不来,此宴难以收场,他定把那贱奴拿去喂狼,揭穿她那伪善的面具! 正想着,不远处 突然传来一阵骚动,隐隐伴随着倒吸冷气的声音。 “你瞧,热闹来了!” 容檀往入宴的山林小道看去,待看到那抹艳烈如红云般的身影,不禁笑道:“瞧瞧,这是时刻都不肯离身啊,想必晏老国公有的头疼了!” 为了个女人,晏峥三番五次的与东宫对上,还明目张胆要跟九皇叔抢人,对于一向圆滑中立,喜欢和稀泥的老大人来说,这事儿比让他这个儿子去勾栏瓦舍,眠花宿柳可严重多了! “不离身又怎么样?只要是人,就总有做不到的事情。” 冷嵘见了来人,悬着的心总算落地,随即生出一股浓烈的欢喜来,实际上在她真的现身之前,他对此都不是很有把握! 她居然真的敢来! 曲蓁和晏峥几人一路自众人面前走过,最终停在冷嵘跟前。 “你这气势汹汹是来讨债的?” 冷嵘抬眼扫了下她及身侧的顾义血手等人,掠过晏峥时,眼底流露出一抹戒备忌惮。 曲蓁懒得客套,径直道:“我来了,你想如何?” 底下众人窃窃私语,大多是议论曲蓁没有教养,不知礼数,果真是乡野贱民之类的话语,顾义忙上前两步,扬声道:“小公爷,午时将至,我已经请姑娘过来了,也请您按照约定将我儿子从旗上放下来,饶他一条性命。” “约定?什么约定?” 冷嵘哼了声,拂袖道:“话要说清楚,顾冬是我冷国公府的私奴,要如何处置都是我的家事,本公子念在顾将军言辞恳切,舐犊情深的份上才给了你一个机会,让你把人带来再议,可从没说过见了她就要放人的话!” “你!” 顾义怒极,但想到儿子还在他手里,又不得不按耐住脾气,咬牙道:“小公爷究竟怎么样才肯放人?” “放人的话,就要看曲姑娘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冷嵘越过他看向曲蓁,他拿顾冬来做文章,就是为了要讨回失去的颜面,她不来他也没办法,可明知是鸿门宴还来,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曲蓁早知他是何态度,也不意外,冷道:“说吧,你想如何?” 第399章 箭在弦! “我想如何都成?”冷嵘拢袖起身,绕着她走了一周,笑问道。 话中几多戏谑讥讽。 晏峥眸光乍冷,跨步走到他原先的位置掀袍落座,扫了眼,满桌的珍馐玉器,状似无意的道:“冷小公爷可要想好再说话,都是汴京城里走动的,日后总还是要见面的。” 冷嵘面上笑意微僵,这是在威胁他? 敢这样对他说话,要换做旁人,肯定是要吃些苦头的,可对象是晏峥,他惹不起,只好作罢! 但是…… “世子说得是,我本也没打算如何,一个低等的贱奴而已,冲撞主家杀了也就罢事,偏生有人非要救他,这岂不是打我的脸面?” 不管他打算做什么,明里的面子还得顾忌,冷嵘对晏峥说完后,意有所指的看向曲顾两人,“你们想讨要我冷国公府的私产总要付出些代价才是,否则开了这先例,今儿这个上门要个茶碗,明儿那个上门讨个脚蹬,我是应还是不应?岂不没了规矩?” 话音落,四周一片嬉笑声。 “小公爷说的是,总有些没见过市面的,就喜欢盯着旁人的东西!” 赵公子附和道。 晏峥冷眼一扫,骇的他笑声戛然而止,悻悻的轻咳了声,撇过头去。 众人低笑,该! 那小魔王是个什么脾性汴京城谁人不知?哪儿是个讲道理的?他居然为了讨好冷嵘敢指桑骂槐,戳晏峥的心肝肉,没一巴掌劈死他,就算是很宽容了! 曲蓁柳眉轻蹙,等他打完官腔,冷道:“所以,你要怎么才肯放人?” 茶碗?脚蹬? 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在他这个纨绔子弟的眼中,就和物件等价? “本公子向来和善,也不为难你们,这贱奴是我从猎羊场赢回来的战利品,想拿回去, 那就用同样的法子,赌猎吧!” 冷嵘将早已打算好的计划说出。 曲蓁眉头蹙的更深,“怎么个赌法?” “就按照猎羊场的规矩,谁猎得的羊最多,谁就剩出,你若赢了,我把那贱奴给你,你若输了……” 冷嵘眼神陡寒,盯着她缓缓道:“留下一只手!” 在汴京城里,还没有人敢这样一再的扫他颜面,什么青镜司,什么药谷,他倒是要看看,一个断手的残废,还能在京城翻起什么风浪来? 晏家和宸王还会不会要一个没了价值的废物! “不行!” “你做梦!” 曲蓁身后传出一道道反对的声音,血手看向她,低道:“姑娘,这分明就是冲着您来的,谁知道他会不会暗中动什么手脚?” 顾义则是对冷嵘道:“小公爷,这条件未免太苛刻了,用我的手作注如何?” 冷嵘斜睨了他一眼,“不行!” 他要的,是那女人的手! 冷嵘再不说话,任由他们七嘴八舌的劝着,也不恼,凝视着曲蓁,似是在等她的决定。 底下各家公子小姐们各自停下,齐齐朝她望去。 “我说曲大人,您在犹豫什么呢?不过就是一场比试而已,未必没有赢面。” “你要是撒手不管,那孩子可就没活路了。” “胡说什么呢?曲姑娘悬壶济世,那是菩萨心肠,怎么会因为这一点点危险,就枉顾人命,如此一来,和刽子手又有什么差别?” “……” 几个略知内情者,相互配合吹捧,简直把她夸成了活菩萨! 但在场人的心里都清楚,这是捧杀! “好了,别人曲姑娘都不急,你们倒是急了,总得听她怎么说才是。” 冷嵘见气氛被点燃,适时的打断他们,看着曲蓁,“怎么样,还要救那贱奴吗?” 他倒要看看,这种情况她如何拒绝? 曲蓁回望着他,片刻后,讥诮的笑了声,在诸多的注视中,干脆利落的转身! “顾将军,抱歉了!” 如果是这种条件,人她救不了,也不会救! 救一人而杀数人,她做不出! 顾义闻言面色哀凉凝重,却也知道事不可为,对她深深一礼,“辛苦姑娘走这一趟了。” 晏峥和血手闻言,面色稍好了些。 幸好没答应! 冷嵘和挑事的那几人面色骤变,互相看着,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主位上一直被忽略存在的容黎言刚递到唇边的酒盏一滞,缓缓抬眸望去,眼神复杂,拒绝了么? 也是,顾冬与她并无干系,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而且以他的了解看来,这女子特立独行,不在乎身外虚名,冷嵘等人想用捧杀之法逼她应下赌猎,怕是想多了! “姑娘这就拒绝了吗?看来那贱奴的性命也换不来你多少诚意,既如此,还装腔作势来这趟做什么?” 冷嵘转而对顾义嗤笑道:“顾将军,看清楚了吗?她远没有表面看起来这般良善,救你不过是顺水人情,一听到有危险就唯恐避之不及,要眼睁睁看你儿子去死呢!” 闻言,顾义拧紧眉峰,这么低劣的手段他实在瞧不上! 曲蓁面不改色,回身看向冷嵘,二话不说屈指呈弓,“咻”的弹出一物! 冷嵘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听着破空之声逼近,下意识的抱头一蹲,躲了过去! 然而他身后的人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哎呦!” 中了暗器的正是先前叫嚣最厉害的赵家公子,他捂着自己右肩,疼的龇牙咧嘴。 冷嵘‘蹭’的起身,也顾不得丢脸,冷喝道:“曲蓁,众目睽睽之下你也敢暗器伤人?” “我以为小公爷不会躲开的。” 她语气平静,云淡风轻,似是并不觉得刚才的举动有何不妥之处。 冷嵘听得发懵,“什么?” “当着太子和众人的面儿我不会下杀手,顶多受点皮肉伤,这点你心知肚明,可你在危险来临之际,还是选择保全自己,将你身后的这位公子置于险境。” 曲蓁轻嘲的笑了声,“冷家难道就是这么教你的?严以待人,宽以律己?” “曲蓁,你!” 冷嵘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一时语塞,再看赵权,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没了以往的亲近。 “噗嗤”,血手忍俊不禁,有人带头,底下传来一阵笑声。 曲蓁再不理他,转身就走,眼下午时将近,若冷嵘执意不肯放人,就得另想办法了! 第400章 棠越杀人! “站住!你这个……” 冷嵘下意识的往前跟了两步,话刚说一半儿,就被不远处急速掠来的身影给打断,“公子,有人劫囚!弟兄们死伤惨重……” “什么?” 冷嵘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曲蓁,眼刀冷厉:“好啊,怪不得你会过来,原来是打着这个算盘!” 曲蓁和晏峥互看了眼,不约而同的看向顾义,后者也是一脸疑惑,他们都不知情,那劫囚的人到底是谁? “耗在这儿也没用,走,一起去看看吧。” 容黎言站起身提了句,慢条斯理的走出,待到某处案几旁时,冷肃的面容稍平和了些,柔声道:“山野风烈,池小姐身子尚未痊愈,不如回去歇着吧。” 众贵女满眼羡慕的看着那女子,能让太子殿下如此温声软语相待的,也唯有这位名满京城的第一美人了! 池清姿在婢女的搀扶下起身,姿态恭敬道:“劳殿下挂怀,臣女无恙。” 容黎言微怔,须臾,轻笑了声:“好,那就一起去看看吧。” 他对池清姿身后的婢女道:“去给你家小姐取件披风来。” “是!” 那婢女小心的看了眼自家小姐,转身离开。 众人在冷嵘的引导下往狼场行去,曲蓁特意落后几步,就听顾义问道:“该不会是蒋大海他们……” “不会!” 她摇头否决,“劫囚是一回事,杀人是另一回事,即便他们有心帮你救顾冬,也不敢杀冷国公府的人!” 在那个影卫的身上,有浓郁的血腥气,明显是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别多想了,去看看就知道。” 晏峥浑不在意的哼道,负手跟上他们。 顾义抬眼看了下时辰,不禁加快脚步,那个与他未曾谋面的孩子方才八岁,他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希望,还有机会吧! 狼场建于地坑内,囚狼于暗室,四面铁刺围栏,最中间的空地上立着一根石杆,原本是用于悬挂生肉,刺激狼群彼此厮杀,然而此刻挂在上面的,却是个穿着碎布衣裳的孩子。 铁刺栅栏外,刀光剑影。 一道身影游窜于众人间,所到之处,血雾漫天,惨叫迭起。 “不是让人传信给公子了吗?怎么还不来?” “再这样下去,所有弟兄都要折在他手里。” “……” 冷嵘等人到达的时候,看着眼前堪称惨烈的场景骇然失色,众多贵女失声惊叫,拿帕子捂着嘴连连后退。 死,死人了! 冷家的影卫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即便还活着的,也只能以剑撑地勉强站立,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清秀少年,高束的发凌乱的被风吹着,蓝色的衣裳几乎被血染成墨色! “是他!” 容黎言微眯了下眼,看着那些死人,这事儿,难办了! “这不是宸王殿下身边的小侍卫吗?怎么会和冷家的人起冲突?” 有人奇怪的说了句,曲蓁却顾不得思考前因后果,疾步朝棠越走去,血手紧随其后。 山风起,吹着血腥味弥漫开来。 那少年模样狼狈,站在死人堆里,眼含血红,狰狞可怖,在他不远处,几道人影持剑对峙,一片肃杀! 然而当曲蓁两人走近时,双方谁也没动。 “棠越,你怎么样?” 她刚跨入他周身两米内,一道剑光划过,锋锐的刀尖抵着她的喉咙,仿佛再进一步,就要将她刺穿! “姑娘小心!” 血手一惊,忙拉她向后撤,低道:“他杀红了眼已经敌我不分了,这种状态下的棠越,除了公子,谁也不认!” “来不及了!” 且不说众臣议事容瑾笙能不能脱身,就算他要赶过来也需要时间,在场的都是皇室公卿的子女,若有什么差池,那就麻烦了! 曲蓁微微侧首,对血手道:“你别跟过来。” 她的身手对上暴走的棠越,纵然不能擒他,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 “姑娘!” 意识到她要做什么,血手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但命令已下,再加上棠越‘虎视眈眈’,他不敢妄动,只好叮嘱道:“那你小心些,不行就撤!” “嗯!” 曲蓁轻应了声,无视他的剑锋,抬脚往前走去,五步,四步,三步…… 棠越猩红的眼珠轻微闪动了下,盯着她,似是有些迷茫,却没有立刻动手。 “棠越,还记得公子吗?前两日小厨房做好了你最喜欢的桃花酥,刚出锅就被风愁端跑了,你没追上他气的不轻,公子把自己的那份给你吃了。” “你最喜欢呆在他身边,听他抚琴,看他习字,喜欢去抓莲池的锦鲤,躺在且听风吟的屋顶上看星星。” “公子……” 棠越喃喃道,眸光逐渐清明,“对,公子最喜欢我。” “对啊,公子说棠越是个好孩子,最听话的,从不乱发脾气,你忘了吗?他还在家里等你回去……” 最后两步,曲蓁边戒备着边朝他靠近,他一直极为乖巧的站着,手中的剑也悄然松了几分,垂在身边,就在她的手即将攀上他肩膀的刹那…… “都愣着做什么?快杀了他,没看到他已经疯了吗?” 寂静的旷野上一声暴呵直插云霄,在听到这声的刹那,原本安静的棠越骤然动了! 曲蓁眼疾手快一针刺穴,暂时限制了他的动作,扶着棠越瘫软的身子蹲在地上,双目如刃般射向冷嵘! 应激之下,棠越极有可能出手杀她,他这是想要她的命啊! 得了冷嵘吩咐,冷家暗卫不假思索的出手,杀气凛然的朝她奔来,见状,曲蓁眼神乍冷,喝道:“靠近者,以刺杀朝廷命官之名,杀无赦!” “是!” 血手挡住二人,持剑而立,“谁敢越界,杀!” 偏有不信邪的人不肯收手,他身形微动,如鬼魅般出现在那人身后,反手一划,血光喷洒,尸身轰然倒地。 “嗵!” “啊——杀人了,杀人了!” 诸多贵女惊叫着扭头就跑,场面之混乱,随处有惨叫传出。 “住手!” 冷嵘没料到他们竟然真的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动手杀人,一时间吓得浑身冰凉,赶忙喊道。 但见身旁面无波澜的容黎言,冷嵘又稍稍找回些力气,扬声道:“曲蓁,你好大的胆子!敢滥杀无辜,草菅人命!” 曲蓁没理他,仔细检查了下棠越的伤势,发现他身上血色虽重,但大多都不是他自己的,只受了些皮肉伤,这才稍稍安心。 但转向冷嵘,她,怒不可遏! “冷小公爷,事情尚未查明,你一再命人下杀手,究竟意欲何为?” 第401章 各怀心思 女子青衫卷着烈风在半空中飘荡,眸光似刃般冷寒,锋芒刺人,声如铁! 如此凌厉迫人的气势冷嵘只在景帝和宸王身上见到过,表面硬气实则话音已带了几分怯意,“他杀我冷家的影卫这是不争的事实,还有什么好查?” “再说了,太子殿下和诸多世家嫡系血脉都在此地,万一他失控出手,这后果你曲蓁担不担得起?” 闻言,她怒极反笑,“要不是小公爷横插一手,棠越早该恢复神智没了威胁,眼下都能问话了,我倒是想问问,你是何居心?” 她和冷嵘的恩怨算起来,是从长街初起。 他纵马伤人在先,出言不逊在后。 晏家那次,阿渊毒伤爆发,也是他心怀叵测将她拖入泥沼,意在陛下之刀以泻私愤,纵有轻惩,她却也并未深究。 如今,冷嵘借顾冬设局引她前来,以她双手为注赌猎,又不分青红皂白命人围杀棠越,欲置他于死地! 以往那些事她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唯独这次,再三牵累到旁人,罪无可恕! 冷嵘涨红了脸,遥指着他们的方向,怒道:“明明是你派人来劫囚,还敢反咬一口?” 损失惨重的是他! 这些暗影都是他冷国公府的中坚力量,自长街被踹伤后,祖父特意拨来暗中保护他的,没想到全赔在了这儿! 至于刚才那声命令,他本意并不是想杀了棠越,那孩子跟在宸王身边数年,极受宠爱,死在这儿他也难以交代,他是想借刀杀人,刺激棠越对曲蓁出手。 如此一来,就算她死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宸王也怪不到冷家头上! 毕竟是他府中人动的手! 可惜失算了,她竟制住了棠越,眼下再想出手,就必须捏住这个把柄! 曲蓁看出他心里的小算盘,冷笑了声:“见不得光的事儿,换你冷嵘来做,会明目张胆,不加遮掩?” 顾冬是冷家私奴,要强行带人走就算是闹到了陛下面前也是他们理亏。 谁敢把把柄往别人手上送? “再者说,宸王府与顾家父子并无瓜葛,你又凭什么觉得棠越出手就是为劫囚而来?” “王爷自是不会救他,可你呢?谁不知道如今你也能调动宸王府的人?” 冷嵘不肯罢休。 曲蓁隔着尸堆和空旷的平野,遥望着他,良久才道:“我若决心要救顾冬,那便是我一人之事,断不会仗着我与他的情谊为筹码,拖王府下水,置他于两难之境,小公爷以己度人却错算了我。” 言罢,她动手为棠越处理血流不止的伤口,再不理他。 冷嵘顿觉难堪,冷哼了声,“一面之词,谁会相信?” 这女人伶牙俐齿,巧言善辩,谁知道会不会三言两语把过错全部推到他头上,一场小宴闹成了如今的模样,还死了这么多人,难以善了。 想来消息很快就能传到父亲和其他人耳中,就看哪方先到了! 在旁围观的容黎言等人默不作声,静看着他们争执,此事可大可小,就看冷嵘愿不愿意罢休了,以目前的状况看,难! 他要给这场祸事找个主谋,宸王是他不敢惹也不会惹的,权衡利弊,栽在曲蓁的头上,自然更方便他拿捏! “一个大男人三番五次欺负弱女子,还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真是够难看的,你说是不是啊,小雪?” 人堆里传出道不屑的嗤声。 容黎言等人循声望去,见是个穿着绯红色裙衫,编着彩辫的姑娘,她明眸皓齿,肤如白玉,此刻正怀抱着一只通体赤红的狐貂玩耍。 看似是自言自语说的话,实则谁不是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没料到见了那么血腥的场面后,竟还有留下的世家小姐,不由惊奇,再仔细一看,发现留下的还不少。 丞相府的池清姿,阮尚书府的阮姝玉及几个庶妹,周家的周秦月,秦家的秦浣水,沈将军家的沈碧游等等,纵然面色泛着青白,好歹还能维持世族女子的仪态。 说话的,是太医院院正谢奉仪家的孙女儿谢涵,隐有责骂冷小公爷的意思。 在场的男子也不好接口参与女儿家的口角,那些贵女可不在意这个。 “弱女子?她咄咄逼人,言辞如刀,哪有个弱女子的模样?谢小姐,你是高门贵女,怎的也帮着这种乡野之地来的女子说话?别忘了,她可是勾搭的晏世子失了魂儿,为了她不惜与王爷当众翻脸呢!” 被突然点名的晏峥轻挑了下眉峰,朝说话那人看去,眼底有些冷,但他终究没有与女子动手的习惯,再者他喜欢那丫头是事实,没什么好说的。 众女见他没有理会的意思,纷纷附和。 谢涵属意晏世子的事儿在汴京名媛圈算不得什么秘密,打从晏峥城外一句“心上人”之后,数次茶宴或是聚会都有人明里暗里拿此事笑话她。 听得次数再多,依旧刺耳。 “本小姐并非帮着谁,不过是说句公道话罢了。她身为青镜司主司,查案纠错是分内之事,刚才也是为辩清白,据理力争,怎么到了沈小姐眼中就成了咄咄逼人?” 谢涵面上笑意僵硬了一瞬,替小雪顺毛的动作不停,勾唇道:“自己喜欢冷嵘就对错不分,急于讨好别说的那么义正言辞,搞得跟你有多公正无私一样。” “你!你胡说什么?” 被戳穿了心思的沈家小姐俏脸一红,偷瞄了眼冷嵘,慌乱的绞着帕子。 “胡说而已,你又紧张什么?” 谢涵冷眼看着沈碧游,提醒道:“还有,别在本小姐面前拿晏峥挑事,借用曲蓁的话来说,以己度人,你算错了我!” “本小姐,耻于与你为伍!” 说着,她还抱着小雪特意往旁边让了两步,像是避开什么脏东西般,目光极为鄙夷。 “你!” 沈碧游恨恨的跺了下脚,见众人或是揶揄或是同情的看着她,连冷嵘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羞恼之下,掩面而逃。 谢涵盯着那背影,轻嗤了声,“将门虎女,就这?” 第402章 意见分歧 众人一阵无言,原本想要开口的几个贵女见了沈碧游的惨状,无不庆幸的闭紧了嘴,再不敢出声。 脚下不由自主的离她远了些。 这谢涵骄纵刁蛮不得人心,喜欢摆弄蛇蝎药草,素来是个不合群的,平日被排挤了最多也是掉头就走。 今日才知,她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这嘴,是浸了毒吗? 谢涵才不管她们是什么想法,抱着小雪独自玩耍,反正她也不想和这些人一起打肚皮官司,正好乐的自在,可是,眼下的状况,那人该怎么办呢? 她下意识看向晏峥,他平日对那人维护的紧,怎么来了这儿就再没有说过话? 实际上晏峥不是不想帮,而是眼前的状况他帮不上! 如先前所言,顾冬是冷家的私产,为何落到冷嵘手里不重要,重要的他占着理,有些规则犯不得! 纵然他们能避开耳目带走顾冬,但顾冬的身契还在冷家手里,除非想要 一辈子躲躲藏藏,如臭水沟的老鼠般活着,否则就只能想办法让冷家松口! 冷嵘盯上她,要借顾冬做文章诱她入局,这是阳谋! 她若愿意,谁都插不得手! 一个低等贱奴引发了两方血战,而与那孩子关系最为亲近的顾义却被众人忽略的彻底,他站在晏峥身侧,沧桑而干涩的眼凝望着石杆悬挂的那道小小身影。 骨肉如柴! 那是他的孩子,事态发展到如今谁都没想到,午时已过,冷嵘也没提降旗喂狼的事儿。 双方缄默不语,默契的等候着。 顾义知道,他们在等着一个人,能决定这孩子命运的人,可能来的是宸王,也有可能是冷国公…… 在场的人各怀鬼胎,唯独曲蓁没心思想太多,她见棠越眼中的血色褪尽,取了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棠越?” “咳咳,疯女人?” 棠越手按在脖颈上,猛摇了下头,只觉得浑身瘫软乏力,“你怎么在这儿?” “还说呢!我们倒是想问你,你没好好跟在主子身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血手见他恢复理智,如释重负,蹲在他身边问道。 被他一提醒,棠越下意识的往旁边看了眼,满地的死人和冲天血腥气扑面而来,强行唤醒了他有些模糊的记忆。 “我,公子让我自己去玩,有人说,好东西,领我过来……” “谁?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 这后山狼场偏远,随意戏耍绝找不到这儿来,听了棠越的话,曲蓁越发肯定,是有人故意想挑起事端! “面具!丑!” 棠越摇头,眼神纯净,用最简单的字眼表述着自己的想法。 曲蓁两人与他相处许久,从这只字片语也能领悟他的意思,“你是说那人戴着面具,说他自己长得丑,所以你没见他的相貌。” “嗯!” 这孩子心性单纯,那人又是有备而来,掩饰身份也不意外。 “然后呢?你怎么会和他们动手的?” 曲蓁轻声询问道。 棠越仔细回想了下,突然转身指着石杆那处,“人,我陪他,他们不让,打我,骂我傻子,还有公子 !” 他说的断断续续,但这次 ,意思很明白。 曲蓁看向冷嵘的方向,眸光乍冷,“听清楚了吗?孰是孰非?” “一个傻子的话怎么能信?” 冷嵘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说完才觉闯祸,忙改了下用词,“汴京谁人不知这孩子心智不全,他说的话不足以为证,再说了,谁会没事儿故意去找他来这儿?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就是啊,他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肯定是刚才杀红了眼,怕被责罚给自己找借口,未免太好笑了!” “宸王殿下高山景行,养了你这么久,怎的还是如此顽劣,不堪教化?着实给王爷丢人!” “……” 几人七嘴八舌的指责着,无一好话,显然不认为一个心智不全的傻子说出来的话有可信度。 姿态之难看,妄称名门。 容黎言等人微紧了下瞳孔,面色不善,却也没开口。 但总有些看不过眼的! “刚愎自用,自以为是,人云亦云,落井下石,这就是你们学得君子之道,这就是教养?” 谢涵忍无可忍,跨步越过他们往曲蓁的方向走去,脚踩在因血液浸透而显得松软滑腻的沙地上,四周都是死尸,她小腿肚直打颤,但还是抱着小雪步步坚定的走着。 “她说的对,你们,连个女人都不如!” 晏峥邪魅的勾唇,一声讥笑后,大步跟上谢涵。 身后顾义也毫不迟疑的跟上,说话的那些世家公子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被训得有些难堪。 不仅如此,他们周遭的人也都纷纷往旁边挪了些,与他们划清楚界限。 “不知全貌,不予置评,几位公子极尽恶毒的指责那少年,真的是出于正义吗?” 池清姿吐字如莲,声柔如水,没有疾言厉色的质问却更让人无地自容。 那几人黑着脸没有答话,自然不是。 他们哪儿来什么正义感,不过是想在冷小公爷面前混个熟脸,好打进汴京的上流圈子罢了。 这事儿,可做不可说! 众人闻言看向池清姿,不由得暗自赞叹,不愧是汴京第一美人,人美心善,端庄娴雅,自有风骨,这才是世家大族的女子! 几人见情形不对,求救似的看向冷嵘,他们这么做都是为了冷家啊! “这话……” 冷嵘刚开口,就被一直置身事外的容黎言打断,他对池清姿轻笑了下,温声道:“池小姐说的对,为人当推诚布公,无偏无党,尤其是在汴京城里,天下脚下,更不可越界才是。” 他说罢,一阵附和声。 冷嵘咽下到嘴边的话,有些惋惜的看了眼这几人,可惜了,太子这话一出,他们只能止步于此了! 这边短暂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到曲蓁他们,只是棠越一个劲儿摇头,替自己辩解:“不,不说谎!没有!” 他再三重复着这句话,着急的看着他们。 曲蓁扣住他乱挥的手,轻声安抚道:“对,我们棠越是乖孩子,乖孩子从不说谎的,我相信你。” 血手见状,也附和道:“对,都相信你!” “光是你相信没用,相比棠越,他们或许会更信任眼前的事实。” 一道声音横插进来,晏峥锦靴避开血泊,簇着柔软的红锦,艳的将这片天地都点燃了几分。 第403章 决定! 他和谢涵前后脚到,两人对视了眼,又彼此若无其事的转开。 曲蓁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们相信棠越是一回事,但别人的想法无法控制,若两方各执一词,占据 有利地位的会是冷家。 毕竟,棠越失控,大肆屠戮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信不信,不重要!” 这件事的是非对错是笔糊涂账,棠越因自己出身与挂在石杆上的顾冬共情,被羞辱后与冷家影卫动手,原因是何不重要,诱导棠越前来的那人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他要的,两方厮杀,无论死的是谁,宸王府与冷家轻则产生隔阂,重则翻脸,而且她有预感,那人针对的,极有可能是宸王府! “为何不重要?”晏峥一时间没 跟上她的思路。 曲蓁抬手揉了下棠越柔软的发丝,看向冷嵘的方向,声寒沉:“局面如此,对错难以辨明,如何处置才是当务之急,与其借棠越攀咬容瑾笙与之翻脸扯皮,我相信冷嵘更愿意选我来给出这个说法!” 事到如今,棠越重伤遭辱,幕后算计迭出。 即便是冷嵘想罢手揭过也不行。 因为,她不同意! “你想好怎么解决了?” 谢涵急忙问道,影卫不同于寻常侍卫,培养耗时且耗资巨大,每个人都是财富,死了这么多,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抛开冷家父子爱面子的脾性不谈,只论恩怨,冷嵘也不会轻易揭过。 “他不是要赌猎吗?那就赌!” 曲蓁压抑着胸腔翻涌的怒气,色淡而冷:“想要我的手,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你疯了?医者的手比命还重要,冷嵘敢提出此赌局,就不会没有准备,万一你输了,那……” 谢涵和晏峥等人闻言面色大变,谢涵疑道:“况且你先前不是回绝了吗?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是啊姑娘,你要三思而行啊!” 血手急得上火,只恨这会主子不在,无法帮着规劝两句。 顾义收回视线,强忍着心痛道:“姑娘,你为我父子做的够多了,我等贱命实在不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风险,算了吧!” 他知道这是在断他家冬儿的生路,身为人父,所说字字如剜肉剔肉之痛,若冷家要的是他,别说是一只手,就算是这条命他都给得,但这明显就是在设局坑害曲姑娘,他没资格求她为了个毫不相干的人赌上未来! 说白了,冬儿是死是活,又干她何事呢? 她原本尽可端坐暖阁,安享太平富贵,可她为了这几面之缘,一时善念明知是局还陪着他走了一遭,先前去求,拖她下水,是他作为一个父亲的不甘和自私。 如今开口相劝,是他生而为人应有的道义和底线!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步,已经不单单是将军父子的事了。” 曲蓁清冷的眸子蕴着几分无奈之色,轻道:“我先前拒绝赌猎,一是因冷嵘所提以杀人设赌违背我的原则,二来那种情况我若示弱,冷嵘必将得寸进尺,场面会更为被动。” 她原本打算离开后以迷药助顾义强行带人离开,只要设法调开外围的禁军,脱身的可能性极大。 冷嵘既行卑劣之事算计她,那就没有什么道义和规矩可讲。 她垂眸凝视着棠越身上道道剑伤,手指微蜷,“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触及我的底线。” 几人秒懂她的意思,视线纷纷落在棠越身上。 晏峥眼底隐有怒色,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容瑾笙?他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连那孩子她也要护着? 而血手则是苦笑,姑娘护短这毛病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本该他们保护她,没想到这次,竟要姑娘为了他们身犯险境,本末倒置! 被主子知晓的话,也不知是何反应! 被诸多灼热的视线盯着,棠越有些不自在,他虽然心性纯质,不太懂得那些复杂的事情,但从他们的对话中,多少也能听出点意思。 疯女人因为他,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 他挣扎着动了下身子,抬手轻扯着她的袖子,小心的问道:“我,我是不是闯祸了?” 众人微怔。 曲蓁愣了下,在他惴惴不安的目光中,抬手轻揉他细软的发,轻笑道:“没有,棠越很乖,是我的问题。” 棠越轻眨了下眼,湿漉漉的眸子无辜的盯着她,半响,头倚在她臂弯上,颤声道:“不要受伤!” 这声软糯,不像他平日清脆明亮的声调。 不知为何,曲蓁的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触动了下,引得她眼眶微润,她想,是他们错了,其实棠越什么都懂! 她理着他乱糟糟的发,柔声道:“我尽量!” 少年血衣,难得脆弱。 女子含笑,温柔雅致。 他们的身影交织在一处,背映辽阔阴沉的长空和苍山,透着淡淡的暖意。 谢涵突然有些羡慕棠能被这般护着,而她在遭众人言语攻击,四面楚歌时,唯有自己! 就连哭也得避着家人,祖父年迈,她不敢惹他因这些琐事伤神! 她默默对天祈愿,希望此次他们能够安然度过! “陛下驾到!” “宸王殿下到——” 太监尖锐的嗓音刺穿这方安静的天地,彻底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谁也没想到这边的动静竟然会惊动景帝,眼见那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近,容黎言等人震惊之余,忙行礼参拜,“儿臣(臣等)参见陛下,陛下圣安。” “参见宸王殿下!” 景帝此行没传轿撵,随行的人也不多,唯有宸王、几位国公和尚书。 他冷扫了眼容黎言,望向远处,平静道:“都起身吧,听闻冷家小宴闹出了人命,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父皇的话……” 容黎言上前,躬身一礼,刚要答话,景帝就不留情面的打断,对晏峥道:“你说!” 这番举动,莫说是容黎言了,就连其他人都瞧出了端倪,陛下这是在表达对太子的不满? 为何?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晏峥也算是公正,原本的将事情来龙去脉叙述了遍,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偏帮的意思,他说完后,随景帝来的诸人面色都不太好看。 尤其是容瑾笙,隔着玉面具,都能感觉他周身乍然降低的温度…… 第404章 赌猎 他凤眸幽邃的望着曲蓁和棠越两人,曲蓁回之以宽慰,棠越则是埋低了脑袋不敢看他。 “陛下,王爷,老臣惶恐,他们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辱骂王爷啊,定是那孩子记错了……” 冷国公颤巍巍的出列,撩起袍子就要跪下请罪,满面惊惧,当真是将诚惶诚恐演绎的淋漓尽致。 “父亲……” “逆子,还不跪下!” 冷国公呵斥了声,冷嵘也不好违逆,不情不愿的跪在他身边。 景帝回头看向容瑾笙,问道:“此事,小九你怎么看?” “各有死伤,难以断论。” 容瑾笙看向曲蓁,想起她刚才的眼神,思忖良久,才道:“皇兄不妨问问他们,此事想如何了结……”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的身上。 容黎言面色难堪往回退去,心下恼恨不已,之前擅闯宸王府遭禁足,他好容易赢回了父皇的好感,却在这次秋猎功亏一篑! 曲家送尸案重提,舅舅认罪自戕,黎家受牵连被贬为庶民,表面一切尘埃落定,却无人知当夜父皇传他入乾元殿,跪了两日! 虽没训斥什么,但他知道,父皇猜到了! 舅舅是替他顶罪! 罚他也不是因为他牵扯其中,而是他既选择了出手,却没能擦干净尾巴,被人捏住把柄,损了储君的颜面! 还有,违逆圣意,与那人来往! 曲蓁和宸王府这一手,让他伤筋动骨不说,还失了圣心,他岂能甘休,所以他明知冷嵘要出手对付曲蓁他身为东宫不该再出面,可他还是来了! 父子多年,他不信父皇会为了这几桩小事废黜东宫,情分可以弥补,但曲蓁,必须付出代价! 他瞥了眼冷嵘。 冷嵘虽背对他跪着,看不情容色,但那灼热如针刺般的目光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他挑起的事端,要是拿不出个令太子满意的结果来,恐怕要弄巧成拙,和东宫结下梁子。 冷嵘忙抢道:“启禀陛下,归根究底都是为了一个贱奴,既如此,不若如微臣先前所提,赌猎定论!只是曲主司……” 他故意话说一半儿,看向曲蓁,将所有问题都丢给她。 景帝来这儿第一眼就看到那蹲坐在尸堆里的青衣,弱质纤纤却别有一番刚毅之感,这丫头不光是眉眼,连脾性都像极了那人! “你怎么说?” 众人随即都看向她。 曲蓁给了棠越个宽慰的眼神,示意血手扶着他,自己动了下发麻的腿,缓慢的站起身来,迎上景帝的打量,“赌猎,我应了!” “嗯?” 冷嵘等人有些意外,这么轻易就松口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 她道。 “说来听听。” 景帝饶有兴致的问道,除了他随身多年的内监大总管,没人察觉他对她说话的态度中稍许的异样和亲近。 有些事,旁人不知,他却是知晓的。 “赌猎可以,但我不想杀生,我们换个赌法。” 曲蓁看向冷嵘,道:“改猎奴为猎活动靶,箭靶分两方,各点标志,我与你亲自下场,不限时长,直至一方手中箭中对方靶心者,胜!决出胜负之前,不得叫停,不限手段!” “不得叫停,不限手段?” 众人咀嚼着这八个字,总觉得脚底寒意直窜,这话的意思是说,哪怕为了射靶,出手伤人也行? 这冷家可就冷嵘一根独苗,能答应吗? 冷嵘面色凝重了几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猎靶了,他思索片刻后,补充道:“你武功不弱,本公子岂不是很吃亏?” 他对自己的骑射有信心,不代表盲目自信,认为他能打得过她,万一她下场后直接对他动手,岂不是开局必输? “下场之人不离马背,只用箭!” 曲蓁冷淡的回道。 冷嵘仔细思索了下,不离马背的话威胁就会降低许多,只要离她远些,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说了,她骑马的本事还是在来秋香山的路上学会的,会骑马和骑射可是两回事! 如果这种条件他冷嵘都不敢应,那传出去,就真是汴京的笑话了! 不过,这女人向来心思深沉,为防万一,还是得谨慎些! 想到这儿,他沉声道:“那护靶之人怎么说?” 如果随意选人带着靶子移动,以传统规则进行,她也就没必要浪费时间定下那些规则。 “一靶一人,一箭定输赢,就近选吧!” “好,但须有限制,不能选择如晏世子之类的高手!” 冷嵘不放心的补充道。 众人也觉得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以晏峥的身手,满汴京有几个人能是他的对手?他要上场,根本就没得比。 这样一来,与她交好的曲弈和晏晔等人也无法上场,至于容瑾笙,他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纡尊降贵参与这种事情? 陛下也定不允许。 “好!” 曲蓁不假思索看向血手,血手跟在她身边许久,也培养出了默契,正要走出,冷不防的面前被一道人影截住,“顾义?” “姑娘,既然救的是我儿子,我岂能龟缩在后,任由你上场搏杀?” 他大步迈出,扬声道:“顾义,愿为姑娘护靶 !” 曲蓁深深凝视着他,半响后,问道:“你可知会面临什么?” 不限手段不叫停,这样的规则下,他势必会面临了冷家的疯狂攻势,以冷嵘的德行,选出的人必然不弱,他的身手放在军中还行,可要是面对受过严格训练的影卫,怕是难以招架。 万一她靶子被夺,就等于输了一半儿。 顾义深深一躬,“姑娘放心,我此行只为求生,不为求死!” 那靶子是姑娘的手和他儿子的命,他怎么也不能交给别人,“况且,陛下亲临,诸臣见证,相信冷小公爷会做出个公正抉择,不会欺我这功夫粗陋的行伍之人!” 曲蓁闻言,薄纱下红唇轻勾,看来,他自己心里有数! 冷嵘见她选了血手又被顾义截胡,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绽开就被扼制,不由冷了脸,军中的大头兵跟在那女人身边两日 ,也学会动这些歪心思了? 第405章 冷嵘,他不行! “选人吧!” 景帝未见不悦之色,只淡淡的看着冷嵘,这一眼,落在冷嵘眼里,已窥审视之意,他那些小心思顿然无所遁形。 思来想去,冷嵘指着场中气势浮动的某个暗影道:“陛下,他可否?” 负伤之人下场,他已经退让了! 即便如此,就凭顾义,也想挡住他冷家倾尽心力培养的暗影? “好!” 景帝点头,以那人的伤势,实力只能发挥一半儿,也算公道,“赌注呢?” 当着宸王和众人的面儿,冷嵘不好招恨,看向曲蓁。 她面不改色,环顾一周,道:“我赢,冷家交还顾冬及其身契,我输,自断一臂!” 许多人都是知道这赌注的,但当她云淡风轻的说出‘自断一臂’时还是不禁心颤,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对自己如此狠绝? 景帝瞳孔微缩了下,略一思忖,朗声道:“此战朕及诸爱卿见证!不记住,不许下死手!” 话落,一锤定音! 曲蓁与冷溶对视了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狠色:“是!” 望着这一幕,晏峥紧锁的俊眉舒展开来,愁云驱散,似笑非笑:“原来,是这样……” “什么样?” 谢涵离他最近,听到这话,也忘了替曲蓁担忧的事儿,下意识的回头问他。 晏峥没理她,反而望向了容瑾笙的方向,就在谢涵以为他不会回答而略有失落时,他轻声道:“你以为为何容瑾笙对她以手为注设赌局这事儿未置一词,你仔细想想,从那丫头应下赌猎开始,明为被迫,实则步步引导着规则往她规划好的方向走……” 他告诉过曲蓁,陛下召集容瑾笙、几位国公和尚书议事,这消息传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涉事的两方一个是宸王府,一个是冷国公府,皆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冷国公那老狐狸,不想与宸王府正面冲突,必会请陛下出面主持公道。 恐怕她从救下棠越后,心里就开始盘算这件事情了。 “有吗?” 谢涵仔细回想了下,“规则的确是曲姑娘提的,可没有一个对她有利啊!” 不离马背,只要冷嵘离远些,她的武功就无用处,护靶之人也比不上冷家的影卫…… 更别说冷嵘看似纨绔,不通武学,可骑射的功夫在汴京城里是数一数二的! 曲蓁她,能行吗? “是吗?” 晏峥笑的有些凉薄,叹道:“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真要是对她没有好处,以那丫头谨慎的性子,怎么会赌上自己的一只手?冷嵘以为她想让我护靶,提前堵死了这可能,却不知道那丫头从头到尾就没考虑过我!” “怎么可能?” 谢涵震惊的瞪大眼。 有晏峥出手相助,等于提前锁定了胜局,曲蓁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想不通这一点! “是啊,怎么可能!” 晏峥附和了句,眼尾渗了几分自嘲之色,他自己也不愿承认,但当她毫不犹豫看向血手时,他就知道,他输了! 为何不 选他呢? 他一直在心底问自己,论起武功谋略,怎么算都是他比血手更合适,她却退而求其次,那丫头傻吗? 这世上傻子不少,可绝对不包括她! 既不傻,那就是不愿,晏峥隔着数道人影和凌冽秋风,正好对上那双淡漠平和的凤眸,容瑾笙! 这答案,他这早就知道! 而她想做的,容瑾笙也早就知道,他反应不慢,却总落那人一步,仅一步,咫尺天涯,拍马难及! 短暂的视线接触后,容瑾笙淡淡收回,虽景帝等人上了狼场准备的观景台,各自落座。 “公子……” 棠越被血手扶着虚步走来,自知闯祸,低着头轻唤了声。 “坐下好好看着!别枉费她一番辛苦。” 容瑾笙遥望着那青衣翻身上马,目不转睛的道。 “哦。” 换做平常,没有曲蓁在他身边,棠越早就黏上去了,这次却闷着头往后面缩了下,抱膝蜷坐着,可怜的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血手见状轻叹口气,再不理他,看向狼场中央。 山风凛冽。 石杆高处挂着的人影如破布般被卷的翻滚,狼嚎阵阵,穿破地穴凄诡的向四周辐射,又撞在山壁幽谷被反弹回来,叠声如浪,催的人毛骨悚然。 冷嵘攥着马缰,扫了眼她的箭囊,笑道:“曲姑娘只带这么点箭,是不是太小瞧我了?” “十五支,足够了。” 曲蓁冷淡的回了声。 “是吗?” 冷嵘轻笑了声,接过影卫递来的长弓,振臂一扬,荡起一阵厉风,得意的看了眼曲蓁,在闸门被打开后,策马而入。 路过她身边时,压低声音道:“那就试试!” 箭靶分两方,箭尾和靶心黑色代表冷嵘,白色归属曲蓁。 冷家影卫持靶随后而入,顾义也准备妥当,驱马走到了她身边,“姑娘!” “开场之后,配合我!你只需要……” 曲蓁招手示意他靠近,一番耳语后,顾义凝重的望着她,“请姑娘放心,定不负所托!” “走吧。” 两人骑马跨越栅栏,入围场。 背影萧肃,逐渐被阴影吞没。 观景台上视野极佳,能清楚看到围场的状况,见四人各据一方,显然准备妥当后,内监总管询问般看了眼景帝,得了允准,敲响锣鼓。 “嗵!” “赌猎开始——” 周遭气氛乍然紧张,与曲蓁交好的晏国公,阮舒白等人不自觉的倾身探看,冷国公更是起身走到最前面,眺望着猎场的状况。 对于这些人的反应景帝尽收眼底,他看向容瑾笙,反倒是他这个最该挂心的人表现的最为平淡! “小九,你觉得谁会赢?” 景帝这么一问,不少人偷偷朝他们看去。 容瑾笙凤眸漠然的看着场中,直到见那青影动了,才隐有笑意,“自然是她!” “你对那丫头这么有信心?冷家小子旁的不说,骑射还是不错的!” 景帝打量着他,似乎相较于场中的比试,他更在意宸王的态度。 容瑾笙也不负所望,薄唇轻启:“冷嵘,他不行!” 那妮子费心思设定了许多规则,他们真以为是摆设吗? 正儿八经比骑射她肯定是不如冷嵘的,相识这么久,他就从未见过她摆弄弓箭,连骑马都是近来才学会。 可眼下,并非寻常骑射比赛! 她不会输! 众人面面相觑,错愕不已,王爷说什么?冷嵘,他不行? 这究竟是对冷嵘的漠视,还是对曲蓁实力的绝对信任? 冷国公也听到了这评价,未曾回头,只凝望着场中的情况,沉声道:“事实胜于雄辩,多说无益,看下去就知道了!” 场中几人,动了! 第406章 一十五箭! 相比于他们火药味浓郁的氛围,身处猎场中的曲蓁几人却并不紧张,锣声响的刹那,顾义动了,策马朝着冷家影卫的方向狂奔而去。 影卫疾云眸光顿凝,他纵然受了伤,但多年训练的根底在,这人不退反进,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疾云!” 冷嵘大喝一声,刚要提醒他小心,就见曲蓁策马朝他爆冲而来,几个呼吸的时间,距离迅速拉近。 这是要……对他下手? 他惊慌之下调转马头,边逃边喊道:“疾云!” 那一脚的阴影实在是太深了,导致他看到曲蓁离他近了,就觉得胸前的骨头隐隐作痛! 一时间也忘了他骑术不弱的事儿! “公子快走!” 疾云见到那幕,忙大喊提醒,谁知话刚落,赶来的顾义一拳横扫他面门,他下意识的侧首避让,就听远处冷嵘大喊:“快躲开!” 然而,已经晚了! 原本追赶冷嵘的曲蓁刚至一半儿,掉头而去,手中箭矢如流光般射出,在疾云骤然放大的瞳孔,“噗嗤”一声,将他的肩胛骨刺穿!。 鲜血四溅! 她出手太果决,一箭之威,重伤疾云! 顾义趁机缠斗而上,将疾云死死拖住,本应势均力敌,激烈角逐的一场局面,顷刻倒向一边。 观景台上众人这才明白,曲蓁很清楚自己骑术不及冷嵘,追赶不及,一开始之所以策马袭去,是为了逼冷嵘出声吸引疾云注意,好 让他在与顾义的交手中露出破绽! 她的目标,最初就是重伤冷家的影卫! 可伤了人之后,她并没有如同他们设想一般在顾义的协同下穷追猛打,而是…… 调转马头,缓缓看向冷嵘的方向! “曲蓁,你违规!” 冷嵘眼睁睁见那支箭重伤了疾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指着她怒喊道。 “违规?” 曲蓁气定神闲的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来,夹在两指中间打了个转儿,泛着寒光的箭头划出道流光中,缓缓的,停在了冷嵘的方向。 杀意,顿生! “冷小公爷倒是说说,我哪里违规了?” 冷嵘目光触及那冷锋,心底怵了下,想起观景台上的诸人又稍安定了几分,喝道:“你动武,还偷袭!” “我说了我只用箭,不离马背,可没说不动武?” 曲蓁轻嗤了声,强调道:“至于偷袭,冷小公爷不妨好好回忆下这场赌猎的规则!” 不限手段! 也就是没有规则,偷袭、围攻等等,都是允许的! 她以手为注,总不会自绝后路。 冷嵘面色变了几变,抬眼望观景台看去,没见有什么动静,心里也就明白陛下认可这样的行为,他一时间怒火难遏。 “这些都是你早就算计好的!” “是,刚一开场你就紧攥着弓箭,那影卫看向顾义,不也是打着自己的算盘,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曲蓁显得极好耐心,有问必答。 这样的场景实在诡异,眼见疾云与顾义焦灼在一处,谁也奈何不了谁,冷嵘才安心些,只要靶还在,他就没有输! 他勒马往后退了些猛地一会鞭, 马儿吃疼狂奔起来,双方的距离迅迅速这拉开。 冷嵘身形随着马儿的奔跑起伏着,扭头搭弓上箭直指着她,“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我要你知道,你想赢,那是做梦!” “是吗?” 曲蓁双腿一夹马腹,马儿顿时爆冲出去,那箭头随着她的行动转移方向,“咻”的射来! 她一抓马鞍,身子腾空跃起,如展翅大鹏般在空中划过个完美的流线,稳稳落下。 冷嵘见一击不中,一抹箭囊,抽出三支箭来,搭弓上弦,就要射出! 两人不约而同的放弃射靶,将箭头对准了彼此! 然而曲蓁怎么可能再给他机会,瞅准他拉弓的刹那,手中箭灌注内力甩出,与他的箭矢于空中相遇,“砰砰砰”的连炸三声后,穿破铁屑和飞羽,直冲冷嵘而去! “啊!” 冷嵘一声惨叫,捂着右臂,鲜血自指缝源源不绝的流出,顷刻就染红了他的锦袍。 随着这声,观景台上众人哗然! 冷国公险些捏碎了手上的扳指,他儿子惯用右手,右手一伤,臂力不足,连弓都拉不开,这还怎么比? 正想着,他就看见曲蓁取出了第三支箭,望向冷嵘…… “不,陛下。快叫他们停下 ,输了,是嵘儿输了,老臣替他认输,这场比赛别再继续了!” 一瞬间无数的画面自脑海中闪过,冷国公并非愚昧之人,很快猜到了曲蓁的真实意图,忙踉跄着跑到景帝面前。 景帝还没说话,容瑾笙瞥了他一眼,冷道:“赌猎的事儿是你儿逼她应的,如今方才开场又要叫停,冷国公是在开玩笑吗?” 冷国公自然知道此举不妥,但他能有什么办法? 疾云被顾义缠的难以脱身,嵘儿又伤了手,看那女子的意思还要出手,他岂能答应? “陛下,嵘儿年少气盛,做事难免莽撞了些,老臣回家定好生教导,您看……” 他打量着景帝的神色,满目哀求。 宸王已经表态,冷国公又是这番做派,看来陛下是有的头疼了,众人暗自交流着,心照不宣的没人开口。 而池清姿和谢涵等世家公子小姐们不够资格随侍圣驾,所站的地方皆离得远些,没看到这一幕。 “冷国公……” 良久,景帝开口唤道。 冷国公身子猛地抖了下,忙伏低几分,恭敬道:“臣在。” “赌猎的规则是当众宣布,冷嵘知晓且同意的,未决断出胜者前,不得叫停,这是规矩!” 没人发现景帝在说这话时,眼底隐有笑意。 那丫头算的也太准了,知道冷国公不会干看着,所以把话说死,正好也省了他许多麻烦! “可是陛下,微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万一曲蓁……” 景帝打断冷国公的话,“朕说过,不得下杀手,冷嵘性命无虞。” 他语气已经蕴了冷意,冷国公听出来了,再不敢多言,瑟缩着身子倒退几步,回到了原本的位置。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冷嵘这次,不死,也得重伤! 第407章 场中惊变! “疾云弃靶,快去救嵘儿!” 冷国公见曲蓁第三支箭脱手,以同样肃杀的力道穿过冷嵘的腿部,痛的他浑身一抽,险些从疾驰的马背上栽下,骇的魂飞魄散。 再顾不得什么规矩和仪态,扯着嗓子对场中与顾义缠斗的影卫喊道。 自家主子的危机疾云身处其中看的更清楚,但碍于箭靶和顾义难缠的攻势,他始终脱不开身,但如今有了冷国公的吩咐,疾云当机立断扔掉箭靶,转身就要援手冷嵘。 “想过去?做梦!” 顾义看也不看那靶子,任凭它‘嗵’的一声砸在地上,手上攻势更猛,拳影漫天,生生扯住了疾云的动作。 “滚开!” 疾云心急如焚,眼见第四支箭要射出,凝聚内力于掌,回身朝着顾义头顶劈下! 纵然躲开,掌风的余劲还是震得顾义呕了口血,他随意 抬手一抹,再度扑了上去,“别想走,你的对手,是我!” 如此架势,疾云猜出了他的意图,知晓要是不打趴眼前这人,恐怕是难以脱身,因此下手越发狠戾果决,招招夺命! 渐渐地,顾义感觉到了压力,他知道,对于他而言,使命才刚刚开始,相比输了赌局,冷家更不愿意看着独子重伤! 一旦姑娘对冷嵘出手,影卫暴动,反扑猛烈非他能够承受,因此开场时姑娘才会选择在第一时间帮他重伤疾云! 托住这个人,就是他所有的任务! 两人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冷国公见此,怒不可遏,大吼道:“曲蓁,你再敢伤他,我就要你在汴京城待不下去!” 话音落,曲蓁动作滞了一瞬,就在冷国公以为她想清楚了的 时候,她清眸往观景台望来,手腕翻动。 “啊 ——” 回应他的又是一声惨叫! 冷嵘身上前后已经被划了几道口子,虽不致命,但曲蓁挑选的都是人体痛感神经最密布的地方,其中煎熬,唯有承受者自己知晓。 他疯狂的催动着马儿在场中逃窜,每每想要朝着疾云的方向靠近,就会被箭矢截住! 曲蓁如影随形,每出一箭都会带出一片血雾! 场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冷国公气的浑身发抖,跟筛糠似的,显然他的话曲蓁并不放在心上,他正想着怎么打破如今的窘境,就听身后问道:“不知冷国公这是在威胁谁呢?” 他回头,见容瑾笙眸色清淡的望着他,一个雪青色的锦袍明卓温雅,说不出的随性淡然,但话音,却凌厉如刃! 冷国公一时语塞,须臾,低声道:“王爷恕罪,微臣情急失言。” “是吗?” 容瑾笙也不断论真假,声音不高不低,清晰的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这场赌猎是陛下与众人共同见证,场中各凭本事,不得追究!” “是!” 众人应道。 这话看似是在提醒所有人,实则都是为了冷国公,他僵硬着身子没有随同参拜,待容瑾笙望去,才不情不愿的躬身,“是!” “很好!” 容瑾笙又道:“国公话已出口,本王就不得不多提点一句,最好今日过后她在这汴京城里行走能平安遂意,否则稍有差池,就别怨本王把这帐,记在冷家头上!” 这话是何等的霸道。 冷国公面有不忿,但他多年浸淫官场,基本的察言观色也是懂得,陛下至今都未曾开口,对于宸王所说冷眼旁观。 这未尝不是一种警告。 先前那句威胁触犯的,可不禁是宸王的禁忌,更是公然挑衅陛下的威权,他不敢再说,沉默以对。 落在旁人眼中,就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贱人,你卑鄙!你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冷嵘眼见自己没有退路,心里的恐惧也在绝境之下崩塌,化作滔天的恨意,歇斯底里的吼道。 曲蓁出手必见血,他身上的伤口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这密集,在汗渍的浸染下痛的让他发疯,他到这一刻,才真正的理解了那些规则的真实用意! 一箭定输赢? 放屁! 疾云弃靶,他手重伤,她要想赢轻而易举,但从那靶子旁经过一次她连看都不看一眼,反倒是对他紧追不放! 都到了这地步,再愚蠢天真都该看明白了 ,这女人一开始种种规则和条件,都是在为眼前这场景铺垫! 他恨,恨自己被玩弄于鼓掌之中,更恨她就像野草一样,明明纤细的一掐就断,偏偏他使尽浑身解数都弄不死她! 今日之后,他冷嵘,就是汴京城的笑话! “冷小公爷颠倒黑白的本事还真是张嘴就来!” 曲蓁又一箭射出,直擦着他脸颊而过,沾着血迹没入地面,她扬眉一笑,冷道:“草菅人命,心狠手辣你也配拿来指责别人?” “你寻欢纵乐,视活人为牛羊牲畜,设赌猎杀,死在你箭下之人,没有数千,也有数百吧?” 又一箭! 冷嵘闷哼一声,再无力支撑,整个人瘫爬在马背上,鲜血顺着手脚和衣襟流下,滴入土壤。 “贱民就是贱民,居然替那些低贱的杂种说话,本公子肯赏脸,是他们的福气!” “这样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曲蓁又甩出一箭,直往他大腿而去! “噗嗤!” 箭入皮肉,所有看着的人都情不自禁抖了下,冷嵘更是浑身痉挛,抽搐着从马背上砸落,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才勉强停住。 “还有最后三箭,你好好享受!” 曲蓁没了耐心,广袖一拂,箭囊里的箭顿时被风挟起,飞向冷嵘,在阵阵惨叫中,她取出最后一支箭,拿在手中。 “要赢了!” 顾义浑身浴血,面目青紫,见此不禁喜极而泣,被他紧抓着的冷家影卫两人身影纠缠在一处,看着自家公子惨状,疾云已无心去思考输赢,他更在意的,是自己还有没有活命的机会! 曲蓁拿起箭的刹那,万众瞩目。 时间犹如凝固了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那箭在半空中划过弧线,稳而干脆的刺入靶心,因劲道太猛难以承受,靶子“砰”的一声炸开,四分五裂! 围场中久久无声,众人呆滞的望着那抹青衣。 她,竟真的赢了! “还不宣布?” 最先回过神的是容瑾笙,他冷瞥了眼大太监,那人忙躬身告罪,拿起鼓锤一敲,随之唱和道:“此次赌猎,曲蓁胜——” 第408章 抓捕,景帝的用意! 短暂的寂静后,零碎的欢呼声响起,很快汇成一片声海! “赢了,真的赢了!” 谢涵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高兴的在原地转圈。 晏峥轻笑道:“瞧你这点出息,这有什么好高兴的,那女人赢不是很正常吗?” 话虽如此,他眉眼间也难掩得意之色。 这次,冷家是彻底栽了! “快,快!” 结果一出,冷国公匆忙告退,连声催促着自家侍卫和下人抬着重伤的冷嵘出围场治疗伤势,路过曲蓁身边时,冷嵘挣扎起身,颤声道:“等,等下!” “嵘儿?” 冷国公不解的望着他。 冷嵘却并不理他,看向曲蓁,拼尽全力问道:“你,你取十五支箭是早就算好的对吗?一箭对付疾云,一箭射靶,剩下的一十三箭,是……替那少年报仇?” 最后一句,冷嵘纯粹是凭着感觉瞎猜。 曲蓁看着他那满是不甘倔强的眼神, 直言道:“棠越身上,有十三道剑痕。” 血债,血尝! 她以箭在冷嵘的身上同样划出十三道口子,算是回敬棠越身上的伤还有他们出言羞辱之仇! 区区影卫,没有主子的示意和教诲,哪儿来的胆子对宸王府的人恶语相向! 这些伤,算是轻的! “好,这笔账我记下了,日子还长,我们走着瞧!” 这一身的伤居然是为了个傻子,冷嵘倍屈辱,正要吩咐侍卫带他离开,谁知脚刚跨出,就听曲蓁道:“等等!” 同一时间,她移步挡住了父子两人的去路。 “你还想做什么?” 冷国公遏制住自己心中澎湃的杀意,不管他有多想曲蓁去死,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不能表露半分。 尤其是陛下和宸王都还在! “有人对我的马下毒,妄图置我于死地,不知此事,冷国公可知情?” 曲蓁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胡说什么?这我怎么可能知道?” 闻言,冷国公再掩饰不住自己的怒意和厌恶,拂袖道:“与其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不如好好想想,你都得罪了些什么人!” 曲蓁深深凝望着他,扭头对顾义道:“你先带顾冬离开!” “那姑娘你……”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 顾义见她镇定冷静,也知道他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这赶紧将顾冬从石杆放下,抱着他瘦小的身子出了围场。 冷嵘目送他们离去,满面戾气,看曲蓁转身去了观景台,强撑着口气道:“父亲,我们也去瞧瞧!” “可你的伤势……” 锦袍被鲜血浸透,湿漉漉的黏在一处,看起来触目惊心,冷国公被他眼中的恨意惊到,小心劝他:以后日子还长,没必要……” “父亲也清楚,此事我们不知道也就罢了 ,既然知道,作为局内人,不可能撒手离去。” 冷嵘神情麻木,像是感觉不到疼,平静的说道。 他身为世家子弟,不说有多出色,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知子莫若父,这十多年了冷国公都没见过自己儿子这么正经的说过话,经此大变,他似乎改变了不少。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你想去的话,我们就去看看吧。” 冷国公叹了口气,转身往前走,冷嵘被侍卫抬着,望着那一贯挺拔坚毅的背影竟变得有些佝偻,想起在观景台上他失态大喊的一幕,心中发涩。 “爹,对不起!” 要不是他执意对付曲蓁,再三出手,也不会害父亲与宸王翻脸,被陛下叱责。 听到这声,冷国公脚步猛地顿住,没有回头,肩膀却有微微颤意,良久,他沙哑着声音道:“走吧,处理完这些事情,我们回家!” 一句‘回家’戳的冷嵘双眼模糊,他强忍泪意,“好!” 输了这局不要紧,他总不会一直输! 走着瞧吧! 曲蓁上了观景台,将马匹中毒一事原本的回禀了景帝,“陛下,那马儿下场奔跑后没多久就双眼发红,甚是狂躁,马鬃下已经出现黑色凝结物,触之柔软,刺破流脓,微臣推断,大概是种叫做‘火葫芦’的毒药。” “此药平常时候不显症状,一旦剧烈运动,血流加快,毒素就会扩散,刺激马儿情绪激狂,难以控制,若不是微臣身上带着些急用的解毒药粉,恐怕落马之后,非死即残!” 好在她去小宴前多了个心眼,随手带走了应急的药,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否则马儿发狂将她摔下马,在他们看来,只会是她骑术不精所致,根本不会细究背后的原因! 她在发现马儿中毒时没有当即发作,就是想留着事后一并清算! “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景帝观察完众人的反应,不紧不慢的问道。 “赌猎之事是棠越出事后突然决定的,要在马身上动手脚害我,只可能是在场之人,陛下身在此处,禁军随行,闲杂人等无法随意出入,所以,那人还在!” 曲蓁话落,往后退了一步,拱手道:“请陛下命人彻查在场的随行之人以及马场,围猎场的下人,‘火葫芦’是由红木藤所制,染上一点都会留下痕迹,定能找出!” “好!” 景帝对随行的禁军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前去搜捕排查。 等结果的时间总是漫长,景帝闲来无事,随口问道:“你身上为何会带着应急的药物?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这话实则问的极深,曲蓁若答是,便能看得出许多问题,比如,生存艰难! 君臣间向来不会过问这些,但轻飘飘的一句话,也没人会仔细琢磨。 曲蓁摇摇头,眼角余光瞥见冷国公父子过来,答道:“倒也不是习惯,只是微臣与冷小公爷的关系着实不是能笑谈饮宴的,事出反常,总得防备着些。” 景帝错愕后,摇头失笑:“你倒是老实!” 这么说,是真打算将冷国公得罪到底了! 众人看着冷家父子忽青忽白的脸,都替他们感到难堪,明明都已经离开了,非要折回来受罪,这下好了,面子里子都没了! 第409章 如意,抓获下毒之人! “皇姑父有所不知,这丫头是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主儿,真被她惦记上,那可没人从她手里讨得好!” 晏峥笑嘻嘻的附和了句,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血手见状,心想着这位晏世子也是真坚强,先前被还心碎落寞的模样,转眼又跟没事儿人似的! 脸皮真厚! 看来以后得帮主子盯着点! “哈哈哈哈,听这话的意思,你是吃过亏了?” 景帝被逗得满面笑意,不复先前冷肃之态,看着晏峥无奈摊手,笑道:“难得有人能治得了你,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 ,就需这样的世子妃镇着才行!你说是不是啊,晏国公!” 这话…… 被点名的晏国公头皮一紧,看了眼骤然抿紧唇瓣的宸王和满眼惊愕的曲蓁,不敢答话,只得含糊的笑了两声蒙混过去。 曲蓁柳眉紧蹙,先是容瑾笙,又是她,短短几日这已经是景帝第二次提起婚事了,他究竟想做什么? 她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正好撞上他望来的视线,刹那,一股不祥的预在心底漫开! 而其他人则是低声议论着此事,陛下说晏世子就需要曲蓁这样的世子妃镇着,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起了指婚的心思? 要是后者,那宸王殿下又怎么办? 他们小心的打量着身处绯闻中心的三人,越看越觉得此事的走向扑朔迷离…… “陛下可别提婚事儿了,别说太子正妃尚未册立,我不敢僭越,就是我家中兄长都还没议亲呢!在这事儿上,您可千万别偏心我!让我好潇洒几年吧!” 晏峥插科打诨一顿搅和,反正是没直接回答。 景帝佯怒的瞪了他一眼,“就你贪玩!” “那还不是皇姑父惯的?” 晏峥嬉笑着呛了句,顿时因那句话造成的紧张气氛就消失于无形。 “臭小子!” 景帝无奈,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他的德行,懒得再说,对曲蓁关切道:“回京后,青镜司也该休整归置了,若有什么需要的,尽可跟朕提。” “多谢陛下!” 曲蓁躬身一礼。 “说起来曲家这案子能够解决,还多亏了你四处奔走,没有辱没朕赐下‘青镜’二字,有功当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景帝话音一转,又提到了封赏之事,众人一时间摸不清他的用意,只好暗自揣摩。 曲蓁和容瑾笙交换了个眼神,心如明镜! 案子破获本该回京后一并封赏,青镜司也是闲置多时,赐下后朝廷再未过问,眼下在她与冷国公结怨这个节骨眼提出另议,陛下是有意在跟冷家敲警钟! 抛却婚事之类不谈,景帝为她也算是思虑周全! “陛下!” 她双手作揖,深深一礼,“为君解忧是为臣的本分,本不该要什么赏赐,陛下既提了,微臣心中恰有所求,便厚颜求个恩典。” “你说!” 景帝气度儒雅温和,再加上收敛了几分上位者的威压,看着令人心生亲近。 其他世族子弟是妒恨交加,别说是他们,就是他们的父兄为官多年,也不曾有过如此恩眷! 向来宫中封赏都是随陛下 的心意,何时关心过受封的人想要什么? 定魁宴也就罢了,那是晏世子将自己的彩头给了她,她想救顾义,没人好说什么。 可这次又怎么解释? 哪怕不考虑王爷和受她救命之恩的晏国公府,就光看陛下的态度和冷小公爷的惨状,他们也得出了一个结论! 汴京城里,又出现了个惹不得大人物! 谁惹她,谁倒霉! 曲蓁不知道在这些人心中,已经对她避讳莫深,她思忖了用词,道:“微臣想请陛下,废除部曲制与牵羊礼等陋习!” 这个请求已经不是封赏的范畴了,而是涉及朝政! 随行的几位大臣同时变了脸,就连景帝都微挑了下眉峰,虽然动作极为微小,但还是没逃过曲蓁的眼睛。 “给朕一个合理的理由!” “陛下,部曲等制度是战乱时代各国为弥补劳动力稀缺的现象所创,可如今我大盛绵延至今三百余年,对内,几代圣主励精图治,政通人和,对外,有良将镇守,马壮人强,冲坚毁锐,乃是一派盛世之景!” 谁都喜欢听好话,景帝自然也不例外,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奉承,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觉得好笑! 根据鹰司送来的消息,这丫头可着实不是个什么恭敬谄媚的人! 能挤出这番话,想来也费了不少心思。 曲蓁也觉得话到此处正好,不必画蛇添足,便道:“此制已失去存在意义,又沦为权贵草菅人命的游戏,猎杀活人取乐,实在令人闻之胆寒!” “陛下,他们也是您的子民,他们同样忠于陛下忠于大盛,还请陛下施恩,赐他们一个机会!” 话落,四下久久无声。 景帝转向容瑾笙,询问道:“小九,你以为如何?” “陛下是大盛君主,掌他们生死之权,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容瑾笙看到出他态度有所松动,也没多说。 此举于朝廷来说不痛不痒,但于那些困守在黑暗中的人而言,改变了一生之命运! “曲蓁,你当真想好了?” 景帝又问了声。 “是!” 她斩钉截铁的答道。 景帝闻言,点头道:“好,那这件事,朕答应了,回京后下旨,部曲之制,自此废除。” “陛下圣明!” 得了这句话,曲蓁清眸不掩喜色,拱手一礼。 其他大臣和世家子弟见状,也随着她的话音,附和道:‘陛下圣明!’ 冷国公父子面色更为难看,曲蓁先前不过是靠宸王府和晏家的桃色艳闻才在汴京出名。 这次秋猎之后,她踩着黎国舅尸骨,东宫的尊严,冷家的骨血,一步一步,奠定了青镜司的位置和她曲蓁的声名! 再想动她,难! 曲蓁则没想那么多,围场一番活动下来,她已经很疲倦了,只等着禁军抓到下毒之人,就回去歇息了。 容瑾笙看着她眉眼的倦色也颇为心疼,示意血手去看看。 没等到血手抬脚,禁军的人就押着一个人走来,“陛下,查到了,这就是那个下毒的人!” 闻声,曲蓁抬眼望去…… 第410章 尘埃落定 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厮被禁军推搡着跪在地上,扯起他的手,果真见掌心隐有姜红之色。 “就是这个!” 曲蓁点点头,看向那小厮,“抬起头我看看!” 那身影岿然不动,旁边的禁军跨步上前,捏着他的脸强行抬起,那是一张十分普通的长相,扔在人群中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她不记得见过这副面孔,可那双眼中的恨意…… 曲蓁仔细打量了他许久,清眸微凝,喝道:“揭开他的人皮面具!” “是!” 禁军蹲身在他脸上寻了许久,都未见端倪,回头看她,“曲大人是不是看错了?没有易容的痕迹!他区区一个马夫,怎么可能用得起人皮面具?” “不可能!” 她斩钉截铁的驳道:“你们看,他衣领处的肌肤微微泛红,是被粗糙的麻布来回摩擦所致,双手的薄茧和纹路痕迹尚新,明显是近来造成的,谁家的马夫会有如此娇嫩的皮肤?” “血手!” 容瑾笙唤了声,血手会意的上前,拎着那人的领子凑近仔细观察了几分,“禀王爷,的确是人皮面具,做这面具的人很厉害,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 “取!” 他淡淡吩咐了声。 血手转身命人去准备取面具所需的东西。 “他该不是个哑巴吧?寻常人在这种场合被抓,肯定是哭爹喊娘一通抹泪,他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谢涵小声的嘟囔道。 不得不说,她这话正好提醒了其他人,他们纷纷打量着那小厮,总觉得说不上的怪异。 曲蓁闻言不禁失笑,瞥了眼谢涵,绕着小厮转了圈,脑海中突然掠过个熟悉的身影来。 她倏地俯身,锁定那双仇恨的眸子,熟稔的问道:“对了,香侧妃的孩子怎么样了?” 香侧妃是谁? 除了容瑾笙及血手等人,其他人一头雾水,她这话音转的太快,他们实在是有些跟不上! 然而那一直闭口不言的小厮在听到‘香侧妃’三个字时,眼中迸发出如熔岩般滚烫的恨色来! “闭嘴!” 这个反应,足矣说明许多问题了。 曲蓁轻笑了声,站直身子睥睨着他,“果然是你,安怀庆!” 她本来也是随口一试,没想到歪打正着! 看来以后出门得找人算上一卦,与她不睦的人是扎堆往她眼前凑,一波一波跟割韭菜似的! “是我又怎么样?你没想到吧,我还活着,活着走到了汴京城,走到了你面前!曲蓁,你害死我祖母,逼死我孩儿,搞的我平侯府家破人亡,这笔血债,你万死难赎!” 在禁军找到他的时候,安怀庆就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已经暴露,绝无生路可言! 他早已想过两人再相遇时他会是什么反应,扑上去,撕扯、蹂躏,践踏,生啖其肉饮其血,将她扒皮拆骨,挫骨扬灰! 然而看着眼前这双清冷依旧的眸子,淡漠的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她并没有意外,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点情绪起伏,好似他的这份仇恨无足轻重,一切都尽在她掌握之中。 他突然生出无力之感,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就像是一场笑话! 丢掉廉耻、尊贵、骄傲如臭虫般苟活在世上,受尽千难万险来到京都报仇,最终不过是白白送命! 可他,不悔! 众人听着这指控,有脑子灵光的已经想起了是什么事情,“平侯,就是当年那个被举家赶出京城的平侯?” “你说的那个是老侯爷!” “对,这位想来是幼年丧父袭爵的平侯府小公子安怀庆,与我们年纪相仿,说起他和曲主司的恩怨,就不得不提一嘴那件事!” “哪件?” 在场都是世家子弟,消息灵通,谈及八卦闲趣之事,心中的沉重也稍散去了些,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意气。 被问话的那公子小心的瞄了眼景帝和宸王,见他们没有理会的意思,解释道:“还能是哪件?临江府孕妇连环被杀案啊,两年期间死了十四个孕妇都没查出凶手来,最后还是王爷出面才勘破的。” “这案子我知道,那又关曲主司和安怀庆什么事儿?” 此案震动朝野,广为流传,但他们也只知道个大概。 “关系大了,那桩连环杀人案也是曲主司查的,只是当初她名声不显,又不喜声张,所以知道的人才不多。”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一唱一和 ,声音虽不大,但在场的人听得是清清楚楚。 除了经手案子的临江府尹,朝中知晓内情的也只有容瑾笙所控的大理寺和负责复核案件的刑部。 如今又被爆出那桩案子也是曲蓁勘破,众人一片哗然,纷纷凝神听着他们的对话。 “这个你就别管了,先听我说!” “好好好,你说就是了!” “先前说起临江府死了十四个孕妇,这个说法有误,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十三个,因为其中有个人并非那连环凶手所杀,而是被伪装伤势,栽赃嫁祸,那个人,就是汝南王的独女,陛下亲封的安平县主!而她,正是平侯安怀庆的正妃……” 那公子将旧事娓娓道来,声音抑扬顿挫,讲的是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曲蓁闻言,和容瑾笙相视一笑,前尘旧梦,恍若隔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没人察觉血手已经拿了东西返回,动作极快的将安怀庆面上的人皮面具卸下,露出原本的容貌来。 待他们说完,谢涵忍不住看向安怀庆,却被这变化吓了一跳,这很快反应过来这才是他的真面貌,讥笑了声。 “所以,是身为侧妃的墨香设局害死了安平县主,老夫人为保住自家血脉,毁坏儿媳尸身,栽赃嫁祸于连环杀人案的凶手?” “对,就是这样!” 有人附和道。 谢涵顿时怒了,“平侯有这颠倒黑白的口才,该去唱戏才对!喂马着实是浪费了!” 安怀庆紧闭着眼,装作没听到,“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 “那日在义庄中,与安峰闲一处的人也是你吧?” 曲蓁问道。 “是!” 安怀庆答得干脆利落,自知已无生路,但求一死,因此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墨香难产,一尸两命,我万念俱灰之际,意外在祖母房中发现了一封密信,得知小叔没死的消息,赶来了京城……” 第411章 诸事毕! 听到墨香难产的消息,曲蓁沉默了片刻,道:“你本想利用安峰闲报仇,却不曾想他参与曲家送尸案,被我抓获。” “是!” 安峰闲自嘲的笑笑,“我平侯府的人和姓曲的就是八字犯冲,当年因曲国公府被赶出京城,祖父病逝,留下我孤儿寡母苟且度日。” “侯府因你分崩离析,就连小叔,也栽在了你手里。” 他诸多感慨在曲蓁听来,不过都是诿过于人无果的愤怒和不甘,她没多加理会,直接问道:“你离开义庄后,又去了哪里?” 安怀庆看了她一眼,在经历过那如噩梦般的事情后,深知她想知道的事情,必然瞒不过,索性说个明白。 “我从一对主仆那儿知道了你要前往秋香山想参加游猎的消息,就提前潜入猎场,准备伺机而动。” “结果我到了猎场身边总跟着人,你不好下手,直到察觉我与冷嵘的矛盾,知晓他准备利用顾冬设局对付我,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曲蓁理了下思绪,看着血手手中的人皮面具,以及他红肿的脸,迟疑道:“你又怎么确定我一定会为了个外人答应这赌局而备下杀招,除非……引棠越来见顾冬的人,是你?” “棠越说那人戴着面具,看不到脸,要么就是真丑,要么是为了掩藏身份,相比而言,我更相信是后者,若是不认识自然不必费心遮掩,可棠越,见过你真容!” “人皮面具不透气,无法一直佩戴,当时,正好是你取下的时候吧?”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的不合理就能解释得通! 闻言,冷嵘也看向安怀庆的方向,眼底满是杀意,这个人应当是知晓棠越的身世和性情,引他去狼场与影卫厮杀,为报私仇是将他冷国公府都算进去了! 安怀庆嗤笑了声,道:“是啊,冷家那个纨绔子弟不清楚你是什么脾性,以为捏住了个贱奴就能逼你就范,我岂能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他身上?” 动手的机会只有一次! 他不敢赌! “所以你就利用棠越做文章。” “我若答应赌猎,棠越是生是死都会恶化我与冷家的关系,使得冲突更为激烈,我若不答应,棠越一死,我势必要为他报仇,他要活着,冷家死了那么多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为了保下棠越,我只能入局!” 看来昔日养尊处优,一切只懂得依赖祖母的小侯爷,也学会了谋算和布局。 “你说的对。” 对于他自己的手笔,安怀庆甚是得意:“那傻子是宸王身边的人,你要爱自己胜过一切不肯入局我也无计可施,只是你与宸王之间,必生嫌隙!” 怎么算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曲蓁点点头,杀人诛心,他倒是将人心算的清楚,“这一句,步步为营,算的无比精准,唯一的败笔,就是错估了我!” 安怀庆缓缓合眼,深深吐出口气。 是啊,这一错,满盘皆输! 待他们话落许久,都不闻人声,众人又惊又惧的看着他们,尤其是曲蓁,她身处局中,一步走错就是性命之危,偏生以一人之力扭转局面。 不仅重伤冷嵘,还将幕后之人揪出! 这是多深的城府,多可怕的算计? 他们扪心自问,若是当时易地而处,绝不可能处理的比她还完美! “好了,事情问清楚就把人带下去处置吧。” 景帝一声令下,禁军拖着安怀庆离开。 至此,平侯府的最后一丝血脉也彻底消失,这笔恩怨,画上了句号。 事情已毕,众人恭送景帝离开,四下散去。 冷家父子走的时候面如菜色,没人敢去安慰他们只字片语,谁都知道,随着秋猎之事传遍,青镜司崛起之势不可阻挡,汴京的局面,要大改了! 外界如何猜测曲蓁都不在意。 回到行宫后,她为棠越清洗伤口,上药包扎,他只呆呆的看着她的动作。 “好了,近期伤口不要沾水,不要乱跑乱动,每隔三天换一次药,很快就能痊愈。” 曲蓁说完不见他答,停下收拾的药物的动作,抬眼望去:“怎么了?” 他咬着唇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憋了好久,撂下一句话扭头就跑,听得曲蓁哭笑不得。 他说:“以后别揉我头!”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她收回视线,看向容瑾笙,“你……” 话刚出口,眼前雪色一闪,身子立即被拽入一个沁满莲香的怀中,“看来以后我得把你看紧了,免得被人惦记!”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她已然习惯,顺势勾住他精瘦的腰线,似笑非笑:“你指的是冷嵘之流,还是晏峥?” 不等他答,她又道:“想来冷嵘之流不足以让你忧心困扰,那就是……醋了?” “好啊!” 容瑾笙屈指抬起她的下颌,凝望着她,佯怒道:“你很得意?” “不,是意外。” 曲蓁纠正他的说法,浅声道:“晏峥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人的心意,她方才知晓,但也仅限于知晓! “为何?” 他问。 她抿唇轻笑了下,贴近他的胸膛,明知他想要什么答案,却避而不答,只道:“我累了。” 他凤眸瞪着她,须臾,无奈笑道:“那就睡!” 容瑾笙松开她的腰,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床边放下,摊开褙子轻轻盖着,自己则坐在了床边,温声道:“放心吧,我守着你!” 她点点头,想了下,扣住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微凉的肌肤,正色道:“车到山前必有路,别想太多!或许陛下就是随口一提!” 话虽如此,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景帝必有打算! 闻言,容瑾笙眸中的笑意淡了几分,知道她刚才那些话也是为了安抚他,心中微暖,“你信我吗?” 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她。 然而这次,曲蓁却浅浅一笑,“嗯!” 只一个字,却让容瑾笙的心柔软的险些化开,他攥紧她的手,凝声道:“那就都交给我,一切,有我!” 第412章 回京,封赏! 秋猎落幕,曲蓁次日醒来后,行囊已收拾妥当,随着景帝起驾回京,回去的路上倒是一路太平,安然进了府,她才觉得浑身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曲家送尸案的案卷和公文还需要重新整理,容瑾笙未及歇息就转道去了大理寺。 她揉捏着略有些酸乏的肩膀,忽然想起什么,对身后问道:“对了,此次秋猎,阮家那位夫人怎么没有露面?” “属下派人去查过,阮氏一到秋香山就感染风寒病倒了。” 风愁见自己有了用武之地,忙从暗中走出,跟着她的步伐往松风水阁而去。 “真病?” 她又问了句。 风愁忙答道:“是,真病,阮大人还为此特意去请了随行的太医。” “哦!” 曲蓁难免惋惜,此次去秋香山本是为了阮夫人,人没见到,倒是惹了一身的麻烦,好在如今都平息了。 “额,姑娘……” 眼见她一只脚快要跨入松风水阁,风愁迟疑着唤了声。 她回头望去,“怎么,还有事儿?” “嗯,薛公子来了,说是想当面谢谢你,现在人就在花厅等着呢!这已经是第二次,您看要不要见一面?” 曲蓁想起那夜在城外庄子里救得那人,思忖片刻,“好!” 到了花厅,果真见一男子坐在太师椅上品茶,他身后还站着一人,戴着斗篷,看不清容貌。 曲蓁缓步走到厅中,微微颔首,“薛公子!” 薛静琅当即搁下茶盏,起身道:“曲姑娘,今日冒昧打扰,是特意谢过姑娘救命之恩,我伤势恢复也曾来过一次,奈何时机不对,听闻圣驾回京想着你和王爷也该回府了,就来这儿等着。” “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他们并无交情,她当夜出城也是为了容瑾笙,没想着要他还恩,只是如此殷勤拜访,当真只是为了道谢? 薛静琅见她眼含疑色,很是坦诚的拱手一礼,“实不相瞒,今日打扰姑娘,除致谢外,还有一事相求。” 他看向那被斗篷包裹着的人影,“月影,过来!” 待那人摘下斗篷,露出真容时,曲蓁认出她正是那夜在城外庄子见得那个女子。 薛静琅能为救她义无反顾,这份情谊纵然是有其他目的在,但自有份量,肯二次登门她也不奇怪。 “姑娘!” 月影屈膝跪在地上,恭敬的对她磕了个头。 “你这是……” 曲蓁疑惑的看着他们两人,俯身扶她起来,“有话好好说!” “不,就让奴跪着说吧!” 月影避开她的手,连连摇头,俯首扣地:“姑娘,奴自知身份卑贱,不配出现于此,可为了腹中孩儿不得不厚颜来哭求,请姑娘出手,保全公子血脉。” 曲蓁看了眼薛静琅,他眸光锐利,满面寒沉之色,眉眼间化不开的浓愁! “地上凉,你先起来!” 她俯身扶起月影,走到一旁坐下,手指趁机摸向那脉搏,许久后,在月影紧张的神色收回手。 “姑娘,怎么样?” 曲蓁刚要答话,冷不防薛静琅横插一嘴,道:“月影,你先跟着他们下去休息,有什么话我他回头再跟你说!” “公子……” 月影似有些不情愿,薛静琅眉峰沉了下,“听话!” “那好吧。” 她依依不舍的三步一回头,出了花厅,由下人引着去了客苑。 待那身影彻底离开后,曲蓁看向薛静琅,打量片刻,直言道:“她经过多年虐待,身子大有油尽灯枯之状,能撑到现在全靠一些珍奇药草吊着,想必这一点你也清楚。” “嗯。” 薛静琅平静的回了一个字。 “以她的身体状况不该受孕,公子也当清楚此事才是!” “她瞒着我倒掉了避子汤,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薛静琅轻叹口气,认真问道:“曲姑娘可有办法能够两全?” 他当时伤的那么重,几乎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都被她生生拉回来了,这次,也能想想办法的吧? 在他满是希冀的眼神中,曲蓁缓缓摇头,“不能!” “眼下,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拿掉孩子,用我的方子精细养着,能保她五年的岁月。第二种是任由事态发展,我倾尽一身医术也最多保孩子,至于大人……保不住!” “实不相瞒,在来这儿之前我找过其他大夫,都说月影身子太弱,拿掉孩子也抗不了多久。” 薛静琅苦笑了声,看着她,“你说的保她五年时间,此话可当真?” “嗯!” 曲蓁点头,她敢说出这句话,就肯定做到。 薛静琅的态度更偏向于拿掉孩子,这个选择的确眼下状况中最理智的,只是月影瞒着他倒掉避子汤,可见其对孩子的渴求。 要说服月影,恐怕不易! 这件事薛公子还是与她好生商量下吧,等有了结果,命人寻我就好。 那就劳烦曲姑娘了,薛某在此谢过。” 薛静琅拱手一礼,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没有其他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薛公子自便。” 依着他与容瑾笙两人的关系,也不需要她来安排归置,话说分明后,曲蓁直接回了松风水阁洗漱换衣。 而薛静琅则与月影暂留在宸王府客苑。 容瑾笙回府后也没说什么,只吩咐了府中人尽心照看着他们,不得马虎。 随着圣驾回京,秋香山发生的事情如同插上翅膀般传遍了汴京城的每个角落,街头巷尾都有人在议论此事,三句话不离‘青镜司 ’‘曲蓁’等字眼。 宫中也在不久后颁布封赏宸王和青镜司的旨意,金银玉器,古玩字赏赐了一大堆,与之一并颁布的,还有废除部曲制的圣旨。 宣旨太监于明德诵读后,掀起了一阵歌颂景帝功德的狂潮,文人雅士争相赋诗谱曲,广为传唱。 相比这欣欣向荣之景,黎家就显得格外凄惨,官兵查封后,所有人被赶离京都,据说容黎言暗中补贴了不少银钱,以确保他们的生活。 赏也好,罚也罢,都进行的极快,不难见景帝雷厉风行之手段,然而种种动荡中,青镜司扶摇直上! 第413章 青镜之名 有景帝提醒,青镜司挂牌提上了日程,此事先前由冷国公亲口应允,承担一应修缮和布置的费用,纵然两方已经闹翻,但该讨的债还是得讨。 曲蓁找人递了封信去冷国公府,看完后,冷国公眼底冷意直窜,“去告诉你家主子,答应的事,冷家不会反悔!” 猎场丢了面子是技不如人,可答应的事情不做,那就是有损家门名声的丑事! 国公府丢不起这人! 传话的下人离开后,后堂一瘸一拐的走出道人影,“爹,那道就这么轻易的揭过此事了吗?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嵘儿,你记住!” 冷国公打量着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冷家能矗立至今,凭借的是陛下的信任和看重,只要守住这份,就能长盛不衰!” “当日在猎场上为父情急失言,被宸王拿住把柄,已经惹的陛下不悦,断不可在这些小事再失了分寸,陛下如今看重曲蓁,看重青镜司,有扶持之意,你我就不能和陛下唱反调,打陛下的脸面!” “她要是将来大权在握,那我岂不是永远都没了报仇的希望?” 冷嵘眼底阴郁之色愈重。 自秋香山回来后,他重伤卧床,就全然变了个模样,不不再随意的发脾气,打砸哭闹,看着却更让人害怕。 这些冷国公都看在眼里,轻拍了下自家儿子的肩膀,宽慰道:“你放心,不会的!” “嗯?” 对上冷嵘的疑惑,冷国公意味深长的笑笑,“你别忘了曲蓁如今住在哪处,与谁交情!有那人横在中间,陛下就永远不可能全力扶持和信任青镜司!” “更何况,还有东宫那边盯着呢,瞧着吧,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她想青云直上,我们父子帮她一把也无可,迟早……都要还回来的!” 修缮青镜司的事儿,他不禁要帮,还要大张旗鼓,竭尽全力的帮! 登高易跌重,想看青镜司笑话的,可不止他这一家! 没多久,冷国公府果真派人前往青镜司官衙休整,而一应的官印,服制,归属等都需要处理,总有容瑾笙帮忙,曲蓁也忙的晕头转向。 在这期间曲弈来过一次,请她过府相见,却连人影都没见到,吃了一肚子的茶水和糕点回去。 忙活七八日,待休整竣工后,各方安定下来。 开衙那日 ,爆竹巨响中,书有‘青镜司’三字的蓝底镶金木匾额被高悬与府门之上。 曲蓁望着龙飞凤舞的三字,忽觉肩上的担子重了几分,她来这异世已经十七年了,爹爹死后,人海飘零,如无根浮萍。 如今她有了青镜司,得觅良人,又在这时空遗落的朝代中找到阿渊、朋友,不知不觉,她有了归属! 正想着,她的手突然被人牵过,拢在掌心,容瑾笙笑看着她,叹道:“曲大人,以后我想见你,怕是都要来这官衙寻人了。” ‘曲大人’这三个字刻板威严,从他嘴里吐出,却有种独特的韵调,似是打趣,似是玩笑,挠的她耳根发痒。 曲蓁清眸掠过抹羞恼之色,瞪了他一眼,见顾义大跨步走来,忙抽回手,“辛苦顾大哥了。” “姑娘别客气,以后我就是青镜司的捕头,有什么事儿你直接吩咐就好。” 救下顾冬后,顾义戴罪在京,在他 逃逸一事查清楚之前都不得离开,他对朝廷也是心灰意冷,感念她的恩德,自请在青镜司做了个捕头! “顾冬在私塾可好?” 容瑾笙见她撤回手,笑吟吟的扫了她一眼,对顾义问道。 “说起这事儿,末将还要多谢王爷,要不是您做主将他送入皇家书院读书,跟在我身边,还真就耽误了。” 顾义抱拳躬身道:“多谢王爷!” “顾将军是性情中人,谢就不必了,替本王多照看着她就是。” 容瑾笙温声回了句,顾义连忙称是。 毕竟是在皇城跟前,不宜大肆喧闹,待简单的仪式走过,聚在衙门前的百姓就散了去。 曲蓁等人打算进府衙参观时,长街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推着容瑾笙驻足望去。 就见晏晔几人策马马而来,到了近处,自马背跃下,快步走来。 “你们……怎么聚到一处了?” 曲蓁见来的除了晏晔、晏峥和霍百川等人,还有曲弈,不由得奇怪。 “小丫头问题倒多,刚接手青镜司就有了官威,是拿本世子当犯人审呢?” 晏峥阴阳怪气的横了她一眼,将手中的红木盒子丢给她,“喏,开府的贺礼!” “谁敢把你当犯人审?我这青镜司是个清水衙门,一应摆件布置都是别人送的,你可别给我砸了!” 曲蓁面上难得有了几分笑意,将东西递给顾义,反呛了句,暗指他拆南衙一事。 “别站在这儿了,进去说吧。” 容瑾笙撂下句,率先进了府。 曲蓁和晏晔等也跟了上去,趁着入府的时候,随处打量着青镜司的布置和景色。 “说真的,冷家为了不落人话柄也是下了血本,这太湖石和翡翠礁都是珍品,造价不菲,还有那促玉兰,红色的,是新才培养出来的稀罕玩意儿……” 晏峥的眼睛何等毒辣,一路走来,咋舌不已,“不说布置,就连官衙的占地面积与格局都比我的南衙要好,这不行,回头我就去找皇姑父给我换个地儿 !” 众人失笑。 陛下大抵也没想到会飞来横祸,好端端的又砸来一个大麻烦。 “胡闹!官衙岂是说换就能换的?” 晏晔好笑的瞪了眼自家弟弟,他自幼长在京中,有家族和姑姑庇护者,性子养的着实‘刁蛮’了些! 晏峥被训斥也乖乖听着,附和的点了下头:“大哥你说的有道理,不能挪地儿的话也没关系,以后我叫人把公文送来这儿处理也是一样的!” 他大笑了声,看向曲蓁,“你觉得本世子这个提议如何?” “不怎么样!” 曲蓁白了他一眼,绕开挡在眼前的身影,领着众人往前面走去,“前面就是观景亭了,我已经命人准备了茶点,歇歇吧!” “好!” 众人憋着笑跟上,被忽略的晏峥面色变了几变,有些狰狞的喊道:“好啊曲蓁,你真是越来越没意思了……” 他足尖轻点追了上去,青镜司中欢声笑语一片! 第414章 终入京! 当夜,皇城如巨狮般匿于幽邃的夜里,琉璃金瓦在月光的银辉笼罩中,渡了层淡淡的凉。 御书房内 ,景帝伏案批阅公文,内监总管立于桌案边研墨,明黄色的帘帐垂着,映着幽微的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拉的细长。 不知过了多久,景帝搁下笔,直起身子活动了下,安总管忙上前替他拿捏,低声道:“陛下,三更天了,该歇着了!” “不忙 !” 景帝盯着暗处,忽然问道:“朕记得,昨日是青镜司开衙的日子,各府有什么动静吗?” 暗处立即走出一人,跪地道:“回禀陛下 ,与曲主司交好的各府都送去了贺礼,汝南王府也派人送了遵玉如意,除此之外,谢家小姐也去了。” “谢家?” 景帝回想了下,疑道:“是太医院谢奉仪的孙女儿?” “是!她近来与曲主司关系尚可,猎场时也多次帮她说话,秉性纯良,善医,谢大人似乎有让她拜曲主司为师的意思。” 鹰司监控百官,各府的动静他们都有留意,答得很快。 “谢奉仪倒是眼光毒辣,罢了,随他们去吧!” 景帝轻笑了声,忽的想起什么事儿,又问道:“几位皇子那边呢?” “三皇子府命人备了礼,由管家送去的,是个前朝大家钱舒扬的亲笔,写的‘明镜高悬’四字,东宫和四皇子那边,没有动静! 至于二皇子,不理朝政多年,与各府都无往来,自是不在询问的范畴。 这话说完,几人瞬间感觉殿内的气氛凝重了许多。 景帝眼中的笑意逐渐淡去,良久,挥手道:“退下吧!” “陛下!” 安总管见他面色不对,忙躬身退了步,惶恐的不敢的说话。 景帝面色胡青忽白,突然扬手一挥,搁在案边的茶盏顿时砸落在地,四分五裂。 “陛下息怒!” 老太监颤声喊道,其余宫人也跟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让他们出去!” 景帝遏制着怒冷喝了声,老太监忙将他们赶了出去,随着殿门合上,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那个逆子!朕悉心教导他多年,先是色令智昏擅闯宸王府,如今又敢搅和到这摊浑水里被人攥住了把柄!” “一错再错不说,竟连身为储君的颜面都丢的一干二净,看来朕是对他太宽容了!” 作为跟在景帝身边几十年的老人,老太监自然知道他在气什么,忙宽慰道:“陛下,气大伤身,您要保重龙体才是。” 他见景帝面色稍好了些,斟酌着道:“太子殿下年幼气盛,又素来是贤孝的孩子,他与黎家虽没有深情厚谊,但明面上的关联斩不断,总得做出些反应才是。” “再说了,黎家如今败落,被驱逐出京,太子也便能收了心,重归正位!” “那可未必!” 景帝打开桌边的暗格,从中拿出一块玉佩来,摩挲着那背后刻着的生辰八字,眸光乍冷:“这东西说是黎书白所戴,实则是太子身上遗落的,不久前,东宫暗中处死了一批随身服侍之人,你以为是为何?” “这,这怎么可能……” 老太监忙低着头,不敢再看,身子隐隐哆嗦着:“殿下他,他没道理……” 景帝再不说话,凝视着那玉佩,良久,倏地起身:“摆驾,去看看那个人!” 风拂宫墙,凄厉如鬼号,伴着天边残月,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大盛朝廷未有女官,阶品不好拟定,一直悬置,景帝特赦曲蓁有参奏之权,但不必日日上朝。 即便如此,青镜司刚开衙她还是极忙,容瑾笙从大理寺调拨了些人手听她使唤,随之而来的,还有各官署沉寂多年的悬案和难案。 “姑娘,他们这是把烫手的山芋全部丢到你这儿来了啊!” 血手整理文卷看的是火气直冒,捡起其中一本道:“这个,是文安伯圈地杀人的案子。” “这个,是举报太子少傅买卖官职,假公济私的。”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涉案的官员不是朝中大臣,就是皇室宗亲,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青镜司是捅了虎狼窝呢,要被这么整!” 曲蓁停下手中的动作,轻笑道:“你已经嘟囔了一早上了。” “有吗?” 血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加快整理的速度,转头一看,就见她手边已经整理完,堆的如山高般的文卷,眼皮直跳,“这些东西,我们得看到什么时候?” “不用都留,青镜司又不是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的,我左手边的留下 ,其他的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曲蓁着手接过他的那份,开始分类。 等一整日忙完,腰酸背疼,但总算是将积累的东西全部处理,剩下的就是批注断案了。 好在这些都是陈年旧案,不急于一时,她可带一部分回府慢慢处理。 “姑娘,暗中有人!” 刚出府衙血手就紧步上来提醒道,曲蓁点头,“我知道!是药谷的人,招财馆那边送来消息说京城最近不太安稳,南疆的人也到了,派人暗中保护。” “原来是这样……” 血手摩挲着光洁的下巴,若有所思,“怪不得江湖上人人对药谷甚敬畏 ,暗中的这些人可都是高手,不输于各府培养的暗卫!”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出了府门。 曲蓁轻笑道:“医药本一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一念定人生死,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大夫的影响力。” “也是!” 血手点点头,往四处看了眼,兴奋道:“姑娘,药谷的前身可是蛛楼,消息网遍布天下,哪怕当年有所折损,可经过这些年养精蓄锐,定已恢复的差不多了。” “如果能动用这部分力量,对于姑娘或是蛛楼,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他的这番话也算是说中了曲蓁的心思,早在这些人出现时,她就考虑过此事,药谷既已由她主理,闲置在旁就是浪费资源,得动起来才行! 回去的路上她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回到府中才发现容瑾笙还在远香堂等她用膳. “这是?” 曲蓁看着不经传召鲜少露面的风愁站在容瑾笙身侧,不禁问道:“出什么事了?” “风愁!” 容瑾笙唤了声,示意他说。 风愁面色肃然,眼底隐隐却有些兴奋之色,“两个消息。” “其一,阮家派去临江府查证姑娘身份的线人已经回京,刚入了阮家大宅!” 曲蓁瞳孔微缩,等待许久的事情一朝落定,一时间心情复杂! “第二件事呢?” 她问道。 风愁凝视着她,面上很是肃穆,从袖中抽出一个檀木盒子,“姑娘托我之事有了结果,这个东西,是从顾大夫的房中找出的 ,或许,能解姑娘身世之谜!” 闻言,曲蓁蓦地蜷紧了手指,她盯着那盒子就像是最初看见那份户籍证词般,紧张的浑身僵硬!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第415章 血脉相亲! “姑娘?” 曲蓁思绪回笼,见他还保持着呈递的姿势,忙伸手接过,“抱歉,我走神了。” 风愁摇摇头,退至一旁。 她指尖摩挲着那檀木盒子的边缘,木质细腻而凉,揣在手中沉甸甸的,正如她凝重的心情。 “蓁蓁,打开看看吧!” 容瑾笙轻声道,这个真相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曲蓁抬眸望去,见他眼神温暖而坚定,似是在无声的给予她支持,她周身的冷意突然散去,生出些荒谬的感觉来。 自笋溪县一路入京,查父仇,寻身世,不正是她想要做的吗?如今打开那大门的钥匙就攥在手中,她却有些怯了! 总得人来推上一把! 不论结果如何,她都是曲蓁,是爹的女儿,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好!” 曲蓁深吸口气,小心的打开盒子,便见里面静静的躺着一块玉佩,锦鲤戏莲的图案,雕刻精美,玉质剔透 ! 这是上好的物件,绝不该出现在笋溪县那种偏远清贫的小镇! 她拿起后仔细端详了片刻,没发现有用的线索,正要松口气时,指腹突然摸到了一小块凹进去的纹路,以她的经验来看,是字! “漪?” 曲蓁挪开手指,盯着那精致小巧的正楷,忽然觉得老天跟她开了个场莫大的玩笑,她看向容瑾笙,一时无言。 远香堂安静了须臾,容瑾笙温声道:“我曾在曲国公身上见过一块同样质地和雕刻手法的玉佩。” 在看到那物件的第一眼,他就知道了结果。 或者说,验证了心中的猜想。 曲蓁攥着那玉佩,紧了许久的心忽然松快了些,这个结果,对她来说不算太坏。 “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按照那嬷嬷的说法,她毒杀我爹是受人指使,要不是刺客的出现逼她提前离开,或许那日我就会见到她。” “可幕后之人为何要杀我们父女?若是因为我的身世,为何十六年都没有动作,偏偏突然出手?” “若不是,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我被爹爹带走多年,阮家却一直未曾寻找过,半年前又乍然动手杀人灭口,两相综合可推断出一个答案。” 曲蓁看向容瑾笙,剩了冷凝:“阮家,不知道我的存在!或者说,之前许多年都不知道!” 她和曲漪容貌眉眼十分相似,这一点,从阮舒白,晏夫人等人初见她的反应都可以看出,或许是她正好被见过曲漪的人撞见了,起了疑心,又或是其他的缘故,这一点,只有找出真凶才能得知了。 爹爹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带走的她? 曲漪当年既然是作为外室被安置在临江府阮家老宅,那阮舒白对此不可能不知情,为何她娘过世多年,曲家一直未曾得到消息? 对外,只称失踪?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她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这儿,她抬手轻揉了下眉心,只觉得思绪乱的厉害。 “你若只想查案报仇,不想认回他们,也没人逼得了你。” 阮家那边,想必已经得知她的身份了,以阮舒白的性情,定会登门。 他斟酌了下,又道:“只是曲国公府那边……” 容瑾笙凝视着她,语气有些沉重,“夫人失踪这些年,老国公夫妇一直缠绵病榻,郁郁寡欢,曲国公也派人明察暗访,不曾放弃过,他们,是真的爱极你娘亲。” 爱屋及乌,定也会好好待她! 他与曲弈相交多年,对他们家的家世人品还是心中有数的,蓁蓁作为曲家孙辈里唯一的姑娘,若能相认,今后也能有更多的人疼她护她,免她飘零孤苦。 “忙过这几日再说吧。” 近情情怯且大抵就是这样,不论是否相认,她既答应了曲弈登门拜访,就没有毁约的道理。 “好!” 两人满怀心事的用了饭。 容瑾笙知她深陷身世谜团,心中必然烦乱,也就没让其他琐事搅扰她,待她搁筷后,轻道:“那些积年疑案不急于一时半会,你今日先回去歇着吧!” “好!” 曲蓁眼下也没有处理这些事情的心思,刚起身准备回松风水阁,被一道突然传出的惨叫声扼住了脚步。 “啊——” 这声音? “是客苑的方向,好像是月影!” 曲蓁来不及多想,抬脚就走,最后甚至用上了轻功,可是等她赶到的时候,还是晚了! 月影狼狈的蜷在床榻上,挥汗如雨,身下的被褥已经被鲜血浸透,一阵阵的战粟着。 而她面前,薛静琅背对她站着,手中还紧攥着一只空碗,隐隐颤粟。 这种情况曲蓁来不及多问,抢到床边。 “姑娘,姑娘求你……求你保住我的孩子!” 月影看到她,如看到救命稻草,伸手狠狠攥住她手腕,曲蓁边宽慰她,边以银针刺穴之术替她止血,对外唤道:“血手!” “快去药楼把我放在桌上那副药煎好端来!” 屋内未见人影,却有道声音答了句“是”,身影如风般掠出。 “再准备些热水和干净的帕子!” 曲蓁又吩咐了声,外面守着的人顿时动了起来,唯独薛静琅寸步未移,如石雕般矗立在床前。 “疼,孩子,我的孩子是不是保不住了?” 月影惊恐的看着腿间渗出的鲜血,实在忍不住疼将床帐一把撕扯下来,凄声大喊! “你给她喝的到底是什么?” 曲蓁见银针刺穴后血流不仅没有收敛,反有严重之势,转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药碗轻嗅了下。 她面色顿时难看了几分,“这不是寻常的堕胎药,还加了煎红参?怪不得止不住血!” 她将药碗砸在薛静琅身上,怒道:“你这是要她的命!” “不可能!这方子是济安堂大夫配的,我特嘱咐过要最好的药,他不敢糊弄我!” 薛静琅被她骂的一愣,任由碗砸碎在地上,下意识的变了脸色。 怪不得! 听了这话曲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转身重新施针,忙碌之余解释道:“多出的这味煎红参放在其他人身上,的确是减少小产则之损伤的良药,可她身子亏损严重,经不起这么猛地药效!” 眼见月影受不住痛楚昏死过去,恰好热水和帕子松来,曲蓁头也不回道:“全都出去,我要救人了!” 第416章 串通谋杀? 屋内烛影微摇,隔绝了一切声音。 曲蓁以银针刺穴之法配以渡气止住了血,用热水浸湿帕子替她将身上的汗渍擦去,并清理了血迹,这一番忙碌,已有半个时辰。 “咳,姑娘,药煎好了。” 窗外传来声音。 血手毕竟是男子,不好入内,只从窗子将药递进来,曲蓁喂她喝下,探过脉象后悬着的那口气才松了下来。 “姑娘……” 榻上的人儿幽幽转醒,下意识动了下,剧痛将她涣散的神智拉扯回来,月影蓦地在想起什么,瞪眼看她,“我,我的孩子……” 曲蓁看着那双满是期望中藏了几分脆弱的眼,默了瞬,低道:“抱歉,孩子没保住。” 事实上那药效用凶猛,要不是她来的快,或许连大人的命都保不住! “没了……” 月影怔怔的看着她,泪水断线的珠子般滑落,没有歇斯底里,无声,却绝望。 就像是行于旷野之人被掐灭了手中最后的一点星火,整个世界眨眼坍塌。 她,已毫无活下去的意志! 曲蓁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吞回腹中,她想,这时候说什么都宽慰不了那份被心爱之人亲手灌下堕胎药,失了孩子的诛心之痛! “姑娘瞧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 月影突然出声。 曲蓁转头,见她双手抓着锦被,虽与她说话,目光却呆滞的望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道:“没有。” 闻言,月影沉默了良久,自嘲一笑:“瞧吧,人果然是贱骨头,我既盼着姑娘说是,又对那份同情和怜悯深恶痛绝,但听你否认,又觉得自己竟连被可怜的资格都没有,特别的荒唐可笑。” “不是没资格,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我不会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自以为是的去可怜谁。” 曲蓁听她自怨自艾,知她是心里难受才会这样,也就没多说,只叮嘱道:“你先好好歇着,养好身子。” 那药效霸道,后续调理的方子和用量也须重新考量,看来今夜一时半会是睡不下了。 她转身就要走,忽听身后道:“选择?我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 曲蓁脚步顿止。 月影一贯压抑的情绪因丧子彻底被打开了闸口,洪流般倾泻而下,泣声道:“我自小就是靠着别人的可怜度日,以往是求着卖家和主子可怜,后来是求着公子可怜,可如今,我连这份仅有的可怜都守不住了!” “你还救我做什么?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让我痛苦的活着……” 情至伤处,她失声大哭。 曲蓁想起初见她时,薛静琅因救她落入别人圈套,性命垂危,她素衣银簪,惊惶失措,颤粟不安的低着头,说话低声细语,做事谨小慎微。 后来王府再见,她一身上好的蜀锦华缎,满头珠翠,说着谦恭之语,满目却嵌着警备之意。 人心之变,果真只在朝夕! “你有选择!” 曲蓁凝望着她,平静道:“这就是你选择的结果!” 月影和薛静琅之间的纠葛作为外人本不该多言,但既将她牵扯其中,有些话,须得说明白。 “我是大夫,无法眼睁睁看你垂死挣扎而束手旁观,这也不是薛静琅带你入王府的初衷!至于你们之间的心结不是我导致的,须得你们自己解。” 她话刚说完,守在门外的人似是听了动静,推门而入。 与薛静琅一并进来的,还有后来赶到的容瑾笙,他眸色极淡,似是不悦,显然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我们走吧。” 曲蓁让开出床边的位置,与容瑾笙道。 “等等,该说的话须得说明白。” 他扣住她的手腕,望向薛静琅,“她救人是因着那份悬壶济世的慈悲之心,不意味着旁人可以随意待她。” 薛静琅早已清楚领教过这份偏爱和维护,自然知晓方才月影迁怒和质问的行为已经触怒了他这个一贯清心寡欲的表弟,他这是,在要个结果! 罢了,有些话,的确要说个清楚! “那个孩子是我决意拿掉的,流掉孩子保你性命也是我的意思,你不该迁怒曲姑娘。” 薛静琅站在床榻边,静看着她,“你自己也清楚,你的身子不适合生下这孩子。” “公子如今已经会为了个外人来指责我了吗?是觉得我没了用处,所以弃如敝履?” 月影嗤笑了声,眼泪肆意汹涌,“到底是我不适合生下这孩子,还是公子不想要这孩子?” “你什么意思?” 薛静琅见她今夜态度与昔日判若两人,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孩子我答应你会留下,就不会出尔反尔。” 即便,这孩子的到来非他所愿! “那你为何还要串通她来害我孩儿性命?” 她双目如炬,遥望着曲蓁的方向,孩子没了,公子也对失了最后的耐心,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曲姑娘,我那么相信你,信你医者仁心,信你心存善念,信你会保我们母子平安,可你,可你都做了什么?” 这一番指控听得曲蓁有些怔然,“串通?谋害?” 她和薛静琅? “月影!你在胡说什么?” 薛静琅也怒了,这可不是私宅,是宸王府,是曲蓁大半夜赶来救她性命。 要不是最近曲蓁忙于青镜司的事情一直鲜少见得到面,她又以死相逼不肯放弃孩子,偷偷吃各种保胎的丹丸,他怕拖下去熬坏了她的身子,也不会强行灌下堕胎药,闹出这番动静来! “我胡说?我胡说什么了?” 月影不顾小产后还虚弱的身子,强撑着坐起,仰面对上他盛怒的面容,“公子不就是担心我在宁小姐之前诞下孩儿,碍了她的眼,怕她醒来之后不高兴,所以才串通大夫说我身子虚弱,不堪受孕之苦,逼我堕胎吗?” 提及故人,再见那张与她有着几分相似的脸满面凄苦绝望的看着他,薛静琅难以狠得下心来,涩声道:“原来,那日你都听到了!” “是啊,都听到了!” 月影又哭又笑,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盖过一切情绪,她声如地狱恶鬼,狞声道:“宁婉儿,要醒了!” 第417章 她再也回不来了! “我若不想些办法,只怕你早就将我赶得远远的,只等着与她过神仙眷侣的日子!” 宁婉儿? 曲蓁与容瑾笙交换了个眼神,她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曾被风愁作为八卦提及过。 据说是薛静琅的青梅竹马,因他被人重伤而陷入昏迷,数年未醒,救月影也是因着眉眼间有几分似她的缘故。 如今,宁婉儿要醒了吗? 怪不得她说什么没了作用,弃如敝履,或是守不住那份可怜之类的话…… “所以你是知道了婉儿的消息,借酒与我下药?” 怪不得他向来酒量极好,当时却喝过一坛就彻底昏了头,将她认作婉儿稀里糊涂的发生了关系。 薛静琅忽的反应过来,想起那一夜荒唐,心下微寒:“你又何苦如此作贱自己?” “何苦?” 月影听着这话,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公子这问的奇怪 ,你当真不知吗?我视公子重于性命,可对于你而言呢?满心记挂着的永远只有宁婉儿!甚至要为了她将我送离身边,是她剥夺了我的一切,抢走了你!” “抢走?” 薛静琅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已经不是初遇时那心若琉璃,善良温柔的女子,他寒了眸,冷道:“我从不属于你!” “不,不是这样的!” 月影强撑着身子爬下床榻,跪着靠近薛静琅,伸手去扯他衣袖,哀声道:“你忘了吗?我们一直都过得很快乐的,你舞剑我斟茶,你习字我研墨,你还为了我险些命丧锦绣城的人手里,你是在意我的,对不对?啊?薛哥哥!” 她刚小产,身子尚未恢复,剧烈的动作扯着小腹,鲜血很快浸透了雪白的衣裳,在地板上擦出一条血路。 面对这样的哀求,和那声熟悉称呼,薛静琅显得异常冷漠。 薛哥哥? 仔细回想怕是从那日偷听他和影卫谈话之后,她就再未如此唤过,如今听来只觉得嘲讽异常,恐怕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她不仅嫉恨着婉儿,还怨着了他! “你还记得当初在奴场时,我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惨死,为何独独救了你吗?” 他缓慢且坚定的将自己的袖子从月影手中抽出,在她惊慌和怨恨的注视中,面无表情的道,“因为,你眉眼神韵有几分像她!” 言外之意,就是她能活全凭这张脸! 这个答案她一直知晓,但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犹如万箭穿心,噬骨之痛,她恨道:“是,我知道,所以我一直谨慎小心,乖巧听话,安静的扮演着那个人的影子,哪怕你心里永远只有她,可至少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可濮阳先生传回的一个消息,彻底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她要醒了!” “那晚,你喝的酩酊大醉,抱着我喊着她的名字,分明动了情念却在看到那身伤疤的刹那,狼狈逃去,我不怪你!那身伤疤我自己看着都恶心!” 她说着拉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已经恢复大半的肌肤来,哽咽道:“我费尽心思用药去疤,想给你一个惊喜,结果呢?结果你竟突然要送我离开,我没有办法,只有那样我才能留在你身边……” 这动静惊得薛静琅瞳孔猛缩了下。 不远处的曲蓁移步挡在容瑾笙面前,与此同时,容瑾笙侧首阖眼,扬袖一挥,悬挂着的帘帐顿时落下,将里外的画面霎时隔绝。 账内女子低声抽泣,良久,才传来薛静琅的声音。 “好个没有办法!” “救你出奴场后,是你拒绝安置的银钱说自己无处可去,愿为奴为婢来报答这份恩情,我方才带你归府。” “她最喜月色,所以我为你改名月影,是为了提醒你也提醒自己不可混淆身份,有负于她。” “那夜是我惊觉自己人认错了人,不敢毁你清白才落荒而逃,也是那时生了送你离开的心思,只可惜还没来得及说你就被华延亭抓走,他拿你是为了对付我,婉儿因我而伤陷入昏睡,我当年来不及救她,又怎么能放任你再出事?” 薛静琅想到此处,苦笑着摇摇头,他以为只要说清楚就不会越界,结果忽略了人贪婪的本性! 再看那张脸,他突然觉得找不到曾经几分相似熟悉的感觉。 这样的人,怎么配与婉儿相提并论! “难道,我与公子相伴三年的情分,就真的什么都不算吗?在你心里,那些事从来都是为了宁婉儿做的?” 月影一时间心如死灰,感觉天塌地陷,她以为至少作为个影子,三年相伴,也该留下些痕迹! “是!” 要不是为着她身上婉儿的痕迹,他根本不会出手救人,在他薛静琅心中只有复仇,唯一的温情和柔软,都只给了婉儿。 还有,她! 可惜,她不配! “哈哈哈哈,这,这实在太荒唐可笑了……” 月影拍手叫好,笑的花枝乱颤,看着那张冷漠的脸,恍惚记起了过往种种温暖岁月,那些嬉笑着,奔跑着,鲜活的画面乍然在眼前裂开,眨眼间支离破碎,她笑意顿收,忽的怒喝道:“薛静琅!” “你如何绝情待我都好,可那孩子是无辜的,他是你血脉,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那是她,唯一的希望啊! “错是我铸成的,心甘情愿也好,被迫而为也罢,我纵然追悔莫及,但还不至于拿个孩子撒气,你在奴场多年早已熬坏了身子,无法怀孕,即便怀了,能活着生下孩子的概率也极小,多半儿是一尸两命!” 话说到这份上,薛静琅也不想再瞒着,“大夫最开始就说了,即便靠上好的汤药养着,你也最多活不过二十五!我瞒着,是不想让你难受。” 话音落,只闻月影逐粗重的呼吸声。 “这,这不可能!” 她下意识的看向曲蓁。 隔着帘幕,曲蓁依旧能察觉到那炽热的目光,她道:“他说的是真的,这个孩子留着,是要你的命!” “不可能,你骗我,你们都骗我!” 她踉跄着站起身子,疾步朝前走,冷不防双腿发软被绊倒在地,扯着旁边的木架子砸下,上面的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月影手撑在碎瓷片的地里,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嘴里碎碎念着也不知道说着什么,半响,她抬头看向薛静琅,咬牙切齿的道:“我不信!你们都是骗子!你不就是想为了宁婉儿腾地儿吗?我告诉你,你做梦!” “她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你就等着孤独终老吧!哈哈哈哈……” 第418章 余波未尽 那夜之后,月影疯了! 她坐在床榻上又哭又笑,两手虚环‘抱着孩子’轻轻摇晃着,一会喃喃自语撩起衣服喂奶,一会又像是清醒过来,或是哭着跟薛静琅认错,或是怒骂他薄情寡性,诅咒他不得善终。 “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不像无的放矢,你最好查下。” 容瑾笙提醒了句,与曲蓁并肩而去。 薛静琅回身望了眼屋内,眼中最后一丝愧色也消匿于无形,被寒霜覆盖,他扭头看向长廊尽头,吩咐道:“监视好她,不许她离开此处半步!” “是!” 事毕,曲蓁回到松风水阁,倒头沉沉睡去,梦里又记起细雨微朦的江南,充斥着药香的两间石瓦屋里,爹爹坐在窗前挑拣药材,手边的炉子上烹着滚茶,发出‘滋滋’的声响。 “蓁儿,你都及笄了婚事还没着落,来说亲的媒婆一律回绝,可是有了心上人?” “不用担心我,爹一个人守着医馆,守着咱爷俩的家,你何时回来,都是能见着的!” “我们蓁儿该配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爹爹等得!” “……” 黑暗中,曲蓁眼角一片湿润。 青镜司新开府事物繁忙,离不得人手,她原本打算过几日再去曲国公府登门拜访,未曾想次日 ,曲弈就抢先来了府中,见了她忙道:“你快跟我走一趟。” “嗯?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去国公府!” “可是青镜司那边……” 曲蓁话刚出口,想起袖中的那块玉佩,又改了主意:“那好,稍等我会。” 有些事,迟早都是要面对的,躲避不是办法。 她折回房中褪去青镜司主司的官袍,换上素日的青衫,随手拿起薄纱就欲戴上,突然想起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走吧。” “额……好!” 入京之后,她薄纱覆面甚少展露真容,乍一见那冰肌玉骨,绝美容颜,曲弈不禁怔了下,随她往外行去,笑着摇头叹道:“没想到我顺道临江府一游,遇见个暗夜杀人的女刺客,还巧不巧还是我姑姑的女儿,老天真是爱开玩笑!” “你耿耿于怀,难道不是因为你我交手时自己棋差一招,恼羞成怒?” 曲蓁与他也算是十分熟悉了,抿唇笑道,她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自己从阮家老宅出来时,身后那振聋发聩的怒喊声! “那是因为你下毒!” 说起此事曲弈就觉得冤枉,哪儿有打架输给自家妹妹的?说出去,他这个做兄长的脸都丢尽了! “是吗?” 曲蓁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要我提醒你在景园那晚……” 伤疤再度被揭,曲弈没好气甩开折扇,呼呼的扇着风,勉力维持自己贵公子的形象,语重心长的道:“太剽悍的姑娘家是嫁不出去的!” “这件事,就不劳小公爷担心了。” 身后突然出现道温润的声音,两人回头望去,就见棠越推着容瑾笙走来,他雪青色的广袖锦袍外披着件墨色大氅,衬得他肌肤如琉璃般净透无瑕,凤眸笑吟吟的看着她。 “我来吧。” 曲蓁见他薄唇泛白,也没了说笑的心思,俯身替他系好带子,接过棠越的位置推着他往外走去,心底隐有刺痛。 雪顶天池,万年寒潭,要不是他功底深厚,恐怕杀光了狼群也会被冻死在那水中,如今人是活着回来了,也带回血婴子救了阿渊,内外伤势她可以用药调理 ,可那融入骨子里的寒疾…… 须得将养多年! “哪儿能不担心,我们曲家孙儿辈就这么一个姑娘家,我爹娘和祖父母定疼的跟心肝肉似的,连我都得靠后站,岂能轻而易举给嫁了?” 曲弈望着两人含情脉脉的模样,想起在京外时他不知她身份,还曾撮合过两人,就不禁痛心疾首:“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人是找回来了,却便宜了别人! 容瑾笙闻言,立即明白了他在想什么,勾唇道:“小公爷悔之晚矣!” “还不晚!” 曲弈略有得意的扬眉,“王爷想娶我家妹妹,总得我这个舅哥点头才是。” 容瑾笙看向曲蓁,“蓁蓁觉得呢?” 她懒得理会两人无聊的话题,推着容瑾笙往府外走去,就在他们那都以为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她很给面子的低道:“不需要!” 容瑾笙错愕之后,轻笑出声。 曲弈很无奈的盯着那两道身影,嘟囔了句“女大不中留”跟了上去,虽丢了面子,但看着她神色不似先前凝重,他也安心了些。 出了府,马车已经候着。 容瑾笙与曲蓁刚坐稳,一道人影就钻了进来,但好在他甚有分寸,坐在车门旁,提醒道:“方才人多我不好明言,黎书白自戕,黎家倒台,这案子明面上看着已经结束,但后续影响远远未绝,东宫那边,你须得小心些!” 不知情的人大多觉得太子无辜,实则真的无辜吗? 恐怕不见得! 冷家那边有宸王府震慑,一时半会不敢乱来! 但同样不能掉以轻心,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这样一个阴险狡诈之辈潜藏在暗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咬她一口,她与青镜司,处境堪忧啊! “东宫我倒不在意,他如今忙着挽回圣心,没心思找我麻烦,我担心的,是那个躲在幕后窥伺的人!” 谈及此案,曲蓁正色道:“送尸案始,容黎言不过是个稚子,幕后主使当不是他,回城的途中我曾询问过王安泰,根据声音辨认,那人可是黎国舅,他十分肯定的告诉,不是!” “不是黎书白……” 曲弈想起那玉牌刻着的生辰八字,面色微变:“难道,真的是太子?” 拿到玉牌后,他们着手调查真相,得到的却是所属黎书白的消息,这么说,从那时候开始,黎书白就已经打定主意要顶下此罪? “工部尚书,是东宫的人!” 容瑾笙缓缓说了句与之无关的话。 可这话,却让曲弈蓦地记起一件事,“提出为长公主修宅,重建离王旧府的人,就是工部尚书……” 第419章 造访曲家! 想到这儿,曲弈神色变得十分古怪,“要说黎书白做这事儿好歹还有动机,换做太子,没道理啊!” “送尸案始时,容黎言不过是个稚子,自然无法策划此事,他插手其其中,应是为了掩护凶手,抹灭痕迹。” 曲蓁淡淡道,由此足矣窥见,幕后之人定是身份极贵,来历不凡,否则以东宫之尊,何苦淌这趟浑水? “曲家还在,总会查到的。” 容瑾笙随口说了句倒是提醒了两人,那凶手对曲家可谓是恨之入骨,只要曲家屹立不倒,总会有再度交手的时候! 眼下多思无益! 陛下态度已然明确,此案 查到黎国舅已经足够,不需深究,再查下去 ,抖搂出东宫太子牵扯其中,利用朝廷命官诛杀人证,这可是有辱皇家威严的丑闻,动摇社稷之根本! 曲蓁幽叹,生出些无力之感,但她心中更清楚,暂时 退避这是无奈,也是现实! 这里,是皇权至上的封建王朝,并非现代的法治社会! 同样的,正因如此,此案还尚有转圜余地。 他们都清楚,只要陛下一日没有废太子的打算,这案子,就永无昭雪之日! 而黎家败倒,国舅自戕,令他们与容黎言之间势成水火,他日东宫即位,必不会放过他们,所以,只有先发制人! 最简单的法子,就是让容黎言犯错! 错到陛下无法容忍,无法接纳,无法掩盖,伤了心冷了情,对这位东宫太子彻底失望甚至绝望,就有转机! 她等得起,那些冤死的亡魂,也等得起! “好了,既然你们心里有数,我就不多叮嘱了。”曲弈感觉此时车内气氛有些沉闷,状似无意的用折扇挑起车帘往外望去,嘀咕道:“平日也没觉着两家离得远啊,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没到。” 平日他都是骑马而行! 容瑾笙清淡的眸光轻扫了他一眼,阖眸小憩,再不言语。 曲蓁心中有事记挂着,也支颌沉思,神游天外。 马车顷刻安静下来,只闻折扇轻摇带动的流风之声,曲弈没听到动静回眸看去,就见两人各自安好,不禁无奈一叹。 原来激动难捺的只有他一个人!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曲弈若留神细看便能发现,曲蓁支着下颌的那只手,大拇指与食指一直在不停的相互摩挲着,这是她在紧张时,习惯用来疏解心理压力的动作! 曲弈不知情,容瑾笙却清楚。 他微眯着眼看到这幕,薄唇有些好笑的轻勾了下 ,这妮子,看来不似表面那般清冷淡定! 也是,她对于复杂的人情关系向来不善处理,太过热情对她反倒是负担,所以习惯以冷漠拒人于千里。 可她有朝一日总会明白,真正想相拥之人,不畏刀枪剑戟,风欺雪摧,哪怕遍体鳞伤也会靠近! 念落,他再度阖眸。 马车在曲弈焦急的期盼中,总算是到了国公府的大门外。 曲蓁仰望着这同样高大古朴的建筑,心下繁重。 如今正门已然大开,一众管事仆役候在阶前,最先处站着的,是个身穿绛紫色交领长袍的中年男子,气度清素儒和,眉如柳刀,蕴着化不开的墨色,邃目幽深,眼尾含笑。 那模样与曲弈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比他更多几分沧桑气韵。 她忽的想到了一句诗,“心中有丘壑,眉目做山河”,如此风华绝伦,清古冶艳之人,想来,便是曲国公了吧! 如今四大国公府当家之主曲蓁已见其三,冷国公笑里藏刀,阴鄙深沉,晏国公世故圆滑,谦和谨慎,唯独这位,不似朝野权臣,倒像是游戏世外的逍遥客! “给王爷请安!” 曲国公对着容瑾笙的方向正要行礼,便听他道:“国公不必多礼,今日晚辈陪她登门搅扰为的是私事,不论身份。” 晚辈? 不论身份? 这拉近关系的手段未免太明显了些,曲弈要不是为着贵公子的涵养和气度,真想翻个白眼! 曲国公微微错愕后,不禁失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就见那青衫女子独立于阶前,身段纤细窈窕,坚毅挺拔,肤如雪,发如瀑,眉眼清冷淡漠,五官极为精致灵秀,犹如神笔勾勒点染,不似凡尘之色。 “漪儿……” 即使心中早有准备,在看到如此神似的面孔时,曲国公还是难掩心中的激动之色,跨步向前。 待瞧见那容颜略有稚嫩,他恍然惊醒,不禁苦笑,“抱歉,是我失态了。” 还用问什么?还用证实什么? 这张脸,足矣说明一切! 她就是漪儿的孩子!是他们曲家的血脉 ! 曲蓁看他收回略有些颤意的手,忍着喜色道:“别站在这儿了,先进府吧!” “好!国公请!” 这一路上遇见不少婢仆,看见曲蓁,或多或少露出惊骇之色,倒吸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此举实在失礼,但曲国公尚且沉浸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也无瑕顾及这些,领着他们进了正堂。 “国公有话尽可直言。” 落座之后,堂中诡异的沉默,唯独那双灼热异常的视线黏在她身上,寸地未移,曲蓁便是想装作看不到都难。 自入府到如今,曲国公心中汹涌的喜意已经逐渐平复,闻言笑道:“按辈分,你该称我一声‘舅舅’。” 他满目慈爱和期盼之色,那般神情,在曲蓁看来,不似作假! 但正因如此,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于曲蓁而言,曲家的人就是一场意外,爹爹离世后,她再也不敢期盼所谓的亲情。 他们若是待她疏远嫌恶也便罢了,偏是如此期盼与热烈。 “爹,你别吓着人家。” 曲弈笑嗔了句,哪儿有一上来就让人家喊 舅舅的? 素昧平生的亲人可比陌生人好不到哪儿去! 曲国公一想也是,苦笑道:“的确,是我太冒昧了。” 人压抑清醒了太久,偶尔也想放纵一回,那是他妹妹留在世上的骨血 ,小小年纪受尽磨难欺凌,是他没能保护好她们母女,才让她们流落在外! “血缘之事,单凭容色难以断定,恐怕也会引起外界非议。” 容瑾笙适时的开口,看向曲蓁,温声道:“既来了,总要论个清楚。” 曲蓁明白他的意思,想了下,从袖中取出那块玉佩,递给曲国公:“这物件,您看看吧!” 第420章 掌上明珠 玉佩质地净透,工艺十分精湛,曲国公在见到的刹那,神色大震,颤抖着接过攥在手中,取下腰间的佩玉,两者相并,在几人的注视中合二为一。 “没错,就是这个!当年府中得了块好玉,便将它打造成两块玉佩,予我与漪儿各半块,以作祝愿。” 他蓦地抬头,惊喜的望着她,“孩子,你是曲家的血脉。” 身份,确认无疑! 曲蓁望着那块玉佩,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是由爹爹一手带大,娘亲早逝,对于那个有着血缘却素未谋面的人她感觉无比陌生,言语谈及更像是在说旁人的事情。 更别提眼前这人。 可即便如此,生来相连的骨血还是让她对这幅面孔生出了些亲近和熟悉的感觉。 “看来,我夙愿得偿了。” 曲弈见状,笑的甚是畅快,他们子嗣的单薄,不似其他世族兄弟姐妹一大堆,说起来没有勾心斗角,阴谋算计的恶俗但,但难免觉得形单影只,空虚寂寞。 “夙愿?” 曲蓁正不知所措,他这一出声刚好替她解了围,她顺水推舟的问道。 曲弈挑扇支着下颌,打量着她似笑非笑:“我幼时常殷切期盼着爹娘能生个妹妹陪我玩耍,软糯香甜,乖巧活泼,如今妹妹是有了,却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旁人的妹妹绣花抚琴,习字吟诗,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他家妹妹验骨断案,鞭官踩吏,斗得奸臣打得流氓。 何其骁勇…… 咳,剽悍! “这么听来,该是美梦落空才对。” 她戏谑的勾唇,怎么算,他想象中那个香甜软糯,乖巧活泼的妹妹都和她不是同一人! “不不不,自家妹妹,什么模样都是好的!” 曲弈本想再打趣两句,突然接收到两侧投来冰冷的视线,脊背微凉,忙赔笑道。 见状,几人失笑。 关于曲蓁的过往经历和养父等事曲国公已经通过曲弈了解了些,但还是事无巨细的问了个清楚,知道她还在追查顾回春之死,点头表示赞同:“你们父女情分一场,这是应该的!稍晚些我便在祠堂为他设灵点灯,命人常扫烛台,以慰亡魂。” 曲蓁错愕的抬眼看他,世族的宗祠供奉的都是自家先辈,他这般做,就不怕遭人非议? 或许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曲国公微微一笑,“舅舅知道顾兄救你养你从未想过挟恩求报,也没有旁的心思,他既能不顾世俗眼光和血缘羁绊视你如同已出,悉心照料,我为何不能?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因这番话,心中涌起股暖流来。 虽说不论曲国公府承认与否,都不会改变她与爹爹的情谊,但听曲国公之言,观其神色,她知道,这位舅舅是个真正儒雅平和,胸怀广博之人。 或许,有这样的舅舅,也还不错! “这番好意 ,我替爹爹谢过了,只是亡者冤屈未雪,魂魄何安?” 曲蓁摇头婉拒了这提议,见曲国公面色微怔,迟疑了片刻,心中思绪百转,最终有了决策。 她敛眸轻道:“待我缉拿凶手,报仇雪恨之后,再行此事,你觉得如何?舅舅……” 最后那两字柔软却清晰,飘忽的似云团般,但落在曲国公耳中,如暖风袭来,瞬间化去了他心中的失落和低沉。 他面色乍喜,倏地起身走到她身前,抬手似是想去摸她的发,却又觉不妥,紧握成拳收了回来,压抑着颤意道:“好,好好好,那就都听你的。” 曲弈见状,折扇在手中猛地一敲,成了! 从出宸王府到刚才,不难看出她虽表面平静无波,但隐藏抵触之意,那些顾虑和忧怯他能猜得到,却想不出该如何化解。 数年的缺失并非朝夕或是言辞可以弥补。 好在,她愿叫一声舅舅,算是承认了血缘关系,剩下的,都交给时间和他们吧! “恭喜国公寻回至亲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容瑾笙见她有了决定,气氛融洽,这才含笑开口。 说起此事,曲国公转身对他一礼,“入京以来,多谢王爷照拂蓁儿,我等感激不尽!” “国公言重了,本王钦慕于她,疼惜照顾份属应当。” 容瑾笙颔首回礼,也不遮掩自己的心意,这段时日外界流言不歇,曲国公多少也听了些,见他们携手而来,就猜到了两人的关系。 “王爷也知道,曲家子嗣单薄,这一辈就蓁儿一个姑娘家,她年纪尚幼,又有孝在身,谈婚论嫁的话……” 曲国公‘委婉提醒’惹的容瑾笙哭笑不得,还真应了曲弈的话,送她容易,想娶回去看来不简单! 好在他想提的不是此事,否则开口就被驳回,颇为尴尬。 “国公放心,蓁蓁是我心中至宝,便是要谈婚论嫁,也当三书六礼,盛世红妆,断不会如此草率,委屈了她。” 他凤眸淡笑着看了眼曲蓁,又转向曲国公,道:“我是想说,蓁蓁的身份,暂时不必对外公开,以免招惹麻烦,听闻,此次太后寿宴,大离今的三皇子亦会抵京。” 听到‘大离’二字,曲国公面色沉了几分,他很快敛起,转头对曲弈道:“你和蓁儿先去松明斋见过祖父祖母 ,他们二老还不知道这消息 ,晚些时候府中有家宴,届时再说。” 他们二人明显有话要谈,曲蓁两人也就行礼告退,绕过正堂外的影壁,身后没了动静,曲蓁才轻声问道:“阮家的事,你告知舅舅了吗?” “还没有,我尚不清楚其中原委,怕传话有误,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谈及阮家,曲弈一脸苦相,眉宇间化不开的浓愁。 “你这是怎么了?” 她奇怪的问道。 曲弈叹了口气,边领着她往松明斋去,边耍着手中折扇,在指尖猎猎流风,“猎场上阮姝玉夜闯我营帐,暗示两家婚约之事被祖父知晓,大有顺水推舟之意。” 可他,不想娶她啊! 曲家家风淳朴,皆是温平良善之辈,阮姝玉人前无害,实则心狠善妒,颇有城府 ,他不愿自找麻烦。 “不娶,也好。” 曲蓁点头,撇开她和阮家仇怨不谈,以她对阮姝玉的观察,实在不为良配。 且听她那日离开南衙时所言,她对于容瑾笙,怕是存了些其他心思。 “你也这样觉得?” 曲弈瞬间来了精神,两眼雪亮的盯着她,“要不你跟祖父求求情,以这他们对你的疼爱,肯定无有不依.” 疼爱? 曲蓁愕然,她可是连人影都还没见过…… 第421章 回家了! 松明斋内,素简质朴 ,庭中有溪径环绕,奇石堆叠,月窗前栽种着一片枫树,高大粗壮,枝头的叶子如彤云般艳烈,烧红了半边天。 阳光透过叶子在窗边烙下斑驳的阴影,茶香自屋内飘来,透着几分岁月静好的幽谧和宁静。 里面突然嗔道。 “你又从哪儿把那些旧物翻出来了?我不是吩咐染昀他们拿去锁了吗?” 那道声音略有苍老却中气十足,话音又是无奈又是怜惜。 等了片刻,传出另一道人声,尚残存着哭完后浓重的鼻音,“你锁她做什么?我身边只有这点念想了,还不让我留着吗?” “留着也只会徒惹伤心,你就是把自己哭瞎,也盼不回那没良心的丫头!” 老者冷哼了声,紧接着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在收敛东西,偶尔还夹杂着泣声。 静谧的庭院中,那对话清晰的落入曲蓁耳中,极轻,极淡,压在她心头猛地下沉了些,她止步侧首,聆听半响,侧首看向曲弈。 他牵强的扯了下唇角,溢出抹苦笑,“看来我们来的正巧,祖母又在睹物思人了 ……” 以往这时候,他定会转身离去,在松明斋外面候着,以免撞见什么难堪的场景,彼此尴尬。 祖父要强,这几十年虽从不提那人名字,却在夜深人静时常独坐空楼,黯然伤神。 他撞见过几次,对于这个秘密深埋心底,未与任何人谈及,只知道这府中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竭力想留住一些痕迹。 那人曾经存在的痕迹! 可这次不一样,曲弈凝视着她与姑姑有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及气韵,祖母见了她,定是高兴的。 “进去吧。” 曲蓁凝眉,迟疑道:“不等等吗?” “等什么?只要见了你,二老哪儿还有心思难过?” 相比她曲弈显得急切许多,不由分说的疾步上前,在廊下止步,拱手扬声道:“孙儿给祖父祖母请安。” 里面骤然安静,须臾,有人道:“进来吧!” “是!” 曲弈看了她一眼,示意曲蓁跟上,自己迈步入内,穿过正堂去了西侧房,端着笑脸恭敬的行礼道:“祖父祖母安康,孙儿特来拜见。”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难不成又是想说与阮家婚事?” 老者提着水壶,正往床边的花盆中浇水,头也不回的道:“若是此事,就别来请安了,多听两遍,你祖父我就该驾鹤西去了。” “这事儿不忙。” 曲弈恭谨的立着,装作看不到老者不欢迎的姿态,低道:“孙儿今日来,是办正事的。” “你还有正事儿?撂下一堆烂摊子跑出去游山玩水,好容易回来整日却连个人影都瞅不见,听你母亲说,你……” 眼见他又要开始那些絮叨过无数次的话,想起曲蓁还在外面,曲弈不禁苦笑,往旁边让了步,露出身后的人影来。 “祖父,您别急,先看看我带了谁来……” “谁啊?” 老者恹恹的抬眼,往帘后望去的,就见日光透过窗与暗影交织在一处,落在那抹如竹般青翠的颜色上,女子柳眉清目,容色恬淡,静立于垂帘旁。 恍惚间岁月似倒退了十多年般,也是这样一个日光将晕的午后,那丫头急色闯来,‘噗通’跪倒在地,叩首拜别:“爹娘,请恕女儿不孝,这便要走了……” 这一走,杳无音讯,不见归人! “漪儿——” 旁边传来‘砰’的一声脆响,老妇人手中茶盏掀翻,热茶浇了一身,她来不及擦拭,伸着手踉跄着扑来。 曲蓁忙抬手搀扶住她的身子,“小心!” 她素来不喜被人触碰,但当那双干枯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不知为何,她僵硬着身子却没有躲开,凝视着浑浊的眼中滚烫而下的热泪。 “漪儿,你回来了,娘在这儿,没想到临入土前还能再见上你一面,死也安心了……” 一旁的老者紧闭着双眼,背过身去,听着身后那嚎啕大哭声,从压抑到爆发,再到抽泣颤粟。 良久,他深吸口气,返身揽着她的身子,哑声道:“夫人,你看错了,她不是漪儿。” 眼前这女子相貌虽然与漪儿十分相似,年纪却相差甚远。 老国公看向曲弈,人是他带来的,或许,这件事情他能给个合理的解释。 “祖父祖母先平复下情绪,我们坐下说吧。” 见时机差不多,曲弈扶着二老落座,拿出先前那块玉佩,径直递给他们,然后开始解释关于曲蓁的来历等事。 其实不看玉佩,只论容貌,老国公夫妇都猜出了几分。 只是…… 短暂的沉默后,老国公一针见血的问出了曲弈逃避许久的话题,“她呢?” 这个她,指的是谁,几人心知肚明。 老夫人满眼血丝,紧盯着他们两人,曲弈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然而这消息,瞒不住! 曲蓁轻叹口气,低道:“我……我娘亲已经过世多年。” 这句话就像是压断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两人眼中残存的希冀和期盼碾得粉碎,老夫人埋首在国公怀中痛哭,那神色坚毅而沧桑的老人揽着她无声的安慰着,也不禁老泪纵横。 那是,他的女儿啊! 捧在手心疼了十多年,惜之如命的女儿,当年一别,竟是永诀! 其实早该想到的,如果她还活着,怎么可能连封信都不捎回家中,任由他们心碎神伤? 或许,他们早就知道了答案,固执的不肯相信,直到这丫头的到来戳破虚幻的泡沫,揭露血淋淋的真相! 又是一阵歇斯底里的宣泄。 老夫人哭晕过去,曲蓁检查后并无大碍,便替她掖好被角站起身,看向老国公,正撞上他那双幽邃又饱含睿智的双眼。 祖孙俩都没先说话,气氛诡异的安静。 “祖父,你看……” 曲弈在旁小心的来回打量着两人,试探开口。 老国公直接无视他,缓步走到曲蓁面前,在她异常平静的注视中,抬手轻群揉了下她的发,声音沙哑却有种令人异常安心的力量。 “丫头别怕,回家了!” 第422章 盛情难却,另府! ‘家’这个字眼于曲蓁而言,两世都算奢求,那些热烈而厚重的情感羁绊令她不安,甚至恐惧。 爸妈爱她,所以受制于人数十年,医刀染血,被逼‘杀’人,最后精神崩溃,疯癫惨死。 爹爹爱她,所以孤苦半生,江海飘零,落了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似乎每个爱她的人未有善果,她早知不该期盼,不该奢求,就与黑夜常伴,与孤独为伍,冷眼看世事翻覆就好,可她因求一个公道,出了笋溪县,来了 汴京城。 一路所遇之人,待她至真至诚,老谷主,小兰花,古前辈,棠越,血手……还有,他! 容瑾笙! 他教会了她重拾对人的信任,走出寂寞的荒原,不再抽丝织茧将自己困守,教会她,原来羁绊,未必是件坏事! 想到这儿,曲蓁最后的迟疑也烟消云散,迎着那双苍老慈爱的目光,浅浅绽出抹笑意,柔声道:“多谢祖父。” “傻丫头!自家人不必见外。” 老国公眼看着那张熟悉的容颜,心如针刺,细密的痛楚随着血液流窜至四肢百骸,哀伤之余又觉庆幸,好在老天还是厚待他的,夺走了女儿,又送来这样一个乖巧的外孙女,否则,他们老两口怕是要带着撼恨入棺了。 他看了眼睡梦中犹不安稳的老伴儿,轻声道:“你们跟我来,有些事,我尚存疑虑。” “好。” 三人前后出了里屋,去了庭中溪流之上的水榭。 “蓁儿,我先前听弈儿说你追查养父之死,可查出了什么眉目?还有你娘,究竟是因何而死?为何会在临江府?” 老国公虽然避世而居,但朝中的消息还是知道的,尤其是青镜司的存在以及这位当红女主司,当初引荐她追查送尸案的决定还是他下的,他听到曲弈力荐的是个年轻姑娘家的时候,就对破案不抱有多大的希望。 没想到的是,悬案被破,黎家倾覆,剑指东宫。 更没想到她居然会是漪儿的女儿,他的外孙女! 或许仵作在世人眼中是贱役,乃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可她一路走到如今地位,设府开衙,问案断狱,做的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世之行,他心疼她年幼遭难,命途坎坷,亦骄傲她所言所行,品行忠直,不负曲家风骨! 他信她的能力,所以,想要个答案。 能说服他的答案! 为何他好端端的女儿,就这么没了! “祖父,这件事……” 沉吟良久,曲蓁垂眸,缓声答道:“我没能查个清楚,但我知道,有个人,或许能给你答案。” “谁?” 老国公神色凛然,凝视着她。 曲蓁唇瓣轻启,缓缓吐出那人的名讳:“刑部尚书,阮舒白!” 她只查到爹爹之死乃阮家人所为,至于娘亲的来历,那嬷嬷说的极为模糊,外室? 堂堂曲国公府的大小姐,做了阮家见不得光的外室?还被将养在千里之外的老宅?这简直是场天大的笑话! 待确定娘亲身份后,她就知道此事必有蹊跷! “这与阮舒白有什么关系?” 老国公乍然听到这名字,满面疑色。 两家交好,关系紧密,这一点从他们想要小辈联姻就看的出来,曲蓁也不意外他的反应,寒声道:“毒杀我爹之人,乃阮家一名旧仆,她临死前亲口所言,我娘,乃是靖国公府二公子阮舒白养在临江府老宅的外室!” 不被承认的平妻,与外室无异! “什么?” 老国公声调不自觉的拔高,一掌拍在桌上,“这不可能!” 那丫头当年追逐那男人而去,后离奇失踪,以她的脾性,怎么着也不会委身于他人,隐姓埋名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是真是假,祖父叫来阮大人一问就知。” 曲蓁平静的答道。 她心中也有许多的疑惑需要个答案。 老国公坐的笔直,拧眉没有出声,面色变幻,似是在考虑着什么。 良久,他吐了口浊气,望着她道:“好,我稍晚些命人去请他过府。” “届时烦请祖父让人去王府知会我一声。” 曲蓁下意识的答道。 “王府?” 老国公蹙眉,这才想起她以药谷少主的身份入京后,一直暂住宸王府,不禁神色一正:“蓁儿,既然我们祖孙相认,自然没有让你流落在外的道理,宸王素有德名,是个正人君子不假,可毕竟孤男寡女传出去于你名声有损,还是搬回府中住吧,也好陪陪我们两个老家伙,你觉得呢?” “这……” 其实容瑾笙伤势渐好,猎场又闹了那么一出,再住在王府确有不便,她有搬府另住的打算,可要是搬来曲国公府的话,意味着她的身份要公之于众…… 届时又是一阵狂风巨澜。 她本想着入京查清楚害爹的真凶,绳之以法即可,并没有认亲的打算,曲家是她的意料之外,偏生面对这样慈眉善目,满腔关切的长辈,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曲蓁斟酌再三,迟疑道:“祖父,你也知道我行医验尸,常有病患等来往,恐怕会不太方便。” “不怕。” 老国公听她没有直接拒绝 ,轻声道:“国公府旁有处院子与府中仅一墙之隔,原本是用作观景,后为方便来往打通设了道月亮门,有独立的门户,你可以住在那儿,至于要拿来做什么,随你安置,我们年事已高,也就想享点天伦之乐,你娘已经走了,我不想再失去你。” “祖父说的是,你就权当是开府另住,只是离得近些,回家也方便。” 曲弈在旁帮腔,“再说了,我娘去城外礼佛未归,她与姑姑曾是最要好的,要知道我们任由你在外漂泊,哪儿还有我的安生日子,好妹妹,你就当是帮我了,回府住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曲蓁如何还能拒绝? “那好吧,只是此事我须得告知王爷一声。” “应该的。” 老国公应道:“你在宸王府叨扰许久,这份看顾之情,自是要还的!” 曲蓁闻言浅笑未语,看来,关于那些桃色艳闻,尚未传到祖父耳中。 还? 被晾在一旁的曲弈苦笑了声,见自家祖父望来,轻嗤道:“王爷看顾的自然是极好的,您真以为什么大夫都能住进宸王府,住进半池苑,住进松风水阁?恐怕,您老孙女还没看够,人就得原封不动的给送回宸王府去!” 闻言,老国公看向曲蓁两人,满目愕然,“你和宸王……” 第423章 义女? 曲蓁敛眸,浅笑不语。 老国公见状,愣怔了许久,神色无奈中又透着几分赞许之意,“我们蓁儿眼光确是极好的,宸王性情疏淡,温雅端方,才德和品性在年轻一辈中,份属顶尖,无人能出其右,只是这身份复杂了些……” “这汴京城里的人,哪个不复杂?” 八字还没一撇,曲弈见他已经开始忧心了,不禁笑着打断:“您啊,眼下就别想这些了,好好养着身子才最要紧。” 曲蓁也趁机替老国公把了脉,记下症状,待回去后写个方子,替他抓药调理。 老国公似是想弥补这十多年的空缺,命人端了茶果糕点,祖孙三人坐在水榭中闲话,聊得话题大多是围绕着曲蓁这些年的经历。 说起笋溪县和顾回春,她的话也比寻常多了些…… 不知不觉,夜幕拉近。 曲国公和容瑾笙书房密谈结束,留他在府中用饭,因国公夫人烧香未归,旁系诸人又无权出席,所以在座的唯有老国公夫妇,曲国公,曲弈,容瑾笙和曲蓁。 “王爷,请上座!” 待人齐至,曲国公对容瑾笙做了个‘请’的动作。 容瑾笙微微颔首,温声道:“既是家宴,便不论身份,只论辈分,晚辈与小公爷同座即可。” 说着,他便让棠越推他去了曲弈身旁,堵了曲国公客套的话。 “这……” 曲国公有些犹豫,按照身份来说,宸王是君,他们是臣,哪儿有颠倒的道理? 他下意识看向自家父亲。 老国公在容瑾笙与曲蓁身上来回打量了圈,深邃的眸子掠过戏谑的意味,泰然落座,道:“说了是家宴,就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坐吧!” 自家人? 曲蓁诧异的挑眉,方才外公还说他身份复杂呢,怎么转眼间…… 不等她想清楚,老夫人就唤道:“蓁儿,来,做祖母旁边。” 她乖顺点头,“好。” 几人各自落座。 紧接着婢女鱼贯而入,将托盘中的饭菜摆好,满满一桌子,菜色精致,颇为讲究。 “蓁儿,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吩咐厨房每样都做了些,你且尝尝?” 曲国公笑着道。 旁边的老国公夫妇也慈爱的注视着她,被这么多人满怀‘爱意’的盯着,饶是曲蓁性子冷淡,也有些受不住。 这么多东西,她便是每盘尝一口,吃不过半,也该饱了。 “爹,您这也太偏心了,我归京的时候,可没这么好的待遇。” 曲弈状似不满的说了句,轻巧化去了她的窘境,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曲国公望着自家儿子,不禁失笑:“怎么?你还要与自己妹妹吃醋?蓁儿是个姑娘家,自然该千疼万宠着,你身为哥哥,也须好好照看她,免得被旁人欺负了去。” “欺负?满汴京谁敢欺负她?” 上个欺负她的人,如今还裹着一身伤躺在府中安养呢,曲弈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余光瞥了眼容瑾笙。 却见他气定神闲的品茗,目不斜视,仿佛这一切与他都没什么关系。 实际上,这位爷要不是看准曲家会护她如珠如宝,哪儿舍得把自己的心肝肉剜出来交给他们? 这人啊心黑着呢,也不知道又在算计什么…… 老国公闻言,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如此顽劣,也不怕蓁儿笑话,半点没个哥哥的模样。” “祖父教训的是!” 曲弈好脾气的端着笑脸应声,看那熟练得毫不做作的姿态,就知道平日没少挨训。 曲蓁和容瑾笙对视一眼,忍俊不禁。 “好了,说两句就算了,也不怕王爷笑话。”老夫人趁机轻扯了下国公,示意还有外人在,别伤了孩子的颜面。 她环顾一周,看着几人鲜活灵动的神态,不知不觉心中的哀痛被冲淡了几分,这府中,已经许久不曾热热闹闹的吃顿饭了。 “都别干坐着了,动筷吧。” “王爷,你尝尝这道醉虾,是我们府中厨子的拿手菜色。” “母亲,王爷他……” 曲国公见她如此热情,正要提醒些事情,就听容瑾笙含笑道:“好,多谢老夫人盛情。” 他依言夹了些鱼肉搁在盘中,慢条斯理的品着。 老夫人见状,面上笑意更深。 这番动作,看的几人又是一愣。 尤其是曲弈,见鬼般攥紧了手中的扇子,要不是他亲自从宸王府领的人,他都要以为是被人冒充了。 曲国公也颇为意外,宸王规矩严苛,素有洁癖,便是宫宴也甚少动筷,从来只品茶饮酒,用的都还是玉箸琉璃盏。 这些习惯,便是陛下都知晓。 他如今这是…… 正想着,容瑾笙搁下筷子,用帕子沾了下唇角,含笑道:“汴京的菜色固然是一绝,但江南菜别有一番风味,正好我府中有个江南名厨,手艺不错,味道正宗,不如让他来府中伺候些日子,也请老夫人和国公尝个新鲜?” “王爷还真是出手阔绰,我没记错的话,那厨子是你重金从江南请来的,也舍得让出来?” 曲弈笑的意味深长。 尝鲜是假,怕她在府中吃的不习惯才是真吧! “舍得。” 容瑾笙凤眸幽邃,轻掠了曲弈一眼,暗藏敲打之意。 他今日的话,着实有些多了,看戏的姿态未免太猖獗。 曲弈收到这眼神,憋着笑轻咳了声,转而对自家祖父祖母劝道:“既然王爷一番心意,您二老也别拒绝,孙儿游历江南时为着这几口吃的,可是多耽搁了数十日呢。” 曲国公看着容瑾笙,想起在书房时他说的那番话,好笑之余亦觉欣慰,他算是知晓了,宸王是真的将蓁儿这孩子放在了心尖上,挖空心思的替她着想盘算。 身为舅舅,他挑不出半点毛病! 宸王这样的人,或许是个不错的归宿! 他也跟着劝了两句,老国公不好驳了几人的面子,点头道:那就多谢王爷了。 “国公客气。” 容瑾笙执晚辈礼,拱手示意。 众人的反应都被曲蓁看在眼底,她静静的凝望着容瑾笙的方向,唇角牵出抹笑意来,她知道,他身为宸王,本不必如此降低姿态,是因为面前坐着的都是她的亲人,他才会如此。 这,是给她的爱与尊重! 酒酣饭饱,月上中天,众人纷纷落筷。 曲国公起身环顾一周,神色微凝,正色道:“过两日,我会对外宣称收蓁儿为义女,将她迎入府中。” 语落,众人心惊。 义女? 第424章 夜访,来人是谁? 义女和曲漪之女,代表的可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身份。 “爹,蓁儿是姑姑的女儿,这样岂不是乱了辈分?” 曲弈面上笑意敛了几分,蹙眉道。 老国公夫妇也惊疑的看着曲国公,似是在等他给出一个说法。 唯有曲蓁面不改色,她望向容瑾笙,想起他提出大离之事,似乎从那句话后,舅舅就面色就有些不善。 难道,是与此事有关? “辈分不打紧,只是个对外的说辞罢了。” 曲国公摇摇头,对此并不在意,反而看向老国公的方向,拱手道:“漪儿的身份毕竟敏感,太后寿宴在即,各国来朝,这时候暴露出她还有个女儿的话,恐怕会引出许多麻烦,就连蓁儿的青镜司都难免被牵连。” 老国公经此提醒,骤然醒悟,若有所思的点头,“你说的对,当年曲家因此淡出朝堂,闲赋在野便罢了,不能牵累蓁儿。” 顿了下,他满面倦色的撑着椅子起身,沉声道:“那就先这样吧,天色已晚,我这把老骨头是熬不住了,就先回去歇着了。” 老夫人亦站起身,搀扶着他与容瑾笙客套两句,蹒跚着没入夜色中。 待两人远去,曲蓁下意识的看向曲国公,这下,该把话说清楚了吧? 为什么曲漪身份敏感? 为什么暴露她的身份会招惹麻烦? 曲家当年被迫退出朝堂,淡出众人视野的真相又是什么? 面对她的疑惑,曲国公面无波澜,吩咐下人撤了饭菜,一声不吭的领着他们去了书房,涉及曲国公府家事,容瑾笙本打算退避,谁知曲国公开口将他留了下来,“都是些陈年旧事,王爷不嫌弃的话,也一并听听吧。” 未来风雨渐起,多一个人护着她也是好的! 书房内,空寂幽暗,隐有墨香浮动。 下人已经被遣散至院外,四周由影卫看守,不许任何人接近。 见他如此慎重,曲弈面色变幻,似是想到了什么,攥着折扇轻扣了下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一如他骤然发紧的心。 或许,他知道缘由了。 “爹,你……” 曲弈刚开口,曲国公就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再等等,还有人没来。” 他都这样说了,几人又各怀心思的静等着,没多久,院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禀国公,有贵客登门!” 烛火映照中,曲蓁明显的看到曲国公的眼底掠过抹冷光,悄然即逝,他面部的肌肉在听到这声的刹那,猛地抽搐了下,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般,声音发紧且涩:“请他们进来!” “是!” 伴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轻重不一的脚步声传来。 望着那两道逐渐从暗色中走近的身影,曲蓁悄然攥紧了手,掌心微有汗意,阮舒白会来她是有准备的,毕竟事关娘亲,舅舅必会调查清楚。 但另一个人,是谁? 他穿着身玄色提花绡锦衣,腰佩玉带,勾着鸦青色蜀锦香囊,上面绣着簇玉簪花,香囊边角破损,花纹已经有些许褪色,看的出是件旧物,与他这身名贵的袍子格格不入。 “墨淞,你怎么……” 曲弈‘蹭’的起身,往前迎了两步,看了他一眼,又下意识的看向曲蓁,这两人,哎! “府中传信让我过来。” 男子容颜俊美隽秀,声却冷,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眯着,满目漠然,像雪顶万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一点温度。 他的冷不同于容瑾笙超然物外,云端俯瞰的淡然和绝尘,而是历经千帆,看破俗世的憎恶和漠然。 那双眼,如蕴冰山,凄冷清寒! 被他盯着,就像是置身与冰天雪地中,寒意自脚底钻起,冻得人骨头刺疼,曲蓁迎着他的视线,分明看到波澜迭起尽数隐于冷漠之后,化作无数暗流。 须臾,他收回视线,转向容瑾笙,颔首致意:“王爷安好。” “离太子客气。” 容瑾笙还礼。 两人同样疏离冷淡,恰到好处的问候之后,就各自落座,而曲蓁也从这声称呼中,明白了此人的身份! 大离质子,太子离墨淞! 曲蓁隐隐觉得,今夜所要谈的事情,一旦传开,必将掀起腥风血雨! “曲姑娘……” 她正想着,一道声音骤然想起,将她神思拉回,转眼望去就见阮舒白站在窗前,神情复杂的望着她,缅怀有之,愧疚有之,懊恼有之,交杂在一处,倒显得尤为沉重。 “阮大人。” 曲蓁不冷不热的应了声,算是招呼。 那些曾经汹涌肆虐的恨意,都随着她娘亲身世的曝露而逐渐平息,既然她娘和阮舒白之间关系存疑,那她的身世恐怕也有问题。 “初见你时我就觉得眼熟,原来,你真是她的孩子……” 阮舒白难掩激动,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像是生怕她消失般,颤声道:“你和你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幸好,幸好你在,否则我如何对得起她的托付。” 托付? 这两个字可真是引人深究。 曲蓁按捺住追问的心思,她知道,人已经到齐了,夜还长,该弄明白的事情,一件也差不了! “坐下说吧。” 曲国公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中,轻声说了句,待各自落座后,他才看向阮舒白,眸色深沉:“阮兄,你我也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了,当年隐而不报我不怪你,但今夜,当着几个小辈的面儿,我想你给我个答案。” 他深吸口气,竭力遏制着声音中的颤意,一字一顿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话落,桌上的灯烛‘啪’的一声乍响,火苗顿时蹿高,映着众人眼底霜色,诡谲异常! “我……” 阮舒白脑海中千头万绪,一时间也不知从何处说起,那件事在他心头积压许久,困扰数年,真到了要揭开时,他不仅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反倒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满室寂然。 曲蓁看着他愁眉紧锁的模样,提醒道:“我爹死于阮家嬷嬷之手,她曾言我娘是你养在临江府的外室,阮大人若想不清楚该从哪里开始,不妨就先说说‘外室’这事儿!” 第425章 前尘旧事 闻言,阮舒白搁在腿上的手骤然攥紧,面对众人视线的压迫,脊背隐隐发汗。 “外室……” 他的声音艰难的挣脱喉咙的桎梏,自肺腑深处传来,沙哑而厚重,将众人的思绪拉扯至前尘旧怨中。 “十八年前,肃王之乱方平,陛下登基,大盛正是百废待兴,摧朽朝新之际,彼时大离设东宫,立太子,为修两国之好,离太子离尧迎娶我国和亲公主容华为太子妃。” “此事四国传颂,奉为美谈,呵!” 阮舒白说到这儿,冷笑了声,曲蓁听出其中的讥讽和不屑,再看曲国公和离墨淞几人,更是满目冰凉。 她没出声,静待下文。 “我听到消息后,就知晓以她那般骄傲的性子,断不会容忍与她人共侍一夫,定有波澜,但大离一直没有动静,直到半年后,我回乡祭祖,在汴京城外,发现了浑身是血,正遭人追杀的曲漪。” 话音稍顿,阮舒白看向曲蓁,沉声道:“那时,她已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我救下她将杀手灭口,隐匿行踪,带她前往临江府。” “咔擦”一声细响。 曲国公椅子的扶手被捏的粉碎,他面色铁青,冷道:“ 好个大离太子,漪儿为他背井离乡,沙场征伐,他背信弃义,另觅新欢也罢了,居然对自己妻儿骨肉下狠手!” 大离太子,曲漪,另觅新欢……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字眼串联在一起,即便再荒唐,曲蓁也听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真相! 她娘亲,和曾经的大离太子,如今的离王有过一段感情纠葛! 她下意识的看向离墨淞,曲家的家事,他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要单论一段旧时情缘,恐怕曲家更恨离王,断不会因此就接纳这位大离太子…… 难道? 这一刻,曲蓁才豁然变了脸色,大离太子离墨淞,竟是离王和她娘亲所出? 这,这也太荒谬了! 像是察觉了她的想法,离墨淞原本淡垂的眼微抬了下,朝她望来,不知是不是曲蓁的错觉,竟看到那双冰雪般清寒的眸中掠过抹柔色。 她触电般收回视线,心中掀起了狂澜巨浪。 阮舒白不是她生父,那她爹是谁?离王? 这念头刚闪过,不等她询问,就听阮舒白道:“追杀漪儿之人,并非大离死士,而是盛人!” “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这下就连曲弈都忍不住了,他只知姑姑曾与离王有段纠缠,孕育了太子离墨淞,万没想到后又生了曲蓁,还有这段经历! 大离的人要杀这姑姑? 为什么? “没什么不可能,我再三求证过,确实是大盛的人,而且是专门培养的死士!只可惜,没能查出幕后主使。” 阮舒白愁眉紧锁,想起当年的情况,不禁生出些无力之感。 “漪儿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行踪,且对发生过的事情只字不提,我怕惹她伤心也就没再过问,只是我终究不能久留临江府,为了保住她和孩子,避开众人猜疑,所以对外称她怀的是阮家的骨血,安置于老宅,又用假的户籍在宗祠将她抬作平妻,给了她们母女一个正当的身份。” “老宅那边与汴京素无往来,无人识她身份,相对来说比较安全,只是我没想到……” 他眼中愧色更深,“没想到她临盆之际,我被汴京诸事缠的难以脱身,等我赶回临江府,只剩下一座孤坟。” “她,难产血崩而死!” 话音落,满室死寂。 居然,是这样! 曲国公浑身颤粟,紧紧的闭着眼,虽没有声嘶力竭的质问,但无声,更伤人! 离墨淞依旧端坐着,静的犹如冰雕,他脑海中关于幼年的记忆已经相当模糊,唯有同阿娘在一起的画面,清晰如昨。 他记得被她抱在怀中习字读书的场景,记得高热时她彻夜不眠照顾他的场景,记得阿娘蹲在殿中杏花树下,浅笑着唤他过去的场景…… 还记得…… 那夜,阿娘离开的前一晚,抱他坐在殿前玉石阶上,冰冷的泪滴在他脸颊,比雪原的风刮骨更疼…… 他当时仅有三岁,不知为何阿娘那般决绝抛弃了他,将他丢在偌大的宫殿里不管不顾,得知她失踪的消息后,那人也整日醉生梦死,不见人影。 他虽有爹娘,却形同孤儿! 即便阿娘抛弃了他,他还是盼着她好好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盼着有朝一日的重逢,没想到,她已长眠数年,早作枯骨! 更没想到,她还生了个女儿! 良久,离墨淞冷漠的声刀将满室寂静撕裂,“阿娘是永昌元年自大离消失,也就是当今陛下登基的同年十一月初八。” “我遇见她时,是永昌二年的五月中旬。” 阮舒白下意识的接了声。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意识到在曲漪离开大离到遇见阮舒白之间,竟有长达半年多的空缺,这半年她在哪儿,又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何回了大盛,连一丁点的消息都未曾透出? 杀她的,又是谁? 曲蓁以为在问过阮舒白后,心中疑团可解,却不想陷入更大的疑惑中,她这位素未谋面的娘亲,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她轻按了下额角,抛开脑海中如乱麻般的思绪,继续问道:“阮大人可还记得,我阿娘是何时难产而亡?” 根据容瑾笙查到的消息,爹爹为她上户籍时,假报了生辰,也就是说,娘亲死亡时间不明。 “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之日。” 阮舒白不假思索的道。 那个日子,那座孤坟,就像是被烙铁印在了心中般,如何能忘掉? 要不是离尧横插一手,按照两家的婚约盟订,她会是他的妻,若早知是这么个结果,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解除婚约,放她离去! 离尧…… 离尧! 曲蓁默了良久才道:“你先前说的,赶到临江府时,得到了阿娘难产而亡的消息,她已然下葬?那你可有问过她腹中的孩子?” “问过,他们说,没能生出,活活闷死腹中,是随着漪儿一道入棺下葬的!” 若不是如此,他何至于十多年来都不曾寻找过? 阮舒白悔不当初! 众人看着曲蓁,面有惊异之色,若是如此,她又为何能活下来? 曲蓁面对他们疑惑的目光,苦笑着摇摇头,不知为何,几人忽觉脊背发凉…… 第426章 棺生子? 早已入棺下葬,憋死腹中的孩子,活生生的站在面前,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容瑾笙凤眸微敛,细思片刻,突然想起一事。 “我记得笋溪县张黄氏身死,你剖腹取子被指杀人时,在公堂上曾经说过,母体死后极短的时间内将腹中孩儿取出,尚有生还可能!那孩子,就活着!” “但两者情况不同!” “曲夫人被下葬入土,无人知其情况,也不会无故掘坟剖尸。” 容瑾笙会意的接话。 “对!”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不见暖色:“所以阿娘被下葬时,有可能处于假死阶段,即心跳,呼吸等机能运动被扼制而极度微弱,从外表看不出生命体征,这种状态看上去像是死了,实际上人还活着,若适当施救可以恢复意识,或者,有些人不需处理也能‘复活’。” “你是说,有人听到求救挖坟掘尸,剖腹取子?但当时漪儿还活着,这不是……杀人吗?” 曲国公说到最后,已经难掩颤音。 这种说法,简直是前所未闻! 可听宸王说那孩子还活着,他就不得不相信这个说辞,毕竟,这种可以查证的消息难以造假,以他的身份,也没必要! 蓁儿能活着他这个做舅舅的自然高兴,可他妹妹…… “不是杀人!” 曲蓁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解释道:“棺内空气稀薄,人即便清醒也会因缺氧而乏力,再加上娘亲已然血崩,不剖腹取子,就是一尸两命。” 大出血啊! 放在设备先进,技术成熟的21世纪,死亡率也极高,更何况是这时代! 敢于行此‘险招’的医者,可谓是拿自己性命和前途在赌,这是爹爹当时唯一的选择!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素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不会无中生有,措辞推脱,曲国公虽与这位外甥女相处不久,但凭着识人之能,也不怀疑此话的真假。 心中的巨石,骤然落地! “敢问阮大人,除了难产血崩之类的说辞,老宅那边的人可有其他交代?尤其是那位郭嬷嬷?” 夜闯阮家老宅,审讯郭嬷嬷时,那人提及阿娘话中的鄙夷和杀意猖獗的不加掩藏。 老宅是不与京中来往,可他抬得是平妻,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 “你在怀疑什么?” 在场之人都是心思剔透之辈,听她一再追问曲漪生产的事,又特意问了郭嬷嬷,也不禁起了疑心,尤其是阮舒白,他将她们母女安置在临江府老宅,就是存了庇护之心,若因此害她丧命…… “不是怀疑,是质疑!” 这二者的区别还是蛮大的! 曲蓁纠正后,凝视着他平静道:“郭嬷嬷与我爹爹无冤无仇,怎么下毒杀他?唯一的关联就是我!而她要杀我又是受命于京中,时隔多年,连个流落在外的孩子都不愿放过,那些人当年又会放过我阿娘?” 她说了许多后,总结道:“临江府有人与汴京来往,那个人,就是郭嬷嬷!” “姓郭……” 阮舒白搜刮着脑海中关于此人的记忆,须臾,他瞳孔骤缩,倏地变了脸! 面对众人询问的眼神,他似是难以启齿,酝酿许久,才道:“郭嬷嬷是我母亲的陪嫁,去老宅说是养老,实则是早些年犯了错,被赶过去的,要说受命于人……” 能驱使她且有动机的就那么几个人! 一时间,气氛压抑至极。 曲蓁盯着他,重复道:“还有吗?” 短暂的沉默中,阮舒白面上神色变幻,似是陷入了挣扎,过了不知多久,他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整个人瘫靠着椅背,重重的吐出口气。 “有!” “漪儿比预期早产了整整一个月,我询问过负责照看她的府医,说是她郁郁寡欢,心思太重所致,那时再见,她相较以往的确憔悴寡言,我也并未深想。” 早产么…… 这种理由倒也说的过去,她未见尸骨,光凭这些也无法推论阿娘的死是否另有蹊跷,不好再说什么,以免弄巧成拙坏了两家相交多年的情分。 该说的话到这儿也算是截止了。 那桩旧日恩怨话说分明,也算是全了各方情谊,不管怎么说,阮舒白于他们母女有恩。 曲蓁起身,对着他的方向缓缓一礼,正色道:“援手之情,晚辈没齿难忘,他日若有驱遣,阮大人尽可言明。” “快起来。” 阮舒白忙抬手扶她,望着那张娇妍明艳的脸庞,他心情复杂,两人共事也算是有些日子,多少了解她。 这孩子年纪尚幼,却处事沉稳,心有盘算,喜怒不行于色,也不知她是真的信了这个说法,还是隐而未发,想从她面上看出什么端倪,难! “我与你阿娘舅舅是多年好友,真要谢我,你就别这么生分,随你兄长唤我声世叔吧!” 曲蓁下意识看向曲国公,见他微微点头,便轻唤道:“世叔!” “好孩子!” 阮舒白欣慰的笑了声。 曲国公几人交换了个眼神,也流露出些喜色,此事搞清楚算是解决了心中积压的一块巨石,如今蓁儿也平安归来,自此之后,他们便可一家人团聚,共享天伦之乐。 随后他们不约而同的抛开那些沉重的话题,只谈趣事,待气氛稍暖,曲国公斟酌再三,轻道:“阮兄,漪儿虽然身故,但总归是我曲家的大小姐,没有让她流落异乡的道理,我准备命人前往临江府,将她的灵柩移回京中安葬,你觉得如何?” “这是应该的。” 阮舒白点点头,在他收到传信前往曲家的路上就想到会是这样,曾经那个明艳动人,风采倾国的曲家大小姐,在外飘零多年,也该回家了! 夜色已深,商定此事后,阮舒白就告辞离去。 “弈儿,接下来这段时日,京中的一切事宜就交托给你了。” 曲国公道。 几人顿时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打算自己前往临江府接棺。 “父亲,要不还是我去吧?” “舅舅!” 曲弈和曲蓁异口同声的唤道。 曲国公肃穆的面上透出些笑意,望着两人:“蓁儿如今刚接管青镜司,杂务缠身,难以出京,你身为兄长多帮衬着些。” 言下之意,是此事他已然决定。 说完,他又看向离墨淞的方向,眸光渐暖,温声道:“墨儿也是,安心在京中等着,舅舅去接你娘回家!” 离墨淞面冷如冰,不见波澜,“好!” 曲蓁见状,望向容瑾笙,两人会心一笑,然而,谁都没想到,今夜之谈,方是开端! 第427章 生父,另有其人? 国公府旁的独院还未收拾,再加上曲蓁东西在宸王府,就先随容瑾笙离开。 出了国公府,离墨淞脚步顿止,幽白的月色衬得他越发孤绝冷漠,他凝视着曲蓁,良久,轻声道:“有事寻我。” 话落,转身几个起跃消失在夜幕中。 “走吧。” 容瑾笙道。 归府的路上,曲蓁想起方才那幕,神情怪异,“离墨淞既是大离的太子,离王又怎么肯将他送来盛朝为质?” “永昌七年,离盛边疆爆发战争,大离惨败,其他皇子尚且年幼,唯有皇长子离墨淞能够自理。” 容瑾笙看着她,凤眸隐有笑意,“他是你一母同胞的兄长!” “我知道。” 曲蓁苦笑。 爹爹死后,她以为自己成了孤家寡人,不曾想短短时日,她不仅有了祖父祖母,舅舅表兄,还多了个亲哥哥! 真是天意弄人! “不过我的身世,还有问题!” 她刚才在书房时就想问的,奈何众人神情悲痛,不好开口,眼下得了清静,正是梳理思绪的最佳时间。 “什么?” “时间不对!” 曲蓁听着寂静长夜里,车轱辘压在地面‘吱呀‘的回响声,手心发凉:“世叔方才说阿娘比预期早产了整整一个月,就是说,原本的预产期该是九月十五。” “按照这个说法推算,阿娘怀孕的时间该在十二月初八之后,也就是离开大离的次月……” 她,并非阿娘与离王所生。 那她的生父,又是谁? “你确定?” 容瑾笙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身子微微前倾,凝视着她。 “确定!” 简单的日期推算她总不至于出错,事关阿娘的清白与声誉,未经确认,她断不会说出。 “夫人曾消失了半年之久,又遭死士追杀,阮大人遇见她时已至京都附近,按理来说,想要脱险,返身回京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她却冒险同去了临江府,隐姓埋名,对于发生之事三缄其口,甚至没有追究的打算。” 身怀六甲,被逼至绝境。 怎么可能不恨不怨不查! 除非…… 两人一合计,望着对方,异口同声道:“杀手来自汴京!” 且,曲国公府,开罪不起! 她只能打碎牙齿,活血吞! “汴京、怀孕、死士、追杀……” 曲蓁低喃着这些词,越想脑海中思绪越乱,不知为何,笋溪县的那帮刺客突然钻入脑海中,挥之不去。 隐隐像是有什么关联浮现,可真当她妄图串联起来时,那微弱的感觉又化作云烟,消失无踪! 她正思索着,冷不防额头被人轻扣了下。 “别想了!” 容瑾笙缓缓收回手,对上她有些茫然的眼神,轻笑道:“忧虑过度易伤神,歇歇吧,十多年前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半会。” “也是。” 曲蓁附和了声,放软身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只是她这段日子刚处理完曲家送尸案,又接掌青镜司,心头还堆压着与阮家的血海深仇,未得一日安稳。 今夜好容易弄清楚了一些事,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倦意袭来,竟直接睡了过去。 容瑾笙见状,吩咐血手将马车赶去了小门,直入府中。 到了半池苑外,已避开各府眼线,确认守在暗处的尽是心腹后,容瑾笙拦腰抱起曲蓁,跨下马车,缓步进了松风水阁,动作轻柔的将她安置在床榻上。 她睡得极安稳,没有清醒的迹象。 “你啊!” 容瑾笙轻叹了声,看着她疲倦至极的面容,怜爱的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如羽毛般轻轻扫过,替她掖好被角,转身出了屋子。 “守好此处,不许任何人打扰。” 他吩咐了句,暗处立即有人应道:“是!” 容瑾笙上了曲廊,并未回且听风吟,直接去了旁边的书斋,颀长清瘦的身子嵌入太师椅中,烛火“扑”的声蹿高。 “风愁!” “属下在,请主子吩咐。” 风愁即刻从暗处走出,跪地行礼。 容瑾笙凤眸如笼云雾,极淡的盯着某处,过了会,才道:“吩咐天机堂寻找当年在阮家老宅为曲夫人接生,看顾的一应人等,暗押回京。” “另外国公扶柩归京的路上,沿途照应些。” 风愁有些意外的轻抬了下眉峰,径直道:“是!” 容瑾笙再未说话,等了良久,见风愁还在原地,疑道:“还有事儿?” “是……” 他踌躇再三,“是北戎那边出了问题,薛公子在外候着,与主子请罪!” 还是,出事了吗? 容瑾笙手指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砰砰砰的响木声回荡在四下空寂的书斋内,敲得人心头发紧。 “让他进来。” 风愁悄然松了口气,恭敬起身,“是!” 他离去的步伐比来时更快,眨眼就跨出书斋。 方才声落的刹那,主子周身气温骤低,他只觉得体内血液仿佛凝滞了般,呼吸艰难。 这次,谁也帮不了薛静琅! “薛公子,请吧!” 风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侧身让开路。 透过高悬的明窗,那抹雪色人影半藏在也阴影中,静如玉雕,不辩神色,薛静琅深吸口气,往书斋走去。 “你们说主子会如何处置他?” 泉微从悬梁上探下个脑袋,压低声音问道。 “处置?” 暗处又想起道声音,“要是处置能解决问题,他就是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风愁双手环抱,靠在廊柱上,朝声源处瞥了眼,“无瑕,你不在‘曲水流觞’好好做你的花魁,跑来这儿搅和什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子是男人!” 无瑕骂了句,又怕惊扰屋里的两人,忙压低声音:“这么大的事儿,总要商讨个对策出来,你再敢胡搅蛮缠,别怪我动手啊!” “无计可施!” 树影疏落,露出半个人影来,月杀抱着剑靠在树干上,言简意赅:“这是死局!” “你们在说什么?” 血手听了这边动静,悄无声息摸了过来,奇怪的问道。 众人都知道他刚才随行在外,消息闭塞了些,风愁漫不经心的看向他,好心解释道:“北戎多年部署,已毁于一旦!” “什么?” 第428章 宁婉儿必须救! 书斋内,薛静琅撩袍下跪,一言不发。 随着他膝盖叩击地砖发出的脆响,敲击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容瑾笙身形未动,幽邃的眸子凝视着他,良久,“你没什么话要跟本王解释吗?” 一句本王,彻底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对于他的冷淡,薛静琅自知理亏,不敢置喙,这次的事,是他一人之错,说不得还会牵累宸王府! 他跪直身子,将刚得到的消息和盘托出。 “数天前,月影偷用我的印鉴飞鹰传书,假借我埋伏在耶律真身边的暗线之手,捣毁了北戎据点,抓去了婉儿。” “耶律真顺藤摸瓜,对我的身份起了疑心,并以勾结外邦的罪名,诬陷二王子耶律迟下狱。” “风月楼被封!” 为了取得耶律迟的信任,他蛰伏北戎八年,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步步成了能左右他决策的‘薛先生’! 稳定盛北关系,制衡北戎,以换得两国边境安定太平! 数载经营,没想到全赔给了他的一时善念! 就连婉儿都落于敌手,不知所踪! 他恨月影贪得无厌,恩将仇报,更恨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可眼下再如何忏悔惩戒都无济于事,他们必须想办法应对接踵而来的麻烦! 薛静琅恨极,扼住喷薄的杀意,低道:“我们安插在北戎的人手,尽数……折了!” 声落,窗外冷风忽烈。 烛火跳跃将墙上两人的身影拉的纤长,容瑾笙身形微动,双手交叠搁在腿上,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声淡,却听不出喜怒:“然后呢?” 然后? 薛静琅抬眼,对上那双薄雾疏淡,不见波澜的凤眸,心陡然颤了下,“什么?” 容瑾笙凝视着他,半响,无不失望的叹道:“薛静琅,你身为风月楼的执掌者,一子落错,不设法补救,力挽狂澜,能想到的就是跪在这儿请罪?” “我……” 薛静琅不禁语塞 ,这才意识到他犯了多大的错。 北戎部署因他溃败已成定局,身为决策者,他并未做出相应的补救措施,而是自乱阵脚,一昧追责。 可这样又有什么用! “我这就去安排。” 他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耶律真掐断拔除的只是王城的暗桩线人,查封的风月楼也只是个分楼,顶多丧失对北戎王庭的掌控权,可若放任不管,那牵连的就是北戎境内所有产业和线人,一经捣毁,那就是灭顶之灾! 希望还来得及! “不必了。” 就在他刚抬起脚的时候,身后传来容瑾笙淡漠的声音,“早在风月楼被封时,天机堂就传信通知其他分楼主事化整为零,分批退出北戎边境。” 好在天机堂和风月楼虽同处北戎,却各自为政,独立运转,没有被耶律真摸到把柄,才能及时作出反应,保住风月楼残存的势力。 听了这话,薛静琅烦乱的心稍定了些,忧道:“天机堂出手没问题吗?耶律真心狠手辣,城府极深,被他查到些蛛丝马迹,说不准会牵累到到其他弟兄……” “他没那个本事!” 天机堂的实力容瑾笙还是有数的,对此并不担心,让他在意的,是宁婉儿的踪迹! 还有……薛静琅! 他们周身群狼环伺,行差踏错便有粉身碎骨之险,若是薛静琅认不清这一点,来日断送的就不止是心血和时间,而是无数人的性命! “多谢!” 薛静琅先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措手不及,失了分寸,如今冷静下来,得知其他人已然脱险,再看那张藏于昏暗光影中的人影,才想明白为何他部署好了一切还要出声责问! 收拾残局,救出诸位弟兄本是他这个楼主该做的! 可他都做了些什么? 回汴京后如入安乐窝,纠缠于那些可笑的爱恨情仇,疏于对北戎事务的监管,这是一错! 月影以奴婢之身留于他身边,他却没能把握好主仆的分寸,念及那两分相似多有宽纵,不曾设防于她,导致机密泄露,这是二错! 他得知北戎变故惊怒交加,追责悔过却没再第一时间做出恰当合理的安排,置诸多弟兄于险境,更是错上加错! 王爷这是在提醒他,记得自己的身份和责任! “等此次事毕,再来跟主子请罚!” 他的命,得留着去平息这场祸乱! 薛静琅想清楚该做什么,便不再迟疑,抬脚欲走。 “你去哪儿?” 容瑾笙眸中冷色稍淡。 “婉儿和风月楼的弟兄还在耶律真的手中,我得回北戎去,将他们救出来!” 耶律真恨他入骨,拿了人定不会直接杀了,而是高坐钓鱼台等着他自投罗网! 他不去,才会真的害死他们! “不用那么麻烦!” 容瑾笙打开书案下的暗格,取出支竹筒来丢给他,“自己看!” 薛静琅接住后打开,借着烛火瞧清楚了上面写的那行字:“北戎大王子亲自前往汴京,贺太后大寿!” 时间,是一个多月前。 这么说,他们岂不是即将抵达京城? “北戎变故发生在耶律真离开王城之前,风月楼损,天机堂好手大多在南疆和大离,北戎人手有限,故而我们收到消息晚了些。” 风月楼监管北戎,而‘天眼’和‘天机堂’主要负责南疆、大离和盛京的动态,天机堂首领有便宜之权,所以才能在风月楼出事时,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但此时才知,已失了先机! “既然耶律真不在北戎王城,不是正好方便救人?” 薛静琅疑惑的看他,不用麻烦是什么意思? “相比有主的风月楼,宁婉儿,更有价值!” 容瑾笙意有所指。 薛静琅仔细的思索着他话中的意思,须臾,面色骤变:“耶律真将他们随使臣团带来了汴京?婉儿是宁家遗孤,与我青梅竹马,只要顺着她的身份往下查,不难查出我……” “不行,婉儿绝不能出现在陛下面前!” 原来耶律真打的是这个算盘,先是以通敌罪拉下耶律迟,再用婉儿为筹码将她卖给景帝,以朝廷对那件事的芥蒂,必将彻查,若要救婉儿他只能自投罗网。 如此一来 ,他身份曝光,难逃一死! 既解决了他和耶律迟两个心腹大患,又能借机从景帝那捞得些许好处,一石三鸟之计,稳赚不赔的买卖! 该死! “使臣入京在即,匆忙出手只会打草惊蛇,为今之计,只能等!” 等合适的时机! 宁婉儿,必须救! 第429章 好戏登场! 两日后,曲国公府传出一则消息,老夫人与药谷少主曲蓁一见如故,特命曲国公将其收作义女,族谱记名,迎入府中。 还是曲家小公爷亲自去接的人。 那日看热闹的人将宸王府至曲国公府的长街围的是水泄不通,谁都想要见见这位名动汴京的人儿生的什么模样! 传闻她一双玉手有起死回生之能,亦有鸣冤断狱之术。 传闻她容颜倾城,风华绝代,巧断临江府连环凶杀案,计破曲家中秋送尸局,以一己之力救狼军主将,破大离诡计! 传闻宸王与晏世子为她冲冠一怒,冷小公爷与她水火不容! 陛下因她力排众议,设青镜司,起女子为官之先例,废部曲制,祛奴场猎羊之弊毒。 她入京不过两月,却在汴京掀起了狂风巨浪,引无数人为之癫狂! 街头巷尾到处传颂着她的事迹,还有人将之写成话本,请先生在茶楼酒肆说谈,时常是座无虚席,各家掌柜赚的盆满钵满。 醉香楼四层,纱帐轻摇,茶香四溢。 几个女子围坐在桌旁,听着下面说书和阵阵欢呼声,面色各异,其中一人气的俏脸涨红,‘砰’的声将茶盏砸在桌上。 “听听,又是说她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还让不让人清静了!” “秦月!” 她身旁那坐姿端庄,噙着浅笑的女子轻拍了下她的手,笑道:“市井之人讨生活的把戏罢了,你又何必自降身份同他们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我就是看不惯这些人见风使舵,阿谀奉承的模样!什么叫都是她的功劳?不过是一个靠着男人上位,抢人功劳的假货,也值得他们歌功颂德,捧得跟救世主似的?” 周秦月愤愤的揪着手帕,把它想作那道青衣人影,竟生生撕出道口子来。 这画面落在几人的眼中,难免觉得心惊。 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人,居然有这样的力气,看来真是恨毒了曲蓁。 “你还别说,如今曲国公将她收做义女,不但迎入府中,还要记名上族谱,谁能想到一个乡野之地来的女子有这样的好福气?摇身一变成了高门贵女,飞上枝头变凤凰,比你我还要尊贵,真是晦气!” 许是被周秦月的情绪感染,李侍郎家的女儿李盈香也附和了声。 其他的贵女闻言纷纷开口,无所不用其极的贬低曲蓁,就好像叱骂的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阮姝玉见这番场景,悠闲的端起茶轻啜了口,余光瞥了眼旁边自来这儿就一句话不曾说过的丞相府大小姐,池清姿! 她正要开口,不曾想一道冷光扫来,放在桌子正中的茶壶“砰”的炸裂,茶水四溅! “啊!” 几人尖叫着站起身,哪儿还顾得上声讨曲蓁,边取了帕子擦身上的茶渍,边回头往东西的来处望去:“谁?是谁搞的鬼,给我滚出来!” “啧,这就是你们大盛淑雅柔仪,知书达理的名门贵女?本座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 随着这道戏谑的声音,狂风卷来,将她们所在雅间的帘幕齐根而断。 醉香楼格局特殊,自三楼上雅间能入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雅间内配悬楼台,四面垂帘,临栏而坐可俯瞰堂中歌舞,视野极佳。 也正因此,几人才看清楚出手的是旁边悬楼雅间的男子。 他穿着身绛紫色和墨红交织的广袖锦袍,玉带勾出极细的腰线,肩膀削薄,墨发披散而下,比上好的云锦还要柔顺亮泽。 最惹眼的,是他那艳如芍药的面容左旁,坠着个满镶宝石的金环,看着并不突兀,反而更添了几分尊贵神秘之感。 好美的男子! 看着不像是盛人,倒像是来自南疆! 如今南疆使团已经入京,此人气韵华贵,言语间威势逼人,在不明身份的情况下,不便得罪! 阮姝玉掩去眼底的惊艳之色,端着大家闺秀的姿态,施施然一礼,柔声道:“我大盛乃重礼之邦,阁下远道而来当为尊客,但无故出手伤人,恶语相向,不该赔礼道歉吗?” 她的举止惹的在场众人心中暗自赞叹,这才是大国的风度,世家女子的典范! 谁知男子并不买帐。 “道歉?凭你也配?” 他掀唇冷笑,毫不客气的嗤了声。 活了半辈子,从来只有别人哭着求着跟他赔礼道歉的份儿! 他的态度彻底惹恼了其他人,这幅装扮,明显就是外来之客,竟然敢堂而皇之的在汴京皇城欺辱他们大盛的女子! 这是何等猖獗! “公子此言有失风度吧?” “几位小姐雅量能容,你身为男子所言所行实在令人不耻!” “这儿是汴京城,轮不到你这种人撒泼斗狠,滚回你的蛮荒之地去!” “……” 四周雅间的看客义愤填膺,纷纷声援,眨眼间男子就成了众矢之的。 然而他唇角噙着抹戏谑的笑,漫不经心的扫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诸人皆脊背发寒,不自觉的噤了声。 一时间,四下死寂。 唯有底下大堂的琴声幽幽穿透层层帘幕,回荡在醉香楼中。 阮姝玉几人面色铁青瞪着那人,她们是世家女子,自幼精细养着,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见得男子也大多是风度翩翩的君子。 世家子弟,不论内里有多少龃龉,表面装都会装出个优雅宽和的模样来! 这人看着孤傲尊贵,谁知说话会如此刻薄,不留半点情面! 周秦月叱道:“你这人好生无礼!” 男子并不看她,轻抖了袖子,语气极为温柔宠溺的唤道:“小绿,这些女人好聒噪,生的也丑,本座瞧着不太高兴,你说怎么办?” 在众人注视中,他袖子蓦地动了下 ,紧接着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顺着他如雪的手腕钻了出来,扬着脑袋,“嘶嘶”的吐着猩红的信子。 “啊——蛇,有蛇!” 在场的女眷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此起彼伏。 这突如其来刺耳的声音吓得那小碧蛇猛地盘紧了身子,脑袋直抖,男子恨铁不成钢的在它脑门轻弹了下,“你是蛇,万蛇之王,怎么就这点出息?” 小蛇只埋着脑袋,说什么都不肯再抬头。 见状,男子无奈摇头,望向对面那静垂着的纱幔,扬声道:“看了这么久的好戏,诸位是不是该登场了?” 第430章 曲姑娘,你愿意吗? 他说着扬手一挥袖,一道强劲的飓风朝着那处刮去,就在众人都以为那边的人要遭殃了,里面却同时挥出道气劲,与他两相碰撞,流窜的气流如刀刃般将那帘子撕的粉碎,随后消匿于无形。 那雅间的几道人影也展露于众人眼前。 “这不是晏世子和曲小公爷吗?” “还有,那穿着青衣的该不是青镜司的主司,小公爷的义妹曲蓁?她旁边的,是太医院谢家的姑娘,先前义诊的时候我见过!” “好家伙,汴京城的风云人物这是都到齐了啊,看这个外邦之人还怎么嚣张!” 众人哗然,兴冲冲的低声交流着。 曲蓁搁下酒盏,感觉几道灼热如针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抬眸望去 ,就见是阮姝玉和池清姿几人,还有些女子十分面生,她并不认识。 说来也巧,搬到曲国公府后,谢涵来寻她讨论行针之法,恰好晏峥登门,非要拉她来醉香楼庆祝认亲之事,中途遇上曲弈也便一起,谁料这几人也在,好巧不巧的就坐在对面雅间。 她们说话不加遮掩,习武之人又耳力极佳,每字每句都听得清楚,晏峥就要出手教训,刚被她拦下那边就炸开了锅! 有人见义勇为,这个人,偏生是与她有着过节的南疆少祭司,阴司琰! 晏峥两指夹着酒杯,随意的扫了眼落在地上,被撕得粉碎的帘幕,扬眉道:“少祭司好大的威风,不远千里而来,难道就是为了欺辱几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少祭司? 四周又掀起阵轩然大波,他就是领着南疆使臣团前来大盛为太后祝寿,传闻中被称为‘神谕者’的少祭司! 阮姝玉几人顿时面色发白,腿软的直打哆嗦。 南疆以玩毒养蛊著称,能杀人于无形,族人皆擅其道,身为祭司更是个中翘楚,怪不得会袖中藏蛇! 这下,即便是他失礼在先,也无人敢提追究罪责的事! “欺辱?难道不是路见不平?” 阴司琰对于其他人的反应不屑一顾,望着晏峥笑的幽森:“早就听闻晏国公府世子爷是个恩怨分明,霸道护短的烈性男儿,今日一见,却是谣传误人!你既当众宣称那女人乃你心上人,辱她者自然如同辱你,别告诉本座,她们方才说了什么你没听到!” 这话听着,竟真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曲蓁诧异的挑眉望去,阴司琰似有所感,抬眼望来,四目相接的刹那,火光四溅,然而,仅有一瞬,两人又默契的各自撇开头,若无其事! 在汴京,他们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 所以阴司琰突然发疯出手,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被质问的晏峥很是不悦,扫了眼对面那几个被吓得魂不守舍的贵女,察觉到晏峥的打量,阮姝玉几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步,更是忌惮! 他不会也要动手吧! 谁知晏峥并未动作,气定神闲的坐着,冷道:“听到了!该怎么处置是本世子的私事,轮不到一个外人越俎代庖,少祭司这一手,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个多嫉恶如仇,坦荡率直的人,岂不误会?” 一个只懂得耍心机,用阴诡手段算计人的娘娘腔,也好意思来质问他? 还装出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来,搞的跟这丫头多亲近似的! “幸好!” 阮姝玉几人面色稍霁,晏世子平日里嚣张跋扈,护短不讲理,但在家国立场上,还没有为情乱智。 他真要是在番邦外客面前动手,丢的可就是大盛的脸面! “晏世子言之有理,本祭司是个睚眦必报,不择手段的人,若有这样的误会,本座的确会苦恼的很!” 阴司琰笑意不减,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二人,“不仅如此,本座还有个坏毛病,就是被我盯上的人或者东西,断不容旁人说三道四!” 在场之人,唯有曲蓁和晏峥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 这是在提醒他们别忘了药谷的仇怨! 可听在其他人耳中,再结合先前的动静,品出来的就不是这个味道了! “少祭司为维护她不惜动手,难不成是起了怜香惜玉的心思?” 周秦月强忍着心中酸楚和恨意,直接问道。 “你又是谁?” 阴司琰转首看她,笑意顿敛,透出几分不屑和厌恶。 这眼神犹如钢针刺的周秦月几乎发疯,但她也清楚,眼前的人她得罪不起,僵硬着身子行礼道:“家父太常寺院……” “行了,不用说了,说了本座也懒得记。” 阴司琰不耐烦的打断她,面色不善:“本座与晏世子说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随意插嘴?大盛重礼,难道就是这么教你的?嗯?” “你!” 周秦月被呛得俏脸血色尽失,周围人戏谑又同情的看着她,明知不好惹还非要往上凑,这不是伸着脸给别人打吗? “我,我……” 她强装的理智和镇定终于坍塌,压抑许久的情绪如洪水决堤般迸发出来,吼道:“你们都瞎了不成?她曲蓁有什么好的,也值得你们一个个惜之如宝,不过就是个靠着男人上位的贱人!” “周小姐!” 阮姝玉面色倏地变了,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周秦月居然敢发疯! 在场的如南疆少祭司和晏世子等内功深厚的能有几人,谁会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大不了遭人议论几日,汴京那么大,总有新的事发生,沉寂几日也就过去了。 她这么一闹,旁人该怎么看她们? 周秦月理智尽失,哪儿还顾得了其他,一把甩开阮姝玉的手,拔高声音道:“我说错了吗?先是王爷,后来又是晏世子、大公子、曲小公爷……如今又是你,她勾搭男人的本事可比什么治病断案厉害多了,走到哪儿都有人帮着护着,少祭司这么往上贴,也想做她诸多男人中的一个吗?” 话落,四周鸦雀无声。 就连底下的琴音也戛然而止,甚至因断弦崩出道刺耳的破音来! “周秦月!” “你胡说什么?” “你想死吗?” “……” 曲蓁身侧几人纷纷怒不可遏,晏峥手中酒杯捏的粉碎,曲弈一把抄起了搁在桌上的铁骨扇,血手手握长剑,谢涵拍桌而起…… 见状,阴司琰唇角轻扯,缓缓露出个邪肆的笑意来,声音在寂静的醉香楼,极为清晰。 他道:“是吗?那本座得问问了,曲姑娘,你愿意吗?” 第431章 捡起来,杀我! 数道热切目光霎时聚拢在曲蓁身上,众人见她神色淡然的端坐着,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没什么关系,绝美的面上也不见怒意,不禁暗叹,光是这份临危不惧,镇定从容的态度,就没几个人能办到! 晏世子和南疆少祭司为此都险些动手,她倒好,作为一个祸端的源头,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曲蓁在诸多眼神催促中,终于动了! 她轻理了下衣裙的褶皱,缓缓起身,走到悬楼栏杆处,抬手制止了几人的动作,清冷的眸盯着阴司琰,语出惊人:“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个问题想请问少祭司!” “你说!” 阴司琰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曲蓁眼底冷光乍现,一本正经的道:“早闻南疆少祭司绝色倾城,自诩艳冠群芳,敢问少祭司,是这样吗?” 闻言。 “砰!”的一声。 阴司琰脸色一黑到底,内力瞬间暴走,未见动作,身前的栏杆却被外泄的内劲砸的粉碎。 望着那与记忆中毫无二致讨嫌的脸,耳边再度响起她轻飘飘的那句“你喜雌伏吗”,将他压抑在心底的怒火瞬间点燃。 这个丑八怪总有办法惹他生气! 什么传闻,简直一派胡言! 一时间众看客议论纷纷,无不惊叹于她这番惊世骇俗之语,什么‘绝色倾城’‘自诩艳冠群芳’,这些词儿哪个不是用来形容女子的,这不是暗指他是个娘娘腔吗? 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如此羞辱? 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位南疆少祭司,这还能忍? 须臾,没有预料中的雷霆之击,阴司琰怒极反笑,“曲主司,本座可是在替你说话,你这般恩将仇报不合适吧?” “恩将仇报?” 曲蓁会意点头,总结道:“原来在少祭司看来,附和这种胸大无脑之辈的胡言乱语,火上浇油,辱我声名是在施恩,那我不过随口一问又错在哪里?你这般恼羞成怒,不合适吧?” 这是将他的话原原本本的还了回来! 阴司琰微眯着眼,怒火翻天,他早就知道,这女子牙尖嘴利,难缠的很! 果然,她就是他命里的克星! 再争辩下去,谁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话来,他是来看笑话的,可不是给别人当笑话,不如就此罢手,忍了这口气,留待日后再慢慢清算! 免得误了大事! “曲主司说的是,传闻多有造假之嫌,是本座玩笑失了分寸,这便给你赔礼了。” 阴司琰说罢,微微颔首。 这番做派引得众人唏嘘不已,谁想到闹到最后,竟是这位爷先行让步,看来,暂时是打不起来了! 阴司琰既抹了面子致歉,此闹剧他也不是主谋,出于大局考虑,曲蓁并未追究。 她很是配合的颔首还礼,“少祭司乃人中之龙,虚怀若谷,卓尔不群,那些传闻定是有人刻意攀诬,意图毁你名声,若再被我遇见,定严惩不贷!” 瞧着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晏峥几人忍俊不禁,阴司琰眼皮猛跳了两下,索性闭了眼。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闹剧以这样的方式落幕,看戏的众人意兴阑珊,不愿散去。 周秦月见阴司琰都被迫致歉,反观自己,倒成了最大的笑话,苍白着脸低笑了两声,也没了喝茶的兴致,转身欲走! “准你离开了吗?” 曲蓁冷厉的声音蓦地响起,在众人未反应过来之前,她足尖轻点,整个人如风般凌空掠过两座悬楼台间的距离,落在周秦月面前。 恰好,封住了她的去路! “你,你做什么?” 周秦月望着那缓缓转过来的人影,强自镇定,却怎么也压不住话中的颤意。 她求救般往旁边看了眼,谁知阮姝玉等人在第一时间就退到了角落,在她们身边留出大片儿的空地来。 无人援手! 她心底生出几分绝望来。这 曲蓁没有说话,单手凌空一抓,不远处搁在果盘中的断匕便被吸到了她手中,匕首刀刃雪亮,寒光乍现! “你,你不要乱来,光天化日之下,你身为朝廷命官,难道敢当众杀人不成!” 周秦月视线凝在那刀锋上,怵的双腿直哆嗦,踉跄着往后躲。 理智告诉她不用怕,这女人不敢行凶,可猎场发生之事历历在目,冷嵘浑身是血的模样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不敢赌! 这女人是疯的! 看着曲蓁拿匕首朝周秦月逼近,众人的心再度被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屏气凝神,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什么。 阴司琰笑的玩味,今日真要是死了人,那就有意思了! “你们不去拦着点?真出事了怎么办?” 谢涵瞪着身旁几个站的稳如泰山的高手,急得团团转,奈何他们不为所动,还有心思气定神闲的看好戏。 那是刀啊! 医者杀人可是刀刀致命! “能出什么事儿,你不会真以为那女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持刀杀人?” 晏峥轻挑了下眉峰,把面前转来转去的谢涵拎着衣领放在身旁,哼道:“以那丫头的手段,她想杀谁定能做的滴水不漏,谁也挑不出错来,不会引火烧身,自毁前途,你安静看着就是!” 谢涵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遂不多言,安心看戏! 这话一旁的曲弈听着倒是耳熟,在临江府时,她的确说过,若她想要杀人,必是完美作案,任谁也找不到蛛丝马迹。 从前只当她是托大,但随着了解愈深,他才越发清楚,这是对自己实力绝对的底气! 他这个妹妹,心比儿郎骄,手段可通神。 可不是那些只懂得拈酸吃醋的闺阁女,周家小姐三番五次寻她晦气,这次更是撕破了面皮,看来,是得好好教训一番了! 众人紧盯着曲蓁的动作,都想知道她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口无遮拦,言语羞辱她的女子! 谁知—— 曲蓁走到周秦月面前,神色冷淡,径直道:“你既觉得容瑾笙拒你三尺,扫你颜面,使你沦为汴京笑柄是因我之故,恨我入骨,那我给你个机!” 她将匕首扔在周秦月脚下,金属砸在木地板上,‘哐当’一声,众人的心也跟着猛地颤了下。 她这是要做什么? 周秦月也茫然的看着她。 曲蓁面色清冷,淡道:“捡起来,杀我报仇!” 第432章 你做了什么? 什么? 这是个什么章程? 众人看的是一头雾水,连周秦月都怔怔的看着她,似是在考虑真假,直到发现那清冷如霜的面容平静而淡定,未见波澜,才意识到她说的是真的!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 周秦月快被逼疯了! 她要是在这儿动手,还不是要被抓进大牢,哪儿有活路? 曲蓁直视着她,淡道:“机会只有一次,你想清楚,究竟要不要动手?” 报仇吗? 周秦月视线缓缓落在脚边的匕首上,她当众撕了衣衫,春光外泄,又被宸王打昏,弃如敝履,沦为汴京的笑柄,声名狼藉,谁会愿意娶这样的女子过门? 就连家中父母亲见她也或是长吁短叹,或是避如蛇蝎,引以为家门之耻! 她这辈子已经毁了! 既如此,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想活,那我就成全你!” 周秦月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俯身一把抄起匕首,双手紧握着对准曲蓁,大喝一声,朝前爆冲而去! “快,快拦着她,别真闹出人命了,我这醉香楼还要做生意的啊!” 掌柜的见这阵仗,再坐不住,推搡着小厮前去帮忙,然而他们速度再快,哪儿赶得及! “啊啊啊——要杀人啦!” 四周看好戏的众人没料到居然真动了手,惊得尖叫声迭起,慌乱的四处奔逃。 一片混乱中,晏峥、阴司琰等人寸步未移,以周秦月那点本事,真能伤了她才是见鬼! 果然,匕首在离曲蓁胸前还有一寸的位置戛然而止! 周秦月握着匕首的手不住的发抖,冷汗直冒,颤声道:“你为什么不躲,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曲蓁没答,一把握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胸口猛地送去! “啊,你干什么?” 周秦月吓得花容失色,尖叫着丢掉匕首甩开她,踉跄着往后退去,直到被凳子绊到,身子撞在桌边,才勉强找到支撑点。 她如释重负,苍白着脸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杀了人!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恐怖了…… 曲蓁看她吓得失魂落魄的模样,才缓缓道:“周秦月,看清楚了吗?你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豁得出去,报仇的机会给你了,是你自己不敢!” “疯子!” 周秦月讷讷的念叨着,抬头望着她,顿时泪如雨下,失控大喊:“你就是个疯子!” 哪个正常人会抓着别人的手在自己身上捅刀子? “既然知道我是个疯子,以后就别再找人做那些无聊的事来招惹我,我不屑理会,不代表你可以拿作资本来挑衅叫嚣,这后果,你承担不起!” 曲蓁缓步而行,刚走到悬楼栏杆前,就听身后周秦月歇斯底里的哭喊道:“你以为摆出这样做派就能揭过此事吗?我告诉你曲蓁,不可能 !我讨厌你,我恨死你了!” 摔桌子砸碗的声响接踵而来,众人安静的看着她发疯,过了许久,累了倦了,周秦月满面泪水的跌坐在地上,手脚被碎瓷片划的全是血。 她发丝凌乱的散着,笑的比哭还难看:“是,是我找人在汴京散播诋毁你的话,你知道又能怎么样?我不能恨你吗?” “王爷将我弃如敝履,转身就迎你入府,对你千依百顺,惜之如宝 ,你可知那段时日旁人是如何夸你,便如何笑我,笑我痴心妄想,笑我不自量力!” “他们用最恶毒的语言,最下流的眼神将我自尊骄傲寸寸凌迟,将我千刀万剐!而你却声名鹊起,步步高升!凭什么!” “不就是因为老天生了你个好模样?得了些好运气?” 她拼尽浑身仅存的力气喊完,已经是连手指都抬不起了。 死寂的醉香楼忽的响起声轻笑,却是曲蓁,她微微扬首透过楼顶天窗望着那方四角天空,淡道:“人总是这样,喜欢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旁人,怨出身,怨爹娘,再不行就怨老天瞎眼,不曾眷顾!” 她收回视线,回身望着周秦月,“你生于官宦之家,自幼锦衣玉食,千娇百宠,起点原是比许多人要高的,可沦落至此,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周秦月面色微变,“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狐媚惑人!” 要不是她出现,汴京城依旧平静,宸王依旧是宸王,是那个不惹尘埃的高岭之花,开在云端,受万人敬仰。 黎家不会出事,太子不会失宠,她,也不会沦为笑柄! “因为我?” 曲蓁看着她飘忽的眼神,忽然笑了,“因为我什么呢?因为老天生我一副好样貌,对我多有眷顾?” 周秦月满面不忿,“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 她毫不迟疑的驳道:“我与容瑾笙初遇时,他遭人刺杀,剧毒缠身,可不是靠美貌和运气就能救他活命的!” “临江府命案,曲家送尸,也不是靠这些让凶手自投罗网!” “我为救他,闯药谷,赌生死,一路披荆斩棘,我为查案,昼夜奔走,未有一日松懈,我为废除部曲制,与冷嵘以双手为注设局,陈情面圣!” “今时今日,所得所有,桩桩件件,我问心无愧!” 曲蓁声音铿锵 ,格外坚定的力量渲染着每个人的情绪,她望着众人或是敬畏,或是忌惮,或是嫉妒的眼神,心蓦地安定下来。 声轻而缓:“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周秦月神情僵滞,被问的哑口无言,她做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做! 因求而不得而嫉妒,因潦倒而怨恨,不敢明面上相争,只敢躲在背后玩弄手段。 甚至将匕首紧攥在手,‘仇人’就在眼前,也不敢替自己报仇! 是啊,她就是这样一个胆小怯懦,阴暗扭曲的可怜虫! 周秦月紧闭着眼,仰头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反正你也不会放过我,动手吧!” “好!” 曲蓁应了声,脚尖挑起匕首长袖一挥,刀锋破开空气,直击周秦月面门,她身子猛地颤了下,下意识的手攥成拳,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尖叫! 第433章 醉香楼的交易! 就连晏峥几人看着那寒光凛凛的匕首朝周秦月而去,都下意识变了脸色。 难道,是他们猜错了? 她真的动了杀心?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中,那匕首擦过周秦月耳旁,划下一缕鬓发,稳稳的‘钉’人悬楼台的地板中。 齐根没入,尾端微微颤粟! 醉香楼的老板直接被吓晕过去,底下伙计又是掐人中,又是泼冷水,才险险把人弄醒。 看着他的惨样,众人不禁心生同情。 幸好没出人命,否则这日进斗金的醉香楼恐怕是要从此没落了…… 周秦月没感受到预料中的疼痛,颤颤的睁开眼,瞥见插入地板的匕首,愕然道:“你……不杀我?” “杀你做什么?” 曲蓁对上那疑惑的视线,淡道:“诽谤不是死罪,以后引以为鉴就是。” 周秦月与冷嵘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动辄要人性命的纨绔子弟不同,她虽散播谣言,恶意诋毁,终究没做什么更过分的事! 割发代首,小惩大诫,足够了! 听到这话,周秦月心中复杂的很,嗫嚅道:“我没有以后了。” 被她亲手断送了! 曲蓁看着她眼中的茫然与空洞,转身缓步离开,“你若肯舍得京城富贵,不如远遁,总能寻得安身立命之所……” 待那青影翩然落于对面悬台,周秦月收回视线,挣扎着爬起身,扫了阮姝玉等人,拢好凌乱的衣衫,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快,快把那些东西收拾了,别伤着贵客,琴师呢?还愣着做什么?起乐啊!我的天老爷,这事儿总算过去了,再闹下去 ,我非得驾鹤西去!” 掌柜的招呼着人收拾残局,亲自领着曲蓁几人换了雅间。 “那位南疆少祭司呢?” 晏峥问道。 “回世子爷的话,那人趁乱离开了 ,留下了赔付破损的银钱,我的爷呦,您可别再问他了,万一把那煞神招来,小店怕是要关门大吉!” 掌柜听这名字就直哆嗦,双手合十连声讨饶,那模样逗得几人都乐了 ,也不再询问。 “去把你们招牌的酒菜端来,再让芸娘唱个曲儿!” “酒菜好说,唱曲儿怕是不行!” 掌柜的压低声音,凑近几人神秘的道:“世子爷领了差事,真是忙忘了,今日是我醉香楼的‘奇宴日’,刚到手上等的货色,快到展示的时间了,芸娘主持!” “看来真是赶巧了,你去忙吧。” 掌柜离开后,谢涵再忍不住好奇,忙问道:“什么‘奇宴日’?” 她平日都忙于学医配药 ,又没什么交心的闺中好友,极少出来逛街,今日在醉香楼所见,皆觉得稀奇。 “‘奇宴日’就是醉香楼定下每月进行奇物交易的日子,这些东西大多是失传许久,或是从海外淘来的新鲜玩意,供贵客拍卖,以赚取酬金。” 晏峥露出个‘你真没见过世面’的表情,无奈摇头,端起酒抿了口。 自打和曲蓁混熟后,见得多了 ,她面对晏峥也不似以前那般拘谨害怕,抛开私情,以朋友相处,倒是自在的很。 “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拿出什么好东西!” 谢涵撇撇嘴,趴在桌上,歪着脑袋看着曲蓁,“你就打算这么放过周秦月了?她可是说了你不少坏话!” “那不然呢?杀了她?” 曲蓁哭笑不得,“她罪不至死,今日的事足够她记住教训了,要不是她惹到我眼前,我也懒得计较。” 相比这些低劣的手段,看不见的谋算才更危险! “女儿家的名声何等重要,你当真不在乎?” 谢涵想着都来气,要换做是她,肯定要叫小雪在那些人嘴上咬十个八个窟窿! “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不住的。” 看不惯她的人那么多,要是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要计较,恐怕生个三头六臂都未必处理得来! “也是!” 几人很快将周秦月的事情抛于脑后,聊起了近日京城中发生的趣事,曲蓁忙里偷闲与他们出来,也就不再想积压在案的文卷,静心享受着这静谧的时光。 没多久,楼中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琵琶声,引得众人起身朝底下大堂望去。 “走,瞧热闹!” 谢涵猴急的窜起,拉着曲蓁走到栏杆边,“你看那个盖着红布像笼子形状的东西,该不会就是要拍卖的物件吧!” “嗯。” 曲蓁点头,这时候抬上高台除此之外不做他想,就是不知道是什么。 晏峥和曲弈悠闲的走来,俯身往下看去,就见掌柜上了高台,站在红布旁边,拱手作揖:“诸位是醉香楼的老主顾了,想必规矩也都清楚,掀布验货,锣响竞拍,价高者得!” 他说完往旁边递了个眼神,小厮立即上前,抓着那红布的一角。 “三 ,二……” “一!快开!” 谢涵攥着拳头,大半个身子都探到了外面,谁也没她看着兴奋,曲蓁失笑,扶着她的身子,以免一时不妨栽下去! 在数人催促声中,那红布被一把扯开,露出个铁笼。 而在笼子中间,竟是个穿着异域服饰,披着薄纱,蛇腰赤足的女子! 那女子蒙着面,肤白赛雪,身段玲珑,半伏于笼中,如瀑的青丝在地面铺开,薄纱下纤长的腿交微勾,蜷缩成婴儿状。 仅远看一眼,便让人觉得血脉贲张,难以自持! 这,是个极品尤物! “这就是我们今日奇宴的主角,风情万种的异域妖姬,顶好的货色,诸位看看可还满意否?” 掌柜的笑眯眯环顾一周,话落,全场为之疯狂! 欢呼过后,有人不满道:“我说掌柜的,验货你们怎么还藏着掖着?她戴着面纱看不清楚容貌。我们怎么知道是美是丑,你不是随便拿个次品来忽悠人?快把面纱摘了!” “对啊,快摘了!” “……” 底下的人都在起哄,谢涵紧抓着栏杆,恨不能跳下去一饱眼福,看着竟比那些男人都要高兴。 “好美的女子,也不知最后便宜了谁!” “总归便宜不了你!” 曲蓁笑着摇摇头,顺着她视线往下看去,掌柜的已经扛不住压力准备叫人掀开面纱,她对这些交易没什么兴趣,收回视线准备回去品茶,谁知视线不经意擦过那女子脚踝。 看清上面的戴着的物件后。 她瞳孔骤缩,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冷喝道:“慢着!” 第434章 出人意料的相逢! 女子清冷的声音穿破层层帘幕,直入掌柜的耳中,怵的他不禁浑身一颤,抬手压下小厮的动作,仰面望来:“不知曲姑娘有何吩咐!” 谁也没料到她会开口叫停。 曲弈三人纷纷看向她,这节骨眼上,她想做什么?难不成也对那女子有意思? 曲蓁并未多作解释,眸光掠过其他人,面无表情道:“这个人,我要了。” 人群瞬间躁动。 “不行,还没开始拍卖呢!” “这女人是我的!” “她是我的!” “……” 掌柜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众人,为难道:“这……这,不合规矩啊!” 顶尖的货色不易寻找,醉香楼为此也是付出了大代价的,要是被她就这么带走,岂不是赔的血本无归! 曲蓁居高临下,俯瞰着众人,语调依旧没什么起伏,但熟悉她的人都听得出来其中隐隐的急色。 她记挂着那人的安危,不欲耽搁时间,径直道:“既然价高者得,我出一千两。” “一千两银子?这……” 掌柜的汗如雨下,又不敢拂她面子,只好斟酌着提醒道:“姑娘第一次参加‘奇宴’,恐怕有所不知,这价格……” “金子!” 曲蓁打断他。 “姑娘刚才说什么?” 掌柜表情顿时僵滞,不敢置信的问。 她面色平静,重复道:“一千两黄金,人我现在就要带走!” “黄金?” 众人哗然,来这儿猎奇的人自然是不差钱的,但要说为了凑趣儿豪掷千两黄金,恐怕没人会这么大手笔。 看来,她是志在必得了! 醉香楼的奇宴已举办了数场,出手大方的人掌柜不是没见过,像她这样的,还真是少见,他强忍激动看向底下诸客,“曲姑娘出一千两黄金,还有加价的嘛?” 回应他的,是一阵窃窃私语声。 无人喊价! 一来这价格已经封顶,二来,曲蓁心意决绝,没人会想为了个女奴得罪朝廷新晋的红人! 见状,掌柜的夺过小厮手中的鼓锤,‘嗵’的砸响。 “好,这女奴归曲姑娘所有,成交价一千两黄金,奇宴结束!” 众人面面相觑,皆有些哭笑不得,这恐怕是醉香楼历史上最短的奇宴了,开场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成交喊停。 可惜啊,到最后都没能看清楚那女奴的样貌。 相对他们的意犹未尽,掌柜的老脸笑成一朵花,吩咐人重新盖上红布,将笼子抬去后院,丝竹声再度响起,舞女入场,楼中很快又恢复了热闹。 而不久前发生的一切,成为了众人口中最新鲜的谈资! 晏峥跟在曲蓁身后快步下楼,怎么也不明白她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我说鬼丫头,你花一千两黄金买个女人回来干什么?暖床?” 有钱也不能这么挥霍吧! “我乐意。” 曲蓁不想多作解释,冷淡回了句,堵得晏峥哑口无言,他悻悻的耸了下肩,好吧,有钱任性! 谢涵见状偷笑,莞尔道:“那正好,我也能好好欣赏下美人。” 到了后院,掌柜的满面堆笑迎了上来,“曲姑娘,那女子已经安置在你的马车里了,这交易金您看是现在交付,还是晚些小老儿让人去府中支取?” “去府里取吧,劳烦掌柜了。” 曲蓁微微颔首。 掌柜忙拱手作揖,喜道:“姑娘客气了,小老儿前面还得张罗,就先不打扰了。” “您自便。” 目送掌柜离开后,不等晏峥与谢涵再开口,曲蓁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我还有事回府处置,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说罢,转身就走。 曲弈执扇一礼,疾步追了上去。 将晏峥和谢涵留在原地,直到她们身影消失不见,谢涵讷讷问道:“这就走了?” “你不是看见了吗?还问?” 没良心的小丫头! 晏峥收回视线,转身背着手往醉香楼里踱去,她有事瞒着不想让他们知晓,他也就不过问,逼的太紧反倒适得其反。 “哎,我还没看到那美人长什么样呢!” 谢涵无不惋惜,一抬头见晏峥远去,就剩他们两人独处难免尴尬,想了想还是决定打道回府了。 她没有独自面对他的勇气! 曲蓁钻进马车后,就见一女子薄纱蒙面,瘫靠在马车车壁上,身上盖着张薄毯,美眸顾盼,笑吟吟的看着她。 “一千两黄金赎我,到底还是我们鹤仙儿知道疼人。” “还能贫嘴,看来你没事儿。” 曲蓁见状,悄然松了口气,在看到那脚踝红绳上绑着的木雕小花时,她就猜出了是谁! 只是没想到以她的身份,会被下药出现在别人的拍卖宴上! “怎么能没事儿?有事儿,那些莽夫下手重的很,你瞧,奴家手腕儿都被勒红了,你快给我吹吹!” 待她坐下,女子如蛇般扭着身子躺倒,枕在曲蓁腿上,抬高手腕哼唧唧的给她看。 声音妖媚婉转,听得人浑身发麻。 正巧落入刚掀帘的曲弈耳中,他手抖了下,险些没能抓稳手中的折扇,定了定神才抬眼看去,惊道:“你们这是……” 认识曲蓁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与旁的女子这般亲近。 那女子闻言,从绒毯下伸出如白瓷般剔透的手,抓着曲蓁垂落的发丝在指尖打圈,媚眼如丝道:“就是公子看到的这般,奴家是她的人了!” 曲弈避开她的视线,看向曲蓁,“怎么回事?” “旧友。” 曲蓁平静的答道,将她的另一只手放下,对上那戏谑而恶劣的眸子,淡淡警告道:“迦楼,你再胡来,我就一针扎晕你。” 她指尖寒芒暗闪。 女子撇撇嘴,优雅的打了个哈欠,收回手把玩着自己的发,嗔道:“无趣,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还是个不解风情的木头? “我对女子没兴趣!” “那是旁人,我如何能与那些庸脂俗粉一样?鹤仙儿,你别忘了,我们可是同床共浴过的!” “穿着衣服!” “那也是共浴!” “闭嘴!” “我不!” “……” 听着两人你来我往,曲弈有些凌乱。 迦楼? 迦? 曲弈望着眼前这风情万种,搔首弄姿的女人,额角猛地抽搐了下,“她该不会是南疆那位……” 这和想象查的也太远了! 曲蓁颇为无奈,扶额道:“没错,她就是南疆圣女,迦楼!” 第435章 沉沦梦魇! “圣女……” 曲弈诧异的打量了圈,甩开折扇掩面坐在了角落里,吩咐车夫赶马回府,疑道:“南疆向来排外,甚少与异族来往,你怎会认识她?” 这位圣女妖娆妩媚,美则美矣,就是感觉太邪气了,危险! “此事说来话长。” 事关南疆秘辛,曲蓁不好过多解释,正思忖着如何糊弄过去,迦楼就一把扯着薄毯盖住了身子,蜷缩成一团,闷声道:“不许吵,我要睡觉!” “好!” 曲蓁看着她眼下的乌青,知道她多日未曾好好歇息,轻应了声,对曲弈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见此, 他不好再问。 待赶回府中,迦楼熟睡未醒,曲蓁刚要动作就被曲弈止住,他将折扇往腰间一塞,仔细将迦楼的身子从她腿上挪开,打横抱起,快步下车。 曲蓁被压得双腿发麻,等刺痛过去,才掀帘回府。 这时曲弈已经将人安置妥当,返身关上了房门,见她缓步走来,忙上前拦住,压低声音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怪不得她不允许掌柜的掀开面纱,要被人知道自家圣女被当做女奴在醉香楼竞拍贩卖,不论是何缘由,南疆都不会轻易放过知情者! 她一掷千金,维护迦楼颜面之余,也是为了保全掌柜和其他人的性命! 眼下人是带回来了,如何处置又是个问题! 曲蓁并不着急,轻道:“等她睡醒再说。” 她抬脚欲走,再度被拦住。 “怎么了?” 面对那样平静淡漠的眼,曲弈恍惚觉得是他在无理取闹,但回过神来,有些事情他觉得身为兄长,有必要提醒下。 “南疆少祭司阴司琰前脚刚抵京,迦楼就出现在这儿,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有话直说。” 曲蓁不禁失笑,他何时也学得吞吞吐吐。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曲弈也不再掩藏,直言道:“南疆虽是两王并立,祭司与圣女共同治理,但以往从没有分别出使之先例,使臣还在路上,她身为圣女却被人暗算,孤身出现在醉香楼,足矣见两方的争斗已经由暗转明,激烈异常。” “所以?” 她又问。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曲弈气恼得拿扇子在她额上轻点了下,语重心长道:“我说这些是要你心中有数,如今你在朝堂如鱼得水,步步高升,惹得不少人红眼,若被他们知晓你与南疆圣女有旧,必会横生事端!你防着些,别卷入南疆那摊浑水去!” 他凝望着她,眸光渐软:“我们曲家,承受不住再一次的失去了,你明白吗?” 那眼中,是真切的关怀和担忧。 曲蓁心头微暖,郑重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那就好!” 曲弈如释重负,侧身让开路,“去吧,我也得回府了,父亲两日前已经暗中离京,祖父年迈,不能再让他老人家再操持这些琐事,得空了你记得去松明斋多陪陪他们。” “好!” 曲弈离开后,这院子又恢复了平静,曲蓁看了会书,吩咐人重新准备套衣裙,静等着迦楼醒来。 谁知她这一睡,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曲蓁不放心又仔细检查了遍,确认她无碍后,关好门窗,吩咐人准备晚膳。 离开笋溪县后,她大多都是与容瑾笙共同用膳,搬来曲宅几日,乍然独处,吃得还是一样的饭菜,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不由苦笑,看来,真是被他养的娇气许多。 正想着,房顶突然传来道碎响,一人影紧跟着跳下来,挡住她面前的月光,急道:“快跟我走!” “棠越?” 曲蓁被他拽着起身,不经意看到那微红的眼,像是刚哭过,“怎么了?” “是公子,公子他……” 棠越一张口满是哭腔,趁着两人穿街走巷的功夫,边哭边磕磕绊绊说了原委,大体意思就是容瑾笙入宫议事,顺便去奉先殿为雪贵妃祭扫,结果不知发生了什么,回府后就沉沉睡去,梦魇缠身,怎么也叫不醒! “别怕,没事的!” 曲蓁安抚了句,身子借着风势猛地朝前飘出数丈,等棠越哭完,两人也进了宸王府,直往且听风吟赶去。 没人敢拦她。 血手、风愁和泉微几人守在屋外,急得团团转,甚至连被派去处理黑云骑事宜的暮霖都归府了,见了她快步围上来。 “姑娘,您赶紧去看看!千万小心些!” “在外面等着!” 曲蓁撂下句话,推门而入,跨入屋内的刹那,空气如灌了铅般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天性对危险的敏锐感知使得她停在原地,不敢贸进。 她身子刚动了下,一股细芒‘咻’的破空而来,无形却杀意凛然。 曲蓁反应极快,闪电般避开,那内劲擦着她脖颈而过,直接穿破房门,炸出个一指大小的孔洞来。 “姑娘,你没事吧?” 外面传来泉微的声音。 “没事!” 她答了声,借着那一束幽微的月光,才将屋内情景看的清楚,以往简素整洁的且听风吟,瓷器桌椅碎了一地,蝉翼般的莲帐撕裂成缕,凄凉的悬在半空,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而越靠近里间,越是惨不忍赌。 曲蓁谨慎的穿过满地狼藉,分神防备着那神出鬼没的‘风刃’,朝床榻上的容瑾笙靠近,他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呼吸粗重,整个人紧绷着犹如拉满弦的弓,脖颈与手臂处,青筋暴起! “不,不要,拿开……” 不知梦到了什么,又沉沦于什么,他双目紧闭,浑身却杀意暴涨,暴走的内劲不受控制的向外溢出,化作凌厉的风刃,以他为中心,将一切妄图靠近他的东西撕的粉碎! 容瑾笙! 曲蓁看着他不断挣扎,浑身颤粟的模样,心中刺痛,但若任由他这样下去,熬身伤神,或有走火入魔的危险。 堵不如疏! 她当机立断,在身上摸索了圈,最终在腰间找到了当初为他催眠时准备的那串铃铛手钏。 “叮铃,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铛声在暗夜中犹为刺耳,如波浪般荡出,又被墙壁挡回,回音不绝,曲蓁脚踩着这韵律,悄然朝他靠近,声音平和,轻轻引诱道。 “现在开始你很安全,没人能伤害你,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听我的声音跟随我……” 第436章 闭眼,不要看! 外面守着的几人被这铃声催的毛骨悚然,泉微轻按了下发麻的头皮,惊道:“让姑娘在里面能行吗?主子昏睡着,可认不出她究竟是谁!” “你还有其他办法?” 风愁挑眉问道。 泉微无奈摊手,“有办法的话还能在这儿?” “那不就结了?等着吧!” 他目光越过明窗,似是能看到里面危机四伏的场面,不由得暗暗祈祷,希望他们都能平安。 而里面的状况,远不如他们听到那般平和。 “噗——” 曲蓁喉头一甜,喷出口血来,摇铃的动作越发频繁,体内真气鼓动,声更戾:“容瑾笙,你给我清醒些!你将踏上一片荒原,你……” 先前催眠是在他配合的状态下,相比而言较为容易,现如今他情绪激荡暴烈,攻击对外,十分抵抗她的引导,她只能配合内力深入意识深层,谁知竟被反噬! 她无瑕停下疗伤,只一个劲催动内力妄图唤醒他,在她的坚持下,容瑾笙神情略有松动,凤眸轻抬,似有醒来的迹象。 可不知为何,下一秒又再度沦陷。 曲蓁心惊,顿时明白是他执念太深,不肯醒来,只好出声引导他配合:“你将跨越荒原,来到一处门窗紧闭的宅子前,推开门,四周光线昏暗,滴答、滴答……” 悠远深沉的声音穿透容瑾笙的脑海,拉扯着他推门而入,耳边是那极有规律的滴水声,一滴,两滴,在安静的屋内刺的人心头发紧。 那声自天边再度袭来,“你将会看到一个孩童,以及先前发生的一切……” 音落,眼前漆黑的空间霎时亮起一簇火光,刺的他眼睛生疼,容瑾笙下意识的抬手遮光,待适应些后,往四周望去。 那隐匿与黑暗中的景象,逐渐清晰! 孩童瘫坐在墙角,神情麻木,两眼空洞,双腿的血淌了满地也一声不吭。 在他对面,重重帘幕后端坐着一人,声音不耐:“还是不肯说吗?” “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女子凄厉的嘶吼自另一角落传来。 容瑾笙循声望去,就见那处突然亮起,一女子跪坐在地,衣衫褴褛,满头青丝披散着,依旧看不清容貌。 只是她脖颈和脚上戴着成年男子胳膊粗细的镣铐,以铁链为线,深深与墙壁的铜环锁在一处。 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 “别嘴硬了,你知道我没什么耐心,你若不肯说,我就只好叫人来想想办法了!” 幕后之人抬手轻拍了两下,“进来!” 容瑾笙下意识手脚发凉,喉咙如被扼住,如何挣扎也发不出半点声响,随着推门声起,那孩童的眼珠也动了下,木偶般的面上多了丝惊恐之状。 “那女人,赏给你们了……” “是!” 几道人影快步走向角落,伴随着布帛被撕裂和男子猖獗的笑声,孩子的眼睛瞪得滚圆,挣扎着朝她的方向爬去。 双腿的血擦过地面,留下两道长长的血路。 “不,不要,滚开!给我滚开!” 容瑾笙被疯狂的拉扯的铁链声惊醒,望着那几团背影,撕心裂肺的疼痛自心脏传出,撕扯着他的每根神经。 他内力暴涨,朝着那些人杀去! 然而,雄浑的内力不受阻碍的穿过那些身影,打在墙上,只化开几道波纹,旋即消失。 “娘娘,娘……” 孩子的声音稚嫩而带着哭腔。 容瑾笙僵滞的来回看着他们,没顶的痛楚袭来,他双手抱着脑袋跪倒在地,猩红的眼角几乎裂开。 “滚,滚开!” 他无力的呢喃着,依旧挡不住那些疯狂的人影,随着布帛被撕裂不断扔出和孩童的哭声,角落传出女子撕心裂肺的惨叫。 “闭上眼,不要看,不要,啊——” 容瑾笙闻言,踉跄着起身挡在中间,急忙抬手去捂他的眼睛,“别看,闭眼……” 那孩子听话的闭上眼,蜷缩着小小的身子躺在地面上。 他的心情大起大落,曲蓁也随着他,陷入紧张与悲伤的循环中,直到他逐渐平静下来,她才轻声问道:“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容瑾笙双眼紧闭,面容短暂的扭曲后,机械般答道:“他们,他们凌辱她。” “凌辱谁?” 曲蓁心中一紧。 棠越所说奉先殿,是宫中供奉祖先灵牌的地方,四面封闭,光线阴森,符合他脑海中影射的地方。 再加上他这般梦魇缠身,她猜测是因为某些变故触发了他幽闭空间恐惧,打开了记忆的闸口。 说不定,这是个契机! 容瑾笙眼角隐有水光滑落,眨眼没入鬓发,他似是不想说,神情再度陷入挣扎,紧咬着牙关。 他在清醒与沉沦之间徘徊,过于激烈的情绪都会打破僵局。 所以,她逼不得。 曲蓁压下心中的疑惑,再度开口:“接下来,你将会逐渐看清楚她的样貌……” 模糊的画面开始清晰,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再说,‘闭眼’‘不要看’,但容瑾笙强忍着恐惧和颤粟往那处看去。 撕扯着的人如透明了般开始凝滞,消失,最后剩下一衣衫不整的女子躺在地面上,身上青紫交加。 她整个人被云雾笼罩,看不分明,五官更是模糊。 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在眼前形成清晰的画面。 “不要看!” 女子惨烈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容瑾笙痛苦的捂着双耳,蜷缩在地面挣扎,越想看,越是痛苦。 “你会看清她的样貌,找出明显的特征……” 那声音还在催促,容瑾笙头疼欲裂,十指插入发中,狠狠抓着,赤红着眼抬头望去…… 不! 一道厉风刮过,打落曲蓁手中不停作响的铃铛,容瑾笙双目倏地睁开,翻身坐起,扶着床边直喘粗气。 曲蓁扯过挂在屏风上的外衫想为他披上,冷不防他出手疾如闪电,猛地攥住她手腕,力道之大险些将她手骨捏碎! “容瑾笙!” 她厉喝了声。 他理智逐渐回笼,触电般松开手,“蓁蓁——” “是我!” “蓁蓁!” 容瑾笙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他衣衫已经被汗渍湿透,身子颤粟不止。 曲蓁顺势拥着他,手在他脊背上轻轻拍着,柔声哄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第437章 府中生变! 夜深凉,床榻边两道身影交织,月白落于她的青衫之上,晕出些浓重的墨色。 曲蓁静静的由他抱着,感受那颤粟的身子逐渐平静,轻道:“放我先去点灯,可好?” 幽闭空间会加重他的不适感,她留意过,不论是在江南盛夏,还是汴京秋意透凉,到了夜里,他屋内灯总是常燃不熄,悬窗不落! 这是幼年之伤的后遗症。 就好比她枕下藏着的那把匕首,是诅咒,也是救赎! 寂静的屋内未有应答,半响,环着她的手悄然松了几分。‘ 曲蓁摸黑找到灯烛,火苗“扑”的窜起,点亮了半边屋子,她又推开悬窗,放任凉风过户,吹散满室沉闷之气。 “没事了!” 这话是对着隐去的风愁几人说的,话音刚落,树梢暗影间就传来声短促的哨音,几道气息悄然褪去。 她站在窗前,回身相望。 就见容瑾笙拢着肩上的外衫,靠在床边,凤眸幽邃而哀凉的盯着某处,薄唇抿的发白,似是在出神。 曲蓁缓步走到床边坐下,没有出声。 她心中其实有许多疑惑未解,宫中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会是这个模样,梦中又看到了什么。 可话到嘴边,见他这番神情又不忍再提。 这种濒死迷茫太熟悉了,他们同样经历过创伤,但又各有不同。 容瑾笙因痛苦而遗忘,又因遗忘而痛苦,她却是清楚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记得那些淋漓的鲜血、破碎、希冀和生死离别,被幸存者的罪恶感束缚,不停的用回忆撕扯自己。 直到崩溃、绝望、溺于深海,与孤寂长眠! 瞧,谁也没放过自己! “蓁蓁!” 容瑾笙突然开口,“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 曲蓁被那轻而淡的声音拉回现实,抛却脑海中的杂念,轻声问道,“样貌?” “不。” 他摇头,眼睫颤了下,抬手拂开衣襟,露出精壮的胸口上那朵栩栩如生的金莲纹来,语气木然:“是这个!” 曲蓁瞳孔骤缩,耳边响起风愁的话来。 “凡雪家嫡系血脉,降生时就会由族中耆老以秘法在胸口处烙下莲纹,警示后嗣志洁行芳,守心清正”,那人身有莲纹,岂不是代表她是雪家之人? 而当初与容瑾笙一道失踪,又是这身份的,唯有…… 雪贵妃! 他的生身母亲! 那他在催眠状态时所说的被欺辱的…… 曲蓁蹙眉,试探道:“那以棍子断你双腿之人,难道也是她?” 等了许久,容瑾笙才微不可见的应了声“嗯”! 闻言,她心情越发凝重,如此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暗无天日的幽囚,被断腿,目睹生母遭人凌辱,即便他当时年幼懵懂,但难以承受的伤痛导致他记忆裂变,后又以异性肢体接触障碍,幽闭恐惧等形式延续下来。 碎片的记忆展露出的真相已如此残酷,若要追寻埋藏数年的真相,得到的,又该是怎样的结果? 她攥住他的手,凝声道:“容瑾笙,我在,必陪你手刃仇人,血祭皇陵!” 这时候,安慰的话总太过苍白。 数年过去,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无反抗之力的幼童,而是大盛宸王,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那些痛苦,她会陪他熬过去! 容瑾笙凤眸凝望着她,云雾缭绕,遮去了眼底波澜。 须臾,他薄唇轻勾,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感受着那娇软的身躯带来的温暖,融在骨子里的冷稍化了些。 “蓁蓁,你陪着我就好,打打杀杀的事自有我处理,别脏了你的手!” “好!” 无论谁动手,总归,这仇都是要报的! 短暂的沉默后,她轻问道:“除了那莲纹,可有其他发现?” 那些破碎的画面再度涌入脑海,容瑾笙眉头微蹙了下,“幕后之人在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他轻轻摇头,“不知。” “难道这才是他们绑走你和贵妃的原因?” 曲蓁思索着,但若是这样,雪贵妃有又为何要打断自己亲生儿子的腿?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两人相顾无言,没有凭据一切都是臆测。 这件事还要慢慢查! “那奉先殿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放心的问道。 “是场意外,我为母妃祭扫的途中窗户突然被冷风吹开,火烛尽灭,守在外面的太监不知我习惯径直关了窗,所以才……” 容瑾笙不禁苦笑。 他强忍着异样不敢教人看出,赶忙回府,许是脑海中声音太杂,昏沉的厉害,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看见了她。 幸好,还有她! “是意外就好。” 曲蓁同他担心的一样,万一是有人存心试探,那就麻烦了。 “放心吧,这世上能同你般生就一双火眼金睛的没几人!” 数年掩藏连府中人都未曾察觉的秘密被她一眼识破,他时常回想起初见时的场景,觉得定是老天垂怜,才将她送来身边。 “这倒也是。” 曲蓁附和的点头,这些琐碎异样在外人看来,不过就是权贵子弟的怪癖,无聊时的笑谈,不会往其他方面想。 容瑾笙听得好笑,轻捏着她的下颌抬起,打趣道:“你何时也这般不谦逊了?” “错!” 她浅笑纠正,“这是自信。” 容瑾笙不禁莞尔。 夜深霜重,温度渐低,他才经历过一场噩梦,穿着汗透的衣裳,且听风吟又是满室狼藉难以居住,便换去旁边的松风水阁,沐浴更衣。 曲蓁担心他状态不稳再出什么意外,决定留下守着。 她却不知,就因为这个决定,府中闹出了大事! 曲宅上空两道身影追逐,所过之处掀起一阵疾风,黑衣身影纵身跃入林海,左弯右拐,很快消匿于无形。 “什么人?” 守在暗处的影卫察觉有人闯入,即刻现身。 “是我!” 曲弈月白色的身影轻盈的落地,手持铁骨扇,刀刃森寒,他审视一周,疑道:“你们没看到一个黑衣人经过吗?” “黑衣人?” 众影卫面面相觑,“没有啊!” 这些都是宸王府或药谷的高手,自然不会包庇,但曲弈亲自见人在这儿消失,不太放心,吩咐道:“你们四下看看,我去找蓁儿。” “是!” 众人散开,隐没在夜里。 曲弈疾步走到曲蓁的房间敲了半响,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糟了!” 他面色骤变,凝气于掌拍开房门,身子刚跨入其中,忽觉一股异香袭来…… 第438章 出事儿了! 窗外天边渐白。 已有人准备好朝服和盥洗的用品,候在廊下,“王爷,早朝已毕,陛下宣召了鸿卢寺、礼部、兵部及晏少将军等于御书房议事,请您入宫! ” 曲蓁被这声吵醒,睁眼眼前熟悉的烟青色莲帐,有些愕然。 昨夜她不是睡在窗前的软榻上吗?怎么会在这儿? 她下意识往那边望去,就见容瑾笙凤眸微张,翻身坐起,薄薄的绒毯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旁,他似有感应的望来,温声道:“你再睡会吧,还早!” “什么时辰了?” 曲蓁低哑的声中带着初醒的慵懒,抬手轻按眉心。 “方过辰时。” 容瑾笙边答边长臂一展,将外衫穿戴整齐,对她笑道:“几国使臣将至,又近年关,朝中事务繁重,这几日我怕是难以脱身,你照顾好自己。” 提起此事,曲蓁才想起先前忘了什么,疑道:“离盛尚在交战,大离怎么会遣使者来京?” “两月前已经停战了。” 因着她与离墨淞的关系,对于大离的局势容瑾笙也更加留意,“这场战争旷日持久,虚耗极大,已经引起大离朝中许多人不满,再加上离王身体抱恙,疏于朝政,以国师为首的主和派日渐壮大,这次停战,是两方商议的结果!” “也就是说,大离谴使是为议和而来?” 曲蓁挑眉,两国仗打了这么多年,堆尸如海,哪儿是一方休战就能解决的问题? “对,除此之外……” 容瑾笙看向她,意味深长的道:“离太子已经成年,是到临朝参政的时候了。” “他们要召回离墨淞?” 不知为何,她总有些不详的预感。 当年大离不顾他的安危与盛朝开战,如今离王抱恙,皇室势微,各方正是厮杀最激烈的时候,一个在他国为质十多年的太子爷,真的能稳住这局面? “这是迟早之事。” 说话的功夫容瑾笙已然收拾妥当,缓步行来,轻捏了下她的脸颊,笑道:“再睡会吧。” “不了,一夜未归,我也该早点回去。” 曲蓁头脑依旧昏沉,但她不放心迦楼的状况,许多事还没弄清楚,总归不安心。 她坐起身探脚去穿鞋。 “你这样归心似箭,我倒是有些后悔送你去曲国公府了。” 容瑾笙看着她的动作不禁叹气,蹲下身子将她脚搁在膝上,取过鞋袜耐心的替她穿着,嘱咐道:“地上凉,你须得当心些,别伤了身子。” “我没那么娇气。” 曲蓁不适的抽了下脚被他攥紧,无奈只能随他,“以往外出采药的时候,比这恶劣的环境 ……” “那是过去。” 容瑾笙打断她,将靴子穿上,顺便理好衣裙的下摆,仰面凝视着她,正色道:“在我这儿就得精细养着,其他的都不行!” 他会由着她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行医济世也好,验尸断案也罢,唯有一点不容商榷! 那就是不重视自己! 对于他这般郑重其事的态度,曲蓁唯余苦笑,催促道:“他们也等了许久了,你快去吧。” “好!” 容瑾笙应了声,不舍得收回视线,转身立走。 再不走他怕自己就彻底懒倦了,任性的抛开一切,什么朝政家国,什么权势纷乱,再也不管,就与她躲在这半池苑中,醉卧松林,听风赏雪,做一对潇洒快意的世外闲人。 那该有多好! 目送容瑾笙离去,冷风顺着悬窗吹入,驱散了她耳根的灼热,简单盥洗后,她准备出府,不曾想在半途竟撞见了薛静琅。 他满脸胡渣,神情疲倦,一身风尘疾步而来,看到她微怔了下,唤道:“曲姑娘!” “薛公子好,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月影小产后,她就极少在府中看到薛静琅了,偶尔撞见,也是行迹匆忙。 “嗯。” 薛静琅看着那张清冷的容颜,简单的应了声。 老实说他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人,她的出现打乱了宸王府这数十年的平静,使得阿笙跌落云端,与他兄弟离心。 但也是她,屡次救他于危难,月影的事,也是她出手…… 他一直怕阿笙为了她会重蹈当年覆辙,可事实却是他们彼此扶持,互相成就,既是软肋也是盔甲,披荆斩棘,锐不可当。 而他,一错再错,愚不可及! 曲蓁不知他心中悔恨交加,以为是太过疲倦所致,微微颔首一礼,准备离开,却听薛静琅突然道:“南疆那位少祭司心狠手辣,又擅长控蛊,杀人于无形,你,当心些!” 闻言,曲蓁诧异的回首望去。 就见薛静琅神情复杂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他们所有的纠葛都是因为容瑾笙,实在算不得熟悉,见的几次他也是冷漠寡言,暗藏疏离之感,难以想象他会刻意提醒她. 曲蓁虽不解其中缘由,但出于礼仪,还是颔首一礼:“多谢!” 说罢,她再不犹豫快步往府外走去。 身后那视线一直紧追不舍,直到被树影隔断。 策马归府,曲蓁刚踏入院中就觉得气氛不对,没走两步,暗处就有人道:“姑娘,小公爷在后园溪风亭等您!” 这个时辰? 她脚步微滞,很快恢复如初,转道往溪风亭走去。 国公府旁的这处小宅原是观景园,分为前后两园,半是风景半是楼,除了她住的院子和客苑外,还辟出了一处药园,用作收治病人或验尸。 溪风亭就处于三处园子中央,溪水环流,绿荫丛生,最是舒适。 然而此刻 ,亭中的气氛却压抑至极。 迦楼换上了盛朝的服饰,穿着件樱红色的牡丹纹夹绒短袄配长裙,青丝披散,垂至腰际,未施粉黛却依旧有种勾魂夺魄之魅。 她看了眼不远处面色铁青的男子,心虚的移回视线,托腮盯着溪水发呆,这下麻烦大了! 该死的阴司琰,等见了他,她定要把他给活刮了! 曲弈见状,面色更黑,阴沉的能滴出墨来,这女人怎么能如此镇定? “我说你……” 他忿然开口,不等话说完,身后的小径就传出阵轻浅从容的脚步声,曲弈话音戛然而止。 听着那声音由远及近,亭中两人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第439章 修复手术? 曲蓁走近,见他们两人居然凑在一处,微有诧异的挑了下眉峰,这是个什么状况? 不等她发问,那道樱红色的身影便如蝴蝶般朝她扑来,柔弱无骨的挂在她身上,嗔道:“你这没良心的臭女人,昨夜去哪儿了,竟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就不怕我人生地不熟的出点什么事儿?” “抱歉!” 对此曲蓁也有些愧疚,“昨夜有点突发状况,我外出看诊了。” “谁啊?竟值得我们鹤仙儿夜半出门?” “病人。 曲蓁简短的答了声,扒下那双勾着她脖颈的玉臂,缓步入亭,后者端着笑脸儿再度凑了过来,微眯着眼笑的像只狐狸:“别跟我装傻,你素来不喜胭脂香粉,身上是哪儿来的莲香?” 闻言,曲蓁抿唇凝视着她,疑道:“你做什么亏心事了?” “嗯?” 迦楼眨眨眼,“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看她下意思的撤开了些距离,抬手扶鬓挡住视线,曲蓁原本怀疑的心顿时坚定了,慢条斯理道:“你心虚时喜欢胡搅蛮缠的毛病还是没改!” 迦楼看似顽劣任性,但做事谨守界限,从不会过分深究她的私事。 刚才一反常态的追问,除却好奇之外,扶鬓、拢衣、不自然的轻抚耳垂,脖颈,都是紧张情绪下自我安慰的动作。 “谁胡搅蛮缠了?” 迦楼娇躯一僵,佯怒的瞪她。 曲蓁面不改色的回望着她,目光平和明透,虽不说话,那神情却是清楚的透露出一个意思。 就是你! “臭女人,你,你欺负我!” 迦楼虚掩着红唇,泫然欲泣,作控诉状。 曲蓁瞥了眼她,径直起身,“我还有事处理,你要是没考虑好,就等想清楚再来寻我。” 说罢,干脆利落抬脚就走。 迦楼不信邪的盯着她的背影,眼见那青衣快走出亭子才急了,忙道:“等等!” “想好怎么说了?” 曲蓁止步回望,清冷的眸中隐有笑意。 迦楼见状,无奈叹道:“我真是交友不慎,怎么就碰见了你这个石头?你就不能学学其他人,多点温柔和耐心?” 不理她的幽怨眼神,曲蓁重新走回落座。 “说吧!” 她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二人,实在猜不出是什么事能让他们俩大清早耗在这儿,神情还如此怪异。 尤其是她家兄长,素来讲究仁雅之礼,君子端方,竟一改常态,阴沉着脸杀意翻涌,活像是遭了灭顶之灾! “嗯,其实就是……” 迦楼踌躇着不知从哪儿开始说起,饶是她再如何轻狂,那样的事情也羞于启齿,更何况,对面坐着的还是她唯一的好友! “怎么不说了?” 曲弈突然抬眼看她,讥讽道:“先前不是豪气干云吗?说你问心无愧?如今又觉愧疚了?” “谁愧疚了?我也是受害者好不好?” 迦楼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儿,顿时炸毛,怒道:“倒是你,深更半夜的跑来鹤仙儿房间做什么?你敢说自己清白?” “有人闯府,我是担心蓁儿安危!” “什么人?我怎么没瞧见?我看你分明是图谋不轨!” “迦楼!” “喊什么?心虚吗?这就是你学得君子风度?” “……” 两人旁若无人的吵着,浑然忘记了最初的目的,而被冷落在旁的曲蓁愕然的看着眼前这幕还有迦楼脖颈处若隐若现的红痕,再怎么迟钝都该反应过来了! 他们…… “我说你好歹是个世家公子,怎么学得市井泼妇般难缠?都说了那是个意外,意外懂吗?” “不懂!” 眼见两人越吵越烈,曲弈攥着折扇的手青筋暴起,已然是忍到了极致,曲蓁忙打断道:“都给我闭嘴!” 被她这一喝,两人话音戛然而止。 曲弈瞥开视线,迦楼也悻悻的坐回了自己位置,气氛安静的有些尴尬。 “到底怎么回事?” 曲蓁再度问道,该说的不该说的他们刚才也抖搂干净了,迦楼自知理亏,犹犹豫豫说出了原委。 “我遭心腹背叛落单,被追杀时中了蛊毒导致武功尽失,原本解蛊就好,谁知中途被人暗算当作货品卖给了醉香楼。” 这段经历堪称是她人生中的奇耻大辱,再度提及,迦楼眼底忍不住覆了层寒霜。 “昨夜醒来后我就尝试解蛊,谁知道那蛊虫霸道,意外触动毒发,只能去寻你想办法,结果……” 结果曲蓁不在,她力气耗尽瘫软房中,就在理智即将崩盘时有人推门而入,她下意识以为是曲蓁回来了 ,忙扑了上去,这一扑,就出事儿了! “那你又是怎么回事?” 曲蓁按了按眉心,看向曲弈。 曲弈忍着怒火,道:“昨夜我练武时感觉有人闯入,一路跟着过来,发现他钻入你宅中失去了踪迹 ,怕出什么意外便吩咐暗影散开搜查,循例问你时不闻人声,我怕你遭了算计,只能推门而入。” 谁知就着了道儿! 不等他问蓁儿的消息,这女人扑了上来…… 这是个阴差阳错的事儿不假,事后醒来两个人都有些发懵! 可这个女人面色翻覆,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不会要我负责吧”? 听听,这是个姑娘家该说的话吗? 他感觉自尊心受辱一时不忿,争辩了两句,她还摆出一副你占了便宜还要怎样的姿态,简直是可恶至极! 听到这儿,曲蓁也觉得太过戏剧,这事儿差点运气恐怕都成不了 。 “你打算怎么办?” 她看向迦楼问道。 眼前的状况是谁也不想要的,但木已成舟,多思无益,还得拿个决策这出来。 否则,他们也不会在这儿等她。 “我们体内尚有余毒,若不清理,靠近便会彼此吸引纠缠,至死方休,我需要你以银针相辅,配合我逼出蛊毒。” “好!” 曲蓁直接应下。 迦楼面上不见晴光,踌躇再三,迟疑道:“还有,在南疆时你曾与我提过一种修复手术,我想你帮我!” 修复手术? 曲蓁微有诧异,迦楼并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脾性,会提出此事,她着实有些意外,但她什么都没问,点头道:“你既有了决定,我准备就好。” 迦楼张开双臂抱住她,低声道:“鹤仙儿,多谢了。” 这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第440章 一切可抛 曲蓁没说话,只轻抚着她披散的发,无声的安慰着。 迦楼同她一般,生性要强,即便是武功尽失,遭人囚禁,也绝口未提 其中艰辛,那些软弱都被掩埋在坚冰般的外壳之后,留给旁人的,总是顽劣洒脱,戏谑狂妄的姿态。 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脾性全然不同的两个人,才会更为真正生死相依的朋友! “修复手术?修复什么?” 曲弈听着总觉得不对劲,出声问道。 伽罗眼底哀色顿消,玩味的勾唇笑道:“修复什么又与你曲小公爷何干?难不成,你真的爱上我了?” 她巧笑倩兮,望着他笑的妩媚动人,丝毫不见异色。 “圣女是还没睡醒吗?” 曲弈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因她轻飘飘一句话呈燎原之势漫开,贵公子的涵养和温平刹那烟消云散,态度恶劣的呛道。 迦楼也不以为意,“我自是醒了,也希望小公爷能清醒,你我之间不过一场露水情缘,莫要管得太多,比如,现在!” “不可理喻!” 曲弈怒哼了声,拂袖离开,刚走出几步,就听身后道:“小公爷若不想与我这种不可理喻的女人纠缠太多,昨夜之事,还是烂死在腹中的好!” 他脚步顿了瞬,嗤道:“圣女放心,本公子没有自找麻烦的癖好。” 话音落,那月白的身影疾步出了内园。 迦楼望着他消失的地方,面上的笑意逐渐淡去。 “你又何必说那些话刺激他?” 曲蓁缓步走到她身侧,忧道:“迦楼,身为朋友,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但你要自己想清楚。” 迦楼仰面望天,见闲云舒卷,碧空如洗,一片澄净之态,不由得轻笑了声:“你看,这样清朗的天我在南疆从未见过,南疆的天总是笼着雾色,阴沉低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曲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轻道:“是吗?我倒觉是各有千秋,迦楼,景色未变,变得是观景的人。” 当年南疆初见,她正悬崖采药,却遇见迦楼遭人追杀,满身是血的跳了下来被她救下,细心照料许久。 两人默契的互不干扰,她不问迦楼是何身份,为何遭人追杀,迦楼也不问她为何会出现在南疆腹地。 纵然各有秘密,但那时的迦楼眼中藏着星辰,而不是像如今,娇媚明艳的皮囊下,一身芒刺。 她,必是经历了许多! “你说的也对!” 迦楼莞尔一笑,将下巴懒懒的搭在她肩膀,低道:“鹤仙儿,我没想过会在汴京城遇见你,我以为你会在江湖高远之地,随性自由的过完这辈子。” “不瞒你说,我也没想到。” 曲蓁难得没有推开她,轻扯了下唇角,若不是爹爹被杀,可能她真会永远留在笋溪县,过闲云野鹤的生活。 待爹爹百年之后,去云游列国,行医济世。 而不是纠缠于朝堂之中的尔虞我诈,不得安宁。 她们,都变了! 想到这儿,两人相视一笑。 “你恐怕也觉得奇怪,我为何非要修复那东西。” 迦楼缠在她身上,撇嘴道:“南疆祭司一脉与迦氏已然翻脸,正斗的如火如荼,此次我与阴司琰亲自率人来盛京,除贺寿外,自然有其他目的。” “阴司琰对我下蛊,要的就是眼前的局面,断我后路,我绝不能让他得逞,否则,迦氏一脉,危矣!” “你要联姻?” 曲蓁蹙眉:“局面已经差到这种程度了吗?” 为保证血脉的纯净,南疆就算是普通百姓都不对外联姻,更遑论身为圣女的伽罗? “嗯,你死我活!” 迦楼苦笑的了声,“一旦被阴司琰率先得到外援,于迦氏就是灭顶之灾,我的颜面清白比起数万族人的性命和基业,不值一提!” “对了,你刚才说阴司琰对你下的蛊?” 曲蓁唏嘘之余,想起了先前她话中的问题,疑道。 “是啊,怎么了?” “没事!” 怪不得南疆使团自抵京之后,就一直低调行事,甚至在秋香山围猎时,身为祭司的阴司琰也未曾露面,原来金蝉脱壳,去堵截迦楼了! 这话题太沉重,一时间两人都没了说话的兴致。 迦楼思索着时间,低声道:“使团已经接近汴京,我须提前回去,以免被人发现,鹤仙儿,手术的事……” “很快。” 曲蓁也知道她不能离开太久,为她整理好衣衫,寻了人来,“血手,我想起还有些东西忘在了药楼的松木柜里,你亲自去一趟,替我取回来!” “要给爷带信儿吗?” 血手问了句。 “不必。” 曲蓁摇头,她才从那儿回来,能有什么需要带的? “是!” 血手拱手一礼,转身去取东西,整个过程都没避着迦楼。 迦楼望着他的身影,若有所思:“这人武功不弱,当护卫可惜了,你哪儿来的?还有王府……如今大盛封王的,可就只有宸王容瑾笙。” 她面色微变,“你的东西怎么会在他那儿?” “初入汴京时,借住宸王府。” 曲蓁往药园走去,准备收拾手术所需到底一应物品,迦楼紧跟着她,狐疑的问道:“真的?” “真的!” 她面不改色的答道。 这事儿满汴京的人都知道,有什么好瞒的? “不对,你肯定有事儿没跟我说清楚。” 迦楼不依不饶的在她身边打圈,“你独来独往惯了,又向来不喜麻烦别人,怎么会借住宸王府?说,你和他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瞒着我?” “没想瞒你!” 曲蓁被缠的无法,平静的对上她的眼,“只是没有刻意告诉你!” 她总不会闲来无趣 ,逢人便说她与容瑾笙的事儿,那岂不是脑子有问题? 这件事儿并非绝密,汴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只要上街走一圈,什么都清楚了! 曲蓁原以为迦楼是随口一提,也就没在意,不曾想被她拦住去路,这郑重其事的问道:“鹤仙儿,你是认真的?” “什么?” 她被问的一怔。 迦楼重复道:“你和宸王,你真的喜欢他?” 曲蓁见她面色凝重,不似玩笑,便正色道:“嗯,执一人之手,赴白首之约。” 听了这话,迦楼没说什么,只是眉间愁容更甚…… 第441章 光杆司令? 解蛊并修复手术耗去了两人大半日的时间,待迦楼清醒后,已经是月上三竿。 “我遣人送你出城。” 曲蓁见她穿戴妥当,正要去寻血手,被迦楼一把拽住,她媚眼轻抛,嬉笑道:“不用麻烦,我自己能应付。” “真的?” “嗯!” 迦楼主意已定,她也不再坚持,将早就准备好的夜行衣递过去,嘱咐道:“小心些。” “怎么,舍不得我?要不太后寿宴结束后,你随我回南疆算了。” 迦楼一改戏谑之色,撅着红唇可怜的望着她,“得你一人,可抵千军万马,如此,我哪儿还用得着联姻,只等与你做对神仙眷侣就好!” 曲蓁瞥了她一眼,转身回屋:“慢走不送!” “臭女人!” 望着那道烟青色的身影融于灯火,背影如竹般挺立,虽依旧孤清,却不似以往疏离。 迦楼眸光微暖,红唇轻勾了下,捏紧手中的夜行人转身就走,提气几个起落消失在夜幕中。 曲蓁似有所感,收拾器具的动作微滞,淡道:“掩护她出城!” “是!” 暗处即刻有人答道。 血手出现在廊下,疑道:“姑娘怕有人对她出手?” “昨日我刚带回迦楼,夜里就有人闯府未免太巧合了些,小心些总是好的!” 好在迦楼出城一切顺利,直等到消息传回,曲蓁才熄灯歇息,次日一早便去了青镜司。 青镜司是朝中新设,除她这个主司外,仅有衙役十二,由顾义暂领,负责巡守、站班、缉捕盗贼和侦查案件。 话虽如此,但这些事务都有南衙,刑部甚至是大理寺处置。 没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因此落得清闲,人倒也够用! 可曲蓁清早踏入青镜司府衙时,四下寂静,除了顾义拿着扫帚在清理院中的落叶外,空无一人! 她缓步走过去,环顾一周,问道:“顾大哥,这是什么状况?” 顾义闻声,停下手中的活计,拧着眉为难的看她,半响才道:“姑娘,有些差役是各府临时借调的,被召回去了,剩下的几个人,说是家中有事,所以……” 衙役也分种类,借调的那几个是各府衙的吏役,身份低,但属于官身,份属朝廷管制。 而其他几人是职役,由府衙召集而来,算是杂工,眼看这青镜司门庭冷落,自然不会久呆。 人之常情罢了! 看着局促不安的顾义,曲蓁不禁莞尔,“顾大哥,你对撒谎之道实在没什么天赋!” “让姑娘见笑了。” 顾义苦笑,见她的轻松和镇定不像是装出来的,奇怪道:“他们撂挑子走人,你难道不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曲蓁反问,“青镜司与他们是雇佣关系,他们既不愿留下,各自清算,好聚好散就是了,人可以重新再找!” 事实上药谷和国公府都想派人来帮她,后考虑到青镜司是朝廷官署,怕惹人非议,说她以公养私,包藏祸心,就打消了这念头。 这些都是小事,她并不放在心上。 没有衙役案子也能照办,不过是看在外界眼中,多有凄惶罢了。 “姑娘能这么想自然是最好的。” 顾义附和了声,暗道他没有看错人,这样的胸襟和气度才是成大事者该有的,笑道:“你放心,哪怕剩我一个人,也定能守好青镜司。” “有劳顾大哥费心了。” 她扫了眼那扫帚,掏出张银钞递给他,轻道:“洒扫这种小事雇人来做就好,剩下银钱是给顾冬的,寒冬将至,他身子瘦弱单薄,也该添些衣物和用品。” “这怎么行!我们父子麻烦姑娘够多了。” 顾义忙摇头将银钞推远了些,认真道:“我留在青镜司,是敬重姑娘的为人,真心想要跟随,不为这些身外之物!” “我知道,所以这银钱,是给冬儿的,权当是弥补我连累他的过失。” 曲蓁将银票塞给他,语气不容置疑:“收下!” “这……” 顾义犹豫再三,还是收下了银票,郑重道:“雇佣人员的费用我会记入公账,剩下的银钱我只取二两用作生计,其他的替姑娘收着,等您要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二两? 正是一个捕头的月钱! 曲蓁无奈,不欲再争辩,点头道:“顾大哥看着置办就好。” “嗯,外面天冷,姑娘进去屋中烤火吧,我将这地儿收拾完就去找人。” 她应了声,踩着枯黄的落叶进了后堂,取下大氅挂在屏风上,北方已然入冬,天冷的哈气成雾,炉子里的碳火烧的正旺,驱散了几分寒。 曲蓁坐在公案后,取出先前处理一半儿的案卷继续阅览。 见状,守在暗处的影卫自发退去,默默的动手开始清理院中的残局。 “楼主,姑娘也忒好脾气了些,要不是有那狼军的副官在,偌大的青镜司就剩她一个光杆司令,岂不尴尬?” “对啊,好歹是朝廷命官,我们宸王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实在是太委屈了些,要不让隐于京中的弟兄乔装改扮,来青镜司应招?” 几人各自拄着扫帚和鸡毛掸子,一本正经的议论着,听到后面半句,皆觉得有理,纷纷看向血手。 他们都是魇楼的影子,聊得再热火朝天,真正拿主意的还得是楼主! 血手半蹲在屋前的石狮头顶,甩着手中的帕子,闻言,动作一滞,冷瞥了眼自作聪明的几人,嗤道:“姑娘是什么眼睛?谁能在她眼皮子底下隐瞒身份?你能?你,你,还是你能?” 他恨铁不成钢的一一点过几人,低骂了两句。 众暗影一想也是,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叹道:“都是一帮子不识货的,要有能光明正大跟在姑娘身边的机会,咱们弟兄怕是要争得头破血流,他们倒好,白白浪费!” “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 血手眸光悠远,盯着某处,沉声道:“再等等看吧!” 各国来使在即,宫中夜宴,以姑娘的身份定要出席,这是她第一次以青镜司主司的身份在重大场合露脸,若是这时传出此等笑料,于她官途而言,就是奇耻大辱! 希望顾义这一趟出去,能有转机! 第442章 小六自荐,问题遗留 一个时辰后,顾义回来了。 一个人回来的! “还是不行?” 血手撂下手中的物件迎了上去,往他身后探了眼,蹙眉道:“不应该是这样啊,官衙的差事百姓平日里都是削尖了脑袋往进钻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许是和东宫有关,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先让让,我有事要去面见姑娘!” 顾义绕过他进了后堂。 后堂满室寂然。 唯有曲蓁写字和碳火燃烧的‘噼啪’声,听着脚步逼近,她搁了笔,抬眼望去,“顾大哥,怎么了?” “请姑娘随我来。” 顾义未说缘由,只恭敬的对她一礼。 曲蓁狐疑的打量他半响,站起身,随意道:“那就走吧。” 她知道顾义生性稳重,若非大事不会贸然来请她,只是看到眼前这一幕,还是有些愣神。 青镜司外空旷的长街上,乌泱泱的站满了人。 为首的少年穿着身粗布衣裳,背着行囊一身风尘,望着她咧嘴傻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上前两步,跪地叩拜道:“捕快钱小六,特来跟姑娘报到!” 曲蓁望着那张熟悉的脸,起先还有些不可置信,直到他出声才确认无疑,忙上前扶他起身,“你怎么来汴京了?大娘呢?” 异乡遇故人,总是值得欣喜的事情。 况且钱小六与她而言,终究是有些不同,笋溪县衙,她被控杀人,千夫所指,昔日乡邻皆反目,唯独他拔刀相护,愿舍了前程性命送她离开。 这份情,她始终铭记于心。 “我娘她,过世了。” 钱小六面上闪过瞬间痛色。 曲蓁这才注意到他肩膀处绑着的白布,低道:“抱歉……” “没关系的曲姑娘。” 他很快恢复过来,腼腆的挠了挠头,“我是娘的老来子,她年事已高,寿终正寝,走的很安详没受什么苦,是喜丧。” “大娘是个好人。” 曲蓁想起那位笑眯眯坐在门前纳鞋底,总喜欢帮衬四邻的老人,有些唏嘘,逝者已矣,好在她还有儿子陪伴身侧,共度晚年,总是幸事。 “是啊,我娘先前还念叨着姑娘呢。” 说起亡母,钱小六难免伤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不好一直提私事,笑着转开话题:“我安葬了我娘,守着过了头七后,本想另谋生路,没成想有人拿着姑娘的东西来找我,说是看管的事儿交给他们,让我来京城谋事,自有贵人提携!” “如今我才知晓,姑娘就是那位贵人!” 那张脸笑意明媚,充满少年人的朝气,曲蓁不由得讶然,东西是她给的,让魇楼的影子去寻找爹爹遗物。 但是看管医馆和谋事的话…… 她下意识看向身后,血手忙摊手做无辜状,传音道:“属下可不敢自作主张,或许是主子的意思。” 这位钱捕快是个正直忠义之人,留在笋溪县那种地方,的确屈才了。 最主要的是,他遇上了姑娘,且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所以主子愿意给他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光宗耀祖,改变命运的机会! 曲蓁默了瞬,苦笑道:“我这青镜司你也看到了,门庭冷寂,吃不准要坐多久的冷板凳,你确定要来?” “只要姑娘不嫌弃,小六愿意!” 钱小六表态。 “那好吧。” 她答应下来,看了眼他身后的众人,“他们是……” “姑娘请求陛下废除部曲制度后,这些人被释放,但是有贱奴的身份在,没人愿意雇佣他们做工,我遇见顾大哥听了姑娘需要人手,便寻了他们来,都是些苦命人……” 钱小六踌躇的望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毕竟这制度绵延数百年,经年累月积淀的人数十分可观,如何安置是个大麻烦,就连朝廷都不愿意过问,任由他们被排挤…… 他身后的众人听了这话,明白了是曲蓁救了他们,拉扯着高喊‘恩人’,一个接一个的跪在地上,如波浪般朝远处卷去。 “这怕是得有数百人了吧?” 血手摩挲着下颌,欢喜之余又有些发愁。 人太多了! 青镜司根本吃不下! 最怕安置了一部分,剩下的人起哄闹事,毕竟人心这东西难以预测,什么状况都可能发生! “姑娘,这事儿不好办!” 他压低声音提醒道。 曲蓁看着眼前这黑压压的人海,何尝不知道事儿不好办,可也不能不办,她推动了废除部曲制之事,后续遗留的问题也须得想法解决。 “诸位父老乡亲先起来吧!” 她上前几步去扶那两鬓花白的老者,他看着与她祖父一般大,如何跪的? “姑娘!” 老者躲开她的手,颤声道:“别碰,别脏了你的手!我们身份低贱,承您大恩得了自由身本该离得远远的,不给姑娘添麻烦,但听这两个小兄弟说您需要人手,要愿意的话,就挑挑没有能用得上的汉子,尽管使唤去。” “银子什么都不要,只给口饱饭吃,让孩儿们能活的下去就好!” “您看,成吗?” 其他人瑟缩着脑袋没敢出声,怯怯的望着她,就像是久囚于深渊的人好容易捕捉到了一丝曙光,充满了敬畏和期望。 吃口饱饭这样的字眼,听着难免让人心酸。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权贵毕竟是少数,这世上更多的,是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人! 眼下寒冬将至,若不安置,他们又无果腹之食又无蔽体之衣,恐怕会起骚乱! 这事儿,须得和容瑾笙好好商议才是。 “老人家,您别跪着,先起来吧,青镜司要挑选衙役的话,就是雇佣,自然是要结算工钱的,这是他们应得的东西!” 曲蓁往后看了眼,顾义和血手等人忙将他们扶起,后面跪着的人稀稀落落的跟着站起身。 “真,真的吗?有工钱?” 有人瞪眼看她,声音中带了几分哭腔。 堂堂七尺男儿忍不住红了眼。 “有!” 曲蓁斩钉截铁的答道,钱小六等人看着这幕,也不禁觉得心酸。 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顾义见状,压低声音道:“姑娘,这儿交给我来处理,您先进去吧。” “好。” 她应了声,嘱咐了些事情,便转身回了官衙,留下钱小六等人和顾义筛选人手,而曲蓁,也开始思考如何解决废除部曲制后续遗留问题! 第443章 安置? 短短半日,青镜司就解决了无人可用的窘境。 将他们安置好之后,顾义与钱小六两人寻来了后堂,曲蓁倒了热茶递过去,笑道:“坐下说吧。” “谢姑娘!” 他们捧着茶碗暖手,各自坐下。 顾义阴沉许久的脸总算放了晴光,语气无不欣慰:“姑娘,人都已经挑好了,按照青镜司的规制, 择了内班十人,负责随行,保护姑娘安危,壮班打杂二十人,皂班站班五十,快班负责缉拿七十人,共计一百五十人次,这是名录,请姑娘过目!” “这么多人?” 曲蓁诧异的接过名录,随手翻阅着,顾义办事稳重,考虑周全,这册子上面详细的记载了每个人籍贯,年龄以及被贩经历,事无巨细。 “已经够少了!” 顾义被她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语重心长道:“不提朝廷六部,只说南衙,其中光是负责洒扫的杂役就高达两百余人,我考虑到姑娘喜静,都是按照官衙的最低标准挑选的。” “是啊姑娘,笋溪县衙杂七杂八的人加起来都还有一百多呢,这里可是汴京皇城,天子脚下,总不能太冷情,会被人看笑话的!” 钱小六也附和道。 身为陛下御封的青镜司主司,史无前例的第一女官,该有的排场还是得摆足,这是官衙的颜面! 曲蓁也知道他们言之有理,是她独来独往习惯了,身份的转变一时间难以扭转过来,浅笑道:“那好吧。” “还有件事,钱兄弟是个堪托付的人,我想让他来做总捕头,管理那些衙役,也帮我分担些事务出去。” 顾义刚说完,钱小六猛地被茶水呛到,咳得满面通红,好不容易顺了气,忙摆手道:“这,这怎么能行?我初来乍到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怎么能管得了那么多人?我,我不行的!” 他就是个小地方来的捕快,听命办事儿还行,管人的话那不是赶鸭子上架嘛! 顾义闻言,虎目一瞪:“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行的?这么大的青镜司,眼下姑娘能信任的只有你我二人,你往后缩去躲清闲,难不成要姑娘去操心这些杂事?” “这……” 钱小六挠头,求救般看向曲蓁,“我,我怕自己做不好给姑娘丢人!” “用心就好,你可以的。” 曲蓁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小六是个明辨是非,忠勇正直的性子,担的起这份托付,若得磨炼,假以时日必能独当一面。 钱小六望着那双眼中的鼓励之色,想起离开笋溪县时的万丈豪情,也不知从哪儿冒出股勇气来,郑重点头道:“那我就试试,拼了性命也绝不辜负姑娘的信任。” 好好个差事,被他说的像是要奔赴断头台似的,决绝而壮烈。 曲弈和顾义不禁失笑。、 顾义打趣道:“你还是好好留着这条命办差吧,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顾大哥你就别笑话我了。” 钱小六不好意思的红了脸,低声嗫嚅道。 看着这幕,曲蓁惬意的端着热茶轻啜了口,感受那清香在唇齿间漫开,顺着喉管而下,整个身子都变暖了些,心情也越发松快。 他说的对,好日子还在后面! 青镜司有这些人的加入已经步入正轨,但在外流浪,生计难以解决的诸多奴隶又是个大问题。 晚些时候,曲蓁得了容瑾笙回府的消息,特意去找他商量此事,不曾想撞见薛静琅也在。 “蓁蓁,来坐!” 容瑾笙凤眸含笑,招呼她过去。 见两人没有避讳的意思,曲蓁走到他身侧的空位落座,轻道:“有件事我拿不定主意,想问问你的想法。” “那些奴隶的安置问题?” 容瑾笙径直问道。 她有些意外,疑道:“血手告诉你的?” 不应该啊,他们一直呆在青镜司处理公务,血手根本没机会传递消息,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青镜司官衙外闹出那么大动静,你以为能瞒的过宫中的耳目?别说是我,皇兄那边也知晓了,御史台的言官还因你接纳他们之事在御书房吵了半日,热闹的很。” 容瑾笙笑看着她,这短短时日,青镜司稍有什么动静就会成为汴京的热点议题,连太后寿宴,各国来使的盛事都压不过它的风头。 她大概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耀眼! “各方登场,一场大戏,能不热闹吗?” 如今青镜司是众矢之的,那些言官会说什么不用问都猜得出,曲蓁冷笑了声:“他们大抵又是拿出身和颜面说事,陈词滥调,也不知换些新鲜的。” 容瑾笙眼含宠溺之色,温声道:“你都清楚还逆势而为?” “如果恃强凌弱,轻贱人命便是势,那我注定要离经叛道,逆势而为!不为其他,而是为有朝一日若我沦为末流,也有人愿为我发一声叹,求个公道是非!” 当浑浊成为常态,清白即是有罪! 曲蓁清楚他们是怎么想的,什么博取名声,什么聚势,什么把持民心舆论,心之所及皆是权势争斗,利弊得失。 若非她站在朝堂,有官身相护,又结了些善缘,恐怕于那些人眼中,命贱如草,任意揉搓。 要是她困守笋溪县,一生安稳平顺,图个清闲也罢了,可她偏生走到了汴京,走进了朝堂。 在其位,谋其事,那她总要做些什么! “曲姑娘,你就不怕引火烧身,自掘坟墓?有心是好的,可朝堂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并非治病救人那么简单,过刚易折!” 薛静琅是第一次这般心平气和的与她说话,也是第一次清楚,眼前这人有多狂妄! 阿笙说她心比天骄,果真如此! “不说远了,单说部曲奴隶处置一事,你可知大盛数百年传承积累了多少人,这些人一旦释放,满腔怨怼,定是要生出事端来的,到时候你该如何收场?” 曲蓁轻笑了声,眼中几分凉薄,几分讥诮,反问道:“那他们为何心有怨怼?” 薛静琅眸光顿凝,一时语塞。 他不说,她替他说:“是因为世事不公! “薛公子该去亲眼看看的,看看那些降生在奴场的婴孩被当做活靶猎杀,看看两鬓花白的妇人赤着身子在沙地滚爬,看看他们吃的泔水猪食,如牲畜般遭人践踏撕扯,换做是你,能毫无怨由?” 第444章 择机而动 书斋良久寂静。 薛静琅面色复杂,叹道:“自然不能,但让他们沦落至此的是巍巍皇权,是延续了千百年的制度,你求陛下废除部曲制,还他们自由身已经是仁至义尽,何必再招惹这棘手的麻烦?”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做,就不会有麻烦上门?今日之事,不就是个例子吗?” 曲蓁清楚薛静琅是在替她考虑,可当她选择站出来的那一刻,就注定没法脱身,那些人,也不允许她置身事外! 薛静琅负责北戎谍报多年,探查消息自有抽丝剥茧的本事,他看了眼慢条斯理的喝茶的容瑾笙,又看向苦笑着的曲蓁,忽的反应过来:“你是说今日的事情是有人推手?” “这就要问王爷了。” 她看向容瑾笙,他既然得了消息,恐怕也想到了这层,该查的消息都查清楚了。 容瑾笙搁下茶盏,也不负她所望,轻道:“各府借调的那些人是东宫那边授意召回,临走时,还透露太子与你不睦的消息。 在百姓眼中,东宫太子作为储君就是天神般的人物,本来女子为官就饱受争议,再加上得罪东宫这条,谁还敢留在青镜司? 这是阳谋! 召回借调之人也在情理之中,任谁都挑不出错处来! 薛静琅没想到容瑾笙竟还真的知晓,他回府后就与自己在书斋议事,何时吩咐人去查的这些? 他满腹疑惑看向曲蓁,“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有问题的?” 听话音,在阿笙说出东宫前,她也不清楚其中的蹊跷,为何就笃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很简单,我查出早在钱小六和顾义找去前,他们就得到了消息,聚在一处准备进城应召,借调的人是今早才离开的,消息怎么会那么快传到城外去?” 曲蓁望着他,语气平静中带了几丝冷意:“只有一个可能,是有人故意将消息放给他们,这么做自然不可能是为了帮我,青镜司无人可用,我又没有身份之偏见,必会接纳他们。” “可如你所言,被释放的奴隶有成千上万之多,青镜司没办法全都安置,其他人找不到活计要么等死要么闹事,不管是个什么结果,我这个‘始作俑者’都会成为活靶子!” 届时,善变恶,白变黑。 她从受尽万人追捧的神坛跌落,为千夫所指,遭万人唾骂,罢官停职是轻的,说不定还要赔上性命。 最关键的是,怪不到任何人头上! “因势利导,机关算计,果真是下的一手好棋,逼的你无路可走,只能插手此事。” 薛静琅不禁慨叹,忽然生出些疲倦之感来。 这就是汴京,步步危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他叹道:“那此事该如何解?” 曲蓁和容瑾笙交换了个眼神,笑而不语,很快,他就会知道了! 次日。 早朝过了大半儿,有些大臣低着脑袋偷摸打吨儿,掌印太监询问过景帝,拂尘一甩,高声道:“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众臣被这尖锐的声音刺的清醒几分,弓着身没人答话,心中已经在筹备退朝后该去哪儿吃茶。 谁料一贯寡言少语的宸王突然动了下,从袖中抽出道奏折来:“禀陛下,臣弟有事启奏!” “青镜司曲大人抱恙,托臣弟将此奏折转呈陛下!” 听到‘青镜司’三个字,众臣的瞌睡跑了大半儿,顿时议论纷纷,做了这么久的官,还是第一次听到奏折能托人转交的! 她到底将朝廷纲纪置于何处! “陛下,这曲大人实在是……” 立即有言官出列,拱手一礼,准备高谈阔论,景帝见状抬手道:“不急,且让朕看过再说!” 那人只好悻悻的点头,束手站在原地等着。 掌印太监恭敬接过走着,递到了景帝的案头,他打开快速阅览了一遍,面上没有任何情绪。 “曲大人上书谏言,部曲制废除之后,被释放的奴隶隔绝太久,难以维持生计,需要朝廷引导安置,给予过渡的时间,众爱卿怎么看?” 这话出,众臣哗然。 先前被打断的那位御史忙道:“这简直是一派胡言!陛下仁慈,下旨释放那些奴隶,还他们自由之身已然是皇恩浩荡,若还要朝廷安置,那么多的人需要多少银钱?岂不是虚耗国库,徒增负担?” “张大人说的有理,微臣附议。” “曲大人到底是个女子,妇人之仁,善心泛滥!” “朝堂是何等神圣的地方,哪里是为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竭力声讨曲蓁,沉寂了许久的朝堂因这一封奏折再度热闹起来。 景帝端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吵,不辨喜怒。 容瑾笙阖眸小憩,端的是风光霁月,超然绝尘之态,他们都清楚,看来今日的早朝,是没法善了了!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曲蓁此刻揣着长公主命人送来的手炉站在廊下,看着顾义训练新晋的衙役。 顾义出身行伍,对人对事极为严苛,他怕这些人清闲惯了日后犯懒,便每日督促他们早起,打拳劈掌,强身健体之余也算是消遣。 “啊——” 后院传出阵惨叫声,正扎马步的衙役们冷不丁打了哆嗦,面面相觑,下意识的调整姿势蹲的更稳些,免得被揪出来“鞭尸”! “你们是打算将那十个人训练成武林高手?” 曲蓁含笑看向身侧的血手,好端端的青镜司被他们当作演武场了,外人要见到,还以为她是在练兵! “这几人根骨尚可,又有底子在,只要能熬过去,未必不能成为高手。” 血手认真看她,“属下查过了,他们身份清白,又蒙姑娘救命之恩忠心不二,能培养些亲信的话,姑娘在汴京城行走总会安全些!” 闻言,曲蓁轻笑道:“你怎么知道他们会一直忠心?人心善变,朝夕可改。” “日久见人心,姑娘自会知道他们的忠心!” 血手没有告诉她,但凡查清楚身份,踏进这青镜司的人,都自愿为她舍了命,从此之后,生死只为她一人! 第445章 设法补救! 曲蓁没再辩驳,笑而不语。 血手见状,也转了话题,“姑娘,你让王爷转呈奏折却不进宫,这样能行吗?” “奏折只是要让陛下正视此事,谁递上去的并不重要。” 她捂着手炉望着那些在寒风中赤膊训练的人,他们满头大汗,浑身发抖,但谁也没叫苦。 经历过地狱,方知何处为桃源! “以私奴为中心的利益链盘根错节,朝中不知有多少人参与其中,陛下废除部曲制动了他们的钱袋子,他们不敢怨恨陛下,自然会将矛头对准我,这封奏折是给他们伤口撒盐,与其去早朝被群起而攻,不如躲个清静!” “那能成吗?” 血手心中没底。 “陛下明旨恩赦,以示君恩,就不会无视这封奏章,半途而废,此事是难办了些,但最终定会有个交代。” 她担心的是朝中议事和太后寿宴前后恐怕要耽搁不少时间,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扛到那时! 尤其是年迈的老者和体弱的妇孺。 “我记得冷国公先前冷国公送来了不少好东西?” 曲蓁回头看向血手,自来了汴京,他就一直跟着他,许多杂事也由他打理,她甚少过问。 晏晔毒发那次,冷嵘暗中捣鬼被拿住把柄,为赔罪冷家可是大出血! “对,属下都替姑娘收着呢!” 血手笑答了句,“您要用的话,尽可吩咐!” 她思忖片刻,径直道:“你去把招财馆的柳掌柜找来。” “是!” 他没问缘由,转身就走。 曲蓁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微抿了下唇瓣。 说起来她这个少主除了之前解阮姝玉寻衅之危,还没有为药谷做过什么,老谷主既然将一切托付给她,那她总要为药谷打算才是! 眼下,正是时机! 曲蓁站在廊下又看着他们打了会拳 ,便回屋继续处理积压的卷宗和旧案,青镜司没有书吏,顾义等人又都不是能安静的性子,她索性就自己动手,在琐碎的案件记录中抽丝剥茧的寻出破绽和证据。 敲定嫌疑人,用朱笔勾勒,待衙役提人。 招财馆掌柜到的时候她刚处理完‘汴京第一名妓’被杀的案子,听见脚步声就抬头望去。 “柳生见过少主。” 那人还是如第一次相见时那般,温厚儒雅,看着便叫人如沐春风,心情舒适。 “别客气,坐吧!” 曲蓁命人沏了茶水,将火盆中的碳烧的更旺了些,见他神情放松下来,才道:“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商量不敢当,老谷主传信告知属下,药谷的一切事宜但凭少主,您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就好,我必竭力相辅!” 之前一见,他已经清楚了这位年轻少主子的能力,老谷主交权于她是对的,这样的人物,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因此这些话也是柳生的肺腑之言,毫无虚假。 关于这番话曲蓁并未过多纠缠,朝血手招了下手,他会意的从袖中掏出几张契约单子递到柳生手中。 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多少还是了解她的。 这些都是他命人去寻柳生时,亲自折回府中取得! 果真用上了! 柳生接过翻看了两页,又惊又喜:“这,这不是招财馆旁那两间铺子的地契吗?先前招财馆选址时我就看上了,想一并买下打通扩建,奈何那几家咬的太死,不肯出手,姑娘是怎么拿到的?” “别人送的!” 曲蓁没提冷国公府的事,以免招惹是非,直言道:“我与柳掌柜的想法不谋而合,如今地契在手,柳掌柜也可着手实施!” “现在?” 柳生有些诧异,迟疑道:“眼下快到年关,各府都在翻修,工程量巨大,工匠恐怕不太好找,不若等年后……” “不必等!就现在!” 曲蓁看着他,提醒道:“柳掌柜莫不是忘了,陛下圣恩赦免部曲之奴,我听闻他们许多人都找不到活计……” “这法子也行!” 柳生两手一拍,乐道:“正好,按照那些工匠的收费,到了这时节还要涨价,若雇佣他们来做活的话,我们成本起码能每人再低五文,加起来省了好大笔开销!” “他们也能获取报酬,各取所需,极好!” 曲蓁打量柳生对此并无异议,不禁欣慰,她就知道老谷主的眼光是极好的,只是这财迷的模样,倒叫她想起初入药谷时写在牌上的各种奇葩规定。 她轻笑道:“除此之外,还有件需要柳掌柜出面。” “少主请说。” “后面还有张契约单子,是‘兴隆赌坊’的,不久前已经由宸王派人代我接掌,你凭着单据去抽取其六成的利润,以药谷之名,在城门外四处开设粥棚,施衣赠药,助他们熬过这段时日。”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要不做点什么,以那些朝臣的劣根性,可能还要消磨更久。 此举一来为他们提供些衣食和基本保障,争取时间,二来,便是利用舆论对朝廷施压。 “‘兴隆赌坊’可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金袋子,这也是少主的?” 柳生敬佩不已,不愧是老谷主看重的人,出手阔绰的实在令人眼红,不过他清楚她这么做的原因,起身恭敬一礼。 “少主说以药谷之名行善,总不好叫少主将自己的私库掏空,老谷主曾定下规矩,每年招财馆的利润需分出三成用于布施救人,这次正好派上用场!” “三成?” 光看招财馆那排场和名气,也知道这些银钱绝对不少,老谷主在药谷定下的规矩是连喝水和赏花都要收费的,两相一比,倒是大方的离奇。 见曲蓁面露疑色,柳生解释道:“是啊,小公子重病缠身,谷主说当是为小公子行善积德,图个心安。” 这是一个爷爷对孙儿的疼爱和期盼,好在,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提起小兰花,曲蓁便想起那孩子像个小狗儿般依偎在她身边,软糯的唤着‘姐姐’,眼中的清霜不自觉化开,浅笑道:“如此也好。” 也不知小兰花和老谷主,鬼剑前辈如今怎么样了,一切可都还好? 看来该写封信了! 商定此事后,柳生没多耽误,回了招财馆风风火火的开始招人扩建,选址搭棚,没多久便将此事落实。 整个汴京都知道了药谷在城外赠衣施粥,大兴善举。 随后宸王府传出消息,愿捐银万两修建宅户,供流民落脚过冬,并将城外御赐的田庄分租,减免佃租两年。 随后曲国公府,晏国公府,谢太医府,汝南王府等与之交好的世家纷纷出面表态,一时间,汴京城热闹异常! 直到…… 第446章 使臣入京 大离、北戎、南疆的使臣先后抵京,在鸿卢寺的安排下,住进了驿馆,百姓对他们的好奇霎时盖过了药谷赠药施粥之事。 尤其是大离,两国交战多年,此次谴使来京,到底是何用意? 一时间汴京各处议论纷纷,已经没人肯花心思在旁的事情上,曲蓁刚从松明斋用过午膳回府,就听门房来报,称晏世子求见。 “请他们进来吧。” 曲蓁吩咐了声,话音刚落,院中就响起道清朗明越的声音来,“不用请了,本世子自己进来。” “这……” 守门的侍卫目瞪口呆,作势便要去拦。 “不用麻烦了,你下去吧。” 将人挥退后,曲蓁头也不抬的道:“我还以为几日不见,世子学规矩了呢,居然命人通传。” “我也不想那么麻烦,奈何有人不同意。” 晏峥阔步进了屋,拉过凳子坐在她对面,单手支着下颌,看着她动作奇怪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谁不同意?” 曲蓁同一时间问道,下意识抬眼往他身后望去,便见一锦衣男子不疾不徐的走来,他穿着身玉色的锦衣长袍,墨发高束用冠绾着,脊背英挺如松,长眉如刀,俊逸的面容透着几分战场杀伐磨砺出的铁血坚毅。 “小蓁。” 晏晔噙着笑唤道。 她顿了手中的动作,露出抹浅笑来,“你怎么过来了?陛下不是让你负责驿馆的防卫吗?” “禁军驻守着,我晚些过去就好。” 晏晔进了屋,四下打量了圈,笑道:“这处宅子幽静雅致,位置也好,看得出曲国公费了不少心思。” “他们的确待我极好。” 说起曲国公,曲蓁面上多了些暖意,倒了杯茶递过去:“坐!” 几人围炉而坐,她作势便要将篮子搁远些,被晏峥叫住,“等等,你还没告诉我刚才是在做什么?” 大哥一来她连话都不答了,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曲蓁任由他将篮子拿去,捏着那东西仔细打量着:“这是什么?” “鸡蛋,看不出来?” 她挑眉问道。 “我当然知道这是鸡蛋,问题是你拿针在上面做什么?”他说着晃了晃那东西,一脸诧异。 曲蓁言简意赅的答道:“缝合。” “给鸡蛋缝合?” 晏峥将信将疑的掀开蛋壳,露出内里来,果真见一层薄膜上缝着针线,倒过鸡蛋后,里面的液体流淌,却始终没有泻出,不禁咋舌:“也就你能想出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 他将东西放去旁边,轻搓着手道:“不提这个了,我刚从宫里出来,来这儿是告诉你个消息,宫里已经决定将那些奴隶驱逐出城,待太后寿宴结束,使臣离开再行安置。” “嗯。” 曲蓁应了声,对此并不意外。 晏峥凝视她良久,忽然反应过来,笑骂道:“怪不得你会闹出那么大排场,小狐狸!” 她一开始就算到了这点,容瑾笙也算到了,所以一个赠衣施粥,雇佣扩建,一个建庄放田,分租免佃。 还真是默契! “寒冬难熬,不想点法子,恐怕要死不少人,凭着我们各家所出的衣食,最多助他们熬上月余,最后还要朝廷想办法。” 晏晔轻叹了口气,他虽出身顶级世家,却早些年便去了边关戍守,见识多了,更知穷苦百姓的不易。 他们不求富贵荣华,仅仅活着,便极为不易了。 自由难得,可比自由能难的,是无法消除那些根植于骨子里的偏见和观念。 不是谁都能像她这般! “朝廷比起这些人的性命,更在乎皇权和威严,你行事须得谨慎些才好,莫要触了底线。” 这一点,曲蓁心中也清楚,点头应了句‘是’,几人闲聊几句,突然说起晏晔的差事,晏峥吃味道:“你真以为他这么清闲?他啊,是特意来给你送东西的!” “什么?” 曲蓁诧异看着晏晔,什么东西值得他亲自跑一趟? 晏晔笑瞪了眼自家弟弟,温声道:“先前我答应要送你一匹良驹,迦南关那边将我养的那匹照夜雪狮子送回京了。” 怪不得晏峥怨念这么重! 她不禁失笑,“日行千里,果真脚程极快。” 秋猎至今才多少时日,马儿就送回了汴京,他还是和记忆中一样,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 “我大哥连碰都没舍得让我碰,就亲自送来了你府中,真是偏心的厉害,不过想想也是,一匹雪狮子比起救命的恩情可算不得什么。” 晏峥对她挤眉弄眼道:“鬼丫头快想想,你还缺什么,趁我大哥还在京城,赶紧开口。” “你这小子!” 晏晔哭笑不得。 这么久了,倒是第一次看阿峥对女子这般上心,处处维护。 曲蓁睨了他一眼,又看向正含笑说着话的晏晔,那熟悉的眉眼和神态,总叫她心生恍惚。 历经两世,异世重逢,纵然他没了记忆,可她记得,那是阿渊,是陪她十年生死,熬过了地狱深渊的人。 于她而言,这么情谊重于生命。 “救他是我心甘情愿的事,无须回报。” 他活着便够了! “心甘情愿?”晏峥眼中的笑意凝了几分,咀嚼着这四个字,须臾,半是玩笑半认真得道:“没瞧出来,你这丫头心挺大的,为了容瑾笙心甘情愿闯药谷禁地,又为了我大哥甘愿冒生死之险,我倒好奇,他们俩在你心里,谁的分量更重些?” “阿峥!” 晏晔轻呵了声,这话问一个姑娘家,着实无礼,他平日虽胡闹贪玩了些,但也不是如此没有分寸。 曲蓁凝视着晏峥许久,见他面上噙着笑,紧锁着她的视线,似是执意要个答案。 她抿唇不语,这个问题,她从未想过! 容瑾笙和阿渊…… 这两个同样在她生命中占据重要位置的男子,熟轻,熟重? 她认真思忖了许久,没有答案。 “他们,不一样!” 她与阿渊的情谊,超越友情,爱情甚至是亲情,是能够为彼此豁出一切,舍弃性命的存在。 而容瑾笙,是她心之所向,是他教会了她情之一字,刻入骨,断人肠,化去满身坚冰。 一个是轮回,一个是归宿! 这个答案,不仅在晏峥意料之外,也让晏晔微怔了下,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勾唇露出个笑意来。 他没有意外,似乎理当如此! 第447章 人已入京! “怎么个不一样?” 晏峥似是不甘心,决意打破砂锅问到底,然而这次,等来的却是一阵沉默。 她不想说! “阿峥,你……” 晏晔想要解围,刚开口,就见晏峥视线转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这丫头与你相识满打满算也不过数日,大哥可莫要太偏心,我会吃醋的。” 他说到最后半句,眼中的笑意已然淡了些。 见晏晔不语,才看向曲蓁,“鬼丫头,遮遮掩掩可不是你的性子。” 曲蓁清冷的眸光凝在他面上,须臾,淡道:“与你无关!” 那些陈年旧事,她不想再提。 这四个字犹如尖刀般,将晏峥面上残余的笑意撕的粉碎,他的眼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盯着她瞧了许久,突然自嘲一笑,拂袖而去。 火红的衣袂划过空中,那声比冬日的风还要寒沉冷厉,“与我无关?曲蓁,你好的很!” 他含怒离去,屋内再度安静下来。 突如其来的状况毁了曲蓁的好心情,她捧着茶碗,盯着那漂浮在水面的茶叶,眸光幽动。 晏晔见状,温声道:“阿峥生性洒脱,狂放不羁,鲜少执着于什么,他待你的心思不同于旁人。” “我知道。” 曲蓁语气平静。 若说最开始她觉得是晏峥放不下药谷禁地的恩怨,故意而为,那后来发生的种种也足以叫她看清楚。 有些情,她注定要辜负! 晏晔打量着她,隐隐明白了什么,低道:“别在意,他就是一时之气。”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他虽替阿峥惋惜,但输给宸王那样的人物,不冤! “太熟悉会让人失了分寸,一旦越线,渴求就会变得更多。” 她给不起晏峥想要的,就不会给他希望,凭白招惹。 “不必多说,我懂!” 晏峥话出,与曲蓁两相对望,同时豁然一笑,闲聊了会,又去马厩看过了照夜雪狮子,为它取名‘小白’,命人好生照看着。 “小白?” 且听风吟的书斋内传出道声音,薛静琅嘴角微抽了下,“这名字,着实没什么……” ‘水准’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旁边那道冷淡的视线飘来,成功的让他闭嘴。 “主子,我们在别庄还养了几匹好马,要不要给姑娘送过去?” 风愁悄悄抬眼瞟了下,请示道。 “不必,那匹照夜雪狮子是难以一见的良驹,他既舍得,蓁蓁也喜欢,就留着吧。” 容瑾笙的手指习惯性的在桌边轻敲着,慢条斯理道:“本王记得墨点也长大了吧?” “是,魇楼的人养的极好,十分精壮。” 风愁恭敬答道。 “该带回来了。” “是!” 他领命就要下去,便听身后容瑾笙又道:“告诉魇楼的人,在入府之前,让墨点习惯它的新名字。” “什么新名字?” 风愁疑惑的扭头问道。 容瑾笙面不改色,淡道:“从今日起,它叫小黑!” “噗,咳咳咳……” 在旁喝茶的薛静琅冷不防被呛了下,连咳几声,见主仆两人纷纷望来,奇怪的问道:“你们说的是什么?墨点?” 这种事儿自然轮不到容瑾笙来说,风愁便憋着笑,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是一匹马,品种是乌云踏雪,为它取名时主子正在作画,笔上的墨渍滴在了画卷上,形成了墨点,便叫它墨点了。” 薛静琅一时无语,墨点是任性了些,好歹还能入耳,小黑是个什么鬼? 就为了迎合那个小白? 他何时这般幼稚了? “话多!” 容瑾笙察觉到薛静琅诡异的目光,面不改色的斥了声。 风愁识相的忍了笑,拱手道:“属下告退。” 他心想这算什么? 在遇到姑娘之前,主子的衣衫清一色的苍蓝浅白,不知何时起,就变成了天水碧和烟青色,江南那厨子被送去曲宅后,再换回以往的菜色,主子就用的极少,大多是敷衍了事。 也不知是味道变了,还是其他。 姑娘也是,从江南的针叶茶到府中的恩施玉露,口味和喜好,也悄然发生了变化,他想,这或许就是两人的默契和磨合吧。 待风愁离去,薛静琅也没再提什么‘小白’‘小黑’的事情,想起来意,顿显愁容:“我命人查探过了,耶律真一行没什么异常,若是带着婉儿,极大的可能是藏在了作为贺礼的红木箱子里,具体的位置还在查。” 他顿了下,沉声道:“这件事你不便插手,免得被牵连,一旦我失手被捕绝不会活着见到景帝,剩下的事就都托付给你了。” “你来,是为了交代遗言?” 容瑾笙凤眸颜色清淡,不冷不热的问道。 薛静琅摇头,神色凝重:“此行耶律真手下高手倾巢而出,誓要把我留在大盛,想从他手中劫人,本就极为不易,更别说负责守卫驿馆的还是有“杀神”之称的狼军主帅晏晔,我没把握从他们手中全身而退,我不能害你!” 此局是针对他的,只要他不出现,耶律真就无计可施。 他清楚这一点。 可,婉儿不能不救! 他害她不死不活的躺了数年,已经悔恨无极,这次,如何能再放弃她? 哪怕明知是死局,他也非去不可! “糊涂!” 容瑾笙微微蹙眉,声中掺了几分冷意:“只要婉儿姐和你的尸身被交到皇兄面前,不论你我二人是否有瓜葛,光凭‘雪’这个姓氏,我就难以彻底脱身,你以为到了如今,我还能置身事外?” 薛静琅沉默,他说的对,宸王生母姓雪,乃是先帝贵妃,这一点,谁都难以抹除! “那眼下怎么办?” 耶律真不知何时会出手,总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坐以待毙吧? “等!” 容瑾笙吐出一个字,凤眸悠远的望向驿馆的方向,脑海中逐渐浮现调查所得关于耶律真的消息,冷道:“他拿婉儿姐为饵,引你上钩,最终目的还是要从中谋利,未必会一开始就抛出自己的底牌,这未免太愚蠢。” “倒也是。” 薛静琅附和了声,仔细思忖着:“他为人贪婪善变,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就是不知对我的身份究竟掌握了多少……” “等着吧,毕竟着急的,不止是我们!” 第448章 宫中夜宴 使臣入京,皇宫夜宴。 此乃国宴,朝中四品上的官员可携家眷出席,曲蓁作为青镜司主司,也在侍宴之列。 她性子清冷,素来不喜凑热闹,本想借着‘染病’的理由推了,奈何顾义和钱小六一整日都在她耳中碎碎念。 “姑娘,你不去的话青镜司会被朝廷逐渐边缘化,到时候处境会更加危险,就连你也不得安生。” “姑娘,你倒是躲清闲了,全被外人看了笑话 。” “姑娘,都走到这一步了,要不往前,就会被人踩下去,你总不想一场辛苦竹篮打水吧?” “姑娘……” “我去!” 曲蓁换好朝服,无奈轻叹了口气,他们是摸准了她不会为了这些小事动怒,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去便去吧,走个过场的事儿也没多麻烦。 她缓步出府,曲国公府的马车已经在外等着了,曲弈也要进宫贺寿。 他们对外宣称曲国公出京访友,便由曲弈这个做儿子的代替他入宫贺寿,寿礼备的是一副前朝郭子凯的《观音赐福图》。 “你穿着这身,倒还真有几分朝廷重臣的模样。” 曲弈上下打量了一圈,笑道。 说起朝服也是奇葩,由于青镜司是增设的官衙,朝中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陛下在册封时也没有拟定品阶这些,所以不似其他官员文绣对禽武纹对兽,颜色也不是朝服用的紫色、绯色、或是绿色。 而是身鸦青色纹银竹的广袖束腰长袍,绣工精致,用料柔软,行止间如云团般聚散堆砌,隐隐流波。 这是彻底以绝然的姿态将她摒于百官之外。 最让人难以猜透的是,陛下也赞同了这做法! 曲蓁置若罔闻,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南疆迦氏此次来京是为了和亲,也不知迦楼选定好人物了没?” “与我无关。” 曲弈面上笑意一僵,冷淡道。 她挪动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垫子靠着,“我也没说与你有关,酒大伤身,少喝些的好。” “我喝酒是为了姑姑的事儿。” 他下意识出声辩解。 “嗯。” 曲蓁也不反驳,顺从的应了声。 他总觉得有些不自在,深吸口气,尝试再次解释道:“我真的是……” “心乱的时候,多说多错。” 她微阖着眼,淡淡的说道:“兄长,你自己想清楚就好。” 或许她也变了,以往对于旁人的私事是从不过问的,但眼前这人是她的血亲,她希望他好。 那夜的意外他与迦楼两人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若无其事,否则就不会日日去醉香楼喝酒。 不论是何种心境,逃避都解决不了问题。 曲弈望着那如冰雪般的容颜,看似冷情,实则是在替他考虑,心底不禁划过抹暖流,像是放弃自我麻痹般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身为兄长,他却处处要妹妹来操心,也是惭愧。 马车行过朱雀街,直抵承天门外,此刻宫门外许多官员的马车排的如同长龙般,等待检查入宫。 他们的马车也规矩的赶到了最后,缓慢往前行着。 曲弈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神色凝重。 好在曲蓁也不是多话的人,提醒过了,便阖眸小憩,只是安静的氛围没多久就被人打断。 “曲蓁,你在里面吗?” 车帘外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显得尤为鬼祟,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挑开帘子,果真见谢涵站在跟前,得意笑道:“我就知道你会随小公爷入宫。” “上来吧。” 她不禁失笑。 没多久谢涵推开车门钻了进来,拢着披风蹭到她身前,神神秘秘的问道:“你前两日做什么了?” “我做什么了?” 曲蓁疑惑的看她。 她一上车就没头没脑的问这么一句,谁能知道她问的什么? “就是三两日前,晏世子从你府中离开后,就去了京郊大营,发了好一通火气,据说几个参将牙都被打掉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谢涵打量着她,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京中从没人见他发过那么大的火气,怕殃及池鱼,都躲着他走。” 说罢,她两眼放光的看着曲蓁,一副你赶紧老实交代的模样。 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曲蓁淡淡摇头:“不知。” “没意思!” 谢涵认识她这么久,深知她的脾性,不愿意说的事情,是怎么也问不出来的! 曲蓁但笑不语。 他们的马车很快就到了城门跟前,守门的护卫接过令牌看了眼就直接放行了,刚准备走,后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伴随着女子的惊呼声。 “快看,是宸王府的马车!” “是王爷到了!” “快快快,快给我让开,王爷在哪儿?” “……” “怎么了?” 马车迟迟不动,曲蓁扬声问道。 外面的车夫苦笑道:“小姐,前面堵住了。” 本该离开的马车听到宸王车驾到来的消息全都停下,想一睹王爷的风采。 “没事,等着吧。” 曲蓁应了声,岿然不动得合上了眼,闭目养神。 谢涵闲的发慌,急问道:“你就不下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曲蓁反问了句,奇怪道。 谢涵语塞,双手托腮叹道:“也是,你能随意出入宸王府,是无法体会我们这些人心情的,那可是宸王,是“高岭之花,云端神祇’这么多年,都活在传闻中的男人,连多想一刻都觉得是亵渎。” “这么夸张?” 曲蓁侧首看向谢涵,她知道大盛百姓对容瑾笙推崇备至,但没想到是如此狂热。 或许,个中除了权势和地位,那气韵和姿容也占了部分原因。 想到这儿,她眼前浮现那水雾氤氲的温泉池中,雪玉之色半遮半掩于朦胧,勾人心魄。 “哪里夸张了?你没见过更夸张的!” 谢涵剜了她一眼,嗔道:“身在福中不知福,那么多人盯着宸王妃的位置,你也不知道紧张,万一王爷被抢走了,看你怎么办。” “她们不行!” 曲蓁平静的回了句。 谢涵目瞪口呆的看了她许久,突然点了点头,叹道:“我大概是疯了,我居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第449章 宫门之变! 两人对视片刻,突然笑了。 曲弈原本有些压抑繁重的心情被这么一搅和,奇迹般的好转许多,用折扇支着脑袋,笑看着她们,附和道:“自然是有道理的,我们曲家的女儿,要嫁的都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那小公爷觉得是你好,还是宸王殿下好?” 谢涵笑眯眯的看他。 因着曲蓁的关系两人多有交集,也算熟悉,曲弈没好气瞥了她一眼,看见那双眼中不怀好意的笑,佯怒道:“你这小丫头好恶劣的脾性,是拐着弯儿给我下套呢!蓁儿是我妹妹,要嫁的男子与我有何可比的?” 一句话既承认了容瑾笙的身份,又把自己瞥了个干净,却不正面回答这问题。 谢涵忍不住偷笑,这曲家哥哥着实有趣! 曲蓁看着他们玩闹,也不禁流露出些许的笑意,正要说话,外面嘈杂的声音更大了,像是朝着她们聚了过来。 “那不是曲国公府的马车吗?这么说,曲蓁也在车上?” “好不检点的女子,即便是认的义女,到底与小公爷没有血缘关系,光天化日同乘一车,也不怕被人笑话!” “笑话什么?说不定这正好如了她的意,她那样的身份哪里配得上王爷,便是做妾都是抬举,要我说人家聪明着呢,眼看攀不上王府的门,便仗着有几分姿色和手段,开始找下家了!” “这话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呢?她是王爷亲自送回的曲国公府,之后就再没见王爷去瞧过她,不是失宠是什么?要我说啊,以色侍人,终是下乘!你们打眼瞧瞧,整个汴京城哪家的高门贵女会不顾脸皮,无名无分的住进别人府中?” “是啊,要么说她是乡野贱民呢!就是没规矩没脸皮!晏世子也肯定看清楚了这女人的德行,才会同她翻了脸!” “对,一时失意也就罢了,总好过娶个这样的女子进门,白白玷污了祖先的清名!” “……” “嘘,快别说了,王爷的马车来了!” 紧跟着外面就是一阵吵嚷和推搡的声音,还有顺着风和帘幕飘进来的脂粉香。 马车内三人面面相觑,曲蓁倒是没什么反应,剩下两人就无法像她这般淡定了。 谢涵眉头皱了下,露出个极为厌恶的神色来,冷嘲道:“就这德行也配说自己是名门闺秀?和市井中的泼妇有什么差别?汴京的这些贵女,越发不成体统了!” 曲弈则倏地沉了脸,对外喝道:“来人,把刚才挑头寻衅的几人抓出来!” “是!” “小公爷……” 这是皇城脚下,谢涵怕事情闹大难以收场,忙看向曲蓁,谁知这次她也没有阻拦的意思,急道:“你不劝着点?” 为何要劝? 曲蓁问她。 谢涵被问的一愣,想想也是,是那些人先来招惹她的,可是…… “你不是懒得计较吗?先前在醉香楼还阻拦着晏峥和小公爷不让他们出手……” “醉香楼那次,她们是背地里嚼舌根正好被我们撞见,周秦月也自食其果,而这次,那些人明知我在马车刻意挑衅羞辱,我若再劝,就太不识好歹了。” 曲蓁眼露讥诮之色,冷道:“我不惹事,但若事惹我,那就另当别论了!” 正巧这时,外面传来护卫的声音,“禀公子,人拿到了。” 谢涵撩起车帘往外看去,就见三个女子被侍卫扭送到车前,吓得花容失色,失声惊叫道:“快放开我,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拿脏手碰本小姐,曲,曲蓁,我爹是大理寺少卿伍常,朝廷正四品官职,你岂敢动我?” “就是,光天化日,皇城脚下,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 几人闹腾的厉害,谢涵打眼一瞧,眼皮猛跳了两下,“大理寺少卿伍家,国子监祭酒谢家,通政史司副使王家,这些人在汴京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谢涵回头望去,还没等看清,便见她手指翻转,眼前倏地有道银光擦过,直直没入那三人的双膝,霎时“噗通”跪了一地,惨叫迭起! “你这个,啊——” 这声尖锐的如刮刀般,刺的人耳膜生疼。 曲蓁对上谢涵刹那放大的瞳孔,对外吩咐道:“把她们的嘴堵上,扔到宫墙脚下跪着,别挡了其他人的道。” “那如果有人来找……” 侍卫恭敬的问道。 她清冷的眸子越过车帘,落在那几个女子的身上,唇角冷冽的勾起个弧度,道:“那就让他领回去,本官权当他是默认了这几个蠢货宫门寻衅,辱骂朝廷命官的行为是长辈授意,届时朝堂之上,陛下圣驾之前,自有论说!” “属下遵命!” 侍卫转身去提那几人,为首的蓝衣女子骂道:“曲蓁你敢!我爹可是……” 不等她说完,负责看守的几人一把撕下衣袖,不由分说的塞进她们嘴里,只在余下哼哼唧唧的声音,拉扯着她们往旁边走去,以免挡了其他人的道。 那几家夫人骇的惊慌失措,但见曲家态度强硬又是她们理亏在先,只得命人将马车赶到一旁,吩咐小厮去请自家老爷。 这都行? 周遭的人呆若木鸡,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幕,实在难以相信宫墙脚下还有人敢这么嚣张! 四周雅雀无声,就连宸王府的马车到了近前都无人察觉。 “还不走吗?” 曲蓁提醒了句。 外面的人虽没见她现身,但光听这如幽泉般的声音,便吓得打了个哆嗦,忙挥鞭赶马,往宫内行去。 拥堵的路刹那让开,车夫甚是识趣的跟上,轱辘碾在宫中的地砖上,发出“吱呀”的声音。 身后一切喧嚣渐远。 谢涵回过神才察觉自己手脚冰凉,脊背的冷汗都将内衫湿透,她看向曲蓁,张了张嘴,艰难的寻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敢,这可是宫门口。” 曲蓁迎上她的目光,意味深长说道:“是啊,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可是宫门口,她们哪儿来的胆子敢打朝廷和曲国公府的脸面?” 第450章 碎嘴的下场 寻常的官家女子对朝廷满心敬畏,宫门口当谨言慎行,生怕给家中招惹祸端,触怒天家。 这几位倒好,明知她在车中,还寻衅滋事,恶意辱骂,不是活腻了,那就是别有用心。 “这些人,为了对付蓁儿,已经不择手段了!” 曲弈附和了声,神情凝重,他原本是打算以曲家之名出面惩治,好敲打下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不曾想她亲自动了手,他也就没再掺和。 听着他们兄妹的话,谢涵后知后觉的道:“你们是说,她们几个是故意的?” 曲蓁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谢涵面色变得极难看,攥紧拳头道:“那真是太便宜她们了,三天哪儿够,该让她们跪死在那,女子间拈酸吃醋的多了,也没见她们那么歹毒的,这是想利用悠悠众口毁了你!” 谢家的教育不比其他家,从不信奉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爷爷时常与她讲起朝中的事情,尤其是青镜司和曲蓁,评价极高。 同为女子,她敬佩这样的胸襟和抱负。 爷爷说曲蓁的未来不止于此,她也坚信这一点,所以想与之同行,想去那高处看看风景,想证明女子未必比男子差,想为这世间的苦命人,争个出路! 可她们呢? 她们却因私心而妒忌,不择手段想毁了曲蓁! 简直愚蠢至极! “也不是所有女子都像她们这般。” 曲蓁笑看着谢涵,药谷初见时,她们恐怕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心平气和的坐在这里谈笑。 谢涵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苦涩,垂眸绞着手中的帕子,半响才道:“我若说,我心中也曾有过不好的念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不会!” 曲蓁答得干脆利落,靠着车壁,仰面淡笑道:“我们都是俗人,逃不过七情六欲的干扰。” 她亦有贪婪和嫉恨的时候。 闻言,谢涵释然一笑,托腮叹道:“那时候我看晏峥待你好,说想娶你,我就在想,要是我能证明自己比你好,或许他就能看到我了,所以我才拼了命想要救活小公子,可惜弄巧成拙。” “后来我惨败于你手,又觉得不是我学艺不精,是你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寻找各种理由来宽慰这份挫败和惭愧,直到被你点醒。” 她自嘲一笑,扭头看着曲蓁,“你说的对,我学医数载,习得是治病救人之术,却因为一个男人,险些放弃了自己的骄傲和信仰,那曾经付出的血泪和爷爷的悉心栽培,岂不都成了一个笑话?” 谢涵眼中闪着泪花。 气氛有些怪异。 曲弈摸了下鼻尖,假装没听到,扭头看向车外。 心道:这女人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幸好蓁儿不是这般多愁善感之人,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曲蓁则笑看着她,须臾,张开双手一本正经道:“怎么?要我抱着你柔声细语的安慰吗?” “不要,太肉麻了!” 谢涵破涕为笑,推开那手。 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说出来,就像是卸下了一块大石头,浑身都觉得松快舒爽。 曲蓁浅笑着收回手,默了片刻,低道:“总有一日,晏峥会懂得你的好。” “那是当然。” 她得意的轻耸了下鼻尖,也不再执着此事。 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她也扭不动那瓜! 他们走后没多久,宸王府的马车就到了宫门前,如他这般身份是另走正门,无须排队的,但马车却听在了承天门外。 “臣女等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 “末将见过王爷!” 众人纷纷见礼,只是等了许久,都没听马车里面有动静,他不发话众人也不敢起身,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腰酸腿麻。 就在快撑不住时,马车里才悠悠传出道如仙乐般温润的声音来,“听说,有人在宫门口闹事?” 看守的侍卫反应极快,上前两步,恭敬道:“回禀王爷,是几个不懂事的小姐冲撞了曲国公府的马车,现下已经没事了。” “什么人?” 容瑾笙又问道。 侍卫冷汗频频,看这架势,是要治罪的意思吗?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说曲家那姑娘失宠了? “是,是大理寺少卿伍家的和国子监谢家的姑娘。” 他很识趣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从每个人的反应到说了什么话,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 说完后,又是长久的死寂。 没人能摸得准接下来会是什么狂风暴雨,只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到底是心善了些。” 马车里的男人轻叹了声,几多宠溺和无奈,须臾,冷道:“既然生了嘴却不会说话,那就去教教她们。” 车辕上坐着的男子见侍卫还愣着,提醒道:“怎么?要我家主子亲自动手吗?不会掌嘴?” “是是是,敢问大人,这打多少下才合适呢?” 侍卫恭敬的点头哈腰,小声问道。 “太多未免苛刻,打的她爹娘认不出就行!” 男子这话一出,众人嘴角齐齐抽搐了下,不见马车里的人有反对的意思,算是知晓了宸王的态度。 看来,这几个人怕是要废了! “是,末将这就去办!” 守门的侍卫忙招呼着其他人上来检查,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往跪在宫墙下的几人走去,她们远远听着话音直哆嗦,奈何腿不听使唤,连动一下都难。 很快,那边传来“啪啪啪”的脆响声,每落一下,众人的心都猛地抽搐一下。 相信今日之后,再无人敢言语挑衅曲蓁! “走吧!” 容瑾笙吩咐了句,听不出喜怒,负责赶车的男子咧嘴笑了声,抬手在马身上拍了一巴掌,“走了!” 马车再度启动,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直到那声音消失许久,宫门口的人小腿肚都还在打哆嗦。 “这,这就是宸王殿下吗?” 没人敢答她的话,宫门外冷风簌簌,唯余一众木桩,许久之后才缓缓恢复了生机,这次,无一人敢出声! 第451章 护犊子的长公主! 抵达乾元殿时,距离夜宴开始还有些许时辰。 曲蓁穿着朝服,以青镜司主司的身份入宫参宴,不与女眷同席,原本准备与曲弈寻找个幽静之处,等着夜宴开始。 不曾想刚下马车,便被人拦下。 “曲大人,长公主吩咐婢女请您过去一趟。” 来人是长公主身边的嬷嬷,曲蓁不疑有它,对曲弈道:“兄长,你先去吧,等开宴了我自己过去。” “好,那你小心些。” 曲弈想着有长公主在,再加上她的本事,不至于吃什么亏,也就没多说,对那嬷嬷颔首致礼,转身往朝臣聚集处行去。 “那我就先……” 谢涵看着这幕,很识趣的准备告退。 那嬷嬷忙笑道:“殿下早就听闻谢家小姐是个端庄谦逊,蕙质兰心的n女子,说是想见见呢,正巧您也在,便一起过去吧。” “蕙质兰心?我?” 谢涵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的鼻子,见嬷嬷含笑点头,顿觉失礼,乖巧的放下手理了理袖子,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臣女遵命!” 她心里明镜似的,什么传闻能传到长公主耳中? 自殿下去年受惊小产后,便一直潜心礼佛不问俗世,怎么可能将她一个小官家的女儿放在心中? 这是沾了曲蓁的光! “走吧。” 曲蓁不理她复杂的眼神,径直道。 嬷嬷做了个‘请’的手势,侧身在前引路,谢涵规行矩步的跟着,压低声音道:“快快快,你快跟我说说,长公主有什么忌讳的没?我今日穿戴可还得体?衣服呢?发饰呢?” “定心。” 曲蓁轻瞥了她一眼,抚慰道:“姐姐她温柔宽厚,不会苛责之人。” 秋香山回京后,她接手青镜司,诸事缠身,倒是有些日子没去请脉了,也不知道姐姐身体如何。 纵然她这样说,谢涵的声音还是止不住的发紧:“长公主最疼王爷,待你自然亲厚,可我是什么身份?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你不知道,当今陛下亲缘单薄,如今活在世上的兄弟只剩宸王殿下,姊妹几人出嫁的出嫁,病逝的病逝,还在汴京的唯有这位长公主,说她是整个大盛除了太后之外最尊贵的女人也不为过,便是晏贵妃在她面前,都得避忌几分!” “以往她常住封地,偶尔回京也是在宫中,见不得面,可如今陛下赐府,那是要常留汴京的,万不能得罪!” 曲蓁知道谢涵对皇室中人的畏惧是刻在骨子里的,遂不多言,等见了人她自然就清楚了。 议论皇室是大罪,那嬷嬷却是个心思剔透的,见两人有话要说便加紧步伐离远了些,待话音落才放缓步子,再度靠近。 宫中招待女眷的地方在乾元殿旁的小花园。 放眼可及之处皆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贵女夫人们,拈花浅笑,举止得体,她们三人刚一出现,热闹的谈笑声宛如被冻结般,刹那寂静。 嬷嬷对此见惯不怪,目不斜视的领着她们往里面走去。 曲蓁被众人一路目送着进了花园深处的揽月亭,她倒还好,谢涵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即将面见长公主,紧张的情绪升腾到了顶点,在看到嬷嬷去通禀时,竟然…… “等等!” 眼见谢涵快要进去,曲蓁一把拽住她。 “怎,怎么了?” 谢涵如惊弓之鸟般颤了下,结巴着问道。 曲蓁扶额轻叹了声,“你都同手同脚了。” “啊?” “那,那怎么办?” 谢涵都快急哭了,初见长公主可不能失礼。 “深呼吸,呼气,吸气……多做几次!” 她看着谢涵的情绪逐渐平静了些,轻道:“若实在紧张,便尽量少说话,以免多说多错。” “好!” “走吧。” 曲蓁刚掀开垂在面前的莲帐,踏入揽月亭,便有道烟紫色的人影快步迎了上来,抓着她的手嗔道:“你这丫头也真是,直接进来便好,还让人通禀什么,不是白白耽误功夫?下次不许这样,知道吗?” “好,我记住了。” 她顺从的应了声,抽出手改作搀扶长公主,提醒道:“姐姐,这位便是谢涵。” “谢老太医家的孙女儿?” 显然有人事先回禀过,长公主笑看向谢涵,打量了圈,道:“的确是个模样标致的姑娘,听说你自幼跟随祖父学医?” “回禀殿下,是。” 谢涵手足无措,僵硬的答道。 长公主并未察觉这细微的情绪,笑道:“好志向,如今朝廷开设了医女官制度,你若能选上,祖孙二人同时在朝为官,也是桩美谈。” “承殿下谬赞,臣女甚是惶恐。” “你很怕本宫?” 长公主总算是看出了端倪,转向曲蓁,疑惑问道:“蓁儿,本宫看着有那么凶神恶煞吗?” 她还特意摆出了和蔼的神态,尽量温柔询问。 曲蓁接收到谢涵那求救的眼神,抿唇笑道:“姐姐快别逗她了,她脸皮薄。” 长公主“噗嗤”笑出声来,与曲蓁走到桌边坐下,又招来谢涵,命人端上了瓜果糕点,“尝尝吧,御膳房新晋的,味道太甜腻了喜,我想着你们这些小丫头肯定喜欢,便让他们各个样式都准备了一份。” “谢殿下。” 谢涵看出她的确是个好脾气的,待人和善,紧张的情绪也舒缓了些,屁股沾了凳子,规矩的不敢随意挪动,只机械般的吃着糕饼。 见状,长公主也不再逗她,将目光转向曲蓁,曲蓁悄然为她把了脉,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没多说什么。 即便是这样,长公主也安心不少。 蓁儿,姐姐这次找你来是有些事情要嘱咐的。 “姐姐请说。” 曲蓁忙正襟危坐,静静的注视着她。 “这次国宴,是你第一次以青镜司主司的身份出席,许多事情本该你家中长辈来说的,但曲国公不在京中,老太爷又是个不理朝政的,本宫承你一声‘姐姐’,托大了些也算是半个长辈,便多唠叨两句。” 长公主神色微凝,郑重道:“如今陛下有整肃朝纲的心思,对你自会多加庇护,其他人挑衅也好,施压也罢,你大可不留情面的打回去,但只有一点,不可在外使面前乱了分寸,这是大忌!” “姐姐放心,我知道轻重。” 第452章 有所图谋 后宫不得干政,长公主能与她说这些,是真心疼爱维护她的,曲蓁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乖巧应声。 长公主轻拍着她的手,神色变幻许久,踌躇道:“乖,姐姐知道你是个极聪慧的孩子,还有一点……” 她欲言又止,似是有些难以启齿。 看了眼旁边自顾自吃的正欢的谢涵,对着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谢小姐,南泽那边新晋了一批绒花,样式极为稀奇,长公主特意带来的,不若您跟奴婢去挑拣几样喜欢的戴着?” 谢涵刚咬下一口糕点,闻言忙吞了下去,猜出两人有话要谈,福身道:“那臣女先行告退,谢殿下赏赐。” “不必客气,去吧。” 长公主笑望着谢涵去了旁边亭子,收回视线,对上曲蓁疑惑的目光,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低道:“你要提防些陛下!” “陛下怎么了?” 曲蓁一贯清明的思绪出现了短暂的混乱,抛却权术不谈,景帝绝对算得上是个仁君,只论部曲制和设立女官这两点,便是通透睿智之人。 她想过所有长公主可能说的,唯独这句话不明原委。 “这……” 长公主看着眼前这张与那人神似的面容,曲国公府说是认为义女,但汴京的老人谁不是心知肚明? 这模样神情,分明是曲漪的女儿! 如此做,也是为了保护她吧! 曲蓁被她复杂的眼神盯得有些脊背发凉,直觉告诉她接下来长公主要说的,恐怕是件大事。 “有什么话姐姐直言就好,不必顾忌我。” “哎!” 长公主叹了口气,面有愁容,话已至此,有些事她迟早都会知晓。 “说起来,也是桩旧事,你对于你的亲生母亲知晓多少?” 她开门见山的问出这话,曲蓁微怔,须臾,轻轻摇头,“所知无几。” 关于娘亲的事情,大多是外公和舅舅,或者旁人的追思中知晓的,许是怕惹她伤心,他们十分默契的不曾在她跟前特意说起这些。 听长公主的意思,是要告诉她? “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当年的曲家大小姐绝色倾城,艳动天下,又一反曲家崇文之家学,整日沙盘推演,习武骑射,样样拔尖,惹了不少的情债。” “她的追求者多如过江之鲫,皆是世家王族的后嗣,谁想她最终竟选择了大离在京的质子,如今的离王离尧,并随他返回大离,至此杳无音讯。” 长公主唏嘘不已,再谈那风华盖代的女子,追忆过往,也是段风起云涌的乱世颂歌,若是曲漪的离开叫她惋惜,那有件事就…… 她对曲蓁问道:“你可知那离王旧府是如何没的?” “传闻与陛下有关。” 曲蓁想起查案时随便听的小道消息,也不隐瞒。 但她没想到接下来长公主的反应会是这样—— “不是传闻,是真的!” 长公主凝视着她,一字一顿的道:“离王府的那场大火是陛下所为,我亲眼看见的!” “为什么?” 曲蓁不解,“那时离盛两国尚处于和平状态,没有交恶吧?” “是没有,我最开始也想不明白为何陛下要这么做,直到他登基后某次醉酒,与我闲话家常时,昏沉中喊着曲漪的名字。” 长公主搁在桌边的手不住的收紧,那夜火浪滔天,将汴京的夜烧红了半边,一贯讲究仪容规整的陛下喝的酩酊大醉,衣衫的扣子都错位了几颗,任由周遭烟熏火燎,赤脚瘫坐在屋顶上,神色似哭似笑。 “姐姐的意思是,陛下心悦我娘亲?” 曲蓁怔然,这消息信息量略大,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陛下火烧离王府的当日,正是曲漪和离王策马离京的日子,我听闻城中有灯会,偷溜出宫碰巧撞见的,这些年,此事一直烂在肚中,从未与旁人提及,便是阿笙,都没有说过。 “那姐姐突然提起此事,是……” 她试探的问道。 长公主做了这么多的铺垫,临了,那话还是无法顺势说出口,喉咙紧了紧,哑声道:“我无意间得知陛下命人将当年国库库存中的一块鸳鸯配作为赐礼,赏给了你?” “宫中赏赐我没经手,或许有!” 曲蓁疑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个傻丫头!” 长公主见自己说了这么多,她还是懵懵懂懂的,不禁苦笑:“那是鸳鸯佩,男女共戴的,另一块玉佩在陛下身上,便是晏贵妃宠冠六宫,这剩下的半块玉佩陛下都没说的给她,如今却给了你!” 曲蓁:“……” 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而长公主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径直道:“你的容貌神似你娘亲,陛下怕是将那份未完成的遗憾想要在你身上找回,万一他要迎你入宫,那你……” “打住!” 曲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再不阻止,还不知道她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姐姐,这都是你的臆想,陛下都已经是何年岁了,哪儿能这般不知轻重?我瞧着不像是这个意思。” “你啊,就是想的太简单了。” 长公主看得出她对这个说法并不放在心上,恨铁不成钢的轻拍了她一下,“陛下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本是嫡长子,理当承袭皇位,但当年先皇多有摇摆,讲究制衡之策,扶持肃王等,他亦能隐忍不发,潜心做事。” “最后肃王谋反,他虽顺利登基但此事一直是他的心病,所以登基后立即册封了黎言为太子,任凭东宫犯了多大的错,都能忍而容之。” “若说这是他对东宫的宠爱,不如说是对他自己的弥补,而曲漪,便是他的另一个遗憾,身为帝王天下尽在他掌握之中,唯独她!” “斯人已去,但若有能挽回的机会,他必定是要不择手段的!而你,就是那个机会!” 这番话多涉及皇室机密,看得出长公主是痛下决心要让她了解清楚事态的紧急! 曲蓁思忖许久后,郑重的点头应下:“姐姐的意思蓁儿明白了,定会小心,不让自己处于危局。” “这就对了!” 长公主长吁口气,心中高悬的石头总算放下,“那我就安心了,说了这么多也累得慌,不知她们挑选的如何,算算时辰,该去乾元殿了!” 第453章 想试探什么? 话落没多久,那嬷嬷便带着谢涵回来,不早不晚,时间掐的正好。 “臣女谢长公主赏赐。” 谢涵规矩的跪拜谢恩,待行完礼,长公主虚扶一把,笑道:“起身吧,你多番维护我们蓁儿,这是本宫作为姐姐的心意,她性子清冷了些,不善言辞,若以后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多忍忍!” “额!” 谢涵愣了下,垂首应道:“是!” 不禁她没想到,就连长公主身侧的曲蓁都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哭笑不得的同时心底涌起道暖流来,旁人都是说‘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多担待'',姐姐倒好,''你多忍忍''? 这也是明目张胆的偏爱了! “走吧,去乾元殿。” 几人刚出凉亭,太后身边的内监便寻了过来,见了长公主面上大喜,急道:“哎呦喂,我的好殿下,您真是叫老奴一通好找,太后头疼的厉害正寻您过去呢!” “母后头风又犯了?” 长公主面色微变,来不及去乾元殿了,转身看向曲蓁,“蓁儿你……” “姐姐快去吧,我识得路!” “那好!” 她再顾不得许多,疾步往花园外行去,边走边对那太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早上母后还好好的,这才过了多久?该不会是有人躲懒懈怠,导致母后着凉了吧?” “他们哪儿敢呦,您慢着点……” 他们来去如风,眨眼间就只剩下了曲蓁和谢涵两人,谢涵往那方向叹道:“早就听说太后与长公主母女情深,果然是真的。” “姐姐是太后亲生?” 听了这话曲蓁倒是想起一事,她从未听人提过雪贵妃还有个女儿,容瑾笙对此也没有多解释,导致她有所忽略。 “当然不是!” 谢涵拉着她走到一边,做贼般四下看了眼,压低声音道:“你不知道啊?长公主、陛下和王爷,都不是一母所出,她是太上皇妃嫔所生,那妃子难产没了,便交给太后抚养,与亲女儿没什么差别!” “原来是这样。” 曲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再纠结此事,将谢涵送去与众女眷汇合,打算前往乾元殿。 小花园里的人比先前更多了些,许是知晓了伍家千金几人的遭遇,见着曲蓁面带不忿之色,又不敢得罪,纷纷避开。 “那我先走了。” 她对谢涵道,谢涵也感觉到了气氛微妙的变化,没有多留,提醒道:“多加小心。” “好!” 曲蓁抬脚就走,旁人不敢多说半个字,却在快出小花园时被人拦了下来,打眼一瞧,此人有些眼熟。 不正是阮舒白的正室夫人王氏吗?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最近事忙没去阮宅,不曾想人会自己送上门来。 “曲姑娘,我有话想与你说,不知可否方便?” 阮夫人举止得体,说话温婉,不见丝毫盛气凌人之态,与曲蓁想象中倒是有些不太一样,若是阮王氏命人对爹爹下手还能在她面前保持这般镇定的神色,那也算个人物! “夫人请!”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在没查清楚案情真相前,阮王氏也只是有嫌疑,她断不会直接撕破脸,哪怕,是看在阮舒白救她们母女且安置的份上。 两人并肩往前走着,宫墙高深,隔却夕阳的余晖将半边阴影洒落在地,笼着曲蓁清瘦的身子。 随行的丫鬟远坠在身后。 “招财馆的事是玉儿行事糊涂,没能查证清楚便闹去了官府,徒惹笑话,还连累曲姑娘多走一趟,是我身为人母教导不善之过,本想在秋香山在寻机会致歉的,奈何身子不争气直接病倒了,这便给姑娘赔罪了。” 说着,阮夫人停下脚步,对她微微躬身,姿态极低。 “此事已过,夫人不必这般。” 曲蓁淡淡的看着她,面色平静没有任何波澜。 堂堂尚书夫人,总不会为了儿女这点小事就来寻她,更何况,她也没有追究的意思,未免牵强。 “姑娘是个大度的人,不与玉儿计较是她福气,我这个做娘亲的总不能装聋作哑的包庇纵容,失了体统。” 阮夫人站直身子,面容温柔:“你虽说是曲国公认的义女,但我瞧着气韵教养比世家千金也是不差的,国公爷真是好福气。” “是吗?原本夫人也有这般好福气的。” 曲蓁不冷不热的答了句,见她面色微僵,清冷的面容透出几分笑意来,“难道夫人不知道?我阿娘是阮大人养在临江府老宅的平妻。” “这不可能!” 阮夫人面上的温和慈爱之色霎时退尽,只余惨白之色:“你,你胡说什么?” “是不是胡说,阮夫人不清楚吗?” 曲蓁仔细的观察着她的神情,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 阮夫人听到这番话时,眉头内角拉进,向下倾斜,眼皮紧张,目光强硬,且上唇紧张嘴角有回缩迹象,这是愤怒眉、愤怒眼与恐惧嘴的混合表情,表达的情绪一般较为复杂,无法作为单一的判断依据。 有可能是不知所措导致的恐惧,或是因恐惧竭力集中精神。 这不可能的,什么平妻什么老宅,他发过誓绝不会瞒我欺我,难道……都是假的,他,他骗了我十多年? 阮夫人踉跄着退了两步,怔怔的看着曲蓁,忽然蓦地转身大步离去。 望着那道背影,曲蓁久久未能挪动脚步。 因未知或期许破碎引起的恐惧大于愤怒的情况也不是个例,这反应……倒也属于正常。 可惜她走得太快,不能再多试探几句! 或许多给她一些时间,她就能判断幕后主使那嬷嬷毒杀爹爹的人究竟是不是阮夫人! 阮舒白说过,他是因汴京与老宅素无来往,以为安全才将阿娘和她安置在那儿,也就是说阮夫人若知道此事,她便有作案的动机,若不知…… 只能寻机再试了! 曲蓁站了良久,转身,缓步往乾元殿的方向走去,阮夫人不来也罢了,既来了倒提醒了她一件事。 她忘了一个最关键的人! 第454章 新贵宠臣! 绿浮! 那个收买血浮屠外门杀手,在她进京的前刺杀之人,正是出自阮府,且与阮夫人关系紧密。 她有物证在手,直接拿人就好! 为避免伤及两家的情分,此事还需提前告知一声。 曲蓁到的时候,朝臣们都聚集在乾元殿前的玉阶之上,三三两两的站着,朝服或是石青或红或绿,独她一身鸦青色长袍,青丝轻绾,端的是超逸出尘之态,显得格格不入。 “哎?小公爷,那不是你家妹妹吗?” 正与曲弈说话的男子眼尖的看到了那身影,笑着推了他一下,提醒道。 曲弈回望了眼,见真是她,忙拱手道:“魏兄自便,我去看看。” “快去吧,这神仙般的人可别被那些莽夫给欺了。” 男子打趣了两句,便放他离开,与旁边的人继续谈笑,“瞧见没,曲家如今认了她做义女,便是连曲小公爷这般洒脱的人都牵肠挂肚,那位啊,是个厉害角色。” 不厉害的话,哪儿能勾得王爷和世子神魂颠倒? 有人轻嗤了声,双手环臂看着那方向,笑道:“女人啊都是些头发长见识短的,以为办了三两件小事便能改变什么,何其可笑?” 众人纷纷附和。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你口中那位可笑的人如今是青镜司主司,宠臣新贵,不知你是何等身份?” 笑闹声戛然而止,他们回首望去。 便见殿前的廊柱后转出道身影来,他墨发银冠,拥着身雪狐皮制成的大氅,眉峰似利刃般冲入鬓角,神色冷漠的凝视着他们。 “离太子不好好在质子府呆着,怎的也有心情四处闲逛了?” 先前与曲弈说话那人,信阳候公子魏康安最先反应过来,微拱了下手,算是见礼。 只是这话说的,实在不太客气。 离墨淞没理他,缓步朝着他身旁穿墨绿色长袍的男子行去,冷声逼道:“答话! “离太子,你看清楚,这里是乾元殿,不是能随便闹事的地方!” 魏康安见势不对,四周的注意力皆往这儿引来,忙上前挡住那人,低声喝道。 “你要代他受过么?” 离墨淞也不争辩,寒潭般幽邃冷漠的眼笼罩着魏康安,平静的问道。 “你……” 魏康安咬牙捏拳,强忍怒火。 平日里任凭他们如何冷嘲热讽,这位离太子从来都是冷眼视之,不加理会,今日是抽的什么疯,竟管起旁人的闲事来? “滚!” 离墨淞惜字如金,冷冷的吐出一个字,双目只盯着他身后之人,似是未将他放在心上。 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魏康安,他怒火上头已然忘记了最初的目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教训他! 区区一个别国质子,凭什么敢在大盛皇城中如此跋扈嚣张? “该滚的是你!” 魏康安一拳挥出,直砸他面门,离墨淞眸光微凛,刚要出手,便见眼前青影闪过,挡住那拳风! 随后赶来的曲弈一把扯过魏康安,低道:“殿前斗殴,你是嫌命长了吗?” “这话小公爷该问他才是!是离太子欲出手伤人。” 魏康安想起他与离墨淞的关系以及先前那些话,虽说他只是感慨没有贬低的意味,但到底没有阻止。 深究起来,也是理亏! “罢了 ,这事儿就算了!” 他说完扯着那墨绿色长袍的男子走,离墨淞却冷道 :“把他留下!” “你到底要怎样?” 魏康安没想到他都退让了,离墨淞还要追究,回头心烦意乱的吼了句。 曲蓁也万分诧异的看着离墨淞,刚才她远远见到几人起了争执,虽不清楚原因,但以他这脾性,想来也不是个主动招惹事端的人! 他如今这般坚持,究竟是为了什么? “离太子莫要欺人太甚,我不过是说她妄图改变天下男子为主的格局,挑衅陈规礼法实在可笑,难道有哪儿说错了吗?值得你这般不依不饶?” 见事态扩大,被魏康安护在身后,穿着墨绿色锦袍的男子也无法再装聋作哑,他看到曲弈面色微变,虽有些心虚,但还是鼓起勇气道:“小公爷也别觉得我说话难听,如此离经叛道,不将世俗规矩放在眼中的人,就是个异类,换做我忠勇侯府,是断不会接受这样的人入府,玷污门楣!” “你们,也是这样觉得?” 曲弈环顾一周,冷声问道。 众公子没人答话,面上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突然轻笑了声,望着那男子嗤道:“你说的对,她离经叛道,不守规矩,是个异类,但有一你说错了。” “什么?” 男子讶然回问道。 曲弈缓步走到曲蓁身侧,对她露出抹笑意,语气无不骄傲:“换做你忠勇侯府,她根本不屑踏足!” 锦衣男子面色顿时难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曲弈这话可是半点面子都不留! 曲蓁扬唇浅笑,转身看着离墨淞,也明白了他为何一反常态非要计较,柔声道:“像这种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的人,殿下不必自贬身份与之计较,掉价!” 离墨淞看她眸色清冷明澈,全然不在意,薄唇冷道:“好!” 她不觉得委屈便好! 几人转身欲走,身后魏康安忙唤道:“曲兄,今日的事我……” “多说无益。” 曲弈冷冷的打断他,斜睨了眼:“今日之后,魏公子不必再登我家门,恕不招待!” “你玩真的!” 魏康安面色骤变,疾步上前,挡住他去路解释道:“我没想为难你家妹妹。” 他们相识多年,也算是投缘,每年曲弈自外地归京都会与他喝茶闲谈,他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彻底断送两人的交情。 曲弈漠然:“但你也与他们一般想法,不是吗?” “是!” 魏康安忍不住加重了几分语气,“女子为官,有悖伦常,她要不是靠着各方保驾护航,焉能走到如今的位置,难道不该被质疑?” 又是保驾护航! 这番论调曲蓁已经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她不想曲弈为难,也懒得多费唇舌,径直道:“魏公子质疑的法子,便是在背后嚼舌根?” 第455章 正殿上座 魏康安面色微红,但他也算是个磊落的人,当下抱拳一礼,躬身道:“先前言语多有得罪,还请曲小姐大人大量,莫要计较,我在这儿给你赔礼了。” 如此干脆利落的行径,倒是让曲蓁对眼前这人有所改观,念头刚落,他又道:“赔礼道歉是因我等行为有失,但我的想法不会因此改变。” 原以为曲蓁会辩驳几句,没想到她却转身就走,只留给众人一个孤绝的背影。 “你是否改变,与我何干?” 魏康安愣了片刻,扬声道:“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正名吗?” 男子声朗如啸,传遍乾元殿前的广场。 这番动静早惹来了朝臣们的注意,碍于身份,他们不好如市井之民般一涌而上,却也竖起耳朵暗自观察着,想看看她是个什么反应。 曲蓁脚步顿止,须臾,侧首问道:“魏公子会因三言两语便对我改观吗?” 魏康安不假思索的答道:“不会!” “既如此,何须浪费时间?” 她收回视线,一一掠过那些看好戏的人,声音清冷,风骨自成。 知我者谓我心忧,纵举世皆敌,万人唾骂,我亦不退不悔,独将明月行,何惧影无双!” 这是何等的骄傲与坚定! 换做以前,恐怕所有人都要笑她痴心妄想,可如今,她打破一且陈规入朝为官,掌青镜司,权柄在握,新贵得宠,谁敢说她不会真的做到? 众臣缄默不语,想起自己年少轻狂的岁月,也曾鲜衣怒马剑指天,当年的豪情万丈和造福苍生的信念,是从什么时候起,消失的悄无痕迹…… 从她入京之后所为所为大概能看得出她想做什么,哪儿有那么容易! 她啊,到底是太年轻! 魏康安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卓绝单薄,不知为何,他却觉得风雪难摧,异场坚韧,他心中五味杂陈,信念忽然有些松动。 魏兄,你别理她了,那就是个疯婆子,只懂得仗势欺人的主儿,以往是王爷和晏峥护着,如今是曲弈和离墨淞,除了依靠男人,她还会什么? 待他们几人走远了些,气氛再度热闹。 有人轻拍了下魏康安的肩膀,语气轻松的宽慰,众人立即笑成一团,唯独魏康安面无表情,他将那手扔开,平静道:“你扪心自问,她真的是依靠男人吗?” 这声,是在问他们,也是在问自己! “魏兄,你怎么了?哪根筋搭错了?” 他们面面相觑,随后错愕的看着他。 魏康安打量着这群昔日与他花天酒地,四处玩闹的朋友,自言自语道:“明明她是因勘破几桩大案而扬名,为何无人抨击她的能力,而是以那些花边艳闻来诟病和质疑她?在场谁没有个红颜知己,倾慕之人?” 这话问的几人愣住。 忠勇候家的公子道:“那怎么能一样,我们是男子!” “怪不得!” 魏康安苦笑了声,他忽然就明白了曲蓁在所说的那句“何须浪费时间”,他们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她是否有匹配这位置的能力,而是她是个女人! 这种偏见是任凭她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法改变的! “什么?你到底怎么了?” 几人疑惑的看着他,这模样该不是被人下黑手了吧,怎么瞧着神叨叨的? “没什么,我去花园走走,你们先聊!” 说罢,他不顾身后之人诧异的脸色,拔腿往小花园走去,或许,有些事情他需要认真的想想了! 等魏康安的身影没入花园的小径后,宫殿转角处走出几道身影来。 曲蓁望着那方向,淡道:“倒也不算无药可救。” “他为人骄傲固执了些,但秉性不坏,信阳候府因雪家叛国谋逆一事而被牵连没落,他一心想复兴侯府,做出番功绩来,但朝中人脉有限,处处受制,此番为忠勇候之子出头,想来也是为了能搏个人情,进骁骑营历练。” 曲弈近日对朝中的消息多有留意,再加上对魏康安的了解,多少猜出了几分。 像忠勇候家这样的纨绔子弟,要说两人有多浓厚的情谊断无可能! “走吧。” 这点插曲曲蓁并不在意,见乾元殿已开,朝臣鱼贯而入,便转身往殿内行去。 离墨淞乃大离太子,不与他们同席. 临去前,曲蓁脑海中响起他冷漠的声音:“万事小心。” “好。” 她轻回了一字,便由内监引着往里面去,曲弈算是勋爵,又没有官身,席位在东北方,而曲蓁…… 看着那太监抬脚往高台走去,她脚步顿止,疑道:“公公是不是走错了?” 这乾元殿有三阶,高处设龙椅,是陛下及太后的位置。 其下是东宫,诸皇子与宗室,再下便是朝臣百官和留给几国来使的。 她作为青镜司主司,虽不明阶品,但也是朝臣,怎么可能设位于高台之上,与诸皇子并肩? 内监回身,手持拂尘躬身一礼,“禀大人,这是陛下的意思,请——” “有劳。” 曲蓁踏上玉阶的刹那,顿时感觉无数道视线锋利无比的扎在她身上,像是要生生将她给活刮了! 她柳眉轻蹙,这下,可真是举目皆敌了! 这样的殊荣堪称是前所未有,她也摸不准景帝究竟是何用意,是施恩还是降罚! “请您稍坐片刻,奴先告退了。” 内监揖手,随后快步退下。 如今宗亲和陛下等都还没到,高台之上独坐她一人,举目望去,朝臣的反应皆落于眼底,忧虑的、愤怒的、玩味的,万千姿态,别有意趣。 更有股天下尽在脚底的凌云之感,似乾坤在握,唯我独尊。 怪不得那么多人为了那位置不惜骨肉相残,斗的你死我活! “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一声唱和自殿外传来,百官纷纷起身,朝着那缓步行来身穿金底纹蟒袍,头戴攒珠冠的男子叩拜:“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诸位免礼。” “谢太子殿下!” 容黎言端肃威严,目不斜视的往高台上行去,不经意的一瞥,却叫他眸光顿凝,连脚步都不自觉的停下。 第456章 宫宴起! 在高台之上,他位置旁侧设了一案,一身穿鸦青色官制长袍的女子端坐其后,见他望去,起身拱手一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曲大人这是……” 容黎言刚出声,候在阶下的小太监忙提醒道:“殿下 ,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的,说是青镜司劳苦功高,曲大人当得这份厚赏!” 他最后一句话咬音略重了些,旁人听不出,容黎言几人却清楚的很。 “皇兄,父王意在扶持青镜司。” 容檀凑近几步压低声音道。 他的意思很明确,此时,绝不能失了东宫的体面再闹笑话,与曲蓁的矛盾是小,失了国体事大! “曲大人免礼,坐吧。” 容黎言眼底霎时掠过无数情绪 ,很快掩去,缓步上了高台,坐于她的身侧,而容檀按照排行,位置稍靠后了些。 百官面面相觑,宫中设宴坐位也是门学问,素来能看出不少的门道。 可今日是真把他们弄糊涂了,太子殿下和曲蓁? 这究竟是个什么用意! 底下的曲弈和离墨淞看到这幕,不约而同的沉了眉,太子身边的位置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坐的,那是留给未来太子妃的! 景帝莫不是起了撮合两人的心思? 任凭他们心底如何翻涌,面上也无人敢置喙什么。 容黎言轻扫了眼底下诸人,理好衣袖正襟危坐,低道:“朝臣升迁素来有例可循,但如你这般速度的还是古往今第来第一人,可见父皇对你寄予厚望,曲大人也该勤勉恭敬些才好,以免落人口实。” “落人口实?这不正是殿下想要的吗?” 曲蓁冷淡的回道,慢条斯理的抿了口茶,顿觉苦涩轻轻搁下茶盏,心中不住苦笑。 她的胃口真是被容瑾笙养刁了,喝惯了恩施玉露,换做旁的竟觉得难以下咽。 “曲大人这话何意?” 容黎言故作不解,好容易按下的怒火在心底隐隐流窜,早知她不是个虚以委蛇的脾性,没想到入朝为官这么久,还没有丝毫改变。 他道:“本宫是东宫太子,辅佐陛下治理朝政,提点百官乃应尽之事,曲大人既执掌青镜司,为人臣子,就莫要僭越了身份!” “利用职权之便抽调衙役离开,架空青镜司,又命人引罪奴进城,拉我下水,殿下釜底抽薪的法子用的甚是巧妙,难不成这也是东宫的应尽之事?殿下可记得自己的身份?” 容黎言身涉曲家送尸案,不论是何缘由,都决定了二人必不能和睦共处,再加上黎家的倾覆和部曲奴隶之事,彻底将他们推到了对立面。 既如此,她又何须客气? “曲大人还没吃酒,就已经醉了?还是喝点茶水清醒下吧,请!” 容黎言端起茶盏对她,也不反驳她的话,面色平静没有半点涟漪,这段时间父皇的冷待让他彻底清醒,他是太子不是圣人,他可以犯错,错也是对! 唯独不该因私心失了分寸,闹出君臣不和的把戏与旁人看热闹! 所以这次,他学乖了! 知道了又如何? 没有证据便是污蔑,他可不是舅舅,也不是王安泰之流,而是大盛的储君,未来的帝王,又有父皇庇佑,只要不是起兵谋逆,谁也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区区一个青镜司主司能做什么?笑话! 曲蓁看到他眼底暗藏的冷意与挑衅,也端起茶盏,搁低与他对碰,发出“噹”的一声脆响,茶水激溅。 她轻勾唇角,笑意未达眼底,淡道:“殿下的战书,我接了!” “拭目以待!” 两人相视而笑,仰头饮下。 这一幕看在旁人眼中,是何等融洽的气氛,却不知他们字字句句暗藏刀锋,剜人血肉! 坐在后面的容檀不禁多看了曲蓁一眼,有美貌有心计,心肠冷硬,手段通神,这样的人要是投在东宫的麾下,定是极大的助力。 可惜了,她偏要自寻死路! 只是父皇这态度,着实奇怪的很,叫人摸不着头脑! 殿内众人各怀鬼胎,四下交流着,冷不防殿外接连传来几道唱和声,彻底打乱了这糟乱的氛围。 “北戎大王子到——” “南疆少祭司到——” “南疆圣女到——” “大离三皇子到——” 声落,殿中霎时死寂,容黎言重肃仪容,起身站在高台上,众臣随着他的视线纷纷往殿外看去。 最先进来的是个身量高大的汉子,约莫二十来岁,面上蓄着胡须,鹰眸锐利,穿着身藏青色的袄子,胸前如雪的白狼毛旁绣着狰狞的饕餮纹,整个人如塞外的风般,狂傲不羁。 他走到殿前正中位置,单手成拳抵在胸口,微微躬身道:“耶律真见过太子殿下。” “大王子免礼,晚宴稍后开始,请入席!” “多谢!” 待北戎使团落座后,阴司琰与迦楼所率的使团鱼贯而入。 阴司琰一身墨紫底交领长袍,胸前与袖边绣着大簇的凤凰花,黑与红的交织碰撞衬得他肌肤苍白的有些妖异,幽瞳深邃,极为惑人。 而他身侧的女子短褂长裙,如蛇般的腰身柔若无骨,容颜角色,妩媚撩人,任谁多看一眼都觉得血脉泵张! “见过盛太子!” “两位请!” 容黎言含笑应道,举手投足尽显威仪,曲蓁感受道殿下那道幽怨的目光,借着喝茶的动作将之避开,这下麻烦了,忘了告诉迦楼关于青镜司的事。 日后再见,她有的闹了! 这念头刚落,一道声音便传入她脑海中,“曲大人好大的官威,奴家乍一看险些没认出来!” 阴阳怪气的语调不是迦楼又是谁? 曲蓁无奈看向她的方向,正好对上那视线,不等回应,她便冷哼了声,撇过头去。 曲蓁不禁失笑,也没再理会,国宴之上太多眼睛盯着她,还是不给自己找麻烦了! 如今北戎,南疆的时辰皆已落座,就只剩下…… 大离! 大离三皇子离战笑脸迎人,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装腔作势的理了下衣袖上不存在的褶子,缓步上前,颔首笑道:“离战奉父皇之命前来恭贺太后大寿,见过大盛太子!” 第457章 ‘疯子’来了 离盛两国交战多年,不久前刚刚止戈,面对这位言笑晏晏的大离三皇子,诸臣心情甚是复杂。 尤其是朝中武将,想起死伤的那些弟兄,恨不能提刀将他的头颅砍下,送去迦南关祭旗! 容黎言虽心中不喜,但作为大盛的太子,还能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与礼仪,只是语气较之先前,冷淡不少:“离王有心了,三皇子入座吧!” “好!” 离战笑意不减,似是对此毫无察觉,由侍者领路去了自己的席位安置。 紧接着乐声响起,众女鱼贯而入,翩翩起舞,殿中觥筹交错,热闹异常。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景帝方与容瑾笙姗姗来迟,寒暄两句就吩咐开宴,没多作耽搁。 容瑾笙的席位在曲蓁对面,他看到她的位置,玉面具下似有冷意闪过,隔着好远,曲蓁都能察觉他心情不佳。 她粗略盘算了下,抬手招来侍者。 “曲大人有何吩咐?” “劳烦将我的位置往旁边挪些。” 曲蓁说完,那小太监面色倏地变了,为难的看她,“这,这是陛下吩咐的,还请大人不要为难 奴才。” “陛下问责,本官会一力承担,断不牵连你。” 她这话一出,小太监也不好多说什么,搬动案几往旁边挪了下,霎时与太子拉开距离。 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景帝抬手挡开了内监布菜的动作,含笑望向她:“曲爱卿不喜朕安排的这位置?” 曲蓁迎上他的目光,恭敬回道:“禀陛下,殿下端肃威严,臣心生敬畏,倍感压力,所以才离得远些。” 她说的一本正经,听在其他人的耳中,只觉得半点诚意也无! 尤其是容黎言,他诧异的挑眉看她,方才她还说话夹枪带棍,张牙舞爪,这才过了多久,就心生敬畏? 胡说八道! 谁都看得出她是在找借口,景帝又哪能不明白呢?他眼中掠过抹笑意,看着那明媚娇妍的模样,心中柔软的一塌糊涂,顺着她的话道:“是朕考虑不周,那你自己选吧,想坐哪儿都成!” “陛下有令,臣不敢不遵!” 曲蓁也不客气,侧首对那小太监道:“将桌案搬去王爷身侧!” 众人目瞪口呆:“……” 小太监朝容瑾笙的方向看了眼,见他没有反对之色,低埋着头应道:“是!” 他又招呼来一个小太监,两人用力,正准备搬着走,景帝便笑道:“慢着!” “宸王素来不喜人近身,你啊,莫要仗着朕的宠爱胡闹,惹他不高兴,朕定重重罚你,你还是在自己位置呆着吧!” 景帝对她无奈的摇了摇头,语气虽温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曲蓁看了眼容瑾笙的方向,轻道:“陛下刚才还说随微臣选呢!” “朕反悔了不行吗?” 景帝反问了句。 “行!” 见他主意已定,曲蓁也没多气恼,只是苦了搬案的两个小太监,躬着身子累的腰酸背疼,闻言忙搬回了她先前指定的位置。 众人看着这幕,心中各有算计。 陛下看似没有如她的意,但是光与她说话时这份平易近人的态度,便连太子都没享受过,旁人更是拍马难及,谁敢想耍赖这种事会发生在陛下身上? 当它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除了震惊外,他们也只能羡慕! 容瑾笙倒不意外,他隐隐能感觉到皇兄不喜他们两人亲近,为此甚至有与他赐婚之意,方才对弈时多有试探。 如此反常极为少见! 他没弄清楚其中缘由所以心事重了些,不曾想被她误会,竟以为是坐位的原因,闹了这出! 不过,他很欢喜! 他的蓁蓁也会顾虑他的情绪了! 有长进! 曲蓁坐在案几后独自品茶,也没发现对面容瑾笙凤眸柔软的注视着她,暖的几乎化开。 她只觉得那道来自龙椅的目光令她如坐针毡,景帝的态度实在诡异,诡异的都让她不禁怀疑,是不是真的被长公主说中了他的心事! “你怎么来了?” 身后突然响起容檀的声音,惊讶中难掩厌恶,曲蓁也没理会,懒得参与皇子间的争斗,谁想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她身侧。 “二,二皇子……” 在旁侍宴的小太监见了来人,面色煞白,哆嗦着跪在地上:“奴才,奴才参见二皇子!” “起身吧。” 男子的声音很轻很干净,像风一般,曲蓁诧异的侧首望去,便见他坐在了她右侧那案几后。 一袭宽大的湛蓝色锦袍,墨发如瀑用根木簪子绾着,面容白净,身子孱弱,难掩病态。 他跪坐好之后,整理仪态和袖子,打量了眼桌案上的酒水和菜色,低声吩咐道:“去取些葡萄酿来,这酒性烈,玥儿怕是喝不惯!” “……是!” 小太监哆嗦着离开,曲蓁清晰的看到他下台阶时,腿还在打摆子。 而二皇子容溟对此并不在意,拿起筷子夹了些素菜在盘中,往身旁空出的位置推去,柔声道:“这些都是你喜欢的,等葡萄酿来了,我再斟给你,记得莫要贪嘴!” 单看起来似乎并无不妥,然而曲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玥儿,别闹!要不是你想来凑热闹,就能吃上你最喜欢的竹叶糕了。” “好,等喝完葡萄酿我们就回府!” “……” 他含笑浅话,面无异色,但任谁看到他与那个‘不存在的人’闲话家常,都会觉得毛骨悚然! “够了二哥!你平日在自己府中疯疯癫癫的也算了,如今是什么场合,真要闹得大家都难堪吗?” 坐在后面的容檀忍不住了,看着眼前这幕,一股凉意自脚底直窜头皮,阵阵发麻。 容溟面上笑意略淡了些,头也不回的道:“我只是带玥儿出来散散心,坐会就走。” “什么玥儿,你看清楚,你身边什么都没有,那个罪奴已经死了!” 容檀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恨不能撬开他脑子,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玥儿没死,你再乱说,就别怪二哥不顾念兄弟之情了。” “你……不识好歹!” 容檀气结,甩袖再不理他。 曲蓁则一直观察着这个传闻中得了‘疯病’的二皇子,心中明了,他不是疯了,而是病了…… 第458章 “神仙眷侣” 一种叫做‘精神分裂症’病! 尤为典型的特征便是幻听与幻视,容溟落座后,夹菜递盘,自言自语,多番提及根本不存在的‘玥儿’足以说明问题。 曲蓁研习心理学时,曾特意去过医院和研究所,见过各类病人和症状,对此并不陌生。 令她诧异的是,容溟的分裂症有些不一样,除了幻视与幻听外,他言语逻辑清楚,如反应迟钝、情感倒错或淡漠、行为古怪等症状都没有出现。 是她目前为止,见过最‘健康’的患者! “葡萄酿来了!” 小太监端着两个瓷瓶回来,一瓶搁在了容溟的案边,另一瓶给了曲蓁,低声道:“曲大人,这是宸王府的人送来的‘百花酿’,请您品尝!” “多谢!” 曲蓁颔首致意,小太监受宠若惊,连连摇头,临走时还将她桌案上的酒壶一并带走。 想来,也是那人的吩咐! 她抬眸望去,隔着喧嚣与他对望,容瑾笙凤眸温柔,观之如溺深海。 “饮酒伤身,你就别贪杯了,尝尝这特意调制的果酿。” “好。” 曲蓁打开瓶塞,顿时清香四溢,味道甘甜却不浓郁,引来了旁边容溟的注意,他含笑听了会,侧首看着曲蓁道:“可否打扰姑娘片刻。” 她动作微滞,疑道:“殿下有何指教?” 容溟面上浮现抹宠溺之色,回头望了眼,轻笑道:“冒昧打扰还请姑娘海涵,实在是内子嘴馋,闻着酒味吵闹着要喝,若是方便,姑娘可否匀些予我,我愿用这宝珠交换!” 曲蓁往他身侧空荡荡的位置看了眼,清冷的面上流露出些许笑意,淡道:“既然夫人喜欢,匀些又何妨?” 她取过酒盏斟了杯,递给容溟,正色道:“果酿酒味淡,但多饮伤身,殿下还须劝着夫人少喝些才是。” “我记下了,多谢姑娘。” 容溟将酒盏递了过去,凝视良久,应道:“放心吧,我定替你好好谢过。” 须臾,他再度回身。 “玥儿说这味道极好,她很喜欢,要我多谢姑娘馈赠!” 曲蓁瞥了眼自始至终都未曾挪动丝毫的酒盏,面不改色,平静道:“我也是借花献佛,夫人无需客气。” 殿中歌舞升平,盖过了两人说话的声音。 景帝等人发现容溟的身影后,神色有过瞬间的僵硬,但见他没有出格的举动,也就没有多加理会。 他们却不知这番平静的背后,暗藏着怎样的汹涌澎湃! 小太监被挥退后,离曲蓁两人最近的便是容黎言与容檀二人,他们起先还能保持镇定端坐在席上。 随着曲蓁与容溟的谈话不断钻入耳膜,心底就像是钻了条虫子,四处啃咬,不疼却极为瘆人! 容檀没有那么好的定力,见鬼般看着曲蓁:“你到底是什么人?眼花了吗?什么夫人!别说那罪奴早就死了,就算活着,也入不了皇室的族谱!” “所以我唤的是夫人,不是二皇子妃!” 曲蓁回眸,望着那张满是怒火的脸,语气凉薄:“至于我如何说话,说什么,好像也轮不到四皇子来过问!” “疯子!” 容檀被噎的不知该如何反驳,低叱了声移开视线,正巧瞥见底下几位世家公子攒在一处喝酒,忙起身退下高台。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了吗? 容檀能随意离开但容黎言不行,他目不斜视的端坐着,竭力屏蔽钻入耳中的话音,奈何习武之人耳聪目明,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姑娘不该与他争执的,为我夫妻得罪了他不值当”,容溟道。 “我觉得值!” 曲蓁浅笑答了句,对于他的担忧并不在意,她与太子党之间的矛盾已经是无法调和,既如此,何须客气? 她看着容溟,转移话题道:“恕我多嘴,殿下的咳血之症多久了?” “你怎么知道?” 容溟下意识的往身侧看了眼,似有犹豫,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此事我怕玥儿担心,一直没有提起,除了谢老太医,谁都不知。” 谢? “殿下说的是谢奉仪老大人?” 曲蓁脑海中立时记起那抹慈祥温和的人影,心生敬佩,他是真正的仁者,有慈悲之心。 容溟清朗如风的笑意多了几分苦涩,自嘲道:“除了谢老大人,也未必有人敢登我的府门!” 他顿了下,又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面对他的疑惑,曲蓁轻指那湛蓝色的袖子,配合他的音量,低道:“殿下袖中血腥味甚重,我观你手上动作灵活流畅,不像是受了外伤,再者,你不久前刚服了药,药味既极浓,大概有青黛,海粉,山栀及柯子等,有化痰清淤的功效,要治咳血,必先化痰。” “姑娘懂医?” 容溟眼神一亮,喜道:“能不能劳烦姑娘替我夫人探看一二?她身子娇弱,入冬之后时常难受。” 曲蓁往他身侧看了眼,没有说穿,“我粗通医药,殿下若不嫌麻烦,得空可往曲国公府一趟,我再仔细瞧瞧。” 被她一提醒,容溟才想起这是国宴,场合不对,忙歉声道:“不麻烦,那日后就叨扰姑娘了。” “殿下客气!” 两人口头达成约定后,举杯共饮,没多久,容溟就以夫人困倦为由,提前离开了。 曲蓁起身相送,容溟温柔的看着身侧,俯身倾听半响,笑道:“内子说很喜欢姑娘,让你得空多来府中走走,共饮她埋在桃树下的桃花酿。” 她微微颔首,应道:“请殿下转告夫人,一定!” “告辞。” 容溟还了一礼,缓步往殿外走去,如来时一般,寂静无声没有惊动任何人。 唯独一路所遇之宫婢内监,见了便远远躲开,如避蛇蝎! 曲蓁坐回自己位置时还听身后有低声议论着,“说来也可怜,要不是这位二皇子疯了,如今朝堂之上未必没有一争之力,所以说红颜祸水,那贱奴真该被千刀万剐!” “嘘!乱嚼什么舌根,小命不想要了?还不赶紧干活去!” “是是是!” 那些声音散了,但容溟留给众人的热闹依旧萦绕不绝…… 第459章 可惜是个瘸子! 此时晚宴过半,曲蓁正与容瑾笙商议他体内的寒症如何调理,上面突然传来道声音。 “朕就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原来是晏峥没在,那个臭小子又跑哪儿疯去了?” “回陛下的话,犬子今日偶感风寒……” 晏国公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拱手一礼,话还没说完,旁边就传来了声嗤笑:“国公这话说的有意思,您家世子前两日打伤了我手底下几个参将,当时可是生龙活虎的,这才过了多久,怎么说病就病了?” 说话的人正是京郊大营的主将。 毕竟是自家理亏在先,晏国公也只能忍下心中的不满,对景帝苦笑道:“微臣也觉得奇怪,犬子极少生病,从京郊大营回来后偏就病倒了,请了太医去看,说是感染风寒,要卧床休养几日。” 晏峥病了? 曲蓁柳眉轻蹙,眼底神色变幻几次后,趋于平静,再不起涟漪。 上座的景帝闻言,也有些意外,叹道:“也该让这臭小子长长记性,省的他一天到晚四处闯祸!” “陛下说的是!” 晏国公尴尬的笑了声。 “朕记得曲爱卿与晏峥相交甚笃,又精通医术,何不请她去府中照料一二,也就她能降住那小魔王!” 景帝眼底掠过抹精光,看似是在与晏国公说话,实则也询问曲蓁的意思。 然而…… 曲蓁稳稳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品酒吃鱼,一副专心无二,全然没有听见的模样。 容瑾笙见状,不禁失笑,她这装糊涂的本事也不比旁人差! “曲大人,陛下在与你说话呢!” 伺候景帝的内监小心的打量了下景帝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忙心惊胆战的提醒了句。 “嗯?” 曲蓁搁下筷子,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沾了沾唇角,起身作揖:“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晏峥病了!” 景帝打量着她,再没说其他。 “治病的事有太医院,有大夫,陛下同微臣说这些是何用意?青镜司主刑狱,管不了此事!” 曲蓁面色冷淡的回道。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容瑾笙略沉的眸子,心下明白自己猜的不错,景帝有意撮合她与晏峥,就是不知王爷那边陛下是如何处置的! 这番话逻辑上是挑不出漏洞来,但谁看不出陛下的意思,暗骂曲蓁实在不识好歹! 如此嚣张,他们都等着看陛下如何处置。 谁知景帝面不改色,继续道:“青镜司是不管此事,不过朕觉得以你们的情谊,你也不该束手旁观才是。” “微臣去了也无用,世子爷眼下最不想看见的,恐怕就是我!” 曲蓁很有自知之明,结合谢涵和晏国公的说法,他要是真病了 ,十有八九与她脱不了干系。 其他时候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但这次,她不能管! 不仅是向景帝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是彻底绝了晏峥的念想,他值得一位全心待他之人! 那个人,绝不会是她! 眼见景帝不语,似在思索,朝臣中有不识眼色之人附和道:“曲大人说的极是,晏世子离开你府中之后,就直奔京郊而去,一通打斗回府就病了,定然与你脱不了干系。” 曲蓁冷撇了眼那人,没说话。 此人开口正合她意,虽然她与晏峥是何关系都不会改变为君者的心思,但始终是她的一个态度。 场面一度僵住,连殿中的丝竹之声都难以化解这凝重的气氛,西面坐席上骤然传出道狂放不羁的声音来。 “这位大人说的可是晏国公府的世子爷晏峥?” 景帝循声望去,见说话的北戎大王子耶律真,笑道:“正是,怎么?连大王子都知道那小魔王的名号?” “听说晏峥武功高绝,小王此次前来,还有想讨教几分的心思,可惜啊他居然为了个女人把自己折腾病了,女人果真都是祸水!” 耶律真笑着摇摇头,单手拎起酒坛猛灌了口,看向曲蓁的方向,讥笑道:“到底是陛下心地宽仁,女子为官还能与储君并坐,这要是在我们北戎,都是和牲畜牛羊一样,不听话的,杀了就是!” “大王子是醉了吗?怎么开始说胡话?” 朝臣中有人看不过去了,忍不住呛了声。 他们与曲蓁不睦,同僚失和是内部矛盾,可耶律真一个外人,坐在乾元殿羞辱大盛的官员,那就是赤果果的挑衅!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径直看向曲蓁,一副看好戏的姿态,他们倒是要看看,面对北戎的使臣,她曲蓁是否还能一如既往的硬气! 北戎大王子耶律真,汗王的大儿子,性情暴烈霸道,最瞧不起女人,在他面前,谁敢放肆! 在众人的注视中,曲蓁气定神闲的自斟自饮,待酒下肚,缓声道:“如大王子所说,北戎女子是牲畜牛羊,可随意打杀,那就是与禽兽无异了,不知禽兽所生之子,在北戎又是什么?” 她抬眸望去,眼神极冷:“也是禽兽吗?” 话音刚落,“嗵”的一声巨响,耶律真身前的案几拦腰而断,瓜果酒菜倒了满地,他面容平静,野兽般的眼眸里杀意四蹿! 他身旁的使臣面色骤变,起身朝着景帝道:“大盛陛下 ,大王子奉汗王之命来为贵国太后祝寿,难道您便任由这女子羞辱我等?” 景帝眸色变幻,未语。 众臣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她怎么敢! 容瑾笙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颜色清淡,道:“曲大人不过是顺势一问,言语间也未有不敬,‘羞辱’一事从何谈起?未免小题大做了!” “可……” 北戎使臣仍有不甘,还想再辩,耶律真唇角勾起,露出抹狞笑来,眼前众人面色各异,果真如那人所言,大盛外强中干,实则一盘散沙。 没想到无意之举,竟钓出个庞然大物,正好叫他试试深浅! “葛丹,退下!” “是!” 使臣退后,耶律真笑意越深,眼中嗜血凶残之色愈重,有人甚至看到他的瞳仁如蛇般紧缩,形成道竖线! “宸王殿下说的对,是我等会错意了!早就听闻王爷之才冠绝天下,有经天纬地之能,今日一见,果真风采卓然。” 耶律真面容略有扭曲,视线下移,轻笑道:“可惜啊,是个瘸子!” 第460章 请赐教 他话音刚落,满殿哗然! 群臣纷纷怒了,这北戎的大王子到底是来贺寿的,还是来找茬的? “戎人果真粗蛮无礼,不堪教化,站在我大盛的皇城金殿之上,何敢出言狂悖,辱我皇族?” “大王子一再出言挑衅,究竟意欲何为?” “王爷性情疏淡,不喜战端,但你真要惹恼我大盛虎骑,我等定为先锋挥兵北上,将尔等蛮人打的抱头鼠窜,屁滚尿流!” “北戎蛮子,难道你们就只敢逞口舌之快?真有胆量,不如痛快亮出兵器来,与老子一决高低!” “就是,来啊……” “……” 满朝文武群情激愤,唾沫星子乱飞,场面顿时乱成一团,南疆和大离使臣见状,也乐的看热闹。 北戎地处荒凉之地,沙漠戈壁,粮食和衣物极其匮乏,每至寒冬便会派兵南下或西进骚扰离盛边界城池,烧杀抢掠,以囤积过冬的物资。 这些年离盛边关战火连天,无暇他顾,倒是滋长了北戎的野心,瞧他这样,难不成是想趁机对大盛开战? 在场的都是人精,已经想到了许久之后的事情,如今离盛两国止戈,正是休养之际,不宜再起战端,倘若耶律真有此意 ,那景帝怕是要头疼! “正主都没说话,你们激动什么?怎么?小王说错了?难道你们王爷不是个瘸子?” 待他们骂累了,声音渐低,耶律真冷笑了声,往高台之上望去。 站起来? 众人随着他的视线,将目光凝在了端坐与轮椅的容瑾笙身上,他一袭烟紫色的广袖长袍,外着罩衫,玉冠银勾,面具掩容,称的他尊贵清冷,宛如神祗。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双腿。 十多年来,多少神医都束手无策,金尊玉贵的宸王殿下确实是个瘸子! 面对耶律真的挑衅,他们不禁沉默…… 一时间,乾元殿诡异的安静下来,众人不约而同的看着那抹身影,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今日当着诸国使臣的面儿若叫耶律真得逞,那他大盛皇族颜面扫地,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形势,不容乐观! “王爷,您倒是说个话啊!” 相比他们坐立不安的焦虑之态,容瑾笙则显得平静许多,他薄唇微启。 众人忙聚精会神,翘首以盼,生怕错过了什么,然而就在这时,殿内突然传出“砰”的一声碎响。 瓷片迸溅,划过殿内玉石地砖,发出尖锐的啸音! 如猛虎出林,声势惊人! 他们循声望去,便见一道鸦青色的身影丢开擦手的帕子,缓缓起身,绕开案几,顺着玉石台阶一步步走下,声如碎冰! “为人臣者,君忧则臣辱,君辱则臣死,北戎蛮夷侵我疆土,掳我百姓,金殿寻衅,意在引战,而你!” 曲蓁走到说话那位大臣面前,声音乍冷:“竟要王爷自降身份回应这些龌龊之事,朝廷养你有什么用?” 她眸光比万年不化的寒冰更冷,气势逼人。 那大臣被吓得直哆嗦,嘴唇嚅了嚅,半响挤不出一句话来。 曲蓁见状,再不理他,回身望向耶律真,冷道:“容瑾笙的腿如何,凭你也配议论?” 她这番举动将众人吓得不轻,内监总管忙看向景帝,试探道:“陛下,要不要奴才去将曲大人唤回?” 景帝没有说话,他会意的往后退了步,再不出声。 而容瑾笙,如云似雾的凤眸凝视着那道站在殿中的青影,薄唇微抿,面上若无其事,袖中的拳头已经捏的发白。 须臾,缓缓松开。 她都为他做到这份上了,他又有什么理由自怨自艾? 耶律真诧异的看着眼前的人影,方才他出言羞辱时,这女人都只是反唇相讥,未见怒色,原以为是个软脚虾,不成想竟会为了宸王站出来? 有意思! 他玩味的勾唇,放下枕在脑后的手,双手撑桌猛地凑近道:“你要出头,可想过后果?” “传闻北戎全民皆武,骁勇善战,愿请赐教!” 曲蓁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不再纠结是非对错,此人说话时双手枕于脑后,单腿屈起搁在另一条腿上,呈现‘弹弓式坐姿’,以心理学角度来看,他极度自信且想要获取支配地位。 入殿后,他虽与身边的使臣交流,眼角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高台上的动静,直到那大臣说起关于她和晏峥之事。 后来的无礼,挑衅之举都是刻意而为,真正令他动怒,是她的那句“禽兽之子”! 这位北戎大王子心底盘算着什么那是景帝要操心的,她不管,但以羞辱容瑾笙来达成目的,便不行! 两人眼神交锋,互不退让。 须臾,耶律真对身后招手唤道:“阿达,你去!” “是,大王子。” 唤做阿达的那名使臣跨步出列,他身量高大,体型壮硕,站在曲蓁对面足足比她高出两个头来,居高临下的睨视着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小姑娘,我阿达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你要是现在给我家大王子跪下磕头侍奉,我还能饶你一命!” 曲蓁越过他,对耶律真问道:“大王子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少一个两个不打紧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还想当众杀人? 文官面如菜色,求救般的看向景帝,这个疯女人陛下难道也不管管吗? 景帝静静看着底下的场面,一言不发,朝中武将倒是像被点燃了热情般,纷纷拍案站起,撸着袖子在旁助威呐喊。 “曲姑娘好样的!把这帮龟孙子打回他们老窝去!” “可笑满朝男儿竟要一个女人去出头,说出去不是丢我们武将的脸?兄弟们,你们还能干看着?” “快别去添乱了你,影响姑娘发挥!” …… 混迹在朝臣中的血手和风愁忙拽去拔脚就要出去干仗的鲁将军,酒水鸡腿往他手里一塞,宽慰道:“来来来,喝酒吃肉,好好看着!” “你们拦我做什么?她一个小姑娘不行的! 鲁云深拉扯开他的手,扯着嗓子嚷道。 风愁忍不住叹气:“行不行的打过才算,你着什么急,又不是你心上人!” 两人合力好不容易拽住这莽大汉,身侧一道身影快步走出,“你们简直胡闹,那阿达是北戎的第一勇士,单手可托千斤之鼎,怎么能让她一人面对?” “魏公子?” 血手眼见他要走出,一时情急直接点住他的穴道,拽着腰带往后拖了拖,对上他盛怒的眸子,随意的笑笑:“你不是看不惯我们家姑娘吗?急什么?” “那如何能一样?我看不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她去送死!快把我穴道解开!” 魏康安使劲催促。 血手和风愁对视一眼,同时笑了,风愁哥俩好的靠在他肩膀上,随手抄起串葡萄塞进他嘴里,挑眉道:“我们姑娘为王爷冲冠一怒,这是情趣,你们啊,就别去捣乱了。” 谁死,还不一定呢! 第461章 可惜,是个废物! 耶律真听了这话,不禁大笑两声,拍桌道:“你都这么问了,本王能说什么?” 他扬声喊道:“阿达,你听到了吧?要是打输了,本王可不会替你讨回公道,北戎丢不起那人!” 阿达转身,握拳致礼,沉声道:“大王子放心,阿达必定拧下她的头给您献礼,好叫这些外邦人知道,北戎的威严,神圣不可侵犯!” “去吧!” 耶律真漫不经心的挥了下手,躺在椅子上,示意身旁的宫女喂东西给他吃。 气氛,一点即燃。 曲蓁与阿达站在大殿中间,四周的案几怕被波及,都挪远了些,腾出大片的空地来。 “你准备好交代后事了吗?” 阿达摩拳擦掌,眼中闪动着狂躁的杀意,像是沉睡许久的凶兽被唤醒,急需一场厮杀来磨砺爪牙! 曲蓁抬眼,冰冷的看他,“你只会乱叫吗?” 乱叫? 这个词儿向来都是形容畜生,阿达怒不可遏,后脚在地猛地一蹬,狂暴的往她冲去,拳风携雷霆之势,砸向她的脑袋。 这样的劲道使得众人纷纷色变,不由得替曲蓁担心,她看着单薄瘦小,真的能打过阿达? 要是输了,这次大盛面子就丢大了! “皇叔觉得谁会赢?” 容黎言忍不住问了句,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曲蓁走出挑战北戎,说的再冠冕堂皇都是假的,为宸王出头才是真! 他这位皇叔为何还能稳坐高台? 真的这么信任她吗? 众人看着场中情形之余,还分神留意这边的动静,只听宸王语气悠悠,却极为坚定:“她会赢!” 是吗? 容黎言看着场中身形相差巨大的两人,凉薄的勾了勾唇角,像阿达这样的硬功夫,恐怕他出手,胜算都在五五之间,更何况男女力量本就悬殊。 依他看,曲蓁要胜,难! “快看,要到了!” 不知谁高喊了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阿达拳头已至,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曲蓁难逃厄运时,她的身体以匪夷所思的柔韧一扭,避开那拳,紧接着单手为勾,缠上阿达的胳膊。 令众人瞠目堂舌的是,自此之后,任凭阿达如何猛攻,都像是打在棉花上,曲蓁招式诡异,行止间看似闲庭漫步,实则颇有章法,始终钳制着他。 “以柔化刚,四两拨千斤,将这北戎人的进攻尽数化解,然后借力打力还击回去,好独特的功法!” 迦楼装模作样赞叹了一声,心道这女人果真腹黑,什么都瞒着她!有这样的本事也不早点拿出来让她开开眼,便宜了这帮子蛮人! 闻言,耶律真原本就阴沉的面色瞬间一黑到底,咬牙道:“雕虫小技而已,阿达天生神力,岂能被她降住!” “哦?是吗?” 迦楼掩唇轻笑了声,也不争辩。 耶律真着急场上的胜负,也无瑕与她争辩,只冷哼了声瞥开眼。 “圣女好像很喜欢那女人?” 旁边的阴司琰压低声音道。 迦楼神色一正,眼角的笑意顿时扬起,“怎么?祭司也对她有兴趣?我还以为你只喜欢蛇窟里的那些宝贝,没想到离了南疆,也生了旁的心思,就是不知道大祭司若知晓,是会高兴呢?还是难过!” 这人在醉香楼为鹤仙儿出手,着实让她意外! “你不会的!” 阴司琰笃定的道,伸手与袖中的小绿玩耍,冷笑了声:“以你和那个丑八怪的交情,怎么忍心将她推入火坑呢?” “少祭司说什么呢?把我都听糊涂了!” 迦楼侧首微笑,美艳的面上尽是疑惑,“什么交情?哪个丑八怪?” 她心中暗骂阴司琰混账,怕是真的对她和鹤仙儿起了疑心,虽说这件事情没什么好瞒的,但是这王八蛋是个不择手段的主儿! 知道多了,难保不会对鹤仙儿下手! 阴司琰打量着她,见她面上看不出破绽,不由的怀疑是不是他多心了,醉香楼被曲蓁带走的人,不是她? 要不是那曲家公子坏事,说不定那晚他就查证清楚了,还用的着在这儿与她浪费时间! “但愿圣女能一直好好藏着,别露出什么首尾来!” 他不再多话,狭长的眸子盯着场中那道鸦青色的身影,逐渐生出些复杂的情绪来,迦楼有一点说对了,他的确变了。 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有朝一日,他定要按下那高贵的头颅,摧毁她坚韧挺拔的脊梁,好好的折磨她! 敢与他阴司琰作对的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他们说话的时间,场中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与其说是激烈的打斗,不如说是单方面的压制。 “ 嗵!” 阿达力竭,被一个推手轰得连退数步,眼看着要撞上北戎使团的桌案,他一脚猛踩,硬生生的刹住身形。 耶律真面色微变,不等他说话,那道青影一改先前柔和的姿态,猛攻而上,挥拳,鞭腿,横扫,速度只快在众人眼中唯余道道残影。 随着她的狂暴攻击,阿达应接不暇,屡屡败退。 “啊——” 他突然惨叫一声,身影一晃,无力的跪倒在地。 而曲蓁又一记腿扫出,直中他另一条腿,又是一声惨叫,阿达的膝盖砸在玉石地砖上的声音清脆,众人能明显听到骨裂之声。 “够了!” 耶律真再忍不住,‘蹭’的声从位置站起,厉喝道。 曲蓁冷漠的刮了他一眼,勾唇道:“好,贵客有命,不敢不遵!” 她化掌为拳,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拳砸在阿达的胸口,伴随着‘咔擦’的声音他整个人被掀飞起来,也不知她是否有意,那道人影好巧不巧的砸在耶律真面前的案几上。 “砰”的一声,案几拦腰而断,茶水酒菜碎了一地。 大殿一片死寂。 耶律真面色难看异常,吩咐人去查看阿达的伤势,一双鹰眸死死的盯着曲蓁的方向,没多久,有人颤巍巍答道:“禀大王子,阿达胸骨断了两根,腿骨粉碎,日后,日后很难再站起来了!” 话落,耶律真满面阴翳之色,死盯着她:“你是故意的?” 他嘲笑容瑾笙是个瘸子,她就直接出手废了阿达的双腿?这是在跟他示威? 一个高手而已,他耶律真纵然心疼,但也输的起,可她这番做派不是在责羞辱阿达,而是在打他的脸面! 曲蓁迎上他冰冷充满杀意的眼神,平静的吐出一个字,“是!” 众臣冷汗涔涔,她是疯了吗?眼前好歹是北戎的使臣,要是将人彻底得罪死了,引发两国战事,她曲蓁就会成为大盛的千古罪人! 见好就收的道理难道不懂? 他们忙给曲蓁使眼色,示意她别再火上浇油了,奈何曲蓁一律无视,扫了眼被北戎使臣围起来的阿达,以耶律真那般狂傲和嘲讽的口吻道:“原以为他叫的凶会有多厉害,可惜,是个废物!” 第462章 愿她平安! 这句话与耶律真的那句“可惜,是个瘸子”如出一辙,用意已经十分明显,耶律真怒极反笑,“本王已经许久没遇到你这样有趣的女子了,大盛还真是人杰地灵,看来我这趟是来对了。” 越烈性的畜生,训起来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但愿大王子离开时,也能这么想。” 曲蓁不冷不热的回了句,转身欲回到自己位置上,刚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低道:“对了,他的药钱可找我赔付!” “你这是在侮辱北戎的英雄?” 使臣里有人怒目而视,打人的时候毫不留情,如今人废了,却要负担药费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侮辱?” 曲蓁会意的点点头,冷淡的道:“那你们自便,日后别以此找茬就好。” 说完,她缓步回了自己的位置,使臣憋着火气不好发作,只得忍下。 耶律真扫了眼四周,见群臣愤慨,余怒未消也不在意,转向景帝的方向,单手成成拳,恭敬道:“陛下恕罪,北戎尚武,民风素来剽悍,小王又是性情直爽之人,多闻贵国藏龙卧虎想要一较高下,若言语有不敬之处,还望海涵!” 他狂妄是真,但在别人的地盘上,还是会收敛几分,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总归,目的是达成了! 大盛陛下与宸王果真生了嫌隙,对于他挑衅容瑾笙一事,袖手旁观,任凭臣子动作,还是那人说的对,帝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这次大盛之行,北戎能得到的,或许比他想象的要多! 稳妥起见,他还须再观望些时日! 景帝注视他良久,终于开口:“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只是该注意场合与分寸,大王子觉得呢?” “陛下说的是。” 耶律真附和道,很识趣的朝着容瑾笙的方向一礼,“小王为先前的无礼之举与王爷致歉,实在是替王爷感到可惜罢了。” 容瑾笙凤眸清淡,不见喜怒:“大王子客气,该讨的债,她已经替本王讨了,此事了结!” ‘她’指的是谁,已经无须明言了。 方才一场大战,朝臣们也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风华绝代,不禁感慨容瑾笙口味独特,竟喜欢这般剽悍的女子! 那阿达也是可怜,好好的北戎第一勇士,就因为一场宴会,彻底沦为废人,她下手可真够狠得! 要说最震惊的,还是魏康安。 他亲眼目睹了这场大战,在血手解开穴位后,久久失声不能言语,他扪心自问,若换做他与阿达对战,恐怕撑不过三个回合就要落败! 曲蓁能战胜是他不敢想的,还有那些诡异的角度和招数,都是哪儿学来的?堪称奇学! 魏康安双拳紧攥,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霎时要燃烧起来,坚定的道:“我要拜她为师!” 什么男尊女卑,什么枉顾伦常,这都是什么狗屁! 能者居之才是道理! “什么?” 风愁有些意外,掏了下耳朵,还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我说魏公子,您放着好好的侯府公子不做,拜什么师?” “她身手奇绝,要是能习得刚才对战时用的招数……” 魏康安还在自言自语,血手忙道:“打住!我们家姑娘不收徒!” 那些招数他们兄弟都还眼馋着呢,眼前这人居然想后来居上? “不收我就天天去青镜司门口蹲着,总有一天她会被我的诚意打动,就这么办!哎?拜师需要准备什么来着?我得回去好好收拾下……” 魏康安边说边拂开眼前的人影,自言自语着往殿外走去,看着这一幕的风愁和血手相顾无言,不禁叹气。 太优秀也是罪啊! 最终殿前冲突以耶律真求和收尾,在景帝的示意下,宴会照开不误,歌舞升平,再度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但殿内无人有饮宴的兴致,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谈论的大多是刚才发生的事情,与先前不同的是,曲蓁的风评要好上不少。 自然,为她说好话的,大多都是武将! 还有人发觉在这场夜宴中,大离来的三皇子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自始至终安静的饮宴品酒,连话都不多说两句。 他们不禁怀疑这次是不是大盛多心了,离朝果真为贺寿而来,别无目的? 答案恐怕只有离战自己清楚了! 夜宴过半,景帝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开,吩咐容黎言相陪,曲蓁等人起身相送后,再度落座,与容瑾笙暗自传音交流,消遣时间。 出了乾元殿,景帝微醺的酒意在冷风席卷下消散几分,他屏退左右侍从,只留下了身边的老太监,两人缓步朝着皇城深处行去。 “陛下,夜里风凉,还是早些回宫吧!” 老太监躬着身子,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小心的提醒道。 景帝恍若未闻,伸手在半空中,任由冷风从指缝流逝,叹道:“其初啊,她离开快十八年了,朕原以为这辈子都再找不到她,不曾想,老天怜见,把曲蓁送到了朕眼前!” “许是陛下的诚意感动了老天。” 老太监小心的应道。 “胡说八道!” 景帝笑骂了句,收回手垂在身侧,唏嘘道:“你看那孩子,眉眼和脾性都像极了她,是个宁折不弯的,这副臭脾气哪里是个做官的料?” “可陛下还是设了青镜司,将权势给了她!” 作为跟在景帝身边多年的老人,老太监清楚过往的许多事情,也看的比旁人更加透彻,“先帝总说陛下心肠冷硬,依老奴看,陛下才是最心软长情的人,多年不忘故人,为了这份情,又对曲大人多有维护,破例封官!” 景帝闻言轻笑了声,“当初父皇没能给她的,朕如今给了蓁儿,也算是弥补那份缺憾,事实证明,这孩子比想象中还要出色。” “曲大人有医者的大爱之心,又有能力,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许。” “朕对她的期许很简单,平平安安活着,嫁个好人家,一生富贵康乐就足够了,其他的,朕会替她担着!” 景帝低笑了声,语气宠溺,老太监对此毫不意外,附和道:“但愿,太子殿下能明白您今日的苦心。” 景帝面上笑意淡了些,没有应声,良久,才道:“走吧,陪朕去瞧瞧她!” “是!” 夜深长,有人醉酒笙歌,有人对月独酌,景帝离去后不久,宴便散了,各自归府,但有些事,才初露苗头! 第463章 赏与罚! 使臣由禁军护送回驿馆,同诸位大臣在承天门外分别,耶律真经过曲蓁面前时,微眯了下眼,露出个血腥邪虐的冷笑,大步上了准备好的车驾。 “曲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辣手无情,那北戎蛮人可不像本祭司这般好脾气,你可要当心些才好,阴沟里翻船就太可惜了。” 阴司琰身影飘过,用仅有两个人能听清楚的话音似笑非笑的说了句。 曲蓁无甚情绪的冷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她等在这儿是有事要办,没心思与他玩这些无聊的游戏。 早已摸清楚她脾性的阴司琰也不恼,轻勾了下唇角,正要离去,眼角的余光就见不远处两人并肩而来,有说有笑,甚是惹眼。 阴司琰脚步顿止,待两人走近,狐疑道:“圣女何时与三皇子有这么好的交情了?还能月夜谈心?” “少祭司不也有美人在侧,言笑晏晏么?” 迦楼巧笑倩兮,美眸顾盼,妩媚而动人。 宫门口还没来得及离去的众朝臣看到这幕,悄悄按上狂跳的心脏,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燥意,免不得心惊肉跳。 南疆这位圣女媚骨自成,举手投足皆是风情,媚而不妖,简直是人间尤物。 单论容貌,恐怕能与她相较的,唯有…… 他们下意识的看向曲蓁,玉骨冰肌冷美人,对上这团烈焰,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作为被当众点名的‘美人’,曲蓁不冷不热的睨了迦楼一眼,冷淡道:“本官与他不熟!” 她眼中暗含警告之意,安份点! 迦楼看懂了那意思,红唇轻撅,笑的有些得意,谁叫她居然敢隐瞒那么多事情? 不过当着离战和阴司琰的面儿,她不敢玩的过火,抿唇浅笑:“看来是本圣女会错意了,姑娘莫怪。” 没等曲蓁反应,在她身侧的男子道:“圣女出身高贵,愿同她玩笑那是抬举,哪里用的着致歉?” 大离三皇子? 曲蓁看了他一眼,这人温和健谈,笑里藏刀,是个难缠的角色,在大离朝廷呼声极高,唯一的差的,便是太子的身份了! 也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对错是非不在于身份高低,这一点,圣女就比你看的通透。” 身后又传来道脚步声,离墨淞缓步醒来,冰雪堆砌的面容冷厉如霜,他对阴司琰与迦楼等微微颔首致意,看向离战,平静道:“三弟自幼承教于父皇,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多年未见的两兄弟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剑拔弩张,暗流汹涌,众人不禁眼神一亮。 离战也有些意外,不过错愕的神情一闪而逝,很快恢复如初,拱手笑道:“太子殿下教训的是,是臣弟愚钝了。” “道歉。” 离墨淞话不多说,径直道。 “太子在大离多年,难不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你怎可偏帮着外人来……” 使臣里有人忍不住出声置疑。 “血手!” 曲蓁轻唤了声,一道黑影从她身后掠出,直扫向那使臣,身如鬼影,众人只闻“啪啪”两声,那人便捂着脸跌坐在地上,“噗”的吐出口血来。 “你,你们……” 离墨淞有些意外的挑眉,看向曲蓁,众人也纷纷看向她,见鬼般的神情,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是大离出使之人! 若说打残了北戎的阿达是他们挑衅在先,罪有应得,那对大离的使臣出手又是为何? 离战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许,有些冷漠:“曲大人这是何意?殴打使臣,是想重燃战火吗?” 他大步朝前一跨,血手忙闪身挡在曲蓁身前,随时防备他出手。 同一时间,离墨淞身子微紧,迦楼美眸凝定,皆观察着场中的动态,唯独阴司琰笑的随意,好整以暇的在旁看戏。 他发现了,这个女人在的地方,总有热闹可瞧。 也不知是她喜欢四处惹祸,还是天生就容易招灾! 曲蓁抬眼看向离战,有些疑惑:“重燃战火?三皇子竟是这么想的?” 离战没有应声,打量着她,这女人从他初入乾元殿时就在观察了,看似手腕刚硬,鲁莽冲动,实则步步为营,心思缜密。 当殿废掉北戎高手,迫使耶律真打碎牙齿和血吞。 但他可不是耶律真那种莽夫,今夜倒是想瞧瞧,她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颠倒黑白? “曲大人认为本皇子该如何想?” 曲蓁直视着他,平静道:“下官以为,三皇子会感激下官维护了您与太子殿下的兄弟情谊和大离的法度规矩。” “哦?此话从何说起?” 离战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险些气笑,耐着性子问道。 她扫视一周,最终落在离墨淞身上,清冷的眼中浮现抹不易察觉的柔色,道:“太子殿下为两国安定远赴大离为客,后大离不顾东宫安危与外界舆论,执意掀起战火,我朝陛下心怀仁慈始终不曾迁怒离太子,方有今日之景!” “论辈分,离太子是殿下长兄,长兄如父,教训幼弟乃是情分;论身份,离太子是国之储君,君臣有别,训诫臣子乃是本分;论功绩,离太子为百姓之安康,社稷之稳定甘愿为质,换取两国太平,是大恩亦是大功!” “然,区区一介下臣,竟敢于人前指责储君,触犯君威,若非狗胆包天,那便是有人指使,故意为之了?三殿下以为,世人最先想到的,会是谁?” 一番话落,宫门口只闻烈烈寒风。 女子声音清淡,着一袭宽衣立于风中,衣袂飒飒作响,墨发狂舞,身有绝尘冷艳之态又不乏刚毅之风骨,令人心动神摇。 谁也没想到,还能真被她三言两语给驳正回来,这么一听,她的胡作非为倒成了伸张正义? “即便如此,那也是我大离国事,你只须言明,本皇子自会处置这混账,何须你越俎代庖?” 离战不想就这样轻易的揭过此事,挨打的是他手底下的人,若什么都不做,定会让属下寒心! 起码,态度要有! 这句话,又将罪责丢给了曲蓁! 第464章 兄妹相惜 众人纷纷看向她。 曲蓁不疾不徐道:“三殿下又错!如果下官明言告知,殿下自行处置,暗里动手难免叫人猜测殿下包庇,明里动手,传回大离朝臣只会指责殿下御下无方,有损国体,由下官来当众处置,方显殿下维护东宫的忠心和胸襟。” 末了,她似笑非笑的添了句,“两国交战,离太子这十多年来在汴京为客,受陛下照拂得以安稳,我大盛也算是‘越俎代庖’, 这事儿做习惯了,难免得心应手了些,未曾想会惹诸位不快,三殿下勿怪!” 言外之意就是,大离不将自家太子的安危放在心上,重燃战火,我朝照拂多年都不见你计较,如今不过是教训了个不懂事的下臣,还是出于大局考虑,你们倒要计较了? 她这一番话,既替自己摆脱了窘境,还赞扬了景帝的‘仁心圣举’,传出去,外人也只会说他们有情有义。 朝中官员的见风使舵的本事自是炉火纯青的,纷纷仗义执言。 “曲大人不必致歉,此事本就是他们欺人太甚,就是闹到陛下面前,也有我等为你作证!” “就是,万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当初大离害死我们送去和亲的公主,反倒想将脏水泼在我们头上,这才有了边关数年的战争,如今两国休战,此时以贺寿为名来汴京,谁知道是真是假?” “郭大人说的极是,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太子虽不是大离正宫皇后所生,但到底是离王长子,重燃战火尚能说是情势所逼,可如连个下臣都敢挑衅东宫太子的威严,又是个什么道理?” “……”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连旁边的官眷也压低声音议论此事,那怀疑和嘲讽的目光如刀刃般落在离战的身上,任凭他有多好的涵养,都险些破功! 好一张利嘴! 他还真是低估了这女人! “三殿下,微臣,微臣不是有意的……” 那使臣见事情闹大,吓得脸色煞白,怎么也想不明白分明就是简单的一句话,怎么成如今的局面? “这位使臣真是奇怪的很,得罪了太子,生死关头又跟三皇子求救,难不成是觉得三皇子比太子还要尊贵?这是你们大离的规矩?” 夜幕笼罩下,两侧的宫灯忽明忽暗。 群臣中不知谁问了一句,让离战笑意顿无的脸上寒霜更甚,他静静的站了片刻,无声的勾起唇角。 在众人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倏地出手! 他反手抽出身旁护卫的佩剑,转身一划,随着道血雾喷洒,那跪着的身躯缓缓倒在地上,双目圆瞪,抽搐了两下旋即没了气息。 唯有颈间的血液疯狂的向外喷涌! “啊——杀人,杀人啦!” 在场女眷吓得花容失色,惊慌着往后退去。 反观离战,笑着扔开了手中染血的长剑,直视着曲蓁道:“诸位说的对,太子殿下是大离的储君,身份尊贵不容冒犯,胆敢挑衅其威严 ,离间我们兄弟的,便是这个下场!” 从杀人到表态,他面上始终带着笑意,笑的人毛骨悚然。 朝臣看着他说杀就杀的果决手段,吓得再不敢多言,看似死的是他们大离的使臣,实则他们都有种感觉,刚刚被一剑割喉的人,是他们! 这位大离的三皇子,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 曲蓁柳眉微蹙了下,随即缓缓舒展 ,离战见状,轻笑着朝她拱手一礼,“先前言语失当,姑娘莫怪。” 这句话与南疆圣女迦楼所言如出一辙,以他们的身份纡尊降贵与一个下臣致歉,这在之前根本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偏偏有人做到了! 这个人,还是他们最不喜的女官! 曲蓁淡然的还礼,“殿下言重。” 两人心平气和的结束了这场针锋相对,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迦楼看的心中暗爽,她刚出大殿便被离战截住,路上有意无意透露联姻之意。 大离野心勃勃,多年前暗地动作 不断,光是潜入南疆的探子便有不少,和他们联姻就是与虎谋皮。 相较而言,大盛才是最好的选择。 景帝主张仁政,向北受北戎掣肘,向西与大离交恶,且国力强劲,与他们联姻,才能在借兵求援的同时保全南疆政权的独立和稳定—— 大盛绝不想举目皆敌! 话虽如此,迦楼还是柔声道:“说起来此事因我而起,两位能握手言和也是幸事,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圣女不必忧心。” 离战风度翩翩的颔首致意,对阴司琰道:“常闻南疆族内通婚,祭司一脉与圣女素有婚盟,少祭司见本皇子与圣女同行有所不满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我们发乎情,止乎礼,并无僭越,还请祭司宽心。” 阴司琰掀唇浅笑,妖冶绝艳的面容流露出些许轻嘲之色,“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三皇子不必解释什么,与本祭司无关!” 他说罢,见没了热闹,转身钻进马车,吩咐回驿馆歇息。 而迦楼保持着面上的端庄与稳重,也随后离去。 “太子殿下,你我兄弟多年未见,可有兴致闲谈一二?” 离战向离墨淞发出邀请,离墨淞看了眼曲蓁,掩去眼底的柔色,她既想护着他,那他便往后站,为她压阵! 如今她目的达成,他也记着这份情! 娘亲留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走吧。” 离墨淞知道,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两人先后上了车驾,往驿馆而去,待使臣全数离开,众臣才悄然松了口气。 寒风刮过,吹着那地上一摊血迹散于风中。 他们心有余悸,没人敢再开口,只觉得周围阴森逼人,恨不能早些离开,可是各家的马车停在外城,要乘车归府,还有段路程,只能相携加快脚步 。 曲蓁、血手和刚赶来的曲弈缓步走在人群的后面。 “阮世叔与王爷似是有话要说,我便先行过来了。” 曲弈解释了句,曲蓁了然的点头,怪不得她都等不到阮舒白,原是和容瑾笙在一处。 “都这么晚了,什么事如此十万火急?” 血手低声嘀咕了句,他还想着与主子一同离开宫城,好汇报下近来魇楼的情况,看来只能单独走一趟了。 “你去问问?” 曲蓁揶揄道。 “不不不,我可没有姑娘的待遇,上次多嘴被主子罚去打扫马厩,再犯的话连这机会都没了。” 血手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想起那时的悲惨遭遇,简直不堪回首。 曲蓁失笑,走了两步 ,轻道 :“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 第465章 谁的家眷? 眨眼她离开笋溪县已经近半年了,血手是从最初就跟在她身边,入京之后,从黑云骑的将领变成了她的贴身护卫。 这份情谊,她始终记得。 血手‘嘿嘿’笑了两声,凑近道:“姑娘真要觉得我辛苦,不如就把您在殿中对付北戎那蛮子的招数交给我 。”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怎么也得先下手为强啊! “那套招数讲究的是以柔化刚,正克制阿达,所以我赢得简单,但从学到用于对阵,耗时极久,如果你想靠着这个赢过风愁他们,估计难!” 曲蓁浅笑着看了他一眼,相处这么久,她哪里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果不其然,血手的热情瞬间消减大半儿。 “那还是算了。” “不过我可以根据你的暗杀术教给你合适的近身格斗,这样能提高你的战斗力,出奇制胜!” 曲蓁又补充了句,瞬间挑起了血手的兴致,“好啊,就是姑娘当初打败小公爷的那套招式吗?” 旧伤疤被无情揭开,曲弈俊颜略黑了些,握紧手中的铁骨扇,威胁道:“血手,我劝你说话谨慎些!” “输了就是输了,输给姑娘又不丢人。” 血手边说着边往远处挪了些,拉开两人的距离,以免曲弈恼羞成怒对他出手。 “你还敢提!” 曲弈佯怒喝了声,作势便要打他,血手往曲蓁身后一躲,叫道:“姑娘救我!” “她是我妹妹,你找错人了!” “她是我主母。” “什么主母?我们曲家可没认!” “那小公爷去跟我家主子说。” “去就去,真当本公子不敢?” “……” 两人绕着曲蓁来回打闹,活跃的气氛惹了不少人的注意,众朝臣这才知晓,原来跟在她身边的人竟是宸王的下属,怪不得连眼睛都不眨就听命行事,哪怕对方是别国使臣! “别闹了,晃得我头晕!” 曲蓁打了个‘停下’的手势,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两人暗自眼神较劲,也没再吵闹。 寂静幽邃的长街上低声私语被脚步声掩去,显得众人身影格外匆忙。 忽然一声娇喝响起,“够了,整天嚼舌根也不嫌累得慌!她能与太子殿下并坐那是陛下抬举,什么太子妃人选?她是什么身份,也配得上东宫的尊贵?” 曲蓁脚步微滞,抬眼望向前方,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一位杏色宫装女子指着另一家的官眷叱道:“也就是你们这些低门小户没规矩的东西才会做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也不怕跌下来摔死!” 被她训斥的那女子吓得瑟瑟发抖,哆嗦着身子不敢应声。 “嘘,你小声些,难道也想像伍家那几位,被打破了脸皮跪在宫门外面?” 人群有人劝道,不少人停下往曲蓁望来。 曲蓁也觉得甚是无奈,她不惹麻烦,但总有麻烦来找她,见那杏衫女子不听劝告,执意要打罚别人,曲蓁屈指射出一物,打在那人扬起的手上。 “谁?是谁暗箭伤人?” 女子捂着发麻的手腕,扬声四顾,最后将视线凝在了缓步而来的曲蓁几人身上,“是你?” “是我!” 曲蓁平淡的回了句,随手将吓得快昏厥的女子扶起,往她家婢女身上一靠,对上那杏衫女子:“你对本官有意见?” “曲大人,她就是年岁尚小不懂事,您……” 旁边的妇人忙端着笑脸劝和,话刚说一半儿就被打断,“娘,你怕她做什么?我爹可是新任的户部尚书,身居要职,不是那些末流小官能比的!再说了,还有太子殿下,他……” “你住口!” 妇人见她越说越不像话,甚至连太子都牵扯进来,吓得脸都白了,重呵一声:“太子殿下是什么身份?也是你我能随意议论的?外放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我和你爹都纵着你,眼下这是皇城!你真想让全家去死吗?” 她说罢,对着曲蓁屈膝一礼,郑重道:“还请曲大人宽宥一二,我回去定严加管教,好生责罚。” “夫人请起。” 曲蓁扶她起身,看得出的这位新任户部尚书的妻子尚是个清醒的,也就没多说什么,转身准备离开。 “你站住!” 女子迅速移步挡住她的气路,喝道:“躲什么?你心虚了是不是?你一边吊着王爷,一边勾搭晏家兄弟,宴会不顾尊卑礼仪与太子同席,方才又为了离国质子出头,你爹娘都是些什么货色?没教过你什么叫‘三从四德’‘伦理纲常吗’?” “啪!” 曲蓁眸光乍冷,抬手就是一耳光 ,甩的干脆利落,落掌时清脆明亮,长街回声不绝。 非议诟病她都可以置之不理,唯独这句话,犯了她的禁忌! 你,你敢打我? 女子捂着烧的火辣辣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下意识的就要使出撒泼打滚的那一套,还不等她发作,曲蓁抬脚朝她逼去:“打你怎么了?要事先焚香沐浴吗?” 曲弈极少看到曲蓁面色这般近乎残忍的冷酷和阴森,下意识的便要上前,被血手一把拽住。 他回头望去,就见血手微不可见的摇摇头,无声道:“别去”! 思索再三,曲弈还是收回了脚,立于原地。 而血手望向那不断后退的女子,眼底血色顿显,父母之殇是姑娘心底最深沉的痛,王爷平日里连碰都不敢碰,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看来,该让她长长教训! “你,你想做什么?娘,阿娘……阿娘救我!” 女子下意识往自家母亲身后躲去,瑟缩着脑袋不敢探头,那女人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像是要生生吃了她! 靳夫人被推在前面,面色也是惊恐交加,强笑道:“曲大人,若烟她口无遮拦您该打也打了,还请看在我家老爷的份上放她一马可好?” “放她一马?” 曲蓁眸光微凝,冷笑了声:“机会我给过了,但她出言羞辱我已亡故的父母,身为人子,不可轻纵!” 众人看着她神色有些复杂,这位新晋宠臣从来都是云淡风轻,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清冷脾性,废阿达,打使臣,面对疾风骤雨依旧浅笑从容。 而今,她铁青着面色,俏脸含霜,谁都能清楚的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着的浓烈威压,她,动了杀心! 第466章 不入京城半步! 靳若烟听着这语气,像是要与她不罢休,嗤道:“这汴京城啊,是天子脚下,你还真敢动手杀了我不成?我要少一根汗毛,我爹定轻饶不了你。” “够了!” 靳夫人返身给了她一耳光,颤声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是你出言侮辱人家爹娘在先,她便是要打要罚你也得好生认着!这才是知错就改的态度!” 可你呢? 她双手狠掐着靳若烟的肩膀,恨铁不成钢的怒骂道:“你爹勤恳谦逊,兢兢业业多年才得以坐上这位置 ,你身为靳家女儿,该乖巧听话,懂分寸,知进退,可你都在做什么?席上刚得罪了孙家的小姐,如今又招惹曲大人,爹娘能舔着老脸帮衬你到几时!” 娘是嫌我烦了? 靳若烟捂着被打了两次的那半张脸,嘴角鲜血直流,讥讽的看着她,“我没求着你们给我收拾烂摊子,这都是你们欠我的!” “小姐!” 旁边的婢女小声提醒了句,看了眼四周,站在这儿的都是朝臣的官眷,事儿闹太难看,恐怕是要影响老爷仕途的! “闭嘴,主人说话呢,你个贱蹄子也敢插嘴?” 她转身一脚踹在那婢女身上,婢女一时不妨,踉跄的栽倒在地,愣愣的看着自家小姐,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若烟!” 靳夫人见状厉喝了声。 靳若烟捂着脸,泪珠一连串的滚落:“你们就嫌弃我是在猎户家里养大的,才处处看不起我,可要不是你抱错孩子,这些年在大宅子里享福的本该是我!我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这都是你们欠我的,是你靳家欠我的!” 她说罢,扭头就跑。 靳夫人想追又不敢撂下这摊子事儿,急得团团转。 “血手,抓回来!” 曲蓁冷淡的吩咐了声,她话音刚落,血手身影如风般掠出,很快拎着一人的后颈丢在地上,正是满面泪痕的靳若烟。 见眼前又是那冷如霜的面容,靳若烟终于怕了,跪着爬到靳夫人身后,哀求道:“娘,娘你救救我!你救救我!这女人是个疯的,她连使臣都敢杀不会放过我的,你求她饶了我好不好!” 靳夫人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旁边的一众朝臣神色冷漠,静看着这场好戏,户部尚书可是个肥差,原尚书下马后,太子党和几位皇子各有人选推荐,但陛下都未曾允准。 后来选了这个有些资历和政绩的知府提携,升迁做了户部尚书,果然是穷乡僻壤来的穷酸户,拿不上台面的东西! 今夜这事儿传出,言官少不得要参他靳尚书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动不了这位置,多少也能让他出点血! 靳夫人自是不知这些朝臣都在盘算什么,她纵然恨极怨极,也不能真能置之不理,那是她十月怀胎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她撩起裙摆跪倒在地,泣声道:“曲大人,妾身知道她言语无状冲撞高堂,不敢狡辩脱罪,但子不教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教好,您要罚的话,便冲我来吧,就当我替她赎罪了!” 曲蓁默了半响,轻道:“夫人可想过,如此行径不是在救她,而是在害她!” “你胡说什么,我娘就是在救我,我是她的亲女儿!” 靳若烟紧紧抓着靳夫人的衣袖,像是生怕她会撒手不管。 感受她的恐惧,靳夫人阖眼深吸了口气,跪直了身子,对曲蓁苦笑道:“姑娘所说妾身都明白,可我到底是个母亲,我无法眼睁睁看她惨死于眼前,又不能枉顾是非包庇纵容,就只能以身相替,求她有朝一日能幡然醒悟。” “姑娘如此思念亡故的双亲,想必他们定是极好的人,若易地而处,他们也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换取姑娘的平安,这便是为人父母的心!” 最后一句话…… 曲蓁想起那倒在血泊中的身影,想起那日窗外翻飞的桃花,想起她一点一点扳开爹爹僵硬的四肢置于棺内,触及那冰冷的肌肤,冻得人指尖发麻。 爹爹,为她这个毫无血缘的女儿熬了大半辈子,最后为她而死! 看着眼前两鬓斑白,略显老态的靳夫人,她双目红肿,鬓发散乱的跪在地上,倔强而决绝的护着身后的女儿。 曲蓁突然就狠不下心了! 她脑海中总徘徊着爹爹的身影,驱之不散,逐渐与眼前的妇人相融。 “我可以饶过她!” 曲蓁听见自己的声音涩然中带着些哀色,冷漠的直视着豁然露出笑容的靳若烟,铿锵道:“但是,她必须离开汴京,此生不得踏入半步!” “这,这怎么行?” 靳若烟面色骤变,倏地起身,指着曲蓁道:“你分明就是嫉妒,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有爹娘疼爱,你爹娘死了又不是我杀得,凭什么要我……” “割了她的舌头,我不想听她再说一个字!” 曲蓁冷漠道。 血手拔出腰间的匕首,应道:“姑娘放心,这次属下必下手干脆利落,如安怀庆的事儿,再不会发生!” 他说着,闪身朝靳若烟而去,电光火石间,掐住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嘴,匕首一划,霎时鲜血四溅! “啊啊啊——” 靳若烟捂着满嘴的血,瘫在地上来回打滚。 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在暗夜中回响,渗得人浑身发麻,众人无不忌惮的往后退了步,看着曲蓁,她还真的下手? 靳夫人吓得失魂落魄,伸手去扯靳若烟,“若烟,若烟你别怕,娘在这儿,娘在,娘会保护你的!” 而靳若烟被疼痛包裹,无瑕他顾,发疯间一脚踹在靳夫人的心口,踹得她仰面倒在地上。 “曲姑娘,你,你这……” 指责的话止于喉间,靳夫人面色骤变,泪如雨下,曲蓁见状,蹲身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谁也不知道她说的什么,只知道她离开后,靳夫人面色煞白,许久才回过神,命人背着哀嚎不止的靳若烟快步往宫城外走去…… “还不走?等人来请?” 有人提醒了句,愣在当场的诸位大臣纷纷回神,快步离去,这场夜宴至此,已经见了不少的血腥,他们如今只希望能平安归府,好好喝杯热茶压压惊! 第467章 美梦落空,绿浮失踪? 直到出宫城上了马车,血手和曲弈都还在好奇她到底跟靳夫人说了什么。 “姑娘,你就说下嘛,不然今晚属下都得惦记着这事儿,连觉都睡不着。” 旁边的曲弈也疑惑的看她,靳夫人见自己女儿被剪断舌根,惊怒之下难有理智,她到底说了什么能让那夫人瞬间失声? 曲蓁知道他们肯定会问,沉吟片刻,低声道:“靳若烟已非完璧,且有身孕!” 短短一句话,成功扼住了两人的话茬。 良久,血手才道:“闺阁未嫁女,与人私通身怀有孕,这的确是家门丑事,但我瞧着靳夫人的模样,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你的直觉很准。” 她赞了句,又抛出了颗重磅炸弹:“那个孩子,许是与容黎言有关!” “什么?” 曲弈大惊失色,低呼道:“你确定吗?这种私密之事,你是如何知晓的?” “是否破身这点可以根据步态,腰肢,眉宇来分辩,许多有经验的稳婆或是大夫,都能瞧的出来,她眼尾色淡略红,说明失贞不久,身上佩戴着香囊藏着药,我近身嗅过,大概有茯苓、红参、菟丝子、白芍、谷芽等,这配方是用于减轻女子的妊娠反应。” 曲蓁为了确认这个消息,还趁乱摸了她的脉象,喜脉不明显,大概只有一个多月。 “原来是这样。” 曲弈应了声。 “还不仅如此。” 她又道,仔细打量着两人,意味深长的道:“她身孕约莫一个多月,你们再仔细想想从靳若烟出声到最后,都说了些什么话?” 曲弈和血手对视了眼,回想着方才发生的种种,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过滤,一遍两遍三遍,曲弈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他蹙眉看着曲蓁,迟疑道:“难道她和太子……” 靳若烟最先出声,就是与另一家官眷争执关于太子的事情,后来指桑骂槐说的也是太子妃,提了自家父亲是户部尚书后,又道“还有太子殿下”。 而一个月的身孕,算算靳家上任户部尚书,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久。 “前任户部尚书是东宫的人,换新人上任,容黎言急于拉拢,以稳固自己在六部的实权,与靳家小姐亲近也是情理之中……” 曲弈越想越觉得推论可靠,两人若是没什么,靳若烟怎么敢摆出那么高的姿态甚至是叫嚣朝廷命官! “小公爷的意思是,这两人无媒苟合,珠胎暗结?啧啧,刺激!” 血手激动地搓了下手,“这消息要是放出去,恐怕东宫再也坐不住了!” “无凭无据是为污蔑!” 曲蓁提醒了他一句,没好气道:“再者说,便是揭穿了于容黎言而言,也不过是平添一桩风流韵事,或者他咬定不承认,谁又能拿他如何?总不能将东宫太子下狱,大刑伺候吧?” 这种事传出,吃亏的大多都不会是男子。 “哎,也对。” 血手很无奈,疑道:“那姑娘与靳夫人提起此事是想做什么?无非就是落了尚书府的颜面,迫使他们弃车保帅,将那女人送出汴京,这对她而言,倒是一桩好事!” 离开之后,也能重新开始。 “此事不为外人所知的话,那靳若烟或许能如愿进入太子府,做个侍妾或是侧妃,也算是全了两家之好,但自此户部被迫归顺东宫,明了立场。” 曲蓁凉薄的勾唇浅笑,继续道:“可如今我攥着这把柄,靳家投鼠忌器断不敢敷衍了事,靳若烟被送离京是迟早的事,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或许会认为是郎情妾意,情投意合,但那位新晋的户部尚书可不傻,太子放着满汴京的贵女不选,偏挑中他的女儿还害的靳家至此,你说,户部尚书会怎么样?” “那肯定是要与东宫决裂的!” 血手恍然大悟,了然道:“还是姑娘想的长远,属下早说了,您要是铁了心做个权臣,这大盛的朝廷还是那些草包什么事!” 曲蓁笑而不语。 曲弈看着这幕,须臾,叹道:“蓁儿,你素来不喜这些算计,何时开始,也不吝啬为此耗费心神了?” 东宫与宸王府几番碰撞,已有对立之势,此消彼长,截断容黎言与户部的联系,她这是在为容瑾笙考虑。 为此,不惜忍了委屈! “顺心而为,行此事,是我心之所向。” 曲蓁淡答了句,看着曲弈道:“兄长先前不也是希望我与王爷能彼此扶持吗?” “大约,是立场发生了变化,心境也不同于以往了。” 曲弈有些不好意思,身为兄长,他总是希望她能平安顺遂,像寻常人家的姑娘,在家有父兄疼惜,出嫁有夫君庇护,一生喜乐。 他太清楚宸王府究竟是个什么位置。 高居云端,如阴云般笼罩在整个皇室头顶,重兵在握,权势威赫,于百姓又是声望极高,振臂一呼便是数万人相随! 这样的人物居于身侧,哪个帝王能够宽心? “兄长的忧虑我都明白,但我愿往之,困于深宅,赏花逗鸟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 曲蓁认真的劝道,她能看得出这些时日他总是忧心忡忡。 心结不解,恐怕难以安稳。 曲弈苦笑了声,打开折扇轻摇着,似是想驱散胸口郁结的闷气,轻叹道:“你啊,和姑姑真像,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像吗? 曲蓁没追问此事,几人再没说话,一路安静的回了国公府,各自休憩。 次日她便亲自前往刑部拦截阮舒白,想与他说明绿浮之事,她原本想着自己拿到账册和名录的事情并未泄露,不该引起阮家之人的警觉,再加上她身世的疑云,想要利用绿浮放长线钓大鱼。 后来真相大白,她与阮家并无干系,那也就不必入阮府如此麻烦,与阮舒白告知后直接拿人审讯即可! 谁知…… “绿浮家中与她说了门亲事,夫人放了她身契,准她回乡成婚了!” 曲蓁面色微变,急道:“敢问世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第468章 魏康安拜师? “两个月前吧!” 阮舒白说罢,正要询问她为何会问及绿浮,还有些话想趁机叮嘱一二,谁知没开口,曲蓁便拱手辞去:“打扰世叔了,晚辈在青镜司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回了。” 不等他应允,曲蓁转身就走。 看着她骑马的 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阮舒白的眉头紧紧锁起,她向来不行无谓之事。 一个婢女到底为什么值得她特意跑来相询。 阮舒白直觉此事不简单,心烦意乱没了处理公务的兴致,与属官交代了两句,径直回了尚书府。 青镜司内,曲蓁将小白的缰绳扔给衙役,快步入了内堂。 “血手,命人去查那名叫‘绿浮’的婢女如今身在何处,尽快给我消息。” “是!” 血手将差事吩咐之后,才轻声问道:“这不是那个雇佣血浮屠截杀姑娘的幕后主使吗?怎么,人跑了?” “嗯。” 曲蓁暗悔自己反应太慢,不该一直耽搁着,但即便入京就去阮家出手拿人,也已经迟了。 “人在两月前,也就是我们入汴京时就已经跟阮家请辞,出城归乡。” 这时间未免也太巧合了,绿浮刚请了血浮屠对她下手,随后就离开了京都。 到底是早有预谋还是凑巧查过就知道了! “姑娘放心,只要有这么个人在,弟兄们就是掘地三尺也定能找出来!” 血手知道此人涉及杀害顾回春的真凶,失去踪迹她心中必定不好受,低声宽慰了两句,默默退出顺带帮她关上了房门。 “姑娘怎么了?” 赶来的钱小六和顾义急忙探着身子往里面看去,顾义道:“听守门的赵刚说她回来的时候面色极差,该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吧?” “小声点。” 血手不由分说的将两人往远处扯了些,没答他们的话,疑惑道:“这个时辰你们不看着他们操练,来这儿做什么?” “哦,对对对!你不说我差点忘了。” 钱小六立马想起了自己的来意,见血手面无异色,想来没什么大事,苦着脸道:“将军,你快去瞧瞧,青镜司门口被堵了!” “你说什么?” 血手挑眉,光天化日,谁敢堵了官衙的大门? “走!” 到了青镜司门口,长街处已经围了不少来往的差役和官员,都驻足眺望着。 而血手眼前是五辆一字排开的马车,马头、车夫身前和车顶都挂着红绸,扎着红花,一见来人,前后的礼乐顿时响起,锣鼓喧天。 为首的男子快步上前,对着他身后探了眼,奇怪道:“曲姑娘呢?怎么就你出来了?” “把那破玩意给爷停了!吵死了!” 血手额上青筋猛跳,厉喝了声,吓得正鼓着腮帮子吹吹打打的乐人情不自禁的安静下来,瞪眼瞧向雇主。 “行了,那就别吹了!” 男子摆摆手,看向他继续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曲姑娘去哪儿了?” “魏小侯爷,您闹得这又是哪出?” 血手一敛笑意,冷着脸问了句。 平日里打趣玩闹都罢了,可一旦涉及到曲蓁,他便会拿出该有的气势和立场来。 “我是来拜师的,这些是本公子的拜师礼!” 魏康安神色郑重的答了句,一本正经的拱手拜道:“还请通禀曲大人一声。” “我们姑娘不收徒,小侯爷另谋高处吧!” 昨夜血手只当他是一时头脑发热,没成想居然还真的来了,这人倒是个直肠子! 就是行事莽撞了些! 他面无表情的转身,对看守的官差吩咐道:“半柱香,我不想再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是,大人!” 在青镜司当差除顾义和钱小六外,其他都是部曲奴隶出身,于他们而言,唯一的主人就是曲蓁。 血手是她的心腹,负责教授武艺和日常操练,说话自有份量,他的吩咐无人置喙! 至于拦在眼前的人是什么身份,不重要! “哎?别走啊,我是认真的,你先通禀……” 魏康安不死心的高喊了声,回应他的是一个决绝离去的背影,钱小六忍俊不禁,低道:“这位公子,你还是回去吧,我们大人执掌青镜司,哪里来的时间教授徒弟?” “收不收徒是她说了算,她要不答应,本公子就一直在这儿等着!” 魏康安几步抽出搭在马车上的脚蹬,撩起袍子往上面一坐,不等差役驱赶,对车夫吩咐道,“你们先回府等着。” “是。” 车夫们赶着马车离开,留他一人在府门外坐着。 “您这不合规矩啊……” 钱小六还想说什么,被顾义一把拽住,往衙内走去,“他想坐你就让他坐着,姑娘最讨厌被人威胁,到时候自有他受的!” 守门的差役被吩咐不用理会他,人来人往自魏康安身边走过,不停顿,不说话,全然就当没有这个人存在。 魏康安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无视,口干舌燥的守了一天,没见曲蓁的身影。 月上中天,他动了下发麻的身子,将凳子撂在一旁,转身离去。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细皮嫩肉的侯府公子扛不住了 ,自行放弃,万没想到第二日他又来了,还命人准备了茶水糕点,边吃边等,一副要死杠到底的架势! “不用理他。” 顾义回禀时曲蓁刚处理好‘天安镇家产谋杀案’,写完最后一字,将相关的卷宗和错处、案件详细记录等整理到一处,“命人把孙二娘送往刑部,看了这些,刑部会知道怎么做。” “好!” 顾义接过一摞册子,见她双目隐有血丝,神色疲倦,低声劝道:“姑娘 ,昨个你一夜没睡,要不去歇会吧!” “我没事。” 曲蓁单手支着眉心,阖眸静养,轻道:“顾大哥你去忙吧,我还有事情没处理。” 她素来说一不二,顾义劝不动便不再劝,转身出了书房,不等关门,谁知就和来人撞了个满怀,手中的册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出什么事了你急成这样?” 他话还没说完,血手就急匆匆推门而入,一见到桌案前那道青影,便道:“姑娘,有急事请您往王府一趟!” 第469章 强攻? 曲蓁没问缘由,避开众人从后门出了青镜司,转道宸王府。 半池苑内守卫依旧森严,但曲蓁却感觉到了一股不同于以往的肃穆和压抑,刚靠近书斋,便听里面厉喝道:“不行,我不同意!” 这声音,浑厚而低沉,是她从未听过的。 不待多想,容瑾笙熟悉的声音出来,温平淡漠:“风月楼的人化整为零,藏匿于边疆之地,想来汴京救人最快也需半月,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那也不能让宸王府的人牵扯进去,鹰司盯得紧,万一被拿住把柄你可有想过后果?” “桦叔!” “别再说了,此事我断然不会答应!若救出婉儿要以牺牲你们为代价,那不如不救!” 里面短暂陷入死寂,曲蓁看了眼血手,他故意弄出些许动静来,低道:“主子,姑娘到了!” 没多久,书斋的门被打开,薛静琅作了个‘请’的手势,为她让路。 里面的人听到脚步声,没再争吵,抬眼往她看来,曲蓁见书案旁侧的椅子上果真坐着个生面孔,约莫近四十的年纪,长相端正平和,蓄着一小撮胡茬,面上尚有余怒。 那中年男子见了她,不自觉的站起身走来,躬身一礼:“这位便是曲姑娘吧?王爷劳你照料多日,老奴谢过。” 曲蓁疑惑的看向容瑾笙,他绝美如画的容颜温柔含笑,轻道:“他就是桦叔,濮阳桦,我母妃的旧识,一直在府中担任总管,刚从越岭坡采药归来。” 濮阳先生? 她虚扶了一把,“先生客气,职责所在。” 他们虽然才见面,但关于‘濮阳先生’这个称呼已经是耳熟能详了,月影也曾多次提到过,不算陌生。 “老奴就是府中的管事,担不起姑娘一句‘先生’,你要是不嫌弃,就随公子他们唤声‘桦叔’吧!” 濮阳桦一改先前强势,慈爱温和的看着她。 在容瑾笙的示意下,曲蓁浅笑,轻唤道:“桦叔!” “哎!” 他喜笑颜开,两人简单的问候了两句,就单刀直入,切到正题。 薛静琅面色凝重的看着她,正色道:“曲姑娘,你医毒之术皆了得,我想跟你要种药,无色无味,能在短时间内使高手丧失战斗力的!起码,也须半个时辰。” 武功越高,寻常的毒就越难以克制。 对付那种级别的高手,不用点手段肯定无法如愿! “药,我有!” 曲蓁不急不缓的答了句,对上他欣喜若狂的目光,一盆冷水泼下,“但我不会给你!” “为什么?” 薛静琅面色微变。 在他的印象里,她不是个不通人情的女子,就连顾义这种毫无交情的陌生人她都能施以援手,为月影看诊时也尽心尽力,所以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她会一口回绝! “我没猜错的话,宁婉儿有消息了吧?” 曲蓁直视着他,开门见山道:“她是耶律真手中的王牌,耶律真肯定不放心将她放在其他地方,那就只能是在驿馆,问题的关键是在驿馆的哪个位置!与我讨药,看来是已经搞清楚,准备动手了!” “是!” 薛静琅毫不避讳,以她如今在宸王府的地位和声望,没有隐瞒的必要,“我接到线人的消息,婉儿就被藏在北戎人落榻的栖鹰园东馆卓凤斋里,耶律真已经决定趁着三日后太后寿宴前夜献礼的机会,将人偷运入宫,交予景帝!” “所以你准备带人强攻驿馆,耶律真身边的人是什么底细你心中明了,这药,不是给他们准备的,而是针对陛下派去守卫驿馆的狼军主将,晏晔!” 曲蓁一语道破,平静的眸底掩着的是汹涌的暗流。 她的药,绝不能被人拿去对付阿渊! 薛静琅凝眸审视她良久,疑道:“所以,是为了他?” “是!” 她毫不迟疑的点头应道,冷漠的陈述事实,“驿馆由两千禁军驻守,装备精良,备有强弩,向北两里便是南衙,囤有重兵,即便你闯入驿馆救了人,也断无全身而退的可能!” 强攻,就是送死! “那我能怎么办?已经没时间了!” 三日,只剩三日! 想到这儿,薛静琅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他误信月影那贱人,也不会面临如今的危局,多年筹谋一朝丧,还牵累了宸王府! “救人不是送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丢掉的就不止是一个宁婉儿,而是你身边无数同伴的性命!” 曲蓁冷眼瞧他,满目的冰霜刺的薛静琅焦躁的心蓦地一痛,想起风月楼折损的那些弟兄,再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濮阳桦看着这幕,暗自点头表示赞许。 这才是一个首领该有的格局和眼界,阿笙的眼光果真是极好的,唯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宸王妃的位置,才能在这风雨巨浪中一路同行! 他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见他凤眸颜色淡淡的看着那道青影,眼底如云雾笼罩,看不分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书斋内只有薛静琅越发烦躁的呼吸声! 半响,曲蓁道:“如果想不到眼下能做什么的话,便找纸笔将耶律真身边那些人的喜好,脾性、习惯等等事无巨细的写下来。” “有什么用?” 薛静琅双手缓缓自耳畔垂落,耷拉在身侧,“耶律真极度自我,断不会为了一两个下属而坏了大局,这一点,从阿达的身上你应该看得出来!” 北戎第一勇士被人当面废了双腿,成了残疾,耶律真却依旧能在折损一员猛将后,心平气和的跟景帝和容瑾笙赔罪! 他够狠,够无情,所以才能在北戎这种弱肉强食的择选中活到如今! 面对他的质疑,曲蓁缓声道:“两人对弈,任何一枚棋子都能够成为决定胜负的关键,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小人物能够发挥的作用,这句话,就当是我赠予薛公子的。” 薛静琅心烦意乱,实在是没什么思绪,索性如她所说的那般将自己脑海中关于耶律真的所有讯息详尽的写出,写完后,搁下笔,轻吹了下上面的墨渍,递了过去。 “你瞧瞧吧!” 第470章 谋算! 曲蓁接过,濮阳桦也上前两步,快速的浏览着他所写的信息,两人看完,又转递给容瑾笙,“王爷!” 他扫了眼,凤眸微凝,视线定在了那最上头的两个名字:葛丹,单于游。 葛丹是耶律真的贴身护卫,武功高强,性情刚烈如火,八年前因一场刺杀以身替耶律真挡刀险些断气,被救活后就擢升一等内侍,负责耶律真的安全,是他的生死之交。 相比起来单于游就显得平庸,武功一般,谋算一般,喜欢贪小便宜,好色成瘾,常年留恋青楼楚馆,但即便如此,薛静琅还是将他排在前面,列为葛丹之后,第二危险人物! 容瑾笙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指尖在单于游的名字上猛地一点,“柿子挑软的捏,就他!蓁蓁有什么想法?” “美人计!” 曲蓁不假思索的道,看向薛静琅:“好色,就是突破口!他能力平庸却能在葛丹之后,成为耶律真心腹,也是有原因的吧?” “要说葛丹是对耶律真最忠心的人,那单于游就是最了解他的人,这位大王子的母妃,也就是汗王的阏氏生性风流。裙下之臣无数,在早年汗王四处征战时,便手握兵权,耶律真自幼便是在族人指责,漫骂和羞辱中度过,更是因被人质疑血脉的纯正而两次失去了为储的机会,所以造就了他阴暗和残戾的性情。” “单于游抓住了这点,时常命人去搜寻与那阏氏眉眼相似的女子,交予耶律真‘处置’,死了的话就丢去喂狗,活着便再行取乐,他为人机敏伶俐,颇懂得讨好迎合之道,所以耶律真去哪儿都带着他,很是宠信。” 越是位高权重之人越是孤独! 单于游就像是耶律真生活中的调剂和朋友,是他最为放肆和自由的另一面,所以他愿意纵容! 但对于这种人,薛静琅是极为不屑的! “牲畜、打杀、变态性处置、对外攻击……” 曲蓁低低呢喃着这些词汇,脑海中详尽的过滤着与耶律真有关的点滴,他的行为举止,言语,神情,破碎的字眼逐渐汇聚成海,在她眼前变得清晰。 “耶律真不是好色,而是在童年阴影下的报复性行为,他说‘女子如牲畜’‘可随意打杀’又‘处置那些眉眼与阏氏相似之人’,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遭遇由阏氏而起,受阏氏操控,所以通过这种行为来获得心理上的满足。” “他最厌恶女子当权,根植于骨子深处的,是对被支配和丧失控制权的恐惧!为消弭这份恐惧,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容瑾笙凤眸微眯,猜出了她的想法,断然道:“不行!” “你不想救宁婉儿了?” 曲蓁凝定的看他,一派平静之色,“我敢提,便能确保自己全身而退!” “不行!” 他语气冷了几分,更添决绝之意。 曲蓁又道:“我虽不清楚宁婉儿入宫意味着什么,但你宁愿宸王府牵扯入此事,薛静琅更是不惜强闯驿馆也要救人,就看得出此事干系甚大,这是眼前救人的唯一契机!” “不行!”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短暂的沉默后,容瑾笙薄唇微启:“总之,不行!” 他原想着亲自出手牵制晏晔,让‘肃王欲孽’调离鹰司在京的主力,趁着宫中进礼的时候制造一场混乱,再让天机堂和魇楼的影子随薛静琅救人,如此是大费周章了些,但能成功的概率在五五之间! 但南疆与大离隔岸观火,恐生事端,所以迟迟未能下决定! 还有那夜阮舒白的一番话…… 他的心,乱了! “容瑾笙!” 曲蓁加重了几分声音,换做以往,她根本不会过问旁人的闲事,但涉及他的安危,她无法束手旁观。 就像他,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在金殿之上,为她陈情一样! 两人四目相对,谁也不想退让。 薛静琅和濮阳桦在旁听着,有些跟不上他们的思路,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想以自己为饵?” “北戎使团在汴京出事,不论是什么结果,大盛都难逃被人追责,可若是他先犯错,那就是全然不同的事情了!” 古语有云:若想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只要耶律真发怒发狂,不计代价不问后果的想对付她,那她们就有出手救人的契机,而机会不是等来的,是可以自行创造的! 曲蓁补充道:“一来,我有能力自保脱身,二来,我并非寻常的闺阁女儿,而是朝廷命官,三来,我与耶律真有旧怨,短时间内,无法找到比我更合适的人!” 濮阳桦垂眸仔细思索片刻,附和道:“姑娘说得有理,只要我们运作得当,便可以用最小的代价救出婉儿,结束这场危局!王爷,须早做决断啊!” 多一刻,那他们的身份便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数年经营,多少人的鲜血和性命,不可就此断送! 薛静琅抿唇未语,人都是自私的,他自然知道这个提议要比强闯驿馆好上许多,但促成此事,就是将曲蓁的性命悬在了刀尖上。 那人有多残暴他清楚,她这样做,是将自身的安危抛去了! 时至今日他才懂,她从来不是阿笙的负累,不是需要他还护在身后,金尊玉贵娇养起来的金丝雀,而是闲时红袖添香,战时披甲上阵,浴血厮杀的同行者。 两心相许,无坚不摧! “容瑾笙,你教会了我重拾信任,那你也该信我!我会平安!” 曲蓁几步上前挡在他桌案前面,俯身凝望着他,那双清冷的眼坚定明澈,像把锋利的剑,决意出鞘绽锋芒! 容瑾笙迎着她的视线,心如针刺,面上却不能透露分毫,须臾,冷道:“不得失信!” “好!” “我会命十二影暗中接应,若有差池,立时终止!” “好!” 对于他的嘱咐,曲蓁一一应下,话音刚落,身后薛静琅便走来,立于她面前,神色凝重 他拱手一礼,沉声道:“在下雪静琅,已故雪氏之后嗣,风月楼楼主,多谢姑娘援手!” 第471章 无法两全,取舍! 曲蓁看着眼前的人影,柳眉轻蹙,他说的不是‘薛’,而是‘雪’,一字之差,身份天壤之别! “雪家的子嗣,王爷的表亲?” 怪不得她总觉得薛静琅与容瑾笙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嗯,当年雪家叛国案有一关键人物逃入北戎后失踪,我潜藏北戎数年,创立风月楼,成为二王子府幕僚,实为寻找此人,并监控北戎政局,安稳边境之地。” 薛静琅说的云淡风轻,但其中艰险,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这些事知晓的人不多,他愿意自报身份,将把柄袒露于她,是承认了她身为“宸王妃”的地位,倘若能平安渡过此劫,她便是他的弟妹,宸王府的主母! 他的主子! 曲蓁抿唇不语,薛静琅怕她心中不满,忙解释道:“我的身份牵扯极大,阿笙不告诉你不是不信任,而是……” 他一时间想不到好的解释。 “我与他的信任,无须用旁人的身家性命来证明!” 曲蓁轻回了句,低道:“我刚才是在想,你潜藏北戎数年都没能找到那人,人究竟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 薛静琅悄然松了口气,摇头叹道:“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般,杳找不到半点痕迹。” “没有人证,重翻雪家旧案只会是徒添鲜血,即便救了宁婉儿,你们也须四处躲藏,可想好后面如何安置?” 她没有过多纠缠于前尘往事,径直问道。 薛静琅微怔,驿馆守卫森严,高手如林,她就这么肯定一定能将人给救出来? “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想之后的事!” “救人后你们须立即出城,远离汴京,耶律真不可能放走到嘴边的肥肉,定会闹出大动静,只要他拿不到人,再多的筹划都是空想,下班不起什么浪来!” 曲蓁走到书斋靠墙的木架上,取出一个卷轴在桌上铺开,借着烛火可以清楚的看到图上的每一个位置。 《汴京军事布防图》! 上面清楚的记载了每个官署的兵力和储备情况,时有更新,她白皙纤长的手指顺着路线划过,与几人商议着救人的计划。 待一切部署妥当已经是深夜,薛静琅和濮阳桦起身,面露喜色:“如果一切顺利,那很快就能救出婉儿,姑娘果真好计策。” “桦叔谬赞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计算的是人心,但人心难测,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还是要做好应急之策。” “是!” 商议已有结果,几人的心稍定了些,尤其是薛静琅,他面色好转的同时打量着曲蓁,疑道:“你还有什么顾虑吗?看着忧心忡忡的!” “没事,许是近日没休息好,有些累了。” 曲蓁掩去眼底的忧色,淡笑道:“夜深了,先各自回府吧,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即可。” 薛静琅与濮阳桦对视了眼,没有异议,先后辞去退出了书斋,她满腹心事未曾留意到,濮阳桦在关门的刹那视线掠过她手腕的白玉镯,眸光猛地一凝,随即离开。 寂静的书斋内,唯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在担心他?” 容瑾笙凤眸底隐有波澜,薄唇轻启,温和的凝视着她。 “不论如何精巧的安排,驿馆出事,晏晔身负护卫职责,都难逃责罚。” 曲蓁放软身子靠在椅背上,阖眸仰面,面上不见轻松之色。 方才商议行动部署时,她能平静的谋算是因为此事危及宸王府,刻不容缓,但任凭她事后如何盘算,都想不出个两全之策。 “可你还是选择了站在这儿。” 晏晔就是阿渊,她为那人身负痛苦多年,魂牵梦萦,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可当他们站在对立面时,她选择了自己! 事到如今,还需要什么解释? 容瑾笙凤眸含笑,款款温柔,袖中的手指却紧攥成拳,青筋暴起,熬着心底翻涌成海的苦涩。 曲蓁默然,是,她选择了他! 即便理智告诉她,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所做出的决定是对的,救宁婉儿,大闹驿馆抢人,阿渊会有失职之罪,但不救宁婉儿,罪臣之后的身份暴露,薛静琅被通缉,身为有着一半雪氏血脉的容瑾笙也会被牵连其中,难以脱身。 一人的责罚和数人的性命安危比起来,孰轻孰重? 可那是阿渊,为了她舍身跳入修罗场,熬了身骨舍了命的人,某一瞬间,她似乎感觉到心底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容瑾笙静默的看了她良久,突然说了句毫无关联的话,“京外有处地方名唤‘香雪海’,梅林从立,香飘万里,堪称京都奇景,各国使臣远道而来,想来有兴致一游!” 曲蓁眼神蓦地亮了,朝他看去,他的意思是……调离阿渊? 如果能得圣谕,令晏晔随行出京,那驿馆发生的事情自然能脱去大半干系! 好主意! 她是关心则乱,忙昏头了! “我明白了。” 曲蓁释然一笑,清冷的容颜绽出些许笑意,如冷风刮过树梢,簌簌而落的白雪,绝尘而幽静。 “蓁蓁。” 容瑾笙突然开口唤道。 “嗯?” 她疑惑的哼了声,不待看他,眼前便被一个黑影笼罩,他广袖深衣,背光而立,烛火稀薄的光晕落在他外袍上,勾勒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他面容笼在暗影中,辨不清神色,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日的容瑾笙有些古怪,先前议事时也是,寡言少语,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容瑾笙,你怎么了?” 他没说话,猛地俯身将她拽入怀中,如莲似雪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那双手强劲而霸道的箍着她的身子,不容后退,不容拒绝。 没有回应! 曲蓁顺着那力道贴在他胸膛上,清楚的听到那心脏强有力的跳动着,频率略快! “你有话想跟我说?” 话音落,那心跳又快了几分,须臾,归于平稳,容瑾笙清如珠玉相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声道:“就是有些担心你,你,要好好的!” “好!” 曲蓁轻轻应了声,全然没察觉那隐于黑暗的凤眸刹那掠过的痛色…… 第472章 美人祸! 清晨,曲蓁着官服入青镜司处理公务,顾义组织衙役们进行操练,教授拳脚。 魏康安依旧搬了小板凳守在正门外。 一切如常。 然除了血手无人知晓,曲蓁径直去后堂换了身素色的长裙,易容改装,避开外界的眼线,悄然离去。 至于去了哪儿…… 汴京西坊市,芫花巷临水而建,长柳依依,素有‘千金摘花,极乐销魂’的美誉,京中最富盛名的青楼‘极乐楼’便矗立在此,醉酒笙歌,昼夜不歇。 曲蓁到的时候自后门入,径直被人领上了雅间。 一道身影临窗而立,听了动静,转身颔首一笑,执扇道:“无瑕见过姑娘。” “原来血手说的人是你。” 她离开青镜司时,为了掩人耳目,吩咐了血手留下守住书房,他说极乐楼里有人接应,她想过风愁或是檀今,甚至连暮霖都算在其中,没想到居然是他! “姑娘很惊讶?” 无瑕说着倒了杯热茶,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眯眯的道:“属下不才,负责黑云骑的财政,经营‘曲水流觞’,平日里都是和朝中高官显贵打交道,三教九流的人也识得不少,所以才能助姑娘行此计。” 这般详尽的介绍自己,倒是出乎曲蓁的意料。 她没忘记在薛静琅别庄时,无瑕和月杀因她而质疑容瑾笙的决定,对自己所辖事务隐而不报,如今主动提及,究竟是打得什么算盘? “那就辛苦你了。” 她不动声色的端起茶啜了口,熟悉的味道让她不由得一怔,“这是,恩施玉露?” 极乐楼怎么会有这个? “姑娘的喜好属下提前打听过,极乐楼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茶水自是不差,但比不过府中的恩施玉露,不好让姑娘屈就。” 无瑕颇为热心的答完,又将面前的碟子推给她,“这是金桂栗子糕,软糯香甜,最配此茶。” “多谢。” 曲蓁刚应完,无瑕又道:“极乐楼的厨子有道拿手好菜,叫‘龙尾缠宫’,用鱼翅,人参等多种珍稀材料做成,堪称一绝,属下已经吩咐他们备下了,等看完好戏,姑娘赏脸尝尝?” “有话直说。” 她斜睨了眼,云淡风轻的道。 容瑾笙手底下这些将领脾性各异,血手刚烈,风愁邪肆,檀今细腻,暮霖稳重,泉微活跃,那位月杀阴冷,而眼前这位…… 能屈能伸,笑面千变! 不愧是经商好手! 心思被戳破无瑕也不觉尴尬,笑嘻嘻的搓了下手,期待的看着她,“听风愁说姑娘答允教习他们格斗术,属下也想学,毕竟艺多不压身。” “好!” 曲蓁干脆利落的答道。 谁知无瑕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自言自语道:“您就算不答应也没关系,办法是人想出来的,属下再想想其他办法……” 他话说一半,似是察觉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猛地抬头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好!” 曲蓁重复了句,不禁被逗笑:“到时候你来便是了。” “这么容易就答应?” 无瑕诧异的按了按额角,他还准备了好多东西,原以为要费些时间,不曾想连给他拿出来的机会都没给! 各家武学都是绝密,血手和风愁是伴随着她从笋溪县一路走来的,她会慷慨相授在情理之中,那他呢? “姑娘就不记恨属下那日失礼之罪?” “每个人有自己的立场,没什么好记恨的。” 眼前这人忠于容瑾笙,他如今处身艰难,如履薄冰,他们越强,他也就越安全,再者说了,无瑕当时不过是没承认她的身份,该有的尊重和礼仪分毫不差,无甚可怨。 “姑娘这话和主子如出一辄,是属下小人之心了。” 无瑕恭敬的起身行礼,想起他来时风愁说她不可以以常理度之,他如今有些懂了。 难怪血手他们甘愿俯首听命,钱小六千里追随! 这便是自身魅力! 他还想再说,旁边的屋内突然传来阵动静,两人面容一肃,不约而同的往那白墙看去,来了! “姑娘!” 无瑕轻唤了声,打了个手势,曲蓁会意的随他起身,缓步到了墙边,他掀开挂着的壁画,扭动机关,露出一个小孔来。 旁边的动静和画面,透过这孔隙足以看的清楚。 哎呀大人,你动作轻点,奴家胳膊都被攥红了! 一女子香肩半露,被丢在白虎皮地毯上,青丝半泄,媚眼勾魂,娇嗔了句便坐起身,拢了下肩上的薄纱。 “袖离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不像北戎的婆娘,风吹日晒,糙得跟树皮似的,摸着都没有滋味。” 说着,一头戴毡帽,身穿棕褐色白狐毛袄子,细目长眉的男子屈腿坐在了女子身侧,手肆无忌惮的游走着。 北戎装扮,腰佩秃鹰纹,正是她们此行的目标,单于游! 此人自来了汴京,连宫中夜宴都没有出席,直奔极乐楼,出手阔绰,挥金如土,一连几日未曾踏此地半步! 这位叫袖离的女子,是极乐楼的花魁娘子,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她一出面,便得了单于游的独宠! “大人光捡好听的讲,就会哄奴家开心,等使团离京回了北戎,大人哪里还会记得袖离!” 女子手挽青丝,吐气如兰,目光羞怯而幽怨,看的男子心肝直痒痒,他忙揽住那娇躯,哄道:“胡说什么呢!大人我要离开,怎么舍得把你丢在这儿?你放心,只要你愿意,我替你赎身带你回北戎!” “此话当真?” 袖离面露喜色。 “我北戎男儿言出必践,等忙过太后寿宴,我便禀了大王子将你赎身,带回驿馆去!” 男子捏着她的下巴,猛地亲了口,大笑道:“我们袖离漂亮识趣,以后子游走哪儿都带着你。” 两人笑闹片刻,袖离仰躺在单于游的膝上,把玩着他腰间的配饰,忧心道:“听闻大王子不喜女色,奴家又是这般身份,大人贸然提出赎身之事,不会有事吧?” 单于游怜惜的捏了捏她的脸蛋,轻笑道:“怕大人我受罚?” “讨厌!” 袖离娇嗔了句,怅然道:“想来宫中夜宴后,大王子更是恨毒了盛京的女子,奴家怕给大人添麻烦,若是有危险的话,您还是算了吧,奴,不怪大人!” 第473章 有种叫嚣? “宫中夜宴怎么了?” 单于游微怔,追问道:“大王子又为何恨毒了盛京的女子?” 他满面疑惑之色使得袖离有些懊恼的轻拍了下额头,“瞧奴家这记性,大人一直呆在极乐楼雅间,未曾出去走动,倒忘了您不知道此事!” 她笑了笑,未说话,端过酒壶递到单于游嘴边,柔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还是不提那些乌糟事了,来,奴家陪您饮酒!” “慢着!” 单于游单手按下那酒壶,敛了几分笑意,审视着她,肃然逼问:“袖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若不告诉我,我就找人去打听……” 见他执意要问个结果出来,袖离眼底掠过挣扎之色,许久,才叹道:“其实也并未什么秘辛,就是……” 她话刚说了一半儿,外面突然传来‘霹雳乓啷’的打砸声,还伴随着女子惊恐的尖叫,立时打断了话茬。 “砰砰砰。”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门外有人哭喊道:“袖离姐姐,您快去瞧瞧吧,那忠勇侯府的蔡公子和单于大人的护卫打起来了!” “什么!” 单于游在袖离之前站起身,跨步就要往外走去,冷不防门被人一脚踹开,丢进道人影来,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在地上滚了两个圈,停在了他脚边。 正是他的护卫! “本公子还以为北戎的蛮子有多厉害呢?不过就会些嘴上功夫,也不瞧瞧这儿是谁的地界,敢在爷面前嚣张的,就是这个下场!” 随着道年轻张扬的声音响起,一墨绿锦衣的公子左拥右抱跨入屋中,身后跟着两个带刀的侍卫,将飞扬跋扈可谓是演绎到了极致。 那熟悉的声音,嚣张的神态,可不就是在宫中挑衅于她的忠勇侯府公子? 这是巧合? 曲蓁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无瑕,无瑕会意的灿然一笑,无声道:“蔡家这公子是袖离的爱慕者,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忠勇候怕他出事身边配备的护卫都是军中出身,身手不差,恰好属下又觉得合适的人选中,独他最欠打,就选了他!” 只要命人稍加挑拨,以蔡玉竹的性子,定然按耐不住要去找单于游的麻烦,他们的计划,也才好继续推进! 曲蓁不禁莞尔,继续顺着孔隙望去! “你们大盛有句话叫'打狗也要看主人',公子此行,是不是过分了些?” 单于游单手将袖离护在身后,警惕的望着蔡玉竹身旁站着的两人,衡量着双方的战斗力,当察觉自己处于弱势后,不得不压下心头怒火,冷冷的质问道。 墨绿色锦衣的男子上下打量他许久,没答话,望向他身后花容失色的袖离,轻嗤道:“本公子还以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人物有多了不得。原来就这种货色?袖离啊袖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蔡公子,单于大人勇猛善战,是北戎的勇士,再说了,来者是客,你侮辱北戎使臣,传出去就不怕被人问罪吗?” 袖离小心的揪着单于游的袖子,躲在他身后喝道。 这样娇柔的女儿家为了维护‘心上人’亮出爪牙,倒是叫围观众人有些意外,单于游望着她神色隐有动容,而蔡玉竹则是怒色更甚! “袖离,你生于大盛,长于大盛,受盛人庇护,如今居然帮着个番邦外贼说话?” 他猛地推开怀中搂着的两人女子,跨步上前,怒道:“你多番拒我便罢了,本公子只当你清高孤傲,不恋俗尘还能高看你一眼,可北戎人殿前挑衅,羞辱王爷,你身为大盛子民,怎可奴颜婢膝,委身相许?” 袖离有些意外他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美眸顾盼,噙着几分泪意:“蔡公子说得这些奴家不懂,极乐楼做得便是迎来送往的生意,单于大人悍勇威猛,奴家心生爱慕,便与他相伴相许,哪有许多计较?” 顿了下,她忍着委屈又道:“你还是快些走吧,单于大人得罪不起!万一引得北戎不悦,那……” “本公子难道还会怕那些蛮子?悍勇威猛?比之阿达如何?” 蔡玉竹冷笑着问了句。 袖离面色有些难堪,咬唇不语,单于游没发现她的异样,沉眉道:“阿达是我北戎第一勇士,力大无比,可托千斤之鼎,整个北戎能胜过他的人都寥寥无几,我自然不如。” 这件事情没什么好遮掩的。 谁知话音刚落,就换来蔡玉竹无情的嘲讽:“一个能被女人打得屁滚尿流,跪在金殿上的北戎第一勇士?你们北戎人是不是从来都不清楚自己的斤两,但凡是个人,都能自称一声勇士!” “你胡说什么?怎么可能!” 单于游第一反应就是驳斥,冷笑道:“就凭一个女人,也想打的赢阿达?真是天大的笑话!” “怎么不可能!我们大盛卧虎藏龙,人杰倍出,岂是你这种蛮人能理解的?” 蔡玉竹听着周围的议论与附和,第一次觉得女人太厉害不是什么坏事,起码能在这种时候为他挣回些颜面来! 他越发得意,对着袖离的方向微抬下颌,挑衅道:“还有,不是打败,而是教训!阿达双腿被废,你们大王子还得端着笑脸,当着各国来使的面儿跟我大盛皇族赔罪,北戎人的骁勇真是叫本公子大开眼界!” “蔡公子说的是,连个女人都打不过,还敢派兵滋扰我大盛边陲之地,行窃鼠之举,还自诩什么天鹰神的后代,悍勇无畏,简直令人笑掉大牙。” “就是,回去问问你家主子,如今是不是想着曲姑娘的身影,就吓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恨不能跪下请罪求饶!” “对对对,说起这个,我听人说那北戎大王子大言不惭,还说什么‘女人在北戎是牲畜’‘随意处置’的话,结果当场就被曲姑娘打脸,忍着怒还得赔笑脸,我要是他啊,怕是要羞得一头撞死在乾元殿上!” “要不怎么说北戎蛮子脸皮厚呢……” 周围有人附和着,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 单于游心中原本坚定的想法不禁产生了动摇,求证般看向袖离,面对那欲言又止,满目担忧地女子,他忽然暴呵一声:“闭嘴!谁敢再羞辱我北戎王子,我单于游定叫尔等拿命来还!” 第474章 静待东风! 他声音狂暴粗犷,杀意凛然。 但能进极乐楼的都是非富即贵,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岂能被这一声给唬住,短暂的寂静后,蔡玉竹嗤笑道:“你好大的口气,本公子倒是想瞧瞧,你的拳头是否和嘴一样硬!” “蔡公子,你……” 袖离花容失色,急道:“极乐楼里禁止闹事,这要是被楼主知道了,那奴家……” “放心,楼主追究,本公子自然会担着。” 蔡玉竹命人拉开了袖离,众人很有眼色的腾出地方来,单于游面色凝重,看着自人群中走出的护卫,杀心暴起。 这一战,他必须赢,而且要赢得漂亮! 唯有这样,才能扼住众人的质疑,替北戎挽回颜面,以少胜多他不行,但这些盛京的公子哥既然自恃身份,想要摆出大国的礼仪来。 那他就不客气了! 敢羞辱大王子的杂碎,就是他单于游的杀父仇人! “来吧!”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处。 见状,曲蓁眼睛离开了孔隙,站直身子,听着旁边屋内传来的激烈的打斗声,面色微凝。 “姑娘不看了?” 无瑕压低声音问道。 “单于游会赢。” 那护卫虽然身手不差,但单于游背水一战,胜在气势,只攻不守,拼着受伤也要将他拿下,输赢,只是时间的问题。 “姑娘觉得他会上钩吗?毕竟有阿达的例子在,对你出手,也的确需要勇气……” 无瑕扫了眼旁边的战况,心里有些没底。 曲蓁走回桌旁端起茶杯抿了口,云淡风轻的道:“他方才若能忍了,我们就要改变计划,可如今,鱼已上钩,吩咐后面的人准备吧。” 无瑕拧眉想了会,恍然大悟:“是因为单于游的愤怒吗?只有他因耶律真被辱而愤怒,才能窥得见他心中的底线,才会使得他不择手段的去报复,为耶律真雪耻!” 这样一来,他就会顺着他们安排好的轨迹乖乖往下走! 此人骨子里敢于挑战,对权势没什么畏惧,这一点从他寻找与阏氏眉眼相似的女子交予耶律真便能看得出来。 人的本性不会因环境变化而改变,胆大,行事鬼祟,不择手段,这就是他们需要的棋子! 想到这儿,他心生叹服,躬身道:“姑娘慧眼。” 两人说话的功夫,旁边已然有了结果,单于游一拳砸在那人的脑门上,轰得他瘫软在地,一脚踩上他胸口,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哑着嗓子喊道:“都看清楚了吗?北戎汉子嘴硬,拳头更硬!” 蔡玉竹面色难堪,毕竟是他挑起的事端,结果自己的护卫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也觉得没面子,冷哼道:“我这护卫不过是寻常府丁,输便输了,本公子无话可说,只是你想凭此证明北戎的武道昌盛,恐怕是不可能了!” 他眼神讥诮,一字一顿道:“只要曲蓁还在,青镜高悬,世人就会记得阿达之败,会记得耶律真之耻,会记得北戎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可笑行径!” “你,又能如何?” 最后一字落下,如重锤砸地,震碎了极乐楼的一切杂音。 单于游没有回应他,冷冷的刮了一眼,“那是我的事,但只会躲在人后指手画脚的废物,不配来责问和嘲笑北戎的勇士!” “你!” 蔡玉竹面色一黑到底,但看到那精壮的身躯,加上被踩在脚下的护卫,硬气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不出拳头,就滚!” 单于游想起阿达和大王子沦为他人笑柄就怒火中烧,冷喝了声。 蔡玉竹出师不利,拂袖而去,那护卫最后是被抬走的,极乐楼很快收拾好残局,换上新的桌椅茶盏,端来了伤药。 屋内只余袖离和他两人后,单于游紧绷的身子骤然发软,单膝跪地。 “大人,你怎么样?伤在哪儿了,快让奴家瞧瞧!” 袖离着急去掀他的衣裳,却被单于游一把抓住胳膊,认真道:“我没事,你先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诉我,还有,关于那位‘曲姑娘’的一切讯息……” “我还是先给你上药吧!” 她美眸含泪看着他嘴角溢出的鲜血,颤声道,“旁的事情日后再说。” “不行,就现在!” “那好吧。” “……” 两人的谈话声还在继续,曲蓁已没有了听下去的兴致,和无瑕一并离开了极乐楼,人已具备,他们,静待东风就好! 根据线人回报,他们离开后,单于游没在极乐楼滞留,而是悄然回了趟驿馆,去见了重病在榻的阿达,送了些伤药后又很快离开,转道去城东找了个人。 “姑娘,袖离已经按照吩咐将人引去,想必不久后他就会拿到东西。” 血手说完后,有些忧心的道:“那药我找人试过,确实沾之即倒,效用惊人,姑娘将东西给了他,万一一时不备中了招……” “放心吧。” 曲蓁浑不在意的勾唇,“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我向来是不会做的。” 见她心中有数,血手也不好再说什么,聊完了正事,他试探着问道:“姑娘真打算教授无瑕?” “我答应了。” 她道。 血手悻悻的耷拉着眉眼,叹道:“他也就是看准了姑娘脾性软,好欺负,还是被他得逞了。” “可能到时候你们就会觉得,这未必是什么好事。” 曲蓁翻阅着案卷,眼皮也不抬的回了句,“先别说这些杂事了,最近你没回王府,有空回去转转,替我问下王爷前两日有没有什么异常。” “姑娘这是要让属下去做内奸?” 血手不怀好意的挤眉弄眼,“作为姑娘的心腹,届时传授拳脚时能不能请姑娘对属下关照一二?” “关照也无不可,只是,你确定?” 她翻阅的动作猛地一滞,似笑非笑的抬眼看他。 “确……定?” 血手被她笑得心底发毛,没什么底气的回了句,最后索性转身就跑:“属下先去替姑娘打探军情,姑娘要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先把偏厅那个烦人精给解决了吧!” 话说完,人也已经跑远。 只是他话中的烦人精,是谁? 第475章 魏康安的心思 到了偏厅,曲蓁看到那坐立不安,烦躁得来回打圈的人影,清冷的眸中浮现抹异色,她这段太忙了,险些忘记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魏公子登门拜访,不知所为何事?” 她开口提醒了句,缓步进了厅堂。 那年轻的公子听到这声,触电般站直了身子,一路目送着她走上主位坐下,看着那张绝色冷漠的面容,藏在腹中的千言万语尽数哽在喉间,酝酿良久,挤出句:“你来了?” 说完,他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子,瞧瞧说的这是什么话? 许是被冷落太久,傲气已经消磨殆尽。 魏康安乍然见到她有些手足无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牙一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闭目喊道:“我想拜你为师!” “拜师?” 曲蓁意外的挑眉,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没记错的话,宫中夜宴他们才见过一面,且闹得不甚愉快,这人出身侯门望族,自视甚高,哪怕明辨是非能接受女子为官的事实,但要他低头屈膝,拜师降位,恐怕也不容易。 但眼前这幕…… “对,就是拜师。” 魏康安在决定来青镜司之前就下定了决心,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话既出口,断无收回的可能,他能为了进骁骑营历练一改刚直的秉性,舍弃不求人的姿态和骄傲与忠勇候之子蔡玉竹交好,又如何不能选择另一条路? 更何况在他看来,这条路,前途无限! “有话起来再说。” 曲蓁不习惯这些人动不动就跪的毛病,待他起身落座,轻声道:“给我个理由。” 这态度前后转变太大,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理由么?” 魏康安视线凝在放在跪着的地砖上,沉思许久,忽然自嘲的笑了声:“我要说什么敬佩景仰之类的话,姑娘肯定觉得我虚伪,实话就是,我想建功立业,光耀信阳候府的门楣,使其不至于在我辈手中没落,令先祖蒙羞!” “我帮不了你。” 曲蓁清楚他说的是心里话,径直道:“不仅如此,青镜司如今强敌环伺,正处于漩涡中心,任何与我有关系的人都难逃打压与排挤,你,选错了人!” “不!” “强敌环伺并非绝境!” 魏康安摇头,铿锵道:“说实话,在来之前我特意打听过关于姑娘的消息,青镜司或许有危机,但凭借你的手段与王爷的筹谋,未必会被吞没在这场乱流中。” 他抬眼望着她,目光灼灼,“至于对错,只要我觉得值得,便万死不悔,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当初陛下登基,所有成年皇子皆死于叛乱,唯独王爷尚在襁褓瘸了双腿活了下来。但随着这些年宸王府声望愈高,与那位矛盾渐显……” “魏公子,你僭越了!” 曲蓁忍不住提醒了句。 魏康安不以为意的轻嗤了声,“姑娘是个聪明人,自然清楚我说的是对是错,这汴京城里的地砖下,每一寸恐怕都埋着白骨,多年来,王爷屡遭刺杀为何始终没个结果?太常寺院判周秉执下狱,为何所有矛头尽数掉转,对准了宸王府?陛下为何在扶持青镜司同时,明知姑娘与王爷情深,还有意指婚晏世子?桩桩件件,真的都是巧合吗?” “你想说什么?” 青镜司暗处有影卫守着,这番话她也不怕被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见他非要说个明白,索性挑明了话茬。 “我想说,纵然王爷生性不爱权势,只为自保,然事到如今,只要陛下猜疑之心一日不歇,两方的矛盾便不可调和,谁的身后都是万千人的性命和荣辱,半步也退不得。” 魏康安说着,面色凝重的起身,撩起袍子重新单膝跪地,沉声道:“姑娘有鸿鹄之志,心比天骄,他日若矛盾爆发,以姑娘与王爷的关系必不甘愿为他人之负累,这世道,若想自由,便要站的够高!我,魏康安,愿随姑娘身侧!” “你所想之事,或许不会发生,届时,你又该如何?” 世人只看得到陛下对宸王府的荣宠,却不曾辨别这份恩眷之后的暗流,难为魏康安能看得到,还与她说的如此明白,真不知是愚蠢还是聪明! 曲蓁看得出他眼中暗藏的烈焰和坚定,洞悉时局,行事果决,是个人物! “闲时端茶牵马,战时提枪上阵,无论是何种境遇,我自己的选择,绝不后悔!” 魏康安说着抱拳垂首,“请姑娘成全!” “为何不选王爷?他手中有黑云骑,军中也有人脉,你若想青云直上,凭借当年雪家与信阳候府的关系,他不会袖手旁观。” 她又问了句。 魏康安也不隐瞒,直言道:“黑云骑是先帝为王爷所设,已然成熟,将领皆是王爷的心腹,我便是去了,也只能做个微末的兵卒,我不愿!” “我不收徒,你若想留下,也只能同顾义一样处理杂事,哪怕是这样,你也愿意?” 在曲蓁默认顾义和血手训练那些人开始,她就在为那些潜在的危机做准备,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她选择容瑾笙的那一刻开始,注定无法置身事外! 既如此,当早做准备,有备无患! “愿意!” 魏康安也不失望,这个结果他早有预料,她能答应就是极好了。 他相信这将是此生最正确的决策。 “我要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而不是他人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 “姑娘想怎么证明?” 曲蓁审视他良久,从袖中拿出个朱红色的小瓷瓶丢给他,冷淡道:“你该知我医术不差,医毒不分家,这是我新调制的毒药,每三个月发作一次,发作是中毒之人肝肠寸断,血脉贲张,如受万蚁啃噬之痛,且除我之外,无人可解。” “怎么选,在你!” 她的意思很清楚,要想得到信任,就必须付出代价! 魏康安攥着瓷瓶,待她说完后,干脆利落的拔了塞子将药倒入口中,吞咽入肚,没提出半句质疑,对上她略有些意外的眼神,他掀唇一笑,“日久见人心,这解药,总有一日姑娘会心甘情愿的给我!” 第476章 鱼儿上钩! 一番谈话后,魏康安顺理成章的留在了青镜司,做了衙役! 随着他去班房拿腰牌,这消息很快传开,顾义来问,曲蓁简单解释了几句,他诧异道:“姑娘当真给他吃了毒药?” 曲蓁失笑,反问道:“谁会把毒随身带着?那是我为验尸时避免尸毒侵体制作的香丸。” “那他就这样吃了不打紧吧?” 好歹也是信阳候府的公子,吃出什么毛病就麻烦了。 “放心吧,没事!” 曲蓁心中自有分寸,见血手还没回来便让顾义去忙了,静下心来处理手中的案卷,这些卷宗积累多年,相关记录大多含糊不清,需要派人一一前往查证,这些事儿,除了她之外,无人能处理。 而官衙内其他人则因为魏康安的到来热闹了一阵,没多久就被顾义拉去操练,魏康安不甘落后,也跟了过去,谁知看到他们的架势,直接傻眼! “这是,在做什么?” 所有人赤膊上阵,在开辟出来的空地上绑着铁块绕圈跑步,还有攥着木杆上下拉伸,趴在地上撑起俯卧的,一个个憋得面红耳赤。 军中的训练他不是没见过,但这也太奇怪了! “负重跑,单双杠,俯卧撑,魏公子有兴趣试试吗?” 顾义侧首看向他,“这些训练是姑娘拟定的,能增强体能,他们最开始的几日,都是爬着回去的!” “有这么厉害?” 魏康安眯眼打量着他们,眼中燃起了熊熊斗志,对顾义道:“既然是姑娘的吩咐,所有人要做,我自然不能例外。还有,从今往后我便是青镜司的一员,顾大哥就别‘公子’‘公子’的叫了,叫我阿康就行!” 他说着三下五除二的解了外袍丢开,将袖子绑起,大步朝校场内走去,笑道:“我也来试试!” “好,那我们就看着魏公子大展拳脚了!” 官衙中都是少年人,且魏康安为人爽朗,不拘小节,蹲守在青镜司外这段时间,早已经与他们混熟,自然笑闹成一团。 顾义远远望着这幕,也不自觉的露出个笑容来。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姑娘为他们努力着,他们也在为姑娘拼上一切,起码在有些灾难到来之前,能够护着她! 血手回来时曲蓁已经在离开青镜司的马车上,他刚钻进来,就压低声音道:“姑娘,暗处有人跟踪,是个高手!” “我知道。” 曲蓁应了声,她离开青镜司后就发现有人跟着,“鱼儿上钩了,我们不会理会,随他去吧,你那边问得如何?” “问过了,都说没什么异常,那夜宫宴,王爷只见过阮尚书一面,随后就回府了,后面两日也没见过外人。” 为了确保消息的正确性,他还特意问了棠越,那孩子是个没心眼的,几碟子零嘴下肚就都说了,他挠了挠头,迟疑道:“姑娘,我觉得主子没什么异常啊,是不是你最近太累了生了幻觉?” “可能吧。” 曲蓁闻言阖眼,再没说什么,只是那柳眉蹙的更紧了几分,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准,那夜容瑾笙明显不在状态,在此之前,他唯一见过的就是阮舒白! 难道,问题在阮世叔身上? 寻常时候容瑾笙不愿说的她从不追问,但这次不知为何,她总有些莫名的危机感! 怀揣着满腹的疑惑回了府,曲蓁沐浴更衣后刚准备吩咐人准备晚膳,就有人来回禀:“启禀小姐,老夫人请您过松明斋用晚饭。” 她微怔片刻,点头道:“好,我稍后就去。” 距离上次陪二老用膳已过去了好些时日,舅舅去了临江府移棺,曲弈又不知在做什么,近日极少露面,她身为晚辈,确实是疏懒了些。 到了松明斋老爷子在习字,老夫人免不得拉着她委屈埋怨两句,她含笑陪着,连连告罪,称日后定然来得勤勉些,这才得了清静。 “近日汴京冷得很,你总穿得这般单薄生病了可怎么办?我啊知道你忙,所以已经吩咐嬷嬷根据你的喜好和身量,找人去做了披冬衣,晚些便给你送过去!” 在药物调理下,老夫人精神已经好了许多,慢慢能四处走动。 曲蓁没想到她会准备这些,感动之余又觉得哭笑不得,长公主不久前才命人送来一批衣物和锦缎,从云袜里衣到小襟外裙应有尽有,她便是一天换一身过完这个冬日怕都穿不完。 没想到祖母也命人裁制了。 “你祖母为了些中意的料子,累得绸缎庄掌柜腿都要跑断,又自己描了花样送过去。” 老爷子边写字边斜睨了她一眼,哼道:“就连厨房准备的菜色,全都是你喜欢的。” 曲蓁见状失笑。 老夫人扭头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都多大的年纪了,还跟蓁儿吃醋,也不怕被人笑话。” “笑话什么?” 老爷子写完最后一字,猛地提笔,得意的拿起纸吹了下,笑道:“有人能疼着也是喜事儿,不然我这个老头子整日里被你拉着听什么《桑园寄子》的戏目,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你还说!” “好好好,当着蓁儿给你留点颜面!” “用饭吧!” “好……” 饭过半响,老爷子搁了筷子,看向她温声道:“蓁儿,你与宸王近日如何?” “尚可。” 曲蓁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望去,她在看到那副写着‘韬光养晦’的字时,就明白了老人家找她过来是有话想说。 看来,与她的感情之事相关。 她静待下文。 “夜宴后次日陛下召我进了趟宫,话里话外,有为你赐婚之意,大盛世家子弟随你挑选,唯独……” 老爷子顿了下,凝视着她:“唯独不能选宸王!” “祖父觉得呢?” 曲蓁清冷的眼中多了几分认真之色,想听听他的看法。 “陛下为你开女子为官之先例,允你入朝,宫宴时设位于太子身旁,多有提携青镜司,警告百官之意,观如今朝局,他如此做法,大约是想护你周全。” 说完曲老爷子打量着她的神色,似是想从那张稚嫩却冷静的面容看出些许端倪来。 曲蓁却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陛下,想动宸王府了吗?” 第477章 不是偷,是抢! 如果长公主所说的消息不假,那景帝对她的这番‘好意’约莫与娘亲有关,就好比离盛两国开战,身为质子的离朝太子离墨淞却好像被忘记了般依旧活到如今,除了爱屋及乌,她实在想不到更合情理的解释。 宸王府声势渐大,是皇室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层兄友弟恭的虚假外壳迟早有一日无法伪装,会被局势撕裂成为碎片。 景帝不想伤及她,只能从根源解决。 但先前都是试探,如今竟召了祖父入宫说项,看来事态已经十分紧急! 曲老爷子也不瞒她,点头应道:“是!” 曲蓁柳眉紧蹙,袖中的手蓦地攥紧,太快了,这局面实在是来得太快了,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难道是离盛停战,没有了外力钳制,景帝才动了这番心思? 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 不,现在纠结于这些已经失去意义,宸王府屹立不倒多年,必有根底,容瑾笙也不是糊涂之人,定能应对,她担心的一旦皇室与宸王府的斗争拉开序幕,大盛内乱,很多事情的处理就会变得异常棘手,比如,那些被驱赶出城的奴隶! 老爷子看她眼底神色变幻莫测,苍老的声音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忧色:“蓁儿,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宸王手握重权,难以撼动,这些年无数明枪暗箭之下都能安然渡过,你可知为何?” “他没有弱点。” 曲蓁不假思索的道。 “对,宸王生性疏冷,深居简出,不爱女子,不与朝臣多加来往,偏居一隅只管份内之事,任凭他们绞尽脑汁也抓不到错处,但如今,他有了弱点。” 老爷子说到这儿忧心更甚,“为了对付他,朝中所有的明枪暗箭都会朝你来,宸王是与你一心,那其他人呢?他们可为宸王奋战,可甘愿与你共担风险,赌上全副身家和妻儿老小的性命?到时候,他们又会怎么选择?” “断尾求生!” 最能打动人心的,永远是核心利益! 曲蓁从来都清楚这一点,当她于容瑾笙是助益,是锦上添花,那些效忠宸王府的人自然乐见其成,可当她成为累赘,便会被毫不犹豫的舍弃! 她懂! “你既然都明白,自然该知道如何选择,这番话是自私了些,但我与你祖母如此年纪,早没有当年叱咤风云的豪气,只想窝在这府中享受天伦之乐,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已经因此,失去了一个女儿,再承担不住失去你的痛苦……” 当年漪儿跪在他面前,要为了爱情随那人而去,他知道此行山高水远,生死难料,极可能会是他们父女见得最后一面,可结果,她扶持那人平定叛乱,稳住了朝局,却终究落了个惨死异乡,孤坟枯冢的结局! 连他想要为她报仇,都不知该寻谁! 要不是找回了这个孙女儿,恐怕他们老两口要抱着遗憾进棺材! 曲蓁对上那满是哀凉的眼,有些话不忍说出口,只委婉道:“这些乌糟事您就别操心了,蓁儿自会处理清楚。” “哎!” 老爷子何尝不知道她的脾性,轻叹了声,倒也没再说什么。 老夫人在旁轻推了他一把,忍下心中的酸楚,揶揄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平日劝我看开点,怎么到了自己跟前,就别扭的跟个小孩子似的?我瞧着啊宸王那孩子就不错。” 细心体贴,温润谦和,模样性情三洲之地都是出类拔萃的,最主要是待蓁儿好! 曲蓁抿唇浅笑,没有应声,上次来府中,祖母就恨不能把人留着过夜,看来容瑾笙是当真极得她喜欢。 “我这是替孩子打算,她要每日都走在悬崖刀尖上,你难道就不心疼?”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偏又实在没什么气势,酝酿了许久只得作罢,无奈道:“反正蓁儿你自己想清楚就好,祖父也不强迫你。” “退一万步来讲,还有曲国公府在背后撑着呢!这些年曲家的子嗣虽然少在朝堂上走动,但想保住你的性命还是不难!” 老夫人在旁附和了声,笑呵呵拽过曲蓁的手捂在掌中,轻拍着安慰道:“所以啊,我们蓁儿想怎样就怎样,不必管那些乱七八糟的。” “哪儿有你这么教孩子的?” 老爷子没好气的嗔了句。 “我乐意!” “你真是越活越不讲道理!” “难道我以前讲理?” 老爷子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苦笑着摇摇头,他这大半辈子在嘴皮子上就没赢过她! 曲蓁看着二老斗嘴,旁边灯烛安静的燃烧着,光影将他们交叠的身影烙印在墙壁上,画面温馨而美好。 这一刻,她觉得外界的风雨如何都不重要了,能陪在他们身边,家常便饭,谈笑风声,足矣! 用过饭,她没留太久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曲弈依旧未归。 影卫来报有人在宅外逗留徘徊 ,行迹十分鬼祟,是否需要清除,曲蓁命令他们无需理会,并加强了松明斋那边的护卫。 接下来的一整日,她但凡出门,身后总有人若即若离的跟着,后面跟踪的人数越来越多,似是在寻找着合适的时机。 曲蓁知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股风,她留在了太后寿宴的前一日,各国使臣献礼入宫,在此之前,她避开眼线,乔装改扮去见了一个人。 “这事儿是不难办,我可以为你走一趟,但你得告诉你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将诸国使臣调离出京,此事可大可小,我问上一句不过分吧?” 迦楼柔弱无骨的倚在贵妃榻上,两指夹着葡萄抛进嘴里,戏谑的笑看着她。 曲蓁早猜到她不会这么乖顺,直截了当的道:“耶律真手中有我想要的东西!” “你准备……偷?” 迦楼双眼放光,顿时来了兴致,噘嘴嗔道:“那北戎蛮子霸道凶残的很,你是真打算将他得罪到底?” 她一本正经的点头,纠正道:“不是偷,是抢!” 抢? 迦楼兴奋之色更重,这个调调,她喜欢! 第478章 带走! 宫中的传统,各州府及外来使进礼,须提前交由鉴司勘查,确认无误后再封库记档或是归还,以走仪程。 太后寿宴的前一日,忙的是不可开交。 这日,百官下朝后,南疆圣女迦楼向景帝进言,听闻城外‘香雪海’乃盛京奇景,想出城游玩,特请晏晔将军陪同! 景帝允! 此消息一经传出,汴京哗然! 原本众人都在猜测几国的来意,南疆圣女容色倾城,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要想结两国之好,联姻是常事,她特意邀请晏国公府的大公子同游,莫不是已经择定了人选?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之际。 南疆祭司阴司琰称众使团来京中多日,未曾一览盛京风光,不如同行,此提议很快得到了大离和北戎的赞同,欲一同前往香雪海。 为保周全,太子容黎言请愿随行,得了消息的各家贵女和公子纷纷命下人套马动身,往梅林深处,期望来一场命运的邂逅! 醉香楼顶层。 曲蓁负手立于窗边,目送着几批车马出了城门,视线落在那随行在侧,策马而行的劲装男子身上,清冷的眸中凝出几分愧色。 阿渊,对不住了! 念落,雅间的门被人推开,血手的声音传来:“姑娘,耶律真已然出城,府中传来消息问,申时动手可否?” “为何?” 她有些困惑,这和原本商定的计划略有出入,白日动手风险总比夜里要大些,巡城的官兵也会很快被吸引,增加薛静琅脱身的难度。 “薛公子收到线报,不知为何,北戎原定在酉时送入宫中的贺礼时辰提前了,错过申时,礼箱就会运出驿馆,到时候一切行动都会作废!” 申时…… 曲蓁运转大脑飞速思考着整个计划提前可能发生的变动和应对方法,疾步走到桌边,指尖蘸了茶水在桌上轻点推演:“原定酉时动手, 我制造混乱,薛静琅劫人后趁乱隐于城中,次日一早离开。” “但时间提前至申时,青天白日不好隐匿行踪,须快速出城,驿馆位于东城城墙处,有利有弊,届时我会设法引来守城士兵,为他们制造出城机会。” 她仔细盘算了任何一个可能导致行动落败的原因,权衡之后,确定此计可行。 夜里有夜里的好处,白日有白日的优势。 驿馆四面临街,车水马龙,届时驿馆闹出动静,守城的士兵闻讯而动,城中必然引发骚乱,是浑水摸鱼的大好时机。 “好,那属下这就去传信。” 血手拱手正要退去,曲蓁摇头,冷声道:“不,这消息你让别人去说,你正大光明的去趟阮尚书府,他今日正好休沐,就说我邀他往醉香楼一聚,有要事相商!” “光明正大的离开,那岂不是……” 他话说一半,蓦地反应过来,“姑娘是想借机引他们出手?” “我每日来往于曲宅和青镜司,这两处护卫重重,他们没机会动手,唯一的空隙就是每日未时我外出喝茶闲坐这段时间,身边有你跟着,又在闹市,更不方便。” 曲蓁望向桌上那碟子糕点,若有所思道:“你去吧,我自会制造机会给他们。” “那姑娘一切小心。” 眼下已近末时二刻,血手知道不能再耽搁 ,推门而出,大摇大摆的骑马离开了醉香楼。 而她稍坐片刻,便也起身下楼。 “姑娘今日这么早就离开?不多坐会?” ‘奇宴’时她豪掷千金,又常来品茶,来来往往掌柜的也与她熟识,笑着问道。 曲蓁浅笑答道:“出去置办点东西,稍后便归,雅间还得劳烦掌柜的为我留着,对了,阮尚书受我之邀来此茶聚,您记得备些上好的茶点。” “好,我记下了。” 掌柜的忙应了句,恰好旁边有人招呼,她也就没再打扰,抬脚出了醉香楼。 今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是个难得的晴日。 曲蓁寻街边小贩问了‘聚芳斋’的位置,缓步朝着旁边的暗巷走去。 没多久,那小摊前出现一人,丢下颗银锭子,“那姑娘同你说了什么?” 小贩两眼发直,拿着银锭啃了下,笑眯眯的答道:“也没说什么,就问了‘聚芳斋’怎么走,让我给她指条捷径,她赶时间,公子,我这儿东西也极好,你看要不要……” 他话说一半儿,抬起头身前已经没人了,无奈得叹了口气:“急什么?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再走,瞧不起谁呢败家玩意儿!” 他边嘀咕边收了摊,看着那银锭猥琐的搓了搓手,“说起来也好久没去飘香院看青儿了,也不知道那小没良心的还记得大爷不,嘿嘿嘿……” 这条巷子十分偏僻,曲蓁走了许久也没见半个人影,感受到身后追上来的气息,她无声的勾了下唇角。 果然来了! 那些气息缓缓靠近,似是在试探着她周围是否真的没人护卫,随着时间流逝,他们越靠越近! 香味…… 她脚步蓦地止住,身子踉跄了下,扶住旁边的石墙,掩面叱道:“谁?” 话音刚落,身前‘刷刷刷’的落下数道影子,为首之人正是那日在极乐阁见到的单于游。 他双手环抱,冷笑着望她,“曲大人!” “你们是什么人,居然敢对我下毒!” 曲蓁微眯着眼打量他们,这个单于游行事倒是真谨慎,有那份特意准备的迷魂香还不够,居然带来了这么多的高手! 众人哄笑,却无人理她。 有人对单于游笑道:“我说子游兄,这样的绝色的确是人间罕见,你想拿下也无可厚非,但也不需要诓骗弟兄们吧?就这也算是高手?” 单于游笑得有些冷,“就是她废了阿达!” “什么?”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齐刷刷的看向曲蓁,由于身份原因,他们无法跟着大王子入宫赴宴,所以也没见到阿达到底是怎么被一个女子给废掉的! 听他们说的玄乎,只当是为了挽回阿达的颜面。 可如今,单于游指着眼前这瘦弱的女子说废了北戎第一勇士的就是她,开什么玩笑! 随着噗通一声,那青影无力支撑,瘫软倒地,单于游提醒道:“走吧,先带回去!” 第479章 野心之论 “嗵”的一声。 曲蓁被扔在地上,脊背磕到凳子的棱角,痛的她出了一身冷汗,紧蹙的眉头睁开眼,入眼的便是一间十分素净的屋子。 “这是……驿馆?” 她手脚被绳子捆住,只能艰难的撑着身后凳子坐起身,冷漠的看着眼前跨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子,单于游。 “是驿馆!” 他邪肆的勾起唇角,随手拿了香梨啃了口,目光犹如猫戏老鼠般在她身上打量了圈,嗤道:“你敢金殿羞辱北戎使臣,废了阿达,我还以为是多了不得的人物,结果,呵!” “阁下是挺了不得,光天化日,刚当街行凶,绑架朝廷命官,也不知道有几条命够交代?” 曲蓁背靠在桌边,被撞得地方隐隐作痛,痛得她唇色发白,不住的冒冷汗,更添虚弱之感。 但她的态度,强硬而冷漠,没有丝毫怯懦,这一点令单于游十分不满,他闻言冷笑了声,“曲大人不至于如此天真,还妄想着能从这儿逃出去吧?” 绑架大盛官员这是死罪,哪怕他是北戎的使臣也难逃问责! 他敢动手把人绑了,就没想着给她再回去的机会! “难道,你敢杀了我?” 曲蓁不以为意的挑眉望着他,凝声道:“容我提醒阁下一句,朝廷命官失踪可不是小事,你既知道金殿发生的事,想必也该清楚我的重要性,不要做自掘坟墓的事情,以免拖累了你家主子,影响两国邦交。” “只要没人知道你在我手里,两国的邦交自然不会受影响。” 单于游面对她的威胁并不在意,一切后果他都能担待的起,他们虽然不赞同他拿了曲蓁,但也不会泄露此事为北戎招惹祸端。 他姿态悠然的往椅子一靠,翘着腿,轻哼道:“等过了太后寿宴,大王子了结这边的事儿,那些人找不到你自然会放弃,到时候将你夹带在回国的箱子里,只要出了大盛地界进了漠北荒原,漫漫黄沙,天地高阔,谁还能找得到你?” “你就这么自信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曲蓁声音轻淡,不见厉色,但自始至终都沉稳冷静的令人胆寒,单于游眼角的余光落在她身上,心中悄然拉起了警戒。 话虽说的轻松,但他知晓在汴京的地界上,行事还是要慎之又慎。 这不是他能放肆的地方! “与其关心我的处境,我觉得曲姑娘该为自己担心才是,你真以为我请你到这儿来,是为了喝茶聊天的?” “担心和恐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给旁人徒增笑柄,无用之功本官向来不屑于做。” 曲蓁挪着手将凌乱的裙摆抚平,面色淡然,“不过我倒是好奇,绑了我的这件事,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耶律真的意思?” “怎的?还想出去后兴师问罪?” 单于游不屑的笑了声,倒也不纠缠这个无聊的话题,好心的解答道:“凭我们大王子的身份,像你这样的小人物,也配让他耗费心思?是爷自己的意思,落在北戎的耻辱和嘲笑,必须要用鲜血来洗刷,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 她听出了些许端倪,顺着这话问道:“你还想对付谁?宸王?还是陛下?” “不愧是景帝忠心耿耿的走狗,都到了这份上,还不忘了替他打探消息。” 此处只有他们二人,或许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底气,单于游也不隐瞒他眼中的杀意和仇怨,戾声道:“我也不怕告诉你,北戎的军队早已整装待发,就等着杀入边境的时机!” “看来耶律真此行果真心思不纯。” 听他的意思,北戎已经起了要打仗的心思,借着宁婉儿诛杀薛静琅怕是次要,想利用她来离间陛下与宸王府,挑起大盛内乱,趁机坐收渔利才是北戎真正目的。 耶律真就那么确定,宁婉儿、薛静琅、雪家和宸王府之间一定能关联上?薛静琅对外只是二王子府的谋士,即便通过宁婉儿的身份能将他与雪家的渊源查出,又能证明什么? 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个‘丧家之犬’远遁异乡,隐姓埋名谋个出路罢了! 耶律真以‘乱臣贼子’的筹码与景帝进行交换,是能得些许好处,可要想以此来为北戎起兵谋求契机,就着实牵强。 除非,他知道薛静琅潜伏北戎目的! 若为报仇或寻人而去,肯定是想查雪家的旧案,他势单力孤,必寻外援! 此话一出,只要坐实薛静琅的身份,不论有没有证据证明容瑾笙与他勾结,景帝都会认定宸王府难逃干系! 而这,也会成为覆灭宸王府的契机! 曲蓁面上颜色淡淡,但心中猛地发紧,耶律真,或许知晓薛静琅所寻之人的下落! 这一刻她无比庆幸来的是她,否则将会错过许多关键的讯息! “你知道又能如何?我北戎勇士骁勇善战,凭什么要龟缩在那偏远荒凉的大漠里,为了几斗米粮终日发愁?你可知道每年冬日,北戎有多少无辜的稚子和老人要活生生饿死冻死?” 单于游满面不忿之色,丢开手中的果子,大步走到她面前,俯低身子恨声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养在安乐窝里的富贵人家都是怎么看待我们的,蛮子!强盗!土匪!烧杀抢掠的畜生!可我们就该死吗?想活下去有错吗?” “没错!” 她微抬眼眸,对上那怒火中烧的面容,讥诮的笑了声,“想活着没错,只是你敢扪心自问,北戎纵容军队侵扰大盛边关之地,烧杀抢掠,只是为了活着,而不是为了满足你们的野心?” 单于游原是看她面露鄙夷之色,想要宣泄憋在心中许久的愤懑,不曾想她会给予回应,愣怔之后,沉声道:“我不是!” “你敢保证耶律真不是?你们汗王也不是?” 曲蓁眼神陡厉,冷道:“大漠是荒凉贫瘠,但盛产宝石珠玉和金子,若只为米粮和过冬衣物,以物易物,开通边境贸易,两国互市岂不是能轻易解决?何须连年滋扰事端,妄图挑起战火?” “两国开战,最先死的就是百姓和士兵!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多少人丧夫丧父丧子! 分明是野心勃勃的禽兽行径,怎么到了你嘴里,倒成了为他们谋福祉的大义之行,简直可笑!” 第480章 大打出手 一番话说完,两人同时沉默。 那些刺耳的言论和腔调在单于游的耳畔徘徊,他内心反驳了无数遍,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心里清楚,耶律真和汗王所行,是为了国之大义不错,但更多的,是为了王图霸业! 他们想要征服大盛的千里沃野,想要肆意玩弄南疆的妩媚妖姬,想要铁蹄踏遍大离的雪原,淌过格朗也河,将北戎的旗帜插在最绮丽富饶的白苏城! 他们,想做天下的王! “大王子没有错!他是心系自己臣民的!” 单于游静默半响,挤出这么一句话。 曲蓁未置可否,直言道:“于大盛子民来说,他是侵略者,是刽子手,是索命的修罗和仇人!” 这世上的仇恨,总有开端! 立场相悖注定无法辩个绝对的是非黑白,她不屑的是他们为填私欲却要以大义为旗! “你是个聪明人!可惜了……” 单于游看着她,不知为何竟荒诞的生出些敬意来,虽为敌人但亦相惜!只是一开场他们认识的方式便错了! 结局,已然注定! “北戎不会放过你,但我会为你收尸下葬!” 让尸骨不曝露于荒野被豺狼啃噬,是他能做到唯一的事情! “我以为你会选择放了我!” 听了这话,曲蓁也不知该哭该笑。 单于游恢复了先前的戏谑,失笑道:“敢侮辱大王子的人,便是我过命的兄弟,我也会把他生生活剐了,更何况是你!” “如此忠心?” 曲蓁不着痕迹的往窗外忘了眼,计算了下时辰,感觉差不多了,边说话引开他的注意,边借着袖子的遮掩则解开手腕的绳结。 单于游在自家地盘上十分放松,也没有想到能有人在身中剧毒,手脚被绑死的情况下还能脱身,因此没看到那细微的动静。 他转身往人太师椅走去,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幼年因瘦弱多病被族人遗弃,将死之际是被大王子施舍粥饭救活了一条性命,他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曾对着天鹰神使发过重誓,这辈子,会用性命捍卫耶律真!” ‘刺啦’一声细微的声响。 人与生俱来的危机感使得单于游下意识转身望去,只见眼前冷光一闪,他抬手去挡,胳膊被刀锋划过,霎时撕裂了肌肉! 再抬眼,那青影手持断匕站在不远处,冷刃上的鲜血顺着森白的刀尖流下,滴在地砖上。 “这不可能!” 单于游大惊失色,捂着被刺伤的手臂,朝她先前坐着的位置看去,只看到一团麻绳孤零零的躺着,一个完整无损,一个有齐刷刷的断口,明显是被人用利器割断的! 他绑的是死结,在北戎这种绳结向来是用来绑猛兽的,断无挣脱的可能,为了以防万一,他是勒着皮肉绑的! 她到底是怎么挣脱的! “没什么不可能的,你真以为这些手段能困住我?” 曲蓁揉了下发红的手腕,有些头疼,这痕迹太显眼了,想遮掩都很麻烦,回去后那人又要别扭了! “那你的毒!” 单于游拿到药之后特意找人试过的,就算武功再高,起码也要虚软十多个时辰,距离她中药这才过了多久,她竟然能行动自如? 都说了这么多,曲蓁也不介意替他解了这最后的疑惑,冷笑道:你对一个擅药之人下毒,是在开玩笑吗? 且不说她是药人之体不会中毒,就算是中了毒,这么久的时间也足够冲破桎梏,暂时得到缓解,突出重围! 曲蓁看着他,毫不掩饰眸底的愤怒和杀意,厉声道:“待我安然离开此处,必将回禀我朝陛下,率铁骑踏平你北戎之地,以雪今日之耻!” 话音如雷霆炸落! 单于游看着那道身影朝房门外掠去,破门而出,青影与蓝天相融的刹那,血光乍现!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拼尽全力的大喊道:“快,拦住她,今日绝不能让她踏出此地半步!” 守在院中的护卫听到这声,下意识的拔刀相迎,重重拦截在曲蓁身前,面对那聚集而来的身影,她立于屋顶扬唇冷笑,指尖银针挥出。 “小心暗器!” 众人手忙脚乱的防守,谁知那针雨却不是朝着他们去的,而是射向了东南方的小屋,穿破窗户,里面发出‘砰砰砰’的炸裂声,酒香顺着缝隙溢出,很快,庭院中尽数被香味笼罩。 在他们诧异的目光中,曲蓁拿出刚顺手前来的火折子,‘噗’的吹着,单于游猛地想到了什么,喝道:“快,杀了她!” 四周高手齐动,无数的身影朝她袭来,曲蓁身影如柳叶般自他们中间游移穿过,在无数惊呼中,火折子脱手而出,砸开那扇门,落在淌了一地的酒水中。 “哗”的一声,火苗与酒融合的刹那,数丈的火焰窜天而起,烧上房梁,逐渐将那小屋吞噬,滚滚浓烟烧起…… “灭火,快灭火,不能把人引来!” 单于游心魂俱裂,撕心裂肺的大吼了声,然而为了守卫他们的秘密,这地方驻守的都是他们带来的高手,此刻都在牵制曲蓁! 他怒的双眼几欲滴血,扭头朝屋顶看去,她似乎知晓在这么多人的包围中想要闯出去不太现实,从不正面还击,只集中精力躲闪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她想要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她活着,他就得死,说不定还要牵累北戎的使团,导致战争提前爆发。 绝不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否则他单于游就会成为北戎的千古罪人! “听我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诛杀此人!” 单于游有耶律真属下的调动权,所以才能让人陪他一起去绑架曲蓁,此刻除耶律真香雪海一游外,北戎带来的所有高手都在驿馆! 倾所有人之力,只为换她一命! 你死我活的斗争,容不得任何迟疑! 话音落,他飞身跃上房梁,参与到绞杀之中,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守在外面的人反应过来,已经是兵戈相接,浓烟漫天! 第481章 来的正好? 驿馆距离最近的宸王府也有两条主街的距离,离曲国公府更远,即便曲蓁趁乱点燃了求救信号在天边炸开,为了保证此计的真实性,援兵最快也要一盏茶的功夫才能赶来。 但耶律真似是将所有高手留在驿馆驻守,战斗爆发,外院的人源源不断的涌来,人头攒动,四面皆敌,她身上储备的银针很快用完,只能凭借诡谲的身手闪避防守,拖延时间。 而浓烟烧上天际,惊动了外面的人,单于游怕她走出这里招来祸患,下手越发狠辣无情! “大人,她速度实在太快,滑溜的像泥鳅,根本摸不到身!” 有人一刀收不及砍在了自家兄弟身上,顾不得照看,扭头大喝道。 单于游面色阴沉如碳,挥刀追在曲蓁身后,迫使她不得踏出此院,高喊道:“去,传我命令,让守在栖鹰园的人全都过来!” “可是那边的人……” “顾不得了,放她离开这儿,我们都得死!你想拖累大王子吗?” 一番呵斥后,立即有人转身冲向后院方向,曲蓁看着那身影离去,眼底掠过抹凝重之色,等栖鹰园的高手被吸引过来,薛静琅那边就能动手了! 希望,一切顺利! 没多久一批人蜂拥而至,二话不说就冲入了包围圈,曲蓁压力渐大,能随身护卫耶律真的自然不是孬手,数人将她所有退路尽数封死,长刀挥舞,断了退路! 她被迫防守躲避,一身青衣被鲜血染透,有她自己的,也有敌人的,青丝狂舞,杀意凌天! “好个北戎使臣!先是下黑手将我绑来驿馆,见事迹败露又一拥而上欲杀人灭口!在我大盛汴京皇城行此狂悖之事,是当我大盛的人都死绝了不成!” 曲蓁调动内力,声凄而冷,响彻驿馆这方天地,悲壮的声音透着股玉石俱焚的决然:“既然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今日,我定要尔等无耻之人血祭于此!” 单于游等北戎高手听得脑门青筋猛跳,他们都是些听命行事的,至今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觉得要坏事! 而从栖鹰园急匆匆赶来的葛丹看到那屋顶上站着,浴血厮杀的女子,惊得目眦欲裂,他知道驿馆内的高手被单于调动出府,这种事在北戎发生过不止一次,无非就是又看上了什么女子想要将人绑来,他也就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这混蛋居然盯上的她! 还真让他得手了! “单于游,你疯了不成!色胆包天敢对这女人动手!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快别说了,助我拿下她!” 单于游见了葛丹面色一喜,急忙喊道,葛丹看着眼前的混乱,大脑有些发白,忙喝道:“快住手!” “不许停手,给我杀了她!” 单于游听了这话立时驳斥,那些高手见两人发生了分歧,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但眼前这女子已经重伤了他们不少弟兄,武功奇高,死仇已然结下,若放她离去,日后必成心腹大患,双方杀红了眼,谁也不肯罢手! “单于游!你真想把所有人的命都赔进去吗?” 葛丹气得双眼发晕,这女人身后的势力网不容小觑,宸王府、晏国公府、曲国公府、再加上青镜司主司的身份,真要在驿馆出了事,朝廷也不会轻易放过! 可恨大王子去了‘香雪海’不在府中,没人能约束得了他! “你不帮忙就别管,她要不死,死的就是我们!” 只要在援兵赶来驿馆前将她杀了,总有说辞能糊弄过去,可要是被当场撞破,就是板上钉钉的铁证! 单于游知道,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曲姑娘!这一切都是误会,不如我们双方坐下来好好谈谈,说不定还要转圜的余地,何必闹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葛丹见劝不动单于游,只好将目标转向曲蓁,曲蓁对这人还是有些印象,在金殿上最先帮耶律真抱不平的就是他! 耶律真身边的第一人,葛丹! “葛大人眼瞎了吗?我这浑身的鲜血和挥来的刀锋你敢说是误会?怪不得北戎之人在金殿上多番挑衅我朝陛下,原来是早有图谋!” 曲蓁架住单于游砍来的大刀,冷喝了声:“要我息事宁人,做梦!” 众人越战越凶狠,逼迫葛丹只能加入绞杀。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驿馆后院,数道人影从墙头跃下,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探路的人来报:“主子,栖鹰园的人已经被引开,守卫不多了!” 为首的男子布衣蒙面,深邃的眼往那浓烟滚滚的方向看去,隐约还能听到激战的声音。 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刀柄,掩去眼底忧色,沉声道:“城门的士兵已经在集结朝驿馆而来,救了人之后立即策马出城,不得恋战!” “是!” 众人伏低身子朝着栖鹰园潜去,薛静琅落在最后,深深的往那方向看了眼,低道:“保重!” 无声的杀戮蔓延开来,鲜活的生命被接连收割,坠在地上,曲蓁未曾留手,这种争斗向来是你死我活,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要撑到援兵到来,就必须狠! “这么多高手拿不下一个女人,废物!” 单于游眼见时间流逝,曲蓁身影摇摇欲坠,却还是强撑着,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正想吩咐他们上弩箭,谁知嘴还没张开,‘咻’的一声,冷光从他脸颊旁擦过,带出一缕血雾来! 要不是他反应快避开,这支短箭,就会穿过他的眉心! “都给我住手,谁敢再动,杀无赦!” 男子冷硬而狂怒的嘶吼传遍了驿馆每个角落,众人打斗的动作蓦地僵下,往那声音传来方向看去,就见无数的箭矢对准他们,冷光乍现! 这是爆发力极为惊人的强弩! 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整个场面因他们的到来而安静下来,曲蓁身子略晃了下,险些从屋顶栽下,好在一道身影如风般掠来,猛地扯住她的胳膊,助她站稳身形! 血手眼底蕴着狂怒,自责不已:“姑娘,我来晚了!” 曲蓁轻扯了下嘴角,哑声道:“不晚,你来到刚好!” 反观单于游等人,他们面如死灰,如遭灭顶之灾! 此事,闹大了! 第482章 谁来负责 此次跟来的都是宸王府驻守的黑云骑,没多久,守在西城门的士兵也到了驿馆,拦住了外面看热闹的百姓并分出部分人前去灭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驿馆好端端怎么起火了?” 守城的小将疾步进了院子,只看到满地狼藉和身负重伤的北戎各位高手,面色骤变:“各位大人这是怎么了?谁敢将你们伤成这样?” 北戎众人冷哼了声,敢怒不敢言——那些箭矢还对着他们拿的要害! “我伤的!” 屋顶突然传来道声音,吓得小将一个冷战,下意识抬头望去,就见那青衣被鲜血浸透,女子似雪容颜上还染了些血垢,像是刚从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 “青,青衣……你,你你你,你是青镜司那位……” 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双目瞪得溜圆,再看旁边数道人影将北戎的人包围起来,冷箭相对,怵得额头直冒冷汗,这,这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第一次见使团的待遇差到这份上的! 是要开战了吗? “将军有礼,在朝廷派兵接管此地之前,还得劳烦你们驻守看顾,清点伤亡,禁止闲杂人等出入!” 曲蓁模样生的好看,身份尊贵又没有世家子弟颐指气使的倨傲,那小将地位低微,受到的从来都是冷眼和欺压,难得有人同他这般说话,激动的三魂丢了七魄,小鸡啄米般点头:“大人放心,小人定好生办事!” “有劳了。” 曲蓁说完,血手扶着她的手臂,忧道:“姑娘,我们还是先找御医瞧瞧,处理下伤势,至于这些人 ……” 他环顾一周,眼神肃杀:“有强弩守着,谁敢踏出半步,杀无赦!” “是!” 众将士齐齐应和。 北戎众人纷纷面露不满之色,这样的做法岂不是把他们像是牲畜般圈养起来? 单于游怒道:“我等好歹是北戎的使臣,便是两方有什么冲突,陛下未曾裁断,岂有直接软禁我们的道理?你们太过分了!” “过分?” 曲蓁噙着冷笑,居高临下的睨着他,“你在皇城脚下放毒伤人,绑架朝廷命官时,可想过自己的身份,如今闯下祸事,反倒拿身份说事,想以此为庇护,北戎之人都是像你这般厚颜无耻吗?” “绑你是我的主意,与北戎使团无关,我单于游一人做事一人当,只要不拖累旁人,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在援兵赶到的时候,单于游就知道此事无法善了,总要有个人来承担一切的罪责。 他能一力抗下,是最好的结局! “有关无关,大盛自会查证!” 血手懒得与他多废话,撩下一句,扶着曲蓁飞身下了屋顶,朝院外走去。 没两步,她蓦地止住身形,回首在人群中搜寻了一番,最终落在了单于游身上,“我没记错的话,葛丹不见了!” “此事与他无关!” 单于游咬死这句话,其他的再不多说。 曲蓁也没执着于此事,只要北戎使团在这儿,人就走不远,怪不得葛丹能得耶律真的重用,反应倒是极快,想来在血手等人抵达时,他便趁乱离开了这儿,去了栖鹰园。 但还是晚了一步! 算算时辰,薛静琅等人早已得手,现下该退出城外了! 她此念头刚落,一阵急促的脚步从前院冲了进来,边冲边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刚才有伙贼人从城里纵马冲出城外了,弟兄们没来得及阻拦!” 那小将一把拽住他,顿时怒了:“你们是怎么办差的,万一走脱的是什么要紧人物,朝廷怪罪下来,谁能担待得起?” “可,可所有人都被调来驿馆救急了,留下的弟兄势单力孤,实在是拦不住啊!” 报信的人龇牙咧嘴的抱着胳膊,急得快哭了,“将军,快吩咐他们出城追啊!” “走不脱!” 小将气得五官都挤在了一处,看他不停的冒冷汗,奇怪道:“你又怎么了?” “方才来报信途中遇见了北戎大王子,说来也奇怪,驿馆都烧成这样了他都不进来,反而直接骑马朝着那些贼人消失的方向追去了,他速度太快,我为了躲避跌在一旁,伤了手!”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小将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着急忙慌的就要去调集人马出城寻人,单是走脱了贼人顶多被训斥罢职,可要是这位北戎的贵客因此出了事,他们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今日怎么这么多事儿! 还都凑在了一起,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曲蓁听了他们的对话,与血手交换了个眼神,耶律真不是去‘香雪海’赏花了吗?怎么这时候回来了?眼下只能期望薛静琅等人的动作够快,能摆脱追捕,否则的话,前功尽弃! “曲大人,您也听到了,守卫东城是小的职责,这些人怕是……” 小将神情有些为难,人要调走,驿馆这儿的事肯定是帮不上忙了! 话说到这份上,她也不能强留,柔声道:“各尽其职,将军不必自责,本官明白的!” “多谢大人体恤!” 说罢,那人疾步往外走去,传信的人抱着胳膊就要跟上,被曲蓁拦住,“你手骨错位,不及时处理的话,日后就算能复位,也再难恢复如初。” “那怎么办?我这也来不及……” 小兵抓耳挠腮,手足无措的看着她,曲蓁没多话,径直捏上他蜷缩的手笔,摸了摸骨头的位置,平静道:“你忍忍!” “什么?” 那人疑惑的问了句,接下来他很快明白了她打算做什么,只听‘咔擦’一声,伴随着男子的惨叫,骨头再度回到了正确的位置上。 “别喊了,已经治好了。” 血手蹙眉喝止,他们家姑娘身上的伤势还没处理呢,忍着疼痛先为他治的伤,他倒是叫的跟断了手一样! “好,这就好了?” 小兵闭上嘴,小心翼翼的晃动了下手臂,发现已经不如先前疼痛难忍,高兴的行了一礼,“多谢姑娘大恩。” “去吧!” 曲蓁目送他离开,有些担忧的望着城门的方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希望他们能安然度过此劫吧! 第483章 汴京之怒! 城外始终没有消息传来,而曲蓁被北戎使臣绑架围剿的消息传出,汴京掀起了轩然大波,一个外邦使臣借着为太后贺寿的名义抵京,金殿挑衅,包藏祸心,这些都是猜测拿不出实证,只能作罢。 但他们敢在皇城之中绑架朝廷命官,行凶害人,简直是骇人听闻,欺人太甚! 是以消息传出不久,百姓自发将驿馆围的水泄不通,高喊着要北戎给个交代,更有众多文人才子齐聚在宫城之外静坐,要朝廷给个交代! 曲蓁未换衣衫便被密诏入宫,进了御书房才发现,等着的人并不仅有景帝,还有容瑾笙、晏国公、阮舒白等人。 “微臣见过陛下!” 她拱手请安,声中带着杀戮之后的冷厉之色。 而这身染了血色的衣裳落在众人眼中,也是神色各异,容瑾笙手中的茶盏‘砰’的一声炸开,茶水浸透了他烟青色的广袖,他恍若未觉,凝眸望着她,眼底风暴氤氲,似是要撕裂一切。 晏国公和阮舒白则不约而同的起身围了上来,不待出声,景帝自书案后转出,快步行来:“怎么会伤成这样?快,传御医!” “都是皮肉伤,不打紧。” 曲蓁退了步,拉开与景帝之间的距离,恭敬道:“因微臣之事令陛下烦心了,臣惶恐。” “该惶恐的是北戎!” 景帝面色冷沉,凝在她青衣之上的血色处,深邃的窥不见底,只闻怒色:“这些人胆大包天,敢在汴京城中对朕的臣属下黑手,实在猖獗!你放心,此事定给你个交代!” “离盛交战这些年腾不出手来管控北境之地,北戎多年来滋扰边城,劣迹斑斑,此次更是公然挑衅陛下的威严,若不严惩,恐怕难以平息朝廷和百姓之怒!” 晏国公原也想过她情况不佳,但见过伤势后,纵然不是自家晚辈,但好歹也与他们渊源颇深,岂有束手旁观的道理,几句话说完,怒气越盛。 而其他人虽有怒容,但也没立即表态。 毕竟此事可大可小,处理不好,就会引发两国的国战! “说起来也奇怪,这汴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官员那么多,曲大人不算最重要,也不算最有话语权,怎的那北戎的蛮子偏生挑你下手?” 冷国公见气氛冷了下来,悠然自若的说了句,“老臣觉得无非就是为了夜宴那日的矛盾,双方都有过错,不妨静坐下来,好生商议,拿出个解决的办法来,那帮子人总堵在宫门外也不是个事儿。” “听冷国公的意思,我之所以受害是因为金殿出头之事,那敢问国公,当日北戎人挑衅,羞辱皇室,冒犯天家,我等身为臣子是否就该作壁上观,充耳不闻?” 曲蓁冷漠的盯上冷国公,她就知道这对父子永远都不会安生。 “曲大人说笑了,君辱臣死,身为人臣自当为陛下分忧。” 冷国公朝着景帝恭敬一拱手,话音陡转,“只是,应对也当讲究分寸,曲大人当殿废了阿达,等了打了北戎的脸面,那些蛮人向来血性蛮干,做事不计后果,为了维护北戎的体面,自然是要寻曲大人的晦气!” “好逻辑!” 曲蓁忍不住为之喝彩,嗤笑了声,“所以按照国公的想法,他们为了维护北戎的脸面在我汴京行凶,毒杀朝廷命官是情有可原,而我为抵御外辱,金殿出手却是有失分寸?这套说辞还真是无懈可击!不知道人还以为冷国公领的是北戎的俸禄!” “蓁儿!” 阮舒白见形势不对,忙打断了两人的交锋,从中周旋:“两位都是朝廷重臣,为了大盛和陛下考虑,莫要伤了和气!” 曲蓁冷刮了眼面如猪肝的某人,瞥过头去。 晏国公也在旁打圆场,“阮大人说的是,眼下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罢了罢了,本官话都没说两句被呛得不轻,到底年轻人脾气大了些。” 冷国公顺着台阶下来,正色道:“微臣的意思是,离盛两国大战方休,消耗巨大,实在难以支撑再燃战火,好在曲大人平安归来,北戎也因此折了不少人手,依微臣愚见,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国体为重才是!” 景帝任由他们吵完,沉吟良久,才看向曲蓁道:“你怎么想?” 听到这话,曲蓁便懂了他的心思,本来掀起两国大战就不是她的目的,垂首道:“陛下愿为微臣讨回公道,微臣感激不尽,只是两国邦交牵涉甚广,此事并非大王子授意,乃单于游一人的主张,不宜牵连,不如就只处置祸首,树立国威的同时也能彰显陛下宽容仁爱之雅量。” “这样的话,便要委屈你了。” 景帝没有立即下决断,似有权衡。 她拱手行礼道:“微臣不觉委屈。” 能以最简单的方式化解这场危机自然是最好的,她行事有分寸,身上的血大多是戎人的,看着吓人罢了。 “那就这样……” 景帝正要下决策,旁边的容瑾笙突然开口了,“皇兄,臣弟以为此事处置不妥,北戎野心昭彰,多年来气焰愈盛,若不重惩,恐怕会滋生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枉顾皇兄的好意。” “那小九觉得该如何处置?” 景帝审视着他,见那双凤眸中幽冷而平静,像是在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他不禁慨叹,这孩子终于还是长大了! “车裂单于游及随之绑缚曲大人的同党,命耶律真修书汗王,退出北境牙关之地,并亲自致歉!” 容瑾笙薄唇微启,笑得有些凉薄,“若北戎不肯,臣弟自请率兵北上,开春之前,定为皇兄开疆拓土,将北戎皇城,划为我大盛属地!” “王爷!” 晏国公等人面色骤变,惊讶的看着他。 这位主儿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无征伐之心,向来不过问朝廷对外的战事,这次贸然提出此要求,难道是想为她讨个说法? 冷国公鼻翼轻缩了下,微眯着眼没有出声。 为了个女子,堂堂王爷竟肯纡尊降贵做到这份上,也是荒唐! 景帝思量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身旁老太监轻咳了声,惊得回过神,轻声道:“那就如你所言,去传耶律真入宫议事吧!” 众人面色各异,齐齐应是。 唯有曲蓁深深凝望着那天青色的身影,心中万千滋味交杂…… 第484章 我后悔了! 商议好如何处置此事后,御医也到了。 “陛下,谢院正求见。” 御书房外传来通禀声,景帝传他入内,谢奉仪神色匆匆的行礼叩拜后,老太监道:“谢大人今日休沐,怎么这时候进宫了?” “哦?” 景帝闻言,打量着谢奉仪,“朕还以为是爱卿是受诏而来。” “回禀陛下,曲大人遇袭之事在城中传开,老臣怕太医院的人忙不过来,便自作主张前来瞧瞧。” 谢奉仪恭敬答道。 “你来的正好,快给这丫头瞧瞧。” 景帝没多询问,提醒他去做正事,这亲昵的称呼落在其他人耳中,皆是面色一惊,便是陛下最宠爱的六公主也未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 陛下到底是如何看待她的? 唯独阮舒白眼底掠过了然之意,有些酸涩,又有些无可奈何! 他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就见那如玉树般绝尘的身影如笼了层暗色,使得整个人比之往日,都疏冷阴郁许多。 哎! 谢奉仪替曲蓁把完脉,在一众急切的注视中,起身拱手道:“启禀陛下,曲大人体内余毒为清,还需用药调理些时日,至于伤势,都是些皮肉伤,不足为虑……” “什么叫不足为虑?” 景帝语气略沉了些,望着那被鲜血浸透的衣裳,目光愈冷:“朕命你好生照料,不得留下疤痕!” 谢奉仪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料到会引起这么大反应,诧异之余忙道:“微臣遵旨!” “陛下,既然已经商定,那是不是该昭告百姓,顺便解除驿馆的禁令?免得衍生出更多风波来。” 见状,有人趁机说道。 毕竟宸王府的黑云骑手持强弩将驿馆团团围住,一直僵持着也不是个事儿,南疆和大离那边总要有个说法。 景帝觉得有理,对老太监使了个眼色,老太监会意的招来人低声吩咐了两句,下去办差了。 “北戎的大王子还没回城吗?” 耶律真中途调转回驿馆,又追出城外去,再没有消息传来。 “禀陛下,还没有。” 老太监答罢,又补充了句,“陛下宽心,东城的守卫已经追上去了,想来很快便能把人带回来。” “嗯。” 景帝未有置评,没过多久,曲蓁以回府上药为名请辞,主角都走了,其他人留着也没什么用,一并离开了御书房。 待他们走后,景帝半靠在龙椅上,冷肃的面容赫然垮塌,露出些疲倦之色,他单手捏着眉心,叹道:“你说那丫头会不会记恨朕?” “陛下是说放过北戎一事?” 老太监走到他身后,轻车熟路的抬手为他揉捏着肩颈,轻笑道:“您多虑了,曲大人并不是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儿,定能明白陛下的苦心。” “苦心?呵!” 景帝轻嗤了声,缓缓阖眼,“说的更直白些,是无可奈何,朕若是个寻常人家,有人敢如此欺她,朕定将那人千刀万剐一泄心头之恨!可坐上这位置……” 半点不由人! 他是大盛的帝王,必须为自己的臣民考虑,冷国公说的对,眼下刚结束与大离的争端,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再挑起与北戎的战火实在不智! 劳民伤财 ,徒增内耗! “她会明白的!” 老太监低声宽慰。 景帝重重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是眉宇间的愁色淡去了几分…… 曲蓁一出御书房,没走多久,那标志着宸王府身份的阴沉木马车就穿过宫门呼啸而至。 纵观满朝文武,宗室皇亲,除容瑾笙外无一人敢将车驾赶入内城,就连东宫太子也要乖乖在承天门外下马撤轿,步行入宫。 可他就是有这样的底气! “上车!” 容瑾笙路过她身侧 ,淡淡的说了句,谢奉仪有些诧异,他奉旨照料她的伤势,她要是去宸王府,那他……总不能跟去王府吧? 那门槛,不是谁都能进得去的! “谢大人稍后写下药方送去曲宅即可!” 曲蓁来不及多说什么,又与阮舒白、晏国公等人说了声,转身钻入马车,待她坐稳,马车立即朝着宫外而去 ,将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谢奉仪哭笑不得,感情他特意进宫一趟,是白跑了? “谢大人一番好心,奈何有人不领情。” 冷国公轻笑了声,朝他们一拱手:“她不配合治疗,日后若有什么事,本官自当替谢兄解释。” 谢奉仪含笑不语,等他说完离去后,与晏国公等人缓步往宫外走去,“看冷家的意思,似是二者的矛盾不可调和了?” “冷家是个识趣的,只要陛下还想扶持青镜司,他就不会对曲姑娘出手!” 晏国公看得出谢家对她的事情很上心,大约是起了惜才的心思,就连那医盟的长老临行之前都特意嘱咐过他,要多照拂那丫头。 多少前辈人物都在替她揪着心啊! “陛下 ……” 谢奉仪想起先前的场景,面色不禁有些古怪,“国公,你说陛下到底是什么想法?多少年了,我还从没见他这般在意过谁!” “许是,爱屋及乌吧!” 晏国公没有明说,谨慎的往四周看了眼,压低声音道:“这些都不重要,只要陛下护着她,这条路,她就能走得平稳些!” “哎,难得看到这么好的苗子,若是肯专心研究医术,日后我大盛朝必出一位国医!偏生搅和到官场里.” 谢奉仪惋惜不已,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也就没再多言。 谁也没发现旁边的阮舒白,面色出奇的难看…… 作为他们话题中心的曲蓁却无暇感慨这些,上了马车后,静默着坐在一旁,她知晓容瑾笙有洁癖,闻着血腥味必然不适,特意往远处挪了些。 “躲什么?” 容瑾笙抿的有些发白的薄唇动了下,凤眸幽幽看她,伸出纤长如玉的手:“过来,我给你处理伤口。” 他声音有些压抑的沉怒和柔软。 曲蓁打量他片刻,将手覆在他掌心,被他猛地一扯,正巧这时候马车颠簸了下,顺着那力道直直跌入他怀中。 满是血渍的衣服贴着他的锦衣,蹭了些血色。 容瑾笙从怀中掏出瓶药膏来,指尖抹了点,执着她的手捞起袖子,露出被绳索捆缚留下的红痕,他凤眸微凝! 须臾,哑声道:“我后悔了!” 第485章 香雪海之变故 “这不怪你!” 曲蓁抽了下手,奈何他攥的紧,抽不出来,她抬手摘掉他的面具,露出那张如冠玉般绝美无瑕的面容来,捏着他的下颌强迫他抬眼,认真道:“眼下,是最好的结果。” 薛静琅救出宁婉儿,危机得解,北戎诡计破碎,暂时不得掀起战火! 于各方而言,都是利大于弊! “你……” 容瑾笙垂眸看了眼她的动作,心中的恼怒被打散了些,有些哭笑不得,她从哪儿学得这些乱七八糟的? 对此,曲蓁恍然未觉,她知道身负愧疚活着是怎样煎熬和无助的感觉,不想他因此将自己逼入死胡同,维持着这压迫性的姿势继续道:“我想护着你的心思和你是一样的,无须计较太多,懂吗?” 等了许久,才等来一声轻若蚊蝇的‘嗯’。 曲蓁满意的点头,收了手,准备继续上药,冷不防被他一掌按在胸口上,脸颊贴着那温凉的衣裳,隐隐能感觉到他的心跳。 “蓁蓁,看到那一身血衣时,我很怕!” 那时的感觉 就像是浑身力气刹那被抽空,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直视她伤势都是种莫大的挑战。 他,宁可伤在自己,也不想损她分毫! 容瑾笙的声音夹杂着些微不可闻的颤粟,曲蓁明白这种感觉 ,嗅着那熟悉的清冷浅香,她卸去满身的防备,放软身子倚着他,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她轻勾了下唇角,语气虽淡却坚定:“我不会失约!” 她答应过他会平安归来,就定会做到。 “嗯!” 容瑾笙摸着她细软的发丝,看着如猫儿般蜷缩在他怀中的人儿,眼中不自觉染上笑意,“这个约定,你须刻骨铭心的记着!别忘了我在等你!” 救赎也好,劫难也罢,只要是她就好! “好!” 曲蓁刚经历一场大战,未经休整便被传召入宫 ,始终紧绷着脑海中那根弦,但当靠在他身上,她便什么都不想再去理会了,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至于何时到的王府,何时被抱入松风水阁她统统不知,只知道再醒来时,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上了药,榻边的小几上放着新的衣裙,窗外天色已暗! “什么时辰了?” 曲蓁边穿戴边对外扬声问道。 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声音,倒是屋顶‘铛铛’响了两声,紧接着传来少年不满的嘟囔:“都戌时了,疯女人你比猪还能睡!” 听了这声,曲蓁失笑,“棠越,你忘了之前说过的话了?该怎么叫我?” 屋顶死寂片刻,传来声冷哼,“风愁说小孩子说的话不用那么较真!” “是吗?他为什么这么说?” 曲蓁动作很快,起身船上鞋袜,用簪子将发丝绾起,顺着他问道。 “我叫那个人娘娘腔,他追着打我,风愁就让他不要跟小孩子较真。” 棠越砸吧着嘴,想必又在吃东西。 “谁教你这么叫的?” 曲蓁听到风愁时,就知道棠越肯定又被诓骗了,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玩兴,总逮着棠越捉弄。 上面‘啪啪’拍了两下手,似是吃完了,下一秒就挂着房梁,倒挂在窗前,“是风愁教的,说那人家里桃花酥好吃!这么叫就会拿给我!” “府中的桃花酥最好吃!” 曲蓁不禁失笑,风愁又在暗中使坏了,整个王府也就棠越没心眼肯陪他玩这种讨打的游戏! 她整理好一切推开门,棠越已经端正站在门前了,两眼直勾勾盯着她。 “你在看什么?” 曲蓁奇怪的问道。 “他们说,你流了好多血。” 棠越瞪大眼睛打量着她,挠了挠头发,“你等着!别动,等我!” 他说完扭就跑,她不明所以,又见他神色认真不似玩笑,耐心等他回来,半响,棠越端着个铜盆过了曲廊,来到她面前。 “喝!” “这是……” 曲蓁定睛一看,水还冒着热气,里头漂浮着几根鸡毛,“你让我喝这个?” “老头说,鸡汤,补血!” 棠越目光澄澈无瑕,像上好的玉石般,看不到半点杂质。 看着眼前这盆‘鸡汤’,她有些哭笑不得,此鸡汤非彼鸡汤啊! “乖,这鸡汤不补血!” “啊?” 棠越嘴一撅,恨恨的扔下盆儿,“死老头又骗我!我找他算账去!” “不是……” 曲蓁想着他口中的‘老头’这满府的人能对得上特征的,也就是只有桦叔,刚想解释清楚,只说了两字,棠越就跑了个没影。 她摇头失笑,准备寻人问下容瑾笙的去处,血手正好快步走来,“姑娘,这是什么情况?” 曲蓁简单说了两句,血手闻言大笑:“怪不得我刚才见棠越气势汹汹的往先生哪儿去了,那小子啊以前捡了个狸奴,走哪儿都带着喜欢的紧,结果王爷出府遇刺,那狸奴中箭失血过多而死,从那之后,他见人流血都会很紧张。” “姑娘被王爷抱回来时一身是血,他不敢去问,只能缠着先生,先生就说鸡汤可以补血,已经吩咐厨房炖着了,让他等些时辰端给你,他大概是理解错了‘鸡汤’的意思……” 血手也很是无奈,“王爷喜素,少食荤腥,这孩子又只吃蔬果和糕点,认不出,也正常!” 总之,是一片好心。 除了主子,也没见他再如何关心过旁人。 曲蓁无奈的摇摇头,不再纠缠此事,“对了,你来的正好,王爷呢?” “瞧我这记性!” 她这么一问,血手才想到自己的来意,猛地在脑门拍了下,连忙敛了嬉笑之色,肃然道:“姑娘,宫里来人传话,请您即刻去一趟!主子已经先入宫了。” “出什么事了!” 她白日才在驿馆被截杀,身负重伤,要不是有什么重大的变故,想来陛下也不会要她一个病号动身入宫!看来,这是一件麻烦事! 曲蓁返身取了大氅披上,随他往府外走去,血手紧跟在后,声音发紧:“诸国使臣与太子殿下在‘香雪海’遇袭,太子,被人一剑穿胸,情况危矣!” 第486章 凭空消失的刺客! 曲蓁脚步猛地滞住,侧首看他,“其他人呢?” “使团倒是没听到有受伤的,就是六公主受了些惊吓,二皇子和晏将军等为了保护众人,多少都有负伤。” 血手说罢,她抬脚就走,脚步比以往更快了些,晏晔奉圣命保护使团等出游,遭遇刺杀,太子命悬一线,追究起来他难逃其责。 到底,还是害了他吗? 到了府外,马车已经在等着,曲蓁却摇摇头,“不坐马车,骑马能快些!” 容黎言情况不明,时间耽搁不起! 侍卫刚牵来两匹马,曲蓁和血手接过,就听长街尽头传来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图烈焰自暗夜中扑来,旋即在她眼前停下,神色有些愕然! “鬼丫头,你不是受了重伤吗?怎么还能骑马,不怕把伤口撕裂?” 熟悉的人影正是晏峥,时隔数日,他终于出府! 面对这一连串的问题,曲蓁无瑕回答,裹紧了披风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往宫里疾驰而去,“这些事以后再说!” 血手紧随其后,眨眼就剩了两个背影。 晏峥沉思片刻,策马跟了上去,这个时辰了他们还要进宫,也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他正好也去看看! 许是宫中提前告知过,三人一路策马,畅通无阻的进了内城,上了扶摇殿前玉阶。 此处离太医院最近的宫殿! 殿内灯火通明,无数人影闪动,殿外景帝来回踱步,还有各家的公子和小姐们,使臣也在其中。 “来了,曲姑娘来了!” 不知谁高喊了声,众人纷纷回头望来,曲蓁快步上前正要行礼,被景帝拦住,“曲蓁,你可还撑得住?” “尚可。” 她言简意赅的答了两字,望向一旁的容瑾笙,“什么情况?” “心旁贯穿,谢院正已经守了一个多时辰,止不住血!” 容瑾笙知道她想问什么,很快给出答案,瞥了眼她身上伤处,沉声道:“你伤势不轻,量力而行!” 里面躺着的是当朝太子,若有什么闪失,恐怕会引起陛下雷霆之怒,虽说她的身份陛下不会因此处置她,但难保太子党不会记恨! “好!” 曲蓁环顾一周,不见其他人身影,容瑾笙会意的道:“放心,陛下已然安置。” 她轻扯了下唇角,“那我去看看。” 说罢,她绕过景帝推开了大殿的门,身影没入其中。 而在场的其他人听着两人默契十足的对话,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在那幕场景中,他们竟然诡异的觉得两人出奇的般配与契合。 青影白衣交织,同样的风华绝代,同样的孤傲出尘,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能领会彼此的心意,这样的感情谁不羡慕? “陛下!” 晏峥这时也到了,对着景帝行了一礼,他从其他人的议论中得到了容黎言重伤垂危的消息,宽慰道:“太子身子强健,一定能扛过这关。” “你怎么样?”景帝问道 。 “风寒而已,躺了两天已经大好。” “贵妃担心了好些日子,寝食难安,日后行事要小心些。” 景帝没心思考虑其他,简单说了两句便叫内监领她去了旁边的风仪殿,“还有你兄长和老二他们也受了伤,鸢儿和贵妃在看顾,你去看看吧。” “是。” 晏峥离开的时候,特意看了眼端坐在人群中的雪色人影,容瑾笙似有感应,凤眸幽淡的望来,四目相接,刹那灼热。 须臾,容瑾笙收回视线。 晏峥也不再耽搁,快步跟了上去,他们心里都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殿内,床边守着数人,皆是太医,叽叽喳喳的说着些什么,谢奉仪被围在最中央,捋着花白的胡须,面色不耐,但强忍着没有发作。 “曲姑娘来了!” 这一声成功的打断了他们的话,众人一见是她,像是看到救命稻草般,一窝蜂似的围上来,“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 “再不来太子殿下的命可就保不住了!” “说什么胡话呢!” “是是是,是下官胡言乱语了,您快去看看,这血怎么也止不住,什么法子都用过了!再这么下去,只能眼睁睁……” 眼前这高瘦的太医似乎又想提那些字眼,生生给忍住了。 “前辈!” 曲蓁拨开乱糟糟的人群,走到谢奉仪身前,“伤势可做了处理?” “血止不住,连伤口内的情况都看不到。” 谢奉仪愁容满面,看着她泛白的唇瓣,更是忧心,“怪我想不出好的法子,才折腾你带伤入宫!” “前辈言重了,救人才是我等的职责。” 曲蓁转身开始检查容黎言的状况,他因失血过多已然昏厥 ,脉搏、血压已经极低,伤口处的药粉已经被鲜血冲散,糊成一团。 最可怕的,是他伤口处并无凝血之态。 “血流一直都是这样?” “嗯,太子殿下从受伤到现在,用尽办法都止不住,这瓶药几乎用上了两个人的量,还是如此。” 立即有人出声解答。 曲蓁看着那伤口若有所思,须臾,低喃道:“是凝血功能障碍。” “什么?障碍?” 谢奉仪对这个词很是陌生,下意识问了句,旁边的太医都知道她医术极好,救了宸王的命还解了晏晔的毒。 要不是此刻情况危急,真想与她好生探讨一番。 “简单来说,人在受伤之后,血液流出会凝结形成血块,以此来止血,凝血障碍就是说,此人的血液难以凝结,也就是你们见到的这样。” 但有一点很奇怪,按理来说,如果那一剑刺穿胸腔,伤及内脏的话,再加上容黎言的凝血功能障碍,早该血流而死。 可他如今情况是糟糕了些,但尚有生命体征。 曲蓁俯身蹲下,撕开容黎言胸膛被折腾的乱七八糟的衣裳,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前辈你留下帮我,其他人全部出去!” 她心底有个猜测,需要验证! 如果成功就能保住容黎言的命,如果失败……那就没办法了! 凝血功能障碍再加上致命的创伤,在现代都不敢说必然能保全他的性命,更何况是眼下这种设备稀缺的时代! 闻言,其他人顿时怒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当以解决太子殿下危急为首任,难道姑娘还担心我们偷师?” “就是,要是殿下出了事,在这儿的人一个都逃不了责任!” “你与太子素有仇怨,谁知道你把我们支开是想干什么?万一动了手脚又推 说是我们救治不力,到时候这黑锅还不是要我们来背!” “对,不能这样!” 他们如苍蝇般吵闹不休,曲蓁紧蹙眉头,寒声道:“谁再多说一个字,别怪我让他做哑巴!” 第487章 还能救吗? 她这话一出,成功的扼住了所有声音。 容黎言的生命体征逐渐降低,实施救助已经刻不容缓,曲蓁环顾四周,视线最后凝在了谢奉仪身上,“前辈!” 他是太医院院正,在这种时候拥有绝对的决策权,唯有他开口,才能清除这些人! “我们守了这么久都束手无策,坐以待毙不如信她一回。” 谢奉仪看向诸位同僚,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都去吧!” “谢大人!” “院正,她……” 众位太医大失所望,摇着头转身出了大殿,这种时候离开也好,总好过太子殿下在他们手中出了问题,到底陛下盛怒,还要牵连一家老小。 他们想疯,就让他们去疯吧! 殿门被再度合上,声音沉重而悠远,重重的砸在他们耳中。 “你打算怎么做?” 谢奉仪几步走到床边,凝视着她,她敢提出将太医驱离,应该是有自己的盘算,他不过问,但事关太子和他谢家满门的安危,不得玩笑。 曲蓁却没直面回答这问题,凝视着他,“前辈,今日我不过是行银针刺穴之术助你稳定太子伤势,主治是你,对吗?” 这话…… 谢奉仪略显浑浊的眼眸掠过抹异色,任谁听来都像是在提前撇清责任,以他对这丫头的了解,不至于此啊! 即便满心疑虑,他还是郑重道:“对,我是太医院院正,自然首当其冲。” “好,届时回禀还请前辈记得这话。” 曲蓁说话的功夫手底下也没闲着,将容黎言胸膛的衣料尽数剪开,清理视线,对殿外唤道:“血手!拿我药箱进来!” “是!” 血手跟容瑾笙及景帝请示后,进了内殿,外面聚着的众人想要从门缝中看到些什么,奈何他速度太快径直合了个严实! “治病就治病,到底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在宫中供职的诸位同僚哪个不是杏林好手,难不成还要偷她的师?” 王太医愤愤的叱了句,旁边的人忙低声安慰,不敢火上浇油。 容瑾笙往那方向瞥了眼,没再理会,凤眸盯着那扇门上的烛影,有些担心她身子吃不消。 若非这种伤势太医院无人可治,也不至于传召她带伤入宫! “爷,该用药了。” 棠越担心曲蓁伤势守在府中,没跟着入宫,所以随侍在身边的人换成了风愁,他拿出药和温水,递给了容瑾笙。 这药是曲蓁制来为他调理体内寒疾的,每日须得按时按量服用。 “小九的伤还没好?” 景帝被这番动静吸引了注意,待容瑾笙服药后,关切的问道。 容瑾笙微微颔首,低道:“劳皇兄挂心,都是些陈年旧疾,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你须得尽快养好身子,朝廷上的事皇兄还靠着你帮衬呢!” “臣弟遵命。” 两人的对话很是简短,说完后就各自沉默,静等着里面救治太子的结果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少人已经开始揣摩陛下是否打算将‘香雪海’一事的后续交由宸王处置。 这,可是个烫手山芋啊! 听说那批刺客至今还没有找到,就像是人间蒸发了般,没留下半点痕迹。 但眼下显然不是担心这些的时候,如果太子死于这场刺杀,那幕后策划、负责护卫的大将军晏晔等都难逃追责! 他们看了眼刚处理好伤势就带伤跪在了扶摇殿外玉阶上的身影,心中哀叹,晏晔也着实太倒霉了些! “将军,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何必……” 随行的霍百川等人处理好后续找来,齐齐将他围在中间,蒋大海伸手就要去拉他,被晏晔冷瞪了眼,“都回去!” “将军!” “您这又是何苦?” 其他人苦心劝着,军师见晏晔神色坚定,遂不多言,撩起袍子跪在了他身侧。 霍百川见状也在晏晔身后跪下,重叹了声,“这都叫什么事儿?” 将军伤势尚未痊愈,陛下就派他去驻守驿馆,连什么使臣出游都要随行,偏巧还真出了事儿! 也不知那位南疆圣女好端端的怎么就想起去城外游玩,这倒霉催的! “你们现在最好祈祷姑娘那双回春妙手能把太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否则就不是跪在这儿这么简单了!” 军师无奈的提醒了句。 他有时候还真挺羡慕这些莽大汉,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抱怨,殊不知屠刀悬颈,旦夕祸福啊! “那还能怎么办?大将军守卫边关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因为这些……” 蒋大海被迫跪着,但心里憋着股气,再加上边关时口无遮拦惯了,话刚出口就被晏晔打断,“住口!为国尽忠是我等军人的职责,再敢胡言乱语,就滚回府里呆着去!” 眼见晏晔动了真怒,蒋大海忙捂住嘴不敢再出声。 其他人见状也就安静了下来,霍百川看着自家将军线条刚毅的侧脸,踌躇许久才小声道:“属下方才听说,姑娘被北戎单于游毒晕绑去了驿馆,刚经历了一场血战,伤势不轻……” 晏晔猛地回头,一双清濯的眸子风刀般射向他,“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现在才说?” “我,我着急就给忘了。” 霍百川心虚的垂下眼,怕他担心又补充道:“但我想姑娘既然能入宫为太子治病,想来情况不算太糟,就怕她身子撑不住……” 驿馆的情况他听着那小太监说都觉得胆战心惊,更何况是真正从北戎使团里厮杀出来的人? 血战之后未歇息多久又被传召入宫,也不知她能坚持多久? 晏晔作势就要起身,身后军师忙道:“将军不可,您已有失职之过,如今太子危在旦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扶摇殿里,你万不可轻举妄动!” 晏晔起身的动作僵住,半响后缓缓跪直,再不言语。 众人悄然松了口气,纷纷瞪了眼霍百川,这种事情晚些时候再说不好吗?非得这时候说出来给大将军添堵。 霍百川也很是无奈啊,他担心的是姑娘状态不佳,救不回太子,让他们莫要盲目乐观,凡事做好的最坏的打算和部署罢了! 一剑穿胸,这种伤势,怕是大罗神仙都难救! 姑娘她……能创造奇迹吗? 第488章 命不该绝 殿内,血手熟练的拿出那黑织锦绣金线布囊,将所有的刀具进行消毒,准备好注射器和麻药等! “这些都是什么?” 谢奉仪看着这堆稀奇古怪的玩意,疑惑的问道。 曲蓁接过烈酒擦拭着容黎言的胸膛的刀口进行消毒,答道:“前辈就看作是和银针般的医用器具就好。” “所以你到底打算怎么救人?” 饶是他再镇定,也无法在面对气息逐渐微弱的容黎言时还保持冷静,躺在那儿的人是大盛的储君,东宫太子! 他一人的性命关乎着整个太医院的安危! “此事,前辈帮不上忙!” 曲蓁直言不讳,中医重药能根治顽疾,但在外伤的处理上,明显西医更占优势,容黎言的伤势已经涉及到开膛修复,除她之外,无人能动这手术! “那你留下我是……” 谢奉仪有些糊涂。 “前辈知晓我负伤而来,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善后的事情还得交给前辈,其他人我不放心。” 她说着拿出早已制好的麻药丸塞入容黎言口中,静算着时间,趁这间隙将情况告知两人,“据我推测,刺客的剑虽然刺穿太子胸膛,形成了贯穿伤,但并非伤及脏器和主动脉,也就是说,能救!” “可那伤口的位置在心口处,你怎么确定没有伤及脏腑?” 谢奉仪不禁质疑,他亲自检查的伤口,那位置十分危险。 “就算是寻常人伤及脏器造成大量出血,短时间内不加救治都会毙命,更何况太子还有凝血功能障碍,然而此时距离他遇刺已经过了多久?他气息尚存!足矣说明伤处不在要害!” “那要怎么救?止不住血,还是只能等死!” 他的话戳中了重点,曲蓁附和道:“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止血!” 面对两人疑惑的眼神,她尽量避开专业词汇,浅显易懂的解释。 “人体脏器外部通常有两层膜包裹,打个比方来说,这两层膜就好比我们的里衣和外衣的关系,它们之间是有缝隙的,如果利器刺进躯体,从这些缝隙穿过,也会形成贯穿伤,但不会损伤到脏器。” 曲蓁看着容黎言,低声感叹了句,“老实讲,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极低,因为脏器的位置相对固定,缝隙狭小到可以忽略不计,而当时太子遇刺,与刺客搏杀时正处于运动状态,能有这样的伤,堪称奇迹!” 换做是她,也不敢说能精准的穿过脏层与壁层形成这样的伤势。 只能说,天不绝他! 谢奉仪皱眉思索着她的话,听着似乎有些道理,可…… 他视线落在容黎言光洁的胸膛上,她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 “姑娘,时辰差不多了。” 血手观察着容黎言的状况,提醒了句。 曲蓁收回视线,对着血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起身走到谢奉仪身前。 “谢大人,得罪了!” 他话说完,抬手在谢奉仪后颈用力一劈,谢奉仪来不及问就软软倒了下去,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他似乎看到了曲蓁拿着小刀插入容黎言心口处…… 不…… 血手将他的身子搬到旁边的椅子上,快步走了过来,“姑娘,我们要怎么做?要开膛吗?” 看过她剖尸和治疗小兰花后,开膛似乎成了血手的兴趣所在。 曲蓁切开皮肤、脂肪和肌肉等,将伤口手动扩开,头也不抬的道:“你的乌鸦嘴最好祈祷不要应验,否则,麻烦就大了。” “那姑娘这是……” 在心口处开了个口子,血淋淋的像极了待宰的羔羊,血手脑海中闪过那些画面,莫名被恶心到,吞了口口水好奇的问道。 她仔细的检查着各处的情况,大半个身子几乎趴在了容黎言身上,抽空答道:“找出出血处,进行缝合,只要止住血就能保下他这条命!” “这怎么可能找得到?” 血手瞪眼,如今是在夜里,光线又暗,伤处内血肉模糊,找出血处?岂不是在开玩笑? “有说风凉话的功夫,拿夜明珠来给我照着!” 曲蓁全心神翻找着,血手依言找出夜明珠,靠近时才发现她额上和脖颈出了层细密的汗珠。 她紧抿着唇瓣,唇色发白。 是啊,他险些忘了姑娘身负重伤,这场手术定然对她负荷极大,他遂不多言,捧着夜明珠避开两人上了床榻,蹲在容黎言身侧为她照明。 时间一点一旦消逝,曲蓁的身形不住发抖,忽然眼神一亮,“找到了!” 此时,候在殿外的景帝等人耐心也逐渐消耗殆尽。 “这都进去多久了,能不能救也没个消息,就让这我们在这儿干等着怎么是好?” “别是根本救不了人,思索着怎么推卸责任吧?” “我就说不能出来你们还不信,这下好了,我大盛的储君要是有什么事,她曲蓁有十条命都赔不起!” “……” 几个太医攒在一起嘀嘀咕咕,旁人未曾多加理会,说的正起劲儿的时候,身后突然多了双手,将他们的身子猛地往下按去。 “几位大人治不好病起码学学怎么做人!太子殿下危在旦夕,尔等学艺不精致使曲大人负伤入宫,熬夜救治,你们不感激她施以援手就罢了,还恶语相向,肆意诋毁,这么做不应该吧?” “你是什么人?” 太医拨开搭在肩上的手,一回头见是容瑾笙身边的人,尚未来得及发作的怒色僵在脸色,悻悻的哼了声,却也没说话。 宸王府的人,哪怕是侍卫,也不是他们能开罪得起的! 风愁笑着拍了拍手,嫌恶的模样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转身往容瑾笙的方向而去,“在下奉劝诸位大人一句,还是盼着我家姑娘能好,否则,太子爷出了事,你们也讨不了好!” 众太医面上青红交加,倒是没再敢编排什么。 他刚走到一半儿,殿门突然被打开,是谢奉仪。 老大人面色有些复杂,揉着后颈的位置走出。 “怎么样?” 景帝大步上前急问道,旁边呼啦啦围了一圈人,谢奉仪拱手一礼,按照曲蓁事先讲好的说辞道:“臣幸不辱命,恭喜陛下,太子的病情已经稳住了!” 第489章 难逃干系! “她呢?” 待景帝问完,容瑾笙补充了句,谢奉仪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轻声道:“王爷宽心,曲姑娘施针为太子殿下止住血后,就去偏殿休息了。” 话已经说过一次,谢奉仪再说起来就是行云流水,他没提什么主治之类的话,只说曲蓁止血的功劳,至于其他就让他们自己去想吧。 直到被叫醒,看着床上容黎言已经恢复了平稳的呼吸后,他才明白了她开始说那句话的用意。 那丫头很清楚容黎言能活,不想居功! 至于具体原因,他并不清楚。 “那丫头今日是累坏了,吩咐下去,别叫人打搅她,让她好好歇息,命御膳房备些清淡的菜色,等她醒来再用。” 景帝吩咐了一番就进殿去看太子,聚在此处的人群听了容黎言平安的消息也松了口气,被候在一旁的禁军请去问话,逐渐散去。 风愁推着容瑾笙停在廊下。 容瑾笙道:“去查清楚,究竟是谁动的手。” “是,主子。” 风愁没走两步,身后又道:“将晏晔带走,告诉他,别浪费了她一番苦心,拿住幕后主使,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 “爷,你这爱屋及乌也及得太远了些,那晏大公子可是姑娘放在心尖上的人……” 朝廷勾心斗角的事那么多,以前他们爷清心寡欲,活得像樽不食人间烟火的活佛,如今倒好,铁树开花要福泽天下了。 晏家的两兄弟,可是对主母虎视眈眈啊! 风愁不免替自家主子叫屈。 “策划‘香雪海’刺杀之人,究竟是为夺嫡之争,还是想挑起几国矛盾,点燃大盛危机,你心里有数?” 容瑾笙薄唇微勾了下,语气并无波澜,“至于其他,就不要多操心了。” 从她设局支开晏晔的那刻起,他心中最后的一点芥蒂也消失殆尽。 那个答案,他知晓了,也释然了。 “属下这就去查!” 风愁被问的语塞,不敢多话。 他们王爷担心的是有人想趁着几国使臣都在盛京的时候动手脚,如果是内乱倒还好,如果是旁的,那就要仔细思量其中的利弊了。 风愁走到晏晔身边,两人说了几句,那跪的挺直的身影就缓缓站起,看了眼付扶摇殿,遥遥对他的方向拱手一礼。 容瑾笙颔首致意,目送他远去。 不得不说,晏家手握重兵这一代的两个掌权者都还算清醒,但有时候过分清醒就会束手束脚。 比如现在! 晏晔选择了第一时间来陛下面前请罪,免去众人的猜疑和不该有声音,却忽略了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 真相! 容黎言尚在昏睡中,太医院人和内监将里面围的水泄不通,这时候去也见不到什么,容瑾笙径直去了偏殿。 血手在门外守着,见了他正要行礼被他抬手制止。 容瑾笙隔着门扇往里探了眼,轻道:“好好守着她,别再叫人打扰,等她醒来后告诉她,那边的事情本王会处理。” “是。” 血手小心的应了声,唯有他知道他们姑娘有多辛苦,找到出血点后缝合又是个精细活,整个几个时辰维持一个姿势,结束后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后续整理和喂药的事还是叫醒谢奉仪做的。 这一日发生了太多事,忙的是昏头转向,只希望接下来,千万别再生出什么风波了。 刚想着,就有道急促的声音冲了进来,“曲蓁呢?曲蓁在哪儿?” 闭嘴! 容瑾笙看着来人,眸色不禁沉了些,“小六,你不在贵妃身边呆着,跑这儿来做什么?” “皇,皇皇皇叔!” 来人穿着身藕粉色的绣花袄子,模样娇俏可爱,玉娃娃般玲珑娇小,正是景帝的六公主,容鸢。 她见着容瑾笙居然在,忙拉扯好裙摆与袖子,急匆匆屈膝行礼,“容鸢给皇叔请安。” “什么事?” 容瑾笙压低声音问道。 容鸢着急的在原地跺脚,话音掺了哭腔,“是,是刺离发烧了,太医说今夜要发烧就没得救了,晏世子说曲蓁可能有办法,我,我想求她去救人。” “她体力透支,正昏睡着。” 言下之意,是不愿再被人搅扰,容鸢平日见着这位大不了她几岁的皇叔总是忌惮害怕的很,请安后恨不能躲得远远的,更别说违逆他的意思。 唯独这次,她强忍着害怕,跪在地上哭求道:“求皇叔怜悯鸢儿,再不救刺离的话,他真的会死的!要不是为了救我,刺离也不会被人断臂,就请皇叔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赏个恩典。” 娇养在深宫的富贵花哭得泣不成声,容瑾笙不为所动。 血手在旁劝道:“六公主,并非我家主子狠心,实在是姑娘她伤重难行,救过太子殿下后力竭昏厥,叫醒后怕是连抬指都难!” “那,那怎么办……” 容鸢慌得六神无主,眼泪汹涌而至,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拔下自己头顶的簪子,抵在脖颈上。 “六公主,你这是做什么?” 血手瞳孔骤缩。 容鸢看向容瑾笙,哭着道:“不管能不能救,还请皇叔允我见曲蓁一面,求她看上一眼,若真救不了,那就当是刺离的命数,小六绝不敢为难她。” “你威胁本王?” 容瑾笙眼眸平静,冷漠的像掀不起半点波澜的死水,控制着轮椅往外行去,语气淡漠的撂下句话。 “要寻死就动手,下手准点,免得目的达不成被救了,白遭皮肉之苦。” “皇叔!” 容鸢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大喊了句,她可是他血脉相连的亲眷,他当真如此无情? “吵醒了他,那侍卫更活不成!” 容瑾笙微微侧首瞥向她,警告的吐出句话。 两人各不肯让,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曲蓁缓步而出,“我去看看吧!” 她所受的是外伤,没有伤及根本,刚才为容黎言诊断消耗心神,所以困乏了些需要小憩片刻。 此时已无大碍。 容瑾笙见她醒来,双目如刃般看向容鸢,容鸢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躲到曲蓁身后,小声道:“皇叔,都是小六的错,只要能救下刺离,小六愿意受罚。” 曲蓁浅笑走近他,俯身笑道:“即便没有她我也无法安睡,不如就去看看吧,正好我也有疑惑未解。” 是她请迦楼将阿渊调离城中,他们却在香雪海遇刺,此事,她如何能置身事外? 第490章 容家出情种! 扶摇殿中,药香四溢。 除太子容黎言重伤被另殿安置外,其他‘香雪海’一行受伤之人皆聚在此处,由晏贵妃出面照看。 谢涵包扎完池清姿肩上的伤口,长吁了口气,站起身来。 “谢小姐,今日多谢你了。” 池清姿芙蓉花般娇艳的面庞上还透着劫后余生的惊惧之色,略有些发白,但还是扶着桌子起身,双手交叠款款一礼。 “不必客气。” 谢涵对这位名满汴京的‘第一美人’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多讨厌,就是觉得她娇弱精致,乖巧的过于刻板,不是同路之人懒得招惹。 她说完就走,没走两步,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稍后必会有人来问‘香雪海’刺杀之事,我觉得太子昏睡之前说的话很有道理,你好好想想,别钻牛角尖!” “你,听到了?” 池清姿眼中闪过瞬间的慌乱,凝视着她。 谢涵轻轻点头,“太子重伤已是定局,重要的是被谁所伤,而不是为谁所伤,他替你挡剑的消息一旦传出,若查不出真凶,你必会成为众矢之的,万人唾弃的‘红颜祸水’,如此,就枉顾了他一番心意。” “你也觉得我该瞒着?” 她轻喃了句,神色有些不安,“他毕竟是为我才……” 那些温热的血溅在脸颊上的感觉她至今记忆犹新,比那烧的通红的炭火还要滚烫灼人。 他的心意她知晓,但从未放在心上,汴京的名门贵女不计其数,能配得上太子妃之位的寥寥无几,她出身相府,爹爹又是当朝权臣,于东宫而言,最为合适。 合适,不代表喜欢! 可他,为什么要替她挡剑呢?乱了,都乱了! 谢涵看得出池清姿的迷惘和挣扎,困惑和无助,想起容黎言浑身是血挡在她面前的模样,昏死之前还在想方设法保她周全,都说皇家无情,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容黎言,当真是爱惨了她! “太子想要的从来不是你的感激和愧疚,池小姐若真的想做些什么,不不如尝试着去正视他的心意。” “谢小姐,你,你误会了,我与太子……” 池清姿面色更白了些,眼神闪躲,“东宫尊贵,我高攀不起。” “东宫尊贵于他人而言是天边星辰不可摘,可于你而言,不过是手中花、指尖风,一念可得。” 谢涵一直都不喜欢这些生着十八个玲珑心的名门闺秀,也懒得与他们浪费唇舌,唯独这次破例说了许多,只希望池清姿能懂得她的用心。 闻言,池清姿沉默许久,也不再反驳,抬眸望着她:“你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谢太医家的小姐脾气臭,个性直,不喜客套寒暄,不懂诗词歌赋,是出了名的不合群,偶尔撞见她们,也是话不多说,径直离去。 如今与她说这些,已经是僭越了。 谢涵垂眸,语气略有些凉沉,还掺了几分自嘲的意味:“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疯了吧,看着太子,竟然荒唐的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池小姐若是不愿意听,就权当我没来过吧。” 说罢,她转身就出了偏阁。 池清姿看着那道身影逐渐远去,忽然想起关于晏峥的那些传闻,心生羡慕,谢涵喜欢一人,便能不顾世俗的非议和嘲笑,坚定的追随在晏峥身侧。 而她,只敢深藏心意,躲在角落里窥视着。 唯一一次僭越,便是闯入宸王府那日,站在细雨中看着那人端坐在廊下,凤眸玉面,一身疏离,冷漠得像是从未将她看在眼中。 仔细想来,她和容黎言也没什么区别! 念落,池清姿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浑身一怔,手忙脚乱的拢起松垮的衣裳,快步拉开门往外走去,果真见那抹天水碧的身影坐在殿中。 “贵妃安心,太子已然无碍,本王这次过来是想就‘香雪海’刺杀一事询问一二,不知可否方便?” “自然方便,众贵女和公子的伤势已经处理妥当,随时可以问话。” 晏贵妃在这儿陪了大半夜未敢歇息,事关东宫和使臣的安危,又有晏家之人牵扯其中,她焦心熬神,坐立难安。 好在晏峥来的及时,有他主事,她才算安心了些。 “那就叨扰了。” 容瑾笙话落,点了几人的名字命人带往偏殿,提到池清姿时,晏贵妃本想命人去通传,没曾想下一秒人就快步走了过来,“臣女参见王爷,王爷万福。” “免礼。” 他语气不冷不热,瞥了眼身侧的风愁,风愁会意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中间,对着池清姿做了个‘请’的手势,“池小姐请移步后殿回话。” “那王爷呢?” 池清姿下意识的问了句,刚问完便觉失态,有些紧张的抿了唇。 容瑾笙未曾置喙,反倒是风愁轻笑了声,“我家王爷是什么身份,问话这种小事若还需他亲自出面,我等岂不是太无能了些。” “是臣女失言。” 池清姿有些尴尬的屈膝一礼,刚想再说两句,话音就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断,“姑姑,鬼丫头呢?” “峥儿,还不快见过宸王!” 晏贵妃忙朝着晏峥使了个眼色,奈何后者寒沉着脸,不仅没有行礼问安,反倒更尖锐了几分,看向容瑾笙:“下毒绑架,驿馆围攻,她身受重伤,虚弱难行,你任由她拖着病体入宫,容瑾笙,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峥儿!” 晏贵妃柳眉一蹙,沉喝道:“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这种孩子脾气?还不赶紧跟王爷赔罪!” 晏峥板着脸不肯出声,紧盯着他,气势刹那紧张起来。 池清姿等人也没离去,静看着这一幕,心绪复杂,这是第几次了?晏世子当众与王爷翻脸! 还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曲蓁! “本王的事,需要与你解释?” 容瑾笙凤眸清淡,不见喜怒的瞥了他一眼,“晏世子,若有这功夫,你不如好好查清楚‘香雪海’刺杀之事,或许还能赶在皇兄问罪之前,保住晏家!” “这件事本世子自会查个清楚,不劳你费心。” 第491章 无从查起 “但愿。” 容瑾笙不咸不淡的回了句,没什么与他争执的心思。 晏贵妃见状忙打圆场,“好了峥儿,你也别怪王爷了,此事事关重大,唯有曲姑娘能救得了太子,如何能束手旁观?” “太医院养了那么多人都是做什么吃的?” 晏峥恼怒的斥了句,四下打量一周,不见曲蓁身影,“她人呢?” “六公主的暗影刺离被断了一臂,高热不退,曲姑娘正在施救呢!” 晏贵妃佯怒的瞪了他一眼,“安心等着,别去添乱!” 晏峥不好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儿违逆她,憋着火气落座,手指烦躁的将桌子敲得‘邦邦’响,容瑾笙闭目养神,没再理他。 殿中悄然无声。 不一会,偏殿门被人拉开,曲蓁缓步走出,身旁跟着那藕粉色袄裙的少女,正缠着她念叨:“要不你还是再等等?我怕他们照顾不好。” “公主,药已经用了,他身体未见排斥反应,一切体征趋于正常,很快就会醒来。” 曲蓁言简意赅的答了句,刚把袖子从她手中抽出,眼前就多了道黑影,“鬼丫头,你怎么样?” “我没事!” 有段时日不见,晏峥看着清缄了不少,眉眼间有乌青之色,看来果真病了一场。 她难免有些不自在,说到底,一切是因她而起。 可晏峥却若无其事,如往常般肆意的打量了她一圈,摩挲着下巴叹道:“你呀就是命大,换做其他人,早被折腾的褪了几层皮了!” “晏世子谬赞。” 曲蓁清冷的眸中掠过些笑意,寻了个位置坐下,那六公主似是还想再说,被容瑾笙一个眼神逼退,悻悻的回了偏殿去照顾刺离了。 “今日真是多亏了曲姑娘,否则,还不知道事态要发展到何种程度。” 晏贵妃神色难掩疲倦之态,单手扶着额,靠坐在软塌上,眼前已有些模糊。 “娘娘言重了,微臣愧不敢当。” 曲蓁拱手一礼,轻道:“夜已深,剩下的事情自有陛下处置,娘娘不妨先回宫歇息吧。” 后宫不得干政,有些事,她在反而不方便谈论。 晏贵妃何等剔透之人,顺着她的话应道:“也好,那本宫就不打扰了。” 目送晏贵妃离去后,殿中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人。 容瑾笙与曲蓁交换个眼色后,不约而同的看向静坐在殿中角落的某道人影,淡道:“听闻你与刺客交过手?可能分辨其武功路数?” “回皇叔的话。” 容溟站起身,恭敬行礼:“那刺客黑衣蒙面而来,于香雪海深处设伏,出手狠辣,只攻不守,重伤者当即自裁,未留活口。” “至于武功来路,溟儿无能,看不出!” “也就是说没有半点线索?” 晏峥皱眉问了句,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本世子有件事着实好奇,二殿下闲居在府,吟风弄月,向来不与外界联系,怎么会突然跑到城外‘香雪海’去?” “前两日宫中夜宴,我夫人与曲姑娘一见如故,约她来府中品酒,只饮酒单调了些,便想去城外采些寒梅回来腌制,做些果酿和糕饼。” 容溟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索性将话说得明白,太子出了这样的事情,又有使臣在旁,此事定会详查。 他问心无愧,自然不怕盘问。 “夫人?” 晏峥古怪的往他身侧瞟了一眼,破天荒的没有质疑,继续问道:“除这些外,有没有其他发现?” 容溟仔细回顾了一番,迟疑道:“有一点倒是奇怪,刺客逢人便动手,似是没什么目的性!我去的时候正是两方混战,从王孙贵胄到车夫小厮,都有死伤!” “逢人便杀?” 曲蓁有些疑惑,这么大的手笔安排刺杀,派去的又都是个中好手,就为了乱砍一通? “对。” 容溟肯定的话音使得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样诡异的刺杀,着实让人无从下手! 晏峥更加心烦。 稍坐了片刻,容溟便请辞回府。 “鬼丫头,他说的话可信吗?” 晏峥扭头看着曲蓁,在识人之术上,他还是更加相信她的判断,这位二皇子一直在府中足不出户,不掺和朝政,也没有任何立场。 从情理来说,策划此举百弊而无一利。 但他出现的实在太过巧合! 曲蓁凝视着他,沉声道:“可信!” “为什么?你没听旁人说起过他?那婢女死后,他就彻底疯了,刚才还说什么‘夫人’‘相约’,一个死了几年的人,如何与你相约?” 晏峥不信鬼神,但提起这些事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不是疯了,而是病了!二殿下痛失所爱,精神难以承受陷入了混乱,大脑为了保护他更好的活下去,所以营造了一种假象!” 曲蓁想起他的种种神色,唏嘘道:“我们看不到,不代表他也看不到,于二殿下而言,夫人是真真切切存在,并且与他一起生活的人,品酒的约定也是真的!” “有这种病?” 晏峥诧异的挑眉。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们所能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说起此事,她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他们与容溟一样,都是深藏着伤痛活着的人,容瑾笙选择遗忘与封存,容溟沉溺于幻想与美梦,而她,自我折磨,日复一日! 好在,都过去了! “要不是为了那女子,今日朝堂之上,必有他容溟的位置,当年的二皇子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如今,功力衰退成这个模样,可惜了。” 晏峥也是感慨不已,反观容瑾笙面无异色,似是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事实上唯有他自己清楚,有时候,他是羡慕容溟的! 羡慕他能够抛却一切,为那一人而活! 皇室之人身上桎梏太多,从来就没有真正随心所欲之人,他是唯一的一个! “彼之砒霜,他之蜜糖,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曲蓁倒是觉得能得容溟这样的守护,他的夫人必是极为幸福的。 只是晏峥有一点说的对,他武功衰弱,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再这样折腾下去,怕是要死在自己手里! 看来,她得抽空去二皇子府拜见! “你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说的好听点是淡漠清冷,说的难点些,就是没心没肺,好什么?若真有血性放不下,长刀一抹不如随她去了,也好过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白给旁人添了笑料!” 晏峥觉得,要换做是他,他就扛刀把害死她的人全都给剁了,为她陪葬! 但这丫头,他看着曲蓁,认真的盘算了下,想害死她,还是有些难度的! 第492章 线人有问题! 三人从容溟处没得到有用的线索,剩下的公子贵女们大多还沉浸在杀戮中惊惶难安,也问不出什么,最后只能先放人出宫,各自回府休养着。 容黎言后半夜便醒了,由谢奉仪亲自照料,无须曲蓁守在宫中,便同容瑾笙一道回府,商议要事! “禀主子,属下刚才查问过了,使团死了几个护卫,重要的人物没什么损伤,晏大公子正在追查幕后主使。另,耶律真抵达‘香雪海’后不久,就有人追去,随后两人一并回城,直奔驿馆!” 影卫的话说完,容瑾笙与曲蓁面色同时一肃。 使团没有损伤,大盛却重伤了东宫太子,朝中大臣的子女也各有损伤,这么看来,不是针对使团? 难道是内部有鬼? 容瑾笙手指在桌边轻敲着,语气平淡:“薛静琅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还没有,耶律真出城之后,消息就断了,天机堂的人还没找到他们的去处,不过,宁小姐已经接到,已经安置妥当。” 这着实,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曲蓁没想到耶律真会在这时候回来,思忖片刻疑道:“你方才说耶律真是被人叫走的,约莫是什么时辰?” “未时前后。” 影卫不假思索的答道。 未时? 曲蓁心中猛然的一跳,耶律真从城外香雪海赶回京差不多需要一个时辰,正巧撞上薛静琅动手之机。 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而为? 她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在醉香楼时,血手说薛静琅突然收到消息,要提前至申时动手,送信的线人你可知是谁?” “不知,应是北戎二王子的暗线。” 风月楼负责监控北戎动态,薛静琅与耶律迟之间的消息对接他向来不插手。 容瑾笙听了这话,再联系如今境况,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线人有问题! 他凤眸顿沉,凝声道:“我会尽快命天机堂找到薛静琅!” 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解开此局的关键,就在那线人身上! 申时动手,耶律真却不早不晚提前一个时辰归来,巧的像是故意要让他们凑在一起! 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坑害薛静琅? 耶律迟与他数年情谊,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两人暗自思索着,想了片刻都没再纠缠这个问题,找到薛静琅,一切答案自然能揭晓! 眼下最关键的‘香雪海’刺杀的真相,使团虽然没有明着发难,但毕竟容黎言重伤,还伤及不少朝廷大臣的官眷,众怒难犯,总要有个交代才是。 “即刻准备份参与‘香雪海一行’的所有人名录。” 容瑾笙敲着桌案的手滞住,温声吩咐了句。 “是。” 影卫离开后,曲蓁若有所思的看向他,“你是想通过身份,伤患情况和派系来寻找相关联的线索?” “知我者,蓁蓁当属则第一!” 容瑾笙轻笑了声,薄唇的笑意未及绽开,视线掠过那双白玉般的手腕,微凝! 须臾,他又若无其事的转开,转移了话题,“忙了这么久,今夜便在府中歇下吧,明日再一同去上朝。” 北戎单于游所做的这件事,使团必须给个交代出来,公开处刑! “也好。” 曲蓁想了下,命人回曲宅传了个信,驿馆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传到两位老人家耳中,难免忧心。 如今舅舅不在京中,家中的事全靠曲弈周旋,她还是尽量少添乱的好。 “我命人去准备些热水和换洗的衣物,你……” 容瑾笙话说一半儿,戛然而止,同曲蓁一并朝外看去,只见道黑影落于廊下,恭敬道:“主子,曲小公爷和南疆圣女求见!” 这两人怎么一块儿来了? 曲蓁没想瞒着她与迦楼的关系,坦然道:“她是我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眼于她而言弥足珍贵,这也是容瑾笙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这称呼,不禁有些意外。 他广袖一挥,淡道:“放行吧!” 没多久两人并肩走来,曲弈依旧是那身月牙白的锦袍,而女子黑衣裹身,青丝垂落至腰际,一双眼勾魂夺魄,艳色并未被这暗沉夺去分毫。 她一踏进松风水阁,便不客气的朝曲蓁扑来,“鹤仙儿,快给我瞧瞧,到底伤在哪儿了?” “皮外伤,不碍事。” 曲蓁任由她拉扯着转了圈,上下打量着,心底划过抹暖流,“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香雪海遇刺,使团草木皆兵,提防更胜往日,想偷溜出来着实不易。 迦楼没好气的伸手轻戳了她一下,嗔道:“你还敢说,说什么抢东西,结果弄了自己一身伤,早知道我就不该帮你走这一趟!” “后悔了?” 曲蓁浅笑着看她,迦楼轻哼两声,“能不后悔吗?我可是险些将小命都交代在那梅林里。” 提起此事,曲蓁深感歉意,“是我没考虑周全,让你涉险了。” “就这样?” 迦楼双手环抱,懒懒的靠在桌边,媚眼如丝的望着她,“你不该想个办法弥补下我?” “你想要什么?我竭尽所能。” 她话刚说完,迦楼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纤手往某处一指,无奈道:“不用那么麻烦,把他给我弄走,让我清静几日就好!” 曲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是曲弈. “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你的好哥哥是怎么想的,整日阴魂不散的跟着我。” 迦楼有些抓狂,跟着也就算了,她与晏晔梅林赏景,这人满面阴沉,活像是抓着了自家夫人红杏出墙! 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曲弈没有反驳,静看了她半响,转向曲蓁,“蓁儿,下次再遇到这种事,不许瞒我!” 他已经从迦楼处知晓了此事的大致经过,明白是她做的局,可火烧驿馆,遭人下毒围攻,这是何等凶险之事,他这个做兄长的居然一无所知! “好。” 曲蓁很顺从的应了声,气氛安静了一瞬,迦楼突然趴在她肩上,吐气如兰,“鹤仙儿,作为你的生死之交,你是不是该为我隆重介绍下?” 第493章 持续发酵 大盛宸王芝兰玉树,高岭之花,惊才绝艳的第一公子,有经天纬地之能,权倾朝野,才冠天下,是活在传闻中的男子。 南疆迦氏首选的联姻之人! 但当迦楼知晓他与曲蓁的纠葛后,就改变了主意,在她看来,有些情谊远比联姻来的更为牢固! 曲蓁轻瞥了眼缠在她身上笑得风情万种的某人,难得没有推开,对容瑾笙解释道:“她是我在南疆采药时认识的,贪玩爱闹了些,多担待。” 言罢,她又侧首看向迦楼,“容瑾笙,想来你也认识。” “这就完了?” 迦楼美眸一瞪,有些哭笑不得,“你该知晓我想听什么。” “心上人。” 曲蓁直截了当的道,将她剩下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闻言,容瑾笙薄唇微勾,忍俊不禁,他最喜欢她这磊落直接的性子,温声道:“圣女与她相交甚笃,该清楚蓁蓁的脾性。” 迦楼嘴角抽了抽,“也是,这块冰石头也唯有王爷能啃的动了!” “你深夜前来,就是为了打趣我?” 曲蓁知晓一时半会是无法歇息,索性寻了位置坐下,状似漫不经心的问了句。 “当然不是。” 迦楼懒懒的坐在她身侧的位置,单手支着脑袋,视线在她与容瑾笙身上来回打转,良久,轻笑道:“我此行除了来看看你的伤势,还有些事情想与宸王殿下商谈。” “愿闻其详!” 容瑾笙对此早有预料,打从南疆使团分两批入京,祭司与圣女一脉矛盾摆上明面开始,他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日。 宸王府书斋内灯火亮了半宿,几道人影落于窗前,四周静谧无声。 过了不知多久,迦楼端起茶水润了润嗓,美眸凝在容瑾笙身上,一贯含笑玩味的眸中多了几分认真之色,“王爷,我所说的这些你大可不急着答复,好生考虑。” “只有一点!” 她声音冷凝了些,“提防阴司琰!” “阴司琰曾入药谷禁地抢夺赤蛇胆,你可知道此事?” 曲蓁听完她所说的这些,才算真正了解了这次迦楼是下定了多大的决心,南疆政局混乱,迦氏势弱,族长中毒,若不依靠外力,她这一脉很快会被蚕食殆尽! 就连她先前中毒,身陷醉香楼,也是为心腹背叛,遭阴司琰重创,想起那人的手段,曲蓁不禁皱起了眉头。 南疆近来的行事,的确诡异了些! “赤蛇胆?” 迦楼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我只知道阴氏在密谋着做一件事,需要大量的蛊虫和珍奇药材,他取赤蛇胆,约莫与此事有关。” “我知道了。” 曲蓁本就是随口一问,这个答案也在情理之中,没有再追问什么。 该谈的事情谈罢,迦楼很是识趣的起身告辞,曲弈见曲蓁未动,诧异道:“蓁儿?” “府中有处药泉,能助我温养伤势,恢复消耗的功力。” 曲蓁解释了句,言下之意就是暂不回府。 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曲弈也就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那就劳烦王爷照看好蓁儿了。” “嗯。” 容瑾笙应了句,迦楼与曲弈来去匆匆,很快消失不见。 曲蓁泡了药泉,处理好自身的伤势,这一夜睡得格外沉,梦中皆是驿馆时漫天的刀光剑影,杀戮血腥,那燎原的火势烧过屋顶,险些将他们吞没…… 次日,她是被庭中慌乱的脚步声吵醒的。 曲蓁穿好衣裳,裹着披风拉开房门,便见府中诸人来去匆匆,面色凝重,她不禁心中生疑。 “姑娘,你怎么穿这么少出来了?小心着凉!” 血手几人刚出书斋,见她立于池边纷纷涌了过来。 她一袭单衣,裹着狐裘,绒软的皮毛簇着她冰雪般的肌肤,更添几分琉璃剔透之感,衬得她越发出尘脱俗。 “出什么事了?” 曲蓁回眸望着他们,自入京以来,甚少见到宸王府内的黑云骑有如此大的调动。 血手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难看的出奇。 暮霖沉声道:“耶律真昨日出城后,至今未归!北戎使团已经闹开了!” 闻言,她柳眉紧蹙,心头不祥的预感逐渐蔓延开,默了瞬,低道:“薛静琅呢?” “也没有消息。” 暮霖再度摇头,“陛下已经命骁骑营、守城军、还有九城兵马司的驻军全数出动,寻找耶律真的下落,王爷调动黑云骑随行。” 如此大的阵仗,看来真的是引起了朝廷的注意。 驿馆围杀,香雪海遇刺,耶律真失踪,短短几个时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汴京遭逢巨变,看来是要掀起一场狂风骤雨了! “你们先去忙吧!” 曲蓁说了句,几人匆匆抱拳离开,血手一如往日守在她身侧,“主子吩咐了,属下这些日子须寸步不离的跟着姑娘。” 她未置可否,脚步一转上了曲廊,“想来朝会也没心思议事,闲着也是闲着,走,去看看她。” “好!” 宸王府的暗狱在府中东南角的湖下,关押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常年不见天日,阴冷潮湿,曲蓁裹着狐裘都感觉到丝丝寒意顺着衣衫的缝隙直往骨子里钻。 “那女子小产后就跟疯了般,时常自言自语,问什么都不说,她身子又虚经不住刑讯逼供,只能先将她关押着。” 血手在前领路,无人敢拦,负责守卫暗狱的人提早得了消息,准备好炭盆、热茶、绒毯等物,摆在了缚着月影的木架之前。 月影还穿着那夜的血衣,青丝乱糟糟的披散着,嘴唇皲裂,面色蜡黄,被用铁链吊挂在架子上,手脚无力的耷拉着。 “你,是来看我笑话?” 她费力的挤出些破碎的字眼,曲蓁看了眼血手,后者会意上前,倒了杯温水喂她喝下,水淌过干涩的快要裂开的喉管,为她续上了些气息。 她喝的太猛,呛得连声咳嗽,好容易缓过几分,低嗤着道:“我还以为姑娘多有良善,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你手上沾着我孩儿的血,还擦的掉吗?” 曲蓁没理会她的讥讽,径直道:“昨日薛静琅劫人出城后与北戎大王子耶律真相遇,至今未归,生死不明。” 第494章 梅花烙,初雪至 话落,炭盆的火光‘噼啪’一声炸裂,映着月影缓缓抬起的头,凄厉似鬼。 “这不可能!” 她喉间像是灌满了砂砾,每个字眼粗哑的渗人。 曲蓁看着她眼底流露的惊骇之色,拿过手炉捂着,懒靠在椅背上,语气凉薄:“为什么不可能?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宁婉儿被抓后风月楼遭人查封,紧接着耶律迟被冠以通敌之罪锒铛入狱,暗桩被拔除,多年部署遭遇重创,薛静琅生死不知,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不,不是!” 月影猛地开始挣扎,拉扯着铁锁‘哐啷’作响,在幽暗的地牢,尤为清晰的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她声音悲戚:“我,我只是想留在薛哥哥身边而已,没想害他们,这不关我的事……” “事实是那些人都因你而死,他一时善念毁了自己呕心沥血争来的一切,还因此身陷囹圄,你猜,薛静琅如今有多后悔救了你?” 曲蓁说话的语调轻缓低柔,却暗藏着几分厉芒,刺得月影的心疼的抽搐不止,面容诡异的扭曲着,须臾,她结满血痂的嘴唇轻扯了下,嘶声道:“恨我也好,他这番若是死了,我便陪他去,他若是活着,余生也要在我的阴影里渡过,永生永世的记着我!” 曲蓁眸光讥诮,嗤道:“这点你怕是多虑了。” “什么意思?” 月影面色顿时僵住,狐疑的审视着她。 曲蓁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恐惧和忧色,平淡的道:“宁婉儿已经救出,安置在最隐秘的地方,薛静琅就是为了她也会活着回来,彼时两心相许,琴瑟和鸣,他哪里还会记得有你这么一个人?” 对于一个人最大的惩罚不是仇恨,而是遗忘! 相比令薛静琅刻骨铭心的恨着,被他忘记才是月影最害怕的东西! 果然,她话音落,月影疯癫大喊:“不,你胡说!” “胡说?那夜你小产后,他可曾再来见过你?哪怕是刑讯逼供,或是指责问罪?” 曲蓁观察着她眼中的光芒逐渐低迷,消散,犹觉不够,字字句句如钢刀般剖开她血淋淋的伤口,“别多想了,他早已跟暗狱打过招呼‘生死不论,无须回禀’!” “生死不论,无须回禀?” 月影颤颤的念叨着这八个字,低哑的声音逐渐疯狂,“生死不论?哈哈哈,无须,无须……” 是啊,宁婉儿醒了,她这个替代品如何,还有谁会关心?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得了个圆满的结局,偏要她熬成了厉鬼,想就这样抛开她?做梦! 她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盛怒之下,呛得自己接连咳嗽,嘴角渗出血沫,她突然抬眸猛盯着曲蓁,“你能让他来见我,对吗?” “对!” 曲蓁斩钉截铁的答道。 “什么条件?” “告诉我,埋藏在耶律真身边的线人究竟是谁?或者,有何特征,如何联络!” 这,就是她来此处的目的! 宁婉儿被出卖后薛静琅曾说过,这条暗线唯有他知晓,虽同为二王子效力,但彼此独立存在,互不干涉,所以收到月影借他之名发出的信件时,光凭印鉴断定传信是真,依信而行是没什么问题的。 可这次一面传信告知薛静琅藏人的讯息和动手时辰,一面又引诱耶律真前来,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无从得知! 要想查清楚此事始末,知道此人在策划些什么,月影就是最重要的突破口! 谁知,月影听后沉默良久,缓缓摇头,“恐怕除了二王子耶律迟,没人知晓他的身份!两方联络用的也是最常见的飞鹰传书,没什么特别。” 曲蓁不禁有些失望,这条线索,就这么断了吗? 她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月影随着她的动作移动视线,掠过她发间的簪子,眸光微动,花? “我,我想来了,那人传信时的落款处都是梅花印,很独特的纹路……” “梅花?” 曲蓁身形顿住,回头望她,落款为名,以梅花自称又是有什么讲究?不管怎么说,这是眼下关于那人仅有的线索,不能放过。 她侧首吩咐了句,“拿纸笔来!” “我将它画出来,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带薛静琅来见我!” 月影无不庆幸她见那纹样新奇,特意多看了两眼,记住了大概的轮廓,否则,就没有和她谈条件的资本。 她不要被舍弃,不要被遗忘! 是他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为什么又要将她重新推回去!她不甘心! 曲蓁看着她扭曲的面容,再想起初见时那楚楚可怜,乖巧柔顺的模样,轻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怜悯多些,还是惋惜多些。 她再不看月影,转身离去,只淡淡的留下四个字,“言出必践!” 地牢昏暗潮湿,曲蓁没留多久回了松风水阁,静等着血手将图案送来,待拿到手里后,她粗略阅览了一番,这纹样的确独特。 “命人查查,看能不能抓住什么线索!” “是,姑娘!” 血手略一犹豫,试探道:“要不要送去招财馆一份,药谷的情报网重新启动已有段时日,说不定能帮上忙!” “我正有此意。” 曲蓁点点头,一起共事久了,血手处理问题的手段更加缜密谨慎,颇合她的心意。 血手走后,她透过悬窗望着外面熟悉的景致,苍翠的枝叶已被姜黄覆盖,叶子飞旋着落在水面,引得池中锦鲤竞相追逐,不乏鲜活之色。 不知不觉,已入深冬。 今日本该是太后寿宴,可观朝中的景象,找不到耶律真,无法对北戎使团交代,这寿宴,怕是办不成了! 只经一夜,天翻地覆! 按理来说找到关于那线人微弱的线索是该欣喜的,可不知为何,曲蓁心中沉闷的厉害,总有种山雨欲来之感。 正想着,院中突然有人惊道:“快看,下雪了!” 曲蓁闻言,抬眸往天际望去,果真见零星的雪花飘落,冷风随之卷来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汴京初雪至,天,要变了! 第495章 耶律真之死! 一夜之隔,风波迭起! 先是使臣绑架朝廷命官,曲蓁火烧驿馆,大盛臣民群情激愤,誓要北戎给个说法,此事尚未敲定,紧接着又传出大王子耶律真失踪,北戎兵压边境的消息。 一连串变故之下,本该作为主角的太后反倒成为了陪衬。 “你们听说了吗?太后的寿宴都搁置了,宫中派出大批兵马四处寻人,至今都没半点踪迹,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消失不见了呢?真是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北戎人嚣张跋扈,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定是哪位义士看不管这幅嘴脸,出手惩治呢?” “哎呦我的老天爷,快说这句话了,仔细脑袋!那北戎的大王子要是好端端回来,自然是皆大欢喜,要出点什么事,这黑锅就得让我们背着,说不定还会引发两国交战!” “什么?又要打仗?这才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所以啊,你最好祈祷他能囫囵个儿回来,否则,我们与大离刚止戈,再与北戎开战,哪里吃得消哦!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这些平头百姓?”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可别再闹出什么事端了啊……” “……” 街头巷尾热议不绝,烹茶煮酒,围炉闲话,隔绝窗外渐大的风雪。 这场雪下了整整一日夜,朝中人心惶惶。 陛下下旨叱责晏晔保护不周,命他与晏峥彻查‘香雪海’刺杀一事,容黎言迁回东宫休养,政务交由太子三师协同处理。 至于搜寻耶律真下落之事则命二皇子容溟、四皇子容檀主理,不少人都在暗自揣测这安排是何用意。 容溟被冷落多年,原以为再难出头,不曾想借着‘香雪海’的机遇,重新走入了众人的视线,是花开一度还是久盛不衰,唯有时间才能给予答案! 飞雪漫天,很快覆盖了整个汴京城。 容瑾笙入宫议事,彻夜未归,曲蓁盖着绒毯围炉烤火等消息,府中幽静而压抑,唯独棠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抱着小刀细细打磨着手中的木雕。 “还不去睡?” 曲蓁轻问了声。 自她受伤后,棠越就没再寸步不离的跟着容瑾笙,反倒是窝在了松风水阁,连睡觉的地儿都换成了她屋顶,不许她出门吹风,也不许她四处走动,不许看书劳神。 还特意找来了些色子、拨浪鼓、竹蜻蜓之类的物件供她打发时间,甚是‘体贴’! “公子说,看着你!” 棠越头也不抬的答了句,继续摆弄着手中的东西,曲蓁定睛一看,忽然觉得那木偶有些眼熟! “鹰纹袄、国字脸、佩刀,这是……耶律真?” “蛮子!” 棠越板着脸不高兴的哼了声,拿起一旁早就做好的简易版‘拐杖’,往那木人手里塞去。 这时曲蓁才发现这‘耶律真’是瘸着腿的,面容模糊,唯有那瘸腿雕刻的分外逼真! 她不由得失笑。 “你准备把他摆在那儿?你屋中?还是你家公子的榻前?” 棠越动作滞了下,瞪眼想了会,一板一眼的道:“风愁!” “让他去放?那我猜他肯定会放去驿馆,摆在耶律真床头!” 曲蓁玩笑着说了句,棠越撇撇嘴,边按着那拐杖,边嘀咕道:“公子说,他是客人,不能打!” 她不禁莞尔,所以,就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 许是雕刻时算错了拐杖的分寸和角度,棠越塞了许久都无法将两物嵌合,弄得久了难免来了火气。 “烦人!” 棠越嘟囔了句,两手猛地用力一压,“乓”的一声,木偶半个身子乍然裂开,裂缝顺着胳膊一路蔓延至头顶。 在两人愣怔的目光中,倏地从他手中滚落,砸在火盆中! 火苗‘呼哧’一声窜的极高,眨眼将整个‘耶律真’吞没,烧焦的气味和黑雾在松风水阁弥漫开来…… “我,我……” 棠越手足无措的站起身,在衣裳抹了下,怯怯的看着她。 曲蓁恍然未觉,只盯着那半边身子被火蛇席卷的木人,眼底乍然铺开凉意! 一夜无眠! 再醒来,已经初四,太后寿宴的第二日,影卫传来消息,耶律真找到了! “现下人在何处?情况如何?” 曲蓁望着来回复消息的影卫,沉声问道。 影卫面容不见喜色,一派凉沉,“城外二十里,野林深处断崖边,找到时,人,已经断气多时了……” 她心中大惊,蓦地站起身盯着他,良久都说不出话来。 耶律真,死了? 死在了汴京城外? “薛静琅呢?” 她强忍着心中的寒意,凝声问道:“可有消息传回?” “没有!” 影卫摇头,又道:“不过随同北戎大王子一并出城的护卫还有个活着的,已经送回驿馆,召太医会诊了!” “耶律真尸身呢?” “还未曾移动,我们的人最先找到,统领控制了现场,传信给刑部和大理寺的人,让他们前去勘查。” 他负责回府通知,询问姑娘的意思。 曲蓁心中思绪百转,须臾,立声道:“准备一匹快马,带我出城!” 趁着北戎使团尚未得到消息,先行勘验尸身,将主动权掌握在手里,再盘算下一步如何动作。 否则,一旦失了先机,极容易陷入被动。 “是!” 影卫立即转身前去准备。 血手悄无声息的现身,走到她身侧,面色难看至极,“姑娘,人真的是薛静琅杀的吗?” “不好说!” 曲蓁摇头,眸色冷冽如冰。 理智告诉她薛静琅是个聪明人,该清楚耶律真死在大盛的后果,断不会下死手,可人一旦遭遇危机,盛怒之下出手失了分寸也是有的。 眼下最糟糕的是薛静琅也失去了踪迹,真相如何无人得知,耶律真一死,他们与北戎先前的局面完全就颠倒过来。 单于游绑架朝廷命官,下令围杀,是他们占着理,所以大盛可以强制封锁驿馆,软禁北戎使团。 可如今,耶律真追贼人出城,命丧大盛,朝廷理亏,必须交个凶手出来,以平息北戎的怒火! 否则,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大盛将再度卷入腥风血雨之中,若大离再趁机兵临城下,两相夹击,家国破碎只在须臾之间! 大势所趋,非一人可撼也! 她希望,凶手不是薛静琅! 第496章 谁来接手此案 马已备好,曲蓁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棠越寸步不让,紧拧着眉头:“你,休息!” “我要出府。” 她往旁边挪了下,棠越再度挡在她身前。 “公子说,让你休息!” “我去城外查案也是你家公子的意思,你想,他要是不点头,这消息能传到我耳中吗?” 曲蓁深知在他心中,圣旨都没有容瑾笙一句话来的有分量,索性耐着性子与他‘讲道理’。 此话出,棠越有些动摇,挠头看她,“是这样吗?” “不是吗?” 她平静的反问了句,“你这么聪明,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棠越怀疑的看了她许久,悻悻的让开路,低声道:“那好吧,你赶紧去,公子不喜欢等人!” “好!” 曲蓁抿唇应了声,疾步从他身侧走过,出府上马,朝着城外疾驰而去。 血手目睹她‘诓骗’小孩的全过程,因耶律真之死而变得异常凝重的心情稍缓和了些,不禁觉得好笑。 果然,姑娘也被带坏了! 主子哪儿有什么吩咐?如今府中认她作主母,有那玉镯在,她有权调动一半儿的黑云骑,除狱司和曲水流觞外,他手中的魇楼,风愁的天机堂,檀今的往生殿,全都服从调遣,消息在传给主子的同时会一并递交姑娘。 她虽无宸王妃之名,但行宸王妃之权! 再加上无瑕的动摇,获取所有暗部信任,成为真正的掌权者,指日可待! 等抓到杀害顾大夫的真凶,姑娘孝期一过,他们主子必倾所有办一场盛世大婚,迎娶宸王府主母过门!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眼下最关键的,还是查清楚耶律真之死的真相! 大雪一早刚停,策马疾驰,狂奔在松软的雪地上,寒风呼呼的往衣领灌入,血手见她身子紧绷成了一条线,大喊道:“姑娘放心,属下已经打过招呼,使团那边压后通知耶律真的死讯,我们还有时间!” “好。” 声音很快被寒风吹散,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抹身影踏着积雪的枝桠凌空而行,悄无声息。 两人赶到的时候,密林已被黑云骑和禁军重重封锁,看来二皇子容溟和四皇子容檀也到了。 “姑娘!” “曲大人!” 两方将士恭敬的行了一礼,径直放行。 大雪覆盖在草木之上,掩去了所有痕迹,四周脚步很凌乱,多是有官方印记的军靴,想来是搜寻时的禁军和黑云骑所留。 如影卫回禀的那样,随行的侍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身子被积雪掩去大半儿。 “耶律真应该是在这儿追上的贼寇,两方交手,死伤惨重。” 血手观察着四周,往不远处看了眼,“双方纵马出城,不如今却不见马儿踪迹,应是双方打斗途中马惊而逃,徒步入了密林。” “没错!” 曲蓁与他顺着脚印的方向入林,又走了段路程,眼前林木越发密集,人影也多了起来,还有不少熟面孔。 见状,血手轻嗤了声,“朝中官员遇到这种事儿都怕招惹麻烦,谁不忙着往后缩,今儿倒是奇了,居然比我们来的还要早!” “去看看。” 曲蓁不置可否,缓步朝着人群靠近。 还隔着段距离就听有人怒道:“暮统领,你手底下的人行事未免也太霸道了些,本官都说了家中母亲急病,要在床前尽孝,非得把我拽到这儿来,这是个什么道理?” “就是,人有三急,连茅房都不给去就拽本官上马,一路疾驰,颠得我是昏头转向,至今脚踩着地还跟踩棉花似的,这样的状态,哪儿有心思勘查?” “谁说不是呢?本官不知道诸位同僚是个什么情况,反正本官是饿的眼冒金星,连话都说不利索,这案子,本官无能为力。” “吴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等既为朝廷命官,当为陛下分忧,国难当前,岂能临阵脱逃?” 有人看不过去,低低埋怨了句,刹那就遭了白眼,被称作吴大人的中年男子冷笑了声,“赵大人忠君爱国,堪称我辈之楷模,不如上奏接下此案,待他日真凶落网,本官定上奏为您请功?” “吴大人说笑了,勘验推论,缉拿真凶可不是下官的职责,我等只负责祥刑折狱,做不来这活计,不比您经验老道,断案如神。” “断案如神?上次‘圈地案’你们刑部可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一有了烫手山芋,迫不及待的要丢出去,就想到我们了?” “什么叫丢出去?这案子迟早是要落在我等刑曹身上,我们这儿案件积压甚多,再加上几位同僚告老还乡,职位空缺,人手不足才会让贤,怎的被你们说的如此难听?” “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 两方吵得面红耳赤,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看天的看天,捋衣裳、整理官帽、窃窃私语,百态尽现,唯独没有人去理会过还躺在雪地里,早已断了气的耶律真! 一身锦蓝长袍的容溟负手而立,身如劲松,面色平静没有开口。 而容檀艳丽的面容上隐有怒色,竭力克制着发作,眸光闪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暮霖等黑云骑,面覆玄铁,双目如冰,谁也瞧不出情绪,以至于这场面无人控制,倒显得有些滑稽。 “看来,是我想多了。” 血手无奈的摇摇头,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在朝为官之人更是拿捏到了其中的精髓,能得好处的事儿跑的比谁都快,但凡嗅到了危险,立即躲得远远的。 怪不得主子想要整饬吏治,朝臣皆如此,大盛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他看向曲蓁,她线条柔和的侧颜如妙笔勾勒般,于这雪景松林中不失颜色,带病赶来,策马疾驰,气息已经略有浮动,然,眸坚如刃,气势凛然。 与眼前这些互相推诿的无能之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姑娘,要警告吗?” 这些人实在太聒噪了些! 曲蓁摇头,缓步朝他们走去,“这次的事情,可不是他们想推脱就能推脱掉的!” 第497章 何必惺惺作态 “反正各部推官比比皆是,有才能者众多,总有人能当此大任,你们也不必推来推去的,一切还需看陛下裁断!” “王大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此事怎么也落不到你这从五品的官儿身上,你当然不怕了。” “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 林中吵架的、劝架的、瞧热闹的聚了一堆,谁也不想接下这烫手山芋,不肯在尸体旁瞧上一眼,活像是看到了阎王躲得远远的。 容檀终于忍不住,刚要发作,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抹倩影款步而来,狐裘裹身,依旧遮不住那玲珑纤细的身段。 是她? 同一时间,暮霖与容溟也听到了动静,不约而同的朝她望去,眼中寒意驱散,露出几分暖色来。 “曲大人伤势未愈,雪落风寒,怎么也过来了。” 容溟一改先前孤僻冷漠的姿态,主动问好,拱手一礼。 “使臣丧命,事关两国邦交之大事,我总不能借病推辞,独善其身。” 曲蓁还礼,与他简单招呼了两句,看向暮霖,“你……” 扫除积雪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人打断。 “原来是曲大人到了,你旧伤未愈还来勘察现场,不愧是陛下寄予厚望的国之重臣,有青镜司主持大局,我等也算放心。” 与人争辩的面红耳赤的吴大人笑着刚说完这番话,立即有人附和:“大人说的是,曲主司于断狱查凶一途颇有手段,屡破奇案,想来找出杀害大王子的凶手不过是举手之劳。 “是是是,能让陛下破例设青镜司,开女子为官之先例,又揪出黎家这颗毒瘤,曲大人功勋卓著,有这般能臣实在是我大盛之福!” “股肱之臣,股肱之臣啊!” “……” 曲蓁的到来使得先前吵得跟斗鸡似的众臣看到了‘曙光’,视线交互立即懂了彼此的 意思,紧接着就是阵天花乱坠的吹捧。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和蔼可亲的面孔,曲蓁第一次发觉她在朝中原来有如此好的人缘! “诸位大人这溜须拍马,见风使舵的功夫还真是练得炉火纯青,朝中无事时,就暗中使绊子排挤青镜司,到了要用人之际,反倒推着我们姑娘做挡箭牌,好算计啊!” 案子要查,但血手就是厌恶这些人满肚子算计,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臭毛病。 “大人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推她做挡箭牌?青镜司是陛下特设的朝廷机构,主断狱,掌刑罚,独立于诸法司之外,这是陛下的宠眷和信赖,我等望尘莫及,如今耶律真被杀,北戎陈兵关外,正是报效朝廷之时,她身为青镜司主司,行份内之事,怎么就成了为我等挡箭?” “就是,大家同朝为官,嘴上还是留些分寸的好,别把路都走死了,对她可没什么好处!” “年少成名难免浮躁了些,殊不知空有一身本事还不够,不懂得为官之道,迟早是要吃亏的!” “这话说的极是!论资历我等算是前辈,论年纪,我等算是长辈,论品阶,她无品无阶能得一声‘大人’已是不易,难道还不满意?” 一语激起千层浪,顿时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藏在人群中的刑部周侍郎等人不敢多话,嘴闭的跟蚌壳似的,绝不多说一字! 他们可是知晓的,那女子查案的手段一流,治人的手段也不遑多让! 就让这些愣头青去闹腾吧,自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曲蓁看着眼前群情激愤的众人,未加理会,对暮霖轻声道:“仔细将死者身上及这片区域附近的积雪清理干净,注意不要破坏原始现场。” “是,姑娘!” 他没问缘由,径直吩咐人去办事了。 曲蓁这才有时间回应这些闲言碎语,她清冷的眸子在众人身上一一掠过,略有些讥诮之意:“听诸位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我青镜司接手追查此案?” 众人默了瞬,有道声音传出,“不是我等想要如何,这本来就是你身为朝廷命官应该做的,不是吗?” “不是!” 她不留情面的一口否认,寒风猎猎,吹得她轻咳了声,低道:“我朝司法机构历经数年,体系已然完善,发生命案时,审查、推勘、缉凶、定案判罪及复核行刑等皆有一套流程,如今死的是北戎大王子,除三法司外,与之有关的也就是鸿卢寺,需要居中斡旋,与我青镜司何干?” 吴、赵几位大人顿时怒了,“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使臣身死,关系两国邦交,是国之大事,怎么就与你无干?你今日所言,配得上陛下御赐的‘青镜’二字吗?” 青天在顶,明镜高悬,这是对她多大的期许! 她怎么敢说出这种话来? “本官配不起,难道诸位觉得自己配得起朝廷的俸禄和头顶的乌纱帽?” 曲蓁被他们这满嘴仁义道德给气笑了,轻嘲道:“怎么?今日若没有青镜司的话,这烫手山芋诸位又打算丢给谁?御史台?户部?礼部?朝中武将?又或是,让陛下亲自去查?” 树高林密,挡不住寒风侵袭。 诸刑曹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立即有人沉喝道:“曲蓁,你注意言辞!大家虽同朝为官,但各有职能,当各司其职,他们与你如何能一样?你青镜司是……” 接下来又是一番听腻了的陈词滥调! 待他说完后,口干舌燥,不知是冻得,还是被气的,浑身止不住的打颤。 曲蓁眸光冷幽,须臾,提醒道:“青镜司独立于诸法司之外,是朝廷官署,不是给你们挡剑的盾牌,若如这位大人所言,鹰司与御史台同属监察机构,你且去问问御史台的人,他们可敢拿裴司影出来这大做文章而枉顾自身职责!总盯着旁人,可解不了诸位眼下的燃眉之急!” 一番话落,众人沉默。 二皇子容溟和容檀,及四周禁军都怔然的看着这幕,不愧是陛下的宠臣,新近的御前红人,不说其他,光是这唇舌之利,便叫人望尘莫及。 短暂的死寂后,有人不满意的道:“既然曲大人没有问案的意思,何须来这儿惺惺作态?” 第498章 一团乱麻! 曲蓁越过人群,看向说话的那人,唇角轻扯了下,“本官乐意!” 她是为查耶律真之死来的,而不是送上门做冤大头的! 他们想要互相推诿随他们去,等消息入宫,陛下一道旨意颁布,还由得他们选择?是该给这些生在安乐窝里的‘娇臣’敲一记警钟了! 闹剧落幕,众人面面相觑,全然没有要动作的意思。 容溟多年不理朝政,没想到朝中风气已变得如此恶劣,但他只尽自己职责,人找到了,其他的事情,他不想管! 容檀则不同,冷眼看着众人,“还站着做什么,要本皇子教你们如何查案吗?” “微臣不敢!” 众刑曹面如苦瓜,耷拉着脑袋应了声,一股脑的朝着被遗忘许久的耶律真围去,招呼着开始记录尸体和现场的情况,好在他们尚有分寸,行动十分小心,没有造成破坏。 “曲大人呢?” 容檀转向她,疑道:“难道真打算撒手不管?” “禀殿下,谁来负责此案须陛下圣裁,微臣不敢妄自揣测。” 曲蓁与他客套了两句,对容溟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后,带着血手去寻了暮霖,“怎么样了?” “已经清理的差不多。” “走,去看看!” 她沿着清理好的路,自双方交战处往耶律真被杀处缓步行去,仔细观察着四周和尸身的情况,死的随侍及暗卫共十一人,姿态各异,身上受创颇多。 耶律真死于密林深处的断崖边,在他身旁断气的有两人,一远一近,若加上被送回驿馆急救的葛丹,便是三人! 也就是说,最后见到耶律真的,就是他们三个! 除此之外,还有失踪的薛静琅! 曲蓁走到距离稍远些的那具尸体旁边,脚步顿停,凝眸打量着。 暮霖看着她的举动,有些奇怪:“姑娘,怎么了?” “这个人,有点奇怪,他……” 她微微俯身,正要凑近去检验,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声重如擂,震得枝头的积雪簌簌而落,漫天飞白。 “是宫中内监,还有……北戎的使团!” 血手远眺着,依稀辨认出他们的身份,回头看向曲蓁,“估计是来宣旨的,就是北戎人这时候过来,有些麻烦!” 这些人比他们想象中要来的更快! 曲蓁站直身子,望向他们,身后的人也被这声响惊动,很快聚拢而来。 “姑娘小心!” 血手见北戎的马到了面前没有停下的意思,忙挡在她身前,马儿擦着他的衣裳掠过,直奔断崖而去! “该死的蛮人,我非得好好教训……” 他一把摸上腰间的软剑,正欲出手,被曲蓁拦下,“事有轻重缓急,算了!” “姑娘说得是,这时候动手,我们即便有理也得减三分,别惹麻烦!” 暮霖也在旁劝了句,血手才不甘心的撤了手,望着单于游几人连滚带爬的朝着耶律真扑去,悲痛欲绝的模样,神色无奈:“谁也没想到耶律真会死在这儿……” 以北戎人的脾性,不把汴京搅和得天翻地覆,岂肯罢休?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曲蓁说罢,朝着耶律真的方向行了过去,就见单于游等人爬起身围着容檀发难,挥拳威胁,容檀自知理亏也不敢辩驳,只能耐着性子周旋,冷汗涔涔。 “我们受邀来参加贵国太后寿宴,结果却被人害死了我们王子,是什么贼寇能有这样的战力,全歼我北戎高手!” “对,汴京皇城里有人白日行凶,强闯城门,何等的滑稽,这件事你们大盛要负担所有责任,给个说法来!” “到底是谁动的手!” “把凶手交出来!” “……” 几人脸红脖子粗的叫嚷着,拳头捏的咯吱响,尽显凶戾之色,北戎人身量高大,容檀站在他们被压得硬是矮了一个头,同样是皇子,反观容溟却是一身平和,立于包围圈之外。 看来连北戎使团都知道他这个二皇子是个不主事儿的! “诸位使臣稍安勿躁,听本皇子一言!” 容檀好容易得了间隙,忙道:“大王子之事我深感遗憾,这绝非你我乐意见到的局面,可诸位心中清楚,大盛与北戎交好多年,是断不会做暗地伤人这种阴损之事,破坏两国邦交……”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问你凶手!凶手是谁?” 单于游怒不可遏,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容檀虽有武功,但一时不妨被人钳制,再想翻盘就极为困难,况且,眼下的状况容不得他出手! 当着禁军和黑云骑的面儿被人这般提着,着实大失颜面,容檀强忍着窘迫,加重了语气,“你先放手,追查凶手需要时间,哪里是说给就能给的?阁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的缓兵之计!” 北戎咄咄逼人,不肯罢休,朝臣们眼见容檀被挟持,你推我搡的涌上前去,还有禁军掺和其中,一边怕惹恼了单于游,他下手没个分寸伤了四皇子,一边又怕用力过猛误伤朝臣,两头为难。 事态愈演愈烈,暮霖跟着曲蓁上前,冷喝道:“都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丢人?” 争执的众人被震得停下了动作,禁军见状忙将几方人马分开,挡在中间,生怕再闹出什么乱子。 有人弱弱的嘟囔了句,“是他们先动手的!” “还不快闭嘴!” 旁边有人低叱了句,刑曹众人再不敢说话,单于游怒极反笑,赤红着眼指着躺在雪地上的耶律真,颤声道:“来者是客,我北戎王子何等尊贵的身份,被人暗杀于此,你们大盛却毫无作为,还敢告状?” “我等来这儿就是为了查案!岂能说毫无作为!” “查案?你们查出什么了?人是谁杀的?” 单于游咄咄逼人,大有种不给个答案就不罢休的架势,逼得一众刑曹哑口无言,面如菜色! 曲蓁轻叹口气,看向愣在旁边的内监,提醒道:“公公来这儿,莫不是也为了勘验凶案现场?” “不,不不,不是!” 内监立即懂了她的意思,取出圣旨,环顾一周扬声道:“陛下有旨,命三法司协同调查北戎耶律王子被杀一案,务必找出真凶,钦此!” 第499章 移尸大理寺,回城! 三法司同审是在情理之中,毕竟耶律真身份尊贵,事关两国邦交,不可轻视。 众人接旨后,宣旨太监策马而去,转道去大理寺等官署宣读,剩下的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谁起的头,看向了曲蓁。 陛下竟然真的没点名青镜司? 按照道理来讲,她验尸断案的能力已经无需质疑,有她出手,总能多些胜算! “诸位贵客也听到了,陛下已经下旨处理此事,定会给北戎一个交代,诸位不妨回驿馆等消息。” 容檀不想他们在这儿耽误事儿,松了口气的同时开口劝道。 北戎众使臣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抉择,单于游冷着脸,思索了许久,问道:“你们需要多少时间?” “这个,不好保证!” 大理寺少卿伍常被推出来,肃然的答道:“有些案子破案只在须臾之间,而有些案子多年无法查破,成为悬案,不确定性太多,微臣不敢夸口,只能说尽快!” “谁知道尽快是多久?一年两年,三年五年?还是一辈子?难道要我等在这汴京城里熬到死?我们等得,北戎的大军可等不得!” 单于游面露不耐之色。 “这……” 遇上不讲理之人,众刑曹颇为头疼,刑部的吴大人眼神转了圈,掠过曲蓁,顿时来了主意:“其实,还有个办法。” 单于游眼睛微眯,“说!” “青镜司的曲大人极擅长破案,临江府连环凶杀案悬置两年,曲家送尸案持续十七载,都是被她勘破,断案如神,手段通天,若有她相助,定能早早的查出真凶来。” “是吗?” 单于游看向曲蓁,这是驿馆绑架后,他们第二次见面,在银白的雪色中,她身影单薄纤细,未施粉黛,却独揽万千颜色,极为出众。 关于她的消息,他是查探过许多的。 “那为何陛下不曾指派青镜司来查这案子?难道是有意推脱?” “下官不敢妄自揣测圣意,这点就不得而知了。” 吴大人说完退回了人群,面对众多同僚异样的眼神,微勾了下唇,这案子难查的紧,那帮突然出现在城中的贼人来去无踪,找不到半点痕迹,光有耶律真的尸身能查到什么? 朝廷不可能杀他,毕竟不想与北戎开战,而其他人呢?无冤无仇的谁会下死手? 唯一与他闹得不愉快的曲蓁,那时候还中了毒被绑去了驿馆 ,没有嫌疑人,没有人情关系网,根本无从查起,这就是件无头案子! 查不出真凶,陛下碍于北戎的压力定要拿人来交代,那最惨的就是负责查案之人,丢官罢爵是轻的,若再因此掀起了两国大战,那就是万夫所指,过街老鼠! 这可不是被人骂两句庸碌无能就能揭过的! 最好的选择是将主责推给青镜司,曲蓁是女子,查不出真凶只能证明他们先前的反对是正确的,女子为官本就是个笑话罢了,也不至于让外界怀疑大盛刑曹的能力! 陛下不指派青镜司,那么由北戎使臣提起也是一样的! 曲蓁和血手几人的面色有些冷,眼神不善的看着吴大人,他这是执意要将青镜司拉下水了? 单于游考虑良久,看着她道:“你来查!陛下那边我去回禀!” 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查出真凶的可能! 曲蓁凉凉的瞥了他一眼,虽说驿馆围杀是为了助薛静琅救出宁婉儿故意推动的,但一切行事都没有操纵的痕迹,是单于游生性如此,急功近利,好色凶残! 他绑她伤她是真,如今还想要她来查案? 笑话! 她也不争辩,冷淡道:“陛下若有旨意,本官自当遵从。” “那就好,我这就入宫面圣!” 单于游转头对跟来的侍卫道:“将王子背着,我们回城!” 尸身置于冰天雪地中不管不顾,这是最大亵渎,他绝不容许自己最尊敬的主子这样被人羞辱! 北戎的人正要去抬,伍常忙道:“大人且慢!陛下下旨令我等彻查此案,唯一的线索就在大王子身上,这尸身怕是不能让你们带回驿馆。” “你要如何?” 单于游拧眉问道,“查案就查案,尸身能看出什么?” “大人有所不知,关于查验尸身的门道我们数年浸淫,已有成果,您放心,大王子的尸身置于冰窖中,断不会有任何的损坏。” 单于游有所迟疑,如今耶律真身亡,葛丹重伤昏迷,北戎使团中他是当之无愧的一把手,所有的决策都需要慎之又慎! 尸身是死者的脸面,不容有失! “这个提议……” 单于游正要回绝,被旁边的人拦下,低声与他耳语了两句,他面色变了几遍,最终回头看向耶律真,垂眸掩去眼中的湿意,恨声道:“好,我就信你们一次,要是抓不住杀害王子的真凶,你们……” 他残忍猩红的眼一一扫过在场众人,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印在心底。 良久,单于游猛地转身,上马朝着宫中赶去…… 他们离开后众人才小心的松了口气,四散开来继续查案,尸身的初始体位,位置、距离,凶器方向等等事无巨细的记录下来。 曲蓁等着他们将积雪尽数清理干净,循着血迹走了好几圈,暗自将所有场景都牢牢刻在脑海中,转身对血手道:“回吧!” “是!” 他没问其他,径直去牵马。 暮霖则眼含忧色,走到她身侧,压低声音道:“看了这么久,姑娘心中可有定论?” “疑点甚多,等我回府仔细捋捋。” 光从尸表能看出来的问题有限,更详细的要验过尸才能查出,而这,就得等一个契机了! 曲蓁眺望着皇城的方向,目光幽邃,单于游此行怕是要扑空,陛下既然没有点名青镜司,定是有自己的考量,断不会因他三言两语就改变决定。 正好,借着这次机会也让朝中某些人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回府后,耶律真连着其他侍卫的尸身共计十二人,尽数移交大理寺,回城时浩浩荡荡的架势又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第500章 边关之论调! 北戎使臣,大王子耶律真于汴京城郊被杀,由三法司共同审理此案,缉拿真凶,并加重了驿馆周围的守卫。 这消息如风般席卷了整个皇城,一时间人心惶惶。 不久前宸王容瑾笙被人当街刺杀,尚未找到凶手,如今又死了北戎大王子,下一个又会是谁?究竟是什么人如此丧心病狂,敢于挑战皇室的威权! 这一切,无从得知! 百姓只能寄希望于朝廷,希望他们早日抓到真凶,给个交代! 曲蓁一路行来,街头巷尾,百姓三五成群都在热议此事,她没回王府,径直去了青镜司,自驿馆围杀后,她除了入宫便是在宸王府养伤,想来顾义等人已经是焦急的很了! 果真,还没到青镜司门口,她便看到官衙外的石狮子旁一人影扭头对立面喊道:“快出来,大人回来了!” 待曲蓁翻身下马,数道人影涌了过来将她围在中间,连原本站在她身侧的血手都挤了出去! “大人,你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我就说得多些人跟着护卫,您偏不要,这不就出事了?下次可别再不听劝了,汴京城如今不太平的很呢!” “姑娘,耶律真真的死了?”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围在她身旁问着,连个插话的空隙都没有,曲蓁浅笑望着眼前一张张关切的面容,心下涌起道暖流来,还是钱小六察觉他们太吵了,抬手喝止道:“好了,你们一股脑的乱嚷,吵得人脑仁疼,还让姑娘怎么说话?” 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魏康安奋力的挤出半个身子,仔细打量她一圈, 迟疑道:“你的伤……” “无碍。” 曲蓁低声答了句,随即听到他们许多人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那就好。” 魏康安还想说什么,被钱小六一把拨开,“姑娘,要不是王爷命人来报平安,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在驿馆被围杀的时候,弟兄们都想去救人,是顾大哥说黑云骑已经出动,拦必能救下人,拦着我们不让出去,怕招惹事端!” “他做的对!” 曲蓁将马缰交出,转身入衙,轻道:“顾义是军中老将,行事沉稳老练,谨慎周全,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多听他的意见。” 青镜司是朝廷和百姓的青镜司,而不是她曲蓁的青镜司。 如果因她而导致差役倾巢而出,大闹驿馆,恐怕次日御史弹劾的折子就会像雪花般积在陛下的案头。 果然,她将这些人交给顾义打理,没有错! 钱小六等人对视了眼,笑道:“姑娘说的是,咱们记下了。” “对了,顾义呢?” 曲蓁都入了后院,还是没见到他的人影,不禁有些奇怪,他平常可是不怎么离开青镜司的! “顾大哥不见姑娘回来,去宸王府了,想来是与姑娘恰好错过。” 钱小六答了句,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扫了眼四周的众人,“姑娘还病着需要休息,你们啊就别跟着打扰了,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是!” 众人四散开来,曲蓁见状不由得轻笑,“看来血手这段时日的调教没有白费,比之前看着更有为官的架势了,不错!” “姑娘就别打趣我了。” 钱小六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凑近她压低声音道:“听说北戎那位大王子死了,是真的吗?” “嗯,真的!” 曲蓁说着进了屋,褪去了身上的狐裘挂在屏风上,坐在了炭盆旁烤火,“我和血手就是刚从城外回来。” 听外面说是一回事,被她亲口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钱小六面色发白,“北戎来使死在了汴京,那,那岂不是又要打仗了?” “打什么,你以为两国交战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北戎冬日的粮食和衣物紧缺,平安度过都是问题,哪儿的资源支持他们开战?” 魏康安抬手搭在他肩膀上,眼睛盯着那火盆,眼底隐有光芒浮动,“北境关口以奇险为据,易守难攻,城中储备精良,物资丰厚,即便北戎大军压境,猛打强攻,只要据险以守,任他们如何勇猛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拿下关隘,届时我大盛援兵赶来,他们人疲马乏,饥肠辘辘,能不能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曲蓁含笑掠了他一眼,王公贵戚的子嗣大多凭借着祖上荫封在朝中得个闲职,安享富贵,或是在京谋个将职,积攒经验,为袭爵锦上添花。 而他有主意也有野心,看出了皇室的纷争和嫌隙,宁愿抛却骄傲和富贵,来她这青镜司做个捕快,光凭这份忍耐,将来也必有作为。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关注着边疆的状况! 魏康安有些得意,“三洲动荡,大离和北戎野心勃勃,连南疆都已入世,总要做些准备才行!” “你说的那些都对,但忽略了一点!” 曲蓁的话打破了他面上的喜色,沉声道:“纵然关隘可以据险以守,但北戎若铁了心要攻,根本就守不到援兵到来,因为,离关隘最近的守军是齐柳营,他们是步兵!两地之间相距数百里,最快也要七日才能赶到,你觉得守城军能坚持七日吗?” 这些年大盛为了与离朝的战争,将多数装备精良的军队尽数派去了西边驻守。 北境防备空虚,外强中干罢了 魏康安仔细一想是这个道理,面色也不由得凝重几分,“那这次的事情着实棘手,北戎死的毕竟不是寻常的使臣,而是汗王长子!万一抓不到真凶……” “所以,不能有这个万一!” 曲蓁接过他的话茬,猜测着北戎对薛静琅的身份究竟掌握多少,按理来说,如果有足够的底气,光凭着宁婉儿被劫这事儿,就能将贼寇与薛静琅联系在一处。 他们只要入宫向景帝陈情,发布海捕文书缉拿薛静琅,无须闹得太复杂! 可她今日观单于游似乎没有异色,不禁也心生疑窦,看来,这件事情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魏康安听她坚定的语气,迟疑道:“朝中的刑曹有多大的本事陛下心中清楚,他既然将案子交给了三法司,没点名青镜司,恐怕有维护你的意思,你还要插手吗?” 第501章 登门求请! “维护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钱小六听着他们说话,总觉得有些云里雾里,兵法和边关守备的情况他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要不是姑娘,他恐怕还在笋溪县里做着小捕头的差事,穷尽一生都走不到大盛皇城。 可来了这儿,他才发现天地高阔,山河锦绣远超乎他的想象,他要留在这儿,就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而他,正在为此而努力! 闻言,曲蓁几人相视一笑,魏康安哥俩好的揽着他的肩膀拉近,轻道:“你想啊,姑娘查案的能耐在这几桩案子后得到了证实,朝野上下谁人不知,陛下还能不清楚这案子交给青镜司,勘破的希望更大吗?那他为何要舍近求远,将案子交给三法司?” 钱小六拧眉细想,是啊,为什么呢? “姑娘是人又不是神,总有破不了的案子,难道是怕青镜司接手后查不出结果,坏了这‘玉面鬼判’的名声?” “名声事小,性命事大啊!不过你也没说错!” 魏康安怅然的吁了口气,“是人就总有做不到的事情,此次死的是北戎皇室,查案之人要面对除朝廷外四面八方的压力,查出了皆大欢喜,查不出,可不是名声受损那么简单,到时候拿不出结果,最先遭殃的就是查案的!” 他看了眼神游天外的曲蓁,叹道:“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她中正刚毅,眼里揉不得沙子的臭脾气在这种时候是会要命的,到了万不得已,没查出凶手北戎要交代的话,不照样也得推个人出去?你觉得她会肯?” “还能这样?那岂不是会害死无辜之人?” 钱小六瞪着眼,神情有些不满,反观曲蓁面色平静,也没有要反驳的意思,他就知道魏康安说的是真的! “天真!” 魏康安轻嗤了声,决意要叫他看清楚现实,“死一人与死数万人,孰轻孰重?人死在大盛,朝廷又拿不出真凶,两国交战,死伤无数,相比起来,你会怎么选?” 钱小六语塞,许是跟着姑娘身边久了,竟然也对‘天下无冤’这四个字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来,倒是叫他给忘了,官场诡谲,冤屈枉死早成了常态! 也正是因为这样,姑娘一心求法,锄奸惩恶才显得弥足珍贵! 血手见他有些失落之色,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别多想,有姑娘在,还有王爷,有无数个身怀抱负的忠志之士共同努力,总有一日,我朝会有海晏河清之盛景!” 钱小六抬头,撞上他眼底的向往突然重重的点头,“嗯,一定会的!” 曲蓁笑而不语,她并不是个理想派,很清楚现实有多残酷,也明白陛下的用心,可是以那些人的本事查不出凶手,必然会以无辜之人顶罪。 她不愿! 所以没有喝止那位吴大人,默认了单于游入宫求见陛下之事。 案子她要查,为了公道正义,也为了容瑾笙,也为了与之关联的千千万万个无辜之人,战事,不能起! 起码,不能在这时候起! “姑娘,你在想什么?” 钱小六等人说完,见她不语,奇怪的问了句。 曲蓁思绪回笼,含笑往外面探了眼,“我在想,算算时辰,有人该来了!” “谁?” 魏康安的话刚问完,屋外就传来道声音,“启禀大人,外人有人求见,他自称是北戎使臣单于游!” “瞧,这不是来了吗?” 曲蓁笑看了他们一眼,对外面道:“将人领进来吧!” “单于游?不就是那个绑架了姑娘,还命北戎高手围攻的那个无赖?” 钱小六面色难看,“他还有脸来登青镜司的门?” 魏康安拳头攥的‘咯吱’响,凝视着她,“他要敢再乱来,我就废了他!” 整个青镜司上到管事捕头,下到杂役,经过日复一日的操练和折磨,体能比寻常的将士都要好些,得益最大的就是他。 他有武功底子,体能一上来,挥拳的力道,角度和身法都得到了极大的提高,现在与血手对战也能撑上一盏茶的功夫。 正好拿北戎蛮子练练手! “淡定,你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血手无奈的瞥了他一眼,“我要没猜错的话,单于游是入宫求陛下明旨青镜司加入审案行列碰了壁,来从姑娘这儿下手的。” 单于游不愧是耶律真最信赖的人,不论是极乐楼对蔡玉竹出手,还是方才在城外的所言所行,都足以证明他们两人交情甚笃! 北戎和大盛对于耶律真的死都各有利益计较,而他,或许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只在意耶律真死亡本身的! “他害的姑娘重伤,哪里来的脸面求姑娘查案?” 钱小六的不满沸腾到了极点,这次再见,姑娘说着没事,但还是能很清楚的看到那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色,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血手摇摇头,他们毕竟还是太年轻了些。 “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你们要谨记这一点!” 魏康安和钱小六对视了眼,再看面上含笑的曲蓁,忽然明白了什么,果然,他们要成长的地方还有许多! “大人,人带来了!” 曲蓁闻声应道:“请使臣进来吧。” 随后,单于游阔步而入,见屋中除了她之外还有三人,略怔了下,蹙眉道:“曲大人,我有事要与你商谈,还请你屏退左右。” 魏康安三人立时沉了眸光,他有求于人还这么嚣张? 曲蓁伸手在火上取暖,不冷不热道:“有事直说,官衙之内没必要遮遮掩掩的,还是说单于大人又想对我出手?” “不会!” 单于游面色僵硬了几分,他早知来找她肯定不会太顺利,做好了放弃尊严的准备,可真到了这时候,还是觉得异常难堪。 但想到那抹躺在雪地里的身影后,他又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撩起袍子直接跪倒:“陛下以你伤重为由拒绝了我的提议,我知道自己罪无可恕,还请你看在两国邦交的份上,替我们大王子查明凶手,事后我愿以死谢罪!” 第502章 试探单于游 闻言,曲蓁淡淡的抬眼,盯着他,“以死谢罪?” “是!” 单于游挺直腰板,正色道:“伤你害你是我瞒着大王子做的,他并不知情,北戎使团也与你没什么仇怨,大王子死后,大盛理亏必不会过分追究驿馆发生之事,你要杀我报仇就变成了空想,毕竟,景帝绝对不会容许北戎使团在大盛疆域再出事!” 他顿了下,继续道:“可我要自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没人会追究责任,北戎也不会因此刁难你。” “你的生死对我而言,不重要。” 曲蓁实事求是的说了句,她是睚眦必报的人,若有仇怨当场就报了,她只是受了伤,那日驿馆里的北戎高手,可是死伤惨重! 单于游一愣,旋即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只要能查出是谁大王子,什么条件都行!” “陛下已命三法司审查此案,必会对北戎有所交代,你又何须来寻我?” 光是因为吴大人几句话就甘愿舍弃傲骨做到这份上,实在是有些说不通。 单于游暗暗咬牙,片刻后,诚然道:“我不信他们,也不信北戎,汗王有无数的子嗣可以承袭王位,可以培养,于他而言死了一个儿子没多重要,他考虑的是怎么样利用大王子的死谋取更多的利益,他们都一样的利欲熏心!” “那为何信我?” 曲蓁知道能成为耶律真心腹之人,必然有些城府,所以想不明便他既然都看得清楚,凭什么觉得她会不同! 毕竟真论起来,她与耶律真的仇怨还要更深些! “我调查过你,不得不说你在大盛真是声名远播,街上随便拉住个人,关于你的事迹都能说上许久,你能为一个死人开罪权贵,能为奴隶以命相搏,能带病入宫救人活命,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入晏国公府,桩桩件件,都足以说明你是个有仁心的,你在意死者的冤屈!” 单于游与她的一番谈话后就明白了,这个女人吃软不吃硬,要想在她面前耍心机都是白费时间,还不如说的坦诚些。 他话落良久,屋中寂静。 曲蓁突然轻笑了声,“冤屈?死在耶律真手底下的人没有数千,也有数百了吧?他冤吗?” “好,那就换个说法。” 单于游对此也不强辩,如大王子那般身份的人,谁敢说自己手上没沾过人命? “就当是为了不让无辜之人遭受牵连,你们同朝为官必然清楚那些人的手段,为了对上头交差是不惜一切代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由他们去查,凶手没抓住之前少说都要死上几个!” 曲蓁沉默,不得不说,单于游的话戳中了她的软肋。 刑曹审案不问案情,一经判定有关,立即动手拿人,审讯前先将牢中的酷刑挨个儿上一遍,折腾去半条命才肯罢休! 所以民间向来有种说法,叫“上公堂,见阎王,话不多说命先亡”! 她瞥了眼还跪着的单于游,淡道:“起来说话吧!” “你答应了?” 单于游面上一喜,站起身来,对于魏康安三人的敌意视而不见,拉过个凳子坐在她身侧,急道:“那就快走吧,耽搁越久越难查!” “不急。” 曲蓁眸光淡如水,随意问道:“据我了解,耶律真不是什么见义勇为之人,那日为何会追着贼寇出城,莫不是两方有什么渊源?” “不可能!大王子初来汴京,除宫宴外甚少出去走动,怎么会认识他们?” 单于游一口否决。 “那你怎么解释他追人出城?还有驿馆失火后,他们又恰巧在城东,趁乱逃脱之事?” 曲蓁冷瞥了眼他,意味深长的道:“单于大人,你还是仔细想想清楚再答话吧!” 屋内寂静无声。 碳火烧的通红,单于游握拳支着脑袋,闷头思索着她的话,忽然,身子猛地动了下,抬起头来。 曲蓁用铜拨子在炭盆搅了下,火烧得更旺,衬得他一双眼越发寒凉,“想到什么了?” 单于游没答话,危险的眯起眼,越发这个猜测的可能性极大,唯有他,才能让大王子纡尊降贵,亲自追出城去! 该死的,驿馆围杀后,他们所有人就被黑云骑软禁在了那处院子,没来得及去看看那女子的状况,再得自由,就是听到了大王子的死讯,直奔城外! 倒是忘了还有这么一茬事! 是不是薛静琅,回驿馆看看就知道了! 单于游倏地起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他不顾众人反应快步离去。 钱小六收回视线,瞠目堂舌的指着他离开的方向,“这就走了?他不是来请姑娘查案的吗?” “走了也好,省得看着糟心!” 魏康安冷哼了声,心下烦躁的很,眼角的余光瞥见曲蓁凝眸静思着,不欲打扰,扯过钱小六告退。 “哎,你拉我做什么?” “走走走,满肚子的火气,陪我练拳去!” “什么?” 钱小六惨呼的声音越来越远,“魏兄,你下手轻点,记得别打脸……” “知道了,叽叽歪歪跟个姑娘似的!” “……” 血手合上门,转身走到曲蓁身侧坐下,“姑娘方才将矛头引向耶律真‘旧识’,瞧单于游的模样已经联想到了宁婉儿身上,到了驿馆一看人不见了,岂不要怀疑到薛公子身上?” “好端端少了个大活人,你以为瞒得住?” 曲蓁挑眉轻笑了声,语气清淡:“怀疑薛静琅是迟早的事,我就是想看看,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 血手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属下不懂!” “北戎若全然掌握了薛静琅的身份,只须进宫禀告陛下明文抓捕,再动以极刑为耶律真报仇,交涉赔偿事宜。” 她身子微微前倾,伸手烤火,哈气成雾。 血手随着她的思路急速运转着大脑,灵光乍现,喜道:“如果他们并没有实证能证明薛公子是雪家后人,贸然提出,朝廷为了撇清干系必然不会承认,闹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杀人者,是北戎二王子耶律迟账下幕僚,与大盛无关!” 这样一来,别说借此捞取好处了,能全身而退就是万幸! 他嘴角还没来得及勾起再度垮下,忐忑道:“那万一他们能拿出证据,那我们先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 白费了! 这三字还没说出,便听曲蓁漫不经心的道:“即便如此,情况也不会比眼下更糟了!” 第503章 线索在驿馆! 血手一听,心想也是这个道理。 “耶律真之死导致两国形势紧张,就算陛下有所怀疑,也当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摇社稷,给北戎和大离可趁之机。” “嗯,所以,薛静琅不能落在朝廷和北戎人的手中。”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薛静琅,雪家嫡系血脉的身上的族纹是铁证,要把他送到陛下面前,一切就都完了! 曲蓁心思百转,算计着此事种种可能的情况,确认无所遗漏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姑娘放心,暗部的所有力量尽数出动,定会抢先找到他!” 良久,北戎使团的消息没等来,倒是影卫传话说容瑾笙已经出宫,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大理寺。 曲蓁浅笑,扬声对外面唤道:“棠越,你想去找你家公子吗?” 窗子立即被人一把推开,露出棠越挂满笑意的脸,“想!” “那我陪你过去。” 她身上伤口尚未愈合,策马出城已经崩裂了些许,此去大理寺又不赶时间,所以吩咐门房套了马车。 抵达大理寺时,容瑾笙正在与诸属官议事,谈及贼寇行迹,堂内一片死寂,气氛跌至冰点,众人面面相觑,低垂着脑袋不敢开腔,生怕触了霉头。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风愁快步走进,压低声音道:“主子,姑娘来了,说是棠越吵着要见你。” 容瑾笙凤眸中的冷色听到这消息后,淡去了几分,渡上一层晴光,温声道:“领她进来,下次就不必通禀了。” “是!” 风愁忙去请人。 曲蓁有些诧异,“不是在议事吗?我进去可有不妥?” “没什么不妥的,他们估计还要感谢姑娘救命之恩呢!您快去吧,主子等着呢!” “那好。” 风愁目送着曲蓁进了门,眼疾手快的拉住抬脚就要跟上的棠越,轻声哄道:“乖,咱就不进去了,哥哥领你去外面玩!” “我不!” 棠越扒着他的胳膊,脸蛋皱成一团,“我要见公子,凭什么她能进去?” “凭她是主子的心头肉,你呀,就别去搅和了。” 风愁给血手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的上前一把抓住棠越另一只胳膊,架着他就往外面走去,棠越气得破口大骂,“我也是公子的心头肉,我要进去!哎呀你们别拽我!” “听话,你不是!不能去!” “不,我,公子——” 棠越蓄力刚要大喊,风愁和血手见状,不约而同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将所有声音都堵在了他喉咙里,风愁邪气的笑了声,“别叫了小棠越,你是我的心头肉好了吧?哥哥疼你!走着!” 猖獗笑声逐渐远去…… “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过来了?快坐!” 容瑾笙将她唤来自己身侧,对外吩咐道:“去备些姜茶和糕点来,再添两个火盆。” “我没事。” 曲蓁褪去狐裘在他身侧落座,对呆若木鸡的众人微微颔首致礼,任他牵过自己的手捂在掌心,容瑾笙触及那冰凉的指尖,语气略有责备:“什么没事,我命他们看着你在府休养,你倒好,顶着寒风四处跑。” 她心知他说的是出城查验一事,浅笑应道:“多事之秋,我静不下心来,你也别怪他们。” “你呀!” 容瑾笙颇为无奈的轻叹了声,“看来以后我得亲自看着你才行。” 他的声线低沉而温柔,旁若无人的与她说着话,惊呆了底下一众看客,他们与王爷共事多年,王爷从来都是一副冷漠疏离,拒人千里的姿态。 谁敢想他还会有这样缱绻温柔的一面! 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众人的神情变幻曲蓁尽收眼底,她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打情骂俏的癖好,微蜷了下指尖,转移话题。 “我方才听你们在谈论耶律真被杀的案子,可是有什么进展了?” 话到正题,底下的人忙收起了旖旎的心思,正襟危坐。 容瑾笙眼底微不可见的掠过抹笑意,捂着她的手搁在膝上,再抬眼,一片冷凝。 “说吧。” 大理寺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做这个出头鸟,最后视线齐齐落在了容瑾笙右侧首位的那中年男子身上。 那人会意的起身,轻道:“我等查问了目睹耶律真出城的诸多百姓,只说那帮贼寇头戴斗笠,识不清身份,其他的一概不知。” “识不清身份,耶律真还会追上去?” 曲蓁冷静的看着他们,疑道:“你们走在大街上,见有人纵马疾驰,不知是谁,可会跟上去一探究竟?” “当然不会,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反驳的话脱口而出,满堂寂静,众人纷纷明白了她的意思,大喜过望,“对 ,对对对,应该去找北戎使团问下消息,或许他们知道那些人的身份。” “下官这就去。” 当即有人起身去驿馆。 找到了新的突破口众人都显得激动难捺,有人笑道:“曲大人不愧是当今世上问案断狱第一人,三言两语就捋清楚了方向,实在是厉害!” “那是自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曲大人当得这番推崇!” “是啊,看来有您坐镇,这案子要破是迟早的事儿,还请曲大人不吝赐教!” “……” 众人说的热火朝天,容瑾笙凤眸冷幽从他们身上掠过,声音不高不低,却让所有人瞬间死寂。 “本王以为诸位大人会好生反省,为何这般简单的道理还须旁人提点!” 众官员一听变了脸色,纷纷起身下跪。 “王爷息怒,是下官无能。” 容瑾笙薄唇微抿,须臾,冷声道:“狱案清明非一人之功可为,你们身居要位,断人生死,当谨而慎之,勿存侥幸之心,她可助你等破此案,但终不是长久之计!” 他不想朝中刑曹将希望全都托付在她身上,以青镜司为盾,失了进取之心,长此以往,会是灾难! 闻言,众人心中发紧,忙俯首贴地,肃然道:“下官等谨遵王爷教诲!” “起身吧。” 容瑾笙淡淡道,看了眼垂眸静坐在身侧的她,心下柔软。 这番话他也有私心,离开笋溪县后她熬心劳神,未得一日安宁,如今更是拖着病体四处奔走查案。 若他们更成熟些,多少也能为她分担一二。 曲蓁瞧着气氛有些紧张,轻声打破,问道:“耶律真的尸身验过了吗?” 第504章 目的在此? 她话落,容瑾笙右侧下首那人又答道:“已经验过了,大王子身上大小共十七处伤口,致命伤在腹部,被人一剑贯穿,并伴有中毒症状,且经仵作查验,在现场遗留的那柄剑上,有药物残留,定是凶器。” “但那剑并不名贵,也无特殊之处,很难据此找到凶手的线索。” 说话的人曲蓁有印象,早上刚在城外见过,做事谨慎,移送尸身至大理寺的事就是他办的,“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他垂首道:“大理寺少卿,伍常。” 伍? 这个姓氏并不多见,恰巧她就认识一个,没记错的话,那日在宫城门口寻衅挑事的官家千金就姓伍。 是他的女儿? 但既然伍常没有提及此事,曲蓁也不会主动过问,顺着他的话继续道:“伍大人,可验出是何毒了吗?” 说薛静琅过失杀人她会信,但剑上抹毒,是奔着置人于死地去的,他并非不分轻重之人,如果真是这样,那说明还有其他人对耶律真下手! 或许,就能排清他的嫌疑。 “难以辨别。” 伍常摇摇头,以仵作那粗浅的药理想凭借伤口辨别所中之毒,难! 而寻常大夫也不肯给死人验看,都嫌晦气! 只是他不懂。 “中什么毒重要吗?” “每家药店的关于毒药的管制都十分严格,何时售出,售与何人,顺藤摸瓜都能找出些线索来,如果毒药不常见的话,就可以收拢搜查范围,针对性查询。” 曲蓁看得出他是真的疑惑,认真回答后又问道:“伍大人善弈吗?” 伍常道:“略同一二。” 她浅笑,眸光平静:“一盘棋,任何一枚棋子都会成为影响大局的关键,查案更是如此,所依靠的就是琐碎的线索,通过合理逻辑和顺序将它们串联起来,组成一整个案件。” “凶手是人不是神,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破绽,比如耶律真出城一事,再比如眼下,药物、尸身上的痕迹、创口形状、血迹规律等等,都可以窥见些许线索!”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这样新鲜的论调他们还是第一次听闻。 这就是她屡破奇案的法子吗? 容瑾笙没出声,也不介意她喧宾夺主抢了他的风头,边替她暖手,边静静思索着此案。 须臾,伍常回过神来,对她拱手道:“曲大人所言极是,是我等思虑的不够周全,那不知您可否能辨认出耶律真所中的毒?” 她道:“见了尸身才知晓。” “那……” 伍常欲言又止,小心的看了眼容瑾笙,不知该不该提心中的念想,京中虽传闻她验尸手段了得,但也没几人亲眼见过,再说了人还病着,又是王爷心尖上的人…… 曲蓁明白他的意思,亦侧首看着容瑾笙,轻道:“我也想去看看。” 容瑾笙为她揉捏的动作突然顿住,抬眼看她,叹道:“这才是你来这儿的用意吧?” 她素来公私分明,鲜少来大理寺走动。 曲蓁但笑不语。 耶律真的尸身移送大理寺,仵作验尸所得讯息有限,她还是要亲自看过才算放心。 或许能从中找出杀人者的线索来! 容瑾笙凝视她良久,觉得这十多年叹气的次数都没有今日多,这妮子倔性上来,谁也拿她没办法! “我陪你过去!” “嗯!” 两人三言两语达成共识,等伍常等人回过神来 ,她已经推着容瑾笙出了议事堂。 众人目瞪口呆。 “王爷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连违逆他的意思都轻拿轻纵?” “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能将王爷迷得晕头转向?” “就是啊!” 窃窃私语声不断响起,越说越没规矩,伍常轻咳了声,提醒道:“别这忘了,她能站在这儿,不是因为她是王爷的心上人,而是因为她是青镜司的主司,你我的同僚,这些话日后就别再提了。” 闻言,有人忍不住问了句,“伍大人,我没记错的话,你女儿在宫城外被打得破了相,足足跪了好些个时辰都是拜她所赐,你就当真不在意?” “她宫城挑衅,诋毁朝廷命官,这些惩罚是该受的,我身为人父教导不善,理当同罪,等处理完此案后,自会跟王爷请罚!” 伍常看了眼那声音的来处,撂下一句转身朝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诸多同僚看着他坚毅的背影,不禁啧舌,“不愧是伍疯子,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他的夫人和女儿可就倒霉了!” “好了,都少说两句,再不跟上人都要走远了,青镜司主司一双鬼手,验尸断案神乎其技,你们就不想去看看?” “当然要看,走走走,别耽搁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跟上。 保存耶律真尸身的地方在大理寺官衙后特意休整出来的空厢房,四周驻守着护卫,戒备森严 。 “末将等参见王爷!” “免礼!” 容瑾笙淡声应了句,守在门口的两人会意的站直身子推开门,后退了两步。 “耶律真尸身埋于冰雪,方才衙役已经清理过了,衣衫等物没有动过,你有什么问题,大可直接询问他们。” 话落,他往旁边瞥了眼,候在那处的老者立即躬身向前,低哑的声音有些喜色:“小老儿见过曲大人!” “老先生客气。” 曲蓁颔首还礼,打量着他的神情,迟疑道:“您认识我?” 老者被她问的一怔,受宠若惊道:“验尸这行里如今还有谁不认识曲大人,小老儿与南衙的仵作姜凡是老友,听他说起过您验尸之举,还推翻了宋阳推官撰写的《验骨论》一书,早已是心生敬佩,未曾想有朝一日能与您共事,实在激动。” 曲蓁哭笑不得,又不知如何应付这热情,默了瞬,拿出香丸分给他们,“那就劳烦老先生与我一同去看看吧。” “曲大人请!” 老仵作侧身领路,欣喜若狂,竟连自家大人都忘在了脑后,待曲蓁入内疾步跟了上去。 跟来的一众属官看到这幕,不禁愤然:“哎?你这个……” 容瑾笙回头瞥了他一眼,那人霎时噤若寒蝉,见状,他声音冷幽,徐徐道:“她验尸推论最忌被人打扰,谁再多嘴,后果自负!” 第505章 知道缘由了! 耶律真同随从等一十二具尸身在偌大的厢房中,一字排开摆在桌案上,覆着白布。 老仵作抢在曲蓁前面将布掀开,熟络道:“大王子尸身被风雪掩埋太久,死亡时间受诸多限制难以推算精确,小老儿只看得出他死亡十二时辰以上,姑娘觉得呢?” 他说着让开位置,供曲蓁上前。 她掀开耶律真的眼皮,检查尸身状况,须臾,凝声道:“他角膜透明,尸体温度及僵硬程度受低温影响,无法作为判断死亡时间的标准,但颈肩等部位见少许尸斑。” 在仵作的注视中,她取过旁边托盘中的小刀,拉下耶律真后颈的衣裳,边动作边解释道:“尸斑的颜色虽受温度影响呈鲜红色,看上去像是刚死不久,但其经移尸无消失,按压无明显变化,切开尸斑处……” 说着,曲蓁就要用力,外面突然传来道惊呼,循声望去,就见一年轻官吏面色煞白的捂着嘴,无措的退了两步。 她收回视线,未加理会,划开那处肌肤,轻道:“此时,断面处呈暗紫色,无血液流出,说明尸斑已完全固定,死亡时间少说超过二十个时辰,也就是说他死于太后寿宴前一晚。” 更具体的时间,须剖尸验看。 但剖尸的概率极低,北戎人对尸身十分尊敬,向来推崇天葬,以捐躯于天鹰神使为荣,禁止私自损坏尸身。 除非想要引起两国大战,否则,这话提都不能提! “二十个时辰……” 老仵作喃喃道:“眼下已近午时,也就是说大王子死于十二月初二戌时前。” “对。” 曲蓁附和道,更准确的说,驿馆失火在申时二刻,他出城后失踪约近酉时,他是死在初二那日的酉时至戌时之间! 天机堂接到宁婉儿是酉时三刻,据说薛静琅还在拖延耶律真追踪的步伐,那时他还活着。 因此,时间再度缩短。 老仵作面露喜色,忙道:“那请姑娘再瞧瞧,他中的到底是什么毒?” 他将耶律真尸身翻转,呈俯卧姿,露出整个背部。 背上有道极长的创口,曲蓁俯身凑近了些,打量片刻,忽然道:“将衣服脱了!” “啊?” 老仵作面上一惊,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尸体,神色有些为难,“曲大人,这……” 曲蓁惜字如金,“脱! “男女有别,怕是不妥,还是容小老儿问过王爷…… 老仵作无措的看向容瑾笙,期望着他能给个答复,为了更好的验看尸身状况,脱衣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在一个姑娘面前,裸呈着身子,终究是有些难看! 容瑾笙听到那干脆利落的一个字时,眼皮猛跳了下,直到仵作询问才回过神,他深吸口气,瞥过头去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着不那么僵硬。 “她是青镜司主司,与本王同为朝廷效命,该如何行事自有分寸,你听命就是!” 仵作嘴角抽搐了下,拱手道了句“是”,开始干脆利落的动作解衣,须臾,就将人上衣扒了个精光。 就在他手即将伸向耶律真裤腰带的时候,曲蓁忙道:“不必了,这样就行!” “哦,好!” 老仵作收回手擦了下额上的冷汗,心道:幸好是叫停了,否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脱干净,这位北戎大王子死后的清名也保不住了! 曲蓁不顾他的想法,俯身凑近观察着耶律真身上的创口,须臾,吐出两字:“不对!” “哪儿不对?” 仵作忙探头看来。 她指着背上的两处创口,眯眼道:“伤势不对!你看,背上这道砍创边缘泛黑,血肉翻张,可见黑色凝血块,是中毒之状,但这另外一处,也就是腹部致死的刺创边缘却是平整无异样。” “对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仵作发现确如她所言,忙检查了身上其他的创口,惊道:“其余都是正常的, 唯有背上这一刀有毒,伤处贴近心脉,所以尸身唇部紫绀,眼眶乌黑,被判断为毒杀!” 他看向曲蓁,面露疑惑之色,“可是也不对啊,凶手这一刀砍得虽重,但不致命,他特意涂抹毒药来伤人,岂不是多此一举?又或者,对他出手的有两个人?一人重伤,一人杀人?” 屋门口一众推官闻言,很是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他以为这是在玩游戏?还你砍一刀,我砍一刀! 伍常忍不住说了句,“既能重伤,何须他人再出手补刀?更何况你别忘了,是你说的这些伤都是同一人所为!” “对啊,瞧我这记性!” 仵作一拍额头,叹道:“这些伤势的确是同一把兵器留下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毒呢?” 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出缘故。 其他人也作思考状,飞速推测着种种可能。 曲蓁抿唇不语,再度仔细观察着耶律真周身,企图找出些线索来,然而,一无所获! 就在她准备换个方向时,目光不经意掠过地面,突然看见一根杂草! 草? 方才进来时她没察觉地上有这东西,她蹲下身子拿到鼻尖闻了下,看向耶律真垂在半空的衣裳,是从这里面掉出来的? 她蓦地蹙眉,对外面唤道:“血手,拿纸笔给我!” “来了姑娘!” 外面传来血手的声音,很快进了屋递给她,正是她惯用的炭笔。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仵作疑惑的看着她将纸张铺在陈尸的桌案上,俯身在上面涂画,忍不住问了句。 曲蓁目不转睛的道:“将作案现场画出来! 她出于习惯会详细的记住现场每个细微的痕迹,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不用重复多次勘查现场,没曾想这么快就用上了! 众人听着这说辞,忍不住拧紧了眉头,开什么玩笑?画出来?靠想象?再说了,画出来又能有什么用! 浪费时间! 心中虽这般想着,但有容瑾笙的警告在先,无人敢在这种时候出声打扰她,停尸厢房内安静的可怕,唯有笔落在纸张上簌簌的声音。 约莫过了快半个时辰,她直起身,拿着那些纸张仔细打量着,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缓声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第506章 毒杀是个意外 ! 众人齐齐变色,“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仵作也好奇的盯着她,“姑娘倒是说说,为何会有这样的问题?” 曲蓁抖了抖手中的纸张,“答案就在这儿!” 说罢,她走到门口将东西交给了容瑾笙,他翻看过后,又递给大理寺诸多属官传阅。 “好独特的画……” 众人赞不绝口,伍常惊叹道:“就是汴京城中顶尖的画师,恐怕也没有这个水准。” 光看着这画卷,就能让他们身临其境! 画是好画,不过…… “恕下官眼拙,实在看不出其中的蹊跷,还请曲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 曲蓁微微颔首,提醒他们看画,“如画上所示,耶律真死在一处,呈侧卧姿,头向断崖地穴处,身下因腹部大量失血形成血泊,这点没问题吧?” “嗯!” 伍常等应了声,集中精神端详着画卷,等待她接下来的内容。 她不疾不徐的道:“在血泊附近,有零星滴落形血迹,是人受伤后无运动痕迹,静止状态形成,由于土地有吸水性,并且血迹被大雪覆盖,略有模糊,看不清楚血迹边缘,但凭着这大致形状,也能得出一个结论!” “耶律真是在此处被人自后背一剑贯穿腹部后,血凝于剑尖滴落所致,随后倒地身亡。” 话落,久久无声。 大理寺众属官抓耳挠腮,听得是一头雾水,每个字单独拿来说他们都听得懂,但放在一处就…… “曲大人,小老儿愚钝,您还是再说清楚些吧!” 仵作似懂非懂,模糊中隐约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可一细想,就是团浆糊。 容瑾笙凤眸盯着那画卷思索片刻,突然道:“去取些水来!” 曲蓁抬眸,正撞上他温软的视线,会心一笑。 没多久就有人招呼着众人让路,“王爷,水来了!” “给我!” 曲蓁径直道,那人见容瑾笙没有反驳的意思,忙递给她,她手指在水中一点,环顾一周,扬声道:“看好了!” 水滴汇于指尖,垂直滴落在地面上,留下痕迹。 众人霎时明白她的用意,呼啦一声尽数围了过来,蹲在那水滴旁研究着,“我好像懂得大人刚才说的那番话了。” “我也是……” 仵作观察的最是仔细,抬头问道:“这水滴边缘有溅出的部分水渍,是因为砖石的缘故吗?” “对!” 曲蓁给了他个赞赏的眼神,“血迹形态的构成与滴血位置的高低、角度、力道及承受血渍的客体表面硬度,吸水性等等都有影响,位置高,客体吸水性差,所形成的血迹边缘多有锯齿状或滴溅痕迹,感兴趣的话,你们回家后可自行实验。” 不过显然,除了仵作外,其他人都是兴致缺缺。 “曲大人果真是见解独到,小老儿如获至宝,定会仔细研究此事!” 仵作双目放光,激动的面色发红,直呼不虚此行。 伍常等人也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企图将话题拉回正轨,“即便知道了这些,和毒伤有什么关系?” 他们急于求成曲蓁也司空见惯,继续道:“你们再看,顺着那些血迹方向望去,可见零星滴溅状血迹直通树下巨石,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从巨石移动到遇袭处时,受伤不重,且有行动能力?” 伍常试探的答了句。 曲蓁当即给予肯定,“不错,他当时是受了伤,但没有大量失血,血迹是右臂伤口出血滴落所致。” 而巨石下杂草长势凶猛,靠近石头底部处大片折断,方向一致,被压在石头上的杂草有血迹,位置较高,据我推断,应是耶律真靠坐所致,那血便是背部这道伤口留下的! 众人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光是这样说他们定然不懂,她拿起捡来的那根杂草,解释道:“这是他背部的衣裳中掉落的,还沾着血,名唤夏菇草,有剧毒!” 曲蓁话落,重新走回尸体旁,指着他脊背创口处道:“而观此处的毒伤症状,血色黑,肌肉糜烂,气味涩而腥,是中了及己之毒。” 她医名在外,无人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只是这么一来,又对不上了。 有人忍不住嘟囔道:“曲大人说话可真没个准儿,一会夏菇草,一会又是什么及己,都把我们绕糊涂了!” 你别打岔,听曲大人把话说完! 仵作醉心她所说的东西,不敢分神,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那官员被他呵斥的一时失言,正想发作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余光瞥见泰然坐在轮椅上的容瑾笙,又只能咽回肚子里。 曲蓁顺势说道:“这夏菇草唯有与一种药物反应会转为及己之毒,那就是羊踟躅,羊踟蹰又名‘羊不食草’,服之会使人畜步履蹒跚,丧尸知觉,常用来配置迷药。” 这下,他们都听懂了。 伍常疑道:“姑娘的意思是,那凶手的剑上抹了迷药,剑伤到他脊背,在耶律真靠坐石头上休养生息之时,伤口触碰了夏菇草,两相作用便中了剧毒?” “对!这也是为何唯有脊背处这伤有毒伤症状,其余伤口没有的原因。” 曲蓁点头附和。 “那这就更奇怪了,凶手有往剑上抹迷药的功夫,为何不抹毒?” 不知谁抓狂的说了句,引得众人又是一阵难受,对啊,这根本不符合逻辑啊! 容瑾笙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了她的用意,温声道:所以,那人一开始没想杀人! 这药不是特意抹上去的! 薛静琅刺杀所用的兵器是由风月楼的人准备,按照他们一开始的计划,耶律真也不会中途折返,两人应当不会碰上才是! 究竟是何缘故导致剑上沾了迷药,恐怕只有他们自己人才清楚了。 这操作弄疯了大理寺的诸位大人,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作案手法! “不为杀人,那他们是为什么去的?” 曲蓁与容瑾笙闻言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的道:“这一点,就得去问北戎使团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东西招惹了这桩祸事!” 第507章 葛丹醒! 派去驿馆的人很快回来了,没查问清楚关于‘贼寇’的身份,倒是带回了一则消息。 “葛丹醒了。” 容瑾笙看向曲蓁,作为案发现场目前唯一的幸存者,他的证词至关重要。 我陪你去。” 曲蓁会意的答道,净了手,走到他身前熟稔的推着轮椅往外行去,看呆了众人。 “就这么走了?” 书吏有些尴尬的四处望了眼,那他们怎么办? 伍常凝视着耶律真的尸身若有所思,奇怪道:“案子已有进展,不走的话留着做什么?吃午饭?” “刚摆弄过这些,哪儿还能吃的下去?” 书吏忍不住低声嘀咕了句,引来其他人一阵白眼,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案子啊! 众人纷纷无奈的摇头离去,吏部新分来这人看着怎么有些脑子不灵光呢? 待人影消散,仵作望着站在原地,一脸无辜的书吏好意提醒了句,“别愣着了,将方才查案的过程记下,过堂时是要用的!” “哦,好!” 他这才回神来,一边不满的嘀咕一边往回走去。 仵作好笑的收回视线,动手为耶律真穿好衣裳,将尸身翻转过来,自言自语道:“小老儿我啊,就是看不上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才择了这一行,死人可比活人老实多了,你说呢?” 他整理好衣领,才发现耶律真眼还圆瞪着,顺手将眼合上,颤巍巍去取白布,轻声哼唱道:“灯灭人儿消,棺材板儿里招,金银玉器带不去,娇妻美妾寡成双,哪儿管他生前封侯拜了王……” 凄清诡异的曲调带着些沧桑粗哑,低低的回荡在停尸房中…… 城东驿馆,宸王驾临。 葛丹穿着单衣正靠在床边与其他人说话,听了通禀,挣扎着要爬起身来,奈何气力不济,再度跌了回去。 “你好好躺着,别乱动!” 单于游见状忙劝了声,转身准备去迎,就撞见一抹天青色的人影被推着进了屋内,他单手成拳,抵胸行礼,“见过王爷!” “王爷万福!” 北戎众人忙跟着请安。 容瑾笙声色淡淡,“免礼!” 他凤眸往葛丹处望去,见他挣扎着坐起,温声道:“葛大人有伤在身好好躺着吧,不必拘泥这些礼节。” “谢王爷!” 葛丹再度被侍者搀扶坐好,已是满头大汗,面容哀色未退想来是知晓了耶律真的死讯,整个人都透着股死气。 而其他人则是怒目圆瞪,杀气凛然,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他们,不,将曲蓁撕成碎片! “又是你这个女人,你来做什么?还嫌把我们害得不够?” 一人出声,立即点燃了冰冷的气氛。 “滚出去,这儿不欢迎你!” “对,滚出去!你有什么脸面站在这儿?” “……” 叫嚣漫骂扑面而来,双方隔着血仇,矛盾一触即发,曲蓁安抚似将手搭在容瑾笙肩上,面不改色的瞥了眼单于游,“自己说!”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禁愕然,“单于大人?” 不得不说她这一手极为有效,屋中很快安静下来,就连葛丹也疑惑的看向单于游,“咳咳,发生了什么事?” 面对众人的责问,单于面色略沉了些,想起先前他们说的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决策。 默了良久,低道:“是我请她追查大王子被杀一案的!” “你说什么?” 有人惊呼出声,怒道:“单于游,她是废了阿达的凶手,是我们的敌人,是她火烧驿馆害了弟兄们,你居然请她来查案?就不怕大王子死不瞑目吗?” “他哪儿知道这些?恐怕是邪火烧身,被美色迷了眼,魂儿都丢在人家那儿了吧!” “你把话说清楚,你当真干了这事儿?” “说话啊!” 众人的怒火对准了单于游,齐齐将他围住。 葛丹被气得不轻,捂着胸口的猛咳了两声,用尽全力低吼道:“单于游,为什么?” “为什么?” 单于游一改先前隐忍克制的模样,紧攥着拳头怒道:“因为我要查出究竟是谁害死了大王子,我要他血债血偿!她有那个能力!” “她是盛人!” 葛丹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你真以为她会帮我们?别傻了!” “她不是帮我,是帮大盛!此时此刻,或许没有人比她们更加想要查清楚杀害大王子的真凶!” 单于游情不自禁的拔高了身份,看着被他骂得躲在外间的使臣还有眼前的众多弟兄,湿红了眼眶 :“你们难道真的想看到大王子死的不明不白吗?” “那也不是向盛人卑躬屈膝的理由!大盛陛下已经下旨由三法司追查此案,你却要她来查到底存的什么心思?还有她!” 那人情绪激动,指着曲蓁的方向恨声道:“她和你是结下深仇大恨的,凭什么答应为你办事?难道不是别有所图?你又答应了她什么?” “不重要!” 单于游面对质疑显得异常强势,咬紧牙关道:“这件事是我与她的私事,无关北戎,只要她能找出凶手,什么代价我都付得起!” “你……” “你糊涂!” “单于大人,这恐怕是个圈套,你再仔细想想清楚,别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决定啊!” 众人沸然,漫骂的、指责的、劝慰的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没有在单于游心上留下半点痕迹! “我意已决!” 葛丹怒不可遏,“你当真要一意孤行?” “是! 单于游不假思索的答道,方才这些人的对话已经足以让他看得清楚,在这偌大的北戎里,真心为大王子考虑的人寥寥无几! “好!” 葛丹胸腔中气血翻涌,忍不住从嘴角溢出些血色来,他凝视着单于游,声音凉沉:“大王子尸骨未寒,阿达尚缠绵病榻,你不顾兄弟情义与外人勾结,从即日起,再无调度之权!” 单于游没答话。 在说出那句话时他就对眼下的局面有了准备,驿馆一事后,众弟兄对她恨之入骨,再加上这场混乱走失了宁婉儿,导致大王子追人出城,惨遭横祸,为这笔仇怨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双方势成水火,难以调和! 但他做了决定,就断不会后悔! 凶手,他一定要查出来! 第508章 贼寇盗宝! 闹到如今的局面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随行在容瑾笙身侧的几人对视了眼,眼神有些玩味。 他们还没出手,北戎人倒开始窝里斗了? 有意思! 了结单于游的事情后,葛丹再度将视线转移到了曲蓁身上,余光看到她身侧那抹天青色的身影,微阖了下,掩去眼底的波澜,低道:“抱歉,是我管束不力,让王爷笑话了!” “无妨!” 要不是牵涉到曲蓁,容瑾笙恐怕也懒得理会别人的家事,他径直表明来意,葛丹点头道:“这是应该的,王爷想问什么便问吧,我定知无不言!” 容瑾笙开门见山,淡道:“葛大人对那贼人的身份可有什么想法?” “王爷这话何意?” 葛丹满面疑惑之色,“贼人蒙面而来,乔装改扮,我也不认识。” “不认识耶律真为何会追着他们出城?” 曲蓁问了句,明显看到葛丹额上 的青筋跳了下,不知是顾虑朝廷还是容瑾笙,竟然答了她的话。 “因为他们偷走了使团装有进献给太后异宝的箱子。” 异宝? 她无声的笑了下,再看脸色铁青的单于游,突然就明白了北戎的态度,这是不打算贸然将薛静琅的身份公之于众,也就是说,他们掌握的情报不多? 怪不得单于游态度如此强硬! 曲蓁又道:“我没记错的话,那日大王子应在城外‘香雪海’游玩,为何会突然回城?要不是这样,也不会撞见那伙贼人!” 葛丹突然沉默。 就在她以为他不想答时,葛丹低下头,自责道:“说起来此事怪我,是我命人寻王子回城的!” “为何?” 曲蓁悄然提高了警惕。 他们当初怀疑耶律真身边的线人出了问题 ,想通过此事来验证,但没料到葛丹如此痛快的承认,倒让她觉得有些古怪! 单于游也不解这个问题,附和道:“是啊,你好端端的为何请大王子回城?” 葛丹缓缓抬起头,视线有些冰冷,“那你就该好好想想自己都做了什么事!” “我?” 单于游错愕的指着自己的鼻尖,仔细思索着那日发生的事情,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僵硬,“难道,是因我绑架她的事情?” 曲蓁不由得怔住,看向葛丹,觉得这答案着实有些荒唐! 提到此事,葛丹面容疲倦至极,扶额道:“我只察觉了大王子留在府中驻守的高手被你大规模调动,知道你犯了老毛病,怕惹出祸事所以请大王子回城处置,并不知你想对谁下手!” “不过一桩小事而已,你又何必小题大做?在北戎我不也是……” 单于游话还未说完就被葛丹打断,他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是啊,你也知道是在北戎,可我们如今是在哪儿?大盛皇城!你要在这儿闹出什么人命官司,谁来收场?” “我……” 单于游语塞,懊恼的转身,一拳砸在旁边的桌上。 也就是说因为他这番举动引起了葛丹的注意,才会命人找大王子回城,好巧不巧的撞上了来救人的薛静琅,追杀出城才丢了性命! “那之后呢?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不甘心的问了句。 这正是曲蓁和容瑾笙此行想要了解的事情,葛丹初醒一直都是昏沉的,谁也没追问此事,听单于游问起,北戎众人也不禁紧张起来。 毕竟除了他之外,再无人知晓详情! 葛丹被众人注视着,扭头望向窗外的银白,思绪再度回到那日,寒风刮骨,满目疮痍!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低沉而麻木,“当日驿馆失火,两方乱斗,我眼见风波被平息,怕寿礼出了乱子,就朝着后院去了,结果到的时候,东西已经不见了只能追了出去!” “后来听到城东有人闯出就敢赶了过去,那时大王子已经追着他们出城,两方相遇后大打出手,大王子被领头的人引去了林中,等我追过就见主子倒下,悲愤之下与那人厮杀在一处,后来把他打落到断崖地穴中,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曲蓁追问道:“那随你入林的两人呢?你有印象吗?” 葛丹回想了片刻,迟疑道:“我追过去的时候,没察觉身后跟着人。” 她又问了些事,葛丹答得很是配合。 曲蓁心中无奈面上却不露分毫,这一趟,是解了她的疑惑,但同样又让案情回到了原点。 北戎隐瞒了宁婉儿和薛静琅一事,企图将案子栽给大盛,从中谋利,这点在她意料之中。 好歹也知晓了薛静琅的身份未全然暴露。 但她万万没想到,耶律真突然回城不是因为什么阴谋,而是她一手造就的! 正想着,葛丹转向单于游,冷道:“我将这些事情告诉她,是为了全你我二人多年相交的情谊,但你执意要违逆所有人的意思与她相交,就别怪我等绝情!” “我知道,多谢了!” 单于游看了眼葛丹,不知想到什么,郑重的躬身一礼,“今日之后,多保重!” “嗯!” 葛丹不冷不热的回应了声。 他再未多言,不顾北戎众人冰冷的视线,阔步朝外走去。 “话已问完,本王就不耽误葛大人休养了。” 容瑾笙见状淡淡的说了句,葛丹颔首,命人将它们送出了驿馆,这一路上,各种眼刀子落在曲蓁的背上,杀意极重! 她对此视若无睹,待北戎的人离开后,正要与容瑾笙上马车,就听另一个方向传来女子娇媚的唤声。 “曲大人且慢!” 曲蓁回头,看着眼前莲步款款,姿态端庄走来的某人,略为冷淡的拱手一礼,“圣女有何指教?” “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想与曲大人讨教一番,不知可有时间?” ‘讨教’这两字迦楼说的十分婉转动听,不熟悉的人以为她有多谦逊,但在曲蓁听来,这是有些怨气啊! 谁又惹得这位大小姐不高兴? 第509章 晏晔的用意! 曲蓁思索了片刻,颔首道:“时辰尚早,听说醉香楼出了新菜色,圣女可有兴趣品茶一番?” “好!” 迦楼不假思索的应下,看向旁边的容瑾笙,美眸含笑:“王爷可要同去吗?” 容瑾笙轻扯了下唇角,声音温浅,“本王尚有公务在身,就不打扰了。” 说罢,他看向曲蓁,叮嘱道:“你还病着记得别吃冷食,稍晚些我去醉香楼接你。” 曲蓁点点头,目送他上了马车远去。 迦楼命人牵来两匹马,将缰绳丢给她,眼神略带兴味:“听闻曲大人的骑术是前些日子大公子亲自教的,也不知学了几分模样,试试?” “嗯!” 她翻身上马,两人对视了眼,如闪电般疾驰而出。 血手和守在暗处的影卫悄然无声的跟了上去。 醉香楼的生意依旧热闹,座无虚席。 曲蓁也算是熟客,掌柜的远远瞧着她进来,将手边的活计停下迎了上去,“哎呦曲姑娘你怎么来了,伤势好些了吗?” “已经好多了,谢掌柜的挂心!” 她笑答了句。 闻言,掌柜的唏嘘不已,叹道:“那就好,自打听说驿馆的事儿,我这悬着的心啊就没落地过,你说这太平盛世的,皇城底下一个番邦外族居然敢做出绑架朝廷命官的事儿,这是何等的嚣张!哎,真该好好整顿下了!” 番邦、外族? 他眼前这不就站了一位?还是个大美人! 绝世尤物啊! 掌柜的说完才察觉迦楼的存在,顿时眼神一亮,“不知这位姑娘是……” 瞧着不像中原人! 她们两人并肩而立,一个清冷绝尘,遗世独立,一个娇艳妩媚,风情惑人,霎时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曲蓁不想遭人围观,压低声音对掌柜道:“雅间还有吧?清静些的!” “额,有,有有有!” 掌柜的回过神,见她不欲说破女子的身份,也识趣的不再追问,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领着她们往楼上行去。 待几道身影消失在二楼楼梯处,大堂霎时热闹起来。 “我没眼花吧?曲主司旁边那位,是南疆圣女?” 有人端着酒盏,猛地摇了下头,还想再看已经没了人影,嘟囔道:“肯定是看错了!来,喝酒!” “喝什么!” 旁边的同伴压下他的手,凑近道:“你没看错,是她俩!” “她俩凑一起做什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他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嘿嘿’笑了两声:“你想啊,前段时间这位南疆圣女提议要去‘香雪海’赏花,还点名要战神将军作陪,为什么?” “为什么?” 醉汉摇头晃脑的重复了句,大脑一片浆糊。 那人无奈的把他脑袋扶正,语重心长的道:“还能为什么,看上他了呗!晏大公子统领狼军常年驻守在西境,威名赫赫,令敌军闻风丧胆,如此英雄,有几个女子能不动心?” “所以呢?” 醉汉费劲的睁着眼,努力思考着他的话。 “所以,南疆这位圣女是看上咱们将军了,而将军却喜欢曲主司,圣女爱而不得,满腔怨怼,不得看看赢了她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吗?这不就约到一处了?” “好个痴男怨女的戏码!” “关你屁事!” 醉汉重新拎起酒壶,塞到他手里,“来来来,喝酒喝酒……” “哎,真是对牛弹琴,喝死你算了!” “……” 雅间的门一合上,迦楼原本还站的笔直的身子刹那松垮下来,软软的挪到桌边趴着,“累死我了!” 曲蓁看的好笑,缓步在她身侧落座,瞧着那眼眶下的乌青,疑道:“你这两日做什么了,累成这模样?” “别提了!” 迦楼唉声叹气,双手托着下颌看她,“我白日里要应付你家那位黏人精,夜里还要盯着阴司琰的动静,没一日睡过安稳觉。” 听到‘黏人精’这称呼,曲蓁不禁莞尔,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外人也不好插手,从私心来说,她倒是觉得十分般配。 至于后半句话…… “阴司琰做什么了叫你如此紧张?” 迦楼撇撇嘴,说起这事儿就觉得头疼:“这两日阴司琰和离战私下接触频繁,似是在密谋什么,但四周戒备森严,我无法探知谈话的内容!” 曲蓁提醒道:“这位离三皇子能屈能伸,行事果决,是个人物,你行事要小心些。” 从那夜宫城外发生的事来看,离战若为敌人,当十分棘手。 大离名义上是为贺寿与接太子回国而来,离战表面上也是安静乖顺的很,该饮宴就饮宴,该赏花就赏花,逢人三分笑。 可做的太过就显得虚伪! 离盛交战多年,双方之间隔着的是累累白骨,血海尸山,哪儿能说放下就放下,她总觉得大离在谋划着什么! 迦楼很是乖巧的点头,“放心,我有分寸,倒是你……” “我怎么了?” 曲蓁诧异的看她。 “你不是与宸王两心相许吗?怎么又和晏大公子扯上了关系?” “这冲突吗?” 曲蓁微微抬眼,想着她方才在驿馆门前装腔作势的那番话,话里话外也提到了晏晔, 语气怪异的紧,“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讨教这个?” “那不然呢?本圣女活了近二十载,偏在汴京这地屡次碰壁。” 迦楼眼中怨念越发浓烈,“因着为你调离晏晔出城之事,我点名要他陪同引得外界流言四起,为此还被族中长老叫去训诫了一番!面子丢了,起码得知道原因吧!” 面对那双眼中熊熊燃烧的烈火,曲蓁无甚怜悯的撇开视线,抿唇不语。 她忍不住又道:“那晏大公子为平息纷扰,可是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儿说了自己心系于你!” “不可能!” 曲蓁回眸,斩钉截铁的驳道:“我与他之间,并无男女私情!” 迦楼见她说的笃定,思索再三,突然轻抽了下嘴角,神情无奈:“我知道了,他是听到议婚二字才发作的,晏大公子是将你用作挡箭牌了!” 曲蓁也想到了这层,不禁苦笑! 他倒是选了个好时机,晏峥为她‘一病不起’,这事儿余波未平,他再说什么‘倾心’于她的话,手心手背都是肉,短时间内,贵妃怕是都不会再提婚事了! 第510章 薛静琅归来! 两人相顾无言。 迦楼得了解释反倒觉得更加憋屈,单手支着下颌,百无聊赖的玩着鬓边的发丝,叹道:“可惜了,本圣女还以为能看上一出好戏。” 如今好戏没看成,她反倒成了众人的谈资,这笔帐怎么算都是她吃亏。 曲蓁好笑的看她,“唯恐天下不乱?” “乱才好,浑水摸鱼才是王道!” 迦楼哼了声,正逢掌柜的送来吃食,顿时将所有烦恼抛于脑后两人饮茶闲谈,说起在南疆的那段时日,皆带着些怀念之色。 没坐多久,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进!” 曲蓁扭头望去,就见血手快步走近,伏低身子在她耳边道:“姑娘,爷在府中等你!” 容瑾笙? 他不是去大理寺了吗? 奇怪归奇怪,她还是站起了身,歉声道:“迦楼,我有些事要去处理,改日再叙!” 迦楼瞥了眼她身侧的血手,无奈的摆摆手:“去吧去吧,就知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见色忘友,别忘了把帐结了!” “好!” 曲蓁应了声,干脆利落的转身下楼,策马回府。 刚跳下马背就看到棠越蹲坐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见了她招手道:“跟我来!” 他们一路七拐八弯绕到了处僻静的院子。 明面上瞧着没有异样,凭曲蓁的感知却察觉了越往里面,暗中的守备越森严。 她畅通无阻的进了内院,见小厮进进出出,铜盆中的水被染成了血红色。 “谁受伤了?” 曲蓁脑海中念头刚掠过,人就已经进了屋,目光所触之处,皆是熟脸。 待看到暮霖的身影后,她视线顿凝,“找到薛静琅了?” 暮霖点头,“嗯,伤得很重,先生在里面治疗。” “那我去瞧瞧!” 她进了内室,就见容瑾笙坐在窗边,凤眸幽邃的盯着某处,似在出神,濮阳桦在床前忙碌着。 曲蓁低声问道:“桦叔,人怎么样了?” “肋骨断了两根,多处损伤,幸好他自幼习武底子好,换做旁人,早就去阎王殿报到了!” 濮阳桦手下依旧忙碌着,余光看到她还站在旁边,忙劝道:“姑娘,你还带着伤呢就别操心这些了,先去歇着吧!老奴能妥善解决的。” “好,那就辛苦桦叔了。” 她见薛静琅各项生命体征都较为平稳,显然渡过了危险期,悬着的心也稍稍落地,往容瑾笙走去。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他们每个人的精神都紧绷到了极点。 尤其是他,要撑着偌大的宸王府,应付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 还要挂心薛静琅的安危,虽嘴上什么都不提,但她懂! “不论如何,好在人还活着!” 曲蓁仰面看着他,轻道:“一切尚有转机!” 容瑾笙眸光微动,视线略有迟滞的移到他身上,良久,才吐了口气,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应了声‘嗯’。 话落,床边突然传来声嘤咛。 濮阳桦喜道:“小琅,你醒了?怎么样?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桦叔……” 这声有气无力,曲蓁忙推着容瑾笙走了过去,便见薛静琅竭力睁着眼四处张望,干裂的嘴唇微蠕着,似是想说些什么。 她转身倒了盏温水来,正要喂他喝下,被濮阳桦取过,“姑娘,还是老奴来吧。” 他熟练的扶起薛静琅喂水,待喝完后又将垫子弄高了些,才红着眼让开了床边的位置。 “阿笙。” 薛静琅的声音听着流畅许多,他艰难的吞了下口水,急道:“婉儿呢?她怎么样?” “在天机堂。” 短短的几个字使得薛静琅如释重负的泄了口气,放软身子靠在垫子上,低笑道:“那就好,一切都值得了!” 容瑾笙没说话,凝定的看着他。 薛静琅迎着他的视线,不知为何,只觉得脊背发凉,眼中的笑意渐渐淡了些,迟疑道:“怎么了?” “耶律真死了!” 言简意赅的五个字如一记重锤砸在了薛静琅头顶,使得他大脑发白,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怎么可能?” 曲蓁趁机问了句,“人不是你杀的?” 薛静琅望向他,眉头蹙的更紧,“我是要救回婉儿,耶律真要死在了大盛,那两国必起战事,我与阿笙数年苦心经营的太平都将付诸流水,我怎么可能杀他!” 他要的是替雪家沉冤昭雪,而不是天下大乱! 得了这个答案,几人的心稍安定了些,薛静琅说人不是他杀的,耶律真却死了,其中定然出了什么变数! 曲蓁思考片刻,冷静的道:“你先将那日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清楚。” “好!” 薛静琅竭力按下心中的不安,仔细搜索着脑海中的记忆,“那日我们救了婉儿后,策马出城,没多久,身后就有人追了上来……” 他语速极快的将发生的事情述说了一遍,众人凝神听着,他的声音伴着药香在屋内弥漫开来,无形的压迫笼罩在每个人头顶。 “我醒来时天上已经开始飘雪,怕撞上下崖查探的人只能想办法离开,好在那崖底有条小路,那时城门定然戒严,不易入城,所以我径直去了天机堂在城外的据点,谁知半路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这儿了 ……” 听完,众人沉默良久。 曲蓁若有所思的问道:“所以,他腹部那一剑不是你刺的?” “不是!” 薛静琅斩钉截铁的答道,“我只为脱身,下手是有分寸的,避开了耶律真的要害,伤的大多是胳膊或腿等位置,唯一一次失手,还是划在了背部!” “背?” 曲蓁追问道,“然后呢?” 薛静琅察觉她话音带了分急切,知道问题极有可能出在此处,面色不禁凝重了些,“然后他体力不支倒在了巨石旁,昏死过去,我正准备脱身,葛丹追来了,那时我已身负重伤不是其对手,被他打落断崖。” 这番说辞,倒是与葛丹的不谋而合。 濮阳桦陷入沉思,“这么说来,难道是当时出现了第三方势力,是他们杀了耶律真?” 第511章 第三方黑手! 话音刚落,他又道:“可是不对啊,如果葛丹在耶律真身旁,为何耶律真被杀了,他却活着?” 曲蓁想起葛丹所说的话,低道:“他说在将薛公子打落断崖地穴后,就不记得之后的事情了。” 葛丹被人发现的时候伤重昏死,还是被人抬着回京治疗才保住了一条命! 薛静琅也冷笑了声,道:“我不能杀耶律真就算了,但葛丹出招狠辣,刀刀欲夺我性命,我自然不会让他好过!” 想杀他,那就拿命来偿! 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能将他彻底留在那断崖上,还留了一条狗命! 濮阳桦见他眉眼间尽是戾色,想来也是恨极了,宽慰的轻拍了下他肩膀,低道:“这么说来,是第三方黑手杀了耶律真?可是是谁呢?他初来汴京也没什么仇人……” 第三方…… 听着这字眼,曲蓁和容瑾笙同时一震,异口同声道:“线人!” “线人?” 薛静琅心脏猛地一紧,“什么意思?” 总感觉他坠崖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再提起恍如隔世,从耶律真之死开始,事态就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谁也不知道究竟会演变成何种局面! 曲蓁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声音轻的像是地狱吹来的阴风,“你说,谁最盼着耶律真死?” 濮阳桦立即明白了她和容瑾笙的意思,仔细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如今北戎内部纷争激烈,最有可能继位汗王的就是耶律真与耶律迟,两兄弟斗的如火如荼。 要不是耶律真拿住了宁婉儿的事大做文章,二王子也不会被牵连,锒铛入狱。 眼下正是夺权最关键的时候,耶律真一死,那汗王的宝座岂不是成了他的囊中之物? 薛静琅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听不出其中的意思,眉头深深的锁起,“你们觉得是耶律迟的人杀了他?” “这只是猜测。” 曲蓁很是谨慎的纠正了这个说法 ,“在线索有限的情况下 ,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只能说,他有动机!” 薛静琅再度沉默。 见状,容瑾笙问道:“关于那人的身份,你可有推测?” “没有!” 薛静琅微微摇头,“那人的身份恐怕只有耶律迟知道,与我传信的次数也是极少,行事十分谨慎,唯有一点我很肯定,他在大王子府身份不低!” 他也曾暗中试探过耶律真的几个心腹,结果一无所获! 如果真是那人动的手脚,那么就很麻烦了,他无法上公堂作证,朝廷也查不出凶手,最后就会成为一笔糊涂账! 薛静琅越想越是不安,胸腔怒火积聚,气血翻涌,忍不住又猛咳 了两声。 濮阳桦上前替他轻拍着脊背顺气,劝道:“好了,先别想这么多了,你才刚醒,身子虚弱要静养才是,只要人不是死在你手里,府中也不必束手束脚的行事,定会查个结果。” 薛静琅闻言长叹了口气,自嘲一笑,“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没想到我险些栽在了她手里,还连累了你们……” 究其根源,一切事故都是因月影出卖婉儿而起。 那些人不过因势利导才促成了眼下的局面,阿笙说的对,若易地而处,他断不会任由事态如此发展! 他悔不当初! 容瑾笙对于他的愧疚视若无睹,收回了视线,淡道:“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先好好养伤吧!” 他说罢控制着轮椅往外走去,曲蓁对着薛静琅和濮阳桦颔首一礼,跟了上去。 薛静琅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人影消失很久后,才回过神来,对上濮阳桦慈爱忧虑的目光,牵强的扯了下唇角,“桦叔,我这个做兄长的很失败,对吗?” 没能保护好阿笙,反倒处处要他来劳神。 之前锦绣城少主华延亭拿了月影做陷阱,诱他上钩,也是阿笙冒险出城相救,又请了曲蓁深夜前来,才保住了他这条命! 阿笙看着凉薄冷漠,实则是个重情之人,遇上他这样的兄长 ,也是倒霉! 濮阳桦看得出他意志消沉,曾经的骄傲和锐气已经被这接二连三发生的变故打磨得所剩无几,语重心长道:“静琅,你要真觉得对不住王爷,就赶紧养好身子,多替他分担些才是!” “嗯!” 屋内重新归于寂静。 容瑾笙与曲蓁入了半池苑,踏进且听风吟,暮霖等人也很是识趣的没有打扰,各自隐退。 待房门合上,容瑾笙缓缓站起身,抬手除了面具,露出张异常疲倦的面容来。 他动作轻柔的除去了她身上的狐裘,转身搭在屏风上,柔声道:“你这两日都没有好好歇息,去睡会吧。” 且听风吟自上次被损毁后,已经修复如初,一应的布置和摆件丝毫未变,一如往常。 曲蓁打量了一周,最后凝在他眼中的血丝上,心蓦地被刺了下,“那你呢?” 驿馆绑架,耶律真身死,还有香雪海刺杀三件案子纠缠在一处,他这几日都被拖在宫中议事,听风愁说每日都睡不过两个时辰。 都是血肉之躯,这样哪里熬得住? “我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容瑾笙将她耳畔的碎发拢了下,眸中化出些柔光来,语气宠溺,“你先歇着吧,晚些时候我陪你用膳。” 就在这时,门外也传来道声音,“爷,宫中又送来了些折子和书稿,说是要尽快处理。” 是风愁的声音! 容瑾笙正要转身离去,冷不防袖子被人一把拽住,他回头看她唇抿的生紧,不禁失笑,“我倒是不知道你如此黏人。” 曲蓁没好气的轻剜了他一眼,抬高声音对外面道:“告诉他们,王爷近日太过劳累,引发了旧疾,需要施针疗养,若那些折子实在要紧不如交给旁人处置。” 外面默了瞬,随即想起风愁隐有笑意的声音,“是,属下这就去回他们。” 容瑾笙含笑看着她,默然不语。 曲蓁纤长的手指穿过他指缝,扣在一处,往床榻行去,“那些事折子不急于一时半会,跑不了,先睡会,睡醒再说!” 容瑾笙看着眼前的床,又看了眼她,不禁苦笑:“蓁蓁,你可知这种情况下,君子难为?” “难吗?” 她清冷的眸底掠过抹笑意,戏谑的勾唇,“要不我为你扎上一针,你定不会再心猿意马!” “罢了,我还是歇着吧。” 容瑾笙很是识趣的合衣卧下,往里侧挪了些,让出空位来,“你也睡会吧,晚些时候还有的忙呢!” “好!” 墙角紫金炉里的安神香燃着青烟,袅袅升起,两人合衣而卧,沉沉睡去,任他府外风起云涌,巨浪滔天…… 一切,都等睡醒再说! 第512章 梅花烙印,破绽! 曲蓁醒来时,身旁已经不见人影,窗外光线昏沉,夜色压近。 “姑娘,您醒了正好,有人来了。” 血手听到屋内的动静,忙提醒了声。 她起身穿好鞋,披上狐裘拉开门,就见他倚在廊下的位置,手里还拿着根糖葫芦,见了她笑着迎来,递给她,“棠越买回来的,说是给您的。” 曲蓁怔了下,就听血手又道:“那小破孩子护食的紧,除了主子,还没人能让他把到嘴的吃食让出来,他给我的时候我都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她轻笑了声,接过冰糖葫芦,“不是说有人来了吗?谁?” 血手笑意一敛,正色道:“是招财馆的柳掌柜,说是查到了关于梅花烙印的消息。” “走,去看看。” 此时柳掌柜候在王府外院的议事堂,安心的品茶等着人来,不见拘谨之色,老谷主说了,他们是娘家人,不能显得太热情,要矜持! 念落,就有脚步声逼近。 他忙放下茶盏起身,对曲蓁躬身一礼,“少主!” “掌柜的不必客气!” 曲蓁虚扶了他一把,等各自落座后,开门见山的道:“听闻你查到了关于那印记的消息?这么快?” “是,自打少主接手药谷后,老谷主就传来了消息,命我们重新整理蛛楼情报网,等待启用,上次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散出去了,刚拿到的结果!” 柳掌柜四顾一周,压低声音道:“那梅花印记并非普通的图案,而是种图腾!” 曲蓁心中一凛,“说清楚些。” “十多年前,北戎有一大族,名唤格桑族,族人虽少,但骁勇善战,十分好斗,一度掀起了北戎的内乱,后来败于汗王之手,汗王惜才先要招降,但没想到那使者色令智昏,强行玷污了格桑族族长的夫人,两方掀起大战,格桑被灭族!” 柳掌柜顿了下,沉声道:“那梅花烙印就是格桑的图腾,而使者,则是耶律真的亲舅舅,这些年靠着大王子一脉的支持,俨然成为北戎最有权势的人!” “这消息应该不难查啊,为何风愁那边久久没有动静?” 血手忍不住嘀咕了句,有些怀疑天机堂的办事效率。 柳掌柜轻笑了声,摆手道:“这话就冤枉了,实际上格桑族这图腾是极隐秘的事,遇到烈酒才会显现,唯有他们族人知晓。” 血手有些奇怪,“那你们是怎么查到的?” 曲蓁也适时的望去,眼含疑惑之色,掌柜的解释道:“此事说来也巧,几年前药谷的大夫救一个受了重伤的病人,为他处理伤口时发现了图腾,当晚蛛楼的人找过去,那人以为是来杀他的,惊恐之下全都倒出来了!” 曲蓁和血手对视了眼,哭笑不得。 这……的确是挺巧的! “知道是格桑图腾就好办了,那人与耶律真有着灭族的仇恨,又是耶律迟的人,趁他重伤杀了他也是可能的!” 跟在曲蓁身边久了,血手对于推理案情也有了兴趣,每次查到线索,都难掩雀跃。 曲蓁也道,“嗯,接下来,就得查出那人的身份。” 有了这个消息,说明暗藏在耶律真身边的线人具备了杀人的动机,再加上他又熟知薛静琅的动态以及两人之间的仇怨,想从中作梗易如反掌。 究竟是不是他,试试就知道了! 血手见她冷硬的目光逐渐放软,喜道:“姑娘有主意了?” 这样的神情实在太熟悉了! 曲蓁笑瞥了他一眼,镇定道:“薛静琅刚醒,这消息就递到了我们眼前,难道不是连老天都在帮我们?” “引蛇出洞?” 血手眼神一亮,那人若心里没鬼,在身份没有暴露的情况下,对同为“二王子党”的薛静琅自然是会帮衬的,与大盛罪臣之后有渊源,不代表叛主。 而且最开始营救宁婉儿的线索就是他所提供。 若这事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局,那自然……另当别论! “少主,此举会不会太冒险了些?陛下不是没有让青镜司调查此案吗?怎么您还……” 柳掌柜在旁听的直皱眉头,他以为差梅花烙的消息是为了私事,没想竟和北戎大王子被杀的事情有关。 曲蓁知道他在担忧什么,清冷的眉眼柔和了些,轻道:“放心,我有分寸。” 柳掌柜凝视她良久,躬身道:“那姑娘小心些,有什么事情定要通知属下。” 宸王府的人有自己的立场和处境,有时候处事情非自愿,但他们药谷就不同,老谷主下了密令,自少主接掌谷主令的那一刻起,一切便以她为重。 她看得懂他眼中的关切,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兰花和老谷主,心理划过一抹暖流,浅笑道:“好!” 话落,柳掌柜拱手告辞。 事关两国的密辛,他身为局外人,不好听的太多,这点,是身为情报人员的自觉。 柳掌柜离开后,血手听到那门合上的动静,打趣道:“蛛楼不做朝廷的生意,也不插手其中,这事儿涉及北戎高层,他能告诉姑娘,看来蛛楼的意志是统一于姑娘身上了。” 满老谷主英雄垂暮,早已没了当年的热血,或许在看到姑娘后,那沉寂许久的心,也变得活络了。 药谷定能在她手里,发扬光大! 曲蓁闻言莞尔,将话题转回正轨,“你去通知薛静琅那边准备吧,另外,将单于游找来!” 血手应声:“是。” 他说罢,又好奇的问了句,“姑娘找他做什么?他和北戎使团离心,如今又被剥夺了调度权,在这件事儿说不上话了。” “此案有些事情尚存疑点,我需要通过他验证下心中的猜想,以免案情偏离。” 论起对耶律真和随行人员的熟悉程度,单于游当属前列。 曲蓁想着,单手支着下颌自言自语道:“当时驿馆失火,驻守的高手被牵制,随后被赶来的黑云骑软禁,而随同耶律真出城的那些人除葛丹重伤昏迷外,尽数咽气,假设是耶律迟埋伏在暗中的线人动的手脚,那他又是从哪儿来呢?” “如果没有这股第三方黑手,那嫌隙最大,又有机会动手的人是谁?” 第513章 果真有人,余十一! 血手顺着她的话音往下思索,听到最后一句,面色明显僵住,“姑娘是怀疑……” 不会吧! 那可是耶律真身边最得势之人,怎么想都不会是他下的手! “在未查明真相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凶手,不要被常理蒙蔽了眼睛。” 曲蓁说罢,轻挥了下手。 血手没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单于游进屋时,就见那抹青影披着狐裘,坐在炭盆前烤火,单薄玲珑的身子蜷着,有种说不出的娇弱。 然而,作为曾经敌人他心里清楚,这幅表皮所塑造的假象太具有迷惑性,若是当真,必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 他,已经尝试过了。 “宸王府禁制重重,外人不禁允许不得踏入半步,他们却为你破例,听你行事,看来宸王果真是将你看的极重。” 单于游大步走来,在她身前三步处顿住,狐疑的打量着她,肃然道:“你若掌权,日后必将是我北戎大敌。” “所以呢?” 她眼皮也不抬,“还想杀我?” 单于游凝定的看了稍许,忽然自嘲的笑了下,撩起袍子坐在矮凳上,“我在驿馆都没能杀了你,如今身处敌营,哪儿来的胆色和心气?你听到了的,我已经和北戎使团翻脸了。” “使团想从中斡旋,争取最大利益是出于大局考虑,你所言所行是为了兄弟情义,那葛丹呢?他从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曲蓁翻转着手烤火,状似不经意的问道:“还有,耶律真此次出使大盛,除了明面上的人手,可还有其他部署?” 她话落,单于游眼神乍冷:“你是想借机从我嘴里挖情报?” 他因大王子之死是和使团意见出现了分歧,但还没有叛国的打算,他们是敌人,一直都是! 只是在追查杀害大王子真凶上,暂时达成了一致目的罢了! 她要能查出凶手,他的命可以给她,更多的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曲蓁眼角的余光瞥见他瞬间警惕的神色,轻嘲道:“记清楚,是你求我查案的!” “查案需要问这些?” 单于游不太信任这个说法,怎么想他都觉得是另有所图,以往他只负责吃喝玩乐,活的潇洒恣意,无须考虑许多。 短短时日,大王子惨死雪林,他又没有使团帮衬,孤军奋斗,面对的又是比沙漠里的狐狸还要狡猾的女人,不得不处处谨慎。 他们联手是权宜之计,各取所需,所以曲蓁也没有奢望过能彼此信任,冷淡道:“有人比大盛更希望耶律真死,你应该清楚这一点,究竟要不要答,你自己考虑。” “你想说是北戎人动手杀了大王子?” 单于游猛地变了脸色,怒斥道:“胡说八道!” 他见曲蓁充耳不闻,没什么反应,又道:“人是死在你们大盛城郊,为了撇清关系,难道你要违背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弄虚造假吗?” 他声音含怒,经久不散。 良久,曲蓁冷淡的抬眼,漠然道:“人在说话没有底气时,往往会通过抬高音量开掩饰窘迫和不安。” 她没有质疑什么,短短一句话,却更赤裸的撕开了单于游深埋在心底的不安恐惧,他圆瞪着眼,那神情,像极了躺在雪地上不甘断气的耶律真! 单于游的唇角狠狠地抽搐了下,攥紧拳头,因竭力压抑着情绪而使得脖颈充血涨红,青筋暴起。 他恨得咬牙切齿,“随行的,除了一应使团的文官,就都是大王子多年培养的心腹!” 每个人,都是腥风血雨里厮杀过来的弟兄! “那又如何?” 曲蓁目光讥诮,“究竟是什么贼人放着一贯富庶的南疆和大离不管,偏生盯上了向来贫瘠的北戎进献给太后的异宝?” “贼寇盗宝为财,何须杀人与北戎结下死仇?” “那日驿馆失火,高手围杀,若不是事后清算,你可知道有人闯入丢了东西!可见过贼人露面?他们,是怎么避开所有人盗走东西的?” 一连串的问题砸出,单于游表面的镇定和怒意再难以维系,如被摔碎的瓷盏般裂了开来。 什么异宝,是人,是那罪臣之女! 什么贼寇,是敌,是那该死的薛静琅! 有一点她说对了,薛静琅救人归救人,绝不敢杀了大王子,后果他承担不起! 还有那位置,薛静琅为救人盯着驿馆,见时机成熟趁乱动手不是没道理,但藏人的位置相对隐秘,在不熟悉的情况下搜寻需要时间。 可他的行动太果决太快,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薛静琅一早就知道人藏在哪儿,他们中间,出了内奸! 念及此处,单于游惊出一身冷汗,倏地看向曲蓁,这才是她刚才问这些话的用意? 是他想多了? 曲蓁见他神色变幻莫测,许久才归于平静,只是那眼底一片森寒,收回视线,冷道:“想明白了?” 单于游如坠冰窖,手脚僵硬了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道:“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他看着她清冷绝色的面容,不由生出浓浓的无力之感。 事到如今,想要抓住凶手,只能靠她! 至于内奸,不管是谁哪怕掘地三尺,他都要把那人揪出来,挫骨扬灰! 他再度坐下,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曲蓁时不时询问上一两句,皆是一针见血,直戳要害。 没多久就搞清楚了所有!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尽可去查,这些日子我会在城中的吉祥客栈落脚,有什么消息你可以派人去那儿找我!” 单于游离开后,曲蓁收回手站起身,幽冷的目光浸着着莫名的意味,直到血手推门而入才恢复如常。 “姑娘,怎么样?” 她望着单于游离去的方向,沉声道:“除了明面的人手,耶律真此行还带了一人,余十一。” “余十一?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可我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血手有些烦躁的抓着桌沿,险些抠下一块木头来。 曲蓁眼神略冷,轻道:“余十一,在上任首领被薛静琅铲除后,子承父业接掌情报,是耶律真监控朝政的第三只眼,就是他查出了宁婉儿的身份。” 耶律真带他同行,看来对于王位是势在必得,已然掌控了北戎朝局。 可惜他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出使,大盛竟成了他的丧命之地! 第514章 另一半兵符! “余十一……” 血手低喃着这名字,觉得此事异常棘手,事到如今,所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事态也越发复杂,姑娘,格桑族与北戎皇室隔着血海深仇,尤其是耶律真,灭族之祸是他舅舅亲自动的手,余家要是真和格桑族有什么瓜葛,怎么还会被重用,甚至掌控耶律真手中的情报线? 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情报等同于性命,谁会把性命交给一个不受信任的人? 曲蓁摇摇头,未知全貌,她也不好下定论。 “余十一到底是不是被埋在耶律真身边的探子还需要验证,但我们不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儿,你别忘了,除了大盛和北戎,如今汴京城还有其他人!” 南疆出世,大离 藏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盘算。 耶律真死在大盛导致两国翻脸,受益的不止远在北戎王庭的耶律迟,还有他们! 血手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声道:“自使团入京后鹰司就暗中盯着几方的动静,以防生乱,南疆和大离的高手在耶律真被杀那日,没有调动。” 曲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耶律真死不过三四日的功夫,这么快就得了消息?裴司影从南山回来了?” 为了避开鹰司的耳目,早在薛静琅动手之前,容瑾笙就用‘肃王余孽’为引将裴司影调离京中。 血手道,“他昨日回的,那些人也闹了不少时日,久了怕是会遭人怀疑。” “陛下那边怎么说?” “鹰司监察不力,裴司影身为首座罚俸三年,据宫中传回的消息,他去了趟潜龙殿后再出来脊背上全是血,应是受了藤鞭之刑!” 说到这儿,血手难免幸灾乐祸,“两个多月前,鹰司首座裴司影还是权势彪炳的朝廷重臣,自义庄截杀后,主子遇刺,耶律真身死,每一桩变故鹰司的反应都十分迟滞,这次陛下重罚已经是对鹰司失望至极,他要是再不做出点功绩来,恐怕这首座的位置是呆不久了!” 他要是裴司影,现在肠子都该悔青了! 曲蓁对此也不意外,“当一把杀人之刀不再锋利时,留给它的结局就是注定的,早晚的事罢了!” “裴司影不是个坐以待毙的性子,鹰司的探子已经全数出动,在排查有关之人了。” 对于这个消息,她不为所动,淡道:“随他折腾去,这一切都是因势利导的结果,没有人为操纵的痕迹,查不出什么的!” 血手看她诸事明透,也不再多言,径直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排除了薛静琅错杀,南疆和大离动手的可能后,那就只剩下北戎自己了。 闻言,曲蓁眸中精光顿显,肃然的丢出四个字。 “引蛇出洞!” 客苑内。 薛静琅看着眼前这道清绝的身影,艰难的直起身子,疑道:“引蛇出洞?” “对,眼下局面趋于明朗,有杀人动机的就那么几人,纵然我们现在查不出线人究竟是谁,但想知道是不是他动的手不难!” 锁定目标后,他们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曲蓁凝视着他,轻道:“你不必现身,只需传递消息与他求援即可,剩下的我自会处理。” “这样可行吗?” 薛静琅蹙眉,自知道耶律真死后,他就觉得自己像是掉入了别人挖好的陷阱里,“幕后操纵之人,心机颇深,恐不会入局!” “那人心机再深也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以及和府中的关系,你作为他的同僚,耶律迟的左膀右臂,乍逢巨变,身处绝境,开口求援有何不对?” 她语调低沉,反问了句。 薛静琅愕然,这么听来,倒是他多虑了,“那好,我会传信给他,剩下的就要麻烦你了。” “无碍。” 曲蓁微微颔首,转身欲走,身后忽然传来道迟疑的声音,“你的伤……” “没事。” 她言简意赅的答了句。 薛静琅眸色暗了几分,低道:“这次,多谢你了。” 上次见面是为了查案,身边又有太多人,感谢的话他实在 “我不是为了你。” 曲蓁侧首看他,轻道:“别想这些了,好好养伤,他还在等你。” 她缓步出了客苑,就见濮阳桦端着药碗等在廊下。 “桦叔!” “姑娘这些日子受累了,我熬了些药膳,已经让人送去松风水阁,你记得要趁热喝。” 他面上笑意温和,越过她往屋内探了眼,压低声音道:“对了,听静琅说王爷给了姑娘一个白玉镯子?” 镯子? 曲蓁抬手,露出纤细的手腕上戴着的玉镯,“是这个吗?” 濮阳桦笑意更深,看着那镯子的眼中尽是缅怀之色,叹道:“就是它,这是他娘留下的东西,共两样,一为冠簪,一为玉镯,这镯子便是留给未来儿媳妇的。” 闻言,她冰雪般的容颜上浮现抹绯红之色。 “我知道。” 濮阳桦看她这般神色不禁失笑,揶揄道:“可关于这镯子,有件事你不知道!” “什么?” 曲蓁蓦地抬头,正撞上他深邃的眸子,濮阳桦认真道:“我想以王爷的性子必不会告诉你,所以就多嘴提上了一句。” 顿了下,他道:“这镯子刻有雪莲纹,纹扣中内藏宝珠,可凭此调动王爷所属黑云骑及雪家影卫,是实打实兵符!” 她一贯清冷平静的眸光乍然掀起热浪,惊愕的看着戴在手腕上的玉镯,想起容瑾笙交予她时,那温柔坚定的神色,心就像是被什么猛得撞了下,不疼,却异常的跳了起来。 宸王府之所以遭人忌惮,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黑云骑! 他却早早的将调动黑云骑的兵符当做生辰礼交给了她,也将自己的性命和宸王府的荣辱兴衰一并给了她! 但他,什么都没提! 曲蓁真不知该说他是太骄傲,还是太傻! “多谢桦叔告知我此事,我会护好它。” 她回过神郑重的对濮阳桦屈膝一礼,要不是他,以容瑾笙别扭的性子,定是不会提起的! 濮阳桦笑着摆摆手,欣慰的看着她,“该是我谢你才对,我们家王爷面冷慢热,以后的日子,还请姑娘多担待些。” 话落,他垂眸望了眼手中的药碗,轻笑道:“老奴还要送药,就不耽搁姑娘办正事了。” “桦叔请!” 她侧身让开路,目送着濮阳桦进了屋,垂下袖子遮去玉镯,抬脚往外走去…… 第515章 引蛇出洞,果然是他? 薛静琅的‘求援信’趁着夜色用飞鹰送了出去。 约定的地点在城外靠近断崖处的枯树滩,此地地势复杂,荒坟丛立,夜里山风呼号犹如夜啼,又名‘葬鬼坡’。 对面山崖上,曲蓁与血手临风而立,遥望着那处荒地。 “何时了?” 曲蓁睁眼,淡问了句。 “回姑娘,已近子时。” 血手答了句,看着那被漫天星河照亮的荒冢之地,空无一人,疑道:约定的时间快到了,还没有动静,会不会…… 他话音刚落,寂静的山谷中蓦地亮起火光,随即传来阵阵马蹄声。 声如轰雷。 “听动静,少说有二十人。” 血手眯眼打量着那些如风般朝着荒坟堆赶去的人影,漆黑的夜色中,他们腰间长刀泛着森寒的光芒。 曲蓁凝声道,“是北戎的人。” 这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 血手声音乍冷,“好一招栽赃嫁祸,借薛公子救宁小姐的机会,利用他的手除去耶律真,既替二王子扫清了障碍,也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还顺理成章的找了个替罪羊!真是好手段!” 只是他没想到薛静琅未下死手,还要他亲自动手。 更没想到,薛静琅与他们宸王府是如此紧密的关系,这一招引蛇出洞,没能解决祸患,反倒是暴露了自己! 两人看着北戎的杀手骑马在枯树滩来回转了几圈,山风起,将他们的声音送来。 “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娘的,被骗了!” “哪个王八犊子这么混账,要是被老子抓到,看我不把他扒皮抽筋,以泄心头之恨!” “我就说肯定是有人恶作剧的,哪儿能这么巧,黑云骑和禁军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薛静琅,偏生被一个不知名的人遇上了!” “什么狗屁匿名信,弄得跟真的似的,害我们白跑一趟,呸,晦气!” “行了别抱怨了。” “老子在驿馆都快要憋死了,好不容易出来还不能念叨两句?真不知道上面在想什么,分明就是薛静琅为抢那女人杀了大王子,直接通禀景帝发布海捕文书缉拿凶手不就行了?他们却非说是丢了什么进献的异宝,整的大盛那些官员没有苍蝇似的乱查,看着真是一肚子火气!” “闭嘴,都说了这是禁忌休要再提,你还嫌局面不够乱?我们只要听命行事就好,再找一圈,找不到就回去复命了!” “……” 那边的动静还在继续,曲蓁却没了看下去的兴致,转身牵过小白的缰绳,翻身上马,“走吧。” “是!” 两人疾驰而去,到了官道的岔路口,曲蓁勒马驻足,朝着远处望去,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血手顺着她的视线眺望,怯怯的问了句,“姑娘,我们真的要在这儿等着晏大公子?情报是说他们排查完‘香雪海’准备动身归京,也没说是这个时辰啊,万一……” 万一被主子知道他深更半夜陪着姑娘出城来会别的男人,他会不会被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他急于回城复命,不会耽搁,至于为什么是这个时辰……” 曲蓁顿了下,寒风从耳畔刮过,异常刺骨,冷得她不禁拢了下身上的狐裘,解释道:“从香雪海通往官道要经过一片山岭,地势陡峭崎岖,前两日下过大雪,道路有暗冰凝结无法夜行,所以他会借道佛岭,比之前的路程耗时更久,最早也要过子时才能到这儿……” 她深夜出城就是为了见晏晔一面,‘捕蛇’只是顺道。 自京中出事后,她负伤休养,辗转于青镜司与大理寺之间。 而他奉命追查‘香雪海’遇刺案,常奔波在城外,眼下回京定也是诸事缠身难以得空,趁着这间隙,有些话她想提醒一下。 血手闻言欲哭无泪,忍下心中的‘苦涩’,奇怪道:“姑娘,您对晏大公子似乎很在意?” 曲蓁眺望着远处,月光洒落在她身上,渡了层银边。 四周寂静,只余猎猎风声。 血手没等到答案,也就不再追问,跟着曲蓁这么久他还是知道分寸的,姑娘平日里与他们打趣闲谈百无禁忌,但不想说的话最好还是别刨根问底。 好奇,害死猫! 两人等了许久才听到远处的官道上传来动静,待人靠近,血手眼尖的看到领头的两人玉白与艳红交织,在风中肆虐的拂动。 “属下去请大公子过来。” 血手轻声询问了句,待曲蓁点头后,策马朝着他们赶去。 晏晔一行人被拦下,听了他的话后,吩咐众人先行回城,唯有那抹艳红的身影如被定在原地般,目光幽邃的望着某处。 “她来了?” 晏峥声音疲倦至极,含混而沙哑,瞥了眼装哑巴的血手后,扬声道:“鬼丫头,来都来了,躲着我做什么?还不出来!” “晏世子,我们姑娘……” 血手无奈的拦住他,刚准备提醒一二,就听晏峥蹙眉道:“什么你们你们的,本世子不记得你家王爷成亲了!别以为她喜欢那冰坨子就是你们宸王府的人,别说他们没成婚,就算成婚了,那还能合离呢!” 血手:“嗯……” 晏世子,您这个想法有点危险啊! 他被噎的无话可说,下意识看向晏晔,这世上能治得住这魔头的人为数不多,眼前这位就是其一! “阿峥,别闹了!” 晏晔轻呵了声,示意他转头看,就见曲蓁牵着马朝他们走来,她轻笑道:“谁又惹你了,这么大的火气?” 晏峥没好气的哼了声,“谁惹得本世子你心里有数,三更半夜等在城郊,难道不是想对我大哥欲行不轨?” “臭小子,乱说什么呢!” 晏晔忍不住抬手在他脑袋上轻敲了下,听他呼痛这才罢手,转头看向曲蓁道,“小蓁,你特意等在这儿是有什么话想说?” 第516章 隐藏的祸患 夜深风高,不适合长谈。 曲蓁开门见山,径直问道:“刺杀的人你们查到是谁了吗?” 她说完后,晏晔和晏峥两人脸色同时一沉。 晏晔苦笑了声,“那群刺客舌端被剪开说不了话,齿缝藏毒,一旦失手被抓就立即自尽,幕后之人做的很干净。” “不过在现场遗留的箭矢是军中物件,顺着这方向查下去,或许会有收获。” 他迅速回京也是为了这件事。 说罢,晏晔回过神来,诧异道:“你深夜等在这儿,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吧?” “不是!” 曲蓁摇头,“不过我想说的事与此有关,或许一开始你们的调查方向就出现了偏差,以至于进度很慢。” 她从袖中掏出那张香雪海刺杀案的受害者名录递给他们,上面还留有她的批注。 晏峥拿出颗夜明珠照着,扫了眼笑赞道:“这是你写的?字倒是极好,就是少了些女儿家的隽秀清丽。” 曲蓁没好气的回道:“写尸案和药方足够了,不过,你还有关心这些?” “为什么没心思?” 晏峥反问了句,一把拂开被风吹到脸颊上的发须,笑得嚣张,“就算查不到刺客,皇姑父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拿晏家开刀。” 话虽如此,但从他满面倦容,眼下一片乌青之色就看得出,事情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松。 不过既然他不愿袒露,曲蓁也不戳穿,与他玩笑了两句,话音落,正赶上晏晔看完这份名录。 “小蓁,这上面的批注……” “是各方官员所属的派系,你应当看得出,太子一脉官员的家眷,死伤最为惨重。” 曲蓁意有所指,盯着那份名录道:“而中立派及三皇子党的家眷少有受伤,即便是伤了,也都是皮外伤!” “你的意思是,这场刺杀与党争有关?” 晏峥取过名录,迅速的扫了眼,发现这上面记载的许多东西都十分隐秘,比如詹事府的赵光权明面上与东宫亲近,实际上是三皇子容珩的人! 这样详细的资料,恐怕也唯有容瑾笙能搞到! 曲蓁没有正面回答这话,“我没什么意思,从这张名录所反映的消息来看,暂时是这样!” “呵,小狐狸!” 晏峥乐了下,她从来都是这样,不到最后,话永远不会说死,也不知道是谨慎过头,还是生性狡诈! 晏晔思索着正事,也没空理会他们两人吵嘴。 须臾,他有些奇怪的道:“若是党争,只需除掉太子即可,为何要对官眷下手?” 这话算是问到了关键。 曲蓁凝视着他,正色道:“阿渊,你有没有想过,刺杀一事本该是趁着人少动手才合乎情理,为何刺客要挑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时出手,且挥刀就砍,没有明确目标?” “他们,是想制造混乱。” 晏峥紧攥着那薄薄的纸张,危险的眯起眼,“官眷受创,太子重伤垂危,无论结果如何,陛下盛怒之下最先倒霉的是谁?” 他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家大哥。 这个推论很荒谬,但唯有这样才能解释清楚得通这一个个疑团。 晏晔也想到了这层,锋刀般的剑眉紧紧拧着,“这些都是猜测,无法作为证据呈递陛下,况且三皇子出京巡视未归,相隔帝京千里之遥,说他操纵京城局面对付我,着实有些牵强,对晏家下手,为何呢?” “要是为了兵权呢?” 晏峥直言不讳,这次晏晔倒是没反驳他。 朝中觊觎晏家兵权的人不在少数,可胆子大到策划刺杀,甚至重伤东宫太子的人,寥寥无几! 曲蓁明白他们心中有数,也算是达成了此行目的,轻道:“这也算是个突破口,顺着往下查总能找到些蛛丝马迹,总之,一切小心。” 晏晔与晏峥对视了眼,紧绷着的神经悄然放松下来。 她深夜吹着寒风等在这儿,就是为了与他们交代此事? 月光的银辉下,她脸色白的近乎透明,狐裘裹在身上依旧让人觉得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似的。 晏晔不免担忧,“你伤势怎么样了?那夜我本想等你出来见一面再离开,奈何朝臣催的急。” “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 曲蓁浅浅勾出抹笑意,算了下时辰,低道:“夜深了,先回城吧。” “好!” 几人回城后在朱雀大街分开,晏晔两人回国公府,而曲蓁则去了宸王府。 且听风吟檐下的宫灯还亮着。 “他还没歇息?” 曲蓁满怀疑惑,调转脚步往屋内行去,同行的血手早就很自觉的退了下去,远远遁开。 没办法,谁叫他心虚呢! “回来了?” 容瑾笙听见脚步声搁下笔,起身迎了上来,屈指在她额上一试,忍不住蹙眉道:“你到底吹了多久的冷风?” 说罢,他解了狐裘的系带牵着她进了里间,将木榻旁案几上的手炉捂在她掌心,又取过炉子上温着的姜汤倒了一盏。 “先把这个喝了。” 曲蓁顺从的接过一饮而尽,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下微软。 “你就不问问我去了哪儿?见了谁?” 容瑾笙手上动作一滞,随即若无其事的打开柜子取出药来,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动作熟稔的拂开袖子露出寸长的伤疤来,指尖蘸了药轻轻抹着。 她这才听到回应。 “去哪儿见谁是你的自由,你不想提,我就不问。” 他声音低沉而温煦,像和暖的风拂过心尖, 令人悸动不已。 曲蓁感受着那温凉的指尖游走在肌肤上带来的阵阵酥麻,看他申请专注,低笑道:“我去见阿渊说了香雪海刺杀一事,提醒他提防朝中暗箭。” 闻言,容瑾笙蓦地抬眼,幽深的凤眸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为何与我说这个?” “予你心安。” 曲蓁神情专注而认真,她知道他介意阿渊,这世上再如何大度的男子都无法容许这样的存在。 他信她敬她,她所言所行,所思所想皆无愧于心,没什么好隐瞒的,告知他此事,是她的态度。 容瑾笙定定的看了她许久,迟疑道:“蓁蓁,若是我……” 第517章 隐瞒了什么? 等了半响,曲蓁不见下文,疑惑道:“如果你什么?” 他鲜少有这样吞吞吐吐,犹疑不决的时候,倒是让她生出些不安来。 容瑾笙浑身紧绷着,拿着药罐的手颤粟了下,面对那样纯质清透的目光,话音哽在喉间难以出口。 良久,他深吸口气掩去面上的异样,垂眸继续手上的动作,低道:“若我这些时日不在府中,你别担心。” 曲蓁看得出这不是他原本想说的话,但还是顺势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也没什么,只是年关将至,各地呈报上来诸多卷宗需要批阅处置,忙时会在官衙留宿,提前与你说一声。” “我知道了。” 她答完,二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在诡异的气氛中上完药,曲蓁决定回府歇息,容瑾笙也并未多说什么,只吩咐血手好生护送。 她离开后,容瑾笙也并未歇息,而是转道去了书斋。 随着门被关上,半池苑中顿时热闹起来,树影间人头攒动。 “主子这是怎么了?居然深更半夜将姑娘送回曲宅?” “确实挺奇怪的,近日来主子有些反常你们注意到了吗?不久前斟茶走神,弄湿了一摞奏折不说,还在窗前望着曲国公府的方向枯坐了一夜!” “对对对,就是宫中夜宴那晚,见过阮尚书后就这样了!也不知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你去问主子?” “呸,你怎么不去?” “我没你这样的好奇心啊……” 几人闹得正凶,书斋的窗子蓦地被一阵劲风吹开,传出男子冷漠疏淡的声音,“看来最近太放纵你们,连府中的规矩都成了摆设,月杀!” 暗处立即出现道人影,候在廊下躬身道:“是,主子,属下自会处置。” 等了半响,再不见书斋内有动静。 月杀身影掠到半池苑西南处的海棠树下,眼神冷漠,“走吧!” 被点名的几人垂头丧气的跳下树,瑟缩着身子无助的看着他。 “月统领,主子今日是怎么了?平日里我们说这些他可是从不理会的!” 月杀挑眉,冷道:“要不你去问?” “那,那还是算了吧!” 几人苦着脸去狱司领罚,暗叹自己倒霉撞在了枪口上,却没瞧见月杀一贯如木头般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了抹复杂的神色,扭头遥望着书斋的方向。 他也有些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切,唯有容瑾笙自己知晓了。 这短暂的异样很快被淹没在繁忙中,曲蓁循例去青镜司处理事务,等待着单于游的消息。 在供出余十一暗中随行后她就知道,单于游定不会放过这个嫌疑人,相比她在明处处处受限,单于游找起人来会更方便些。 只是她没想到居然耗了如此大的功夫。 看着来人,曲蓁诧异的挑眉问道:“你说人在哪儿?” “在驿馆,或者更准确的说,在离战手里。” 单于游面色凝重,直视着她,坦然道:“余十一此次是暗中随行,连北戎使团内部知道这消息的人都不多,所以不能明面上登门要人,要的话离战也不会承认。” “大离使团戒备森严,大王子死后,朝廷派去护卫的禁军也多了三倍不止,想要强闯也不太可能!” 他暗中观察段时间后,发现凭着一己之力难以将人救出,只能来寻她。 余十一身份特殊,无论是落在大离或是盛人手中,对于北戎来说,都是威胁。 但他此次没得选择! “你想要我从离战手中捞人?” 事关杀害耶律真的凶手,曲蓁相信他说的消息是真的,可那又怎样,她用什么身份做这件事? “陛下没有明令青镜司参与此案的调查,就算有,我拿什么理由去搜查大离使团的住处?” 她抬眸看向单于游,目光冷清,低道:“还有,你说就连北戎使团也没多少人知道余十一来京的消息,那离战又是怎么知道的,还将人攥在了手里?” 单于游语塞,大王子欲联手大离对盛朝施压,从中谋利,所以派余十一斡旋,但这件事他能提吗? 至于为何余十一会被离战扣下,他更是无从得知! 到了这一刻,他无比的痛恨自己昔日只懂得眠花宿柳,花天酒地的轻薄行径,不然不会因葛丹一句话无人可用,更不会面对僵局无从下手! “府中正事我很少插手,都是听命行事,所以答不出你的话,但余十一涉嫌害死大王子,要能在他身上查出真相,对于盛朝而言不也是好事一桩?” 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期望能借此打动她。 曲蓁疑惑与他的坚持,余十一身份摆在那儿 ,比起她,北戎使团更不想他落在大离手中,为何会选她? “你就这么确定我能将人带出来?” “对!” 单于游一听此话觉得有戏,忙道:“我想过了,这件事谁都不好光明正大的登门讨人,但有一人可以!” 他眼中精光顿现,相信以她的聪颖不会猜不出是谁。 曲蓁也不负所望,缓缓道:“你说的是离墨淞?” “对!” 单于游点头,“虽说他异国为质多年,但好歹是大离的太子,要离战放人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你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他凭什么帮忙?捏住余十一,对大离也是有好处的!” 曲蓁反问道。 单于游盯着她,目光灼灼:“离三皇子野心勃勃,有取太子而代之的势头,就算拿住余十一有功,那功劳也是离战的。” “离墨淞在大盛呆了数年,朝中根基本就薄弱,此消彼长,离战得势对他可没有半点好处,更别说……” “什么?” “更别说离墨淞对你青眼有加,你要是肯开口,他未必不会答应!” 说到这儿曲蓁总算是明白他的底气是哪儿来的,原是误解了她和离墨淞的关系,此事不便解释,她也就没多说放单于游离开,回客栈等消息。 不得不提,有他‘帮衬’,此案的进度的确快了不少…… 余十一要救,离墨淞也确是最好的人选,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答应! 第518章 墨园冷遇! 深冬将至,汴京的天阴沉沉的飘着雪花。 曲蓁披上狐裘捂着手炉刚出门,守在院子里训练众人的顾义和钱小六就迎了上来,“这么冷的天姑娘要出门吗?” “去办点事。” 她含笑往后面看了眼,就见一众衙役操练的热火朝天,在他们的身上已经瞧不见数日前瘦骨嶙峋,唯唯诺诺的模样,反而是眼神凌厉,身如劲松,像把未出鞘的剑! 魏康安接过顾义的位置来回踱步,粗着嗓子喊口的空闲,分心指导着旁边的人扎马步。 “重心往后,背挺直!” “站稳当些,怎么软绵绵的来回晃,是没吃饭吗?” “你们这年纪学拳脚功夫是晚了些,所以更要打好根基,别一心求快,说你呢,往下蹲!” “……” 顾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一向严肃的面容上露出些许赞赏之意,“这位忠勇侯府的公子哥儿没有那些坏毛病,有韧性,能吃苦,早晚陪着训练,负重是旁人的几倍也不喊一声苦,是个从军的好苗子!” “我也挺努力的,顾大哥怎么就不夸夸我!” 钱小六不满的嘟囔了声,惹得曲蓁和顾义同时失笑,顾义抬手在他肩膀猛地拍了下,拍的他连连倒退! “瞧见没,你呀,这身板太单薄了些,要多吃饭!” “我吃了啊,可它不长我有什么办法……” “那就是吃的不够!明天开始,一顿三碗饭,我盯着你吃!” 钱小六瞠目堂舌,怪叫道:“三碗?顾大哥你饶了我吧,我还没建功立业,娶妻生子呢,别是成了历史上第一个被饭撑死的人,那可真要被人笑掉大牙了……” 两人玩笑打趣着,面上的暖意驱散了冬日酷寒,令人瞧着心情愉悦! 曲蓁笑看着这幕,清冷的眸色逐渐暖化,轻笑道:“这些训练只能增强你们的体能,待时机成熟,我再为你们准备其他。” 以他们如今的身体素质,要筛选的话,一百二十人,能留十人已是极限。 “好啊!” 钱小六和顾义交换了个眼神,满面喜色。 “对了,姑娘不是要出门吗?我吩咐人套马车吧,再让小六带几个人跟着,像上次的事再不能发生了。” 顾义正要去准备,曲蓁忙道:“不必了顾大哥,这次我骑马去,不走暗巷,血手跟着不会有事的。” “这……” 钱小六还准备再劝,顾义却拦下了他,叮嘱道:“那姑娘小心些,近日汴京戒严,四处都是巡逻兵,闹不出什么大动静!” 这话是在跟她说,实际上也是在宽慰钱小六。 曲蓁知道经过上次的事情,他们已有些草木皆兵,不免觉得愧疚,只是这件事关乎宸王府和薛静琅的秘密,她不好多说,遂很是听话的点头应了声,抬脚往院外走去。 身后传来两人的争执声。 “顾大哥,怎么能让姑娘就这么出门呢,前两日来回宸王府和曲宅都有人接送,这次就带了血统领,万一遇上事儿……” “不会,陛下绝不允许京城再出动荡,就算有这个万一,你觉得以血手和姑娘的身手都无法应付的人,凭你能拦得住?” “拦不住又怎么样?起码还能挡上一时半会不是?实在不行还有这条命……” 钱小六将胸脯拍的邦邦响,顾义笑骂道:“屁话!你辛苦学武就是为了去送死的?有想这些的功夫,赶紧滚去打拳!” “哎哎哎?别揪我耳朵啊,疼!” “知道疼就好,下次别再说这种丧气话,我不乐意听,姑娘肯定也不乐意……” “知道了!” “……” 背后打闹的声音渐远,一出青镜司的府门,冷风挟卷着雪花往脖颈灌来,冻得她不禁倒吸口凉气。 血手不知从哪儿牵来了马,踢踏踢踏的走到她面前,搓了搓手哈着寒气道:“这见鬼的天气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冷,姑娘有事吩咐属下去一趟不就好了?何必受这罪!” “你去见离太子?” 她含笑打趣道。 血手听到这名字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脑海中立即浮现那幽深如玄冰的眸,冰冷的没有一丝情绪,忙赔笑摇头道:“还是算了吧,那位可不是对谁都有对姑娘般的好脾气。” 他家主子是云端谪仙,疏离淡漠,但心怀万民有仁者慈悲。 而离太子自幼离开故土,不远千里来汴京为质,受尽冷眼欺凌,是真正心无涟漪,目空一切之人。 他说的话未必能请动那位! “有这么可怕?” 曲蓁笑扫了他一眼,接过缰绳道:“我以为你除了容瑾笙,谁都不怕!” “属下就是个凡夫俗子,该怂的时候也得怂不是?” 血手嘻嘻哈哈的说着,看曲蓁忍俊不禁的神情,不禁露出些笑意,随后一阵马蹄声,两人策马渐远。 先离王府失火被烧,成了一片废墟。 离墨淞抵京后陛下就将旁边的那处府邸分给了他,并由他亲自题名,他便择了‘墨园’二字,墨园在星兰坊芳华街,左右无邻,茕茕孑立。 两人到的时候,发现府门紧闭,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难道人不在?” 曲蓁有些诧异。 血手跳下马,快步上了台阶,边走边道:“不应该啊,离太子和二皇子是汴京城出了名‘富贵闲人’,平日里几乎不露面,都窝在府中的!” 没那么倒霉吧? 他们一来,人就不在? 他拉着门环‘砰砰砰’的扣了两下,等了片刻,里面传来道懒洋洋的声音,“谁啊,大早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要饭滚远点!” 睡觉? 曲蓁算了下时辰,已经近午时了,一个看门小厮还在睡觉? 她眉心略沉了些,勒马驻足,扬声道:“青镜司曲蓁,特来拜访离太子。” “什么?青镜司?” 里面的动静大了几分,随着阵急促的脚步声,朱红色的大门被人一把拉开,露出个谄媚的笑脸来,“大人可是朝廷重臣,这时辰怎么有空过来了?” 如今青镜司曲蓁之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看门小厮趁着先前回城的热闹瞧过她的身影,一眼就认出了是真人不假,忙上前躬身哈腰的笑着。 曲蓁轻瞟了他一眼,“劳烦通禀一声,我想见你家主子一面。” “这……” 小厮有些为难的看着她,“我家主子性格冷僻怪异,不喜生人,怕是不会见您!” 血手声音一沉,喝道:“哪儿那么多废话,你只管通禀就是!” 先前那般懒怠,如今又装模作样的搞什么? 一个小小奴才,竟想做离太子的主儿? 小厮被喝的一愣,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了番,眼中有不忿之色,碍于曲蓁没有发作,拱手道:“是,请曲大人稍后,奴这就去通禀!” 第519章 旧时记忆 小厮转身入府,曲蓁同血手候在府门外,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曲大人,殿下请您往青鸾苑一见。” “请——” 他侧身在前引路,血手将马的缰绳交给马夫,随着曲蓁踏入了离园,此地清幽雅致,九曲回廊,苍柏的枝叶上堆积着雪团,风一吹,便簌簌而落。 “曲大人好大的面子,殿下是最喜欢这青鸾苑的,连平日的洒扫都是亲力亲为,从不肯假手于人,今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竟然肯让您过来,到了!” 小厮躬身拱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眼前这下人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血手心知肚明,在离太子的地盘上,她不会有事。 “姑娘,这园子景致不错,属下想四处去转转。” “也好。” 曲蓁直接允了这提议,抬脚进了青鸾苑,青瓦白墙的四角种着几株枝叶光秃的芙蓉花树,光滑圆润的石子铺成的路朝着里面蜿蜒而去,因着下雪的缘故,脚踩在上面微微有些打滑。 她缓步走着,在一处木屋前停下了脚步,屋门大敞,寒风卷着遂雪自耳畔擦过,将眼前这背影的衣袂吹的飒飒作响。 “来了!” 离墨淞回头看她,冷漠的没有丝毫情绪的眸中略有了些温度,“进来吧。” 曲蓁依言踏入,缓步走到他身侧站定。 说起来,她与眼前这位血脉相连的兄长也只见过短短两次面,算不得熟稔,但血缘真的是很奇妙的东西,她生来戒备心极重,从不轻信他人,唯独离墨淞是个意外! 曲蓁见他不语望着某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正堂中央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画,画上是个持剑策马的女子,神采飞扬,眉眼温柔中带着些冷厉坚韧之意。 最有趣的是,这画上的女子与她有八九分相似的眉眼,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不过分! “她……” “她是娘亲。” 离墨淞盯着那幅画,面上是极少见的温情与柔色,头也不回 的道:“蓁儿,给娘上柱香吧!” “嗯。” 对于画上这女子曲蓁没有半点印象,但这人给了她性命,便当得这一跪,她取过线香点燃,恭敬的跪在蒲团上拜了两拜,才将香插入案上的铜炉中。 离墨淞在旁看着她做完一切,转身道:“走吧,去暖阁坐着说。” “嗯!” 曲蓁应了声正要走,便见那身影停了下来,抬手朝她伸来,她身子蓦地一僵,下意识往后退了步。 谁知那手跟了过来,却不是落在她脸颊上,而是轻轻拂去了狐裘围领上的碎雪。 “汴京天寒,你伤势未愈,别着凉了,下次出门记得拿伞!” 对于她的退避离墨淞也不在意,轻声嘱咐了句,转身往暖阁的方行去,她愣了瞬很快跟上。 暖阁的炉子煮着茶,茶香伴随着水‘咕咚咕咚’的声音飘来,她有些意外的挑眉,“恩施玉露?” 离墨淞点头,取过茶壶替她斟了一杯递过去,解释道:“对,就是恩施玉露。” 他说罢,将茶壶搁到一旁。 曲蓁奇怪道:“你不喝吗?” “我不喜饮茶!” 离墨淞话音落,曲蓁微怔,所以这些茶叶都是给她准备的?他在不清楚她何时会来离园的情况下,还命人打听了她的喜好? 她一时无言。 离墨淞瞧出了她眼中的复杂,不想兄妹二人难得见一次 面,气氛如此凝重,出言转移了话题,“那小厮懈怠犯懒我稍后会处置,你别放在心上。” 曲蓁经他这么一提醒,疑道:“我方才一路走来都没见几个下人,难道都是同他一般?” “清静些好。” 离墨淞面无异色,显得不太在意此事,见她满面寒霜,久违的感受到了些暖意,低道:“一个被自家国家和父王抛弃的太子,在这异国他乡同阶下囚并无二般,留他们在墨园也是耽误了,随他们去吧。” 他语调不低不高,轻如云,淡如云,听起来格外平静。 但这份平静之下,曲蓁看到了暗藏其中的愤怒和苍凉,八岁为质,再多的情绪经过多年沉浮也都被浇灭了! 谁会想到,离王不顾自己亲儿子的安危与大盛开战! 曲蓁不知该如何宽慰他,想了想,轻道:“都过去了。” “嗯!” 离墨淞微不可见点头,望着她捧着茶盏,略微蜷缩的模样,想起了幼时的有些事,冰冷的眸子渡上了一层暖光,叹道:“你和阿娘某些时候真的很像。” “是吗?” “是!” 他凝神回忆着那些画面,“经年久远,许多事我已记得不太真切,唯独记得幼时生辰那年,我骑着小木马,那人在庭中舞剑,娘亲就抱着酒坛子窝在她最喜欢的芙蓉花树下,仰躺着饮酒的画面。” 曲蓁看了眼墙角处的芙蓉花树,还有正堂挂着的那副画,总算明白为何青鸾苑是禁地,唯独对她放行。 这里承载了他心底所有的柔软! “那她酒量肯定很好!” 她听出了话音中的伤感之意,淡淡说了句,离墨淞愕然的往她看了眼,心头笼罩着的愁云悄无声息的散开,失笑道:“你猜错了,她酒量特别差,喝不了几杯就醉,醉了就四处钻着睡觉。” 说起曲漪,他仿佛打开了话匣子,歪头看她,“我特别怕她醉酒。” “为何?” 曲蓁顺着往下问了句。 离墨淞沉默片刻,神色有些无奈的叹道:“因为在她睡觉之前,总会趁着酒劲强迫我换上裙子,给我绾发戴钗,涂脂抹粉……” 他想起那时候的离王宫,真的是日日鸡飞狗跳。 但却是,他最怀念的! 每每想起这些,连他最讨厌的那个人都觉得顺眼许多…… 曲蓁从出生后就没见过生母,未与她一起生活,所以没有离墨淞这样的情感,但她听着这些往事,心想着若能有这样的娘亲陪着长大,也必是一件趣事。 可惜…… “她,为何会离开呢?” 听了这话,离墨淞的眼中有瞬间的冷意,旋即化开,讥诮的扯了下唇角,“因为愚蠢!” 第520章 离王爱恨 曲蓁捧着茶盏的手骤然僵住,满眼疑惑的朝他看去,这话怎么说? 离墨淞察觉到她的注视,怕吓着她,阖眼掩去了眼底的冷冽之色,这些事她迟早都是会知道的,他也没有隐瞒的打算。 “她轻信了一个男人的真心实意,低估了皇家子弟对权势地位的野心,自以为恩爱不疑、白首同心的枕边人为了王位转身就有了别的女人,所以,她走了。” 离墨淞冷眸盯着她,凝重道:“蓁儿,人心难测,千万别学了娘亲将真心交付出去,有人欺负你哥哥可以杀了他,但心要被伤了,哥哥也束手无策。” 皇家的男人,哪有什么真心? 他已经因此失去了娘亲,不能再失去她! 闻言,曲蓁柳眉轻蹙,掠过他后面的话径直问道:“难道离王选择的那女人,就是大盛当年被派去和亲的昭华公主?” “是她!” 离墨淞对她的避而不谈也没有其他的反应,冷道:“我被送来汴京后不久,昭华回国省亲,死在了边境,大离以国母被杀为由挑起战端,一打数年。” 那人为了昭华抛弃阿娘,又为了野心舍弃昭华,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 掩藏在冷漠之下的一切细微情绪变化都没能逃过曲蓁的眼睛,她似乎有些懂他了。 阿娘的离去,亲爹的无情,敌国为质遭人冷眼的心酸与屈辱,才有了如今的离墨淞! 曲蓁将手轻覆在他冰冷的手掌上,无声的给予着温暖。 离墨淞的身子刹那紧绷,良久才放松下来,暗自调整好心情,恢复一贯的冷漠之色。 多说无益,欠他的东西,他迟早会拿回来! “对了,你今日过府是想跟我说什么?” 他将话题转回正轨。 曲蓁也不禁正襟危坐,面容一肃:“我想请兄长替我从离战那儿带个人!” “谁?” “北戎大王子府情报处统领,余十一!” 她说罢离墨淞不假思索的应了下来,让她安心回府等消息,最多两日,两日后必然将人送去曲宅。 除此之外,没有再问其他! 曲蓁陪着他用过饭后转道去了招财馆,询问各方施粥赠药的成效以及城外部曲奴隶的近况,得知无异样后才回青镜司。 这几日都没见容瑾笙的身影,听血手说他也没回宸王府,想来事务是十分繁忙,曲蓁也就没去打扰,静等着离园那边的消息。 两日后,离墨淞说到做到,趁着夜色低沉将人送了过来。 单于游闻讯而至。 主屋内烛火摇曳,四周的影卫都向远处散去,死守着宅子的每个角落。 “就是他?” 单于游大步上前一把拽开套在那人头上的粗布麻袋,露出个发丝凌乱,满身是血的人影来。 “余十一,醒醒,给老子醒醒!” “他被用过重刑,身子虚弱禁不住你这么折腾。” 曲蓁抢过他的位置,捏着男人的嘴强行塞了个药丸进去。 单于游大惊,“你给他吃的什么?” “固本培元的药!” 曲蓁面不改色的站起身,冷淡道:“你不会以为我花这么大力气将他救回来,就是为了再把他毒死吧?” 单于游语塞。 旁边的血手努力憋着笑,“姑娘,他多久能醒来?” “快了!” 曲蓁话音刚落,靠坐在桌教旁的年轻男子就动了下手指,紧接着喉咙发出些细碎的低吟来,睁眼茫然四顾。 “这,这是哪儿?” “别管在哪儿,反正不是离战的地盘。” 单于游看到他难受的神情,下意识的想要扶他,可一想到那第三方黑手的事儿,就觉得心里刺得慌。 “单于?你怎么在这儿,是你救我出来的?” 余示意循声望去,丝毫没察觉他的疏离之态,强行挤出些笑意来,“辛苦了!” “救你的人不是我!” 单于游板着脸,别扭的心情使得他面色有种异样的复杂,示意他往旁边看,“救你的人是她!” 余十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身子蓦地僵住,神色顿时戒备起来,“青镜司主司?” 曲蓁冷淡的瞥了他一眼,“余统领好眼力。” “客气,曲主司这幅样貌风姿,莫说汴京,全天下都挑不出几人来。” 他身子略略绷紧,唇角的笑意淡去,来回在曲蓁与单于游身上打量着,狐疑道:“不过,你们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话音落,曲蓁水袖下的指尖微蜷了下 ,蓦地抬首。 单于游蹙眉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余十一奇怪的看着他,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不在极乐楼花天酒地,怎么和盛人混在一起?” 这都是多久前的消息了? “大王子身死城外,凶手不知所踪,我不同意使团议和赔偿的决策已经同他们闹翻了,而她受我之托追查此案。” 余十一眼睛蓦地瞪大,坐直身子揪着他的衣裳,咬牙道:“你再说一遍,大王子怎么了?” 单于游脖子被衣领勒着险些断气,紧捏着他手腕喝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这话出口,余十一愣了下。 单于游趁机将他的手扳开,愤愤的拍了下,像是清除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余十一僵滞的移动视线到他脸上,哑声道:“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是吧?好!” 单于游难以按捺激动,厉视着他,“你十二月初二那日在哪儿?” 余十一没答话,声音冷了下来:“你是在审问我?” “随你怎么想!” 两人气氛紧张,怒目而视。 倒是将曲蓁和血手两人撂在了一旁,血手见状,忙插话道:“两位搞清楚状况,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还时兴拌嘴那一套!” 余十一冷刮了眼血手,对单于游冷道:“单于,就算是为了查清楚大王子之死的真相,你选择和她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你真要背叛大王子,背叛北戎吗?” “我从未背叛大王子!至于北戎,那对于你们来说是故土,是羁绊和牵挂,对我怕来说屁都不是!谁为大王子查出真相我就帮谁,只要能报仇,死无全尸我也愿意!” 单于游来了脾气,见他对问题避而不答更是怒火中烧,面容有些扭曲的道:“十一,你知道我的,别逼我!” 第521章 烈酒消毒? 余十一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按下心中火气。 “虽不知道你问这话的用意是什么,但初二那日,主子命我留在香雪海!” “为何?” “监视各方动静!” “香雪海赏花游玩,有什么好监视的?” 单于游对于这个说法并不认同,还要再问,就听曲蓁道:“他说出口的话,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 单于游扭头看她,这是唯一有可能与大王子之死有关的人,难道他们是白忙活一场? “他没必要撒谎!” 曲蓁是通过微表情来察得出的这个结论,但她不会告诉单于游,轻声道:“你应该问他,他是什么时候被离战囚禁的!” 在案情分析上,单于游也知道自己不如她,没多问,看向余十一,等着他的答案。 余十一思忖了下,径直答道:“香雪海刺杀那日,要说的更详细的话,是入夜时分。” “余统领答得这般爽快?” 曲蓁审视着他,诧异的问了句。 余十一也不拐弯抹角,轻笑了声,肌肉拉动了面部的伤口,痛得他倒吸口凉气。 “曲大人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须识相些,这又不是什么机密要事,在下何必死咬着不放,徒惹皮肉之苦呢?” “若我想问你和离战商议什么呢?” 曲蓁试探了句。 “那自然是……” 余十一话说半截戛然而止,冷视她片刻,叹道:“和姑娘说话,还真是半点戒心都不敢放下。” 被离战所抓,和与他商议这是俩回事。 这句话无疑于承认了北戎与离战在密谋着什么。 “余统领谬赞。” 曲蓁不客气的接了他的赞美,转身坐在桌边的凳子上,轻抿口茶润了润嗓子,居高临下的睨着他:“这么一来,我倒是真比较好奇你们在聊些什么了。” “好奇害死猫啊曲大人!” 余十一满脸血垢,看着狼狈至极,唯独那双眼冷厉中带着些残忍的笑意,极具侵略性的凝视着她。 仿佛下一秒就要笑着将她撕个粉碎! 曲蓁俯身凑近他,在他骤然发紧的眼神中,忽然玩味的勾唇一笑,声音低得像阵阴风吹过,有些渗骨。 “大离许你们什么好处与盛朝开战?珠宝,还是疆域?” 余十一闻言,刹那间神色变幻万千,瞬间又淹没于平静之下,他垂下头去,被血污覆盖的头发遮去大半儿脸颊,嗤笑道:“想象力不错!” 她轻笑了声坐直身子,也没理会他的讥笑,答案已在心中,何须再多做争辩? 没想到耶律真和离战的野心当真不小,竟想通过宁婉儿的事分裂大盛内部,随即发动战争,裂土而治。 怪不得她被绑到驿馆时单于游说北戎的军队已陈兵边境,要挥军直捣汴京! 原是早和大离搭上了线! “你们在说什么?” 单于游在旁听的一头雾水,“不是要查问大王子之死的案子吗?” 这都说到哪儿去了? “耶律真死于初二的戌时左右,按照他的说法,他那时不在场,暂时可排除在外。” 枯树滩的试探表明那线人嫌疑很大,但余十一那时被离战囚禁,怎么通风报信? “是这样吗?” 短短时间,单于游的心情大起大落,有些颓废的跌坐在凳子。 他既希望那人是余十一,又希望不是他。 自从曲蓁告诉是北戎内部出了奸细,他就陷入 了一种古怪的死循环中,每天都挣扎与信任与猜忌中,活活把自己逼疯。 坐了片刻,待心境稍稍平复,他站起身来,“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带他离开了,多谢!” 单于游拉过余十一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强撑着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去。 血手身影一闪,立时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曲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下属都是听命行事,单于游深知这一点,越过血手直接看向曲蓁,面色略沉。 曲蓁抬眼,淡道:“我何时说过人救回来要由你带走?” “你!” 单于游愣怔。 被他拉扯着的余十一嗤笑了声,“看清楚了吗?这就是你选择的盟友,稍有机会,她就会将你撕扯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余统领好厚的脸皮,佩服佩服!” 不等曲蓁出声,血手就忍不住了,啪啪的拍了两下手,嬉笑着道:“你这普济天下的慈悲心肠要是建个佛寺,定是香火鼎盛,名扬四海,何必委屈自己做个下人呢?” 余十一眼神骤冷,满含杀意的瞪着他。 “宸王府的人果真是伶牙俐齿!” “过奖了。” 血手装腔作势揖手一礼,冷笑道:“你们北戎和大离暗中盘算着什么龌龊事自己心里有数,我以为余统领一方枭雄,名声在外,也该有点大人物的胸襟。” 余十一沉默良久,突然推开单于游扶着桌子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灌下,猛地扯着袖子擦了下嘴角,扭头看着他们。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从被离战设计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生路已绝!” “要不是大王子身死,他定会想法设法救你的!” 单于游忍不住说了句。 闻言,余十一嗤笑着摇摇头,“ 单于,你太天真了,离战抓我,他们留我是为了什么?为了我脑子里的情报机要,谁会相信我一字未提?” “我们是生死弟兄,我……” 单于游话还没说完就被余十一打断,他仰头掩去眼底的悲色,叹声道:“别傻了,这世上没有绝对的信任,尤其是对于上位者而言,唯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你倒是看的通透。” 曲蓁轻笑了声,不顾余十一冷嘲的目光,对单于游道:“我会查到凶手,但这人,你带不走!” 有些事情还需要从余十一身上寻找答案。 北戎与大离暗中联手虽然因离战反水而终结,但始终是个隐患。 大离贼心不死,北戎虎视眈眈,不提前做出些准备的话,容易腹背受敌,到时候可就不是什么交涉与商议了,而是尸横遍野,人间炼狱! 单于游看得出她主意已定,有些愧疚的看向的余十一,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踌躇许久,撂下句话:“我会设法救你回北戎!” 余十一一言不发。 送走单于游后,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曲蓁起身朝外行去,吩咐道:“对了血手,把他身上的伤口处理下,记得,先用烈酒消毒!” 第522章 图腾加身,究竟是谁? 在听到‘烈酒’二字时,血手很是会意的抱拳应道:“是!” 余十一交给血手处置,曲蓁径直回了屋,边处理青镜司那边送来的卷宗,边等着消息,没多久血手就回来了。 只是这面上的神色…… 难以言喻! “怎么了?” 曲蓁合上卷宗,抬眸看向他,血手烦躁的抓了把头发,苦着脸道:“虽然有些不合逻辑,但是……经烈浸泡后,在他后背的左肩处,还是显现了一枚梅花印。” 耶律真身边‘第三只眼’,竟然是早已覆灭多年的格桑族人! 她思忖片刻,又问了句:“余十一呢?什么反应?” “这是最奇怪的,从始至终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离站下手极狠,用铁钩穿了他的琵琶骨, 十指和腰腹部也是血肉模糊,我用烈酒清洗时,他硬是扛着一声未吭。” 作为敌人,这份坚韧和隐忍也不得不令人心生敬佩。 血手慨叹两声后,又陷入了巨大的疑云中,“余十一是格桑后人不假,但若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没了作案动机。” “初二那日他在香雪海密会离战,不可能有分身术去杀耶律真,还有枯树滩的试探,他当时沦为阶下囚,怎么可能操控外面的局势,桩桩件件算起来,几乎可以排除此事与他有关的嫌疑了。” 说到最后,血手长叹了口气,感觉满腔欢喜瞬间被冷水浇透,有些泄气的瘫坐在凳子上。 “未必。” 曲蓁淡淡的两个字又重新燃起了他的斗志,血手坐直身子望去,“姑娘还有旁的发现吗?” “仔细想想我当时是怎么说的?” 经这么一提醒,血手开始复盘方才的种种场景,在审问余十一那截画面中来回思索了好几遍,才小心的试探道:“姑娘说的是‘按照他的说法,暂时可排除嫌疑’。” “对,他说的是,初二那时他人在香雪海,入夜时分被离战暗算所囚,也就是戌时,耶律真也是戌时左右死在了城外雪林,所以按照惯例来推测,他不具备杀人的时间。” “这没错啊!” 血手思来想去都没发现问题在哪儿。 “如你所说,他要不是格桑族人就丧失了作案的动机,在那样的情况下做出无嫌疑的判断的确是顺理成章,可事实证明,他确是格桑后人,当有了作案动机后,再思索先前的话,就不太一样了。” 曲蓁凝眸,屈指在桌上很有规律的敲着,陷入了思索中。 “他说香雪海监视在前,再提入夜时分被抓,所以我们习惯性以为他是在香雪海被离战暗算,可刺杀后除了伤患,各使团早在禁军的护送下回了驿馆,那余十一是怎么被抓的,在哪儿被抓的?这些都是含糊不清!” 血手恍然大悟。 “还有一点很奇怪。” 手下有节奏的轻响令她杂乱的心悄然平静下来,梳理着脑海中的思绪,“离战与北戎暗中往来已久,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在初二那日出手暗算余十一?” “除非,他知道那日耶律真会死?” 这话一出,窗外的悬窗忽然被风吹的‘砰’的一声合上,烛火被扑的险些熄灭,猛地跳了几下。 血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一把拍在大腿上,“余十一武功高强,随行来汴京的消息知道的人本就不多,又是作为耶律真线人暗中与离战联络,要是出了什么事,耶律真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离战,以他的脾气撕毁盟约不算,兵指大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离战自然清楚这一点!” “北戎入局,我们担心的事,大离自然也不希望发生!所以他敢出手囚禁余十一,必然是笃定了不会遭到北戎的反扑,也就是耶律真死!”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有理,不禁头疼。 余十一和格桑的事儿还没查出个头绪来,又牵扯出了离战,查的越深,就发现耶律真的死越扑朔迷离。 血手手脚发凉,吞了下口水,艰难的问道:“姑娘,离战不会丧心病狂到设计杀了耶律真吧?” “会!” 利益动人心,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曲蓁说完又补充了句,“但香雪海刺杀那日,离战是在场的,随后被送入驿馆由禁军护卫,期间没有外出,随行的高手也没有任何调动,这消息还是你告诉我的,忘了?” “哦,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忙糊涂了!” 血手抬手在脑门上拍了两下,妄图让自己陷入混沌的思绪再度清楚些,“那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我来理一理啊,如今有作案动机的,是被二王子耶律迟隐藏在耶律真身边的格桑族人,也就是与薛静琅通信,引他入局妄图栽赃嫁祸的线人!” “嗯!” 曲蓁轻应了声,静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血手又道:“那线人与离战暗中有所往来,提前告知了耶律真会死的消息,促使离战对余十一出手。” “以目前掌握的线索而言,说的通!” “说不通啊姑娘!” 血手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头沉的像是要炸开,“倘若余十一就是那格桑族的暗线,是他杀了耶律真,那和离战联手布局,把自己卖去暗牢里受皮肉苦是为了什么?” 莫非余十一是有自虐倾向不成? 活腻歪了? 曲蓁看得出他已经在这案子的弯弯绕绕里快要被折磨的抓狂了,轻笑道:“坐下慢慢说!” 血手寻了个位置落座。 “你还记得在询问余十一何时被抓时,他原话是怎么说的吗?” 不等他慢慢回想,她就自问自答道:“他说‘是香雪海刺杀那日’,要说的更详细的话,是在入夜时分’!”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他问完,曲蓁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还记得驿馆围杀是什么时候吗?” “初二啊,这么重要的事姑娘怎么就……” 话音戛然而止,血手瞠目堂舌的看着她良久,似乎意识到了其中的区别。 曲蓁道:“对,就是初二,所以他也该答香雪海刺杀那日,而不是特意的去说明具体是什么时辰!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没当场戳破,才说了‘按照他的说法可洗清嫌疑’。” 第523章 各怀鬼胎,想维护谁? “他为何要这样?难道当真是他动的手?” 血手忍不住风中凌乱,一会有嫌疑,一会没嫌疑,结论都是他自己得出的,绕来绕去反而像是跌入了死胡同,越缠越乱! “你也说了他不会出卖自己,耶律真不是他所杀,他也并非二王子的暗桩,至于为何如此……” 曲蓁陷入了沉思,窗外北风呼啸,拉扯着枝叶四处拍打,屋内一片宁静之色。 谁也没有出声。 这种诡异的行径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似乎怎么解释都说不清楚。 良久,她忽然轻笑了声, “是我们自己陷入了个思维怪圈。” 血手不解,疑惑道:“什么?” “我们做出这一切推论的前提是,薛静琅是我们这边的,所以他所提供的消息使我们知晓线人的存在,并通过梅花烙印查出了格桑一族,明晰他作案的动机,又排除其他嫌疑方,通过枯树滩的试探确认他就是凶手。” 曲蓁轻按了下眉角,深吸口气道:“但于其他人而言是不知晓薛静琅同王府的关系和其中蹊跷的,想知道真假,去问当事人不就知道了?” “姑娘的意思,是去问离二皇子?” 血手有些踌躇,“人是我们从他手里抢过来的,他会愿意说吗?” “去了就知道了。” 青镜司的拜帖隔日就送到了驿馆,拿在了离战的手中,他看完后面上露出幅若有所思的神情来,须臾,抬手吩咐道:“去请曲大人进来!” 他身旁的男子忙两步上前,“主子,上次宫中一别后两方再无交集,她来做什么?该不会是查到什么了吧?” “能查到什么?” 离战轻嗤了声,将拜帖扔在一旁的桌子上,双手环抱,翘起二郎腿往椅子上一靠,漫不经心的道:“我大离自来了汴京城可是循规蹈矩,安静的很。” 被他冷瞥一眼的男子心猛地跳了下,赔笑道:“主子说的是,是属下宿醉未醒,说胡话了。” “这儿不是白苏城,说话仔细点。” “是!” 曲蓁被人领进大厅时就见离战慢条斯理的起身,拂了拂袍子上的褶皱,颔首笑道:“曲大人真是稀客,快请坐,来人,看茶!” “殿下客气。” 两人礼仪周到,一团和气,面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龃龉的模样,领悟过她厉害的大离众人皆是低垂着脑袋,悄悄用眼神交流着。 “听闻曲大人受了重伤一直在府中休养,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方才拿到拜帖时,本皇子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 离战端着茶盏抿了口,笑着招呼道。 “都是些皮外伤,已经没有大碍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他们身份摆在这儿,也由不得胡来,曲蓁便陪着他寒暄了一会,待时间差不多了,才将话扭回了正题。 “今日登门拜访是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三殿下明言相告。” “哦?曲大人说说看!” 曲蓁没有直言,反倒是对他的方向微微拱手致歉:“在说之前本官先与殿下赔个不是,离太子从殿下这儿带走的人,在下官手里。” 闻言,离战喝茶的动手滞了下,眼尾落了些冷意。 他可没忘记离墨淞强行将人从他这儿带走时的霸道无理,当时他还奇怪向来目空一切的太子爷为何突然会要个‘无名小卒’! 没成想是为了她! 这女人好厉害的手段,居然能请的动离墨淞! 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 “曲大人好本事,一个小毛贼罢了,也值得你如此大费周章!倒是让本皇子有些好奇,你要他意欲何为?” 离战对离墨淞称余十一是飞贼,为了金银珠宝而来,因为不想再给大盛朝廷添麻烦,引起不必要的纠缠,所以才私自扣押下来。 这个说法无形间给了曲蓁方便。 她微微颔首,低道:“殿下应知道北戎驿馆寿礼被盗,大王子耶律真因追贼寇身死之事吧!事关两国邦交,纵然陛下体恤本官重伤在身没有点名青镜司参与此案,但本官还是趁着闲暇之余调查了一番,正查到此贼身上,有人看到他夜入大离驿馆。” “是吗?” 离战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茶盏,面不改色。 实则内心已然炸裂,什么贼寇,什么夜入驿馆,满嘴胡说八道,偏生他又不能将话给戳破,只好配合她演出。 在旁候着的血手见离战衣领下憋得青筋暴起,忍笑险些忍得背过气去。 姑娘跟着风愁他们果真是学坏了,上次忽悠棠越去大理寺,这次又一本正经的扯谎,要不是他从头到尾参与此事,恐怕也要被糊弄! 果然,离战不肯承认自己囚禁的是北戎余十一,明知姑娘是在扯谎,也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 曲蓁没理会旁人的异色,郑重道:“是,因先前夜宴时两方的冲撞,本官忧心殿下不愿意放人,邃请太子出面调和,今日一见,实是本官心胸狭小了,殿下勿怪!” 场面话谁不会说? 这番话说完,离战面部肌肉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下,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女子,是谁说的她刚直不阿,脾气冷硬,从不知婉转为何物? 这叫不知? 离战心中憋屈不已,但人家话说到那份上,言辞恳切,态度诚挚,他也不好再多刁难,只能顺着话音道:“曲大人言重了,先前是本皇子御下不言才闹的笑话,都过去了,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是!” 曲蓁应了声,当即道:“殿下这般说下官就放心了,那下官斗胆问上一句,殿下是何日何时抓到的那贼人,我回去也好印证!” “这重要吗?” 她道,“自然重要。” “那好吧。” 离战不多做纠缠,很是爽快的答道:“应该是初二那晚亥时后被抓的!” 亥时? 余十一说的,可是戌时! 曲蓁又问道:“在这之前,殿下见过此人吗?” 许是那番话起了作用,离战显得很好脾气,有问必答,“没有,当时本皇子刚被禁军护送着从香雪海回到驿馆。” 他说完直视着曲蓁,以为她还要再问些什么,谁知她立马站起了身,拱手道:“多谢殿下解惑,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叨扰了。” 话落,干脆利落的转身往外走去。 离战微怔,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才回过神来,这就走了? 她来就是想问这些? 第524章 想隐瞒什么? 出了驿馆,曲蓁一言不发的同血手回了青镜司。 院中的操练依旧在继续,钱小六和顾义等人见她归来,刚想迎上来,却被后面的血手打了个手势制止。 曲蓁自己呆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打开房门。 钱小六将早已准备好的饭菜呈上,“姑娘,先吃点东西吧,你伤势还未痊愈,这么折腾身子受不住的!” 顾义也在旁附和道:“就是啊,这些天姑娘看着清瘦不少,再这样下去,等国公爷回来,我们怎么交代?” “姑娘!” 她接过盛着饭菜的托盘,清冷的面上浮现抹极淡的笑意,“我没事,方才在想案子所以入神了些。” “姑娘可想明白了?” 血手急忙问道。 “嗯,想明白了。” 曲蓁点头,对血手几人使了个眼色,转身进屋,随意的扒拉了两口就将饭菜放到了一旁,凝重道:“离战说的是真的,余十一是亥时被抓,他故意说成戌时是想误导我们!” “误导?他又不是凶手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他就是要我们误会他是凶手!” 她一语砸落,震得几人都愣了愣,继续道:“我先前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故意提戌时,可当离战说出亥时后,我就明白了。” “耶律真死于戌时,他亥时落入离战手中,就说明他在耶律真死亡这段时间内,行动是不受拘束的,有作案可能,他刻意隐瞒此事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想?” 钱小六抢在其他两人之前答道:“我知道,肯定是他做贼心虚!” 血手似有所感,低喃道:“对啊,被抓时间一查就能得知,他为何要说下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言,对他有什么好处?他是耶律真的左膀右臂,负责监管情报,有作案的时间,是隐匿于暗中的第三方势力……” 想到这儿,他忽然明白过来,“再加上他身上的梅花烙印,查出格桑图腾,也就找到了他的作案动机……若没有那边的消息和枯树滩的试探,他符合凶手的一切特征……” 这案子,就已经破了! 钱小六明悟道:“所以,他撒谎,是故意引导我们查到他身上,了结此案!他想替人顶罪!” 曲蓁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这样就能解释得通一整个事件。 “他被囚禁着,大理寺那边对于案情的消息也是瞒的极严,余十一是怎么知道耶律真死于戌时的?” 血手提出质疑。 “余十一做了多年情报,这点分析的本事还是有的,单于游既然能因耶律真的死质问他,又特意问了初二那日他的行程,说明耶律真死于初二,且已有线索指向他,他被抓是亥时后,按照道理来说,那时辰耶律真应该在驿馆内安寝,如果死于重重护卫之下,不可能没有动静,所以定是在亥时之前。” “因此,他只需随意说个时辰,只要我们验证的结果不一样,追查下去,他就是罪人!” 顾义不敢置信的瞪眼,“天底下还有上赶着替人顶罪的?” ”怎么没有?” 相比于在军中厮杀的顾义,在这方面,就不如钱小六有发言权:“我之前做捕快时就遇到不少这样的例子,不过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小事,顶多在牢里关几日。” “来汴京这一路上遇到了个被辞退的老大哥,他说大地方的案子都是要人命的,那些当官的查不到凶手,为了交差,怕街上抓乞丐会引起暴动,就去奴隶场买了人来顶罪,称作“替罪羊”!” 奴隶是这世上最贱命的东西,代代相承,生死由人。 唯有姑娘肯为他们站出来鸣冤抱屈,所以才有了如今的青镜司,他们所效忠的并非是陛下,也不是巍巍皇权,而是她! 顾义忠直但不盲目,听了这番话也叹了句,“朝廷姑息养奸,吏治腐败,莫说是文官,就连武将也不思军事,除了驻守迦南关,常年征战的狼军外,也就唯有北境的那几支军队尚有战力,其他的一言难尽,大盛如今已是内忧外患了。” 他叹完之后才发觉其他人都看着他,顿觉不好意思,轻笑了声,“抱歉,话题扯远了。” 血手与他已经很是相熟,搭着他的肩膀笑道:“没什么,我觉得你这幅忧国忧民的模样,才像是曾经征战沙场的热血儿郎,别整日里死气沉沉的才好!” “谁死气沉沉了?” 顾义没好气屈肘在他腰间撞了下,“当着姑娘的面儿, 别想抹黑我!” “你一天到晚窝在青镜司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拉着他们操练外什么都不在意,连霍百川他们都避而不见,朝廷可还没罢免你的军职呢!” 究竟是为什么众人心里都清楚,但他也不能永远这样下去。 这根刺,要拔出来! 顾义面容掠过抹晦暗之色,垂眸道:“没区别,待迦南关那边消息传回,证明清白后,我会自行辞去朝职,安心呆在青镜司中帮忙。” 他抬眸环顾众人,望着那些善意的担忧挤出抹笑意来,“我只是想清楚了,那十多年为国征战,几经生死已尽了忠义,却忽略了家中妻儿,剩下的日子,我只想照顾好冬儿。” 人各有志,不必勉强。 话都说到这份上血手等人也不能再多说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 曲蓁见状,轻声移开了话题,“余十一初闻耶律真死讯时神情不似作伪,应是不知道这个消息,即便如此他依旧选择了这样做证明了什么?” 说回正事,每个人的神情都肃穆下来,不再玩闹。 对于此案血手比其他两人知道的都多些,反应最快,忙道:“证明他很清楚凶手是谁,想要替那人顶罪!只是,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第525章 最不可能的凶手? 屋内角落燃着安神香,铜盆内炭火烧的正旺。 曲蓁盯着那木炭隐藏在墨黑之下的赤红色火光,似雪般肌肤上落下了少许阴翳,声音凉薄似水。 “排除一切可能后,剩下的那个,就是答案!” “剩下谁?” 钱小六不明所以的问了句。 血手视线凝在他满是疑惑的脸上,缓缓吐出两个字:“葛丹!” “葛丹?耶律真身边的那个侍卫长?” 顾义忍不住插了句话,“他不是耶律真的心腹吗?位极人臣,怎么可能会……” 血手没说话。 在私心里,他也赞同顾义的说法,葛丹是耶律真的左膀右臂,备受器重,耶律迟下狱,汗王的宝座就是耶律真的囊中之物,他只需忠心辅佐,待耶律真荣登宝座之际,就是他一飞冲天之时! 何须下此狠手! 曲蓁清楚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她见惯了夫妻相杀,父子相残,更有人为骗钱财溺杀幼子酿造惨案。 在她眼中,命案不纠人情,只察因果。 血手实在接受不了这个结局,脑海中呈现了无数个矛盾和破绽,想要借此反驳,可当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又都一一找到了答案。 最后,他不得不承认她是对的!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我们手中的人和物也不能作为指认葛丹的证据呈递御前,而他本身,也没有破绽!” “有!” “什么?” “余十一!” 曲蓁说罢,血手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对啊,余十一听到耶律真惨死的消息就开始设局将我们注意力引向他,摆明了临时起意替人顶罪,一来说明了他知道会是谁动的手,二来也说明他掌握了这人为何杀耶律真的动机,也就是真正身份!” “有长进!” 曲蓁笑看着他夸奖了句。 血手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耳濡目染总会长进些的!” 她不禁莞尔,揶揄道:“那你说说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撬开余十一的嘴!” 血手很快答道,此事说着简单,实则难度不小,“余十一与葛丹不同,葛丹是半途入伍,救了耶律真一命才取得信任,身份有问题也正常,而他是子承父业,世代乃耶律真家臣,为何会与格桑一族扯上关系?属下觉得可从这一点入手!” 旁边的顾义和钱小六听着他们两人分析,可谓是头大如斗! 这案情弯弯绕绕,繁琐复杂,哪里是正常人干得了的事儿,所以听到后半截儿索性放弃,任由自己魂飞天外了! “那就去办吧!” 她这话一出,血手拱手应了句‘是’,转身往外走去,刚走两步见顾义和钱小六还在原地站着,忍不住退回去问了句,“你们还有事儿?” “额,没,没了!” 钱小六最先回过神,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扯着顾义行了一礼就匆匆往外走去,隔了好远曲蓁还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我说血统领,你是怎么做到接住姑娘问话的?好厉害啊,我别说是思考了 ,光是听着就觉得眼前发晕。” 血手得意道:“我这是天赋异禀,旁人学不来的!” “吹牛!” “谁吹牛了?要不是我机敏聪慧,怎么抢得到来随侍姑娘的机会?” “抢?这事儿你别想蒙我,明明就是你说话得罪了王爷被罚去打扫马厩,是姑娘替你求情才被捞出来的,所以跟着姑娘。” “谁说的?” “风统领!棠越当时也点头了……” “该死的!别听他们胡说八道,我是仰慕姑娘的才华和人品自愿请命随侍的……” “真的?” “真的!你这幅表情是要怎样?怀疑我?” “不敢不敢……” 曲蓁收回视线,好笑的摇摇头,他们熟悉起来后,这冷清的青镜司每日都热闹的很,三五不时就要惹出些动静来! 这样,也挺好! 她摒弃杂念继续处理公务,再不理会外界的喧闹,时间悄然而逝,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随后有人扣门。 “姑娘?” 是钱小六。 “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曲蓁下意识的抬头往外望去,正想让他进来,谁知外面道:“不是血统领,是长公主来了。” “人在哪儿?” 她忙搁下笔整理好卷宗,快步拉开门,钱小六强忍着激动,手指外面道:“顾大哥将殿下请去了正堂。” “走。” 曲蓁赶过去时,长公主正四下打量着青镜司内的布置,陪在一旁的顾义显得有些拘谨,见她来了才悄然松了口气。 “大人!” 这一声提醒了长公主,她收回视线望来,喜上眉梢:“蓁儿,快来让姐姐瞧瞧,伤在哪儿?怎么样?” 曲蓁见状屏退了四周的杂役,只留下为数不多的几人,任由长公主拉着她转了一圈,从头看到脚才罢手。 “姐姐放心,都是些皮肉伤,上了药已经没大碍了。” “什么没大碍!” 长公主柳眉一竖,指尖在她眉心轻戳了下,嗔怪道:“你啊,都伤成这样了,还来官衙做什么,合该回府好好歇着才是,这些事务耽搁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乱子,阿笙也真是的,怎么能纵着你四处乱跑!” 她俏脸含怒,满面愤然之色。 曲蓁赔着笑扶她坐下,自己也在旁落座,柔声道:“如今朝中正是多事之秋,我在府中闲着也无聊,是自己想来的,不过驿馆的闹剧已过去数日,姐姐怎么这会来了?” 问起这事儿,长公主的面上多了些忧色,无奈道:“自上次宫宴后,太后的头风就时不时发作,我留在宫中侍疾,消息闭塞了些,今日刚出宫听人说你受了重伤,先去曲宅扑了个空,才被告知你来了这儿!” 她形容疲倦,看得出这段时日没怎么休息好。 曲蓁心生暖意,宽慰了两句,话刚说完,长公主就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对了蓁儿,你前两日是深夜去城外见晏家那两个公子了?” 她不禁愣住,“这消息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宫中传遍了,不久前陛下让晏贵妃作陪,召了国公夫人询问此事……” 第526章 陛下召见! 闻言,曲蓁脊背发寒,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堵在了嗓子眼,短暂的失声后,她迟疑道:“姐姐,我……” “你不必解释,蓁儿,姐姐是信你为人的,只是陛下那边不知是何缘故总刻意撮合你与晏家亲近,我担心……” 长公主蹙着眉头,剩下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上次她误信宫中的传闻,以为陛下思念故人将这份情谊转嫁到了曲蓁身上 ,闹出了不少笑话。 但这次,他连晏国公夫人都召入宫中,再联想到先前猎场时打趣她和晏世子的话,长公主不禁觉得浑身不自在。 这摆明是要棒打鸳鸯啊! 曲蓁按下心中的烦躁,宽慰道:“许是晏家频繁遭难,陛下有心安抚才会要晏贵妃陪同,召夫人入宫,姐姐不必担心,眼下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服药,调理好身子,其他的事情都不必放在心上。” 她即便这样说,长公主的面色依旧白的厉害,她紧攥着胸口的衣裳,怅然道:“不知道为什么,自打阿笙这次回京,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姐姐多虑了,王爷贵为皇室血脉,有你和陛下看护不会有事的。” 这安慰使得长公主愁色散去了些,点头附和道:“也是,肯定是我最近太累了,才变得疑神疑鬼的 。” “那姐姐先回府休息吧,等我有空就去看你。” “好!” 曲蓁搀扶着长公主出了青镜司,送她登上车驾远去,这才得空静下心来,思索着景帝这番举动的用意。 他为何不顾宸王府的颜面,执着于撮合她和晏峥? 究竟是在盘算什么? 思来想去她都不明白其中的蹊跷,听闻容瑾笙回了府正要过去,刚翻身上马,不曾想就被禁军护送而来的内监总管拦住了道儿。 “幸好赶上了。” 安总管勒马在她身前停下,笑呵呵道:“瞧着气色确实比之前在宫中要好上许多,恭喜曲大人。” “劳公公挂念了。” 曲蓁颔首一礼,往他身后看了眼,疑道:“您这是……” “陛下特命老奴来请曲大人入宫一趟!大人若没什么要事,就请吧!” 她垂眸思忖了下,驱马上前压低声音道 :“下官惶恐,公公可知陛下此番召我入宫,有何要事?” 安总管闻言,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捻着嗓子道:“大人不必忧心,是六公主想见您!” “六公主?” 她还记得那粉雕玉砌的女孩子,好像是叫容鸢? “可不就是那位小祖宗,说是您救了她的贴身暗卫,定要报答一二,缠的陛下头疼,这才答应。” 安总管说完,调转马头催促道:“这就走吧?” “不如等我换个衣裳……” “不必,陛下还在宫中等着呢!” 曲蓁不好推辞,看了眼血手,随着禁军往宫城而去,一路畅通无阻,下马后又步行了段路,踏入御花园后,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 “哈哈哈,父王又猜错了,是在这只手里!那鸢儿就不客气啦!” “你母后敦厚纯良,温婉恭顺,你这顽皮捣蛋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叫她瞧见,定要遭训斥。” “瞧见又怎么样,当着父皇的面儿她才不会说我呢。” “父皇可护不住你一辈子!” “骗人,您刚才还说我是您的小棉袄,这才过了多久,就翻脸不认账了,哼!” “小棉袄也是要嫁人的,我们鸢儿就要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总要嫁人的!” “谁说的?我才不要嫁人……” 里面气氛正热闹,曲蓁下意识的止住了步伐,“下官还是先在外面候着吧!” “不必,陛下说了,等曲大人过来直接进去就好,请!” 安总管噙着笑甩了下胳膊上的拂尘,在前面领路,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随着走了进去。 “陛下,曲大人到了!” 通禀的话刚说完,曲蓁就要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这儿也没有外臣,不拘那些规矩!” 景帝含笑打断,不等曲蓁站稳身子,一道身影花蝴蝶般扑了过来,绕着她打了个转儿,“那晚没有仔细看,如今看来果然和贵妃娘娘说的一般,是个天仙美人呢!” “微臣见过公主!” 曲蓁对着容鸢一礼,容鸢笑嘻嘻拦住她,对身后婢女招了招手,随后就有人送上来一个镶满宝石的木箱。 容鸢费力的抱在怀中,打开锁扣,将箱子递在她面前,“多谢你救了刺离,这些东西是我生辰时父皇赏赐或是各宫娘娘、皇兄送的钗环,都是珍品,都给你!你记得跟皇叔求求情,让他别生小六的气!”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宝箱,她有些哭笑不得,“心意我收下了,东西还请公主收回吧。” “不喜欢吗?” 容鸢噘着嘴低头看了眼,苦恼道:“这是我能拿出最好的了……” “不是公主的问题。” 初次见面她哭得梨花带雨,拿出匕首以死相逼要救暗卫一命,法子虽然莽撞了些,但情谊是真的。 曲蓁当时就对这小公主印象不错,也耐着性子解释道:“微臣平日里要出入官衙,审讯罪犯,戴着这些不方便。” 容鸢也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你等等!” 说罢,她埋首在箱子里扒拉着,也不知找些什么,过了许久才重新抬头,不由分说的将一个东西塞进了曲蓁手里。 曲蓁定睛一看,是个平安符。 “小时候我贪玩掉进湖里,高热不退,御医都说活不下去了,所以二哥哥偷溜出宫去找青灯大师求了这道平安符,我才保住了性命。” 容鸢恋恋不舍的看着那物件,撇嘴道:“听说你入京 之后,不是病了就是伤了,脆弱的很,我把这道符送给你,让它替我保你平安。” “二皇子的心意微臣还是……” 曲蓁作势就要回绝,容鸢一双美目瞪着她,满脸的不高兴,“本公主送出去的东西就没有被人退回来的道理,你要是敢拒绝,我,我就……” 她思索片刻,撇嘴含泪,委屈巴巴的道:“我就哭给你看!” 曲蓁:“……” 第527章 不要你再重蹈覆辙! 这小公主变脸的功夫倒是厉害,她无奈只好收下,“那微臣就多谢公主了。” “不用谢,别忘了跟皇叔求情就行,那夜之后,我在宫中看到他连大气儿都不敢喘,生怕他不高兴。” 容鸢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将宝箱重新放在婢女怀中,笑嘻嘻的拍了下胸口,“这下,我就放心多了。” “闹够了吧?闹够了还不快放曲大人过来?” 景帝含笑唤道,容鸢忙收敛了些挪到他身侧,曲蓁也上前两步,刚在他的示意下落座,就听他道:“那案子查的如何了?可有线索?” 容鸢一听,忙起身道:“父皇,算时辰母妃该用药了,鸢儿要回去侍候,不打扰父皇与曲大人议事了。” “去吧。” 景帝没有挽留,送走了容鸢,也站起身动了下手脚,“走吧,外面还是冷了些,你身子没有痊愈,别吹冷风,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御书房内。 景帝屏退左右,留下安总管在旁随侍,煮茶添酒,还命御膳房送来了小食。 “愣着干什么,过来坐!” 曲蓁微退了两步,躬身道:“君臣有别,微臣不敢僭越。” “行了!” 景帝笑看着她,打趣道:“你僭越的事儿做的还少了?这儿又没有外人,别端着这恭谨的模样,朕不追究,坐!” 安总管也倒了盏热茶递到她手边,低声劝道:“陛下让你坐你就坐,别惹得龙颜不悦才是!” 她思索须臾,拱手道:“微臣遵命。” 遂落座。 “朕瞧着之前宫宴时你挺喜欢这几样糕饼,特意吩咐御膳房多备了些,尝尝!” 景帝话落,曲蓁有些诧异,她还以为陛下会立即询问耶律真被杀案的细节,没成想一出声,居然是说这个! 堂堂帝王,对臣子都是这般用心? 她压下心中的疑惑,恭敬道:“御膳房做的东西自是极好的,谢陛下赏赐。” 连糕点这些都事先准备了,看来是借着容鸢的名头宣她入宫,陛下到底想要与她说什么? 见她这般拘谨,景帝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你在与朕置气?” 安总管额上一滴冷汗淌下,赶忙与她使眼色,偏生曲蓁跟没瞧见是似的,一本正经答道:“微臣不敢!” “不敢?” 景帝笑了声,嗓音低而沉:“朕命你在府中修养,你却暗自掺和耶律真被杀案,阳奉阴违,也没见得你有多听话,如今不过是要你放下客套好好陪朕说会话都不肯,还有什么你不敢的!” “微臣……” 曲蓁看着景帝阴晴骤变的面色,有些琢磨不透他的想法,正准备替自己辩解一二,就瞧见旁边的安公公拼命与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别再说了。 顿了下,她斟酌片刻,轻道:“这糕饼很好,我很喜欢,谢谢陛下。” 景帝面色稍霁,看了她一眼,将自己跟前那盘金玉糕朝她挪了下,语气缓和了些,“这样听着就顺耳许多了,以后没旁人的时候,你做自己就好,不用顾忌那些规矩,喜欢就多吃点。” “是!” 这诡异的态度让她有些不安,捻了块糕点吃着,暗中留意着两人的神情。 景帝欣慰的笑看她,一派慈爱之色。 “慢点吃,别噎着。” 他不说还好,一说曲蓁岔神,还真被噎着了,伸手就要去捞茶碗,不曾想一只手更快,直接递到了她嘴边,她顾不得许多,赶忙抿了两口,这才顺了气。 “你啊,都是朝中重臣了,怎么吃东西还跟小孩子似的?” 曲蓁心道,还不是因为您老人家语出惊人,硬生生惊着了她? “让陛下见笑了。” “这样也挺好,起码不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你娘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活得是肆意张扬,全然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谈及过往,景帝神色怅然,陷入了某种回忆中,“她啊,蹴鞠捶丸,骑马打猎样样精通,什么女工刺绣,品茶插花才是一窍不通。” “刺绣和插花我也不会。” 曲蓁随意说了句,当然,缝合尸体她在行,可这也不算在刺绣之列吧? 她那位风华绝代的娘亲可真是魅力无边,从阮世叔到景帝都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倒是真有些好奇,当年那位让娘亲抛却故土也要追随的离王,是何等风姿! “不会也不打紧,都是些娱人的玩意,自有下人去做。” 景帝轻拂了下手,笑得开怀,“有朕为你撑腰,旁人不敢置喙!”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有那儿不对! 曲蓁微怔,就听他又道。 “听说前几日你出城去见了晏家兄弟?” 话归正题,她不由得收敛心神,谨慎起来:“是。” “你行事端正不怕外界非议,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日后还是要注意些,朕瞧着你同他们关系倒是亲近?” “尚可。” 曲蓁道,“那夜城外相遇,我与他们谈论的是公事,不涉私情。” 她话刚说罢,景帝便道:“你说不涉私情那就不涉吧,晏峥与晏晔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深得晏家家学传承,性情品行皆一流,你觉得呢?” “陛下说的是。” 她附和道。 景帝满意的点头,温声道:“如果要你选,你会选谁?” 这个问题,终究还是来了! 曲蓁心猛地一沉,一股凉气自脚底窜起,所过之处连血液都凝固了几分,她站起身来,躬身一礼道:“微臣不懂陛下的意思!” “不,你懂!” 景帝眸光凝实,审视着她,“朕要你在他们两人中,择一人为婿!” “陛下!” 她柳眉蹙紧,忍不住加重了些语气。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惊得安总管险些没提稳手中的茶壶,热茶泼出正溅在他手背上,霎时通红了一片。 他紧咬牙关,大气儿都不敢出。 景帝冷瞥了他一眼,收回视线,语气不容置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宸王府不适合你,只要你愿意,除了小九,汴京城王宫贵胄之后随你挑选,朕会保其家族世代昌盛繁荣,护你一生平安喜乐。” 气氛一度陷入死寂。 良久,曲蓁才缓缓抬眸,清声道:“我不懂,陛下为何对我的婚事如此在意?又为何不能是容瑾笙?” 到了如今她要是还不懂问题在她身上,那也就白混了! 景帝嘴唇无声颤了下,身影蓦地僵硬,“当年我没能阻止你娘的悲剧发生是朕一生的憾恨,朕,绝不要你再重蹈覆辙!” 第528章 罚跪 火烧离王旧府,夜夜买醉,这些都是景帝的情与念,但于曲蓁而言,不是禁锢她的理由。 “陛下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这番话?” 曲蓁眸光倏地坚定起来,凝视着他,“是长辈,或是君臣?” “有什么差别吗?” 景帝没答,反问道。 她清冷的面容上浮现抹郑重之色,“若是长辈,曲蓁受教但不认同,我娘是我娘,我是我,这份感情是悲是喜,是缘是孽我都认,无无须以他人为鉴断我前路。” “那若是以君臣的身份来说呢?你,要违逆吗?” 景帝面色不善,声音越发冷沉。 “若是以君王的身份来说……” 她话音顿止,一撩裙角跪在地上,身子挺得笔直,沉道:“陛下有命,臣不敢不遵,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 “你在威胁朕?” 曲蓁摇头,“在这世上无人敢威胁陛下,臣只是言明自己的心意,一切倚仗陛下裁断!”、 混账话! 景帝怒从心底,猛地一挥袖,将桌案上的碟子尽数扫去,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这动静吓得安总管俯首贴地,高呼:“陛下息怒。” 她也随之垂眸,冷静道:“请陛下息怒。” 景帝居高临下,平息许久,才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执意要为此忤逆朕?” 曲蓁抿唇,没有答话。 他静静的凝视她半响,拂袖而去,愠怒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中。 “好,既如此,那你给朕跪在这儿想,何时想清楚了何时再来回话!” “陛下!” 安总管刚起身想跟上去,被景帝喝止,“你就在这儿盯着她!” “老奴遵命!” 御书房的门被沉沉的合上,四周重归寂静。 曲蓁跪的笔直,四周都是碎瓷碗和茶叶,安公公颤巍巍的弓着身子抹了把汗水,一看这遍地狼藉,苦笑着道:“我的姑奶奶啊,您与陛下拧着来又是何必呢?男婚女嫁,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 不等他话说完,曲蓁冷道:“微臣父母早丧。” 安总管语塞,换了个词儿继续道:“陛下赐婚,那可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嫁的还都是高门显贵,断不会委屈了您,再说了,您不是与晏家两位公子关系都不错嘛!” “我与他们,是能把酒言欢的挚友,无关风花雪月。” 曲蓁语气平静。 陛下留下自己的贴身内监,安总管又多有过问,想来是陛下是想通过他的嘴来劝解一二。 她答得格外坚定。 “把酒言欢与风花雪月并不冲突,曲大人莫要辜负陛下的好意啊!” 安总管躬身在她身侧站着,压低声音道:“前些日子陛下得了消息就传召国公夫人入宫相询,夫人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儿表态称若姑娘愿嫁入晏家,必待你视若己出,绝不为子纳妾,这在勋爵人家可是极难得的!” “公公不必多言,曲蓁怕是要辜负夫人和陛下的美意了。” 见她态度如此坚决,安总管也甚是头疼,遂不再多言,安静的陪着她。 窗外日光西移,御书房内的光线逐渐暗了下来。 曲蓁身形未动,面不改色,唯独她自己清楚,这双腿已然是有些麻痹,针刺般疼痛。 安总管瞧着她额上细密的冷汗,不禁动容:“曲大人,您这身上还有伤呢,就先跟陛下服个软儿不行吗?” 她抿唇不语。 “哎!真是个倔脾气!” 他说罢,转身匆匆出了御书房,许是去寻景帝了,曲蓁扶着地缓缓动了下身子,手脚一阵寒凉。 她叹了口气,苦笑道:“果真是宴无好宴。” 陛下这态度也是耐人寻味的很! 要想脱身,就看安公公什么时候回来了。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御书房的门再度被人推开,只是这脚步声沉稳明快,不似宫中训练出来的循规蹈矩。 不等她回眸看去,一双手稳稳的扶着她的胳膊,就要将她拉起来,薄怒的骂声响起,“平日里你不是很机灵吗?怎么今儿这么糊涂,敷衍会不会?非把自己搞成这模样!” “怎么是你?” 曲蓁诧异的看了眼晏峥,他身后再无人来。 她推开那双手,轻摇头道:“陛下命我在此罚跪,非命不得起!” 晏峥俊朗的眉目皱了下,怒视着她,“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这个?放心吧,我已经跟皇姑父说过了,不会怪罪你的!来,我扶你起来!” 闻言,曲蓁松了口气,借着他的搀扶勉力站直身子,因跪了太久双腿血液循环不畅,刺痛不已,她忍不住蹙了眉头。 你怎么这时候进宫了? 晏峥见她面露苦色,扶她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随口道:“来跟陛下回禀香雪海刺杀的案子,半途被安公公拉到一旁说是你在御书房出了事,我就赶紧过来了。” “你不是有公务在身吗?” 曲蓁诧异的看他。 晏峥摊手,“对啊,不过公务哪儿有你重要,我跟皇姑父说要去英雄救美,争取早日把你娶回府中作我的世子妃,他老人家想也没想就欣然答应了。” “别贫!” 她无奈的瞪着晏峥。 后者无奈,只好道:“放心吧,有我大哥在呢,不会有事的,不过我说的这些也是真话,为了救你,本世子可是把下辈子的幸福都搭进去了。” 晏峥盯着她清冷的容颜,突然多了几分认真之色,“我跟陛下说本世子娶妻还犯不着强迫别人,我定会使尽浑身解数让你改变主意,兴高采烈的嫁给我!” 御书房暖意融融,烧的他的一双眼清澈而明亮,黑色的瞳仁中清楚的倒映着她的身影。 除此之外,一切皆无。 曲蓁目光微滞,正想说什么,被晏峥笑着截断,“好了,瞧你这模样,不用罚跪了总是好事,别想这些了,好好歇会,我送你出宫。” “嗯。” 她应了声,想起先前话中的重点,后知后觉的问道:“你刚才说回禀香雪海的案子,怎么,你们已经幕后主使抓到了?” 这个结果,比她预料的要来的更快! 第529章 烈女怕缠郎! “没抓到。” 晏峥随意走到她身旁坐下,从案几的果盘里抓了把葡萄扔进嘴里 ,神情惬意,一点也没有拘谨之色。 曲蓁看他这般熟练的架势,俨然是个惯犯,也就没多理会,追问道:“没抓到人回禀什么?” “香雪海刺杀乃肃王余孽所为,目的就是要诛杀太子,引起朝堂动荡。” 他说的甚是随意。 以他们两人的耳力自然是听得清楚,如今这偌大的御书房只有他们两人,说话自然不必太遮掩。 毕竟有小魔王的名号在,也没人敢偷听! 曲蓁明了,“军中的那批弓箭没查出名头来?” 没有,军中训练常有磨损或是遗失,经年累月囤积的数量早已远超这些,账簿记载的也是含糊不清,能查出什么? 晏峥仰躺在椅子上,声音不高不低道:“重伤东宫太子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那人敢做,自然会把尾巴收拾干净。” 她直言道:“这说辞骗不过陛下。” “没指着能骗得过! 曲蓁略一思忖,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如今北戎、大离和南疆群狼环伺,朝廷经不起动荡了,所以陛下哪怕明知这是个借口,也会顺着说下去,稳住如今的局面,这是大势所趋。” “不过这主意……” 她狐疑的打量着晏峥,以他的性子约莫会耍赖,而阿渊性情刚直,冷血冷硬,也不像是会考虑这些的人! 晏峥斜睨了她一眼,撇嘴道:“你想的没错,这搜主意是我家老狐狸想的!” 他们哪里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大哥居然还同意了,要他说,就直接将那些死士的尸身挂去他们后院,用点手段,不怕他们不承认! 容珩,可还没回府呢! “老爷子才是真正的大智之人。” 曲蓁笑着赞了句,引得晏峥不满的翻了个白眼,“老天倒是错生了你,你们俩合该才是祖孙呢,一肚子坏水。” “我就当是夸奖了。” 她心情稍缓了些,揉着膝盖的位置,触碰间有些肿痛,看来应该是青紫一片了。 “对,是夸奖。” 晏峥无奈的摇摇头,这丫头进京之后,脸皮都变厚了,还是在药谷时可爱些,气鼓鼓的样子像只小狗! 两人在御书房稍坐了片刻。 待曲蓁缓过来才往外走去,刚出御书房没走多远,身后就有人气喘吁吁的跟了上来。 “安公公?您老人家这身子骨该锻炼了。” 晏峥一把揽过他禁锢在怀里,低声威胁道:“是不是又来找麻烦的?” “老奴哪儿敢啊我的世子爷!” 安公公陪着笑脸,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瓷瓶递给曲蓁,望了眼站在不远处的众侍卫,压低声音道:“曲大人,这是陛下特意命老奴送来的药酒,消肿去瘀的效果极好,您拿着!” “替我多谢陛下。” 曲蓁收在怀中,微微颔首致谢。 “您放心,今日的事情绝不会外传,陛下是爱重大人的,罚了您之后,他自己连晚膳也都没用,只捡着您喜欢的糕点吃了两口,这会还跟自己置气呢!” 安总管察觉自己说的太多,忙住了口,对着两人拱手一礼,“那老奴就不耽搁两位出宫了。” “公公止步。” 她还了一礼。 晏峥揶揄的上下打量了安公公一周,逗趣儿道:“本世子先前的话公公好生考虑下,这上了年纪,一个人呆着总是……” “哎呦我的祖宗,您就别拿老奴开玩笑了。” 安公公苦着脸连连讨饶。 “哎,找个老伴儿也挺好的,何必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呆着呢,你瞧六公主养的雀儿都是成双成对,凭您老人家在陛下身边的位置……” 晏峥话还没说完,安公公点头哈腰的一礼,忙退了下去。 “老奴不打扰世子和曲大人叙话了,先走一步。” “哎?你跑什么,本世子下次定会在皇姑父面前替你多美言两句的……” 眼前一溜烟没了人影,众侍卫憋着笑涨得脸上通红。 晏峥无不惋惜的收回视线,转身跟上了曲蓁的步伐。 “他得罪你了?” 曲蓁边走边问了句。 “你以为我们见面的消息是怎么传到陛下耳目里的,还不是他碎嘴?让他长个教训也好,别整日里闲来无事就盯着别人的私事打转!” 原来是这样么? 她不再多言,出了安平门,血手就在转弯儿处候着,他跟着曲蓁日久,观察也细腻,见她的步履迈的比平时要小,速度也更缓。 不由得有些忧心。 “姑娘!” 曲蓁制止他,“回府再说。” 这次没有骑马,晏峥命人找来了一架马车,血手带着自己的坐骑和小白跟在后面,心里不住的打鼓。 难道是在御书房里陛下刁难姑娘了? 不应该啊,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他一路思来想去都不太安心,眼见着到了曲宅,晏峥先跳下马车,作势要扶曲蓁下来。 血手忙窜到前面,“这种小事还是不劳烦世子爷了,属下来吧。” 晏峥含笑打量了他一眼,也没多争执,做了个你随意的手势就十分随意的进了府。 守门的人一见血手,就知道自家主子也在,必是同意的,没多加阻拦就放他进去。 曲蓁扶着血手的胳膊,脚尖刚踩在地上,身子猛地朝下一歪。 “姑娘小心。” “我没事,就是腿麻了。” 她解释了句 ,由血手搀扶着入了府,命人照看着晏峥,自己回房褪下衣裙一看,膝盖处果然淤青一片。 用药酒推拿耗了些时间,收拾妥当后才去前厅。 晏峥也没用饭,同她一起用过晚膳后,酒酣饭饱的瘫在椅子上,活脱脱像是没有骨头。 “夜深了,世子爷还不回去吗?” 血手忍不住提醒了句。 “主子都没发话,你急什么?” 晏峥托腮,笑吟吟的看向正在整理医案的曲蓁,低声道:“如今香雪海的案子尘埃落定,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你查案?” “查什么案?” “别跟我装糊涂,你是什么性子本世子还能不清楚?耶律真的案子说起来是交给了三法司,可靠那些脓包能查出什么?为了他,你又怎么会袖手旁观?” 有句话说的好,烈女怕缠郎,他决定试试! 第530章 你护不住她! 曲蓁笑看着他,揶揄道:“你的南衙不管了?” “有什么好管的,官府养了那么多人也该发挥些作用,处理不了的事情再报给我就是了。” 晏峥打了个哈欠,眯着眼无精打采的道:“府中的事情日后也有我大哥操持,本世子安心做个纨绔子弟就好。” “大公子不回迦南关了吗?” 她手上的动作一滞,下意识的抬眸望去。 “我大哥已经上奏陛下将狼军的虎符交换,请愿留在京城养伤,边关风寒之地也的确不适合再呆了。” 晏峥说这话时,眼底隐有复杂之色,但很快就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掩盖过去。 血手在旁听着不免觉得可惜,那位大公子可是难得的将帅之才! 她愣了片刻,又恢复手下的动作,淡声道:“这样也好,不必在风沙侵蚀之苦。” “好么?” 晏峥盯着她看了半响,原以为她会为大哥抱不平的,这块虎符是他晏家儿郎戍边数十载,用无数性命和鲜血换来的,如今却因为那些无端的罪过被迫交出。 这口气,郁结难舒! “离盛大战数年,狼军奉皇命驻守迦南关,浴血厮杀,马革裹尸,这是忠义。如今战事已平,再捏着虎符不放,迟早要遭人诟病,大公子这样做是为了保全晏国公府的太平,否则香雪海刺杀,才是开始!” 身为局外人她看的通透,也更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曲蓁收拾好医案,站的久了,腿发软禁不住一个趔趄,下意识去扶桌边奈何袖子将拉扯着翻倒下,砸落在地,‘砰’的一声炸响。 “怎么了?” 晏峥倏地从椅子跳起,单手支着桌子一个利落的侧翻,就到了曲蓁身侧,伸手去抓她的手,“烫着了?” “姑娘,没事吧!” 血手也几步跟了过来 。 曲蓁摇摇头,“没事,就是碰倒了茶碗……” 说着她弯腰就要去捡碎瓷片,不料被晏峥抢了先,边嘀咕着边蹲下身去,“你这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能做什么,别逞能了,我来!” 他说着还顺手打开血手帮忙的动作,没好气道:“就这么小的地方,别来挤着了。” 血手捂着被‘拍’的通红一片的手背悻悻起身,看着眼前这任劳任怨的某位爷,有些无奈的想,什么时候曲宅的下人活计也成了香饽饽了,放着好好的世子不做 ,非得来抢这些杂事? 是打算和姑娘死磕到底? “我说世子爷,您金枝玉叶的何苦做这些?还是让我来吧!” 晏峥动作极快,将瓷片收拾起来搁在一旁,掀唇笑道:“黑云骑的统领那双手也是那枪舞剑的,都当得她的侍卫,本世子偶尔纡尊降贵做些杂事也没多大关系。” “那如何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两人针锋相对,眼露凶光,须臾,不约而同的看向曲蓁。 “鬼丫头!” “姑娘!” 原是想让她做个裁断,没成想两人就见她目不转睛的盯着桌角,神色凝沉,也不知在想什么。 两人对视了眼,顺着她视线望去,就见那桌上的积水顺着棱角,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眨眼玉石地砖就湿了一大片。 这有什么好看的? “鬼丫头,你在想什么?” 晏峥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她一下。 曲蓁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瞳孔骤缩,刹那掩去了异色,轻道:“没什么,有些累了。” 她往外探看了一眼,转向晏峥,“时辰不早了,你也该回府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吧!” “属下送世子爷!” 血手窃喜着在旁附和了声,笑得得意。 晏峥剜了他一眼,也不太在意这番话,从善如流道:“也好,你今日受累了,早些歇着吧,我不打扰你。”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去。 血手忙跟了上去,两人脚步渐远,曲蓁恍若未觉的看着那滩水渍,低喃道:“水滴声,香雪海刺杀,薛静琅伏击,容瑾笙遇刺……肃王,余孽?” 她眼底的寒意渐浓,冷光乍现! 曲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全然不知院外一墙之隔,火药味正浓! “主子?” 血手乍然看到眼前这熟悉的天水碧身影,面上大喜,快步迎了上去。 晏峥原本轻快的脚步停下,唇角噙着笑,双手环抱凝定的望着他,“你来晚一步!” “所以呢?” 容瑾笙端坐在轮椅上,半边身子隐在阴影中,面具玉色冷冽,衬得他一双凤眸越发寒沉。 “所以,从即日起,我晏峥不会再落于你之后,放任那丫头为你伤为你痛而束手无策!” 晏峥一贯邪肆风流的容颜上多了抹认真的意味,目如利刃般看着他,“容瑾笙,你护不住她我来护!” “你可以?” 容瑾笙薄唇微启,冷道:“你知陛下为何罚她?” 晏峥沉默。 须臾,他重新抬眸,“谁走漏的风声我自会处置,但陛下借此发作,难道不是刻意要划分清楚她与宸王府的关系?这种局势之下,你有几分胜算?” “那就不牢世子挂心了。” 容瑾笙冷淡的回了句,按下机关往院内行去,在路过晏峥身侧时,轮椅的扶手蓦地被人一把抓住。 头顶冷厉的声音传来。 “我绝不允许你拖她下地狱!” 容瑾笙未言,衣袂无风自动,卷着路径旁的石子凝成风刃,毫不留情的朝着身后劈去。 那力道沉如万钧,撕扯着周围的空气迸溅出些许火花。 晏峥反应极快松手后撤,下一秒那风刃便落在了他碰过的把手上,“嗵”的一声从根部切断。 “三尺之距,再有下次,断的就是你的手!” 容瑾笙广袖一挥,那断木就朝着晏峥飞去。 “看来你武功已经完全恢复了。” 晏峥邪笑一声,反手拦住那扶柄,拿在手中看了眼,随意的丢在旁边,“若你能站起身来本世子倒是想和你过两招,如今这模样,我怕旁人说我胜之不武!” 容瑾笙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他 ,凉薄中带了几分森然:“会有那么一日的!” “我等着!” 晏峥说罢,负手优哉游哉的往府外走去。 血手上前两步,看着自家主子,“属下这就去……” 第531章 肃王余孽,不是肃王余孽? 回禀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就被那双淡漠的眸骇的凝住。 “主子……” 血手从来没见过自家王爷这般犹疑和挣扎的神色,云雾薄笼之下暗芒拉扯聚散,无声的汹涌着,旋即尽数湮于深渊。 “她怎么样?” 容瑾笙沙哑的声音中带着浓郁得化不开的疲倦。 “跪了半日,走路都有些不利索,再加上姑娘本身的伤势,情况……不太好!” 血手神色凝重,他看的出来,姑娘是在强打精神,她什么都好,就是不爱惜自己,亦从不肯示弱于他人。 他又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伤势什么两眼一抹黑。 这时候要有个婢女就好了! 哎! 闻言,容瑾笙薄唇抿紧,袖袍下的手指揪着衣角攥的指节发白,他目光越过血手和白墙青瓦,透过门户的缝隙看到窗纸上一道黑影来回走动着,隐约可闻低咳声。 “她瘦了。” 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难掩心疼,他眷恋的看着那道身影,轻道:“血手,桦叔提议将你调回魇楼司职,你怎么想?” 血手心头猛地跳了下,疑惑的看他。 这时候青镜司初设,脚跟不稳,姑娘又深陷与北戎和大离的纠葛中,身边心腹稀少,调他回去后姑娘怎么办? 他揣摩不清其中用意,试探道:“主子觉得呢?” “随你。” 容瑾笙目不斜视,声音淡漠:“若你不愿,我会重新调配人手。” 话落,血手彻底松了口气,躬身答道:“主子,属下想留在姑娘身边。” 他以为自家主子还会说些什么,比如‘你想清楚了’“为什么”之类的话,不曾想,短暂的沉默后。 “好!” 容瑾笙收回视线,目光凝重的望着他,“那就替我好好护着她,万事,以她为先!” 最后四字,他语气略重。 血手品出了其中有着托付的意味,面色一肃,单膝跪地道:“属下谨记。” 等了许久,再不闻人声。 他悄然的抬眼正要打量一二,就见容瑾笙控制着轮椅调转方向朝外走去,血手诧异道:“主子,你不进去看看吗?” 回应他的,是渐行渐远的背影。 “血手?” 曲蓁的唤声传来,血手忙整理好神色,转身进了内院,“姑娘怎么了?” 他来过了吗?我好像听到了他的说话声。 曲蓁往外探了眼,却只看到了漫无边际的黑夜,阴沉的连个星子都没有,沉甸甸的压在头顶。 血手摇头,“没有人,姑娘该不是听错了吧?” 主子悄然而来又不肯露面相见,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他也就没有说破,以免情况变得复杂。 “是吗?” 曲蓁思索着往桌旁行去,也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吩咐道:“我有件事要你去办。” “姑娘请吩咐。” “我要你去找风愁告诉他……” 两人一番低语,待她说罢,血手会意的点头,“姑娘放心,属下这就去。” 他转身没走两步,回头见曲蓁还在案前忙碌着,催促道:“这么晚了,姑娘先去歇着吧,别熬坏了身子。” “好!” 目送血手离开,院子很快熄了灯。 风愁跟在容瑾笙身边,正好没走远,血手提气运功很快就追到了人。 “什么事?” “姑娘命属下来告知天机堂,肃王余孽未必是肃王余孽,不妨换个方向追查。” 血手说罢,风愁望向马车内的人影,疑惑道:“这话说的是……” 容瑾笙默了片刻,低道:“回去吧,就说他明白怎么做了。” “是!” 话已带到,血手也就不再耽搁,转身离开。 风愁一脸苦相,怎么做?他连事情都没搞清楚,能明白什么? 太欺负人了! “主子?” “她说的是当年我被虎贲军从城外密庄救出来一事。” 那劫走他的匪徒正是肃王余孽 ,见事迹败露,突围不成反遭围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容瑾笙垂眸细想,他这些年竭力追查肃王余孽的消息始终未果,在知晓铜壶滴漏一事后,也知晓他这伤是在宫中所致。 当初肃王起兵谋反,混乱中皇室宗亲被杀,父皇与母妃罹难,他遭人劫持,可按照时间推算,他被迫离宫时身无伤残,而催眠所见,却是他与母妃一处…… 那死在宫难中的那人,又是谁? 宫中禁地,囚禁凌辱,肆意践踏却无人问津,是遮掩之人手段通天?还是,有人故作不知? 此事越是深究,越觉通体发寒! 或许蓁蓁说的对,他们,该改变追查的方向了! “姑娘是怀疑,有人贼喊捉贼?” 风愁含沙射影的往皇宫的方向看了眼,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若真是这样,那未免也太可怕了。 可有什么理由呢? 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孩能产生多大的影响,以至于做出如此凶残之事? “查吧。” 马车里淡淡撂出这句话。 看似平静,实则暗涛汹涌! “是,属下这就去布置。” 对话短暂而平静,在暗夜中悄然进行着,却在不久的将来于大盛内掀起了狂澜巨浪,引得山河色变,风雪滔天! 自然,眼下无人可知。 香雪海的案子尘埃落定,晏家遭陛下训斥,褫夺兵权,后又以抚慰之名留晏晔在京养病,保留大将军衔。 如此一来,朝堂的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北戎大王子耶律真被杀一案上,期望着能在年节前查个水落石出,好平安过年。 然大理寺、刑部与御史台折腾的晕头转向,始终没有结果。 于是有人想起了青镜司,数次谏言请曲蓁出面查案,被景帝以伤重难行为由拒绝后,再无人敢提此事。 朝臣对此,议论纷纷。 “真不知陛下是怎么想的,放着曲蓁这个断案奇才不用,非要任由三法司没头没脑的折腾,北戎使团又逼得紧,鸿卢寺那帮人这段时间吃喝拉撒全在官衙,熬得头发都白了,哎!” “你这话说的也不怕得罪人,瞧见没,刑部尚书还在呢!” 有人瞥见阮舒白,赶忙对旁边的同僚使了个眼色,待他远去后才道:“谁说不是呢?眼见数日已过,朝中谁人能不愁?” “我瞧着相爷就不愁,指不定心里怎么乐呢!” “这话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自打太子殿下香雪海遇刺后,闭门在东宫休养,他家千金就时常登门造访,送药送汤,据说两人是柔情蜜意,形影不离,照我说啊,池家可就要出个太子妃了!” “相府嫡女身份贵重,自然配得起东宫之尊。” “瞧,相爷来了,走走走去打个招呼……” “……” 第532章 会余十一! 府外飘摇动荡,阴谋诡算都难以影响到曲宅。 曲蓁照旧每日处理公文,看书晒药,等着调查的消息,令她意外的是,这次天机堂的动作要比之前快上许多。 “这个册子上详细的记载了余十一和葛丹这几年的动向,姑娘,请您过目。” 血手说着将东西递给她。 “这么快?” 曲蓁搁下手中的公文,接了过来,拿在手中认真的阅览着。 “这消息不是天机堂传回的,薛公子知道风愁要查余十一和葛丹,命人从风月楼中调出的档案,他这些年潜伏北戎,在这些方面查的总比我们的人要仔细些。” “倒也是。” 她说完就将注意力都集中在册子上。 血手也知道思考时不能打扰她,就自发去收拾桌案上没理好的药材和医书,安静的在旁边做着事。 “看着,好似没什么关联。” 看过一遍后,曲蓁凝眉苦思。 “姑娘要找什么?” “破绽!” 这个回答让血手哭笑不得,他想了想还是不去自讨苦吃了,这册子薛公子和风愁都翻阅过,根本看不出来。 希望姑娘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两人各做各的事,曲蓁绕到书桌后,铺平纸张拿了炭笔过来,俯身写上两人的行动轨迹和作息等等,盯着上面直勾勾的出神。 想了会,她拿起又来回看了几遍,在纸上涂涂改改。 期间曲弈来了两次,都被血手拦了回去。 “小公爷,我们姑娘在忙案子呢,您要没什么重要的事,最好还是别进去的好。” “哪个案子?” 曲蓁手中摇晃的铁骨扇微微停顿了下,面上露出愠怒之色:“她身上的伤势还没好利索,怎么还掺和这些?” “还能是哪个案子,眼下全汴京都盯着的那件案子呗。” 血手往后扫了眼,生怕说话的动静影响到里面,又不放心的拽着他往远处走了些,戏谑道:“小公爷如今春风得意,日日跟着迦楼圣女打转,哪里还有心思关心我们姑娘?” “瞎说!” 曲弈抬扇在他肩上敲了下,侧过身子微微贴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陛下不是已经拒绝了那些奏请吗?她还要查?” “不然怎么办?交给刑曹那些脓包?他们太平日子过久了,恐怕都忘了怎么查案,等他们找凶手,恐怕两国早就开战了!” 血手对此嗤之以鼻。 “那也不能让她一个病号劳心伤神的去做这些事啊!” 要是被祖父祖母知道了, 恐怕又是夜夜无法安眠,曲弈想起顿觉惆怅和惭愧,父亲离京前嘱咐他要照看好蓁儿,结果又是驿馆围杀,又是带病查案,他这个做大哥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是他失职! “姑娘决定的事情谁能劝得动,你能?” 血手白了他一眼,交叠着双手放在腹部,往后退了步让开通往里屋的路,皮笑肉不笑的道:“请!” 蜿蜒的小路直通屋内,门窗都大开着,隐约还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曲弈想起里面人那双清冷的眸子审视他的模样,忍不住心底发怵,牵强的扯了下唇角,微笑道:“为朝廷效力是我等的职责,还是算了吧!” 除却年纪,他这个兄长在她面前,着实是没什么权威。 他想了想也就不再打扰,对血手道:“我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就转告蓁儿我……” 他话说一半,血手突然喊道:“姑娘!” “别闹,我有正事要说!” 曲弈轻瞪了他一眼,还欲开口,就听身后有道声音笑吟吟的问道:“兄长有什么正事说?” 这声音…… 曲弈蓦地转身,就见曲蓁一袭青色软烟罗长裙,青丝用木簪挽着,站在他面前犹如自画中走出的九天玄女般,让人移不开眼。 “你忙完了?” 他轻笑一声。 就听见血手在旁暗笑,想起先前的窘态,有些无奈,这血手,见蓁儿来了野人不知提醒他。 “差不多,你们在说什么?” 曲蓁将手中的册子理好揣入袖中,她刚想明白其中的脉络,就听见窗外有人叙话的声音。 没想到会是他。 曲弈见她问的直接,顾不得酝酿情绪,顺势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娘在城外寺庙清修祈福的日子到了,传信说即将回京,我来告诉你一声。” 对于家中新添的这位妹妹,母亲见了必然是极欢喜的。 “舅母要回来了?” 这个消息对曲蓁而言,多少有些拘谨。 “对,你放心,我母亲是个和善的性子,姑姑离家前与她关系甚好,这些年也时常念叨着,见了你肯定喜欢。” 曲弈怕她不自在,忙补充了句。 曲蓁浅笑道:“好,舅母到了记得让人知会我一声。” “那我就不耽搁你了,我还要去趟松明斋,年节添置的物件需要祖父过目才是。” “好!” 曲弈来去如风,很快消失在视野中,曲蓁看向血手,“余十一现在何处?” “在后院厢房中关着呢,影卫轮班看守,没有片刻离开过视线。” 血手也看到了她先前拿在手中的册子,疑道:“姑娘是打算去问话吗?找到撬开他嘴的办法了!” “算是吧,还得谢谢薛静琅的消息。” 葛丹和余十一都是行事谨慎之人,要从他们身上找出破绽不是一件易事,幸好薛静琅命探子将他们所言所行都记录在案,才方便她寻找其中的脉络。 只是…… “这消息的来源无法披露,可能寻个由头?” “这一点王爷早就替姑娘想好了,尽数推到宸王府头上就是,反正朝廷中人,谁都有自己的暗中的产业和人际来往,陛下不会刨根究底的。” 血手笑眯眯的道。 想起接下来的事情,不由得有些兴奋,那位余统领可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谁都拿他没办法。 姑娘这次要是能如愿,这人抓的也就值当了! “这样会让朝中更加忌惮王爷。” 曲蓁有些迟疑。 “他们对爷的忌惮已经是深入骨髓,多一件少一件没什么打紧,眼下最重要的是赶紧揪出杀害耶律真的真凶,了解这件事,几国使臣都耽搁在汴京也不是一回事!” 血手的话打消了曲蓁最后一点顾虑。 她定了定心,转身往后院走去,“走吧,去会会他!” 第533章 又猜对了? 后院厢房内,影卫退守四周,只留下曲蓁与血手在内。 “姑娘,坐!” 血手拖了把椅子摆在正中,殷勤的用袖子擦去上面的灰尘,恭敬的道。 曲蓁瞥了他一眼顺势坐下,调整好姿势后,望向眼前盘腿坐在脚榻上的男子,内心有些唏嘘。 他穿着一身粗布长袄,鬓角的须发垂在两颊旁,嘴唇干裂起皮,面容泛着不正常的苍白之色,整个人在昏暗的光影中显得尤为阴郁。 这幅模样哪里还有传闻中那威风凛凛,意气飞扬的姿态? 分明形如枯槁,面如死灰! “你想活吗?” 曲蓁什么都没问,直接撂出一句话。 那沉默了数日的男子蓦地抬起头来,因许久为说话声音格外粗哑,“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新招数?” 从离战手中将他弄来后,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不逼供不上刑,冷冷的晾在一旁,他还以为这位名动汴京的青镜司主司大人能有如何高明的手段。 看来,不过如此 ! “余统领,我要是你的话就会好好考虑清楚之后再说话,免得轻易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和前程,如今大离、北戎没人会救你,愿意饶你活命的人可不多,要好好把握才是。” 血手看不得他这般轻蔑讥讽的眼神,冷笑提醒了声。 落到他们手里就是阶下之囚,愿以礼待之是件幸事,若不识抬举的话,那可就是另外的下场了! “难道,你们会希望我活着?” 余十一语气不屑,看向曲蓁道:“说实话,离战虽然阴险无耻,野心勃勃,但他想要什么好歹是露在明面上,还算有几分魄力,而你藏头匿尾,不比他好到哪儿去。” 后面的嘲讽曲蓁径直忽略,面色平静的回望着他,“我为什么不希望你活?你的死活对我而言,有什么影响吗?” 她声音冷而清淡,没有丝毫的波澜和情绪。 听在耳中,就像是寒江里肆意流淌的水,淌着淌着就渗进了骨子里,冻得人遍体生寒。 他从这幅神情和话语中得出了一个事实:她的确不在意他的死活! 这个发现让余十一死寂良久的心突然跳了两下,一股浓烈的希冀漫上心间,险些激动的失控! 然而他多年打磨早就练成了一副宠辱不惊的镇定,纵然心头万千思绪,面上依旧不露分毫。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如何,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这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能坐在这儿与余统领商谈,就说明代价你付得起!” 曲蓁深谙人性与心理,边不着痕迹的观察他,边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和语调,看得出他已然有了想法,声音微缓:“被终生囚禁,或是受尽刑罚,可都不是什么好出路。” 余十一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 蝼蚁尚且苟活,况且他出身显贵,有凌云之志,正是大好年华,但他心理更清楚,这事儿远没有她所说的那般简单。 他道:“若你想要北戎军情秘报,就不必开口了。” 曲蓁笑,“你也太看得起我,我不过是个刑曹小官,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和能力,这些秘密要来能如何?” 余十一面色微凝,第一次认真的审视着她,“你可知,这些消息足以让你平步青云,位极人臣,凭着景帝的宠信和宸王的扶持,就算你想要成为大盛第一权臣也不是没可能!” 她轻轻摇了下头,声音浅淡:“人各有志,我意不在此。” “意不在此?那你挖空心思将我抓来是做什么?曲大人,你言不由衷啊!” 余十一自认阅人无数,识得有人心若赤子,也见过这世间最丑恶的嘴脸,任何的伪装与虚假在他面前,总能无所遁形。 唯独在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有种无力之感。 像是隔着一层雾,怎么都看不真切。 他倒是想瞧瞧 ,她准备如何演好这出戏码! 曲蓁眼中笑意更深,她不怕余十一竖起一身尖刺锐利的还击,怕的是他死志坚定,生意全无。 毕竟,有弱点才好对症下药! “我为何抓你,余统领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余十一眯起眼,“何意?” “我有些乏了,血手,你来说吧。” 曲蓁慵懒的放软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对外吩咐准备些茶水来,自己冷眼旁观,将一切的主动权交予血手。 “是,姑娘!” 血手很清楚他要做什么,便两步上前,对余十一将一整个事件清楚的叙述出来,包括单于游的动向,葛丹的说辞以及关于他隐瞒真凶的推论。 他记忆甚佳,说的是滴水不漏。 就在这平静的话语中,余十一最先还能维持面上的冷静,直到后面的推论部分出口他才真正变了脸色。 血手说罢,冷笑着看他,“余统领,他杀的人是北戎的大王子,你护不住他的!” 余十一眼底神色变幻,手不控制的抖了下,铁锁之间清脆的撞击声彻底拉回了他的神智,他再看曲蓁,已经多了某种畏惧之色。 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真如此! “曲大人能得景帝赏识,为你开设女子为官之先例,果真是手段了得,余某佩服!” “多谢夸奖。” 曲蓁微微颔首,面上既不见羞涩,也不见冷傲,全然平静的没有变化,“话说到这份上,余统领应当知晓我为何寻你了吧?” “想要我指证葛丹?” 余十一激动的心境随着时间推移已然平复,他心有疑虑:“即便我出面指证,能指证他什么呢?大王子死时我潜藏在暗中,随行离战,也没见过他杀人,就算亲眼见到了,谁会相信?葛丹可是大王子的心腹之人!” “无需你指证他杀人 ,是要你戳穿他乃格桑遗族的身份。” 曲蓁直言道,对此她心中早已有了盘算。 杀人需要动机,这就是最有力的指证。 余十一面色微变,斟酌片刻后,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 她唇角微勾,笑看着他,“不过如今看来,我又猜对了!” 第534章 先礼后兵,答不答应? 薛静琅身世以及和宸王府的关系是绝密,不能因此事暴露,所以葛丹与他通信之事不足为外人道,曲蓁自不会告知余十一。 但事到如今,想解释清楚这一点不难! 她取出血手交来的册子丢在他的膝盖上,淡声道:“葛丹自称在遇见耶律真之前是武馆学徒,遭人嫉恨被赶了出来,这才四处流浪,意外相救,绝口未提家中之事,所有人都当他是孤儿,唯有一人知晓其中缘由,那个人,就是你!” 曲蓁语气笃定。 余十一扯了下嘴角,捞起册子随手翻着这,抖了两下,轻嘲道:“真是好手段啊,居然能查的这般详细,不过北戎远隔千里,凭你如今的根基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是宸王的手笔?” 她没答话,在他看来就算是默认。 “你就是凭着这些对葛丹的身份起了疑心?” “难道不够么?” 曲蓁坐久了身子有些不舒服,调整个姿势望着他,“余统领,你出身北戎名门,家世显贵,生母却无详细记载甚至不再族谱之列,有这梅花印为证,足以说明她是格桑族人。” “格桑被覆灭时,你尚且年幼,你父亲又是朝中大臣,手握重权,那种情况下一旦被人揭露与逆贼有染,定是抄家灭族的罪过,所以我猜你一直以来也不清楚自己的真实身份,直到数月前!” 余十一瞳孔微缩,拿着那册子的手抖了下,很快恢复平静。 “愿闻其详!” “兰香坊醉酒!” 她直接点出那名儿,凝视着余十一,“余家司情报要职,家规有明训,决不允族中子弟沾酒,那夜,你破戒了!” “贪杯误事,有什么奇怪的?” 余十一面不改色。 “偶尔为之,这没什么值得推敲的,可接下来的事,才是奇怪!” 册子上的消息是风月楼早先就收集的,但因当时容瑾笙南平行宫遇刺,薛静琅闻讯而归,楼中无人主事,这些琐碎的消息就被耽搁了下来。 若是当时薛静琅在,或许能从其中嗅到些不同寻常的味道,从而追查下去,或许还能遏止这场劫难的发生。 眼下,再如何可惜都晚了! 曲蓁收敛心神,不再纠结于前事,继续道:“我盘算过,之后几月,你出入王城次数频繁,虽每次特意绕路而行,但终究都是消匿于广泽滩附近,且多数出城之前都会前往一个叫富贵酒馆的地方。” “这富贵酒馆听着没什么独特,但我还是查出了问题,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这一点还要感谢柳掌柜,要不是他顺手将蛛楼在北戎所得的情报尽数送来,或许,她还发现不了其中的蹊跷。 余十一嘴角的肌肉有些僵硬,一双眼缓缓的抬起凝视着她,却没有言语。 她也不觉得尴尬,答道:“那富贵酒馆卖一种叫做蕉叶酿的酒,这酒味道甘醇清冽,味道极好,最关键的是他曾盛产于格桑,随着格桑灭族而逐渐销声匿迹。” 好端端的他一个世家公子,怎么会想起喝格桑的酒,还带着它去城外? 所以,这个行迹足以说明此时他已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余十一听完,叹了口气,既不承认也不反驳,轻道:“这和葛丹又有什么关系?” “你杀了富贵小馆的掌柜。” 曲蓁道。 “得罪了我,随手杀了也就杀了,你们大盛汴京的权贵子弟谁手上还没沾过些人命?” “葛丹随大王子入王城时,富贵酒馆开张,掌柜的死后不久,在你出城那日又回城后,葛丹也去了广泽滩,消失在同样的地方!” 因余十一与葛丹是耶律真的左膀右臂,所以被列为风月楼的重点监察对象,所有行迹凡是能查到的,都事无巨细的记录在案。 她将两人的动向叠在一处后,很快就发现了端倪! “你是说,他跟踪我?” 余十一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生动的神色,有惊讶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杀之色。 “那附近多是贫苦人家的住所,做的是野味买卖,皮毛生意 ,葛丹为耶律真随侍,身份贵重,没事跑去那儿做什么?” 看他这幅模样,曲蓁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想,余十一意外知晓葛丹的身份,但以他的谨慎,定不会揭露此事。 而葛丹当时描绘与薛静琅交手的经过时,许多说辞都有些含糊不清,说出口的话的确是真话不假,但未必就是全部的事实。 如今细想,他似乎有意将矛头指向案发现场有第三方黑手,之后单于游被剥夺调度权,与使团离心,孤身离开驿馆,似乎一切都水到渠成…… 再到后来单于游暴露余十一的存在,从离战手中捞人,余十一抱死志顶罪…… 若是没有薛静琅那边的消息,或许,杀了耶律真的罪名,最后就会落在余十一的头上! 这一切到底是她阴谋论,还是有人精心算计? “你有没有想过,离战为何会好巧不巧的在初二那晚对你出手?” 曲蓁的问话余十一显然答不上来。 因为,此刻的他已然乱了! 他是耶律真身边最出色的探子,平日了再如何繁杂的消息落在手中,都能在须臾间理出头绪。 但这次,他心乱如麻! 显然,葛丹和离战早已暗中合作,他被卖给大离! 余十一挺得笔直的身子缓缓蜷下来,身影显得苍凉而孤独,像是被压垮了般,顷刻间泄了所有精气神,独留下一副空壳。 良久,他沉声道:“就算证明了他是格桑后人又能如何?你要查的是大王子被谁所杀,光凭这一点如何能成?” “这就是我的事了,余统领只需考虑要不要同我做这桩生意!” 对于这个问题,她没打算过多解释。 余十一道,“我若答应有什么好处?当众指证葛丹,他不会放过我,一旦被北戎知道我曾落在离战手中却安然脱身,北戎断然再难容我,如果是这样,和如今也没什么区别!” 他语气有所松动,显然是在试探。 曲蓁直言道:“我保你活命,从这场纷争中全身而退,从此自由!” “若我不答应呢?” “自我看完这册子,消息就已出府,余统领也该为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考虑才是!” 第535章 你有弱点吗? 闻言,余十一身子蓦地前倾,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哐当’‘哐当’的疯狂撞击着,他双目圆瞪,杀气四溢。 “你敢!” “我敢不敢,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曲蓁微微抬眼,冷冷的看他。 余十一蓦地咧嘴一笑,讥嘲道:“余家在北戎是什么地位?就算你们在大盛权势滔天,想在北戎王城动人,也要痴人说梦!” “谁说要动余家了?不还有广泽滩那位吗?” 她笑得有些凉薄,“拿那人在手,于你而言要比余家有用多了,余统领觉得呢?” 气氛有瞬间的凝固。 曲蓁似乎听到了磨牙的声音,她面上笑意不减,镇定自若。 而先前还能维持镇定的余十一突然如猎豹般弓起身子,猛地朝她扑来,“谁敢动她,我就杀谁!” 就在他即将靠近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双手来,死死的掐住了他的脖颈。 血手脚步轻移,挡在曲蓁身前,声如焊雷:“你想杀谁?” 余十一眼珠外凸,泛着猩红之色,隔着那一堵人墙死死的盯着她,如地狱而来的恶鬼。 “余十一,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最好想清楚了,那人的性命比起葛丹来,究竟孰轻孰重!” 说罢,血手单手成拳,一拳砸在他腹部,将他整个人都掀飞出去,又被铁链猛地扯回,摔在木榻上。 “咳咳咳……” 余十一半撑起身子,口中鲜血狂涌。 见状,曲蓁冷淡的道:“一句话,应不应?” 粗重的喘气声在屋内回荡,静默许久,就在她起身的刹那,伏在榻上的余十一蓦地扭头,“好,我答应!” “很好!” 曲蓁重新落座,“我说了那么多也该轮到余统领开口了,既是合作,那就说说吧,比如葛丹与那酒馆老板的关系,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有问题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 “你不知道?” 余十一面上的肌肉诡异的抽搐了两下,死盯着他。 “自然不知道,我是人不是神,顶多只能根据已有的线索进行关联和推测,没办法事事都了解的清楚。” 她回答的很是坦然。 “这么说,你先前所说都是诓我的?” “那要看余统领怎么想了!” 闻言,余十一气血翻涌,“噗的又吐出口血来,看着眼前这张略显稚嫩的容颜,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家会有如此的城府和气魄! 山崩于前而不色变,进退有度,处事老练。 他敢说就连那些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都未必有这样的谋算,实在让人心惊胆寒! 然事到如今,已经不由得他退让,只好按照她的问话将那些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正如曲蓁所言,如今几国之中,能让他活命的人,不多! 说罢,余十一神色郑重的看着她,“还有一事我要你答应我!” 曲蓁迎着他的视线,正色道:“待你做完该做的事,脱离此局,我自会命人将她送去与你团聚。” “好!” 话还未说出口便被洞悉,这样的人物拿什么和她斗? 余十一自嘲的笑了笑,见她起身往外面走去,迟疑片刻,轻声问道:“曲蓁,你机关算尽,诡谋善变,你这样的人,会有弱点吗?” 曲蓁脚步微滞,背对着他没有说话。 须臾,抬脚跨出了门。 “是人就会有弱点,但我的弱点,你没机会知道了!”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 她离开后那扇门再度被关上,余十一紧绷的身子骤然放松,瘫倒在床,望着顶上的帐子自言自语道,“我真想知道,当有朝一日你被人捏住了要害,会怎么选!” 可惜,看不到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阖上眼准备休息,恍惚中似乎看到那人穿着粗麻布衣朝他走来的模样,温柔的唤着‘十一’,他低喃道:“娘,别怕……” 屋内,再度死寂。 “姑娘,你真让人去北戎抓他老娘了?” 血手亦步亦趋的跟在曲蓁身后,双眼放光,刚才审讯时的姑娘当真是气场大开,别说是余十一,他也瞧愣住了。 曲蓁目不斜视的走着,淡道:“你一直跟在我身边,见我调度人手了?” “没有!” 他老实的摇摇头,“那你说什么消息出府……” 唬得他还以为姑娘身边出现了连他都不知道的高人,为自己的地位着实担忧了好久。 “我说的是我看完册子的消息出府,他自己想岔了而已。” “这……” 血手愣了下,赶忙跟上,狗腿道:“姑娘真是聪慧过人,机敏的很,属下对此是心悦诚服,肝脑涂地……” “别拍马屁,赶紧去做正事!” 曲蓁好笑的瞥了他一眼,在她这儿没了王府的规矩束着,倒是叫他解放天性了,越发油嘴滑舌! “什么正事?” 血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传信天机堂将那人从北戎接回大盛,速度快要,定要保证那人的周全。” 经这样一提醒,他才反应过来,对啊,姑娘答应了余十一的! “是,属下这就去办,余十一估计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是他自己把软肋交到了姑娘手中。” “他只是不敢赌罢了。” 那种情况下只能投鼠忌器,没有旁的路给他走,余十一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半推半就的应了下来。 曲蓁轻叹道:“余十一能稳坐余家家主的位置,稳住耶律真的信任自然有他的本事,落到如今的地步,只能说时也命也。” 一番你来我往的试探耗去了她不少心神,曲蓁顿觉疲乏,挥了挥手道:“你去吧。” “是!” 血手几个起落消失在原地,剩下她一个人慢慢的走着,回到屋内歇下,沉沉的睡去。 外面的院子侍候的人都知道自家小姐在休息,不约而同的放轻了动作,各自做着事。 曲宅一片宁静祥和之态。 相比起来,宸王府的人可就不那么好过了,个个噤若寒蝉,走起路都不敢有半点声响,除必要的议事外,无人敢靠近且听风吟半步。 “出去!” 书斋的门被拉开,无瑕垂头丧脑的出来,待过了曲廊被人截住,风愁等人齐刷刷围着他,“怎么样?为什么罚你?” 无瑕叹气:“‘曲水流觞’经营不善,近两月盈余不多,可每年这时候都是这样,主子也没说什么啊。” “这种状况,不太正常……” 几人齐齐望向书斋的方向,摩挲着下巴,作思索状,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第536章 曲夫人归府! 无人打扰,曲蓁这一觉睡得极香甜。 刚用过早饭,国公府那边就派人来请,“二小姐,主母就快到门口了,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这么快?” 她以为还要些时日,结果昨日刚得的消息,今早人就回京了,曲蓁哭笑不得。 “那就走吧。” 穿过两座宅子相通的月亮门,七拐八绕的走了许久才见着曲弈,他难得换上了一身流光锦的暗金色交领团花纹长袍,簪着白玉冠,腰间坠着个素色香囊,穿着黑色登云靴,相比以往一身月白的俊逸潇洒,如今这样更多了几分贵气。 “蓁儿,你盯着我做什么?” 曲弈被看的浑身不自在。 “这穿衣风格与你平日不一样,觉得稀奇。” 她收回视线,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祖父祖母是长辈,自然没有出门相迎的道理,曲国公也没有旁的侍妾通房,旁系等早已分家,不住在府中,因此只有他们两个小辈率众相迎。 曲弈垂眸打量了自己一番,对此也很是无奈,“我常年在外游历,难得回京,这衣裳是娘亲手做的,总得讨她几分欢喜吧!” “腰间的香囊也是舅母做的?” 她斜睨了眼,笑道。 “可不是?这天竺子寓意多子多福,她在我的每个贴身物件上都绣了几株。” 曲弈忽的想起什么,猛地看向她提醒道:蓁儿,她待会要是提起和阮家的婚事,你可千万帮我拦着点,我招架不住! “你们二人一没有下聘,二没有交换信物,算不得婚约。” 两家长辈有意促成此事,但没有敲定就算不得数! 是算不得数,但先前猎场时阮姝玉为摆脱困境当众称两家有结亲之意,我顾虑颇多未曾反驳,在旁人眼中已经不知传成了什么模样。” 曲弈想起此事就心烦,摇着扇子的动作更快了些,“我娘对阮姝玉甚是喜爱,就是她一力撺掇此事,要不是我心志坚定又常年在外,这庚帖早就换了!” “舅母再如何喜欢她,也越不过你这个亲生儿子。” 曲蓁意思很明确,这事儿,她帮不上忙! “哎!走吧,先去接人,想来这会已经要到了!” 身后跟着的仆从听到自家公子这般惆怅的语气,忍不住偷笑出声,也就夫人才能降得住他了! 众人声势浩大的到了府门外,正好就见一辆素色马车奔来,很快停在门口。 待挺稳后,车夫拿了脚蹬摆好,掀起了车帘。 在众人的注视中,一双手伸出,很快出来道人影,她穿着一袭藕粉色的长裙,身段窈窕,眉目清婉而秀丽,施施然的在丫鬟的搀扶中下了车。 不是阮姝玉又是谁? 曲弈倏地沉了脸,几乎难以维持面上的儒雅,曲蓁也是微微挑了下眉峰,眼中多了些玩味之意。 这个阮家大小姐,倒是真有意思! “夫人,您慢些!” 阮姝玉没看到旁人审视她的目光,转身搀扶着马车内的妇人下车。 “你这孩子这么紧张做什么,我是风寒,又不是腿脚有问题,走路都要人搀扶那成什么样!” 妇人笑吟吟的下车,用帕子掩着嘴角轻咳了两声,她举手投足尽显大家之风,雍容典雅,和蔼可亲,此刻正扶着阮姝玉的手说笑。 “娘亲!” 曲弈双手作揖,躬身一礼,提醒她众人的存在。 阮姝玉忙含笑往旁边让了几分,柔声道:“瞧我这眼力,都忘了已经到曲国公府了,白占着夫人的时间。” “说什么傻话呢,我啊就喜欢同你说话,要是没你陪着说话解乏,路上不知有多无趣呢!” 曲夫人笑着轻拍了拍她的手,逗得阮姝玉两颊绯红,嗔道:“是夫人抬举玉儿。”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 曲弈无奈,只得再次唤道:“母亲,儿子迎您回府,您舟车劳顿辛苦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母亲?” 曲夫人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这出府游历一去就是大半年,连个消息都没有,我还以为你忘了自己还有家呢!” 这哀怨的语气和神态使得曲弈略有些阴沉的脸重新挂上了笑意,他忙凑了上去,搀扶着自家娘亲的胳膊,连忙讨饶:“孩儿知错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您好歹也给我留点面子,别再训了!” 到底是亲儿子,也不好太过苛责。 曲夫人见他赔笑遂说了两句场面话,轻飘飘揭过了此事,“玉儿,你……” “母亲,你瞧这是谁?” 曲弈见她又要唤阮姝玉上前,忙扳着她转了个方向,对准了石阶下站着的某道人影。 她面容素净,未施粉黛,一袭狐裘裹在身上也难掩那灼灼风华,最显眼的,是那张脸! “你……你是蓁儿!” 曲夫人忙上前两步,神色激动,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哽在了喉间,双目微红的打量着她。 “像,真的太像了,有你娘当年八分的神韵与颜色。” “没骗您吧,蓁儿也一早就在这儿等着的,风大天寒,您也不说心疼心疼,光顾着与外人说话。” 曲弈见成功的移开她的注意力,笑着附和了声。 “那还不是你,娘上了年纪记性不好,你也不知道提醒一下。” 曲夫人嗔怪的剜了他一眼,抓着曲蓁的手道:“别在这儿站着了,跟舅母回去,这天寒地冻的可别人染了凉气。” “好!” 这么一会,曲蓁才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乖顺的点头应道。 两人正要回府,身后的阮姝玉突然低咳了一声。 曲夫人身形猛地僵住,扭头一看她还在原地,歉声道:“瞧我这记性,玉儿也……” “娘,您忙着一家团聚,不好拘着阮小姐陪同,她出来这些时辰,想来阮夫人也担心,不如先放她回去歇息,叙话的事儿来日方长,总有时间的。” 曲弈劝说完自家母亲,看向阮姝玉道:“阮小姐以为呢?” 人家逐客令下的如此明显,阮姝玉也不好舔着脸往上凑,僵硬的笑了笑, 对曲夫人屈膝一礼:“小公爷说的是,玉儿黎家数日,家母难免担忧,还是要先回府请安的。” 曲夫人思忖片刻,只好道:“那好,我让车夫先送你回府,有什么话我们改日再说。” “谢夫人。” 阮姝玉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随即走远。 曲夫人笑着看向曲蓁道:“走,我们先去松明斋跟你祖父请安……” “好!” 她拉着曲蓁进了国公府大门,倒是将曲弈留在了原地,一应婢女仆从全数跟了上去,剩他孤零零一个人。 “看来,这挡箭牌有用!” 曲弈得意勾唇,摇着铁骨扇闲庭信步般跟了上去…… 第537章 汴京趣闻 夫人回府,整个国公府都热闹起来。 一行人到松明斋后,先叩拜了老夫人和国公爷,循例问了些家常闲话,用过便饭,老爷子便带着曲弈去了旁边书房商议年礼的细节。 留下曲蓁与夫人,还有老夫人闲坐叙话。 “还是托你的福我才能见上这丫头一面,素日里想要她来陪陪我这老婆子都难,不是去了青镜司,就是在宫中议事,哎,当真是可怜的紧呢!” 老夫人拉着自家儿媳的手抱怨了两句,眼神不住的往曲蓁那儿飘。 曲夫人见了这幕,不禁失笑,替曲蓁辩解道:“我们蓁儿领了朝职就当尽忠职守,她是大盛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官,说起来还是我们国公府的福气,我瞧着老祖宗哪里觉着可怜,分明是乐在其中呢!” “就你护着她!” 老夫人嗔了句,轻叹道:“我啊就怕她受欺负,朝堂上的那些事你父亲大半辈子都没能搅和明白,她一个孩子哪里能斗得过呢?” 曲蓁在旁没有搭话,含笑听着。 这番话她已经听了不下十遍,每次来松明斋请安,祖母都必是要叮嘱的。 只不过这次的对象,换成了舅母。 曲夫人面对这种局面显然已是得心应手,附和了两声,旋即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话题,“儿媳这次从城外归京的路上倒是听了不少趣事,也是关于蓁儿的!” “什么?” 不仅是老夫人,曲蓁也求怪的朝她看去。 “外面的人都说啊,我们蓁儿是判官转世,菩萨下凡,一双鬼手不禁能断天下奇冤,还能悬壶济世,所以外面描摹了许多她的画像,说是可买回去供奉,能去灾避难,消除百病。” “还有人用她模样为模本刻成木雕或是泥塑,放在房梁上镇宅驱鬼,老祖宗您近日要是上街去看,就能见到许多青衣蒙面装扮的女子,都是在学着蓁儿呢!” “真的?” 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曲夫人挽着她胳膊道,“媳妇哪儿能骗您?自然是真的,您放眼汴京瞧瞧,谁家不羡慕老祖宗您有这般漂亮能耐的孙女?” “好好好,都是好孩子!” 两人笑作一团。 曲蓁被这氛围所感,也忍不住露出些笑意来,外界的消息她甚少在意,如今听舅母这么一说,也有些哭笑不得。 镇宅驱鬼? 驱邪避难? 不得不说,最先想出这些法子的人也是个经商鬼才! “老夫人,该用药了。” 外间有丫鬟低声提醒道,听了这话,老夫人面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低道:“先搁着,我过会再喝。” “端进来!” 曲蓁忙对着外面吩咐了句,看向老夫人道:“祖母,药冷了之后效果会减半,还须趁热喝才是。” “那,那好吧。” 老夫人不情不愿的应了声,在她的监视下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五官拧在了一起,还不忘将药碗倒过来给她看,邀功般道:“这下放心了吧?” “嗯。” 曲蓁含笑点头,起身扶着她往床边走去,叮嘱道:“这药方是我新近改动过的 ,加了些补气的药材,喝过可能会觉得疲乏,祖母安心歇着就好,无碍的。” “你那么忙还要整日里操心我这把老骨头,祖母瞧着心疼。” 老夫人除去鞋袜躺倒在床上,神色有些愧疚。 她抿唇浅笑,轻道:“那祖母就好好喝药,早些好起来,听兄长说,祖母做的芙蓉糕可是一绝,再寻不到比这更好的味道,孙女可还没尝过呢!” 闻言,曲夫人忍不住笑骂了句:“就他嘴刁!” 老夫人轻攥着她的手,慈爱的拍了下:“好,等祖母好起来,蓁儿想吃什么都行!” “谢祖母。” “傻孩子,一家人不说这个字!” 祖孙三人又说了会话,药劲上来,曲蓁见老夫人神色倦怠,就服侍着她歇下了,与曲夫人退出了松明斋。 两人并肩随意的走动着。 曲夫人道:“蓁儿,你要有什么缺的少的就尽管跟舅母说,千万别客气,我当初怀了身子的时候就盼着是个女儿,可惜没能如愿,一直觉得挺遗憾的,你一来啊,正是全了我的心愿!” 你是不知道,弈儿那个孩子就喜欢素色,姑娘家许多时兴的料子和颜色都没办法裁来给他做衣裳,白白浪费了我这一身的好手艺,你在就好了,库房里那么多锦缎云绡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这番热情让曲蓁一时间有些无所侍从,尤其是听到做衣裳这三个字的时候,她忍不住心头发紧。 “舅母,衣裳……” “衣裳怎么了?” 曲夫人一愣,有些失望的看她,“难道你不喜欢吗,我还以为……” 面对这样的神色,她哪里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只好硬着头皮道:“喜欢,那就麻烦舅母了。” “不麻烦不麻烦!” 曲夫人这才高兴 ,连脚步都欢快了几分。 曲蓁走在旁边哭笑不得,难道女人送东西都是同一个思路?罗裙首饰,胭脂水粉,最开始祖母命人置办了许多,紧接着长公主又命人送来一堆。 如今舅母又…… 她就算是天天换,怕是也要穿个好几年。 真是……热情难却! 曲蓁陪着曲夫人逛了许久,直到曲弈拿着年礼单子找来才算得了片刻的空闲。 “祖父说往年的年礼单子都是母亲拟定,您既回来了就继续接手处置吧,只是这两处还需再斟酌一二。” “瞧我,与蓁儿一见如故竟忘记了还有这回事。” 曲夫人忙看向曲蓁,哄道:“那就让你哥哥陪你四处转转,我先去处理这些事情。” “好。” 曲蓁乖巧点头。 待她离开后,曲弈笑着用折扇在她肩上轻点了下,“还想转吗?” “不必!” 曲蓁立即摇头,那边还有好些事情等着她处理呢! “母亲她就是这样,喜欢谁心思藏也藏不住,那我就不耽误你了,先走了!” 话落,曲弈阔步朝外行去,眨眼就没了身影。 曲蓁看着这急切的步伐想到某些事情,不禁莞尔,转身回了自己的私宅,正要进屋,就听旁边洒扫的两个婢女低声说着话。 提到某个字眼,她脚步蓦地顿住! 第538章 夜探驿馆! “这转眼就过了半月,我记得明日是你的生辰吧?” “哪有!我生辰是十四,昨个儿就过了,你这是什么记性?亏得我还特意人提醒过的!” “过了么?” “对啊,我老娘还特意去西街买了些我爱吃的蜜饯果子,做了碗长寿面,门房的小石头还送了我根素银簪子作礼。”、 “怪我怪我,都是我不好,回头就给你补上。” “这还差不多!” “……” 两人边扫着路旁的杂草和积雪,边往外面走去,曲蓁站在原地良久,低喃道:“已经十五了吗?” 看来,今夜她要出府一趟。 在此之前,还需去大理寺再复验下尸身,余十一有件事是说对了的,光凭着葛丹是二王子安插的暗线和格桑遗族的身份,难以指控他杀害耶律真。 还需要一些线索。 她方才想起初去城外雪林现场时所见的异样体位,当时正正要查探时,被旁边的刑曹打断,或许从这两人身上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大理寺的人都认识她,听闻来意,没有通禀就领着她去了后面停尸的厢房。 “大人,需要通禀王爷一声吗?” 那差役恭敬问道。 “不必,我只是复验尸身,无须惊动他。” 曲蓁轻摇了下头,“你下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好,小的就在外面,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那人行了一礼退出停尸房。 这时节气温低,尸体腐败的速度要慢些,但毕竟已有数日,难掩臭味。 曲蓁吞了颗香丸,抬脚走进。 最显眼的位置停放着的就是耶律真的尸身,他面容已经发黑,因中毒的缘故加速了腐败,尸臭明显。 但这次她的目标不是他! 曲蓁越过他往里面走去,掀开盖在他们身上的白布一一查看,她要找的是除耶律真外,在那位置遇害的其他两人的尸身。 他们,最有可能见过凶手! 很快,她就找到那两具尸身,动手开始检查,从伤口的形态以及着力方向来看,造成损伤的兵刃与耶律真腹部插着的那柄凶器吻合。 除此之外,曲蓁还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 “姑娘,这是什么?” 血手拿着一截和头发丝般粗细的黑线,疑惑的问道。 曲蓁洗干净手,用帕子边擦边道:“这是在耶律真身旁不远处被杀的那侍卫右手指甲缝中的抠出来的,因勒的太深致使指甲出血,被浸染成了这样子,仔细些,这线易断的很。” “拿它做什么?” 闻着一股腥臭的味道,血手脑海中想象着她从死人指甲缝里抠东西的画面,不由得胃疼。 也就是姑娘,否则谁会发现这玩意? “那线勒的极深,嵌入肉中,十指连心的痛楚,谁闲来无事会这么折腾自己?而且,当时在雪林里,那人的尸身分明是仰卧位.左手放松,右手却紧攥成拳,你觉得正常吗?” “姑娘是说……” 血手垂眸看着掌心中这如微尘般的一小截丝线,凝重道:“他是特意从凶手身上抠下来的?” “去查问下,或许指证葛丹的关键就在这儿!” “是!” 有了这个发现后,曲蓁紧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开始着手准备要用的药材等物,炼制成丸,收在了袖中。 等夜色降临后,她换上一身黑衣,悄无声息的出了曲宅,往驿馆方向而去。 很快就凭着记忆摸到了南疆使团所在的园子,因大祭司一脉与圣女离心,两方便以潮枫林为界,阴司琰住北苑,迦楼及随行使臣住在南苑。 南苑,就是她此行的目标。 只是,她不清楚迦楼此刻在何处,或许是老天都在帮她,刚转过错廊的拐角,就听不远处有人声传来,她忙隐去了身形。 “你说祭司大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晚了跑来找我们圣女议事,还把人都赶出来,真不怕外面传闲话!” “按照南疆的传统,少祭司与圣女算是未婚夫妻,要不是两方生了龃龉,他们早就该大婚的。” “幸好这婚事黄了,否则你我哪里有逍遥日子?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位祭司大人行事歹毒阴损的很,前些日子不是放蛊毒烂了婢女的脸吗?人被拖出去的时候我远远瞧了一眼,面皮底下蛊虫还在动呢!恶心死了!” “这算什么?那碧灵蛇你知道吧?南疆祭坛上供奉的那条剧毒蛇王,自幼便认了少祭司为主,同吃同睡,据说是喝他的血长大的,蛇王一口下去谁能扛得住?他偏偏好端端活到了现在,你说邪不邪乎?” 几人不紧不慢的走着,说到此处,恰巧一声冷风吹过,骇的面上纷纷变了颜色。 “别说他了,听着渗人的很,我瞧着近日那位老追着我们圣女跑的曲国公府小公爷就还不错,要能掳获我们圣女芳心,跟着回去做王夫也未尝不可!” “我觉得也是!” “你们就别八卦了,赶紧去找图凌来,让他在月阁外面守着,圣女吩咐了不让人靠近,别惹出什么乱子来。” 为首的那女子听着差不多了,忙提醒了句,几人应了句‘是’,赶忙散开。 待四下无人后,曲蓁从树影中跃下,顺着她们来时的方向赶了回去,托他们的福,她已经知道该去哪里找人了! 只是…… 阴司琰在有些麻烦! 听刚才这些人的语气他显然很少来此,偏挑在这关键时候很难不让人怀疑其用心。 “去找兄长过来,务必要见到迦楼的面。” “是,姑娘!” 暗处立即有人领命而去。 曲蓁这次才继续往月阁赶去,心中隐有不安,但愿是她多此一举了! 南苑深处月阁中,冷风过,树影微摇。 丹红色的轻纱软帐之后,一抹倩影半倚在榻上,单手支着脑袋,玲珑有致的曲线勾魂夺魄。 “少祭司深夜前来,还将我身边的婢女都支开,难道就是为了盯着我看?可看出什么了?” 男子闻言轻嗤了声,阴柔艳美的面上掠过抹不屑之色,罂粟般殷红的唇瓣微勾了下,吐出两字:“野心!” 第539章 王夫是他? “哦?” 迦楼轻笑,银铃般的笑声穿透身前的层层薄帐,朝阴司琰飘去,“论起野心,谁敢与你们父子相较?南疆居于世外,封国而治,数百年来安乐太平,你们却妄想要攻城掠地,称霸三洲,如今还倒打一耙?” “什么安乐太平,分明是不思进取!数百年前这三洲之地我南疆独大,后来群雄争霸,逐鹿中原,先祖迫于局势才领着残存的族人藏于那弹丸之地,这么久过去了,欠我们的,他们也该还了!” 两方的分歧便由此而来。 他们心里清楚,谁也说服不了谁。 阴司琰眸底被浓墨铺开,透着股妖异之色,望向那身影道:“迦楼,你也看到了,如今大盛、北戎和离朝暗流汹涌,这短暂的太平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你就不怕他们斗完了,转头来对付南疆?” “所以,你今夜是来做说客的?” 迦楼不为所动,听不出情绪。 “可以这么理解。” “阴司琰,你瞧我蠢么?” 她缓缓坐起身子,理了理身上松垮的衣衫,美眸乍冷:“你我明争暗斗多年,哪儿能不清楚此时局面已不可调和,你深更半夜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换做是你,你信吗?” “不信!” 阴司琰很是坦诚的摇头,“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那何必解释太多呢?” “没事就走。” 迦楼冷冷的道。 换做其他时候,她逐客令一下,以阴司琰那臭脾气肯定转身就走,然而这次…… “怎么没事,有事!天底下谁不知道南疆祭司和圣女是要联姻的,你入汴京短短时日,先是与晏国公府的大公子晏晔共游香雪海,又是和小公爷曲弈泛舟游湖,把酒赏月好不惬意,本祭司白添了这绿毛龟的笑柄,要个解释不过分吧?” 阴司琰说起‘绿毛龟’这个称呼时,语气有些冷,显然也极为不爽。 祭司在南疆被奉为神使,神圣不可侵犯,莫说是拿他闲谈说笑,就算是例行参拜,也是要提前沐浴更衣,焚香斋戒的。 如今倒好,走到哪儿都有人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他。 私底下议论的话简直是不堪入耳。 真想让小绿把他们全都毒成哑巴! “有什么好解释的!” 迦楼不以为意,“那什么赵家小姐,元家姑娘与你送香囊送茶点的,我可从没过问,还有那六公主,养在深宫的一朵娇花你不也对她下手了?” 大盛的支持至关重要,谁都不是傻子。 她看的出来阴司琰瞧上了景帝的六女儿,想借着联姻为自己拉取同盟,她最开始也有这样的打算,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容瑾笙心中有人。 “你莫不是真……” 阴司琰话说一半儿,院外就传来声响,“启禀圣女,曲小公爷求见,说是有话要与您说,请您务必相见。” “曲弈?” 阴司琰挑眉,不知为何,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浮现了抹青色的人影,遗世独立,风骨傲然。 怎么会想起她? 他不由得有些心烦,低叱道:“丑八怪!” “你说什么?丑?” 迦楼听力极佳,闻言,顾不得再想,面上的笑意不自觉淡去,冷道:“小公爷是俊朗逸群的铮铮男儿,自比不得少祭司美!” 闻言,阴司琰脸色蓦地一沉,这女人发什么神经! 不等他说话,迦楼就扬声对外道:“请小公爷进来吧。” “是!” 须臾,曲弈推门而入,看到眼前坐在椅子上的阴司琰愣了瞬,微微颔首,“少祭司有礼!” “小公爷客气。” 阴司琰面上情绪已然消散,再无波澜。 两人短暂的打了个招呼后,就各自移开目光,曲弈在屋内扫视一圈,视线定格在薄帐后的那道身影上,有些犹豫接下来要怎么办。 蓁儿派人传话说的不清不楚,直到如今他站在这儿,都还没搞懂事情的来龙去脉。 最让他觉得奇怪的,是深更半夜,迦楼居然真的允他入内! 还有这位南疆少祭司…… “站在那儿做什么?不是有话要与我说?还不过来?” 账内传来女子低柔婉转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戏谑和玩味,曲弈剑眉轻蹙了下,心中有些迟疑,半夜登门已是失礼,再当着少祭司的面儿掀帘入内,怕是会辱了她的名声! 迦楼见他不动,忍不住加重了语气:“过来!” 她美眸锁定那坐着的男人,心中有些发凉,若到了现在她还不知晓阴司琰想做什么,那就是真蠢了! 怪不得舔着脸皮耗在这儿,原来是等着她发作呢! 幸好他来了! 曲弈听出了那声呼唤中的一丝异常,迦楼私下里虽说是胡闹了些,但还是有分寸的,不至于会做出自毁名节的事,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儿! 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那就得罪了!” 他心一狠快步掀开帘子走进,背后的那道视线突然异常灼热起来,但曲弈顾不得这些,快步走到榻前,就看到迦楼面上血色褪尽,冷汗直冒,那支着软塌的手也是死死揪着身下的垫子,青筋暴起! “抱我!” 迦楼见了他,不知为何紧绷的那口气泄了下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曲弈一愣,还来不及有所反应,那道娇软的身子就倚在了他怀中,便听她笑道:“呆瓜,我们南疆女儿择定一人便是一生,我已经传信告知母上,要带你回去做我的王夫,陛下那边我自会禀明心意,请他成全。” “你在说什么?” 曲弈下意识的去扶她身子,谁知手在触到那肌肤的刹那,被烫的一个激灵,他面色骤变,“迦楼你……” “闭嘴!” 迦楼低叱了声,竭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意,瞥了眼外面:“少祭司还不走,等着看我们月下谈情么?” 阴司琰隔着层层纱帐与她对视,似是在思虑着此话的真假,须臾,他轻笑道:“圣女当真已择定他为王夫?” “当真!” 迦楼道。 “好!” 阴司琰笑着起身,微微拱手道:“那本座就不打扰两位叙旧了,你们自便。” 说罢他转身朝外走去,今夜虽说没能验证那个说法,但也得到了意外之喜,曲弈?呵! 第540章 跟我走吗? 那道柔软的身子一直倚靠在曲弈怀中,身子绷紧像是一张拉满弓的弦,听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后,才蓦地放松下来。 “你怎么样?” 曲弈抱起她颤粟不止的娇躯打横放在榻上,不闻人声,只听得细碎的呻吟从红唇中溢出,娇嫩的唇瓣几乎要咬得滴血。 迦楼蜷缩着身子在榻上不住的打滚,无声的撕扯宣泄着。 “让开!” 清冷的话音乍响,曲弈身子被人一把拨开,一袭黑衣的女子抢上前去,扶着迦楼坐起身,对他道:“端些水来。” “好!” 曲弈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眼下来不及问太多,转身就去倒水。 曲蓁从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药丸,半抱着她冷道:“张嘴!” 纵使迦楼被疼痛撕扯的意识有些模糊,但听到这声音没由来的心安,顺从的配合着吞咽。 药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苦涩的感觉自舌尖传到头皮,恶心得她直发抖。 “鹤仙儿,你,你这药是什么,做的?好臭!” “别闹了,省些力气运功调息。” 曲蓁用袖子轻轻拭去她额上的冷汗,声音不自觉放软了些,看了眼还守在身旁的曲弈,轻道:“我要施针,兄长先去外间等着吧!” “好!” 曲弈看着那虚弱的人影,心如针刺,又很清楚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不敢耽搁转身拂开纱帐走了出去。 待内间只剩下她们两人后,曲蓁动手除去她肩上的衣衫,露出滑嫩白皙的肌肤来。 迦楼盘膝而坐,听着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强打精神笑道:“这是你第二次扒我衣服了,可要对我负责!” “是第三次!” 曲蓁一边为银针消毒,一边没好气的道。 “看吧,我就说你肯定记得,那段日子可是难忘的很呢!” “嗯。” “我这些年时常想起你,早知道那时候就把你留在南疆了,害的我白白受了好些年相思之苦。” 外面突然传来两声猛咳,似是被呛着了,很快又平息下去。 曲蓁对于她这种行径早已是见惯不怪,捻针刺穴,冷淡道:“我再行针,扎偏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你不会的!” 迦楼轻扯了嘴角,嗔道:“鹤仙儿,你这嘴硬心软的毛病还是没改!” “你害怕的时候喜欢胡说八道的毛病也照旧,我们彼此彼此。” 曲蓁与她说着话分散注意力,手上的动作却不慢,十三根银针呈星点状分布,仍有增加的趋势。 银针入体,迦楼体内汹涌的某些活物似是感觉到了危险,流窜的越发迅速,那比上好的羊脂玉还白皙滑嫩的肌肤下常有鼓动的肿块在移动,所过之处,紫红交加,密密麻麻的织成了张血网,显得格外狰狞可怖。 剧痛蚀骨,疼的人几欲发疯。 但她还是强忍着痛楚,不甘的咬牙反驳道:“谁怕了?” “嗯,你不怕。” 曲蓁听得出她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顺着这话说了句,敛气凝神,正色道:“准备好,我要开始拔毒了!” 身前的人娇躯顿僵,颤抖着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来吧。” 纱幔外,隐约能见两道人影,偶尔传出的动静也令人揪心不已曲弈虽是端坐着,但那握着铁骨扇的手忍不住渗出一把冷汗。 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放松的! 就这样战战兢兢的过了半个时辰,里面才如释重负的传来声轻叹:“好了,今夜总算是能安稳渡过了。” “疼死我了。” 迦楼轻哼了声。 曲弈蓦地站起身子,忍不住上前两步,急问道:“已经没事了吗?我……” 说什么呢? 说能不能让他进去看看?他们之间那场云雨终究是意外,她能面不改色的抹去,便说明没有那般心思。 他夜闯女子闺房已是不妥,再贸然提出这种要求…… 曲弈思忖片刻,正想措词打破这尴尬,就听迦楼道:“你进来吧!” 沉默半响,他还是耐不住担忧,低应了声好“好”。 账内软榻上,迦楼穿戴整齐,倚靠在软垫上,苍白的面上难掩疲倦之色,因是病着,连往日来波光荡漾的美眸都显得黯淡了几分。 曲蓁正在旁边收着银针。 “到底是怎么回事?蓁儿,你派人叫我过来,也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幕?” 曲弈心中有太多的疑惑需要个答案。 事关迦楼的秘密,她不好多说,只轻点了下头,“我事先没想到阴司琰会在这儿,碍于身份不好露面,只能请在兄长过来。” “她的身子……到底是什么问题?” 曲弈又问道。 这次,她没答,反而是看向了迦楼,这件事就算是亲姐妹,也没资格随意透露给旁人,她身为大夫,需要保护病人的隐私。 迦楼明白她的意思,惨白的面上有着几分挣扎之色,良久,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看向曲弈,认真道:“方才我说的是真的,你可愿随我回南疆?” 那些话不是一时意气,也并非为时局所逼。 说起来有些俗套又有些可笑,在这段日子相处中,这念头时不时从脑海中掠过,频繁的令她有些愤怒……和无措! 既如此,那就试试吧! 给他个选择的机会! 闻言,曲蓁有些诧异,但他们两人的感情问题她不好插手,正要离去,却被人一把拽住,“鹤仙儿,你别走。” 她回头看着迦楼,有些不解,这事儿她留在这儿旁听不大好吧? 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迦楼道:“无妨,总归是你兄长,我也不是外人,况且有些事情我还想与你说呢。” 曲蓁点头,“好!” 她虽留下,却是阖眸思索起如何指证葛丹一事,再不理会他们两人。 曲弈神色变幻,迟疑道:“我……” “不必急着答复我,南疆离京还有些时日,你大可考虑清楚。” 迦楼也不催促,难以抉择是人之常情,毕竟南疆和大盛有着千里之遥,随她而去,就意味着要离开故土和亲人。 她若不是南疆圣女,随他留在这儿也并非难事。 然而……她此生,都舍不了南疆! 曲弈心情复杂,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抉择,应了声‘好’,她总是躲着他,如今不躲了,倒是丢出了这样的难题! 他不禁苦笑。 迦楼见状,看向曲蓁道:“鹤仙儿,你给我那药已经支撑不住了……” 第541章 暗中的交易 屋内悄然,空气中弥漫着迦楼身上惯有的紫藤香味,还掺杂了丝血腥气。 衬得她面色越发惨白。 曲蓁替她擦去额上的冷汗,轻道:“你这伤由来已久,经年累月毒素渗入肌骨中,药效减弱是正常的,我已经为你调配好了新的药物。” “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的。” 迦楼嘴角噙着笑意,再不似以往玩笑打趣时的轻佻和顽劣,隐有动容:“幸好有这药在,否则刚才面对阴司琰一旦发作,后果不堪设想。” “你到底身子是有什么问题?方才肌肤之下,那流窜涌动的,是……” 两人肌肤相亲,她身上衣衫又单薄,曲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那异常,只是当时时机不对,不好过问。 闻言,迦楼娇躯一震,垂眸露出个浅薄的笑来,语气似嘲似讽,“呆瓜,你真想知道?” “你说。” 曲弈声音不自觉的沉下,眸中难掩凝重之色。 相比他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迦楼则显得轻松许多,指甲轻抠着自己衣衫上的绣纹,漫不经心的道:“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以身养蛊罢了,蛊毒汇于经脉肺腑中,每隔一段时日就会爆发一次,忍过去就好了。” 曲蓁没多话,事实远不如她说的这般轻松,蛊虫反噬,有碎骨拉筋之痛,往往会持续六个时辰之久,痛死过去再痛醒过来,反复遭受折磨。 任凭她想尽办法,也只能将痛楚减半。 饶是这样,每每的蛊毒发作之日,迦楼都会将自己弄的全身是伤。 “以身养蛊,你是让那些蛊虫寄养在身体血肉之中?你疯了吗?万一出什么意外,你……” 曲弈想起方才那场面,心有余悸,从手指到头发丝都在隐隐作痛,责问的话说过一半儿,突然就哽在了喉间。 若非情不得已,谁愿意以这近乎自残的方式来练功? 他看向曲蓁,哑声道:“蓁儿,可有什么根治之法?” “不用问了,她要能治也不会拖到现在,除非泄尽我这一身武功,驱蛊换血,否则这毛病终生难愈。” 迦楼道。 曲弈剑眉蹙的更紧,“难道你就不能……” “不能!你方才也看到了,阴司琰步步紧逼,容不得我出半点差错,幸好是你们来了,否则明年的今日,就是我的祭日!” 迦楼很清楚自己的状况,斩钉截铁的道。 当年她们相遇时第一次发作,鹤仙儿就说过这个问题 ,实则谁都清楚问题的答案,却还是想听她说出来。 “为何要这么做?你是南疆圣女唯一的血脉,又无夺位之争,何必行此险事?” 曲弈承认,他最初靠近她,是不甘于被人这般弃如敝履,可相处久了,才知她娇憨迟钝,顽劣淘气,明明生了副柔软羞涩的性子 ,偏生喜欢装着风流纵情之态。 可气可怜又可爱! 南疆处境危急,她却能为了蓁儿一再涉险,何尝不是嘴硬心软?人就是这样,了解太多,就容易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念上不该念的人! “为什么……” 迦楼放软身体靠着垫子,对曲蓁笑道:“还记得我们相遇时的那场追杀吗?” “嗯。” 曲蓁点头,那时她听闻南疆鬼王坟药草繁盛,就前去采药,正遇上了被人追杀的伽罗,一身是血的从悬崖跳下来,幸好被她抓住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从未过问,我也不曾说明,那时其实是我迦氏一族内乱,母亲重伤遭人围困,命我带着族印出逃,我身边心腹为了保护我尽数战死,生死一线之际,我只能动用秘术引蛊虫入体,修炼毒功,才在短期内提升功力,突出重围。” 想起那段日子,迦楼不禁苦笑,真是太狼狈了,她为了活下去喝过污水,吃过生肉,一身衣裳半个月不曾换过,不眠不休的厮杀逃窜。 要不是遇上鹤仙儿,或许,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她看着曲蓁,打趣道:“当时你为了救我那般拼命,背着我淌过蛇群,闯过鳄鱼潭,我感动的险些以为你钟情我!” 曲蓁冷瞥了她一眼,“擅入南疆者,杀无赦!我是为了自保。” “胡说,自保你丢下我跑就行了,何必辛苦救我,所以你心里定然是有我的!” 迦楼争辩道。 她闻言无奈摇头,静默须臾,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轻笑:“我跑得了吗?你八爪鱼似的扒着我,哭得活像是我负了你。” “那,那还不是你太凶!” 迦楼撇撇嘴,这女人心狠着呢! “上药而已,你哭得惹人心烦。” “疼啊!我打小最怕疼了。” “那也吵!”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断了胳膊断了腿还能一声不吭,自己剜骨剃肉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我早就告诉过你,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曲蓁敛眸轻笑,轻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不喜欢。” “你就嘴硬吧!” 迦楼深知她是什么臭脾气,也没再多说。 曲弈在旁听着,心中滋味异常复杂,她们两人一冷一热,看起来全然不同,却是生死之交。 那段晦涩艰难的日子 ,她们又是如何才坚持了下来。 “你,你为何要叫她鹤仙儿?” 这称呼听了不下数遍, 还是每次都觉得别扭。 迦楼道:“我问她怎么称呼,她说‘鬼鹤’,我寻思着这么漂亮的姑娘家这么叫也太阴森了,所以就去掉了鬼,叫她‘鹤仙儿’,反正她也没反对过。” “反对有用吗?” 曲蓁盯着她问道。 迦楼微笑:“没用!” 她不甚在意的移开视线,将手边的一切事物处理好,敛起了玩笑之色,疑道:“你采用秘术一事鲜少有人知晓,阴司琰故意耽搁在这儿想来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有上处遭人出卖之事,必有内鬼作祟,你要小心。” “出卖我那人我已经处置了,至于幕后主使……” 迦楼眸光乍冷,娇媚的笑意变得森然,“等回了南疆,新仇旧怨定会一并清算。” “你有数就好。” 曲蓁点头,站起身来:“夜色已晚,你蛊毒刚发作过,身体虚弱,还是早点歇息吧。” “等等!” 迦楼见她要走,忙想起一事,急道:“我查出阴司琰和离战在做什么了!” 第542章 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曲蓁脚步蓦地止住,回望轻道:“什么?” “离战移交给了阴司琰一个箱木,跟踪的探子回禀说,装着的似乎是个人,但没来得及详查就被转移了,去向不明。” 迦楼说罢很是疲倦的靠着软垫,阖眼小憩,提醒道:“出去记得熄灯!” “你好好歇着。” 曲蓁与曲弈对视了眼,拂开层层纱幔走出,熄灯关门,悄然无声的避开暗处的耳目,离开驿馆。 回了曲宅后,曲蓁命血手将消息传回了王府,交予容瑾笙处置,回过神来才发现曲弈还在。 只是他月白的身影倚靠着廊下的柱子,仰面望着天边,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么晚了 ,兄长不回去歇着吗?” 曲蓁移步走到他身侧,轻声问道。 曲弈身形未动,声淡如水:“心里有些乱,睡不着。” 那些挣扎与迷惘,似乎凝在了他眉眼间,任凭冷风如何也吹不散。 她微微侧首,疑道:“与迦楼有关?” “算是,也不全是 。” 曲弈说着收回视线望向她,犹豫再三,低道:“蓁儿,那些日子 ,很苦吧?” “在南疆么?” 她反应过来,看着他满面心疼之色,释然一笑:“我倒还好,外出采药风餐露宿习惯了,只是苦了迦楼,明明最怕疼,却引蛊入身,饱受非人折磨。” “她……” 说起迦楼,曲弈欲言又止,南疆本来就以蛊术闻名,族人行事大多鬼祟阴邪,难以琢磨,他不喜权势之争这些年才远遁江湖,四处游历,偏生与她纠缠不清…… “迦楼素来要强 ,用不肯示弱于人,她愿将以身养蛊的秘密交托于兄长,问你一个答案,便是想为自己赌一把,不论结果如何,总归是对自己有个交代。” 曲蓁在听到关于‘王夫’那个称呼时,就明晰了她的心意,和亲联姻是下下之选,若她能与容瑾笙达成协定,便无须走这条路。 择曲弈,无关利益局势,是她这鲜少能随性而活的半生里唯一的对自己的放纵! 曲弈闻言轻叹口气 ,沉默良久站直身子,转身往外走去。 “我会好好考虑的,你歇吧!” “嗯!” 他们的事情外人不宜干涉太多,曲蓁点到即止,不再纠缠,转身关上了房门。 十五的夜,阴云低垂,孤寒而漫长。 阴司琰与离战的事情暂时可搁置,但杀害耶律真的凶手已经到了不得不揪出来的时候。 她没有查问的旨意,所以只能先去寻容瑾笙,由他出面,协同监察御史和刑部尚书,同往驿馆拿人。 “姑娘,爷在书房处理公文。” 曲蓁看了眼他手中端着的饭菜和汤药,有些诧异:“不是还没到用膳的时辰吗?这汤药……他病了?” 银花,连翘,这栀子,桔梗……是治疗风寒的方剂! 檀今躬身往后退了步,瑟缩了脑袋,不知为何他感觉姑娘如今的眼神有些可怕,忙解释道:“主子吩咐不许惊动姑娘。” “给我吧!” 曲蓁知道他们是听命行事,没多说什么。 对此,檀今求之不得,赶紧递了上去,:“劳烦姑娘了。” 主子如今情绪多变,谁也不敢靠近,就连棠越都一整日缠着濮阳先生去了。 姑娘的到来,希望能让情况好些。 这些小算盘曲蓁自是不知情,她端着汤药推门而入,刚迈进一只脚,就听里面道:“出去!” “是我!” 曲蓁出声,缓缓走了进去。 容瑾笙穿着身细软的素白长袍,墨发随意披散着,没戴面具,所以看的清楚他面色极为苍白。 几日不见,他好似清减了许多。 “病了怎么也不告诉我?” 曲蓁将托盘搁下,递了药碗过去,轻声问道。 “又是他们碎嘴!” 容瑾笙轻叹了声,很顺从的端起药一饮而尽,望向她温声道:“我不过是染了风寒,喝点药就好了,你自己都还病着,何须来回折腾。” “他们什么都没说,我来的时候刚好撞见檀今送药,再说了,你这般病态,哪里能瞒过我的眼睛?” 曲蓁绕过桌案,探上他的脉搏,再三确认无碍后,悄然松了口气。 “放心了?” 容瑾笙浅笑看她,一双凤眸柔软清淡,似是雨后初霁的山光,酝着浓烈的雾色。 她瞥了眼桌案上的折子,看清内容后,不禁奇怪:“什么时候田地纠纷这种案子,也需要你亲自过目了?” 容瑾笙笑意微僵,须臾,答道:“大理寺少卿告假,未及处理的公文就一并送来了。” 唯有他自己清楚,只有这样,他才没时间多思多想,才能那铺天盖地的压迫中找到一丝间隙喘气。 此刻,他最怕见的,最想见的,都是她! “寒冬已至,你上次落得病根尚需调理,再这样劳碌,定是撑不住的。” 她顺着话说了句,“听闻陛下因耶律真被杀一事对三法司施压,你不必再担心,我已经查清楚了。” “是葛丹?” 容瑾笙准确的吐出一个人名,他虽然没跟着办这案子,但是她的动向和消息都会有人传来。 “嗯!” 曲蓁点头,将余十一的事儿及她的盘算悉数告知。 “风愁,命人传话刑部和御史台,让他们稍后去驿馆侯着。” 容瑾笙对外吩咐了句,立即有人着手去办,他收回视线,定定的看了她良久,忽然轻道:“卷入朝局是非,非你所愿,你可曾后悔过?” 曲蓁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思索片刻,摇头道:“不曾!” “你就没怀疑过薛静琅万一就是杀了耶律真的凶手?” 容瑾笙又问。 她只觉得他今日格外的奇怪,神情语气都不似以往。 但她还是认真答道:“我想过。” “那你……为何不报?” 他再度追问。 曲蓁清冷的眸光盯着那书案良久,缓缓移到他面上,对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轻道:“人一旦有了立场,就再难保持中正。” 容瑾笙眸光闪动,涩然道:“我让你为难了。” 她没说话,审视他许久,疑道:“容瑾笙,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第543章 好戏开锣! 曲蓁一贯信任自己的第六感,从宫中夜宴后,他每每望向她,那双眼中都蒙着一层淡淡的雾色,隐有哀凉。 她不问,不代表全无察觉。 容瑾笙乍听这话,眉峰不自觉的蹙了下,很快又舒展开来,没答,却是低声道:“我只是有些事情未经查证,尚存疑惑之处。” 也就是说,的确有事相瞒。 “与我有关?” 她轻声问道。 “嗯。” 容瑾笙应了声,抬眸迎上那视线,正准备措词拖延一二,就听她道:“那就先查吧!” 容瑾笙疑道:“你不想问清楚?” “尚存疑虑,未经证实,有什么好问的?” 她看着他,浅勾了下唇角,对旁边的轮椅使了个眼色,揶揄道:“况且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查拿下葛丹,给北戎一个交代。” 等了却此事后,她才能全心调查绿浮和那潜藏在靖国公府的凶手! 容瑾笙心情凝沉,看着那副清冷的容颜上一如既往的恬淡之色,有些不忍心打破这份平静,当真相揭晓,那些痛苦又该谁来背负? 纵然心绪万千,但他再未袒露分毫,撩袍起身,施施然的坐上轮椅,对她扬眉笑道:“还得劳烦曲大人推我出去了。” “好!” 曲蓁扶上那轮椅把手,掉头往外走去。 看他熟练的取过面具戴上,这才记起除了在她和薛静琅等人面前露过真容外,他几乎都是面具示人。 “这般伪装,永远都摘不掉了吗?” 靠轮椅行走,受世人耻笑,沦为谈资,他本该风光无限,尊贵荣耀的一生就这样断送在了权利的倾轧之下。 该是何等不甘! 容瑾笙愣了下,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轻道:“朝廷和陛下都容不得一个手握重兵且毫无瑕疵的权王,只要大盛国泰民安,社稷稳固,我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树欲静而风不止,人心难测,亘古如此。” 从入京开始,越级相迎,周秉执谏言,朝廷兵权之论,桩桩件件,都意在打压宸王府,那人高坐金銮殿,运筹帷幄,天下作棋,断世人生死之路。 景帝有为君者的胸襟和气魄,但帝王之心,有岂是那么容易猜得透的! 就怕最后,宸王府退无可退! “皇兄会明白的!” “但愿。” 曲蓁推着他出了且听风吟,和暖的日光铺洒在身上,融去了她一身冷意,她突然想起某事,对容瑾笙问道:“我记得黑云骑驻扎之地十分机密,鲜有人知?” “驻地常有变动,以阵法和山势掩护,的确是绝密。” 容瑾笙仰面看她,“你一向不太关心这些,怎么会突然提起?” “也没什么,就是答应了风愁他们教授格斗术,我想着正好趁此机会,挑选出一批人来,组建一支秘密军队,作为奇袭之用。” “蓁蓁还会练兵?” 他笑。 面对这般调侃曲蓁面不改色,“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我拭目以待。” 她的那些古怪招式及路数他是见过的,就算是顶尖高手,一时不妨也会中招,若能用于战事,必定能打造出一支无往而不利的尖刀! 这等好事,为何要拒绝? 两人说话间,风愁、血手和棠越几人已经现身围了上来,棠越怯怯在旁站着,两手绞着衣襟,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属下参见主子,见过姑娘。” 几人见礼,悄悄抬眼打量着自家主子的神色。 见那冷漠的眉眼总算有了几分温和之态,心中暗笑,果真不管是什么时候,姑娘都是主子的‘治病’良药! 容瑾笙瞥了眼他们,淡道:“什么事?” “是这样的,耶律真之死的案子查了这么久,好容易到了收尾的时候,属下们也想去驿馆瞧瞧……” 风愁说罢,暗中用手肘杵了下其他几人。 泉微等忙点头附和,低埋着脑袋,时刻准备迎接会扑面而来的狂风暴雨。 谁知容瑾笙只是淡漠的收回视线,转身往外行去,“此案是她的功劳,无须问本王。” “姑娘……” 风愁满面凄苦哀求之色。 其他几人也是眼巴巴的看着曲蓁。 她觉得好笑,点头道:“想去就去吧。” 闻言,几人霎时喜上眉梢,齐齐拱手道:“多谢姑娘。” 等曲蓁跟上后,风愁低道:“瞧见没,这未来的主母还没进门,王爷已经是无有不依了,早跟你们说过,一定要擦亮招子,别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是是是,就你知情识趣,快别耽搁了,看热闹去!” 几人身形闪动,很快消失在原地。 到了驿馆外,刑部尚书阮舒白、御史大夫郭青云等已经候在了外面,见容瑾笙露面,齐齐跪礼:“下官等参见王爷。” “起身吧。” 容瑾笙说了句。 众人站直身子,就瞧见他身侧站着的那抹青影,女子体态纤盈,傲然如竹,站在男人堆里显得尤为扎眼。 阮舒白面色微变:“曲大人怎么过来了?你身上伤势可好些了?” “劳您挂怀,已经好了许多。” 曲蓁微微颔首。 “曲大人先前推三阻四的不肯接手此案,如今又站在这儿,到底是打得什么算盘?” 刑曹之人对她多有不满,忍不住出声呛了句。 她冷眼以对,并未搭理,推着容瑾笙往驿馆内行去。 “你瞧她这是什么态度,真以为有王爷撑腰就可以……” 那人气急败坏。 “好了!” 阮舒白低叱一声,愠怒道:“有这嚼舌根的时间,多把心思放在案子上,都火烧眉毛了,还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被他一通训斥后,那人总算是讪笑着闭了嘴,随着众人进了驿馆,往北戎所在的栖鹰园而去。 北戎使团得了消息早早候在外面迎接,请他们正堂议事。 “王爷传信说,已经找到了谋害我北戎大王子的真凶,不知凶手何在?” 众人刚落座,就有使臣急不可耐的问道。 “是啊王爷,不知凶手是谁?” 葛丹被侍女搀扶着坐下,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关切的问道。 容瑾笙气定神闲,抬眸迎上他,在众多注视中,薄唇微启,缓缓道:“凶手是谁,葛大人不清楚吗?” 第544章 内奸与叛徒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葛丹面上情绪骤然僵住,蹙眉看向他,“我该知道吗?” 容瑾笙清淡一笑,对曲蓁微微点头,曲蓁会意的上前,接过那话茬道:“先前我问过葛大人关于案发当天的一些细节,你说的是待赶到现场时,耶律真倒下,你悲愤交加与贼寇动手,将其打落断崖地穴,之后的事情再无记忆对吗?” “对。” 葛丹点头承认。 “你又说追过去时,不曾发现那两个侍卫跟随而来,是不是?” “是!” “好!” 曲蓁招了招手,命人拿出她先前画好的案发现场图,分发给了在场的北戎众使臣,面对他们疑惑的眼神,解释道:“这是耶律真的死亡现场复原图。” “葛大人,那我再问你,当时耶律真倒在何处,可有气息?” 葛丹眼神不善,“曲大人这是在审问我?” “事关大王子之死的真相,葛大人应该配合。” 她没直接回答这问题,只是平静的陈述了一个事实 ,但是有容瑾笙先前的态度,谁看不出来其中的意味。 “好啊!好个缉拿真凶,查来查去,是想把谋害大王子的事情栽在我北戎的头上,宸王殿下,您不觉得这样做实在是欺人太甚吗?” 葛丹咬牙切齿的质问点醒了其他看客,北戎众使臣纷纷色变,对他们怒目而视。 “就是!大王子死在汴京,你们借着查找凶手一再拖延时间,如今竟然想栽赃到我们自己人头上?” “葛丹大人是大王子亲信,多年来忠心耿耿,这次更是险些丢了性命却要被你们侮辱,这就是你们大盛的待客之道?” “这样的态度还谈什么谈,交什么凶手,你们这些卑鄙小人,待我修书一封递交汗王,定要你们付出代价!北戎的勇士,绝不受此羞辱!” “……” 一时间,满堂哗然。 阮舒白等人看着这幕,亦是有些不解,王爷只说是让他们来驿馆候着,并未交代清楚缘由,听了刚才的话才知晓是找到了真凶,真凶居然还是耶律真的宠臣爱将! 这难道不是在开玩笑? 别说是北戎人不相信,他们听着也觉得荒谬到了极致! 但在这种时候,有宸王坐镇,谁敢质疑?再多的声音也只能乖乖吞回肚子里去,安静的听着! 等他们吵累了 ,声音渐低,曲蓁才开口,目光讥诮:“葛大人又何必这般过激?俗话说,清者自清,我不过是询问现场的细节,你问心无愧,答就是了!” “我问心无愧,架不住有人居心叵测!” 葛丹冷冷的盯着她,“曲大人巧言善辩,心思深沉,在下实在是算不准你还准备了什么陷阱等着我往里钻!我一人荣辱事小,但北戎颜面事大,这种把戏,我就不陪着你玩了!” “是不想,还是不敢?” 曲蓁问道。 她先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何是突然提前到申时动手,后来才想清楚,的确是因为单于游调动府中高手引起了葛丹了注意,正好给了他最为恰当的理由。 就算没有设计单于游绑架她一事,那日葛丹也会以其他理由将耶律真引回城中,让他与薛静琅相遇! 葛丹面上的冷意逐渐被怒火覆盖,他审视着曲蓁,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敢?这般荒谬的结论你倒是问问他们,有谁会相信!” 北戎众臣挺胸抬头,对她怒目而视,好似她才是那个凶手! 就连刑部和御史台的官员们也纷纷躲避她的打量,一副无奈又心虚的模样。 曲蓁见状,抿唇一笑,“是吗?我倒是觉得,他们会信呢!” 话音落,葛丹眸光略沉。 她全然不顾,对着外面轻唤了声,“进来吧,我想葛大人见了你,一定很惊喜。” 谁啊? 众人不约而同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正堂门口突然出现一人影,他穿着灰白色的粗布长衫,鬓发散乱,手脚戴着镣铐,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 “余十一?” 有人眼尖的认出,不敢置信的跨步上前,待确认他的身份后,震惊的道:“你什么时候来的大盛?怎么把自己搞成这番模样?” “余大人,真的是你!”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围了上来,嘘寒问暖。 曲蓁看向坐在上首的葛丹,他面色瞬间阴沉下来,身形僵硬,却竭力遏制着自己的颤抖,但那微微抽搐的面部肌肉,出卖了他! “得遇故人,葛大人瞧着似乎不太高兴?” 曲蓁提醒了句,喧闹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纷纷扭头朝着葛丹看去。 “怎么会?只是,有些意外!” 葛丹强笑,视线落在余十一身上,“十一,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大盛,怎么也不知会兄弟一声?我好为你接风洗尘。” 余十一缓缓抬头,饱经风霜的面上浮现抹讥笑,“接风洗尘?你确定想见到我?” “你我是兄弟,为何要这么问?” 他扶着桌角站起身,朝余十一走去 ,眼神冷厉而坚定,“十一,你要看清楚这是什么这场合,当着外人的面儿,别乱说!若我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事后再与你赔礼道歉如何?” 旁边的人也顺势劝道:“是啊余大人,大敌当前,我们可不能内讧。” 余十一左右打量一周,对上葛丹的眼,冷声道:“葛丹,戏演的太久,久到你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了吗?” “你想说什么?” 葛丹蓦地拔高声调,手指向曲蓁的方向,“你我是多年生死至交,难道就因为这女人三两句话,就要倒戈相向吗?她到底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提起单于游,众人面色愤慨。 “余大人,你可要分清楚状况啊!” “是啊,多年相处谁不知道葛大人对大王子是忠心耿耿,他这次也是死里逃生捡回的一条命!” 就在一片喧哗声中,余十一推开搀扶着他的那人,直走到葛丹面前站定,想起在离战手中的受尽刑罚的日子,恨意滔天。 若不是遭这人出卖 ,他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要他死,那就拿命来赔! 余十一缓缓扯起嘴角,凑近他,狞笑道:“葛丹,你将我卖给离战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你再怎么措辞狡辩,敢让他们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第545章 格桑遗族,杀人凶手! 葛丹面色铁青,是他失算了,万万没想到余十一能从离战的手中活着逃出来,还与这女人勾结在一处! 难道,他的计划真的要毁于一旦吗? “什么卖给大离?什么真实身份,余大人,你说的这些都是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使臣面面相觑,左顾右盼,已经全然不知道该信谁,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着实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们闹得正凶,而曲蓁和容瑾笙等人则冷眼旁观,瞧着热闹。 “蓁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舒白压低声音问道。 “世叔莫急,看下去自然就明白了,这案子今日就能敲定!” 曲蓁胸有成竹,有余十一出面揭露葛丹的身世,再加上她手中的证据,足以指认葛丹,他今日,在劫难逃! 共事这么久,阮舒白知道她是个有盘算的人,听了这话稍稍安心了些,再看身旁窃窃私语的诸多同僚,一时间羞臊得厉害。 他们这么多人什么都没能查出来,反倒要她带病四处奔走,解决麻烦实在是愧对这身官袍! “余大人,你说话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见余十一迟迟不回应,忍不住催促道。 余十一紧盯着葛丹,见他眼神冰冷如刀,冷笑道:“你们眼前这人,并非什么寻常人家出身,他是……” “余十一!你真的想清楚了,执意要与盛人为伍,坑害自己的同族兄弟吗?” 葛丹暴呵一声,打断了他的话音,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同族’两字,咬的格外重,似是在提醒着什么。 他不提便罢了,提起此事,余十一满脑子都是他蛊惑自己母亲的画面,他最恨的,就是有人利用亲人来算计他! 余十一怒火更甚,干裂的嘴皮因肌肉拉扯,渗出些血丝来,“同族?我随大王子前来盛朝一事,其他人不知,你不知吗?你将我卖给离战时,何曾想过你我的同族情分?” “谁告诉你的?她吗?” 葛丹再度将注意力引到了曲蓁的身上。 她冷淡勾唇,应道:“你们的恩怨,别将我牵扯进去,他不是三岁孩童,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这点分辨是非的能力还是有的!” 余十一也道:“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知肚明,葛丹,你当清楚,今日我能站在这儿,就是打定了主意要与你鱼死网破。” 他耐心用尽,背对当众解了衣襟,一把将领子拉到了肩胛骨之下,露出那朵梅花印来。 “你们看清楚了!” “这,这不是那……” 使臣凑近一看,只觉得头晕目眩,险些昏了过去,勉强扶着旁边的人才站稳。 “是什么?” 其他人急问道。 那老臣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指着那印记颤声道:“是格桑族的族印啊!是那个被灭门一族的……” “格桑族?汗王不是将他们都绞杀干净了吗?怎么还会有这印记,还是在余……” 说话的人颇为忌惮余十一,话说一半儿赶忙捂住了嘴巴。 “我不信,族印属于绝密,从来就没听说过格桑族有什么族印!你这老儿该不会是信口胡诌的吧?” “不,不不是,格桑族骁勇善战,时常为汗王领兵出征,我先前随军格桑族长受了重伤,在用药酒消毒时,肩胛处就浮现了这印记,绝不会错!” 老使臣瞪大眼睛,指着余十一哆嗦道:“你,你是这格桑余孽!这怎么可能,余家怎么会有格桑后人!” “不仅是我!” 余十一面对这番惊慌,面不改色的拉起衣衫,转身冷冷看向葛丹,“还有他!” “什么?这,这不可能!当年格桑一族满门被灭,婴孩处死,怎么可能还留有活口?” 接连而来的打击北戎众人无力承受,看的阮舒白等人也是目瞪口呆。 曲蓁与容瑾笙对视一眼,这位余统领倒是个果决的主儿。 知道一旦指认葛丹,葛丹必会拖他下水,索性选择了自报身份! 当中脱衣自证,但凡有身份的人,不是谁都能下得了这决心的! “是与不是,你们用酒试试不就知道了?” 余十一目光狠戾,事情到了这份儿上,已经不容得葛丹再狡辩。 母亲说过,那族印是用特殊法子烙下的,就算剜骨剃肉,都会留下痕迹。 北戎众人纷纷看向葛丹,满目质疑。 “葛大人,你……” 葛丹拳头攥的咯吱响,死死的瞪着余十一,他疯了吗?自报身份,宁愿抛却余家的尊贵和身份,也要拉他下地狱? 这一瞬间,他脑海中转过数百种想法,但没一个能解决目前的困境,他知道,当他身份曝光的这一刻,就什么都完了! 数年筹谋,功亏一篑! 他忍不住红了眼,咬牙道:“余十一,你够狠!” “彼此!” 余十一笑得狰狞。 这番举动已经让众人清醒过来,他们无不震惊的看着两人,北戎最具权势的余家公子是格桑后人,就连耶律真最为信赖的宠臣近侍,也是侥幸活下来的余孽? 凶手还没查出来,倒是翻出了这么一个惊天秘密!还是当着大盛王爷的面儿! 北戎的人面色都很难看! 就在这时,来了个让他们面色会更难看的人。 单于游从屋顶跳下,大步走了进来,“余十一,你当知道暴露格桑遗族的身份,对你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了什么?” 他隐藏在外面听了这么久,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但这个答案,他不敢想,也不敢信! 余十一对他的出现也不意外,直言道:“我余家世代为汗王尽忠,唯有此事不能示人,我也是前不久才与亲生母亲相逢,并且知道格桑王室尚有血脉存世。” “而那个人,就是他!” “葛丹?” 单于游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底发凉,若他身世属实,那…… “你们没忘记格桑被谁灭族吧?” 余十一看透他心中所想,直接点破,“是大王子的亲舅舅,如今在北戎朝堂上呼风唤雨的拓跋烈!” “所以,他是为了报格桑被灭的仇,潜藏在大王子身边?” 单于游身子有些踉跄,低喃着看向葛丹,沉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第546章 大局定,何时怀疑? 葛丹环顾着众人没说话 ,一双眼阴鸷逼人。 须臾,他缓缓抬眼,冷声道:“是又怎么样,这就能证明大王子是我杀得吗?” “你们别忘了,那次刺杀若不是我为殿下挡了一剑,他根本就不会活,我是格桑遗族不假,但我想为族人洗刷污名,重拾昔日荣耀难道错了吗?这些年相互扶持,出生入死的情谊难道是假的吗?” “我与耶律真朝夕不离,要想杀他,何时不是机会?又为何偏要等到抵达汴京再动手?” 这是……承认了身份? 北戎众人震惊不已,这仔细思索,他这番话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格桑遗族确与大王子及其外族有不可调和之矛盾,但这么多年都没有动手,要想将此事栽在他头上,的确牵强。 见他们面色稍霁,隐有所思,葛丹又道:“况且余十一也是格桑族遗族,真论起来,他的动机不比我小,他不惜赌上余家的荣辱和地位也要自报身份戳穿我,打得又是什么算盘?” “若真如他所言,我将他卖给离战,以他的身份,离战如何会让他活着离开?而今他站在这儿,又是同盛人一起,其中的龃龉交易,你们想过吗?” 他字字诛心,直戳要害,暗指余十一与盛离两朝勾连,出卖北戎! 余家的掌舵者若只是身怀格桑一族的血脉,那汗王念及余家这些年的功绩或许还能容情,可要是他卖国求生,余家的下场,未必会比曾经的格桑好上几分! 两方争辩,苦了北戎的使团。 原以为是国事,没想到是家事,涉案的两人,一人是位高权重的余家嫡系子嗣,一人是大王子府深受宠信的爱将权臣。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们到底该信谁? “葛丹,你这巧言善辩的功夫也是一流,怪不得能潜藏在大王子身边这么些年,不过你也不必将矛盾转移到我身上来,余家的过错,汗王自有裁断。” 余十一面对众人狐疑的眼神,道:“我的确与曲大人有场交易,她要我指认葛丹身份,以还我自由为代价,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觉有什么问题,再说了,放着这样一个狼子野心之人在朝中,你们能安枕吗?” “话既说到这份上,再遮掩也就没了意趣,当初查封风月楼,抓捕那女人的事情在座诸位都有印象吧?消息是谁所提供?” “丢失的那箱木究竟装的是什么,事发当日,大王子在香雪海赏景,为何突然掉头回城 ?为何那些贼寇会准确无误的找到藏箱木的位置?为何两方恰好遇到一处?为何所有弟兄战死,唯独他葛丹活着?” “是谁提议调动王师挥军南下,驻守边城,随时候命?” “又是谁有资格接触最高级的机密,离战暗算于我时正好是大王子出事的日子,这一切一切的巧合,如何解释?” 余十一本就是分析情报的高手,有了曲蓁的消息,再加上自己原本的猜疑,两相合算,心中已明白的七七八八! 他深谙这种左右人心的计俩,一连串的疑问抛出,彻底撕破了笼罩在这凶案之前最后的一层遮羞布! 北戎使团见阻止不及,哀叹了两句,也就随他去了 ,闹了这么久,该丢的颜面也早丢尽了! 只是这次,他们不仅死了王室子嗣,惹了一身骚,说不得还要面对大盛的压力!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在场众人,除了曲蓁等人,恐怕也就只有单于游还记着案件本身,他顺着余十一的话来来回回思索良久,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有你的影子!葛丹!” “不仅如此,他还借着驯鹰的机会,与外界传递消息,那女人的存在 ,风月楼和薛静琅的关系,都是由此得知。” 余十一在旁补充了句,看向面色阴沉的能滴出墨来的葛丹,冷道:“我亲自跟过两次,那信鹰最后都是进了王城的外的一处专门买卖猎物的场子。” “你说的,该不会是郎泰猎场吧?” 单于游瞳孔骤然一缩,声音发紧。 “你知道?” 余十一还在想要怎么说清楚此事,听了这话,顿时明白自己不必再浪费唇舌了。 单于游咬牙,“那场子我时常会去,一次偶然的机会叫我撞见了幕后主人,他是耶律迟!” 也就是说,这葛丹实际上,是耶律迟的人。 他们,都被骗了! 一骗就是这么多年,硬生生害了大王子的性命! 他怒不可遏,呵道:“余十一,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瞒着?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余十一苦笑,惨白的面上掠过抹凄凉之色,“你以为我比你早知道多久?就连我的身世和亲生母亲,也是不久前才知道!” “怎么会……” “余家不会藏匿格桑遗族,也容不得一个婢女进门,所以我爹瞒着所有人将她养在外面,称她难产而死,以求保全。” 余十一简略解释了遍,看了眼葛丹,“许多事情,我也是在被离战算计后才想明白的。” 单于游看了眼他肩胛骨处的被血迹渗透的衣裳,想起他刚被救出时的惨状,心下哀戚,也不知该说什么。 遭人背叛,总是恨极了的! 他看向默不作声的葛丹,厉喝一声:“你还有什么话好说!都到了这份上,还想措词狡辩吗?” 投诚耶律迟,隐瞒格桑余孽的身份,光是这两条,他就有足够的动机对大王子下手! 葛丹望着眼前满面怒意的单于游,目光狠戾的余十一,还有那些震惊不已,惊惶失措的使臣和兄弟。 憎恶、仇恨、怨怼交织在一处,如一柄锋利的钢刀,将他这些所有的伪装和秘密全都撕的粉碎! 他输了! 输给了突然出现的余十一,输给了局势,输给了……她! “你们都已经认定了,我说什么还重要吗?” 葛丹凉薄的扯了下嘴角,看向在旁默不作声,安心看好戏的某人,“如今种种局面,都是曲大人一手促成,难道不想说些什么吗?” “你想听什么?” 曲蓁清冷的眸光直视着他,不冷不热的道。 许是大局已定,注定难逃,葛丹反倒是放松下来,缓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疑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第547章 尘埃落定! “从始至终。” 曲蓁毫不避讳,直言道。 “为什么?” 葛丹努力回想着一整个事件,不记得自己留下过什么破绽,“我因昏厥被送回驿馆医治,你为何会怀疑到我头上?而不是那批逃走的贼寇?” “在没查清楚真相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我不会将目标锁定在某个人身上,至于为何不怀疑那些贼寇,他们剑上抹药,但却是迷药,意在脱困。” 曲蓁示意他们仔细看那被搁在一旁的图画,解释道:“根据验尸结果,经由毒草渗透伤口后,与迷药的成分混合作用形成毒伤,导致耶律真后背大面积溃烂腐败,而在死亡现场确有毒草,根据毒草的折断情况,方向,高度,以及血迹位置可推断出,耶律真后背中剑后,曾靠坐在那处,也就是图中画有巨石的位置。” “此毒草名唤夏菇草,与迷药中的羊踟躅反应形成了及己之毒,中毒者头晕昏厥,会短暂丧失意识,而在巨石与他最终死亡地点间,有零星的滴落血迹,这是在人体静止或缓速移动时形成。” “耶律真从巨石走到他最终被害的位置,周围除了腹部中剑大量失血形成的血泊外,并无凌乱的血迹,说明他死前未曾剧烈厮杀过,且长剑是从背后贯入,要么他对下手之人并不设防,要么他当时因毒素作用神智恍惚未曾察觉有人靠近。” 她说了许多,口干舌燥,容瑾笙早有准备,递了盏热茶过去。 曲蓁轻抿了口,不适感稍微减低了些,继续道:“以上是尸身和死亡现场提供的线索,正巧你醒了,我便来驿馆走了一趟。” “是我的说辞有漏洞?” 葛丹回想起两人间的对话,思索良久,未曾发觉问题在哪儿,疑惑的看她,这一场棋他惨败,但输,也要输得明白! “不,你很聪明。” 她摇头,“你若说谎定瞒不过我的眼睛,但那日我并未发现异常,你说跟上去时见耶律真倒地,随即与那贼寇厮杀,将他打落断崖地穴中自己也失去了意识,这些是真话。” “那你还怀疑我?” 他行事谨慎,为了确保无误,事先仔细思量过每句话,绝不会出现什么对自己不利的声音。 曲蓁轻笑,随后取过一张图来,拿在眼前端详着,漫不经心的道:“你说是真话,但并非全部事实。” “耶律真毒性发作昏厥是事实,你将那贼寇打落断崖后失去意识也是事实,那问题的关键就在于,究竟是那贼寇趁着耶律真毒伤发作之际将他一剑贯穿后,被你打落悬崖,还是耶律真倒在了巨石处因药物作用昏厥,你与那贼寇缠斗再将他打落悬崖!” “若是前者,那贼寇就是凶手,若是后者,那就说明在你昏厥之后,有人出手杀了清醒后起身的耶律真和那两个迟来的护卫,这样,也就撇干净了那贼寇杀人的嫌疑。” 葛丹的话让她以为是薛静琅动手杀人后被打落断崖,而薛静琅归来后再谈那日经过,则让她怀疑第三方,也就是二王子埋藏的暗线身上! 关于薛静琅的存在,曲蓁自是不会提及,所以要解释清楚这一切,还需要更为合理且明确的证据! “你果真是心思缜密。” 葛丹听完她所说,心下暗叹了声,验尸断案堪称鬼手,这位名动汴京的青镜司曲大人,果然是个棘手的存在。 他已经十分谨慎了。 思来想去,他忽然明白了破绽在哪儿:“我言语间表明了是那贼寇一剑穿腹后再将他打落的断崖,你还没放弃怀疑我,是因为那两个护卫?” “对!” 曲蓁点头,他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如果当时耶律真死,一切尘埃落定,谁又会杀那两个护卫?你说自己没留意到他们,所以那两人是原本随在耶律真身旁,被贼寇所杀,还是耶律真被杀后,他们赶到才被杀?这很矛盾!” “出于谨慎,我没放过任何一种可能,官府在搜寻那贼寇的尸身同时,我便通过单于游知晓了余十一的存在!想方设法从离战手中将他救了出来,排除他作案的时间后,唯有你有机会动手,稍加试探就挖出了个惊天秘辛!” 说到这儿,案子也是进入了尾声。 接下来的事情,便不需她再解释了。 葛丹怔怔的坐了许久,哑声道:“有了作案动机,作案时间,但你是如何确定就是我,那贼寇不也没找到吗?就凭那两个侍卫?” “对,就凭那两个侍卫!” 曲蓁招手,血手会意的从袖中掏出张锦帕打开递给她,她将东西往众人面前递了些,“你看,这是什么?” “丝线?” 葛丹蹙眉。 北戎众人伸长了脖颈探看,一脸疑惑之色,说着案子呢,她拿出这种女人的玩意做什么? 余十一黯淡的眸光闪了下,若有所思的瞥向身旁的单于游,后者浑身发抖,面色涨红,竭力压抑着燎原怒气。 对这一切,似无察觉。 “我有所怀疑后,又去验看了那两个侍卫的尸身,这金线就是从其中一人的指甲盖里抠出来的,在处理之前,已经被血染成了墨色。” 曲蓁打量着众人的神色,清冷的眸子凝定沉着,轻道:“诸位或许不清楚其中的关窍,那我就来解释一二,这线名唤金蝉丝,色泽光鲜明亮,尤为珍贵,属于北戎皇室专用。” “但也有例外!但凡是得皇室亲眼,被收为家臣,授予图腾赏赐者,衣裳的图腾部位所用金线都是金蝉丝,我查过了,这一行北戎使臣中,唯有你、单于游还有余十一有这项殊荣,案发当日,单于游被困驿馆,余十一被离战幽禁,那就只剩下一个你!” 她顿了下,一锤定音,“所以,杀那两人的是你,为何要杀他们呢?自然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杀人,灭口!” “啪啪啪!” 葛丹忍不住拍手,“事到如今,我倒是真佩服你了,这场局我耗尽了数年心血部署,为此不惜对仇人卑躬屈膝,没想到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真是,好本事啊! 第548章 情非所愿! “这么说,真的是你杀了大王子?” 听到这句话,单于游再也忍不住,几步爆冲上前,一把掐住他的脖颈,红着眼咬牙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葛丹死死扳着他的手,再不见以往宽厚沉稳之态,面相狰狞,吼道:“你听不到吗?我是格桑遗族,知道什么叫遗族吗?我的父母兄弟皆被屠戮殆尽,死无全尸,你还敢问我为何杀他?格桑王城血流成海,尸堆如山,你说为什么!” “他们也不是大王子杀得!” 单于游哽了下,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人,昔日把酒言欢,并肩作战的画面浮现于眼前,逐渐被鲜血浸透,心痛如绞! 他哽咽道:羌族叛乱你遭人围困,是殿下一人一刀,浴血厮杀,舍了半条命才把包围圈撕开一道口子。 “你遭人陷害下狱,是殿下四处周旋打点,在汗王帐前跪了三日才换来一个赦免。” “这些年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殿下待你至真至诚,难道你当真都忘了吗?” 葛丹面容冷厉似鬼,趁着他不备,猛地伸手将他推开,转过身去:“那又怎么样?” 他双手撑着桌子,浑身不住的发抖。 “他们的富贵和权利,是我格桑一族数万人的鲜血换来的,耶律真不死,拓跋家永远都不会倒台,我这血海深仇又该找谁来报?” “那殿下呢?殿下就是你的牺牲品?我也是,十一也是!到底兄弟情义在你心里又算得什么东西?” 单于游失望透顶,他曾对着殿下的遗体起誓,定要将凶手大卸八块,可他哪里想得到,这凶手竟然是朝夕相处了数年的兄弟! 葛丹听出了他所指何事,不禁仰天大笑,笑得眼泪直冒。 “兄弟?你问问他余十一,我和他能不能成为兄弟?你问问他,当年格桑究竟为何被轻易攻破,我母亲遭人凌辱,父亲死无全尸,我这一切痛苦的根源,因谁而得!” 他的声音因愤怒有些破音,尖锐的要将人耳膜刮破。 单于游不明所以,看向余十一。 这段恩怨,包括余十一的身世,至今都是个谜! 比起葛丹的声嘶力竭,余十一则平静许多,直视着他,“我察觉你利用信鹰传递消息后,对你身份有所怀疑,便查到了富贵酒馆,掌柜醉酒失言曝光你身份,消息被府中人得知,所以我将他们都杀了干净。” “包括大王子之死,我也想为你顶下这罪名,总归落到离战手中是活不成了,我娘欠你的,我愿以命相赎,可你自我诛杀掌柜开始就顺藤摸瓜找到了我娘,开始布局,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的算计我们母子,当年的过错,她也只是无心之失!” “无心?你这一句无心,就想揭过这累累血债?我父王母后待她犹如亲妹,她却将通往王城寝宫的密道告知外人,导致拓跋烈与人里应外合,灭我一族,她呢?她凭什么活着?” 葛丹双目赤红,泪珠滚落如炙铁般滚烫,声愈嘶,杀意愈浓,“是她让我饱受父母尽丧的痛苦, 我便要她尝尝,这唯一的儿子惨死他乡,她该有多痛多恨!”、 闻言,余十一默然。 先辈的恩怨他无瑕再顾,孰对孰错也都不重要了,他现在只想等着尘埃落定,与母亲团聚,隐姓埋名的过完后半辈子。 “你将余十一卖给离战,不仅仅这么简单吧?” 听了许久,待他们处理完自己的恩怨,曲蓁适时插话,轻道:“耶律真死在大盛,盛朝与北戎必起争端,北戎境内耶律迟也被下狱,最有权势的两个王子丧失继承资格,储位之争越发激烈,可谓是内忧外患。” “你恨的不仅是拓跋烈,耶律真,还有那下达灭族命令的汗王,要报仇,正是最好的时机,我不信你会放过!” 利用宁婉儿拉下耶律迟,利用薛静琅杀了耶律真,出卖余十一,剔除单于游,这一局,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他将‘物尽其用’四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葛丹闻言,面上的种种情绪缓缓都收敛起来,意味深长审视她许久,恨声道:“是,我要北戎覆灭,我要他们死绝!只要我从此案中脱身干净,安然返回北戎,就能一步步的分裂这整个王室,让他们互相撕咬,让他们自相残杀!届时大离兵临城下,里应外合就能血洗王城,以慰我族亡魂!” 可如今,拜她所赐,一切都完了! 北戎众人面色骤变,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寻仇,而是想要将所有人都赶尽杀绝! “葛丹,枉费我等与你交心交情,你寻仇就算了,干嘛要牵连无辜?” “我算是瞎了眼认你做兄弟,你不配!” “你知不知道,大离的人哪儿会真心实意的帮你,他们就是在利用你!” “……” 怒骂,埋怨等种种声音掺和在一起,刹那间他千夫所指,成为众矢之的。 然而面对这般场景,葛丹并没有什么反应。 无辜吗? 死在那场杀戮中的人哪个不无辜?凭什么就没有活着的权利,他只恨自己不够谨慎,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他只恨,对敌人下手时,竟然心存怜悯! 葛丹没理会闹腾腾的北戎众人,看向曲蓁,长叹了口气,“你满意了吗?” “你满意吗?” 曲蓁反问。 他冷笑,“余十一经此一事再不得入朝堂中心,耶律真死,拓跋家没了支撑,很快就会在争斗中没落,除了没能颠覆北戎,屠尽王城,我又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追去时,耶律真因毒性发作昏厥过去,你与那人缠斗将他打落断崖后,察觉耶律真站了起来,当时四下无人,他身负重伤,你大可直接动手杀他,却为何要从背后偷袭?” 曲蓁心若明镜,凝视着他眼底的一闪而过的颤意和愧色,平静道:“你为何不愿承认呢?你动手时不敢直面他是因为你心有愧疚!” 第549章 尘埃终落定 葛丹面上的笑意随着这一个字一个字的出现而逐渐消失,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下,不知为何,面对那双澄净明透的眼睛时,隔着时空和猎猎风声,似乎听到了刀剑穿透皮肉的身影。 “噗嗤!” 血飞溅,那身影猛地一颤,踉跄着回头,嘴角鲜血喷涌而出,“葛,葛丹,为,为什么……” 那一刻他如鲠在喉,再不敢看那双眼。 “还与他废话做什么?谋害大王子罪无可恕,我等定要拿他回北戎请汗王处置!” 不知谁喊了一声,当即有人上前将他拿下。 葛丹魂不守舍,没有反抗的被按在了桌子上,一副生意全无的模样。 而余十一旁,亦有人围住。 “余大人,您这件事情还得回北戎再行审讯,属下得罪了。” 他没说话,一双眼平静且淡漠的朝曲蓁看来,她微微颔首示意,短暂的视线交错后,两人各自撇开眼。 诸事已定,自当履约。 阮舒白看着眼前这幕,面面相觑,这就结束了,王爷要他们来此,就是为了看场戏? 这真是有史以来破的最轻松的案子! “呈递陛下的奏折以及卷宗还得麻烦阮大人撰写,凶手落网,可以结案了。” 曲蓁侧首说了句,阮舒白点头,“好,我这就回去准备。” 留在这儿也没什么作用,众刑曹齐齐朝着容瑾笙拱手,“下官告退!” “去吧。” 闻言,众人高悬在心头的巨石总算落地,这一桩惊天大案赶在年节前总算是收尾了,北戎使团和谈时何等的硬气,没想到最后查来查去,凶手落在了自家人头上。 还白白让人瞧了一场笑话。 北戎使团带着耶律真棺木离京那日,百姓夹道相送,一片欢呼雀跃之景,笑声和爆竹交织在一处,敲响了年末的钟! 曲宅内。 血手托腮看着眼前静心熬药的身影,有些不甘的道:“姑娘,你就这么放过单于游了?” “不然呢?杀他下酒?” 她眼皮也不抬的摆弄着手底下的药草,随口道:“耶律真一死,他被驱逐出府,北戎王城再无他立足之地,要想亲手报仇,不会让葛丹活着回去的!” “凭他的功夫,要想在北戎高手的层层护卫下杀了葛丹,那是蚍蜉撼树!” 血手瞬间了她的意思,轻嗤了声,“如果他运气好的话,赶在我们的人将余十一抢出时动手,还有几分胜算!” “随他去吧。” 她轻笑,见炉子上的汤药已经熬好,正准备倒药,血手就抢上前去,熟练的拿帕子握着手柄动作,“姑娘你去歇着吧,今夜还有的闹呢!” “闹什么?” 曲蓁疑惑看他。 血手正要答话,外面突然传来阵熙熙攘攘的声音,紧接着一抹艳红的衣角落在窗外,男子倚窗而笑:“你这丫头是查案查糊涂了,今日是除夕!” 除夕? 这么快吗? 她垂眸掩去眼底的异色,冷淡的朝晏峥飞了记眼刀,“记得走门!” “咱们晏世子向来是不走寻常路,青天白日在宫中飞檐走壁都是常事,你就别为难他了。” 曲弈抬脚进屋,见着眼前之景,对晏峥笑道:“瞧我说的准吧?她要是没在书房,就定在药房里。” 曲蓁抬眼望去,除了曲弈和晏峥外,还有晏晔谢涵都到了,突然多了这么些人,显得原本就不太宽敞的药房有些狭小。 “你们怎么来了?” 她分拣好最后的药材,从桌案后绕出。 “你还说呢!这段时间你又是受伤又是查案的,忙的不可开交,我怕打扰你都没敢过来,好容易结了案,你又躲在府里不出门,我只好自己来找了。” 谢涵不满的抱怨着,挎包里藏着的小狐貂似是为了附和她,也‘吱吱’的叫了两声。 曲蓁失笑,随手拿起个瓶子将药丸倒在掌心,闻着药香,那小家伙再也按捺不住,闪电般蹿出,蓬松的大尾巴卷着她胳膊,埋头就吃。 几人见状大笑。 晏峥道:“你这药宠是打小养的,居然被一颗药丸就给骗走了,也忒没骨气!” 谢涵羞红了脸,嘀咕道:“它平时不是这样的!” “药丸里有数种补药,都是难得的奇珍,自然瞒不过小雪的鼻子,它毕竟是专门豢养的药宠,以药为食,能成长的更快些。” 曲蓁勾着手指挠了挠它的下巴,乐得它眯着眼直叫。 吃饱喝足后恋恋不舍的窜回袋子里睡觉去了。 她望着几人道:“换个地儿说话吧。” “也好,这味道太冲鼻,熏得我头晕。” 晏峥率先跳出院子,去了旁边的凉亭里,几人随后跟上,曲蓁命人准备了茶水和糕点。 “先垫垫吧,宫宴上人情往来太多,根本吃不了多少东西。” 晏峥拿起快百花糕咬了口,撇撇嘴:“重金聘请的江南厨子手艺也不怎么样。” 他蓦地凑近曲蓁,诱惑道:“鬼丫头,曲爷爷他们上了年岁,身子也熬不住,你在汴京城里熟悉的人也不多,要不宫宴过后,去我府中一起守岁吧?正好我家老娘和老爷子都想见你,大哥你说对不对?” 话落,几人神色各异。 谢涵有些黯然的垂眸,假装不在意的摸着小雪。 晏晔浅笑,看向她道:“若小蓁愿意的话,自然极好。” “打住!” 曲弈狐疑的看了两人一圈,“守岁这么重要的日子,自然是要和自家人一起过的,我祖父祖母身子不好,家母和我也还在呢!” 哪儿有让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去旁人府中守岁的道理? 曲蓁有心拒绝,正巧曲弈出声了,她也就附和道:“我冷清惯了,还是不去打扰了。” 晏晔也没多说,笑道:也好。 好什么好! 晏峥双手环抱审视着她,半响,皮笑肉不笑的道:“那好吧,你可别忘了自己说的话,那宸王府人也闹腾的很!” 他意有所指。 曲弈以扇掩面窃笑两声,这位爷行事是越发‘稳重’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曲蓁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没打算理会他,岔开了话题。 “宫宴我能不去吗?” 第550章 赐银幡,风向转! 那些吵嚷繁杂的场景的确不为她所喜,她只想安安静静的祭酒扫灵,然后熄灯歇息。 谢涵一听这话就知道她嫌麻烦,认真的摇摇头,“年宴凡是有官身的大臣必须参与,而且这次北戎的案子能破你当居首功,是重中之重!” 曲蓁闻言很是头疼,提起宫宴又不得不再问一句,“对了,太后寿宴因耶律真之死耽搁,那贺寿的事情自然就免了,南疆和大离的使臣何时离京?” 她这话问出,曲弈眸光沉了沉,笑意也消失不见。 晏晔道:“南疆使团后日就走,至于大离嘛,离战说是沉迷汴京的风土人情,再加上离墨淞有些私事耽搁,还要等段时间!” 这理由是牵强了点,但作为主人,也不好逐客! “在我大盛皇城离战翻不起什么浪来,大过年的就别操心这些了,好好歇上几日!” 曲弈的话引来众人的附和。 他们交杯换盏,言笑晏晏,谢涵很快就将那些不自在抛于脑后,沉浸在这片和乐的氛围中。 晚些时辰,几人策马入宫。 曲蓁随着百官与景帝在奉先殿前设坛祭祀,告拜先祖后,随着众人正要转去圜丘坛祭天祷告,行至半途被人拽出了队伍。 她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跟在安总管身边的小太监。 “路公公?这是何意?” 那小太监忙躬身怯道:“曲大人言重了,您唤我小路子就好,师傅让奴才过来传句话,接下去的祭天仪典章程繁杂,耗时太久,您还受着伤就别跟着去了,来回跪拜的再伤了腿。” “这样一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祭天这种仪典十分隆重,提前十五日就要开始修葺祭坛和建筑,准备祭品,百姓协同跪告天地,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于宫中来说,是大事! 从未听过还有能中途离开的,朝中盯着她的人太多,就等着她犯错,曲蓁不想授人以柄。 小太监神色恭谨,压低声音道:“大人放心,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曲蓁闻言,越发不懂景帝的心思,遥望着逐渐远去的龙撵和百官,两侧朱墙高筑,她站在日光的阴影中,突然冷得厉害。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样破例,一次两次就罢了,她还能安慰自己是陛下的惜才之心,次数多了,实在难信! 小太监见她拢了下身上的衣衫 ,以为是受了凉,轻道:“大人随我来吧,祭天还要些时辰,您先去暖阁坐坐。” “有劳。” 曲蓁颔首,跟着他去了个偏殿,里面空无一人。 “那曲大人就先歇着吧,奴才就候在外面,有事尽可吩咐。” 说罢他退了出去。 曲蓁寻了位置坐下,盯着眼前那蝉花青玉屏风出神,思索着和景帝见面时的种种场景…… 再度被声音惊醒时,宫宴已经开始。 她被领到自己的位置,还没坐稳,晏峥就凑了过来,不知与旁边的官员说了什么,那人着急忙慌的起身让开,另觅他处去了。 “我说鬼丫头你跑哪儿去了,祭天仪式结束后,我寻了好几圈都没见着人影,还以为你走丢了。” “你旧伤未愈,有些疲倦,中途就离开了。” 她掩去眼底的心思,轻笑着答道。 不论景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就目前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她只能猜到其中缘由与她娘有关,更具体的就不得而知了。 顺其自然吧! “走了好,我要不是被大哥盯着也早就躲远了,什么破规矩,几个时辰跪下来腿都要废了,你这弱不经风的身子可受不住!” 他随意的在膝盖上揉了两下,将蒲团往她身侧挪了挪。 曲蓁瞥了眼他,提醒道:“世子爷,你这样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 晏峥笑着抬手往高台上一指,示意她瞧:“喏,定规矩的人就坐在那儿,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景帝似是察觉了这边的动静,侧首望来,随即又平静的移开了视线。 实际上这大殿之中注意到这一幕的人不在少数,然而陛下都没有开口叱责,大过年的也没人敢寻晦气。 有人下意识看向容瑾笙的方向,见他锦衣华贵,独坐在那处,平静的与前去敬酒的几位皇子叙话,举手投足尽显皇家风范,无半点波澜。 好修养! 那人暗叹一声,再不理会,扭头与旁边的同僚说起了话。 曲蓁知道晏峥就不是个守规矩的人,也就懒得再浪费唇舌,听他在耳边说着京城趣谈,时不时应和一两声。 年宴过半,歌舞乍停。 景帝招了内监上前,打开谕旨开始赏赐银幡,所念到的官员纷纷出列,叩谢天恩,曲蓁也在其列。 众臣不得不对青镜司的重新审视。 短短时日,连破大案,地位一升再升,虽说没有具体的阶品,但就是丞相,也不敢在她面前太过倨傲。 陛下、宸王府、晏国公、曲国公等势力皆与她亲近,况且她所擅长的并非只有验尸断案一项,医术也是其所长。 就连太医院院正谢奉仪推崇备至! 掌生死,明冤狱,生人死人的路都捏在她手里,朝中许多大臣见状,再不敢心存怨怼,纷纷与之交好。 “听说曲大人喜茶,在下府中正珍藏了些极品好茶,若有时间,还请大人赏脸,过府一叙。” “这有什么,前些日子我刚从奇宴上夺下魁宝,是个能温养筋脉的药玉,曲大人旧伤未愈,正好拿去调理。” “青镜司事务繁忙,差役又都是贱奴出身,要不本官调几个伶俐懂事的去曲大人麾下听命?” “……” 曲蓁案前乌泱泱围了一堆人,这个敬酒,那个叙旧,七嘴八舌吵得人脑仁疼。 她正要一并谢绝,身旁的晏峥就黑了脸,“诸位大人都没事做吗?要不要本世子给你们找点事儿?” 几个官员面面相觑,都听出了其中的冷意。 有人赔笑打了个圆场,“世子爷就爱说笑,我等有公务在身,自然是忙的,就不打扰您与曲大人聊天了。”、 “是是是,下官告退。” 几人互相拉扯着往旁边走去,转眼就围上了刚从容瑾笙处离开的容溟,“微臣还没来得及恭贺二殿下临朝之喜,请!” “郭大人客气。” 容溟荣辱不惊,面无波澜的饮了一杯,与他们客套着。 晏峥见了这幕,唏嘘道:“容黎言在香雪海遇刺,至今缠绵病榻,倒是给了他机会!” 曲蓁抿唇不语,望着那站在人群中的容溟,一身锦衣满目空寂,不见丝毫喜色,她苍然一笑,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对于旁人来说是机遇,对他可未必! 第551章 除夕守岁! 没多久,晏峥被晏国公唤走,似是有事吩咐,曲蓁见四周人影攒动,热闹非凡,想独自安静片刻,就避开众人出了大殿。 殿外风冷,将她身上的酒气吹散了些。 曲蓁顺着白玉石铺成的长廊走了片刻,眼前蓦地出现道人影,她脚步微滞,刚想掉头,就听那人道:“怎么?朕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让你唯恐避之不及。” “微臣不敢。” 她无奈只好上前,拱手见礼。 “放心,这次朕不提婚事,也不逼你做抉择,大年夜的你就好好陪我说会话。” 景帝凭栏而立,冷风将他的龙袍吹的飒飒作响,金色的龙纹在月光下鲜明灵动,似是随时要御风而去。 月高远,他负手遥望,一身孤寂落寞。 许是得了吩咐,四下并无他人。 曲蓁犹豫了下,轻声问道:“陛下为何要对我这般?只是因为顾念旧人?” 他闻言回头,凝视着她的眼神中隐有什么东西在翻覆,顷刻间又消失不见。 “算是。” 景帝踌躇良久,给出了一个答案,他深叹了口气,似乎不想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对她笑道:“陈年旧事先不提了,你只要记得,我会护着你,这就足够了!” 当朝陛下对一个臣子说,‘我会护着你’,怎么想都是个极为诡异的场面。 但曲蓁再诡异都经历过了,也就顺势道:“多谢……” 她话说一半儿,忽然发现景帝不太高兴,忙转了话音,“我知道了。” “那就好!” 景帝眉开眼笑,挂在廊下的琉璃宫灯暖意融融,落在他的眉眼处,添了几分温柔。 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容颜,他鬼使神差的抬手…… “陛下!” 曲蓁侧首避开,低喝了声。 景帝骤然回神,看她满脸冷色还有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哑然失笑,“是我糊涂了,他们说的不错,梨花白这酒甘甜清冽,我方才不该贪杯的。” “酒大伤身,陛下还是要懂得克制才是。” 她附和了声。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怀旧这种事她实在不擅长,尤其是面对一个对她娘亲还有些想法的男子。 景帝打量着她,看她心不在焉,不知神游何处的模样,眼底掠过抹笑意,“今夜除夕,你还要陪同家人一道守岁,我就不拘着你在这儿了。 “微臣告退。” 曲蓁如释重负,拱手退了出去。 景帝一直目送着她走远,久久未动。 就连身边多了个人都没察觉。 “陛下为何不与曲大人说清楚呢?” 景帝回头,就见安总管躬身站在旁边,他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长叹道:“再等等吧,还不是时机。” “那偏殿准备的小宴怎么办?” 老太监有些惋惜,这本是陛下打听过她的喜好专门准备的,想要与她除夕守岁! 却不知为何改变了主意! “撤了吧!” 景帝摆手,转首看了眼身后金碧辉煌的大殿,顿时失了兴趣,冷淡道:“传话给里面,朕略感不适,就先回去歇息了。” “是!” 陛下不归,夜宴自然逐渐散去,曲蓁回了国公府,陪同曲夫人和自家祖父母用了年夜饭,守岁过了子时,才回了私宅。 刚进庭院,就发现四周多了数道气息。 屋内的灯烛亮如白昼,将道人影照在窗前,而明窗上贴着两个大大的…… ‘喜’字? “别站在外面吹风了!” 男子温润柔和的声音从里面飘来,曲蓁往那几处瞥了眼,缓步进屋,就见容瑾笙坐在桌前,面前放着个食盒。 除此之外,还燃着两根龙凤红烛! 曲蓁这才发现,不仅是窗上,还有正堂壁画,柱子上都贴了大红喜字,这场面着实诡异的很。 “这是怎么回事?” 她疑惑的看着容瑾笙。 容瑾笙抿唇浅笑,往门口方向抬指一点,“那你要问他们。” 他到的时候就是这模样了。 “出来!” 曲蓁轻唤了声,游廊下突然‘咻咻咻’的出现几道人影,你推我搡的挤了进来。 她审视一周,挑眉道:“谁做的?” 风愁几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一步,还顺手将站在最前面的人影往前一推,齐声道:“他!” “棠越?” 曲蓁好笑的看着他,“你贴这个做什么?” “高兴!” 他挺胸抬头,得意的看着曲蓁,仿佛做了个了不得的事情。 “谁高兴?” 曲蓁耐着性子问道。 棠越视线越过她,看向了容瑾笙,“公子高兴!” 被乍然点名的容瑾笙抬眸望来,正好对上曲蓁的视线,他矢口否认:“我不知!” 这种事情以容瑾笙的脾性也做不出来。 曲蓁好整以暇的看着几人,“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俗话说人生两大喜,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风愁正准备长篇大论,被她无情打断,“说重点!” “棠越见城中有人大婚特别好奇,拉着我去偷看,问我为何他们那么开心,我说是因为成婚。” “他又问我成婚要准备什么,我就说要一男一女,还有红烛那些,没想到他中途撂下我们自己跑了,再回来就抱了一堆,非要贴。” 风愁摊手,表示自己很清白。 这孩子或许是见主子这段时间郁郁寡欢,想找个法子逗他高兴。 这法子就极好! 棠越噘嘴瞪他,控诉道:“你也贴了!” “那是我怕你动作太慢,耽搁了事情,主子特意来这儿等着,就是想陪着姑娘一起守岁,你在这儿算什么回事?” 风愁没料到他还学会了拖人下水,心中直叫失算。 棠越攥拳,一字一顿的喊道:“我也要!”、 “不许要!” 风愁对着旁边的几人使了个眼色,泉微和血手忙上前一左一右勾住棠越,这两日主子和姑娘也不知道怎么了,气氛别扭的很。 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时机可不能被这小屁孩给坏了! “你们欺负人!” 棠越红着眼,委屈巴巴的看向容瑾笙:“公子!” 不等容瑾笙开口,风愁变戏法般的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来,对棠越笑道:“你瞧瞧这是什么?” 第552章 祭亡人! 棠越耸了耸鼻子,眼神一亮:“桃花酥!给我!” 他伸手去抢被风愁躲开。 “今晚是除夕夜,东街有夜市,什么芙蓉糕、青团、白玉羹比比皆是,还杂耍、灯笼和猜谜游戏,比守在这儿可有趣多了,你要不要去?” 这样的诱惑棠越实在难以抵抗,他看向容瑾笙,满眼渴望。 容瑾笙见状失笑,温声道:“去吧,想要什么就让风愁他们买给你,被跑远就是。” “谢公子,走喽!” 几道身影前后如风般刮了出去,只留下他们两人四目相望,屋内大红喜字在龙凤花烛的照映下,亮的灼人。 短暂的寂静后。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不禁失笑。 容瑾笙望着她被灯烛熏得微红的耳垂,浅笑着将手边食盒打开,拿出几碟子糕饼来,最显眼的是那盘蚕蛹形状的馒头。 她微怔片刻,低喃道:“儿女吹玉于作蚕丝,中置吉语默有祈,这‘蚕卜’的风俗是江南独有的风俗,你怎么知道?” “问过。” 他声音温润,似那绵绵细雨,轻柔且暖:“这是你在汴京过的第一个除夕,我陪你一起守岁!” 曲蓁凝望着他,心底有什么东西逐渐的化开。 她记得风愁说过,这些年来,不论是中秋或是年节,任凭外界万丈烟火,锣鼓喧天,宸王府都是如死寂般的冷漠平静。 原因是:容瑾笙不喜! 既不喜,如今又专程来陪着她守岁,是担心她孤单吗? “好,等我祭奠爹爹后,我们一起守岁!” “嗯。” 一张木桌,一块牌位,两根香烛,还有那瓶爹爹生前最喜欢的青梅酒,曲蓁准备妥当,跪拜叩首,望着那灵牌有些出神。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她敛起脑海中繁杂的心思,轻道:“好了。” 容瑾笙却没答话,走到她身侧,撩起袍子倏地跪下,随即恭恭敬敬的三叩首,焚香祭酒,做完一切,才扶着她起身。 曲蓁迟疑良久,垂眸道:“其实,你不必如此的。” “这是应该的。” 容瑾笙抬手揉了揉她细软的青丝,低笑道:“丑媳妇还要见公婆呢,难道我就那么拿不出手?” 闻言,她愕然抬头,这是哪儿跟哪儿? 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容瑾笙见状,眼中笑意更深,“等抓到了凶手,我便陪你回笋溪县去祭奠伯父,将未尽的遗憾全都补上。” “好。” 虽然曲蓁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即便是有,也再补不上了。 红烛照影,酒香清冽。 两人心照不宣的避开公事不谈,说起了儿时的趣事,这一聊便是一夜,而风愁等人拽着棠越穿梭在灯影重重的长街中,吃吃喝喝,玩得累了,便拎了酒坛躺在了人家屋顶赏月。 直闹到清晨才回府。 曲蓁和容瑾笙正打算用早饭,就有人登门拜访。 “好容易有了空闲,不如我们叫姑娘一起去城外打猎吧?好久没吃野味了,想念的紧!” “我觉得这提议甚好,懒在京城里骨头都软了,正好松松筋骨。” “哈哈哈,想松筋骨找我啊,我最近拳法精进神速,你们几个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又吹牛,魏公子,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找血统领他们比划比划?就知道欺负我们!” 声音靠近,从月亮门转出几道人影来,正有说有笑的闹成一团,冷不防听到一句,“王爷?” “王爷?哪个王爷?” 钱小六躲开魏康安偷袭,懵然问了句。 魏康安反应极快,立即站端正了身子,低呵道:“还能哪个王爷?宸王殿下啊!” 顾义整理了下仪容,领着他们上前一礼,“末将参见王爷。” 容瑾笙淡道:“免礼。” 几人站直身子,显得十分拘谨,尤其是钱小六和魏康安,低眉顺眼,脑袋埋得同鸵鸟般,一副耗子见了猫的神情。 曲蓁不由得失笑,“大年初一你们怎么过来了?” “来跟姑娘拜年请安。” 顾义答了句,眼角的余光向后瞥了眼,没听见他们出声,只好替他们说道:“我们商议了下想去城外转转,弄些野味打牙祭,姑娘要一起去吗?” “我就不去了。” 她笑看着几人,轻道:“你们去吧,注意安全就好。” “那也好,姑娘身子还虚弱着,在府中休养吧,外面天寒地冻,别再染了寒气,等我们猎些好东西拿回来给姑娘补身子。” 顾义在看到容瑾笙的刹那,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从善如流的答了句,很识趣的没让他们逗留太久,就告辞请去。 出府后,魏康安疑道:“这大清早的王爷不在府中呆着,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私宅里,莫不是昨晚留宿了?” “留宿?” 钱小六不自觉拔高了声调,察觉四周还有外人,忙压低声音道:“你胡说什么?姑娘怎么可能让一个男子留宿在府中?” “你别忘了,她搬来曲宅前是住在宸王府的!再说了,我只说了留宿,又没说其他的,你瞎叫唤什么?王爷是皎皎君子,泽世明珠,自有他的风骨和傲气,不会胡来的!” 魏康安没好气在他头上敲了下,警告道:“你别四处乱说啊!” “这话你该自己记住,乱说的明明是你!” 钱小六捂着泛红的额头躲在顾义身上,抱怨道:“顾大哥,你瞧他又打我!” “你们别闹了。” 顾义无奈的阻开两人,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城门,凝重道:“这次出城我们正好去看看那些人,这几场大雪落下,即便有棉衣粥米支撑,恐怕也要死上不少人。” 部曲奴隶的安置是个大问题,待使团离开,复印开朝后,这问题迟早要解决,在此之前,他们也要出点力才行! 不能总让姑娘扛在前面。 说起这些事,其他几人也正经起来,魏康安道:“也好,我们能帮就帮点忙,施粥赠药就算了,我没什么耐心,不过可以打点野味给他们带过去。” “我说魏兄,我和顾大哥是孤家寡人才往外跑,你这信阳候府的贵公子,大过年的不回家说不过去吧?” 钱小六打趣了句。 魏康安眼中有瞬间的郁色,哼道:“回去作甚,还不如和大家伙一起过的痛快,废话少说,你走不走?” “走走走!” 两人勾肩搭背走在前面,顾义阔步跟了上去,长街两侧商铺紧闭,行人稀少,一片凄清之景。 谁也不知,迎接着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灾难! 第553章 使团离去,风起! 趁着无事,曲蓁以养病调理为由将容瑾笙安置在了旁边的院子里,省去了来回折腾的功夫,为他施针排寒,调理身体,闲时看书晒药,忙时便各自处理公务。 棠越似是极喜欢这园子,四处溜达,一整日都没见人影。 曲蓁正准备着人去找,不曾想国公府那边来了人。 “老夫人说是瞧着那叫棠越的小公子很合眼缘,问王爷可否让她留着一起说会话,晚些时候放人回来。” 弦外之音就是已经知道了容瑾笙住在私宅这边的事情,但不打算过问。 闻言,容瑾笙搁下手中的书卷,轻笑道:“这是棠越的福分,有劳你转告老夫人,他性子顽劣了些,若有什么冲撞,还请老夫人宽宥一二。” “王爷客气,奴婢这就去回禀!” 来人兴高采烈的走了。 待没了人影,容瑾笙对着四周唤了声,“风愁,你过去看着点,别让他闯祸。” “是,主子!” 立即有人憋着笑应了句,随即消失不见。 时间在静谧中悄然流逝,很快到了南疆使团离京的日子。 因东宫太子容黎言卧病在床的缘故,陛下命二皇子容溟和四皇子容檀率禁军护送出城。 曲蓁策马等在了迦楼的必经之路上。 没一会就看到南疆使团的旗帜出现在视野中,禁军和阴司琰的人都已离开,她驱马走近,立即引起了侍卫的警觉。 “什么人?再敢靠近,定斩不饶!” 曲蓁还没答话,马车内就传出迦楼的声音,“放行!” 拦在面前的侍卫犹豫了下,还是让开了路,曲蓁走到马车旁钻了进去,还没坐稳就被一双玉臂勾住胳膊。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送我的!” 最后一面,再见不知是何时,曲蓁也就没拉开她,将手中的包袱放在她跟前,嘱咐道:“这里面有我新调配出来压制你蛊毒发作的药丸和方子, 还有解毒消炎等一系列丹剂,你收好。” 迦楼美眸哀怨的看着她,“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想说的?” 她正色道:“有事传信。” “不解风情的木头!都到这时候了,就不能说些好话哄哄我?” 迦楼嗔怪的瞪了她一眼,忽然张开双手轻轻的拥住曲蓁,深吸口气,低道:“鹤仙儿,你这条路不好走,稍不注意就是万劫不复,要是有一天大盛容不下你,你就来南疆找我。” “好!” 曲蓁任凭她抱着,轻轻点头。 这样的怀抱和依靠将她们的距离再度拉近,似乎回到了那浴血厮杀,并肩作战的时候,经此一别,天涯路远,却不知何时能再见。 迦楼闻着那熟悉冷香心格外宁静,半响松开手,嘀咕道:“酸话我就不说了,反正活着还能再见,宸王那边有没有话让你转达?” 联姻一事搁置,好在阴司琰也没能如愿给了她些许慰藉,但目前南疆的局势不容乐观,容瑾笙这个盟友还是尤为重要的! “王爷让你有事时联络王城孤月坊的坊主,届时他会助你。” “好!” 说罢,迦楼这才松了口气,撩起车帘往外看去,官道两侧是苍茫无际的旷野,除了风声不见其他。 曲蓁顺着她视线望去,淡道:“他没来,也不在府中。” “没来……” 迦楼怔怔望着外面良久,嘴角忽然勾了下,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她撂下车帘,垂眸低喃道:“不来也好,总归就不是同路之人。” 他洒脱不羁,虽生于世家望族却不涉权势争斗,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留天真,是个一身磊落的君子。 可她,毒入骨髓,深陷权势阴谋,血海深渊,是开在地狱里的毒莲花,说不得何时就会被吞噬干净。 何苦再拖累他! 曲蓁轻拍着她脊背无声的安慰着,他们之间的事情,作为外人,不好多说什么,还得他们自己去解决。 须臾,迦楼抬眼,已经再望不见哀凉之色,满目不舍:“鹤仙儿,我该走了。” “嗯。” 曲蓁抬手,替她整理好略有些凌乱的衣裳和鬓发,凝视着她郑重道:“迦楼,要活着!” “你也是!” 那日在南疆的落花林分别时,也是这样的对话,历经数年,再次别离,她们最大的心愿依旧是如此。 活着! 好好活着! 曲蓁再没多话,转身下了马车,策马离去。 听着那阵马蹄声逐渐消散在风中,迦楼缓缓坐直身子,眼中所有的柔软都隐匿起来,一片疏冷之色,“走吧。” “启程!” 侍者高喊一声,整个队伍缓缓动了起来,顶着风沙往前行去! 离别的伤感在心头萦绕许久,随着风拂过耳畔的声音,尽数沉寂了下去,曲蓁回城途中见到路边不少成堆攒着取暖的流民,寒风之下,他们手足被冻得青紫。 见此场景,她又特意绕去城外施粥赠药的几个地点转了圈。 “姑娘,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顾不过来,王爷和几个世家挪出来收容他们的庄子都已经人满为患,粥米和棉衣也快要见底,可四面八方来的人源源不绝,再这样下去,他们就只能等死了。” 每个管事都是这样的说辞。 曲蓁明白事态已经十分严峻,回府就与容瑾笙商议着如何安置流民,以待复印开朝后上奏陛下。 谁能想到没能他们想好法子,就闹出了事。 “大人,您快去府衙里瞧上一眼吧,出事了!” 来报信的是个叫陈石头的衙役,是最早一批来青镜司应征的部曲奴隶,长得又高又瘦,时常一副呆滞的表情,负责在门房值守。 此刻却是满面慌张。 曲蓁不由得蹙起眉头,平日里都是顾义他们私宅走动,眼下换了他来,莫不是出事的是他们? “先别急,你缓口气儿把话说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陈石头粗喘两声,待气息顺了赶忙道:“顾捕头他们把自己关在了后院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具体发生了什么没说,只命我赶紧来找姑娘过去。” 他说完又补充了,“哦,对了,他们说要姑娘戴好手套和面巾!” 手套?面巾? 这些东西都是验尸时候用的,为了防止仵作感染尸毒,戴上它们,难道是怕传染? 曲蓁心下发紧,再顾不得许多,起身朝外走去,“我先赶过去,你自己慢慢跟来。” “是!” 眨眼的功夫院子就看不到她的背影,风愁道:“听着似乎有些棘手,主子,要不要属下跟过去看看?” “不用,血手已经跟去了。” 容瑾笙若有所思的盯着方才陈石头站着的那处,手指在石桌上轻敲着,须臾,他眉峰一扬,凝声道:“风愁,你去查查顾义他们这几日的动向……” 第554章 奇怪症状 此刻府衙西南角的小院外围满了人,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都让让,大人来了!” 身旁的衙役大喊了声,惊醒了说话的众人,他们忙往两旁退去让开路来,七嘴八舌道:“大人你总算是来了,里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真是急死人了。” “就是啊,顾捕头也不把话说清楚些。” “您快进去瞧瞧吧!” “……” 耳边声音嘈杂,曲蓁已经来不及思考太多,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戴好衙内准备的手套的面巾推门而入。 血手学着她的样子做好准备跟了进去,并反手关上院门,将一众探究的目光隔绝在外。 院内冷清无人。 暴呵声从西侧房传来,沙哑中带着几分烦躁之意。 “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好痒,快给我挠挠!往上点,唉?右边右边……” “不能再抓了,已经出血了 ,魏公子你还是忍忍吧!” “忍不住啊!要疯了真是,顾义不是命人传话去找曲蓁了吗?她怎么还不来?” “找人也需要时间啊,你快别抓了……” 魏康安和钱小六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热闹异常,零星还夹杂着其他人的劝慰声。 “好了,你别嚷了我再去问问,看看大人她……” 门被一把拉开 ,顾义身影的出现在眼前,待看清楚是她时,蓦地掩住口鼻往后退了步。 “姑娘你别上前,小心传染。” “到底怎么回事?” 曲蓁忙问道。 没等到顾义答话,里面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动静,蹬蹬蹬跑了出来,她这才知晓屋内除了魏康安和钱小六外,还有赵胜和周木匠。 他们怎么会凑在一起? “你可算是来了,快给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痒死我了!” 魏康安拨开几人,冲到曲蓁面前。 看清楚他的模样后,血手瞳孔骤然一缩,惊道:“魏公子,你的脸这是怎么了?” “还能怎么?抓的!” 魏康安奇痒难耐,脾气尤为暴躁,像炮仗般一点就着,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抓曲蓁,谁料被顾义拦下。 “别碰姑娘!” “那你说,不碰怎么诊脉?” 魏康安使劲挠着胳膊,强忍着难受问道:“你找她来不就是为了看诊?” “目前还没搞清楚是哪里出了问题 ,贸然接触,万一传染怎么办?” “难道就站在这儿干瞪眼?” “你且忍忍,等弄清楚症状才好对症下药啊!” 眼见两人越吵越烈,曲蓁忙打断道:“都闭嘴!谁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又都是怎么回事!” 钱小六和周木匠几人垂下头去。 顾义作为他们中间的领头人,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姑娘,前几日开始魏康安就吵着说自己身上有虫子钻来钻去,但我们检查过并无异常就没放在心上。” “谁知从昨夜开始他身上就发痒起红疹,用了些药非但没有缓解还发作的越发厉害,其他人陆续也出现了这种症状,似是会传染。” 所以他才下令将所有人都关在院中,并不许其他人靠近。 曲蓁听罢看向魏康安:“把手给我!” “姑娘!” 顾义蹙眉还想再说什么,被她抬手打断,“我心里有数,手!” 魏康安看了眼顾义,顶着张被抠的全是血痕的脸,小心的撩起袖子将手递过去。 她仔细探脉后,又检查了舌苔和面色,在众人的紧张的目光中,柳眉越蹙越紧。 “舌有白苔兼淡黄之色,舌苔粗如积粉,双目见有垢晦之色,脉象多浮,时紧时缓,皆为沉脉,的确是疫症之相!” ‘疫症’二字一出,周围鸦雀无声。 魏康安抓挠的动作蓦地止住,僵硬着抬头看她,颤声道:“你,确定?” “确定。” 曲蓁毫不迟疑的点头,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且这疫症的症状有些奇怪,在现有医典经录中并无记载,是种未知之症。” “怎么会这样……” 魏康安大受打击,苍白着面色退了两步,无力的靠坐在台阶上。 当顾义提出有可能是疫症的时候他还不信,如今从她口中证实,犹如晴天霹雳。 然而曲蓁却来不及宽慰他,一一为钱小六等人检查身体。 结果,有些出人意料。 “姑娘,怎么样?” 钱小六目光殷切的看着她,不自在的蹭着自己的胳膊等位置,他身上的伤痕虽不比魏康安触目惊心,但也是瘙痒难耐。 “同他一样。” 曲蓁未加遮掩,答了句后再不理会如遭灭顶之灾的几人,反倒是看向顾义和赵胜二人,审视片刻轻道:“你们没事!” “那就好那就好!” 赵胜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捏着袖子擦了擦额上被吓出的冷汗。 顾义较他年长些,考虑的也更多,环顾一周,沉声道:“这几日我们同处一室,未曾离开过,为了制止他们抓伤自己,也曾有过肢体接触。” 曲蓁若有所思,“也就是说疫症不是通过飞沫、空气 、或是接触等进行传播。” “那有没有可能是和苍蝇老鼠之类的有关,我驻守迦南关时曾经听军中老人说过,约莫三十多年前,军中曾出现过疫症,当时正值夏日,又是在西南边陲之地,闷热潮湿,蛇鼠虫蚁出没频繁,人被咬后就得了病,然后迅速传染开。” 顾义的话说完,魏康安、钱小六和周木匠三人齐齐的打了个寒颤,牙关颤的厉害。 “最后怎么办了?” “最后……” 顾义苦涩的扯了下嘴角,“一日传染数百人,短短时日,一整个大营两万将士全部病倒,军医无方可施,为了遏制疫症蔓延,保下其他人……主将下令,全部诛杀,火烧大营!” “什么?” 几人震惊不已,魏康安绷紧了身子,咬牙道:“这算什么?那可是两万活生生的人命啊!” “两万人比起边关几十万将士的安危,也是实在无计可施!” 那老兵说这些话时的眼神苍凉而无奈,至今犹在眼前,顾义看着魏康安几人,不自觉的咬紧牙关。 他们,该怎么办? “那,那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这事儿,会不会把我们也……” 周木匠蜷缩着身子,双眼呆滞的问道。 这一语霎时惊醒了魏康安和钱小六,他们面面相觑,遍体生寒,这儿不是边关,却是大盛权势的最中心。 万一疫症传播开来,身为源头的他们,又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钱小六心慌不已,看向曲蓁唤道:“姑娘,怎么办……” 这种时候,他们唯一能信任的就是她了! 死亡的威胁笼罩在头顶,眼前是一双双充满惊恐和希冀的眼睛,曲蓁顿觉压力,但还是冷声安慰道:“先查清楚病症从何而来!” 第555章 封锁避难庄 “怎么查?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染上这怪病的!” 魏康安使劲抓着身上各处,强忍着不适道,那渗入骨髓的瘙痒让他几欲发狂。 曲蓁看着他的动作,蹙紧眉头道:“把你们这段时间的行动轨迹、吃食、接触人群等等讯息全部告诉我。” “我来说吧。” 顾义接过话茬,将这几日他们的行迹事无巨细的复述了一遍。 听完后,曲蓁疑道:“也就是说,你们自城外避难庄回城后才出现的这种症状?” “没错!” 顾义点头附和,“衙内的饭食是由专人负责,如果是食物问题,我和赵胜都吃了,为什么我们没事?我思来想去,问题应该是出在城外!” “血手!” 曲蓁扭头望去,“你去晏国公府传个话 ,请晏世子寻个由头将南衙兵马调去城外封锁避难庄。” “再派人去谢府请院正大人过来一趟,记得,将大概情况告知他。” “是!” 血手知晓情况紧急,说罢即刻转身,几个纵跃消失在院中。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好痒!” 魏康安症状最为严重,双目赤红布满血丝,头面和胳膊等露在外面的肌肤被抓的鲜血淋漓。 曾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整个儿变成了血人! 曲蓁凝视着三人,看了眼身旁:“顾大哥,你身上没有伤吧?” “没有!” 顾义道。 “那好,你把他们绑在床榻上,手脚栓死,一定要注意别碰到血液。” 曲蓁话罢,魏康安骤然变了脸色,“你想做什么?” “验毒,治疗。” 她正色道:“若是任由你们抓下去,估计等不到解药配置出来,就会因伤口感染而亡。” “不能先想个办法替我止痒吗?绑了手脚,岂不是要硬生生逼疯我!” “药不能乱吃,须对症下药啊!” 曲蓁无奈,使了个眼色,在旁候着的顾义和赵胜瞬间出手将魏康安擒住,她自己则移步挡住了准备落跑的钱小六和周木匠。 “姑娘……” 钱小六苦笑,“要是疼我还能忍着,这痒意从骨子里散出来,实在是难受!” “是啊大人,你看看魏公子都成什么模样了!” 曲蓁凝视着他们,冷声道:“如果查不清病症,无药可施,你们就算躲去了天涯海角,该受的罪也一样少不了!既如此,不如信我一次!” “姑娘……” 钱小六嗫嚅着唇瓣,半响说不出话来。 她的眼神还是如记忆中那般坚定锐利,好像再大的风雨都不能将它动摇分毫。 他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苦笑了声,转身回屋。 周木匠见钱小六都进去了,对着曲蓁躬身一礼,也跟了上去,大人说的不错,留在这儿好歹还有期盼,离开青镜司,他们又能去哪儿呢? 很快,三人手脚被绑缚起来。 待谢奉仪气喘吁吁的赶到时,曲蓁还在给魏康安施针,他因痛苦五官狰狞的挤在一处,恐怖异常。 “怎么样?有新的发现吗? 他快步走到床边,面色寒沉的打量着魏康安。 曲蓁捻入最后一根银针,仔细观察片刻后,摇摇头:“没有,这发痒和红疹的症状无论用什么法子都难以缓解,不仅如此,我还在他腕部发现了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 “凸出的线状或颗粒状物。” 她说着撩起魏康安的衣袖,露出那截胳膊来,对谢奉仪道:“前辈你站远些。” “你做什么?” 谢奉仪边问边退了几步。 “取出来看看!” 曲蓁掏出随身的小刀,毫不迟疑的在魏康安手臂一划,顿时有鲜血流出。 魏康安颤粟的厉害,也不知是疼的还是痒的难受,紧咬着牙关。 “忍忍!很快就好!” 她轻声抚慰了句,按压在那凸出的位置,将其逼至伤口处,随即两指捻着一头,用力将抽出。 “啊——” 魏康安惨叫一声,手脚四处乱蹬,手腕的血随着他的动作流的越发厉害。 此刻却无人理会他。 “这是什么……” 谢奉仪取过干净的茶碗让她放在里面,凝神细看许久,面色沉的能滴出墨来,“活人的血肉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怪谈! 曲蓁盯着那堆或红或蓝的晶状细线,抿唇摇头。 “不知!” “那现在知道什么?总不能这样稀里糊涂的上报给朝廷吧?这是汴京,是皇城,消息一旦流传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谢奉仪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沉默良久,低道:“目前我能掌握的线索不多,此病初期发有虫子啃噬之感,继而出现斑疹、发痒、蓝红色线状或颗粒状晶体物,后续症状待观察。” “此病无法通过呼吸、汗液、接触等传染,初步怀疑是虫媒或是血液传播,具体不详!” “源头不明,易感人群不明!” 她顿了下,再度补充道:“我怀疑他们感染此病与城外避难庄有关,已经请晏世子调动兵力封锁。” 谢奉仪闻言愣怔许久,叹道:“那现在怎么办?绑着他们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曲蓁打量着魏康安三人,忽的转身往外走去。 “顾大哥,你留下照看,谨防他们自伤,若实在受不住就把人打晕吧。” “那姑娘你呢?” 顾义急忙问道。 她脚步微滞,抬眸望向城外的方向:“要查清楚致病的原因在哪儿 ,才能找到救人的办法,我去避难庄看看。” “那你千万要小心!” “好!” 曲蓁回眸,看向谢奉仪道:“前辈不如在这儿替我照看他们?若有什么症状也好处理。” “不,我跟你去城外。” 谢奉仪几步上前,板着脸道:“他们的症状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倒不如随你去查查源头,说不定还能找到医治的办法!” “也好。” 她没再多劝,转身往外走去。 顾义目送他们离开后,转身坐在了魏康安身侧,语重心长道:“姑娘能拖着病体四处奔走,你们也要争气些,熬过去!” “熬不住了!” 魏康安咬牙惨叫道:“你还是把我打晕吧!下手重点!” 一旁的钱小六和周木匠也弱弱的附和道:“还有我们……” 随后,屋内传来‘砰砰砰’的三声,很快沉寂下去。 年节刚过,汴京波澜再起! 第556章 隐而不报,危! 各家出资将自己城外的庄户搭建为避难庄,暂时用于收容部曲奴隶,魏康安几人去的是位于翠屏山山脚的聚贤庄,为曲国公府私产。 青镜司所属的衙役多半来自此处。 曲蓁和谢奉仪几人赶到的时候,官兵已经封山,除南衙的人手外,还有黑甲骑兵驻扎。 “黑云骑?” 谢奉仪看了眼曲蓁,疑道:“王爷也到了?” 她轻摇了下头,下意识看向血手,血手忙举手自证清白:“不是我传的消息。” “先别管这些了,去看看具体情况!” 曲蓁这一身标志性的青衣就是通行令,官兵和黑云骑一路放行,未敢横加阻拦。 此刻聚贤庄内,哭天喊地,一片狼藉。 “哎呦我的儿啊,你们把我也抓走吧,青天白日官老爷草菅人命啊!” “孩儿他爹,你走了让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老天爷,你睁开眼看看吧,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好端端遭此灭顶之灾啊!” “求求你们,别杀我,别杀我……” “……” 伴随着惨叫和哭嚎,面覆着粗布的官兵或拖或拽的将一个个人从庄内带出,扔在事先清理出来的空地上,长刀相对,围在其中。 庄子大门外放着几排拒鹿马,森寒锐利的尖刺死死的挡住了其他人追出的脚步。 “世子,目前有症状的人都在这儿了,粗略算来有五百多人,接下来怎么办?” 有人来禀。 晏峥俊朗的长眉蹙成了一团,瞥了眼被满脸血痕、痛苦嘶吼的众人,声音冷沉:“等!” “等什么?” 侍卫不解的问道。 这么大的事情不应该立即着人入宫禀告吗? “等人!” 抱剑在旁闭目养神的暮霖倏地开口,随着声音扭头往外看去,见着那人影似是松了口气,“人来了!”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女子青衣如碧潭幽水,澄澈清明,疾步醒来像是一卷清风吹散了压在天幕的阴云和沉郁。 “姑娘!” “鬼丫头!” “是曲大人,乡亲们,是她来了,我们有救了……” 数道声音同时响起,曲蓁径直走到暮霖身前,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王爷呢?” “爷让我先过来等着你,他入宫请旨,稍后会带着太医一并过来。” 暮霖言简意赅的答完,请示道:“姑娘,有了症状的人已经分离出来,该如何安置?” “四周有空置的地方吗?” 曲蓁问。 众人摇头,他们也是刚来,对这地方不甚熟悉。 正打算去找人问问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道声音:“旁边有个谷场,足以容纳他们。” 暮霖看清楚来人,忙吩咐下属去办。 “兄长?” 曲蓁看着快步走来的曲弈诧异的唤了声,自迦楼离开后,他时常不在府中,来去成谜,怎的这时候现身了?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兄长!” 曲弈狠瞪了她一眼,攥紧了手中的铁骨扇,怒道:“你自己还病着,好不容易办完耶律真的案子,又跑来这儿查疫症,你真以为自己是铜皮铁骨,不会倒下?” “我没事。” 她说着对血手暗中打了个手势。 血手会意的上前挡住曲弈,赔笑道:“小公爷,我知道你心疼妹妹,但姑娘的脾性你也清楚,来都来了,总不会就这样回去。” 说罢,他扫了眼四周,凑近曲弈压低声音道:“青镜司里,信阳候府的公子魏康安和钱小六几人都染了病,姑娘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他们等死吧?” 曲弈闻言,重重叹了口气。 她啊,看着清冷寡言少语,却是个最重情之人,看来今日是怎么也劝不动了! “要怎么做?” 他无奈问道。 “先将染病的人按照情况轻重分别隔离,留人观察,再对庄内用食醋进行消毒,记住,所有进出谷场的人所穿戴衣物用火焚烧干净。” 曲蓁说完转向晏峥,“还有晏世子!” “本世子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你总算是看见我了,说吧,还有什么事儿要我跑腿?” 晏峥语气有些不满,但想到眼前的状况也就忍下了这口气。 她道:“你有南衙衙首的身份在,统管京畿之地,劳你查问下城中的情况,看看是否有染病之人。” 皇城中央,黑云骑随意调动必引起警觉和非议。 她之所以一开始选择命人传话给晏峥,就是因为他身份更便捷些,未曾想容瑾笙还是调动了黑云骑。 既如此,南衙的人留在这儿用处就不大,不如去做更有意义的事。 晏峥瞥了眼暮霖,冷道:“为什么不让他去?” “我的职责是保护姑娘安危。” 暮霖声音冷硬。 曲蓁见两人争锋相对,无奈道:“黑云骑满城搜查,第二日弹劾的折子就会递到陛下案头!再者,戍守汴京不是南衙的职责吗,衙首大人!” “你也就这时候记得我!” 晏峥没好气的冷哼了声,带着南衙的人拂袖而去。 路过谢奉仪身边时,恭恭敬敬的对他拱手一礼,“谢爷爷,这丫头觉拧得很,还要劳烦您老人家多照看一些,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改日请您吃酒!” 等谢奉仪回过神来,晏峥已然走远。 他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瞪眼看着血手:“我这一把老骨头不应该比这丫头危险吗?” “哪有,谢大人老当益壮,身子骨硬朗着呢!对了,我们姑娘已经走远了,您还要在这儿站着吗?” 经此提醒,谢奉仪忙抬脚跟了上去。 聚贤庄的情况要比想象的更加糟糕,感染了大半儿的人,好在黑云骑人手充足,很快就将场面控制。 曲蓁和谢奉仪直接进了重症区。 “杀了我吧,求求你们,杀了我……” “好痛,救我……” “……” 呻吟此起彼伏,抱头撞墙的,拼命抓挠自己的,遍地打滚的,宛如地狱。 曲蓁和谢奉仪各自散开,在黑云骑的配合下一一为他们切脉诊断,许久之后,才聚在一处。 谢奉仪脸色黑的可怕,“丫头,这病症很奇怪,老夫行医数年,从未遇到如此棘手的情况,除了你说的那些症状,许多人身上还长有黑毛,除晶状物外,体内还有许多活物在动,甚至于……脱牙脱发,全身瘫痪!” 第557章 太医至,药方! 曲蓁闻言沉默。 她两世加起来见过的疑难杂症都没有这次棘手,从症状和脉象来看 ,都找不到半点头绪。 压抑的气氛逐渐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阵骚动,紧跟着熙熙攘攘挤进来一群人,背着药箱很快到了眼前。 “院正,原来您早就到了啊,陛下急召我们说是汴京出了疫症,我们来的路上一颗心是七上八下的,就怕有什么闪失,这下好了,有您在,我们也能踏实些了。” 众太医死死的捂着口鼻嘀咕道。 谢奉仪与曲蓁对视了眼,没多说,径直吩咐道:“你们来的正好,先去照看病人吧。” “是!” 众人应了声,视若无睹的从曲蓁身侧走过,无人招呼,真论起关系来,太医院的人比刑曹更要不喜她。 曲蓁冷淡的收回视线,比起这些无聊的孤立把戏,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前辈可否帮我个忙?” “你说!” “我要那些不同症状病人的血液用以做毒物分析,其中步骤十分复杂,还须您协助。” 谢奉仪早就领教过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手法和用词,也不多问,应道:“好,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说!” 两人低声交流着逐渐走远。 聚贤庄疫症严重,虽有太医但药材紧缺。 曲蓁与谢奉仪商议好后续之事,出了谷场正准备拟份单子找人转呈宫中,没成想刚踏出门,就见容瑾笙被棠越推着立在不远处。 她心猛地紧了下,快步走去,声音隐有怒意:“这儿是危险区,棠越,推他离开!” “我凭什么听你的?” 棠越噘嘴不满的嘟囔了句,“我只听公子……” 他刚说一半儿,视线在触及曲蓁冰冷肃然的眸子时,怯怯的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容瑾笙见状有些意外,轻笑道:“蓁蓁,你何时也会与他置气了?” “不是置气!” 离了众人,曲蓁竭力克制的冷静和镇定在看到他的刹那,分崩离析,眸中透着浓浓的忧色。 “这里很危险,你不该来!” 闻言,容瑾笙眼中的笑意逐渐淡去,敛神温声道:“你在这儿,我怎么能不来?” 他见她愁眉紧锁,不再纠缠此事,主动将话题移开。 “我已经命人准备了间干净的药房,按照府中的配备,每样药材都送来一些,稍后就到。” 曲蓁惊诧的看他,“你什么时候知道消息的?居然还能提前准备这些?” “顾义是军中老将,性情沉稳,没有翻天的事是断不会在年下派人来打扰,他找你不是验尸就是看病,若是验尸他知晓你习惯,必不会特意提醒佩戴面巾或手套等物,那就只能是看病了,而且是有一定传染性的病症!” 容瑾笙对上她的眼,浅笑道:“所以你离府后,我就命人去查证了他们的行迹,抢先调动黑云骑来此,以防生变。” “你真是……算无遗策!” 曲蓁哭笑不得,都说她智近乎妖,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妖孽! “曲大人断案如神,运筹帷幄,在你面前我这点微末伎俩不足为道,过奖。” “王爷谬赞!” 两人四目相接,莞尔一笑。 因疫症而笼罩在曲蓁心头的阴云被他三言两语拨散,她深吸口气,敛起玩笑,正色道:“我要去忙了,容瑾笙你答应我,别再来这让我分心!” 容瑾笙沉默半响,“好!” 听他答应曲蓁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他目送着她去找暮霖,随即一道进了聚贤庄内,眼底隐有晦涩。 棠越抠着指甲小声嘀咕道:“公子不想她去。” “嗯。” 容瑾笙眸光清淡,应了声。 “她有危险!” “嗯!” “那我去把她打晕扛回来!” “不用!” “为什么?” 棠越挠挠头,疑惑道:“她去公子会伤心,我不想公子伤心。” 容瑾笙收回视线,仰头回望着棠越,温声道:“公子不让她去,她也会伤心。” “那怎么办?” 容瑾笙敛眸,声音凝沉:“那就保护好她,不让她有危险,唯有这样,公子才会不伤心,棠越,你明白吗?” 四周安静。 须臾,棠越似懂非懂的点头,嗯,谁敢欺负她,我就帮公子打死他! 容瑾笙不禁莞尔。 “走吧,该去办正事了。” 很快,朝廷下令封锁了关于疫症的消息,大批的药材送来聚贤庄,容瑾笙也命黑云骑封山封庄,不许人进出。 曲蓁和谢奉仪夜以继日的翻阅医典,分析毒物成分,调配解药,奈何在没有精密仪器的情况下所能得到的线索十分有限。 就连设法分离出体的‘活物’,也就是细小的虫子,也是离开血肉就死。 进展微乎其微! 每一日都有人因为疫症惨死,尸身被抬出火化,随着时间推移,笼罩在四周的死亡阴气越发浓郁,终于,有人受不住了! “我不想死在这儿,放我走吧,求求你们,我家里还有高堂妻小要照顾,我家孩儿才刚满月……” 一太医大叫一声,朝着外院爆冲而去。 在场之人手上动作微滞了片刻,很快就恢复如常,神情麻木的继续做事。 不出意外,他刚跑到门口就被黑云骑拦住,一手刀劈在后颈打晕拖走。 谢奉仪抬眼,眼底满是血色,哑声道:“这是第五个了。” 无人应声。 他朝着对面看去,见曲蓁仔细的取出滴药汁融在那蓝色晶状物上,那晶状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了小半后,再无动静。 “份量不对!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曲蓁拨弄着桌面上的药材和记录,“梅片冰一钱、雄精两钱、靓花一钱、粉甘草和人中白各三钱,黄柏枯矾各两钱,川黄连……” “对,就是川黄连!” 她作势起身取药,谁知不等站稳眼前一阵眩晕。 “小心!” 谢奉仪厉喝一声,快步走去扶着她重新坐下,急道:“够了丫头,你再这样熬下去身子哪里受得住?我扶你去歇息。” “来不及了!” 曲蓁推开他的手,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待那股眩晕过去,转身取药落座。 “你这是在搏命!” 谢奉仪忍不住加重了语气。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药材,将最后配比和份量记下,边研磨药粉边道:“青镜司里,亦有人在为我搏命,我不能放弃他们,纵然没有根源配不出解药,起码要再争取些时间。” 话落,她再不分神,拣药入锅,重复着失败了数次的方子。 熬成后倒在碗中,再度滴药。 谢奉仪沉叹口气,摇了摇头正准备去巡视病人,就听身后乍然喜道:“成了!” 第558章 你究竟是谁? 闻言,谢奉仪脚步顿止,猛地回头望去。 就见那晶状物消融于茶碗中,化作血水,她又重复试了几次,皆是如此。 “真的成了!” 他苍老疲倦的面容上露出这些时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一把抄起桌案上放置的那张记载药方的薄纸,喜不自胜:“疫症发展到最后,晶状物堵塞血管,造成血流不畅,关节淤血疼痛,瘫痪或窒息等一系列后果,有了这方子,起码能减缓发病致死的速度,保下眼前这些重危之人,至于那些活物,我们再另想办法!” “嗯!” 曲蓁点点头。 谢奉仪忙招来人将药方和剩下的汤药递过去,“先找人试药,确认无异样后,再按照方子熬药喂他们喝下。”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试药的是个壮汉,病症已经十分严重,再不入药必死无疑,曲蓁与他说明情况后,他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我试!” 喝下药之后。 最初无任何异样,半刻钟后他忽然开始浑身痉挛、呕血、神情恍惚的胡言乱语,嘶吼挣扎,状况持续两个时辰后,逐渐安静下来。 谢奉仪为他彻底检查了一番后,抹了把额上的冷汗,嘘道:“脉象比之前要强劲不少,身上的肿块也消散了些,这方子能用!” 闻言,药堂死寂刹那,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个药方出现冲散了连日来笼罩在众人头顶上的阴霾和死气,令他们窥见了些许曙光。 “太好了,总算能有个交代了!” 不知谁说了句,立即引起其他人的共鸣,一片喧闹声中,谢奉仪捋着胡须提醒道:“你们别忘了,这一切都是曲大人的功劳。” 对啊! 众人闻言,满腔热情如被冷水灌下,瞬间熄灭,有人四顾一周寻找那道清丽的声音,然而…… “她人呢?” “刚才还在这儿,就一眨眼的功夫去哪儿了?” “……” 曲蓁出了谷场,望着阴沉的天际缓缓吐了口浊气,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不自觉抿紧了唇瓣。 一日找不到根源,疫症就一日无法结束! 也不知容瑾笙和晏峥那边如何了? 她思索的太入神,以至于没察觉有人靠近。 “姑娘,你在这儿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曲蓁被这声惊醒,回过神来:“怎么了?” 暮霖道:“按照姑娘的吩咐,我们找到了这次聚贤庄内最先发病的人,刚将尸身起出。” “在哪儿?” “庄子后的树林里。” “带路!” 两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林中被黑云骑层层包围,容瑾笙正被棠越推着,坐在树影下,岿然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远处的地上被刨出了一个土包,破烂的草席卷着尸身,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味儿。 “把这个拿给王爷。” 曲蓁取出清心丹服下,将药瓶递给暮霖,自己则是径直往那尸身走去,戴上手套和面巾,蹲下身子开始检查。 草席掀开,一阵恶臭扑面而来。 她轻蹙了下眉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具尸身皮肤大面积溃烂,中度腐败,出现泡沫器官,手脚肿胀粗大,颗粒状凸出明显,的确是死于疫症。” “不过他的脏腑溃烂比表皮更为严重,越是靠近心脏,寄居的虫子越多,且都是死虫,与我从病人体内分离出来的一样,这也证实了我的想法出现了一些偏差!” “什么?” 容瑾笙的声音传来。 她头也不回的答道:“我原以为这些虫子在离开血肉后就会死,但看这具尸身,虫以腐肉为食依旧可以存活,它们却全都死了,这说明它们不仅寄生于血肉,宿主若死,它们也会死!” “这……” 暮霖听得直皱眉,“这个结论有什么影响吗?” “你见过什么虫子生于血肉,离开人体供养就会死的?” 曲蓁继续在尸身上扒拉着,没有放过任何细微的地方,专注之余还能抽出空闲来与他们说话。 “这玩意听着有些邪门,总觉得很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暮霖绞尽脑汁搜刮着自己的记忆,每次感觉要触及真相时,都会在下一秒忘个干净。 他疑惑的朝着自家主子看去。 容瑾笙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凤眸凝实,薄唇微启:“蛊虫!” “南疆?” 暮霖心中一惊,几步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音道:“难道是使团那帮人搞的鬼?不应该啊,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引起大盛内乱吗?那直接将蛊虫种在朝廷重臣身上岂不是更有用?” 又何必舍近求远,选择了这些部曲奴隶。 疫症是令人闻之色变,但若是心够狠,将这些人置之不理或是焚烧坑杀,有的是办法制止这灾难。 说白了,于朝廷而言,他们不过是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容瑾笙冷淡的瞥了他一眼,“证据不足,不可妄论。” “是属下失言。” 暮霖被训,忙垂首请罪,心下懊恼不已,他最近大概是跟着风愁几人呆傻了,这种话也是能随便在外面说的? 幸好四周都是自己人,否则传出去外人指不定要怎么编排他们宸王府不懂规矩呢! 他遂不多言,静静的等着曲蓁验看尸身。 片刻后,曲蓁站起身子。 用树枝挑着一物走到了几人面前。 “我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一个印章,是用玉石打造的,镂刻的花纹十分精致繁复,不似寻常人家的东西。” 暮霖小心的接过那印鉴,用帕子包裹起来,“属下这就命人去查!” “上面有血,注意别碰到了。” “好!” 虫媒传播的可能在一系列试验中被逐步否定,这次疫症的关键传染途径还是依靠血液,做好防护后,染病的人数就减少了许多。 待暮霖离开,曲蓁刚打算与容瑾笙说下关于药方的事情,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眸望去。 黑云骑押着一汉子快步走来,“启禀王爷,此人行迹鬼祟,躲在暗中偷窥,自称是死者的兄长!” 曲蓁与容瑾笙对视一眼,皆有异色。 容瑾笙示意放开那人,冷淡道:“据庄内百姓供述,他是个孤儿,并无父母兄弟,你究竟是谁?” 第559章 被赶出京! 那汉子怯怯的看了眼容瑾笙,低埋下脑袋,“草民……” 他话刚出口,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黑甲骑兵快步而来。 “王爷,不好了!” “什么事?” 容瑾笙冷淡问道。 那人看似在答他的问话,却是看向了曲蓁,“不知是谁走漏了疫症的消息,青镜司被百姓围攻。” “你说什么!” 曲蓁倏地回眸,看到那双眼中的急切之色,再顾不得许多,“这儿就先交给王爷处置了。” 她足尖轻点往庄外赶去。 世人闻疫色变,一旦发现钱小六几人的情况,恐惧之下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绝不能让他们出事! 容瑾笙看她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凤眸冷幽,沉道:“暮霖,跟着她,把人安全带回来!” “是,主子!” 一青影疾驰而出后不久,数百黑云骑风驰电掣般跟了上去,马蹄声如雷动,响彻半空。 曲蓁策马刚入城门,就看到远处一群人死死围成一团,在众多百姓的驱赶下朝这边走来。 “扫把星,都是你们害的,有病就死远些,干嘛要拖着我们一起下地狱?” “就是,你们这些贱奴就该去死,死的干干净净才好,活着也是浪费米粮,那些有钱人也是闲的慌,赠什么药施什么粥,要不是这样做,也不会招来这场祸端。” “对,狗杂碎、丧门星,滚远些 ,别传染给我们,一身的尿骚屎臭味,闻着就让人恶心!” “滚!滚出去!滚出汴京城!” …… 漫骂嘲讽的声音逐渐拧成一股,烂菜叶子臭鸡蛋铺天盖地的朝着他们扔去。 阴沉的天幕下,在百姓乌泱泱的包围中,一行人互相搀扶着,瑟缩着身子艰难前行。 顾冬被护在中间,弱小的身子瑟缩着,颤声道:“爹,我们,我们做错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顾义脚步一僵,用力搂紧他,声音发涩:“我们没错,别怕!有爹在!” “冬儿不怕。” 顾冬拽紧他的袖子,竭力压抑着喉咙里的颤意,扬起小脸担忧问道:“爹爹,有人说这一切都是因为曲姐姐要释放奴隶造成的,他们也会这样对待姐姐吗?” 闻言,顾义捞起他抱在怀中,抬手挡去扔来的菜梗,郑重问道:“你觉得他们说的对吗?” “不对!”顾冬摇头,“夫子说,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生而为奴不是错,错的是人心!” 顾义欣慰的摸摸他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对,所以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我们的错,你曲姐姐说过,是非在心不在人言,我们问心无愧就好!” “嗯,冬儿记住了。” “乖!” 越是靠近城门,叫骂声越难听,百姓拿着棍棒、扁担等推搡着他们前行,像是驱赶牛羊牲畜般。 有人实在忍不得想还手,旁边的人忙拉住他,任由手臂般粗壮的木棍砸在肩上,痛的他霎时一个踉跄。 “不,不能动手!大人为了我们扛下了多少非议和压力,要是我们伤了人,所有的罪名全都会扣在大人头上,到时候错也是对,对也是错,就再也说不清楚了 !” “难道就任由他们这样下狠手?” 那人不争气的红了眼,搀扶着他的身子,替他挨了几下重击,鲜血从嘴角溢出。 “大人她,拼尽全力在保护我们,我们也该保护她不是?呵,就这几下 ,轻的跟猫挠似的,我顶得住!” 城门愈近,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块石墩儿,朝着他们砸去。 “小心!快躲开!” 魏康安最先看到,抬手去推他身前的钱小六几人,奈何重病缠身,手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众人又挤成一堆,躲避不及! 眼见着那石头砸下,必见鲜血,就在这时一股劲风拂过,将石头远远掀开,朝着来时的方向砸去。 女子含怒的暴呵传来。 “傻站着做什么?拳脚都学到哪儿去了?难道我教你们的就是吞气吞声,站着挨打?” “姑娘!” “大人!” 众人眼神一亮,纷纷朝她围了过去。 曲蓁环顾一周,发现他们身上好多或少都有伤口,挡在外面的人尤为严重,血透衣衫。 她面色愈冷,“怎么回事,说清楚!” 钱小六苦笑两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说明,听罢,曲蓁冷声道:“所以你们是怕连累我,才会一声不吭的挨打?” 众人看得出她动了怒,纷纷埋头不敢说话。 “好!” 她重重点头,看向那巨石来处,清冷的目光所过之处人人骇然让路。 “暮霖,杀了他!” “是!” 只听一声应和,剑光一闪,血溅三尺,那人身子抽搐了下,彻底绝了气息。 “啊——杀人了,杀人了……” 人群顿时乱了,推搡着四散跑开,远远的观望着。 随行的黑云骑如闪电般蹿入人群中,将先前下手最狠的几人揪出,‘砰砰砰’的扔成一堆。 “官爷,官爷我们知道错了,求求你们,饶了我们吧。” “是是是,我们也是害怕了。” 几人连滚带爬的起来,跪在曲蓁面前将头磕的砰砰响。 曲蓁未加理会,望向站在远处神色戚戚然的众多百姓,冷声道:“疫症初发,为避免传染,青镜司闭门谢客,将他们封死其中。” “你们闻讯登门,叫骂羞辱,棍棒相向,他们也只是赔礼致歉,拖着病体答应离城,未曾加一指之力。” “从头到尾,都是你们仗势欺人,恃强凌弱,更有人出手想致他们于死地,比疫症更可怕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他们是祸端,是根源,是贱民,死不足惜,难道你要拉着整个汴京城的人给他们陪葬吗?” 人群中传出道声音,再次提及‘贱民’二字,曲蓁身后,众人黯然。 她怒极反笑,一把抄过黑云骑腰间的佩剑,剑锋直指他们,“所以,身份够高,权势够重,便可以肆无忌惮欺压他人,视人命如草芥,既如此,今日我杀他,你们有何异议?” 众人被她骇的面色骤变。 这样凌然的气势,滔天的杀意,谁敢当她在开玩笑! 曲蓁收回视线,瞥了眼怔怔望着她的众人,沉声道:“我不愿你们仗势欺人,但也不愿你们忍气吞声。” 她声愈冷,色愈沉:“记住,得饶人处且饶人那是傻子行径,既得理,为何要饶人?我若连你们都护不住,那这青镜主司做来,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心头淌过阵暖意。 魏康安扯了扯嘴角,这脾性倒是不知随了谁,不过,真解气啊! 他咳了两声,虚弱的提醒道:“还愣着做什么?总不能叫人白打了吧?有仇报仇,这有怨报怨,抓紧了!” “哪儿有你这样撺掇别人的?” 钱小六嘀咕了句,随即对其他人扯出个灿烂的笑容,“记得下手重点!别打死就成!” 闻言那磕头的几人手脚并用就要跑,很快被扯着腿拽了回来,被他们打伤的几人顿时一拥而上。 只听数道惨叫传出,持续许久,围观百姓齐齐打了个寒颤。 好狠! 待打累了,那几人鼻青脸肿的被丢了出去,曲蓁领着青镜司眉开眼笑的众人出了城,往聚贤庄行去。 这消息如风般迅速传开。 某处宅内,“砰”的一声凳子被一脚踹翻,一人影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打转,“这都是什么流氓行径!不行,还是得找殿下去商议一番……” 第560章 复印开朝,审! 曲蓁带着众人回了聚贤庄,将魏康安等人移交给暮霖安置。 就在人群即将散开之际,她眼尖的捕捉到了混迹其中一抹鬼祟的身影。 “站住!” 曲蓁移步上前,一把扣在她肩上。 那人影蓦地止步,刚抬起的脚僵硬的悬空半响,扭头回身,咧嘴笑道:“好巧,你也在这儿!” “不巧,你怎么来这儿了?谢前辈知道吗?” 她看着做贼一样左顾右盼的谢涵,轻声问道。 “嘘——” 谢涵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哪儿敢让爷爷知道?他命我在府中温书辨识药材,不得出府乱跑!” “那你还来?” “我能不来吗?你和爷爷都在这儿,我的医术虽不比你们厉害,但熬药照顾病人的事儿还是能做的!你就让我留下嘛!” 谢涵揪着她的衣带扭啊扭,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况且是你说的,医者治病救人是本份,我学医数年,总不是只为了纸上谈兵,闭门造车吧?” 曲蓁盯着她看了半响,无奈道:“我不会主动提起此事,但谢前辈如果自己发现了,就怪不得我!” “好!这就够了!” 她眉开眼笑的应了声。 曲蓁又道:“还有,你必须答应我,绝不可靠近谷场等重危区域,只能在庄内活动。” “没问题!” 谢涵干脆利落的应下,眼见四周无人,一溜烟的窜进了聚贤庄,曲蓁见状摇头失笑,问了容瑾笙的位置正要过去。 血手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姑娘,谢院正急着找你!” 她脚步微滞,想了想还是调转方向往谷场行去,她相信有容瑾笙在定能查清楚那件事。 “丫头,服药之后,瘙痒和异物等症状的确是有所缓解,但又出现了新的麻烦。” 谢奉仪领着她来了最初试药的那汉子身侧蹲下,扯开衣襟,露出血肉模糊的胸膛来,“你看!” 溃烂的皮肉下,一个个凸起快速移动着,所经之处,血管迸张,异常狰狞。 “没有了晶状物的阻挡,加速了虫子的繁衍和流动速度,另伴有血压升高,脉搏异常、盗汗、眼球震颤等症状。” 她检查完之后,蹙眉看向谢奉仪,“这是个死路。” “对,消除那晶状异物,会加速虫子繁衍,如果不管,那东西又会堵塞经脉,造成血流不畅,怎么做都有问题!” 谢奉仪愁眉紧锁,再度陷入焦灼,“难道不能想法子用药把虫子灭杀?” “不行!” 曲蓁摇头,“我不久前刚验看过最先死去的那具尸身,活虫寄居在脏腑处,用猛药会伤及器官,病人也会死。” “那怎么办?” 谢奉仪和旁边几位太医面面相觑,都有些坐不住了。 “药量减半。” 她当机立断,“在他们体内留下部分的异物,先延缓虫子的蔓延速度,等找到疫症源头,再对症下药!” “也只能如此了!” 众人唏嘘着散开。 曲蓁见谢奉仪面色难看的厉害,烦躁的按着眉心,疑道:“前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 谢奉仪摇摇头,对她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慌的厉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上次这种状况,还是晏晔那孩子中毒垂死。 她突然想起谢涵还在聚贤庄内,有些不自在的移开了话题,“前辈要是累了就先歇会,我先去忙!” 话落,曲蓁转身离开。 这法子见效不大又得另辟蹊径,她医案上的记录一摞叠着一摞,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期间庄内小规模暴动,被黑云骑强行镇压,但随着时间推移人心越发浮躁,时不时就有摩擦发生。 直到一行人的到来,彻底打破了这局面,像星火入油,刹那被点燃! “曲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曲蓁出谷场后看到眼前的禁军统领,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样。 她对此毫不意外,很是平淡的应了声‘好’,跟着禁军往外走去。 刚到门口,被暮霖等人拦下。 “暮统领,这是陛下的意思,你难道要抗旨不成?” 禁军统领面色不善,冷喝了声。 暮霖正要说话,曲蓁抢先道:“循例问话罢了,我不会有事的,你守好门户等我回来。” “姑娘!” 暮霖还是有些不放心。 禁军来的这样快,想来是城门口杀人的事儿闹开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在这紧要关头,就怕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曲蓁知道他的顾虑,只说了两个字:“放心!” 这儿有谢老太医坐镇,短时间不会有什么问题,至于她,当今陛下并非昏聩之辈,定不会随意处置。 暮霖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好多说什么,侧身让开了路,顺道也拦住了闻讯赶来的青镜司众人。 “大人,您要当心啊!” “我们等你回来!” “曲姐姐……” 曲蓁的视线在他们身上一一掠过,将那些满是焦急和担忧的面容刻在眼底,抿唇浅笑了下,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留下身后众人惴惴不安的原地打转。 她想过宫中会是什么样的情景,但真当这些人众口一词的讨伐责问,曲蓁还是不由自主的沉了脸。 “御史大人的意思是,我青镜司的人就该坐以待毙,等着被他们活活打死在街上?” “本官没这个意思。” 曲蓁蹙眉望着他,冷声道:“那你倒是说说,你什么意思?千人围攻我青镜司,挑衅官衙不见你提,我手下众人咬牙挨打,重伤在身不见你替,那迎头甩来,意在杀人的石墩不见你提,倒是揪着我处置一个蓄意杀人的凶手之事不放,你究竟是何用意?” “他们染了疫症,你身为青镜司主司,先是窝藏包庇,置京城安危于不顾,又是当街杀人,态度猖獗前所未有,我弹劾你难道错了吗?” 满朝堂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们两方身上。 那御史涨红了脸,怒喝道。 “当然错!” 曲蓁直视着他,眸光冷寒锋利,“窝藏包庇是为有罪,敢问李大人,他们所犯何罪?” “他们,他们有病!” 那人被问的怔住,愣了下立即道。 “我看是你脑子有病!” 曲蓁不留情面的呵斥道,“人食五谷杂粮岂有不生病的道理,病了就该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由旁人随意践踏?李大大人读圣贤之书,就学到了这些?” 第561章 汝南王归,祸端在谁? “朝堂论事,两位又是同僚,曲大人何必咄咄逼人?” 旁边有人见气氛僵滞,插话道:“再说了,疫症出在聚贤庄内,废除部曲奴隶制还有收容他们,可都是你挑的头,如今出了问题,自然也该你担着才是。” “这话说的有意思。” 殿外突然传来阵笑声,一人影快步走来,冷声道:“废除部曲制是陛下同意并亲发诏谕的,按照你的说法,是不是也要向陛下问罪?” 众人看清来人,纷纷惊呼出声。 “是他!”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有风声?” “这回来的也太巧了!” 众声沸然。 曲蓁回眸望去,就见那人一袭戎装,佩剑未解,阔步而行,眨眼就到了跟前,正是被派去驻守迦南关的汝南王!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汝南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对着景帝躬身行礼,洪亮的声音响彻大殿,无声的威慑众人。 景帝闻言,无甚表情的面上露出些许笑意,“南王平身,边关方归,你不在府中好生歇着,怎么过来了?” “启禀陛下,臣听闻朝中有人弹劾青镜司曲大人,念及旧交,特意来瞧个热闹!” 汝南王毫不避讳的提及两人的交情,端的是一副光明正大的姿态,倒是叫那些想要借此大做文章之人有些无从下手。 曲蓁明白他是怕自己吃亏,专程赶来撑腰的,心中划过抹暖意,附和道:“王爷来的正是时候,这场戏方唱到精彩处。” “是吗?那也算不枉费本王这番辛苦。” 汝南王打量景帝没有不悦的意思,移步站在曲蓁身侧,看向说话那人,拢了下衣袖随意道:“继续说吧!本王倒是想看看,我不过在府闲赋几年,朝堂的风气变成了何等景象!” “王爷!” 那御史被汝南王三两句刺的面色臊红,嗫嚅着手足无措。 说? 他能说什么!也不知殿下犯得什么糊涂,居然要插手这桩麻烦事,本来光是一个曲蓁就够麻烦了,得罪她等同于得罪了宸王府和曲国公府,以及与她交好的谢家、阮家等等。 眼下又冒出个汝南王! 汴京上下谁人不知汝南王虽无实权,却是大盛如今唯一的异姓王,深受陛下倚重信赖,他是活腻歪了才敢去叫板! “王爷,这疫症爆发于那些部曲奴隶之间,危及京城是事实,眼下群情激愤,物议沸腾,刀锋直指青镜司,这样的局面下,朝廷若是不给个决断出来,恐怕要造成社稷动荡!” 短暂的沉默后,有人斟酌着劝了句,显然他要比先前几人聪明,不谈对错,只说局势。 谁也不得罪,偏又无声的在推动事态的进展。 曲蓁听到这儿,恍然大悟。 “说来说去 ,就是需要个替罪羊来安抚这局面,很不巧,青镜司和我就是诸位大人推选出来的幸运儿?” 她目光陡然锋利,审视着出言责难的几人,“推出青镜司之后呢?这烂摊子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是尽数射杀,又或是让他们等死?” “曲大人说话也太难听了些,陛下圣驾在前,岂容你随口攀诬,我何曾说过要这样做?” 那人急忙撇清关系。 曲蓁冷笑,环顾四周道:“从我入殿至今,无一人过问聚贤庄状况,染病多少、控制与否,可有解药,你们扪心自问,这满殿权贵高门,有几个人真正在意过他们的死活?” 在权势面前,人命贱如蝼蚁。 更何况,染病的还是一群毫无地位的部曲奴隶。 “况且,百姓群情激愤,刀锋直指青镜司,究竟是怒不可遏,还是有人蓄意而为还真不一定!” 曲蓁说罢,转向景帝拱手道:“陛下,疫症消息封锁为何会走漏风声,我青镜司门户紧闭为何会无端遭人围攻,众人已至城门口,眼看着就要出城,为何在这关键时候,有人当街行凶,意欲杀人?” 汝南王在旁点头附和,一语戳破:“这样看来,似乎是有人故意想要激化两方的矛盾,将青镜司推上风口浪尖。” 有他牵头,各方势力蠢蠢欲动,纷纷出列附和。 “王爷说的极是,青镜司自创立以来,屡受责难,保不齐是有些眼红的看不管她新贵得宠,才想出这些可耻的法子。” “臣附议,曲大人忠君为民,一片赤诚天地可鉴,还请陛下圣心裁断,还她清白。” “废除部曲制度是陛下爱民如子,施行这仁政的结果,不该被拿来大做文章,陷害忠良,臣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陛下……” 局势瞬间倾倒,弹劾曲蓁的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朝堂之上向来是众说纷纭,各有争执。 鲜少看到有这样一边倒的局面,他们无法,只能看向景帝,奈何当今陛下心思如海般深沉,看不出半点端倪。 “陛下,晏世子求见。” 殿外传来通禀,打断了朝堂的热闹,景帝看了众人一眼,扬声道:“宣他进来。” 闻言,曲蓁和汝南王交换了一个眼神,静看事态发展。 晏峥未穿朝服,一袭暗红色的广袖显得稳重而内敛,全然不似往日般轻佻张扬。 “陛下,臣已清查京城内外,除聚贤庄和青镜司几人外,无人染病。另,经查明,那当街行凶之人腰腹间有刺青,牙内藏有毒馕,乃专门豢养的死士。” 一语落,众人哗然。 这番说辞岂不是和曲蓁的质问正好对上,果真是有人想要利用这次机会对付青镜司? 众臣不由自主的看向景帝,这些勾心斗角的算计放在暗处就罢了,摊在明面上恐怕是要闹出大事来! 果然,景帝闻言面色顿沉,“那你就接着往下查,给朕查清楚,到底是谁敢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一旦查实,立斩不赦!” “微臣领命!” 晏峥回应的同时,对着曲蓁挑眉一笑,露出个得意的神情来。 还好他闻讯赶来的够快,否则,她可就有大麻烦了。 “陛下,那这疫症如何处置?” 有人轻声问了句。 景帝思忖片刻,低道:“先查清楚疫症从何而来,再做打算!” “是,那臣……” 话音还未完,就听殿外传来阵轱辘声,紧接着响起男子温润的声音:“不必查了!” 第562章 桃源地狱! 满殿大臣循着声音望去,见那锦衣男子悠然而来,忙敛神垂首,恭敬道:“王爷万安。” “微臣给陛下请安!” 容瑾笙越过众人,停在了汝南王和曲蓁身前,微微颔首示礼后,望向景帝,“臣弟已经查实,此次聚贤庄疫症并非偶发,实则是潜藏许久,由临近京都的昭关府传来。” 一语落,满殿哗然。 景帝打量着站在百官之首,蓦地睁眼的池丞相,问道:“关于此事,爱卿可有耳闻?” “回陛下,微臣事先并未收到任何有关于昭关府发生疫症的消息。” 池丞相恭敬一礼,对容瑾笙颔首道:“不知王爷此话从而而来?” 旁的人不清楚其中原委,曲蓁却猜到了些什么。 或许答案就在那尸身旁的印鉴或是突然现身的壮汉身上! 果不其然,容瑾笙语气平淡的答道:“聚贤庄内新起出了一具尸身,其随身携带的印鉴和信可以证明此事。” 话落,随行的暮霖拿出一方帕子掀开,露出印鉴来,待众人看过,又取出信件扬声诵读。 “臣桃源县令姚辅启:年八月初,辖内骤发怪病,数人染疾,臣恐是疫症之祸飞马疾驰奏请昭关府尹拟表陈情,恳请朝廷拨款赈灾,然,府尹洛文川欺上瞒下,以暴动为由派兵封锁桃源县,截断外界通信,致我辖内百姓死伤惨重,瘟疫肆虐。” “今桃源县沦为死城,臣身为父母官自知临阵脱逃罪孽深重,甘愿伏法,但请陛下体念百姓无辜,救万民于水火,如此,臣愿足矣。” 暮霖读罢,将信件仔细收起,低沉的嗓音却徘徊在勤政殿上空经久不散,重重的捶打着每个人的心。 景帝面色倏沉,一把拂开案前的奏折,拍案而起,怒道:“好个洛文川!好个昭关府尹!谁给他的胆子敢如此行事!” “陛下息怒。” 众臣心惊胆战跪了一地,齐齐高呼道。 丞相身为百官之首,有监察之责,忙叩首道:“是微臣失失察有罪,请陛下降罪!” “陛下,昭关府瞒报疫症,封城锁民,此等行径与杀人无无异,还请陛下重惩!” “臣附议!” “……” 众臣纷纷声讨昭关府尹,满面愤慨之色,曲蓁看着见风使舵的众人,无声的勾出个讥讽的笑意来。 这样的官员,这样的朝廷,如何庇佑天下黎民! 容瑾笙似有所感,扭头朝她望来,澄明的眸光中带着一种安抚的温柔和暖色,薄唇轻启,无声道:“有我在,别怕!” 她紧抿的唇瓣微松了些,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幸好! 他是宸王! 能扭转乾坤,翻覆云雨的宸王! 待众人七嘴八舌说罢,景帝平息怒色,轻声道:“小九,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数道视线顿时凝在了容瑾笙身上。 他一身烟青色锦衣,玉面冷眸,看似温润无害,说出的话却让众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杀府尹,诛逆臣,昭关府涉案之人尽数缉拿下狱,关押候审。” “至于疫症,皇兄心中不是早有决断了吗?” 容瑾笙迎上景帝若有所思的视线,神情淡漠。 景帝默然,须臾,开口道:“自然,这天下万民都是朕的子民,不容得任何轻贱,传朕命令、开放国库拨款放粮,筹集药材,送往昭关府赈灾,具体事宜由户部吏部等几位尚书协调处理,朕要尽快见到结果!” “臣等遵旨!” 点到的几人纷纷出列应和。 有人多嘴道:“敢问陛下,不知这次派去赈灾处理疫症的是哪位皇子?” 朝廷赈灾自有一套流程,无须过多叮嘱,只是这派去赈灾的人选历年的惯例都是皇室宗亲担任。 只是这次的状况有些棘手! 九皇叔容瑾笙腿脚不便无法出京涉险,东宫太子缠绵病榻,重伤未愈,三皇子容珩外出巡视未归,剩下的四皇子容檀又是个不经事的。 算来算去,似乎无人可用? 景帝也知道这个人选很难敲定才避而不提,打算再仔细斟酌一二,如今被人问及,有些犹豫。 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曲蓁见状有些疑惑,看了眼汝南王,汝南王知道她方入朝堂,对许多事情不甚清楚,低声解释了一番,她才懂其中的原委。 不过经她这么一提醒,倒是让汝南王心中有了个想法。 “启禀陛下,臣有个合适的人选想要举荐!” 汝南王转身对景帝道。 “你说!” 景帝立时来了兴致,神色郑重的看着他。 就见汝南王视线自曲蓁身上掠过,缓缓吐出一个人名来:“臣举荐二皇子容溟。” 二皇子? 众臣不禁炸开了锅,自从北戎耶律真死后,这位隐匿许久的二皇子似是出现在朝堂上出现的太过频繁了些! 但从身份和目前情况来看,他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曲蓁有些意外的看向汝南王,他这一开口,陛下八成是会答应,就是不知道此事对容溟而言是好是坏了! “溟儿……” 景帝似是在认真考虑这个提议,片刻后,对容瑾笙问道:“宸王觉得如何?” “二皇子性情稳重,定能当此重任。” 容瑾笙也附和道。 当朝两位最具权势的人都开了口,再加上的确没有合适的人选,众臣心道:看来二皇子这是要翻身了! 见众人都无异议,景帝一锤定音道:“好,那就命二皇子容溟为特使,携太医及民间征调大夫前往昭关府赈灾,稍后派人去二皇子府宣旨!” “陛下圣明!” 此事敲定,众臣悬在心间的那口气都松了下来。 曲蓁见状两步上前,“臣自请随行,还请陛下恩准。” “朕知道你忧心百姓,但你身子尚未恢复,不如留在京中休养吧,让太医去就好。” 景帝没有一口否决,温声道。 “要解决疫症,必须对症下药方有成效,谢院正要坐镇汴京都护持陛下安危,不可随意离开,臣自认医术尚可,去桃源县定能帮得上忙。” 她再度躬身,“请陛下恩准。” 如今她已不再是可随意来去的乡野大夫,而是青镜司主司,来去都有这局限。 但她不放心将钱小六等人及诸多性命放在其他人手中,此行,她必须去! 第563章 护你周全! 景帝见她神色坚决,似是打定了主意,不禁蹙紧了眉头。 她的伤势很重,上次在驿馆遭人围攻,旧疾未愈就搅和到了耶律真的案子里,好容易尘埃落定能休息几日,又要赶赴昭关府吗? 景帝不自觉的看向容瑾笙,或许,他能劝得动? 容瑾笙察觉这道视线,正巧曲蓁也朝他望去,他不禁苦笑,思忖再三,对景帝道:“皇兄,让她去吧。” 闻言,景帝眸光略沉了些,“她还病着。” “她是大夫。” 先前还一派有商有量,兄友弟恭的模样,转眼间两人话语中已有了针对之意,看的众臣是云里雾里。 汝南王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兄弟二人,视线最终落在了曲蓁身上,想起回府后王妃与他说的那席话,再联想到当年的某些事情,心中不禁暗叹。 容家出情种,先帝如此,陛下也是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没有放下! “丫头,你真的要去?” 汝南王压低声音问了句。 曲蓁神色郑重,点头道:“必须去!” “好。” 汝南王转向景帝,打断了两人的眼神交汇,躬身道:“陛下,昭关府紧邻京都,不容有失,当以大局为重才是!” 连他都出言劝说,再有众臣随声附和,景帝思量再三,还是应下了此事,他看向曲蓁,目光幽邃深沉,吐出四字:“平安回来!” “是!” 曲蓁点头应道。 不论景帝与宸王府关系如何,对她从来都是关照有加,这份情谊,她记得! 诸事落定,很快就散了朝,她离去时景帝那饱含忧色的目光一直到出了大殿才被隔绝。 “鬼丫头,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 晏峥跟了上来,横在曲蓁与容瑾笙中间,故意将二人隔开,给了容瑾笙个挑衅戏谑的眼神。 容瑾笙也不置气,轻道:“世子肩负京畿重地的安危,聚贤庄疫症未解,怕是不能随意离京。” “你不是派了黑云骑驻守吗?” 晏峥不悦的挑眉。 他轻笑,笑意有些凉薄,“事急从权,如今情况渐入正轨,自然要各归其位。” “说的好听,还不是故意要支开本世子!” “随你怎么想。” “容瑾笙,你在怕什么?” 晏峥饶有所思的打量着他,邪魅的勾起唇瓣,“往日里我进出她私宅你都不曾过问,怎的这次偏要把我困在京城?” 黑云骑如何调动,所行何事,只要不是谋逆造反,朝廷和陛下都无法过问,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 容瑾笙疏淡的瞥了他一眼,冷道:“与你相交是她的私事,我无权过问,但昭关府疫症是国事,不可并论!” “是吗?” 晏峥似笑非笑的环抱着胳膊看了他半响,转向曲蓁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只能你自己去了,有人心眼小,容不得其他男子在你身旁打转,早知道选我多好?本世子胸宽似海,才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你惹恼他有什么好处吗?” 曲蓁疑道。 “有,本世子高兴!” 晏峥说罢,噙着笑意大步离去,“我还要去安排南衙的事物,就不送你离京了,你自己保重!” “知道了。” 她应了声,直到晏峥身影消失,收回视线后就看到了汝南王神情复杂:“丫头,你与晏家这小子……” “朋友。” “我瞧着不像。” 汝南王驳了句,神色变幻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缓步跟着他们出了宫门。 曲蓁疲倦异常,与汝南王辞别后先行上了马车,容瑾笙正要离开之际,却被他唤住! “宸王!” 容瑾笙转身望向他,“还有何事?” “朝廷的勾心斗角我不欲理会,但那丫头对我有恩,她的事我必要插手一二,你也正是清楚这一点,才让人传信告知我她入宫有难。” 汝南王庄肃的面容一丝不苟,正色道:“既然如此,有些话我就再多说两句。” “请!” 容瑾笙言简意赅。 “你是个聪明人,当知朝中局势翻覆,只在须臾,哪怕是是为了她,也该稳妥行事,莫叫人抓住了把柄,像骤然调动黑云骑在京郊行事之举,以后还是尽量避免吧。” 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容瑾笙也知道,站在汝南王的立场上,能说这些实属不易,所以很是郑重的颔首应道:“多谢!” “不必。” 汝南王往马车那处看了眼,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容瑾笙进了马车后,见她靠在车壁上,一双清眸幽幽的看着他,不禁失笑,“你不好好歇息,居然学人偷听?” “睡不着。” 曲蓁懒懒的回应了句,声音低而轻柔,像是初春时柳岸边拂过的风,落在他耳中,格外的软糯娇憨。 容瑾笙不甚安稳的心直到此时才悄然落地,看着她眼中的血丝,语气隐有心疼:“那就闭着眼歇会,我陪着你。” “好!” 她放软身子靠在他肩上,轻轻阖眸,“你让汝南王先入宫拖延,就是为了查清楚那印鉴的事儿?” “嗯,有人想激化青镜司与百姓的矛盾,将你拖下水,我就猜到此事无法善了,必有后招,要想彻底破局,只能查清原委,所以我耽搁了些时辰。” 容瑾笙抬指替她捋着发丝,声温沉:“这笔债我会替你讨回来,你无须分心。” 她心下微暖,唇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弧度。 “那容溟呢?他闲居府中多年,恐怕不想沾染朝中这些琐事!” “我入宫前派人去问过,他亲口应承的。” 容溟与她关系尚可,为特使主理疫症之事,必然会为她少去许多麻烦。 是最合适的人选! 闻言,曲蓁蓦地睁眼,诧异看他:“你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好好歇息!” 容瑾笙见状,抬掌覆在她眼睛上,等她再度闭眼后才移开手,温声道:你的事,我总要想的周全些才好,若是可以,我是不想你去犯险的,你可知道? 她默了半响,低低的应了句,“我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加明白他的挣扎与煎熬,理解与爱护。 她想,除了他,这世间再也找不到如此契合的第二人了! 第564章 小兰花失踪,离京! 马车穿过闹市,停在了曲宅外。 容瑾笙轻抚着她细软的发丝,目光眷恋且不舍,“京中局势多变,我无法抽身离开只能为你坐镇后方,免去后顾之忧,你要好生照顾自己。” “好!” 曲蓁很是乖顺的点头,闻着他怀中熟悉的清冷竹香,竟躲懒不想下车,“对了,那具县令的尸身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那日我们在林中挖出的尸身和出现的壮汉吗?” 她轻应了声‘嗯’。 容瑾笙道:“死者名唤多鱼,常年混迹于街头和赌坊中,以窃人财务为生,后来被坊主抓住砍了三根手指,赶出了京城,快被饿死时得那汉子相救,两人结为了异性兄弟。” “不久后,那壮汉家中老母骤染寒疾,两人便进山砍柴以换取银钱为她买药,但收入微薄,直到某日,多鱼拿回了一枚玉石做的印章要去典当,正被郑易撞见,郑易再三追问才知晓他是从死人身上取来的,那个人就是桃源县令,姚辅!” 曲蓁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有件事你听了,或许会有兴趣。” 容瑾笙对上她疑惑的眼,温声道:“那郑易在得知印鉴之事后,特意去了姚辅的尸身处将他下葬,过程中掌心磨烂的皮肉碰到了那血液。” 闻言,她倏地睁眼,“果真?此病最初从发作到身亡时间,最短几日,最长一月有余,具体情况因人而异,且到后期症状十分明显,或是脱发或是瘫痪,可他看着并无异常!” “所以我将他交给了谢院正。” 这也是他准备知会的事情,或许能从中找到解决此次疫症的关键。 “郑易的确染病,根据他的供述推断,他能活到如今与其剜肉救母有关,心头肉被剜去一小块后,体内活跃的虫子顺着血肉爬出,死在了伤口处,之后各项症状都有所减轻,并且行动迟缓麻木,感知大不如前。” 曲蓁暗自记下这些症状,思索片刻,疑道:“他既然隐瞒至今,为何又会据实相告?” 要不是在林中巧遇,桃源县的疫症还不知多久才会被展露在世人面前。 容瑾笙眸色淡淡,轻道:“他母亲过世了。” “所以一直隐瞒此事,就是为了照看家中老母?” “嗯,他怕自己被带走后母亲无人照拂。” 身为人子,床前尽孝是理所应当,但为了一己之私致使疫症在聚贤庄蔓延开来,殃及无辜,于情于法都是难容! 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须臾,容瑾笙抬手撩起车帘往外探了眼,轻声道:“朝中赈灾的物件和银两出库需要时间,所以我命人先行征调了部分物资和药材送往桃源县,今夜就会出发!” “我随他们一起走。” 这个答案在他的预料之中,容瑾笙轻叹口气,“好!晚些时辰我送你出城!” 随后,曲蓁简单的收拾了些随身衣物和丹药,拜别祖父祖母后,安静在府等待那边的消息。 夜幕拉低,月色出云。 曲蓁与容瑾笙乘车而行,带着血手和檀今刚准备出城与黑云骑汇合,身后突然传来数道马蹄声。 “少主,等等!” 这声音熟悉,她掀帘望去。 人影奔来,停在身前,却是以掌柜柳生为首的招财馆众大夫。 “你们怎么来了?” 她疑惑的问道。 柳生面色极为难看,月色下惨白而阴沉,全然不似往日温平之色,“少主这是要去昭关府吧?我们也去。” 曲蓁打量了他四周之人,没看错的话,除了大夫还有些暗中护卫的高手,居然都一并随行。 这样的阵仗几乎是将京中的人手都抽调干净了,看着不像是奔着疫症去的。 她疑道:“为何?” 柳生犹豫了下,寒声道:“接到老谷主传信,小公子偷溜出谷留信称要上京来找您,结果在昭关府附近失踪了!” 一记重锤砸落,曲蓁瞳孔骤缩。 她声音冷沉,愠怒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说!” 昭关府如今瘟疫肆虐,小兰花涉世未深又没有自保之力,孤身在外,危险异常! “六日前发出的消息,下午刚到我手中。” 柳生满面愧疚之色,“我想着少主忙于疫症的事情,又旧疾未愈,不能再让你伤神,就打算带人先去找找看,出城的途中遇到了晏家世子,说是您也要去那边,就赶忙过来了。” 他也是为她考虑,曲蓁不好多加责怪,“跟着马车,我们即刻出城。” “是!” 赶车的暗影也知道情况紧急,挥鞭的速度更快了几分,马马蹄声踏碎长夜,如风般疾驰而出。 到达约定地点后,黑云骑已经在此等候。 见着熟悉的阴沉木雕花马车,齐齐下马跪拜:“参见王爷!” “起身吧。” 容瑾笙出声,目光不自觉的看向眉头紧蹙的曲蓁,知道已到了分别的时刻。 “我要走了。” 她道。 容瑾笙凝视着她,须臾,一手揽着腰肢将她压向自己,唇轻轻落在她额上,烙下温凉却柔软的一吻。 他哑声道:“我等你回来,别让我等太久!” “嗯。” 曲蓁起身,弯腰正要下车,突然想起什么,扭头看向他:“记得按时吃药,不许拿身子开玩笑。” 他凤眸笑意铺开,很是乖巧的应道:“好!” 她点头,再不犹豫,转身下了马车,牵过血手手中的缰绳 ,翻身上马。 马背上青影寂寥,衬着茫茫夜色,无边幽暗。 曲蓁攥紧缰绳,低喝道:“沿途不停,全力赶赴桃源县,走!” “遵命!” 黑云骑齐喝一声,在旁的柳生等人目瞪口呆,他们只知道宸王与少主感情甚笃,却不曾想连黑云骑都交由她调度。 这是何等信任! 眼见着他们身影渐远,柳生忙朝着马车拱手一礼,随即领着众人跟了上去。 马蹄声渐远,没入黑暗中。 容瑾笙凝神望着那处良久,突然侧首看向某处,声音平淡:“既然来了,那就出来吧!” 话落,不远处的林中树枝轻摇了下,转出道人影来,锦衣玉立,覆了一身霜色。 第565章 围困桃源县,杀! “我自认藏得谨慎,没料到还是被王爷察觉了。” 晏晔冷峻的面容露出抹细微的赞赏之色,看来,这位宸王殿下果真深藏不露。 “既来送行,为何不露面?” 容瑾笙眸色浅淡,凝视着他,那声‘阿渊’曾是隔绝了他与她的天堑,令他嫉妒的发疯,可如今再见,心境已是大有不同。 晏晔望向远方漆黑的 夜幕,寒风翻卷,便听他轻笑道:“为何要露面?她去,我送她,她来,我便接她,她有王爷相伴身侧过的欢喜,我又何必打扰她?” 那双眼诚挚而明亮,如揽星河,熠熠生辉。 恍惚间,容瑾笙似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曲蓁的痕迹,同样的坚毅果决,恪守着心中的界限。 相比她的孤冷,晏晔更为温煦。 截然不同又相互契合! 哪怕明知两人并无情愫,也是让人止不住的心酸。 想到这儿,容瑾笙不禁苦笑,轻道:“将军倒是想的通透。” 晏晔颔首道:“王爷过誉了。” 两人对视良久,不约而同的收回视线,容瑾笙撂下车帘,对外提醒了句,“兵符交还但余波未熄,将军要多保重。” 晏晔诧异的望向那马车。 何时宸王也会在意旁人的事情了? “王爷说的是狼军押送归京的那个人?” “离三皇子借欣赏风景为由滞留汴京,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除离太子外,或许与离人坡兵败有关,个中详情还须将军自行查探。” 容瑾笙有意提醒,晏晔也并非不识好歹之辈,暗自记下此话,“多谢!” 话落,车内默了瞬,传出男子疏淡的声音。 “回城吧!” 寒风啸,路遥远。 曲蓁的消失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京中一切照旧,只是针对青镜司的声音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继聚贤庄后,昭关府的疫症再次成为了热议的话题。 百姓群情激愤。 在对昭关府尹一片谩骂声中,一辆粗布马车被拦截在了东城门口,“站住!” “官爷,我们,我们主子家中亲人染了病,要赶着回去救命呢,您就行行好,放我们走吧。” 车夫点头哈腰的递了些碎银子过去,一脸哀求之色。 “是吗?” 那官兵颠了颠银子塞在腰间,狐疑的撩起帘子往车内探了眼,粗略检查后扬手道:放行! “对谢官爷,多谢!” 马车缓缓出了城门,听着外面检查的声音逐渐远去,车内人打颤的身子才平复了些,缓缓出了口气。 “快,赶紧走!” “是!” 外面应了声,一鞭落下,马车的速度不仅没有提起,反倒是降了下来,直至停在原地。 “怎么回事?不是叫你走吗?这点破事都干不好……” 他边骂着边撩起帘幕,待看清楚眼前这一切时,瞳孔蓦地放大,直接瘫坐下来,“晏晏晏,晏世子……” “洛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晏峥端坐在马背上,笑得邪魅张扬,甩弄着手中的缰绳,语气有些不满,“你也太能躲了,浪费本世子好些时间!” “这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我在京城!” 洛文川不敢置信的猛摇头。 晏峥见状,轻嗤了声:“谁有闲时间专门去查你的行踪?本世子派人盯着朝中针对青镜司的几股势力,原是想找出是谁要害那丫头,没成想意外逮着了你。” 他懒得废话,对着随行的官兵道:“把人带回去!交给陛下发落!” “是!” 众多衙役朝着马车包围过去,洛文川大惊失色,抓着马车的边缘又蹬又踹,“我不走,你们放我走吧,我知道错了!放过我吧晏世子!” “放过你?” 晏峥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冷笑道:“你为了年尾考绩,升官发财,瞒报疫症害死了多少人,要不是你这个蠢货,哪有这么多麻烦事儿?” 等官兵拿下洛文川往内城押回,他调转方向看向远方,无奈的摇摇头,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那丫头到没到桃源县,哎,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晏峥叹完就回了城。 他却不知道,曲蓁领着众人日夜兼程赶赴桃源县,人是到了,刚来就撞见的惊险的一幕。 官兵与百姓厮杀在一起! 爬满青苔的城门下,木角马被掀翻在旁,从里面源源不断的涌出人影来,嘶喊、惨叫、求饶和漫骂的声音同刀光剑影融在一处,不停的有人倒下,后面人脚踩过尸体,前仆后继,势要将包围撕开道口子。 这场面,唯有‘惨烈’二字可形容! “咻!” 一声冷光从旁窜过,直指那冲杀在最前的汉子,曲蓁来不及多想,提起运功,飞身跃起终于赶在那箭矢杀人前将它截下。 她眸光如刃,倏地看向密林深处。 “血手,八点钟方向,五百米,把他们拿下!” “是,姑娘!” 血手身影如鬼魅般朝着林中窜去。 似是感觉到了危险,林中箭雨更疾,带着强劲的力道,将不少人当场射杀。 须臾,箭雨骤停! 曲蓁环顾四周,用内力喊道:“在场之人全部停手,谁敢妄动,杀无赦!” 此时双方血战,早已杀红了眼。 要想让他们罢手寻常的法子定是行不通的,只能强力镇压。 果然,话音刚落,震天的厮杀声逐渐低了下来,所有人身形如同定格般愣愣的看向这突然出现的第三方人马! 被曲蓁救下的那汉子一把推开架在头顶的刀,怒啐了口:“狗娘养的玩意儿,居然用强弩,这是想要大家都死在这儿啊!” 怒归怒,他却不敢动作。 血红着眼瞪着身前那些官兵,捏着袖子往脸上胡乱的一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救人!” 柳生从血腥的场面中回过神来,对身后一众大夫提醒道,众人如梦惊醒,拿出面巾等物穿戴妥当后翻下马背,背着药箱急急的冲进人群中。 黑云骑则是将众人围起,警惕的关注着场中的动静,以防有意外发生。 “你们到底是怎么人?” 有人忍不住问了句,这些人是百姓也救,官兵也救,着实有些让人看不明白。 曲蓁循声望去,正要答话,那汉子突然怪叫一声,瞪眼看着他们,“黑衣铁甲,是黑云骑对不对!乡亲们!是宸王殿下的黑云骑啊!王爷派人来救我们了!” 第566章 惨烈 他的声音洪亮而厚重,响彻整个城门口。 四周死寂一瞬,众人面面相觑,突然像是回过神般,依稀响起几道惊呼声,旋即互相感染,连成一片沸腾的欢呼声。 “王爷来救我们了。” “娘,娘你听见了吗?朝廷派人来救我们了,我们能活下去了。” “老天开眼,菩萨保佑啊……” 百姓丢掉手中的锄头扁担等物,高喊着抱在一处,又是哭又是笑,站在人群中的官兵等人趁着这机会忙撤了出来,龟缩成一团,警惕的看着他们。 大家注意保护好自己。 曲蓁对众大夫叮嘱了句,开始在场中游走,施行急救措施,好在箭雨刚起就被打断,没造成大规模的死亡。 可一群饥寒交迫,身患重病之人对上身强体壮的官兵,撒受伤在所难免。 “少主,他快不行了!” “还有这儿,大腿被砍断,血流不止啊! “他们身上腐肉太多,需要找个干净的地方剔骨拔毒……” 眼前状况棘手,曲蓁示意黑云骑看押这些人稍后处置,转向那最先认出黑云骑的汉子道:“城中医馆在哪儿?” “什么?” 汉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医馆!要把所有伤患移送过去!” 她声音略沉了几分,再次重复道。 “哦,有有有,你们跟我来。” 他抬手胡乱的抹去脸上的泪,小心绕开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身,往城内走去,边走边对站着的众百姓道:“乡亲们都来帮把手,把人送到怪大夫哪儿去。” 闻言,无人动作。 大喜过后,望着这遍地的尸身,众人满面悲戚之色,有人狐疑的打量着他们一行人,“朝廷真要是想救我们,怎么会只派这么点人来?” 他的话像是一把刀,深深的插入了所有人心中。 曲蓁见他们神色顿时绝望而警惕,冷静的望着他们,低道:“朝廷赈灾款和药材等物送来需要时间,我等是奉王爷之命提前赶来控制灾情,遏制瘟疫蔓延。” 她看得出容瑾笙在民间声望颇高,再加上有黑云骑在此,索性就借了他的名头。 那汉子在旁看得心急,忙道:“哎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纠缠这些!救人要紧啊!刚才要不是她救了我们,那帮狗东西强弩一出,在场的人一个都活不下来!” 他对曲蓁歉声道:“对不起了,乡亲们遭逢骤变,官府又围城杀人,他们是怕了。” “不必多言,带路吧!” 曲蓁微微颔首,随手搀扶起一白发老妪跟着他往城内走去,背影清瘦而寂寥,带着中坚决悲壮之色。 旁人受她情绪感染,也默不作声的扶起身旁的人跟了上去。 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这般自觉。 “不,我不要回去,我不去哪个鬼地方等死,我要离开这儿,对,我要赶紧走,你们放开我!” 一人影大喊着撒腿就往远处跑去,被黑云骑无情拦下,惊惧之下握紧了手中的棍子狠狠在面前挥舞着。 拦在他身前的都是久经沙场的将士,岂有受制于人的道理,三两下就夺过了棍子,将他踩在地上。 “狗杂碎,昏官!你们都是刽子手,放开我,我要死了也会托你们一起下地狱!” 叫骂声不歇,曲蓁脚步微滞,扭头回望着那人,声音冷漠不含一丝情感,“黑云骑听令!” “末将在!” “死守桃源县,不得放任何人离开,胆敢擅闯关隘者杀无赦!” “遵命!” 铿锵有力的喝声如撼山河,惊得周遭百姓都变了脸色,先前质疑他们身份的那人惊呼道:“又要围城!这不是逼着大伙去死吗?你这样做和那狗官有什么区别?我呸!” “不能围城,不能啊!我们只是想活着,到底做错了什么朝廷要这么对我!” “就是,你们家中也有父母妻儿,求求你们了,放过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吧!” …… 人群骚动起来,那汉子却没什么反应,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曲蓁的声音被众人的骂声盖过,他高举着双手招呼道:“乡亲们,你们都安静安静听我说!” 他似乎颇得人心,很快控制住局面。 “现在我们县里瘟疫蔓延,多数人都染了病,要是出去再传染给旁人,那是要捅大篓子的,我知道大伙都是本份人,但难保不会有歪心思的偷溜出去,这不是添乱嘛!” 百姓所有所思,同时沉默下来。 曲蓁见状,冷声道:“他说的对,洛文川下令围城是想要将你们困死其中,而黑云骑封锁此地,是为了防止疫症蔓延,危及昭关府其他地方。” 她环顾一周,神色郑重,“而我,会随你们一道入城!黏不除疫症,绝不离开。” “少主!” 柳生等人大惊失色,她要是被困死在这儿,该怎么向老谷主交代! “入城!” 曲蓁心意已定,再不容任何人动摇,她十分清楚如今人心浮躁,暗藏隐患,黑云骑强行镇压是一方面,安抚也必不可少。 否则再次暴动,总不能真叫他们提刀对着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大肆屠戮,如今最关键的,就是稳定人心,才好进行之后的安排。 “好,姑娘真是好气魄!要是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 汉子说完,就快步进了城。 她扶着那老妪面不改色的跟上,高阔古朴的城墙被夕阳的霞光笼罩着,一片凄清苍凉之色。 数道人影沉默着望向黑云骑良久,无奈叹气,转身步履蹒跚的进了城。 很快城门口空荡无人。 入城后随处都是腐烂发臭的尸体,栽倒的火盆和石桩,满地狼藉,随着越往深处,街面反倒越干净,唯有一个个瘦骨嶙峋,面容模糊的血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无助的呻吟着。 “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血手上前与那汉子并肩走着,招呼道:“我瞧着他们似乎是很听你的话!” “不用这么客气,叫我晁风就行!” 汉子性情大大咧咧,一见有人搭话,就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这怪病爆发后,天天死人,府尹又派兵围城,要把我们都耗死在这儿,那懦弱的县太爷买通外面守军逃命去了,县里的事儿都是我爹在打理,沾他老人家的福,我说话才有几分份量。” 闻言,曲蓁有些意外,“谁说县令逃了?朝廷能知晓桃源县的事,还是多亏了他!” 第567章 怪大夫! 晁风瞪眼,忍不住抬高了声音,“怎么可能?他就是个胆小如鼠的脓包,贪财好色,这怪病传开后他就整日里哭天抹泪的求神拜佛,最后直接消失不见!” 他的语气难掩厌恶,口中所说之人也与那携信入京告状的形象相去甚远。 “整个事虽然过程不太好,但朝廷能知晓此事,派人赈灾,的确是县令姚辅的功劳。” 这儿只是昭关府所辖制的一处小县城,府尹派兵围城,断绝外界的联系,再加上他有心隐瞒,很难被朝廷察觉。 姚辅要是真想逃命,离开桃源县后,直接远遁江湖,管他风暴如何翻覆,都奈何不了他。 他却携信入京,病死中途。 晁风听了她的话,愣了片刻,面上的愤慨之色散开了些,哼道:“可能是他良心发现了吧!” 曲蓁没再说话。 他或许是察觉了她性子冷淡,没有打扰,转头拉着旁边的血手不停的说着,没多久就到了一处宅子前。 “这是,医馆?” 血手抬头望了眼,嘴角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下。 “不是!这是我们县里富户的宅院,他们家里因病全都去世了,留下一座空宅,干净且宽敞,那怪大夫来了之后,就占了这儿,充作医馆。” “为什么要叫他怪大夫?” 血手不解的问道。 这个称呼听着怎么都不像是在夸人! 正说着,一群人前呼后拥进了大门,晁风捂着嘴,压低声音道:“他喝茶只喝七分烫,吃肉不食素,说话少却刻薄,讨厌脏乱的环境但又允许我们将重病的人安置在这儿,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搭把手,最奇怪的是他找人跑腿,都拿金瓜子打赏,一抓一把大!你们说怪不怪!” 血手与曲蓁对视了眼,汴京权贵子弟那么多,家底殷实的不在少数,可这般出手阔绰的还真是少见! “那是挺奇怪的!” 血手嘟囔了句。 晁风很有感触的连声附和,见快要到了,忙道:“这宅子枫叶林东边全是他的地盘,不允许人随意踏入,几位大人就委屈下住在西园这边可好?” “都行!随你安排。” 曲蓁不甚在意这些琐事,大环境下能有干净舒适的地方住就已经很难得了,她速来随遇而安,从不苛求。 见她这般好说话,晁风也不禁感慨,果然是京中来的大人物,这番气韵胸襟就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随意安置后,曲蓁与其他几位大夫着手开始为伤患上药治疗,忙的晕头转向,有几人染了病又受了外伤,伤势发作离奇迅速,来不及等麻药发挥作用。 “把他按住!” 她话落,旁边两人忙齐心协力将人死死控制,留出位置给曲蓁来施救,她将早已准备好的器物消毒后,毫不犹豫的朝着伤口下刀! “啊——” 惨叫声响彻整座宅院,徘徊不散,引得其他人侧目看来,见到此种血腥场景,忍不住齐齐打了个寒颤。 那人面目狰狞,近乎疯狂的扭动着手脚,奈何被人挟制,只能承受。 曲蓁极为干脆利落的将伤口处的腐肉剔除,开始穿针引线! “少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绣花? 她手下动作不停,分神解释道:“缝合伤口可以增快伤口愈合的速度,减少细菌感染 ,且避免形成瘢痕。” 用针穿透血肉?那这丝线怎么办? “这并不是丝线,而是特殊手段制作的羊肠线,会随着时间逐渐被血肉吸收,不必取出。” 说着,她在阵阵惨叫声中面不改色的将伤口仔细缝合,随后打了个漂亮的结。 两位大夫眼见着那针在肉里穿来走去,眼皮直跳。 再看他们少主从始至终面无波澜,仿佛手底下躺着的不是个活人,而是块破布。 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光是这份心性他们就输了! “好了,上药的事就交给你们了,我先去看看其他人。” 曲蓁抽手,转身往另一处走去,两人相视而笑,配合着将病人的衣衫撩起,动手上药。 “不愧是老谷主瞧上的人,我看啊,后辈之中如她这般出彩耀眼之人是没有第二个了。” “老谷主说过,少主身上最难得的便是那份赤子之心,不论何种境遇,都不曾放弃过心中坚守,你瞧这次,别人都是唯恐避之不及,她倒好,抛下京中的乱局昼夜不歇的赶来,直叫人捏把汗。” “这世上的许多事,总要有人要去做的。” 老者目光内敛而深沉,无声的笑了笑,打量着身边的同伴道:“你我学医至今数十载,若都凭着该不该来治病,那枉死之人没有数千也有数百了吧!” “倒也是!” 另一人失笑,动作熟练的包扎好伤口,站起身长吁了口,“易地而处,我恐怕是做不到少主这般通透坚决,混个生计罢了,何苦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话是这么说,你不还是来了?” “哎,老谷主于我有恩,小公子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哪儿能真的束手旁观,人都是自私的,但这世上总有些人有些事,是值得豁出性命去做的!你呢?听说你夫人还病着,怎么来了?你可不是一纸诏令就会乖乖听命的人!” 老者闻言微怔,不知想起了什么,唇角溢出抹温柔的笑意来,叹道:“或许人临老了,心肠也变软了,看不得这些生死离别的惨祸,等这次治好疫症回去,我就要告诉柳生那小子,日后不再出城外诊了,要好好在家陪陪她。” “也好!” 两人天南海北的聊着,手下的动作却不耽搁,很快的处理完了他们所负责的伤患,正要去找曲蓁商议疫症的应对之策,院外就阔步进来一人。 男子声音干净年轻,透着几分不耐烦,怒道:“谁是主事的?吵死了,影响老子午睡!” 这一声如惊雷乍响,震得院中来回忙活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看什么,继续!” 曲蓁环顾一周,见众人恢复如常,移步朝他走去,“阁下就是住在东园那位大夫?” 第568章 败家子! 她说话的同时,男子也在打量着她,见是个清瘦稚嫩的姑娘家,眉头蹙的更紧,“你就是主事的?赶紧把他们带走,叽叽喳喳的,烦死了!” “我没记错的话,此处也不是阁下的私宅。” 听他这般不客气,曲蓁也就没有说理的意向,声音不禁沉了几分。 闻言,男子诧异的挑眉,感受到四面八方偷窥的视线,脾气蓦地涌了上来,“先到先得,此处已经被征用了,你们人多的跟蚂蚁似的,重新找个地方歇脚吧!” 她眼神骤冷,“我要说不呢?” 哪儿有这么霸道的人,同样是借宿,却摆出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来,蛮不讲理! “你要不答应的话……” 男子拧着眉很是苦恼的思索着,良久,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 他伸手入袖子。 “姑娘小心!” 身后有人忙提醒了句,曲蓁顿生警惕,做好了随时反手的准备,谁知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他倏地从袖中抓住一把金瓜子递来。 “我是不可能走的,你们赖在这儿无非就是没地儿去,喏,给你这个,重新去找个地方!别来打扰我!” 看着眼前一把的金瓜子,曲蓁有些无言以对。 或许晁风说的对,这人的确是怪异的很,不仅怪,还是个败家子! 哪家的长辈能供得起他这般挥霍? “怎么,嫌少?” 男子见她不说话,又掏了一些出来,摇了摇袖子,嘟囔道:“只有这么点了?早知道出来应该多抓两把的!唉!” 四周众人见他神色懊恼,不禁齐齐抽搐了下嘴角。 像他这般的散财童子,带多少都是不够用的! 曲蓁很是无奈,清声道:“这些你自己收着吧,没什么事儿我还有病人收治,不便耽误,阁下请便。” 话落,她转身就走。 男子听出她不仅没有搬出去的意思,还要再收容人,有些恼怒道:“愚蠢!你该不会真打算揽下这烂摊子吧?桃源村染病的人占了九成往上,症状万千变化,药材匮乏,你就这点人可别都赔在这儿!” “这就不劳阁下忧心了。” 她脚步不停。 “谁忧心了?” 男子雪色般白净的肌肤上熏了抹烟霞之色,像是被人戳破了心思,气急败坏道:“你要愿意在这儿呆那就呆着吧,等人都死绝了,有你哭得时候!” 说完,他拂袖而去,嘴里止不住的碎碎念着。 “蠢女人,麻烦精,皇帝老儿都不管他们的死活,跑来逞什么英雄,死了也好,老子还落了个清静,哎,日后又要重新找个午睡的地儿了,真讨厌!” 话音远去,曲蓁收回注意力,很快投入到救治病人的忙碌中,桃源村的状况要比聚贤庄更为严重,疫症晚期的病人出现了七窍流血,干呕,或是神智错乱等症状。 治疗期间一人高热不退,双目猩红,嘶吼着脱去了自己的衣裳,状似疯癫的惨叫着逢人就咬,闹腾了许久被抓住后,当场暴毙! “少,少主,这……” 柳生等人亲眼看着这幕,骇的手脚发凉。 招财馆收治天下病人,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症状,比她所说聚贤庄的病症还要难缠数倍。 这样的怪病,他们真的能阻止吗? 众人心中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曲蓁打量着躺在地上的尸身,沉闷的气氛的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但她身为主事者不能露怯,引起骚乱。 “你们继续施救。” 她冷声吩咐了句,“檀今,把这具尸身寻个地方安置妥当,我要验看,另外,查清楚他的身份来历,家中可有亲眷存世!” “是,姑娘。” 血手在城外安置布防,缉拿州府的谋杀罪犯,她身边的一应杂务暂时交给檀今处置。 他向来寡言少语,办事却是个妥当稳重的,没多久就置办好了一切,将尸身安置在了西园角落空置的屋内,还提前打开门窗透风。 “回姑娘,那人家中世代耕农,父母早逝,余下了祖孙三人,不久前其余两人已过世,再无亲眷。” “知道了。” 她回了句,檀今便安静的候在一旁,不再出声打扰。 曲蓁对着尸身鞠躬一礼,轻道:“得罪了!” 验尸不禁作为非正常死亡的查案手段,于疫症一事也是重中之重,根据验看可明晰病理机制,从而加深疫症了解以及促进解药的研制速度。 她穿戴妥当,仔细的剃去他的头发,不出意料见到了许多疮口和抓痕,待除去衣衫后,曲蓁却怔住了。 “这是,齿痕?” 痕迹集中在手臂处,严重的地方已然溃烂,她又比对了男子的齿印,发现居然是被他自己咬烂的! “刚才,他发病的时候似乎也有咬人的症状。” 檀今轻声提醒道。 曲蓁点头,望着那齿痕有些出神,纤维化、幻虫特征、瘙痒及关节疼痛等都与之前相符,唯独这咬人的症状是初次出现。 她正伸手打算除去死者外裤,屋顶上方突然传来声惊叫,“喂,女人,你还要脱?不怕长针眼吗?” 闻声,檀今倏地闪身出了屋子,往上面望去,待看到那抹身影时,面色微变。 “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学得暗杀之道,感官最为敏锐,居然也没发觉四周出现了个大活人,这要是敌手,那岂不致命! “别紧张!我可不是来找你打架的!” 男子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从屋顶跳下缓步进了屋,对上曲蓁清冷寡淡的眸子,一点都没有偷窥被发现的自觉,很是坦然道:“我的药材不够用了,想从你这儿买点,放心,我给的价格肯定比市面的高!” “你要哪些?我此行带的药材只针对缓解疫症发作的状况,未必会有!” 她停下动作,冷淡的问道。 男子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得这般干脆,愣了下,随意的摆手道:“唉?都是些寻常的药材,梅冰片、雄精、枯矾、黄柏都来点,要有粉甘草就更好了,这县城也太穷了,我找人搜刮了所有的医馆药铺,找来的份量都还不够……” 第569章 他也会? 他后面抱怨此地又穷又破的话曲蓁没理会,但先前所说需要的药材,倒是叫她想起件事。 她试探的问道:“还缺靓花、人中白和川黄连吗?” “缺缺缺!” 男子头点的如同拨浪鼓,欢喜道:“川黄连还有许多,但靓花和人中白已经所剩无几,要是你也有那就更好了。” 他不说是因为其中两味很是难得,不在必备的药材名录之列,以为她手中没有。 谁知她居然主动提了! 不过,男子反应过来,瞪眼瞧她,“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方子的,我都是试验很多次才配置出来,就只差些剂量不清楚。” “这方子我用了,的确能消除纤维状物质,但也有弊端,会加速病人体内的活虫繁衍速度,最终也是难逃一死,如今只能通过控制份量来遏制病症发展的速度。” 她话说的坦然且明白,男子闻言,不禁沉眉,低喃道:“又错了吗?” 说完,他有些烦躁的搓了搓手。 这是个缓解自我压力的动作,看来他也没有自己表现出来那般不在意疫症,曲蓁对他宽慰道:“此路不通,另觅他路就是了。” 谁知听完这话,男子搓手的动作越发频繁,“我的金瓜子都拿去购置药材那些了,连饭都吃不起,还拿什么找路?” 曲蓁:“……” 檀今:“……” 原以为他是忧国忧民,挂心疫症,没想到是操心自己的伙食,是他们想多了! 不过民以食为天,这话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曲蓁思忖片刻,对上他焦虑的眼神,轻道:“你对此地的疫症了解多少?” 他随口答道:“反正比你多!” “那好,如果你愿意与我共享这些消息,余下的时日,你的伙食我来负责。” “真的?” “真的!” 得了肯定,男子双眼发亮,很是愉快的答应了这个提议,补充道:“那你要记住,我辰时吃朝饭,午时用中饭,戌时用夜宵,顿顿必须是肉,饭后要准备瓜果和清茶,茶要七分烫,多一分都不行……” 眼见他大有滔滔不绝之势,曲蓁很是头疼的抬手做了个‘停’的动作,“打住!” 男子懵然的看着她。 “这些事情晚些时候找他去给你置办,我现在有事要忙!” 曲蓁指了下站在旁边的檀今,很果决的将这个大麻烦推给了他! 檀今苦笑,早知道应该把厨子一并带来的,桃源县这种地方,又是瘟疫横行的当口,他哪儿来的时间去弄这些麻烦东西! “不是反悔就行。” 男子很是顺从的点头,见她再度往那腰带伸手,撇撇嘴道:“你把他脱光了也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除非把肚子切开,看看里面更实际些。” 他话落,屋内半响无声。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曲蓁和檀今交换了个眼神,无不诧异,这样的事对他们而言是司空见惯,其他人就未必了。 眼前这位还是第一个敢宣之于口的! 她疑道:“你看过?” “啊?看,看过啊,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被他们的眼神所骇,男子说的有些磕磕绊绊,不自在的拢了下自己肩上的长发,故作镇定道:“你们该不会也是想学我吧?告诉你,这人身体里啊肠子肚子恶心的很,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那你来?” 曲蓁让开位置,命人再拿来一套护具给他,并递出了解剖刀。 “这……好吧!” 他有些不情愿的换上,低声嘀咕着,像是在宽慰自己,“师父说过,不能得罪自己的衣食父母,莲花,识时务者为俊杰,反正恶心是她又不是你,干嘛要操闲心,对,就是这样!” 男子声音压得低,但以曲蓁和檀今耳力还是听得一字不差,她轻抚眉心,叹了口气,这真的是晁风口中话不多的人?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你们准备好了吗?” 他站在尸身旁深吸口气,面色郑重的打量着他们,曲蓁和檀今不约而同的点点头。 见状,他正色道:“那我要开始了!” 男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随后扔了解剖刀拔出自己腰间的匕首,“那玩意能顶什么用,还是得学我用这个,你瞪大眼睛瞧好了,别到吃饭的时候又说我糊弄你!” 他说完,面目狰狞的闭上眼,双手握着刀柄就垂直往尸身的胸膛捅去。 那架势,似乎是要将尸身捅个稀烂。 “住手!” 曲蓁忙喝了一声,成功的将他的刀锋遏止在里胸口约莫未存的位置。 男子悄悄将左眼睁开一条缝,见没有血光,松了口气的同时对她不满道:“你喊什么,差点吓死我!” 她快步走过去夺下匕首,狐疑道:“你这样开膛确定能看到什么?” “确定啊!” 他点点头,摸着光洁的下巴回忆道:“你不知道,这人的骨头啊硬的很,不用点力气哪里能砍得开,只可惜有时候太用力会把肋骨弄断,戳进内脏里,血呼啦流了一手,什么都看不到,十具尸身里有一具能看清楚的,都得算我运气好!” 一番话听完,檀今是冷汗直冒。 这哪里是验尸啊,分明是毁尸! 相比技术层面的问题,他更好奇一件事,“那些尸身都是哪儿来的?” 听这意思,被他蹂躏的人不在少数。 男子从善如流的答道:“放心,反正不是我杀的偷的抢的,都是征询过他们本身意见,等死后光明正大耗费重金买来的,验看之后我还特意命人将他们给葬了,没乱丢。” 檀今语塞,光明正大? 这个用词实在是让人胆寒,不过这些事也轮不到他来管,这世上许多贫寒人家为活命买卖儿女的都不在少数,若能在死后换得家人一口粥米,一件棉衣,都是值当的。 更何况这位爷出手之阔绰,令人瞠目! 曲蓁苦笑,取过那解剖刀,轻道:“还是我来吧,解剖尸身是有技巧的,你看清楚了!” 她说完利落的下刀,男子下意识的捂紧了自己的脸,半响都没感受到记忆中的那抹温热血腥味,偷偷移开了指缝…… 第570章 脱衣的怪癖! 小刀入皮肉,从左肩峰起经胸骨上切迹至右肩峰做横行切口,在中心处向下绕脐左侧至耻骨联合处做纵向直切,鲜血自切口缓缓涌出。 “这叫做t形解剖法,死者去世不久,体内的血液尚未凝固,所以会少量出血,若死亡时间久或储存于低温状态下,血液积坠,那上位解剖就不会出血。” 考虑到他解剖只为研究医术和人体构造,所以选择的大多是新鲜的尸身,用不着高度腐败相关的理论知识,就没有提及。 她边说边动手,速度很快的将皮肉及皮下组织向两侧分离,露出完整的胸腔和腹腔来。 肋骨根根分明! 男子如获至宝,伏低身子趴在尸身上打量着,不住的赞道:“好厉害的手法,这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清晰的看到内脏和肌骨的分布。” 虽说虫子啃噬痕迹及纤维状物遍布,但于他而言已经足够了! “来来来,你继续。” 他强忍着喜色,催促道。 曲蓁再不耽误,剖开胸腔,露出完整的器官来,纤手在其中拨弄翻查,满手鲜血,但在男子看来,别有一番风情和韵味。 “好像……” 他情不自禁的低喃了句。 “像什么?” 曲蓁边检查边随口问了句。 男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手,毫不犹豫的答道:“像我爷爷!” 她握刀的手一滞,回眸看他 “真的!” 男子很是诚恳的点点头,示意她听得不假,“我家那老爷子嘴硬心软,办事却漂亮,你们很像。” 曲蓁深吸口气,调转方向,再次走到尸身头部,打开颅骨,取出完整的大脑来,拿在手中端详着。 “原来人脑长这个模样。” 他感慨了句,“可惜我没有你这样精准的手法,否则也想仔细研究一二,不知道中风等病症会不会在脑部有所反应。” “会,中风是由于脑出血或者心脏供给脑部的血液不足造成的,如果颅腔内积血过多,就会造成神经功能障碍,引发中风。” 曲蓁解了他的疑惑,手中的动作突然顿住,盯着那处。 “怎么了?” 男子好奇的问道。 她目光微凝,指着某处给他看,声音乍冷:“死者的额叶和顶叶呈污灰色,发生了病变,也就是说他出现运动语言和思维上的病理变化及感知障碍。” 早在郑易的感知发生变化后,她就怀疑过这病会影响神经,但那时着急桃源县的疫症和小兰花的消息,无从佐证。 今日正好证实了这个想法! “前面的我还听的懂,这感知障碍是什么?” 男子疑惑的问道。 曲蓁蓦地反应过来,她专业术语说习惯了,忘了两人间隔几千年的时光,解释道:“就是对疼痛,冷暖,悲喜等等感觉会降低。” “这样啊。” 他若有所思的盯着那胳膊上的齿痕道:“怪不得我瞧着他们咬的自己血肉模糊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原来是不知道疼!” “你就任由他们咬?” 檀今听着他话音不对,诧异的问了句。 男子回头看他,神色疑惑:“为什么不?咬的又不是我!” 这话,似是没什么毛病。 檀今再次败下阵来,只觉得这人真是毫无身为大夫宽厚仁慈的心肠,怪大夫这个称呼果真是没取错! 你还知道其他什么消息,一并说了吧,我们整和下思路。 曲蓁小心的将大脑放回,动手开始缝合,一层一层犹如穿衣服般很快又将一切恢复如初。 看的男子目瞪口呆。 生平第一次觉得来桃源县是他做的为数不多正确的选择,要是能习得这本事,他医术造诣定是能突飞猛进。 对此,他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这病发作时常不固定,有的早有的晚,肉眼能看到的我就不说了,想必你也清楚,我就说说你不知道的吧!” “我来桃源县有些日子,发现这病症最为奇怪之处,就是初期和中期症状相差无二,但到了晚期,死状各不相同,有呕血死的、有暴毙身亡的、有全身溃烂活活痛死的、有吃自己也有吃旁人的、撞墙自戕或是投湖上吊,应有尽有!” 曲蓁凝神听着,疑道:“难道找不出其中的关联性吗?” “能!” 男子声音铿锵,“我仔细观察后发现,他们每个人死时绝大多数都会脱衣服!” “难道不是因为瘙痒?” 这种情况在聚贤庄也曾发生过,此病发作是奇痒难耐,有抓挠撕扯的动作不足为奇,所以她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他摇头反驳道:“不是,有些人没出现瘙痒症状,也会脱衣。” 曲蓁思忖良久,猜测或许与精神失常有关。 “还有其他遗漏吗?” “有件事我不知有没有用。” 男子仔细的回忆着,“我从昭关府走,听闻官兵封城有怪病爆发的消息才跟来的,那时候桃源县或是失踪或是染病,已经死了很多人,有人说是神佛怪罪才会天降奇灾,有人说是风水不好,也有人说在县内失踪的那些村落人口,都被献祭给了山神,还说他亲眼见过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 鬼神之说曲蓁不会相信,相比起来,她更愿意相信有人装神弄鬼! “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姚辅的信件中没有奏报此事,她来这儿后忙于救治也无瑕追查,倒是不知。 “听他们说,桃源村下辖的村落里早在几个月前就有人陆续失踪,官府搜查至今,杳无音讯。” 失踪、疫症、这几摊子事情都发生在桃源村,随便一桩都是丢官罢爵的丑事。 她了解过洛文川此人,是个有野心有手段的,入仕之后年年高升,再升一级,就会被调任京中。 当时临近年尾考绩,怪不得他甘愿铤而走险,派兵围城! 曲蓁心事沉重,觉得这次疫症越发不简单,“不管真假,我都会派人往那山林中走一趟。” “随便你。” 男子伸了个懒腰,满面倦色,“话我已经说完了,先找个地方补觉去,到了饭点你记得叫我。” “好!” 第571章 你找的是他? 曲蓁应了声,他转身正要往外走,就有人快步冲来,正好挡在他去路前,“姑娘,弟兄们已经将此地翻来覆去找了许多遍,都不见小公子身影,是否要扩大搜查范围。” “将画像多誊抄几份,再加派些人手,继续找!” “属下遵命。” 待那黑云骑离开后,男子转身,“你在找人?” “嗯,找我弟弟,家中传信说他在此地附近失踪了。” 来的路上她已经让血手持王府令牌,请官衙协助搜查,然而尚无音讯。 “画像拿来我瞧瞧,本公子在这儿呆的时间也不短,指不定见过呢! 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几人有些不适应,但一番好意也不能拒绝,檀今立马命人拿来了小兰花的画像,打开给他看。 男子凝眸端详着画像上的人,眉头倏尔蹙起,倏尔展开,变幻多端。 半响后,他转向曲蓁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在几人屏息以待,以为他能说些什么有用消息时,他幽幽的道:“你们长得不像亲姐弟!” 曲蓁:“……” 一阵无言,看他神情她原以为有什么发现,谁知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无聊! “慢走,不送!” 她绕过男子的身侧往外走去,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无辜的神情,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 ,阁下如何称呼?” 男子微愕,神情有些古怪,半天才挤出个字来,“白。” “白?” 檀今接过话茬,想起先前听他说的话,嘴角的肌肉猛地抽搐了两下 ,试探的唤道:“白莲花?” “你怎么知……” 男子面色大变,很快反应过来,控诉道:“你偷听!” “不是,是阁下声音太大。” 檀今一脸正经,内心对于一个男子名唤莲花行径十分鄙视,这人行径诡异就罢了,连名字都透着几分……与众不同。 白莲花面色变了几变,再度在心底把起名的人骂了几百遍,冷哼了声:“随你狡辩,本公子大度就不与你计较了。” 短暂的交锋过后,两人各自移开视线。 檀今没什么情绪,倒是男子因自己这姓名被知晓显得有些抑郁烦躁,白净的面庞上还熏着几分灿若明霞的绯色。 曲蓁见状就要离开。 “慢着!” 他再度叫停。 “白公子还有何事?” 曲蓁回眸问道,关于桃源县的疫症需要搞清楚的问题还有许多,她不能耽搁。 还有小兰花…… “你看着一副冷静沉稳的模样,怎么这么性急?我话还没说完呢!” 白莲花嘟囔了句,在她疑惑的神色中,轻哼道:“这画像画的不错,与他本人瞧着一般无二。” “你见过他?” 曲蓁瞳孔骤缩,蓦地转身,声音中带了几分急切之意,“何时何地?他状况如何?” 白莲花见她虽然不多,但每次她都是一副清冷淡漠的模样,克己守礼,客气而疏离。 这还是第一次在她的面上看到如此生动的情绪,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犹如漩涡般将他吸引,不自觉的答道:“年关后,就在此地。” 答完,他回过神,有些懊恼 这么麻烦的事儿,按照他以往的性子,是断不会沾染的。 今日,真是魔怔了。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又不能收回,再加上心中愤怒堆积已久,不吐不快,“至于状况嘛,啧,有你这么精明的姐姐在,怎么能养出那么个糊涂的家伙,有些傻里傻气的。” 他话音刚落,曲蓁目光陡冷。 白莲花却不为所动,想起那段时间所见所闻,据理力争道:“难道不是吗?他不会丝毫武功就敢怀揣重金在外招摇,一会给要饭的几锭银子,过会又给小孩买些吃食,送衣送药,活像是菩萨下凡。” “就连那明晃晃的骗局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眼睛都不眨的送出去几张银票,结果银子败光了自己只能饿肚子,昏死在路边,要不是被我遇见,早去见阎王了。” 听这话的意思,两人相处的时间还不短! 找了许久都没有消息,曲蓁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很急躁的,一边要观察照看病人,另一边还要挂心此事,眼瞅着人消瘦了一大圈。 幸好天不负她! “他人呢?” “我哪儿知道他人去哪儿了?” 白莲花提起此事就来气,“那小没良心的,我见护着他的那条赤蛇王百年难遇,花钱要买,谁知他宁愿饿死也不答应,我又不能强抢,只能一直跟着他,后来撞见一群人来抢,他就被带走了,真是白白便宜了那些王八蛋!” “可知他们的身份?” 曲蓁不顾他的怒火,强压着心头的寒意问道。 他摇头,表情有些嫌弃,“你见过劫匪会自报家门的吗?” “我是说他们的武功路数,说话口音,所用武器,衣服质地等等,能不能看出些端倪来!” 曲蓁耐着性子问道。 此人脾气古怪,手里又捏着小兰花的消息,要想知道,只能因势利导。 白莲花很快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仔细思索了一番,迟疑道:“说起武器是有些古怪,他们用的是弯刀,样式别致,瞧着不像是大盛的物件。” 弯刀? 曲蓁与檀今对视了眼,从中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三洲之地的武器刀枪剑戟使用的十分繁杂,唯独南疆因信仰月神仿造圆月为刀。 使团离开日久,难道大盛腹地还有南疆的人在活动? “姑娘,他们抓小公子,难道还是为了赤蛇王?” 檀今想某些旧怨,提醒了句。 曲蓁没说话,但心一沉到底,使团离京那日,阴司琰所率领的祭司一脉与迦楼分开而行,她没去关注过后续的流向。 如今看来,真是半点都放松不得! 她轻声道:“传信回去,令风愁核对阴司琰等人的踪迹。” “是,姑娘。” 檀今正要走,被白莲花叫住,错愕的问道:“这有什么可找的,虽然他们行迹诡异,但是就藏在这桃源县附近。” “你怎么知道?” 曲蓁挑眉问道。 白莲花掀唇一笑,得意道:“这有什么难的,我在他们身上闻到了一种特殊香味,而这种味道,普天之下,只有桃源县才有!” 第572章 离生花 白莲花此人说话做事全凭喜好,无规律可循,短短时间,他们的心情犹如乘风般忽上忽下,辗转颠簸。 檀今看着他一脸得意和傲娇,很是配合的问道:“是什么东西?” “离生花。” 白莲花答完,戏谑的看向曲蓁,“消息我是给你了,能不能找到人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曲蓁点点头,“多谢!” “客气,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就好。” 他轻勾了 下唇角转身离开,很快就消失在此处,望着那方向,曲蓁若有所思。 “姑娘,那还需要传信给府中吗?” 檀今问道。 她面色平淡,低道:“要,如果此次疫症和那些人有关,那南疆已然是密谋良久,须得知会一声。” “为何疫症与南疆有关?” 檀今心思缜密,听出了她话音中的味道,“聚贤庄外验尸,得知此虫有异,或是为蛊虫,但南疆经历离乱之祸后,蛊经和部分幼虫遗失,这消息姑娘先前就知道,还做出如此推论,难道是因为赤蛇王和离生花?” “阴司琰不惜性命,抢夺赤蛇王,迦楼也曾提醒过我,祭司一脉在密谋着些什么,综合种种迹象,很难不怀疑他们。” 曲蓁深吸口气,神色凝重,“方才白公子的一句离生花倒是叫我想起一件事,还记得这晏峥送我的那本《毒经》吗?” “记得,是姑娘救了晏大将军的答谢礼。” “对,那书其实是本残卷,好些方子有所缺失,其中有个古方叫做《无伤方》,中此毒者,如服神药,无痛无伤无汗,会丧失人的正常感知,据记载,曾有人利用这个方子制造出了一大批的‘怪人’,组成军队,四处征伐,所向披靡,但因此法有违天道,后来遭人围剿,诛杀殆尽。” 她眉头紧蹙,掌心不自觉的冒汗,“这药方中最重要的药材里,就有赤蛇胆和离生花。” 当日她想着药谷相对安全,小兰花也喜欢,就将赤蛇王留给了他,没想到会成为他的劫难。 “南疆想效仿前人,制造一支军队出来,失踪的那些人,是被抓去试毒了?” 檀今面色微变,如果这毒被研制出来,那对于其他几国来说,都是毁灭性的冲击。 无痛无伤则心性刚强,不知恐惧为何物,当没了这样的束缚,人则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杀戮机器。 “找到他们一切就都清楚了。” 这些都是他们的猜测,尚需证实,她回眸看向檀今,问道:“二殿下他们的到哪儿了?” 如今桃源县疫症日趋严重,人心浮躁,她带来的黑云骑加上能调动的守城军,勉强能控制局面。 若要抽调些人手来搜山就无法负担了。 檀今一直密切的关注那边的动静,不假思索的答道:“最迟后日可抵达此处。” “那就等!” 曲蓁下定决心后,命人将尸身火化,专心收治病人,有过那次冲突后,白莲花就像是明悟了般,对于这些行径置若罔闻。 每日早中晚按时按点过来西园用饭,闲来无事还喜欢躺在廊下的摇椅上指指点点。 “蠢货,你要把他脑袋抬高些,毒血逆流会加快毒发的速度。” “这人已经吃过药了 ,你想让他死吗?还喂!” “伤口裂开了,先清理腐肉啊 ,否则上药有什么用,还有你,不行就换个人来,照你这样的状态,药都要煎糊了……” 冷嘲无奈的声音每日徘徊在西园的上空,最初晁风等人见他犹如撞鬼,神色戚戚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久了也就习惯了。 死寂般的宅子内,每日除了呻吟和惨叫外,这点吵嚷倒是平添了几分鲜活之气。 “这人怎么老缠着姑娘?” 黑云骑斜瞥了眼,不满的与旁边的人嘀咕道。 “就是,跟影子一样追在后面,该不会对我们姑娘有什么想法吧?” “鬼知道!看着他点,要有什么逾距的举动,就把他打断腿丢出去!” “好!” 在各方暗流中,朝廷的赈灾队伍在二皇子容溟的率领下,终于抵达了桃源县。 虎贲军接过黑云骑镇守的职责,将桃源县围住,金灿灿的铠甲在日光照耀下 有种别样的冷色。 容溟安置好所带来的人手和物件后,问了位置径直朝宅子行来,一身水墨色的锦衣翩然俊秀,如风般旷冶澄净。 “微臣见过殿下。” 曲蓁将人请到一处干净的厅堂中,拱手一礼。 容溟神色清淡,闻言露出抹淡淡的笑意,“不必多礼,我虽受命赈灾,实则帮不上什么忙,还要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谈不上辛苦。” 这一来就表明态度,要放权给旁人的钦差,实在是少之又少。 看来容溟对于这些依旧是不甚在意。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尽职尽责将此地疫症禀告给他,包括南疆等人的消息。 听完,容溟沉思片刻,轻道:“你想怎么做都行,我已经吩咐过,此行带来的所有人都会听你调度。” “那就多谢殿下了。” 曲蓁应了声,说完就见他揣着手浅笑着看她,目光隐有揶揄之色,“我这次来,还有在件事情。” “殿下请说。” 她一本正经的神色逗笑了容溟,容溟道:“我受皇叔所托,要照看曲大人的起居和饭食,必要时会强制执行,为了不叫我为难,还请曲大人配合。” “他找殿下看着我?” 曲蓁哭笑不得。 原以为他叮嘱过了就会安心,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容溟作为她此次赈灾的‘直属上司’,还是有一定的约束能力。 这个人啊,说他霸道他却愿意放她离京。 说他宽容,他却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真是……令人难以个推拒。 容溟见她并无抵触之色,不由得笑了,“并非看着,而是忧虑你的安危,你身上还带着伤,来回奔波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曲小公爷还特意让府中的厨子跟着一并过来,长公主和曲夫人准备的东西装了好几个马车。” “这么多人都挂心着你,本皇子可谓是身负重任啊!” 闻言,曲蓁清冷的面容上透着几分暖色,越发想念京城中的众人…… 第573章 尸骨归乡,乔家之怨! 窗外乌云压顶,沉闷而厚重。 她的青衣在这片灰涩的光影中显得格外出尘,容溟想起出城前遇到的人和事,一贯无甚波澜的心境激起了点点涟漪,短短数月,汴京局势大变,每件事看似毫无关联,但都有她的影子。 不知不觉间,这位生于草野的女主司已经将诸多世家拧在了一起,影响之大,旷古绝今。 就连他这个发誓不再踏入朝堂半步的人也破了规矩,那些沉寂在心底许久的旧事因此蠢蠢欲动,他想,或许有她和青镜司在,有些事,也是可以想一想了! “殿下?” 曲蓁察觉那道视线定定的落在她身上,半晌不曾移开,有些诧异的提醒了句。 容溟回过神,对上她的目光,有些歉意的轻笑道:“我方才想起了夫人说的一些话,有些出神,姑娘莫怪。” 听到‘夫人’二字,她蓦的想起某些事情,往他身侧看了眼,试探道:“殿下与夫人鹣鲽情深,许久未曾分开,此次出府办差时日颇长,夫人那边可安置好了?” “嗯,她独自在府就是无聊了些,我临走前置办了些新鲜的玩意儿,还在院中扎了秋千,许能陪她些时间,等这边事办完,尽快赶回去就是了。” 容溟说起‘那人’,眼神宠溺温柔,似是盛着晴光,刚说罢,他突然身躯一颤,忙从袖中掏出方帕子捂着嘴,猛地咳了两声。 帕子取下后,唇角还残余了些血渍。 曲蓁眉头微不可见得蹙了下,随即舒展开来,轻声问道:“殿下的咳疾还没好吗?” 闻言,他轻扯了下唇角,攥紧帕子笑道:“说来奇怪,药按照太医的方子用了好几贴,就一个寻常的风寒却怎么也好不了,我也奇怪的很。” “殿下若是信我,不如让我瞧瞧?” “也好!” 容溟伸出手腕搁在桌边,她缓步上前,纤细的手指扣在那脉搏上,凝神检查着,良久后,撤了手退开两步。 容溟问道:“怎么样?” 她没直接答话,反问道:“除了咳血外,殿下可有其他的不适或是受过外伤?” “姑娘说笑了,我一个闲居在府,栽花画柳的人哪儿有什么机会受伤?” “睡眠如何?” 容溟微怔,如实答道:“少眠多梦,时常醒来汗流浃背,睡得太沉时,不易叫醒,醒来还会有些头脑昏沉和迟滞。” “心口处可会刺痛或持续性阵痛?” 她又问。 容溟诧异的看她,须臾,点头附和道:“会。” 他说完打量着她,故作轻松的笑道:“你的表情看着倒像比我还痛苦。” 闻言,曲蓁不禁失笑,连日来压抑低沉的情绪被驱散了几分,调整好心态后,轻道:“我重新开个方子殿下试试,不适的症状或许能缓解几分。” “那就辛苦你了。” 容溟笑应下,扫了眼外面的时辰,起身道:“我怕耽搁这边的事所以提前带了些人赶来,另外还有个很重要的人也快进城了,我须得去接他,他与你也算是有些渊源,不如一起?” 她心生好奇,什么人物值得容溟纡尊降贵去亲自迎接?还与她有旧? “也好。” 眼下无事,曲蓁便跟着他往城外行去,一路走来街道空荡无人,只有脚步声回荡。 她望着容溟的背影,心下忧虑深重,幻视幻听幻触等症状在他身上都有体现,且凝成的人像和声音都十分清晰,是精神分裂症不假。 只是容溟的症状和身体比上次宮宴相见时更差了。 所谓的咳血及心脏疼痛,不过都是他逆转内力,撕裂了筋脉所导致的,且一切自残自伤都是他无意识而为之,再这样下去,说不得何时就会危及性命! 等容溟按照方子服用一段时间,调理好身体的亏空后,她再想办法治疗! 正想着,两人很快就到了城门口。 一辆雕花描金的红木棺材放在板车上被赶着缓缓走来,两侧虎贲军骑马相护,威风凛凛,只是在阴沉的空城中,棺木显得尤为凄凉。 “是姚辅。” 她负手而立,望着那棺木淡淡的说道。 “是!” 容溟神情清淡,视线落在那上面,乍现几分光亮来,“姚辅忠君为民,一片赤诚,此次疫症虽有失职之罪,但告发有功,陛下特意下旨褒奖并御笔亲赐了谥号,允他尸骨还乡厚葬,子孙三代皆受荫庇,也算是给他妻儿一个慰藉。” “太迟了。” 曲蓁摇头。 “什么?” 容溟回眸看她,她眼中蒙了一层极淡的哀色,轻叹道:“姚辅离开后,众人以为他独自逃生,围攻县衙,他父母不堪受辱吊死在房梁上,妻儿不知所踪,至今没有下落。” 容溟听到后面,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想了片刻,嘴角又扯出个凉薄的笑意来,几分憎恶,几分讥笑,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愤懑不平。 他冷道:“那些人在意的根本不是真相如何,而是想找个人来发泄自己的恐惧和不安,人云亦云,愚蠢至极!” “殿下?” 曲蓁有些意外。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容溟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甚至有些控制不住的怨怒和恨意。 容溟似是被惊醒,愣了片刻,面上冰冷的神情逐渐褪去,换上几分苦涩来,“对不住,吓到你了。” “没有。” 她轻轻摇头,容溟触景生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如此失态,不过她也没过多追问,探寻旁人的秘密并非她的爱好。 她不问,容溟沉默良久,不知为何,余光瞥见那如山水云雾般清淡的面容,竟生出了些想倾诉的心思,许是,她真的太干净,出尘而不染,这一点,在皇城中太过难得! “月儿她就是被一桩假案逼得家破人亡,沦为官妓,乔家被抄没时,落井下石者众,无人为之喊冤,我在御书房外跪了五日,直到昏死过去,也没能等来一道重审的旨意……” “后来,她千金之躯给人为奴,遭受非人待遇,我辗转打听才得了消息,将人赎回府中,只是那些伤病无论用多少汤药都难以疗愈,落下终生之疾!” 曲蓁静静听着,算是有些懂了容溟的感觉。 她深感痛恨却又无能为力的,何尝不是如此! 第574章 贼心不死,搞鬼! 那些旧事从他的口中缓缓吐出,声音清越却有种难以掩盖的酸涩和苍凉。 关于二皇子容溟‘疯症’一事,外界素有议论,多是说他为情乱智,为一奴隶放弃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 可在曲蓁看来,除了因乔家之事备受打击,伤情分裂外,他比任何人都活得清楚明白! “殿下若觉得乔家遭遇不公,为何不掀案重审?” 以他的地位和身份,执意彻查无人敢轻易糊弄。 她的话容溟听在耳中,不禁苦笑 :“我也想,可惜不能!” “为何?” “乔家之案由陛下御笔朱批结案归卷。” 只一句话,曲蓁就明白了为何容溟会是这样愤怒而又无可奈何,他出身皇室,是陛下曾最喜爱的儿子,即便这样,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乔家落难。 他能用手中的权柄与天下人为敌 ,唯独反抗不了一人。 曲蓁轻叹,“大盛刑法规定,凡狱案经推官、审批、复核等一系列流程后,即便敲定,也有疑狱奏囐,翻案重审之权,但陛下御笔朱批的案子不在其列,凡敢僭越者,流三族。” 他姓容,是陛下的亲生儿子,陛下不会拿他如何,但珍妃娘娘及她的母族就未必了。 容溟眼神越发冷淡,风刮过城墙卷起虎贲军手中的白幡,飒飒作响。 那棺木已到眼前,轮子压在青石板的声音戛然而止,天地素净。 他忽的一笑,笑得有些凄凉,“况且,查清楚了又能如何?死去的人,不会再回来了。” 曲蓁闻言,有些不赞同的摇头,侧首看他,认真道:“殿下错了,追查一份真相并非全是为了逝者,也是为了让活着的人能更好的活着!” 背负着罪孽和愧疚的感觉能将人逼得发疯,她放弃手术刀转学法医就是为此! 可惜,那么多年,始终没能摆脱那份纠缠! “活着,不过是为了赎罪罢了,没什么好不好的!她忘了的那些事,总有人要记得,这否则怎么能对得起死去的冤魂!” 容溟的这份答案早在她的预料之中,曲蓁也没再说什么,心中的执念如果这么轻易就能放下,他们也不会是如今的模样! “殿下!” 虎贲军的统领下马走来,对两人抱拳一礼,往后面觑了眼,迟疑道:“姚大人尸骨该安置在哪里?消息是传出去了,但卑职看眼前的状况,似是无人前来……” “先不急,等会!” 容溟心境平复,无甚波澜,又恢复到往日里云淡风轻的模样。 那将军无法,退避几分,伫立在他身后等着。 他们总不能拖着姚辅的尸身漫无目的四处乱转吧? 厚葬姚辅是陛下的恩旨,也是为了敲打大盛上下的官员,此事须得办的妥当才是! 他不清楚等的是谁,曲蓁却心知肚明,不管旁的百姓是何态度,那对父子都会来的! 果不其然,约莫两刻钟后。 眼前的巷子尽头急匆匆的赶来了两道人影,一中年男子身形瘦小干瘪,蓄着两撮山羊胡,穿着捕快的衣裳,健步如飞。 他手中还扯着一汉子,满脸不情愿,正是晁风! 桃源县衙捕头晁祥瑞参见二皇子殿下,参见曲大人。 两人恭恭敬敬的磕了头,得了赦免才起身。 容溟扫了他们一眼,没开口,那虎贲军将领沉眉冷喝道:“陛下的旨意已然宣读,姚大人尸骨归乡,他们为何不来迎候?” “这……” 晁瑞祥吞吞吐吐,神色犹疑,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倒是晁风看到自家一向严厉刚硬的老父亲露出这样的神情,有些不耐的抬脚挡在他面前,“陛下只说了他尸身要归乡厚葬,没规定父老乡亲都要在这儿候着,再说了,如今疫症严重,死的死,病的病,哪儿那么多闲工夫爬起来接他?” “混账!” 虎贲军将领厉喝一声,怒视着他,“陛下的圣谕你们也敢不听,这是要造反吗?” “我说你们这些当官的还讲不讲道理,我……” 晁风话说一半,被晁瑞祥扯到后面,晁瑞祥不顾他骂骂咧咧的样子,忙躬身赔罪道:“小儿无知,无意冒犯将军,还请将军恕罪,并非乡亲们不愿,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什么有心无力,本将军看就是你们这帮刁民故意的,陛下圣谕之前,哪怕只剩下一口气,他们就是爬也要爬过来!” 容溟剑眉微蹙,隐有不满,“徐将军,陛下降恩旨原是存抚慰之心,你这般行事,怕是不妥!” “哪里不妥?” 那人反问了句,对他拱手道:“殿下,如今朝野上下都看着呢,您离府入仕办的第一件差事,定不能被这些蝼蚁给搅黄了,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曲蓁打量着他,这人一副刚直不阿的神态,但所行之事,却霸道专横,看似为大局考虑,实则处处试探。 圣谕内容她也知晓一二,只大概阐述了姚辅上奏的过程,表彰其行迹,加封缅怀,赐他归乡厚葬,并无其他。 而这人却故意以不敬皇室为由大做文章,容溟身为钦差大臣,若置之不理,未免有轻纵之嫌疑,若大肆行动,又会惹起民怨。 怎么盘算,都不是个好抉择的! 看来京中某些人对容溟赈灾之事,颇为不满啊! 容溟不好出面,曲蓁抢先道:“这位将军许是会错了陛下的意思,降旨恩赏是于姚辅而言,洗冤屈,得清白,正官身,是宣告朝廷赏罚分明,当今陛下爱民如子,清除疫症的决心,而不是在这紧要关头造出万人空巷的假象来蒙蔽圣听,你说对吗?” 她话说完,晁瑞祥很是配合附和道:“是是是,桃源县百姓都深感陛下隆恩,心存感激,不敢稍有不敬,这造反的罪名实在太重,草民等不敢领受!” 虎贲军将领闻言,没有说话,冷冷的看向他们,但见说话的人是曲蓁,想起朝中的局势,不敢得罪,只将不满愤愤的憋回心中。 此计不成,不宜再动,他只好退后两步,对容溟请罪道:“末将维护皇室尊严心切,思虑不周,还望殿下赎罪。” “徐将军言重了,既然人到了那就走吧,姚大人的尸身也该下葬了。” 容溟对他的态度如何并不在意,反正了却桃源县的事情后,回到汴京,一切如旧。 这些人和事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晁瑞祥见躲过一劫,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躬身道:“姚家的族地在哪儿草民知晓,请各位跟我来。” 他在前面领路。 虎贲军护送着棺木随行在后,容溟和曲蓁对视了眼,会心一笑,原以为这是个简单的事情,却没想到棺木刚到族地前,就被人拦下! 第575章 断绝关系,决心 挡住他们去路的,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面色白中泛青,一身孝衣白褂,拄着根长棍,神情冷漠而残忍。 “你们不能进!” “你是什么人?殿下面前,何敢如此放肆?” 虎贲军的将领厉喝了声,先前郁结于胸的那口气总算找到了宣泄口,声冷而沉。 那少年板着脸不说话,气氛有些冷凝。 晁瑞祥按下心中的惊色,转身对容溟等人恭敬道:“殿下,他就是姚大人的独子,姚贵。” 百姓得知县令逃走后怒火浇心,冲入县衙打砸,两位老人家悬梁后,他这唯一的儿子将人给葬了后,不知所踪。 没曾想是藏在了姚家的族地陵墓中。 “既是姚大人的独子,你父忠肝义胆,荣归故里,你不思跪迎祭拜,却拦在我们面前,不让他入土为安,这就是为人子的孝道吗?” 那将领闻言,转向姚贵质问道。 姚贵冷笑了声,视线落在那棺木上,如刀般寸寸刮过,也不辩驳扬声道:“祖父饮恨而终前曾嘱咐过我,将他姚辅逐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他既然不是姚家人,又有什么资格葬入族地?” “胡说八道!” 将领见他还敢反驳,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陛下称姚大人忠君为国,爱民如子,你们祖孙却要为这点屈辱和损伤来断绝关系,岂不是和陛下叫板,和朝廷为敌?” “今日,这路你是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说罢,他扬手一挥,候在一旁的虎贲军齐齐朝前跨步迈出,步履整齐,声势浩大! 震得地面隐隐一颤! 姚贵忍不住变了脸色,目光在人群中搜寻一圈,最终落在了曲蓁身上,其他人他不认识,但这位在桃源县声名鹊起的女大夫他是知晓的。 看她站在那玉冠锦衣的男子身侧,想来地位不低。 他无法,咬牙道:“曲姑娘,我说的都是真的,祖父说那些话的时候,很多人都在场,如果他执意要强闯,我为了对祖父尽孝,只能以命相搏了!” 他在赌,赌她不会置身事外。 那将领闻言冷笑了声,“忠君便是大孝之道!陛下赏赐姚大人就是赏赐姚家,你们祖孙同沐天恩,就该感恩戴德,而不是不识好歹,非要与朝廷拧着来!这样做,可没什么好处!” “狗屁!” 姚贵怒不可遏,啐了口,望着那棺木骂道:“他为官数十载,胆小怕事,庸碌无能,害我们被人日日戳脊梁骨,为子不孝,为父不仁,既然畏畏缩缩这么多年,那就做个草包废物有什么不好?” “他明明可以带我们远走高飞,却偏偏要得罪府尹强出头,走就罢了,留我们在这儿面对一切!他倒是功成名就了,可我祖父祖母被逼悬梁,我被他们生生打断了一条腿!他的功和名是背叛我们得到的,我凭什么要感恩戴德?” 声嘶力竭的怒吼落徐将领耳中,只有冷冷的四字,“给我拿下!” 虎贲军闻声而动。 就在这时,一声冷喝传出,遏住了众人的步伐。 “住手!” 曲蓁看着徐将领,隐有不喜,这人怕不是来赈灾的,是来添堵的,眼下疫症肆虐,正是人心浮动,局势紧张之际,镇压为下,安抚才是上策,他刚来就不遗余力的四处拉仇恨,是想引发暴动吗? 对于这种人,她向来没什么好脾气! 她如姚贵所愿,冷道:“殿下还没开口,将军不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吗?” 将领循声望来,眼神愈冷:“曲大人今日是存心要与本将军过不去吗?” “难道不是将军自己非要找不痛快?” 曲蓁轻淡的声音中透出几分厉色来,“先是以权压人,行蛮横之事,后又僭越专权,强加指责,我倒是想问问,这奉命主理赈灾事宜的究竟是殿下还是你?” 此话诛心。 将领往容溟处瞥了眼,寻思着这位二殿下素来不爱管闲事,主子说容溟只是挂个虚名罢了,未必会真的插手过问,那些东西最后还是他们的! 所以他才会一再冒头,想要将主动权和决策揽在自己手中,原想着只要避开这位青镜主司不去招惹就好,谁想到她会不依不饶! 一个她就够难缠了,要是容溟再‘倒戈’,那他独木难支,此行怕是要辜负主子的托付了! 他忙表态道:“殿下,末将是顾虑到您久居王府,对于赈灾等事宜不太清楚才斗胆出面,绝无僭越之意。” “徐将军所言有理!” 容溟沉默片刻,附和了句,这态度看的众人晕头转向,就连徐将领也有些意外,躬身垂首作恭敬状。 “既然如此,那末将……” 他话刚出口,就被容溟冷声打断:“出面的事就不劳徐将军费心了,本王是不清楚其中的门道,所以决定将此次赈灾事宜全权交予曲大人处置,你听命行事就好,无须过多思虑。” “什么?” 徐将领怔住,下意识的朝曲蓁望去,她面色平静,好像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见状,他心中疑惑更甚。 行事如此偏颇实在不像是容溟置身事外的风格! 他为何要偏帮曲蓁,没听过两人有什么交集啊! 容溟对他的反应并不在意,冷道:“怎么?有问题?” “末将不敢!” 木已成舟,徐将领只能吞下心中的怨气,僵硬着答道。 容溟再没理他,对曲蓁微不可见的点点头,示意她来处置,曲蓁也不推却,上前看向姚贵,轻道:“老爷子既然有言在先,我等不好勉强,会另择墓地将姚大人下葬,不过你这伤……” 她扫了眼姚贵拖在地上的左腿,低道:“骨头断了还是要及时治疗,否则会影响日后行走,若须帮忙,来找我就好!” 曲蓁说完就要走。 身后传来少年复杂的声音,“在桃源县后向南十里的小湖旁有块墓地,你们将他葬在那儿吧!” 她诧异回眸。 姚贵不自觉的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扬首深吸了口气,解释道:“我娘最喜欢那个地方,死后就没入族地,被葬在了那儿,允他合葬,这算是我为人子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第576章 证据集齐,怒! 离开姚家族地后,众人抬着姚辅的棺木进了山林中,途中所经之地皆清冷空寂,偶尔撞见三两人,也是神情复杂的往那棺木一看,埋着脑袋扭头就走。 众人暗自唏嘘。 按照姚贵的提示曲蓁等人很快找到了那座墓,在旁边起土入葬,立碑祭扫。 碑文上洋洋洒洒的赞咏之词,在这寥寥人影的衬托下,显得无力而苍白。 斯人已逝,是功是过,都交由后人评说。 做完一切后,众人回到宅中,容溟似有心事,简要交代了几句就自行歇息了。 徐将领转身就要走,被曲蓁唤住。 “封锁桃源县的差事就劳烦将军亲自盯着了,若遇急情,鸣锣示警就好。” “你想支开我?” 他神色不悦。 曲蓁对上那双含怒窜火的虎眸,平静道:“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闻言,徐将领怒极反笑,“我是奉旨来桃源县赈灾的,你让我去守门?” “原来将军还记得自己是来这儿干嘛的!” 曲蓁望着他,提醒道:“如今北戎和大离陈兵边境,社稷动荡,攘外必先安内,陛下重赏姚辅,又指派不涉朝政的二皇子出面赈灾就是为了稳定局势,安抚人心,若此时谁敢从中作梗,逆势而为,那就是找死!” “徐将军,二殿下性情疏淡或许会听你辩白,可这些事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你觉得自己还有解释的机会吗?” “陛下英明睿智,自会相信本将军的忠心。” 徐将领嘴上这么说,但游移不定的目光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曲蓁见状趁热打铁,低道:“君心难测,被架在火上炙烤的滋味可不好受,将军不如趁此机会抽身,事后还好作交代。”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了?” 徐将领冷哼了声,面上神色变幻,片刻后,拂袖而去…… “姑娘,他真会乖乖去守门吗?” 堂内寂静一瞬,倏地蹿出两道人影来,血手望着那气愤的背影,忍不住问了句。 曲蓁面不改色,轻道:“他会的。” 虎贲军是陛下手中的王师,能混到将领的位置说明此人起码不是个蠢的,不会自取灭亡。 她说罢侧首看去,疑道:“你的事儿都办完了?” “姑娘吩咐的事儿属下哪儿敢掉链子,马不停蹄的办完了!” 血手得意的咧嘴一笑,从袖中取出张纸晃了晃,“参与封死桃源村事件的所有官员都在这上面,已经羁押候审。” “另外晏世子在京城抓到了昭关府尹洛文川,据查散播疫症消息及在城门口派人对魏康安等人出手的也是他,判定了秋后处斩。” “朝中局势如何?” 曲蓁问道。 “弹劾青镜司的各方势力经天机堂筛查后,发现的确有人和洛文川勾连欲置姑娘于死地,此刻人都在大牢里躺着呢!” 血手负责传递消息,时刻关注着这些动向,对答如流。 说起洛文川,他又想到一事,“姚辅失踪后没多久,那府尹就去了京都策划,把矛头引青镜司失败后被捕,师爷没收到固定的信件察觉出了问题,便设计了强弩射杀一事,打算灭口,幸好我们赶到的及时!” “昭关府大小官员数十人,疫症能隐瞒这么久,他们功不可没,事迹败露后为了活命,自然会下狠手。” 这也是为何容瑾笙会让黑云骑护送物资,答应放她先行的原因之一。 “欺上瞒下,草菅人命,这种人也配为官?朝廷就是养了太多这样的蛀虫,才会日益艰难。” 檀今也忍不住感慨了句。 “也并非所有人都与洛文川是一丘之貉,这昭关府的官员里,倒是有那么几个有骨气的,不受威逼利诱,被冠上罪名关进了牢里,我已经吩咐人好生照看他们,留待日后启用。” 血手说完正准备邀功,冷不防察觉有人靠近,“谁?” “等你反应过来,你们家姑娘都死了百八十次了,青天白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放这么多人在身边,一惊一乍的烦死了!” 他话音刚落,就有道人影‘飘’了进来,边揉着自己空瘪的肚子,边冲着曲蓁抱怨:“以后饭点别乱跑,饿死老子了!快,开饭开饭!” “那就先这样吧。” 曲蓁知道他一来是肯定谈不成正事了,吩咐血手率领黑云骑搜山等事宜后,就命人去准备午饭。 毕竟,这位大爷……饿不得! 一饿着脾气就特别差,吃饭还非要人陪着,她没被钦点为‘专业陪吃’人员前,他都是命人将饭菜摆在院子里。 看着一群鬼哭狼嚎的病患大快朵颐,任凭他们惨叫滚打,吃的不亦乐乎! 白莲花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上下打量她一番,狐疑道:“那皇帝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衣食父母?你居然为他这么卖命!” 来这儿数日,就没见她停下来歇息过。 除了这两样可能,他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来解释这种不合理的行为。 “都不是!” 她缓步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的倒了盏茶,轻道:“我做这些……”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白莲花嘴角抽了抽,阴阳怪气的一笑,“你该不会是想说为了什么医者仁心,看不得别人受苦之类的酸话吧?” 曲蓁摇头,端着茶水轻啜了口,低道:“有人在等我带着解药回去。” “亲人?朋友?还是……情郎?” 等饭的时间太过无聊,白莲花双手托腮,百无聊赖的斜眼瞅着她,挤眉弄眼的笑笑。 刚说完又摇摇头,“不对,像你这样的臭脾气,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哪个男人…… 曲蓁脑海中浮现一抹雪色的人影,宽肩窄腰,身形玉立 ,立在那竹海光晕中,凤眸浅笑唤着她‘蓁蓁’。 离开汴京已经数日,也不知他在京中如何了! 念头刚落,曲蓁就见一张俊脸在她眼前放大,白莲花瞪眼看着她面颊的暖色 ,惊异道:“你居然会脸红?” 她霎时回神,柳眉微蹙,挥袖朝他甩去,他反应出奇灵敏,一个后空翻避开那力道,稳稳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啧啧称奇,“这是恼羞成怒了?该不会被我说中,病了的是你的情郎吧?” “你话太多了。” 她冷冷瞥了眼白莲花,语气暗含威胁:“不知道你的轻功能不能躲过围剿?” 第577章 源头的消息 一段时间的相处后她就发现了,白莲花此人逃命功夫一流,但拳脚着实不敢恭维。 见她隐有薄怒,白莲花也很有眼色的见好就收,撇嘴嘀咕道:“你也就是仗着人多才这么嚣张,等哪天去了我的地盘,定要教你瞧瞧厉害!” “拭目以待。” 曲蓁冷呛了声,不再搭理他,思索着城中的疫症,白莲花无聊的拨弄的桌上的茶碗,弄得‘哐当哐当’直响,“饿死了,怎么还不来?” 似是为了回应他,没多久屋外就传来脚步声。 他忙回头张望,欣喜道:“今天都有些什么菜色,快端来我看看……” 话说一半儿,白莲花笑意僵住,看着两手空空的檀今,“菜呢?” “等会!” 檀今敷衍了句,对曲蓁道:“姑娘,姚贵来了。” “请他过来。” 曲蓁略过白莲花难看的面色,径直吩咐道,等姚贵被带进堂中,就见到除曲蓁之外,还有个容貌白净的男子恶狠狠的瞪着他,一副凶戾模样。 虽未见过,但这样的气韵和神情,不难猜出他就是众人口中的那个‘怪大夫’! 相比这种毫无怜悯和柔软心肠的古怪家伙,姚贵还是更信任她! “曲姑娘,麻烦你了。” “先让我瞧瞧伤势吧。” 曲蓁点头,待他寻了位置坐下,便蹲身去掀他的裤腿,纤细的手在那肿的青紫的骨头处按压试探,“疼吗?” “不疼。” “这儿呢?” “胀痛。” 检查几处过后,曲蓁扭头吩咐檀今去取了药箱来,对他轻道:“不打紧,你的腿骨是骨折了,我帮你处理好伤口,固定包扎后,你再卧床静养段时间,定能恢复!” “多谢姑娘。” 姚贵喜不自胜,望着那条断腿忍不住红了眼,他还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当个瘸子了! 幸好遇见她! 白莲花饿着肚子本就憋了火气,如今听他这么说,冷嘲道:“你的确该谢她,毕竟世上像她一样的傻子没几个,为了群不想干的人从早到晚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也不知是图什么,愚蠢!” “那你呢?” 曲蓁反问,“封城的官兵和强弩能拦得住旁人,可挡不住你,你放着外面的繁华锦绣不去享受,在桃源县一住数日,难道是为了体验民间疾苦?” “你管我,老子乐意!” 白莲花说完,见她眸光冷幽平静,似是洞悉一切,微抬下颌,冷蔑道:“你别自作多情,本公子和你不一样,没什么济世救人的菩萨心肠,不过是瞧着这病古怪,才拿他们练手罢了。” 练手? 曲蓁懒得反驳,这人口是心非的毛病她早已领教过,真要是练手,就不会把那些治病方子丢在院外,任人捡去。 “你不信?” 白莲花眉峰一蹙,站起身嚷嚷就要往外走去,“怪不得这些日子来添乱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该不是和你一样,觉得我也是个傻子吧?不行,我这就去把他们弄成之前的样子……” 几人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模样,嘴角齐齐一抽。 这人脑子多少是有点问题! 难道非要别人觉得他十恶不赦,冷血无情,乖戾跋扈才正常? “红烧肉来了!” 就在他的脚要跨出门口的时候,曲蓁蓦地出声,成功的遏止了他离去的动作。 白莲花身形僵住,闻着那似有若无的香味,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好香!” “饿惨了吧?快瞧,今日厨子不止做了红烧肉,还有你最喜欢的梅渍烧鹅和鸡腿,你闻闻!” 影卫端着托盘刚走到门口,就被血手接过进了屋,有意无意的抬手扇风,将香味朝着白莲花的方向送去。 他耸了耸鼻尖,干脆果决的转身坐回了桌旁,抄起筷子就往嘴里夹肉,含糊道:“算了,吃饭最大,就先饶过他们了。” 接下来就是一阵风卷残云式的进食。 曲蓁好笑的收回视线,见药箱已经拿来,蹲身开始为姚贵处理伤势,碎骨挫伤了软组织,引发淤血和炎症,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但就算是她割肉取骨的时候,姚贵也是紧攥着拳头一声不吭。 “好了!” 她固定好腿骨后,起身褪去手套,扔在一旁,叮嘱道:“我待会给你张方子,按时煎服就好。” 姚贵紧咬着牙关没有答话,良久,那僵直的视线突然动了下,哑声道:“我没钱。” 家中仅存的一些银两也在那场暴乱中被人洗劫一空。 怪大夫的话听在旁人耳中不过是玩笑,可对于他来说,的确有些触动,这些日子她为了治疗疫症付出的努力和心血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真的要说吗? 他好不甘心! 曲蓁没留意到姚贵复杂的神情,轻道:“没事,这些药材值不了几个钱,顺手的事罢了。” 姚辅首告有功,陛下降旨施恩,荫庇其后代,她这也算是在奉旨行事。 “你倒是大方。” 白莲花‘百忙之中’抽空瞥了她一眼,提醒道:“别忘了汴京等你救命的那些朋友为什么会染上疫症,多少也跟姚家脱不开关系。” 姚辅逃往汴京告发此事,是揭露了桃源县的惨案,但也将疫症传染到了京城,危及帝都。 其中无辜遭难的,还有她心心念念的人。 闻言,姚贵面色微变,抬头看向曲蓁,那她为何还要施以援手? 曲蓁冷淡的瞥了眼白莲花,肉都塞不住他的嘴! 她对上姚贵惊怯的眼神,淡道:“疫症才是罪魁祸首,而不是无辜染病的人,我若迁怒于他们,和洛文川等人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白莲花不甘心的哼了声,“你分的清楚其他人可不好说,这桃源县每天都在死人,源头至今不明,解药也没有着落,我一个江湖郎中是没什么影响,你就未必了!” “但尽人事。” 曲蓁知他嘴里憋不出好话,也不在意,谁知这时姚贵垂眸,声音肃穆,像是下定极重的决心:“我知道源头在哪儿!” “什么?” 白莲花惊得掉了筷子,怔怔的看着他,半响后暴起怒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姚贵抬眸,眼神冷漠:“我凭什么要说?” 第578章 恶龙岭之行 那些人冲入家门,又打又砸,硬生生逼死了两条人命,还打断了他的腿,肆意凌辱践踏。 疫症不是因他姚家而生,却要他们来承担这恶果,这样的愚民,有什么资格活着?他恨不能让他们死绝了才好! 若非她的一番话,这个秘密,他会带进坟墓里! 平日都是白莲花怼得旁人哑口无言,这次总算是尝了苦头,瞪眼望着他,有些无语。 曲蓁没心思听他们吵嘴耽误功夫,急问道:“源头是哪儿?” 姚贵看着她,低道:“我不喜欢占人便宜,这个消息就算是药费,以后再不相欠。” 话说分明后,姚贵不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道,“疫症是由后山恶龙岭传来的,最初感染的是名樵夫!” 血手疑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也不隐瞒,“我时常会进山里挖些野山参给祖父补身子,撞见过那人被咬的浑身是血,他说恶龙领有吃人的怪物,还嚷着自己身上有虫子在爬发痒难受,让我杀了他,我以为是个疯子又怕他出事,就将他送回家里,谁知他跳井死了!” “那之后病就传开了!” 尸体腐败,血液融于水,水具有流动性,而桃源县水网密布,百姓用了毒水后染病,再经由其他路径传染,迅速蔓延开来。 也就是说,作为毒源的樵夫,是具备消化道传染能力的,经过层层稀释后,毒素传染力降低,才通过血液传播。 这样的独特性倒是叫她想起一事! 曲蓁极快的转动着思绪,念及此处,对姚贵问道:“恶龙领可长有一种异香扑鼻的蓝色花朵?” “你说的是美人香?” 姚贵边说边比划着,“花杆很细,有七瓣儿,约莫我有我手臂的高度?” “对!” 曲蓁面上一喜,“你见过?” “没有!” 他摇头,“都是听人说的,恶龙领遍地都是这种花,花香有毒,闻久了会觉得精神恍惚,像喝醉了似的,再加上恶龙领复杂的地形,很少有人敢去。” 那就对了! 姚贵所说的这些全都符合离生花的特征,这种花毒对于寻常人来说是致命的,但对于曲蓁和白莲花这种用药高手而言,不是难事! 曲蓁当即有了决定,扫了眼姚贵刚固定好的腿,对血手道:“去找个熟悉恶龙领位置的人领路,准备入山!” “遵命!” 血手和檀今领命而去,曲蓁命人将姚贵扶下去安置,转身往外走去。 “哎?你等等我!” 白莲花见状忙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撂下筷子追了上去,亦步亦趋的跟着。 “此行危险!我顾不上你!” 曲蓁止步,一本正经的对他说道。 白莲花面色一黑,愠怒道:“别瞧不起人了,我是没你影卫那么好的身手,但打不过就跑还是没问题的,天底下能追上我的没几个!” 再说了,他堂堂七尺男儿,需要靠一个女人保护? “那你自己小心。” 曲蓁看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遂不再劝,到了安置药材的地方着手开始准备解离生花毒的药。 她是药人之体,百毒不侵,但黑云骑不是。 白莲花翘着二郎腿,躺在不远处的摇椅上惬意的晃荡着,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忍不住嘀咕:“哎,真是天生的劳碌命!” 此行他更加坚定了心中的念想,绝不接管那个麻烦东西,谁爱要谁拿去! 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等一切准备就绪,曲蓁命柳生和宫里的赵太医留下继续收治病人,主持大局,她领着十多名高手入山搜查。 “少主,要小心!” 柳生不懂武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按下急躁的情绪,留在原地等消息。 曲蓁应了声,带着白莲花等人刚出了宅子,容溟就闻讯跟了上来,“我和你们一起去!” “殿下的病没有痊愈,还是歇着吧!” 她不太赞同的回绝。 容溟温声道:“一起!” 他声音不高不低,没什么起伏变化,却异常的坚定,曲蓁见他执意如此,不好再劝,吩咐影卫跟紧容溟后,就启程往桃源县深处的山林中行去。 县城和恶龙领间隔了几座山头,路途崎岖,樵夫带着他们一路抄近道也是耗费了两个时辰才抵达。 “几位官爷,前面就是恶龙领了。” 他指着那在云雾遮拦间若隐若现的山峰,怯道:“那地方邪门的很,死了很多人,草民实在不敢再往前了……” “无碍。” 曲蓁对血手使了个眼色,他会意的掏出块碎银子递了过去,“路上辛苦,这是我们一点心意。” 那樵夫犹豫再三,手在身上擦了擦,点头哈腰的接过,连声道:“多谢几位官爷,多谢!” “回吧,别在这儿逗留。” 曲蓁打发了樵夫后,视线在随行之人身上一一掠过,肃然道:“若有发现,立即示警,断不可擅自行事!” “属下遵命!” 众人齐齐低喝。 白莲花见状撇撇嘴,显得有些懒散,但视线落在那处灰蒙蒙的山岭上时,陡然一肃。 如果导致桃源县疫症的那些人和绑走那傻蛋的是同一伙,那事情就棘手了! 南疆擅蛊,又占据地形优势,敌暗我明不好对付啊! 不论心中如何没底,站到此处,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众人服下离生花毒的解药后,毅然下马,步行入岭。 以五人为单位,搜查恶龙领。 曲蓁身边围绕着容溟、白莲花、血手和檀今,循着水源和苔藓直往腹地最潮湿阴暗的地方而去,他们的目标是,离生花! “离生花保存条件苛刻,采摘后须即刻入药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所以那些人的藏身之地离它必不会太远。” 为防止遗漏,他们才将人员分散,展开地毯式搜索。 “你们看!” 白莲花路过崖道的岩石时,蓦地出声,指向那下面的一片湿土,“那里土壤被翻动过。” 几人忙快步了过去。 曲蓁蹲下身子,用匕首拨开掩在上面一层薄薄的土,露出些半洁茬的根系来,她仔细检查后,断言道:“是离生花。” “留下根系是想供它再生,看来,他们需要的量很大!” “再找找!” “好!” 几人沿途继续搜寻,又找到了几处被拔光的离生花丛,附近较为隐蔽的山洞内,还有些残余的药渣和人为活动的痕迹…… 第579章 试探就知道! 数道人影在山林中穿梭,迅疾如风,不留痕迹。 他们却不知那些掩盖在枯叶和树干夹缝中的虫子早已将踪迹暴露无遗。 恶龙领深处的断崖绝壁中。 “主上,外面来了不少人,呈包围趋势在朝着我们逼近!” 一人影单膝跪地,对着侧躺在石床上的男子说道,男子闻言狭长的眸子微眯了下,神情不悦。 “是官府那帮蠢货?” “应该不是,以三眼虫的死亡速度来看,他们行动十分快捷,是高手!” 那人一板一眼的答道。 高手…… 男子纤长的手指无意识的捋着垂在胸前的发丝,思索片刻,“命影奴去查清楚,最近桃源县都来了哪些新面孔!” 影子应了句‘是’,疑道:“那这些人怎么办?” 闻言,男子眸光乍冷,幽幽的望着他,一言不发。 那人触及这道视线的刹那骇得浑身发抖,惊觉失言,忙叩首道:“是奴多嘴,请主上处罚!” 山洞死寂。 男子审视他片刻,收回视线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经心道:“做好自己的事就行,滚!” “谢主上不杀之恩。” 那人恭敬叩首后,快步退了出去,不敢再多呆片刻。 男子见人走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阖上眼正打算小憩,洞穴的阴暗角落里突然传出道纤细绵软的声音,“你还不跑吗?被抓住是要治罪的……” 闻声,他轻抬了下眼皮,望向那身影,不屑的掀唇一笑,“别说那些废物威胁不到本座,就算被发现,你放心,本座也会把你带回南疆!” “胭脂不在我身上,你抓我也没用。” 少年略显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听到‘南疆’二字时,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提起此事,男子眸光顿沉,“赤蛇王认主,有你在手里,不怕那条死蛇不回来,满盈缺,你最好安分些,本座可没多少耐心!” “胭脂不会回来的。” 角落里,少年眼眸明亮异常,阳光穿过岩石的缝隙落在他面前,隐约勾勒出那熟悉的眉眼和轮廓,正是满盈缺,所谓的‘胭脂’是他为赤蛇王取的名字。 他蜷缩着身子将自己抱着,低声道:“我不是它主人。” “不是?” 阴司琰骤然翻坐起身,审视他良久,脑海中突然浮现抹熟悉的身影来,难道,是她? 想想也是,赤蛇王是她从药谷禁地带出的,没道理会认旁人为主。 他嘴角的弧度不住放大,冷笑道:“那就更有意思了,不知道那个丑八怪会不会为了你从汴京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她要不来,这药谷少主的位置,怕是坐不住了!” 药谷天下闻名,满盈缺的身份自然瞒不过他! “你认识姐姐?” 满盈缺听到药谷少主这个称呼,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跪坐起身诧异的望着他。 “当然认识。” 阴司琰勾唇,眼尾落下几分讥诮和别样的戾色,“她可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女人呢!” 满盈缺自幼长在药谷,被老谷主心尖护着没见识过风浪,虽单纯了些却也并不傻,听着话音不对,紧了下眉,加重语气道:“不许你打姐姐的主意!” “哦?” 阴司琰戏谑的打量他,对这毫无威胁的警告不以为意:“没看出来你这小鬼头对她还挺上心的,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把你放在心里,那女人凉薄的很。” “姐姐才不是!” 满盈缺强忍着对他的恐惧,愤然拔高了音调:“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是她治好了他的怪病,给予他希望、温柔和陪伴,驱散了笼罩在他心间数十年的阴霾。 对他而言,姐姐就是光! 谁都不能诋毁她! 阴司琰有些诧异看着他,自打满盈缺被抓来,始终都是闷不吭声的窝在角落里,稍有动静,就瑟缩打颤,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别说是疾言厉色的与他争辩,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提到曲蓁,倒是叫他露出了利爪和凶悍的一面,虽没什么震慑力,但也足够叫他心惊了。 那丑八怪到底有什么本事,把容瑾笙和晏家几人迷得团团转不说,就连这乳臭未干的小鬼头都对她‘情深义重’! 好手段! 他懒得再争辩,“好不好的光靠说有什么用,试探一番就清楚了……” 阴司琰看着眼前的满盈缺,心中生出几分雀跃来,药谷禁地之争他失了先机,重伤败逃 ,留下了一生的耻辱。 这次,有筹码在手,就不信治不了她! “来人!” 他对外唤了声,立马有刺奴快步而入,单膝跪地道:“主上有何吩咐?” “命人传信给汴京青镜司,就说满盈缺……” 他话刚说一半就被道匆忙赶来的人影打断,“主上,那些人朝着我们的位置来了!” 阴司琰话音戛然而止,面上笑意顿失,“还有多远?” “约莫三里。” 那奴话落,急道:“不久前岭上有信号绽开,几方人马开始收缩聚拢,照这个速度,最迟明日就会搜到此地,请主上决策,是否知会药奴撤退?” “不必!” 阴司琰怒起,挥袖往外走去,“吩咐他们整合人手,除驻守此地的刺奴外,其他人匿行伏杀,他们既然想死,就一个都不必活着出去了!” 满盈缺没料到事态突然失控,有些无措的怔着。 阴司琰走到洞口,蓦地止步,回首扬眉一笑:“对了,给我好好看着满小公子,千万别磕着碰着,他现在可是本座的宝贝疙瘩。” “奴谨遵主上吩咐。” 暗处有人应道。 听了这话,阴司琰放心的大步迈出,此刻夜色已至,圆月当空,山岭中寂静异常,忽然,密林深处传来一阵狼嚎…… 曲蓁等人尚不知危险靠近,架起篝火,正烤着猎来的几只野兔 ,黑云骑等人围在四处警戒,只余容溟和白莲花几人陪坐在侧。 “我们今晚就吃这个?” 白莲花瞪眼,满脸的不情愿。 曲蓁取过一只烤好的兔子递给容溟,容溟谢过后,拿在手中慢条斯理的吃着,她这才慢悠悠说道。 “出门在外,有吃的已经很不错了。” 是他自己非要跟来,怪得了谁?比起容溟这个娇生惯养的皇子,他倒是更难伺候! 白莲花撇嘴,趁她不备抢走了刚烤好的半只兔子,忙扯下腿边呼烫边往嘴里塞,含糊不清的骂道:“都怪那群王八蛋,要是他们此刻出现在我面前,一定把他们扒光丢在荒山野岭,饿个十天八天的……” “等等!” 曲蓁骤然抬手,引起了众人警觉,她侧耳听了片刻 ,怪异的看向白莲花,无奈扶额,“你这嘴开过光吗?” 居然,真的来了! 第580章 暗杀,手段百出 闻言,众人倏地起身,警惕的望向四周。 黑漆漆的山林中,阴风簌簌,干枯的树木诡异的扭动着枝桠,张牙舞爪似鬼魅般。 “小心!” 曲蓁察觉不对,一把推开身侧的白莲花,手中银针射出,将那物死死钉在地上。 针尾狂颤! 白莲花站稳身子,借着火光望去,惊道:“是蛊虫!” 话音刚落,杀意卷来,数道黑影持刀冲入人群,将他们瞬间切割成无数碎片。 “保护好他!” 乱战方起,曲蓁将檀今往容溟的方向一推,抽出匕首架住直劈下的弯刀,长腿如风疾扫他下盘。 双方顿时厮杀在一处。 火光迸溅,血腥味漫开…… 不远处的林中,阴司琰将这一幕幕尽收眼底,视线落在那四处游走出刀必溅血的青影上,眼神阴鸷:“她怎么会在这儿!” 就算药谷察觉满盈缺失踪,也不该这么快找来才是! 还有她身旁那锦衣男子,贵气清华,瞧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主上,弟兄们顶不住了,要属下出手吗?” 暗处有人问道。 阴司琰放眼望去,就见出神的功夫派去人已经死伤大半,他不禁蹙眉,看来新晋训练的这批刺奴还是不堪用。 “废物!” 他怒斥了句,看着那方凶悍果决的手段,思索再三,当机立断道:“撤!” 他这次带来的人手不够,经不起如此消耗,再加上本该在汴京的人出现眼前,令他生出了些危机感,有些事,似乎脱离了掌控! 眼下搞清楚状况才是首要之事! 不宜恋战! 曲蓁等人杀得手软,但这些黑衣人似是没有穷尽,一波接着一波,正苦思应对之策时,林中传出一声长啸。 他们冲杀的动作蓦地止住,掉头就退! “留活口!” 她反应极快,朝着最近的黑衣人伸手擒去,奈何他早有准备,身子犹如泥鳅般从她指尖滑过,随手洒出阵烟雾来。 奇臭无比! 曲蓁掩住口鼻,屏气阖眸,仅一瞬,眼前就没了人影,只剩下被踩塌的火堆和满地尸身。 “咳咳咳,什么味儿,太恶心了。” 白莲花从烟雾里冲出,掐着脖子不住的干呕,呕的眼冒泪花,紧接着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以极其恶劣的口吻问候了别人的祖宗。 “殿下,没事吧?” 曲蓁转向容溟问道。 容溟摇头,“我没事,看他们的弯刀和武功路数,的确是出自南疆,此事有些棘手,只是我想不明白,他们在这儿做什么?” “炼蛊试药!” 她毫不迟疑的答道,并将自己手中掌握的消息和推断和盘托出,容溟听罢,陷入了沉思。 “那无伤方果真有此奇效?” 面对这疑问,曲蓁思忖片刻,轻道:“这世上的药物数千万计,其中不乏能提取神经毒素之物,毒素破坏脑部负责人体感知的顶叶和额叶后,丧失痛觉、冷热、或造成瘫痪,精神失常都是有可能的。” 也就是说,这方子可行! 闻言,容溟眼中隐有危色,沉声道:“绝不能叫他们制出此药,在岭中敌暗我明,容易受到牵制,我们即刻回城,调动大军进行围剿!” “好!” 众人背起负伤的弟兄准备离山,南疆的人位置不明,而他们行踪已经暴露,再多逗留,只会是徒增伤亡。 血手刚转身,就听一道冷声从耳畔擦过,直冲曲蓁而去。 “姑娘小心!” 他暴呵一声。 又来了? 众人刚松懈的神经骤然绷紧,齐齐准备出手。 作为目标的曲蓁却没察觉到危险靠近,身形未动,任由那‘冷风’落在身上。 冰凉而柔软! “你怎么找来的?小兰花呢?” 她抬起手腕,银白的月光下,一条小蛇盘踞其上,霞光般鳞片异常漂亮,尾巴高高的勾着,欢喜的打着弯。 “嘶嘶嘶——” “赤蛇王?” 血手看清楚是它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转念就想到了更严重的问题,“姑娘,这么看来,小公子是在他们手里,那我们要是派兵围剿,逼急了他们撕票怎么办?” 曲蓁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须臾,她后退了步,沉声道:“你们随王爷回城,我去救小兰花。” “不行!” “不行!” 几道反对声同时传出,血手看了眼容溟和檀今,又扫了眼白莲花,心下不悦。 他们反对是职责所在,二殿下反对是受人所托,他又凑什么热闹?怎么哪儿都有他? 想归想,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他对曲蓁急道:“姑娘你也瞧见了,南疆埋伏在此地人手不明,且多为高手,擅虫蛊之道,你孤身救人,无异于闯龙潭虎穴!” “我是去救人,不是去杀人,避免正面冲突还是有机会的!” 她主意已定,心中早有成算。 血手见劝不动她,只好退让,“那我和檀今陪姑娘去救人,以我们身手,总能帮上忙的!” 容溟虽不知道‘小公子’是谁,但见曲蓁几人的态度也明白非去不可,附和道:“不如就留下他们吧。” “是啊姑娘。” 在一双双殷切期盼的目光中,曲蓁坚定的摇头,“不行!” “为什么?” 血手不解。 曲蓁对上他关切焦急的眼神,正色道:“你知道为何他们能这么快锁定我们的位置吗?” “不知。” 他羞愧垂眸。 这一路走来,无人察觉到有被监视或是追踪的痕迹,所以南疆突然杀来,猝不及防。 曲蓁道:“南疆蛊虫并不仅用于毒杀或操控,监视、追踪、侦察等也十分擅长,我曾在南疆腹地行走 ,粗通此道,独自去救人把握更大些。” 带上他们反倒会瞻前顾后,处处受制。 “可南疆人手段阴诡,万一姑娘失手,到时候我们鞭长莫及,难以援手,真出什么事属下该如何对主子交代?” 血手断然无法答应此事,檀今也沉默着堵在曲蓁离开的路上。 在他们看来,满盈缺的安危固然重要,可要姑娘赔上性命去犯险,那是绝对不行的! 场面一度僵持。 曲蓁轻蹙眉峰,正要下令,站在一旁的白莲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拨开挡在面前的人影,“别废话了,等你们商量出来,尸体都该凉了,他们不行,我跟你去!” 第581章 救人,随我去汴京? “你?” 血手挑眉,轻嗤道:“遇上事儿你比谁都跑的快,跟去有什么用?” 白莲花来历成谜,他怎么可能放心将姑娘的安危交在此人手中?再说了,这人素来讨厌麻烦,除了吃对什么都没有兴致,突然热情高涨,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我怎么了?” 白莲花轻蔑的剜了他一眼,“我拳脚功夫是不如你,但我若想走,普天之下能留住我的没几个,好歹还能通风报信,再者我还是个大夫,精通医毒之道,多少都能帮上忙。” 一番话说罢,血手原本坚定的心不禁动摇,和容溟对视了眼,隐有犹豫。 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容溟道:“大军围山后,我亲自领兵驻守,你遇到危险须第一时间放烟花示警,等我增援。” “好。” 曲蓁应下,看了眼白莲花,转身道:“走吧。” 两人并肩而行,很快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容溟望着那方向沉思良久,收回视线,“走吧,去调兵!” 或许,他有些明白了为何汴京有那么多人愿为她保驾护航,不惜开罪同僚,抛却前程。 她骄傲而不盲目,聪颖而不自专。 临危不惧,性情果决,心中又不乏大义之心,他们大概都想要在她身上看到不一样的时代吧! 一个青镜高悬,海清河晏的时代! 两方分开,曲蓁和白莲花依照着胭脂指引的方向悄然行进,仔细的避开枯叶和泥潭等潮湿之地,避免误伤特意用来侦察的虫蛊。 还要躲避毒虫袭击! “又来。” 白莲花果断的捏死掌中的小虫,嫌恶的甩开它尸体,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嘟囔道:“南疆的人也太恶心了,整天摆弄这些臭东西,也不怕折寿!” “越靠近藏身地虫蛊的出现会越密集,还要分神应付岗哨,你如果忍不了,就在这儿等我!” 看胭脂的反应,应该是快到了。 曲蓁眺望着远处的绝崖断壁,只见水流如瀑,狂暴的冲刷着岩石,轰隆声震天,巨大的啸音下,她的话被掩去大半儿。 白莲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双臂环抱,冷哼道:“留在这儿干嘛?给你放哨?” 她蹙眉道,“我说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 白莲花收敛起玩笑的神色,一本正经道:“都站在这儿了,哪儿临阵退缩的道理,等我们救出那臭小子后,你得答应我件事。” “说。” 她平静问道。 白莲花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水袖下盘缩的某物,喜道:“把它借我玩两天,放心,最多取点血,不会伤着的。” “好!” 她果断应下。 “爽快!” 白莲花喜不自胜,搓了搓手,顿时斗志昂扬,“那就没问题了,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都陪你走一遭!” “就为了这个?” 曲蓁诧异的看他,“值得你来此冒险?” “当然。” 白莲花得意的扬眉,“你这女人蠢得很,对谁都大方,我要想玩你也多半不会拒绝,但本少爷不喜欢占人便宜,只好为你办件事了,这样才显得公平。” 看着他隽秀白净面庞,曲蓁心中生出几分荒谬的熟悉感来。 曾经何时,她也是这般,用划清界限来隔离外界的纷扰和纠缠。 她轻道:“这世上的事情,一旦生了情分,就没有公平可言了。” 白莲花冷笑,不屑的瞥了她一眼,“那是你们愚蠢。” 曲蓁但笑不语,不由得好奇究竟是什么环境会养出这样脾性的人来,边往断崖那边赶去,边转移了话题。 “桃源县疫症结束后,你有何打算?” 拿到毒源,她就有办法分离出毒物的成分,从而研制出解药来,解决此事! 白莲花微怔,低声道:“我还没想好,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你的盘缠用完了。” “哎,又要饿肚子了。” “那要不要随我去汴京?我的医馆正需要个坐馆大夫,有月钱,包吃住。” 曲蓁顺势提议道。 在来桃源县的路上柳生就与她提过,有几位大夫年纪大了,想要辞去职务,安享晚年。 这个空缺得尽快补上才是! 白莲花年纪是轻,但医术以及对药材的研究已颇为老道,常有些超脱于这时代的想法,正好可以探讨一二。 “坐馆大夫?不行!太麻烦了,每天还要治病,连觉都睡不好,给钱我也不干!” 他放着家里悠闲自在的日子不过,跑出来伺候别人?这要是被老头知道了,估计得气吐血! 曲蓁道:“寻常病人不须你出手,你只要诊断疑难杂症就好,闲暇时间也不必拘在医馆中,汴京美食繁多,珍宝阁的八宝鸭,萃香馆的芙蓉鸡和云珍糕,醉香楼的酒酿蟹、白玉桂花饼等等都是极品美味。” “果真?” 听到吃的,白莲花双眼放光,顿时来了兴致。 她轻笑,“我从不妄言。” “汴京是大盛的皇城,繁荣富庶,囊尽天下奇珍,我早就想去瞧瞧了,不过坐馆大夫嘛。” 白莲花眸光闪动,盘算片刻后,低道:“你要答应教我剖尸术,虽然这属于独门秘诀,不宜外传,但旁的我也瞧不上,毕竟本公子诊费还是很贵的!” “怎么样?答不答应?” “好!” 曲蓁面不改色的应下。 白莲花按捺住心中的窃喜,故作不屑的道:“那本公子就勉为其难的答应跟你去京城吧。” “好!” 她不禁失笑。 其实这人很好懂,能打动他的无非就是两点,一是美食,二是医道。 拿捏好这两处,自然能得偿所愿。 此事敲定,白莲花心情极好,脚步也欢快许多,两人很快就绕过巨瀑自后崖山路而上,往他们藏身地赶去。 借着晨曦的微光隐在岩石后,遥望着那人影密布的崖洞。 “就是这儿了! 白莲花蹲低身子,看着眼前密集的洞穴,有些头疼,“就算有它引路,但守在崖洞口的侍卫怎么调开?被他们发现的话,一定会被群殴,我可打不过。” 曲蓁定定往那方向瞧了半响,突然侧首,压低声音问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第582章 尸山墓穴! 白莲花被她问的一头雾水,疑道:“什么话?” “你想走没人留得住你。” 曲蓁凝视着他,一本正经的问道。 “那当然,我的轻身功夫袭自飞盗寇天白,素有‘风影无踪’的美称,论速度,普天之下没几个人追得上我。” 这也是他敢孤身闯荡江湖的倚仗。 “好,那就由你引开这崖洞的守卫,我去救人,事后在瀑布对面的树林里汇合。” “你的意思是让我做诱饵?” 白莲花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怎么不去?” “我去也行,万一救人中途遭遇变故,你能应付吗?” 她反问道。 白莲花望了眼那守备森严的崖洞,挫败的耷拉下脑袋,无奈道:“不能!” 鬼知道这洞里是何种场景! 他思索再三,觉得还是当诱饵安全些,很是识趣的接下了任务,正准备起身,被曲蓁一把按下。 她清眸微缩,惊道:“你干嘛?” “引开守卫啊!” 白莲花疑惑的打量着她,作警惕状,“你该不会还有什么事儿要我跑腿吧?” “没有!” 曲蓁对上他无害的眸子,轻叹道:“我们要先打探清楚敌情,再伺机而动。” 虎口夺食并不是件易事。 “哦 ,随便你。” 白莲花泄了口气,打了个哈欠恹恹的蜷着身子,对于她所说的这些没有任何兴致,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 见状,她无奈摇头,嘱咐他在这儿呆着,自己去打探消息,白莲花嘟囔着应了声‘好’,靠坐着阖眼歇息。 曲蓁将胭脂留下守他,围着绝崖附近转了几圈才遇一个落单的黑衣人,得到想要的消息后,望着那断气的人影,眸光乍冷。 “阴司琰,又是你!” 早在他前往药谷禁地夺取赤蛇王时,就有人开始在恶龙岭练蛊,抓活人试药。 凡失败之人就会被丢弃深谷 ,或许是樵夫撞上未死透的,被咬伤后才将毒素带去了桃源县。 一场阴谋,葬送数万性命。 阴司琰! 曲蓁紧攥着拳头,豁然转身,衣袂在半空划出道凌厉的风声。 等她再回到原先位置时,白莲花已经熟睡,胭脂悄然爬上她的手腕,亲昵的用脑袋噌她,似是在邀功。 “醒醒!” 她压低声音唤道。 白莲花乍然翻坐起身,睡眼惺忪的望着她,“要动手了吗?” “嗯,此处崖洞是阴司琰的住所,距离关押百姓和试药的地方有些距离,你只需要应付眼前这些人!” 他了然,问道:“一炷香的功夫够吗?拖太久容易生变!” “够!” 曲蓁斩钉截铁的扔出一字。 “好,一炷香后,我在约定地点等你!” 白莲花转身就走,如风般朝着那崖洞掠去,故意闹出了些动静后迅速撤离,霎时吸引了大半儿守卫。 “你,通知主上,其他人跟我追,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声音渐远。 曲蓁提前绕路,截杀了传信的死士后, 隐匿气息朝着崖洞而去,无声的解决了守在暗处的人后,蹿入洞中。 崖洞长而幽邃,水从两侧的岩缝中滴下,发出‘嗒嗒’的声响,掺杂着忽远忽近的古怪腔调。 “瞧见没,那些不怕死的又来了!要不是顾念着主上的大事,哪里容得他们这么放肆!” “谁叫我们倒霉撞上了呢!眼见试蛊进入最终阶段,眨眼功成,偏在这时候被大盛朝廷盯上,还派来了什么二皇子!主上不愿就此与盛朝撕破脸,只好暂时退避。” 一阵唏嘘后,有人又道:“听说药谷已研制出培植离生花的法子,主上下令撤离此地,那些试蛊的人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主上的脾性你不清楚?” “你是说,都杀了?” 男子声音微悸,很快沉了下去,“杀了也好,省的活受罪。” “你不会吧?难道在同情这些大盛贱民?这种话以后可别再提了,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短暂寂静后,那人寒声道:“你有没想过 ,要不是离生花属桃源县独有,生在南疆,或许,或……” “够了!” 话音被厉声打断,“别胡思乱想,少祭司的决定都是为南疆,牺牲在所难免!他们生而为敌没得选择,你我也是!” 话音落下的刹那,曲蓁也摸到了最近的位置,她隐匿身形望去,就见昏暗的光影中,有两人并肩而坐,正交谈着。 在他们不远处,一人抱膝坐着,仰面发呆。 小兰花! 曲蓁一喜,确认此地再无旁人,摸出两根银针飞射而出,紧接着传来人影相继 落地的声音。 “什么人?” 这声响惊醒了满盈缺,他霎时绷紧身子望来,惊恐万状。 闻声,曲蓁从崖壁后走出,柔声唤道:“小兰花,是我!” “姐姐?” 待看清楚那身影后,满盈缺嗫嚅着唇,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直到她走近,熟悉的冷香扑面而来,击溃了他连日来拼命伪装的镇定,眼泪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 他抓紧她的袖子,抽搐道:“姐姐,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乖,没事了!” 曲蓁安抚性的揉了揉他细软的发,拿匕首劈开绑着他手脚的铁链,扶他起身往外走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再说!” “那其他人怎么办?” 满盈缺急问道,“李家婶婶、郭大叔、二狗哥哥,他们都会被杀的!喝了那药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你呢?你也喝了?” 曲蓁忙掀起他的袖子查看,见他皮肤白皙光洁,除了擦痕外并无其他,这才放下心来。 满盈缺也摇头道:“不知道为什么,那人不许他们拿我试药,上次有人想抓我喝,还被他杀了。” 两人正快步往外走,她闻言下意识止住了脚步,“你说的是他们的主上,阴司琰?” “嗯!” 小兰花乖巧的点点头。 曲蓁再没追问,心想着以阴司琰的行事来看,多半是对小兰花另有所图,就是不知他还在筹划什么了。 一炷香的功夫,两人顺利脱身。 抵达约定的树林后,白莲花衣衫破烂,看着狼狈些,好在也没受伤,正扶着树干直喘气,“你可算是回来了,快些走,等他们反应过来就麻烦了。” 他转身就准备逃命,奈何身后没有动静。 “怎么了?” 白莲花扭头问道,疑惑的打量着她。 小兰花揪着衣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安的唤道:“姐姐……” 曲蓁抿唇,倏地出手将小兰花往他怀中一送,决绝转身,背对着他们,厉声道:“带他走!” 第583章 疯子,傻子! “那你呢?” 白莲花扶着满盈缺,疑惑的看着她,“不一起走吗?” “我不能走!” 曲蓁背对着他们缓缓摇头,听着远处那似有若无的嘈杂声,心愈发沉重,低道:“那些试药的百姓还在南疆手里。” “那又怎么样?等大军入山围剿,他们自然能得救。” 白莲花蹙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逼近,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甩开追兵后必然引起敌方警觉,等他们发现满盈缺不见了再追上来,届时以少对多,他不会拳脚功夫,外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屁孩,凭她一己之力能撑多久? “你们先走!我拖住他们!” 曲蓁头也不回的往林外走去,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 她脚步微滞,垂在身侧的拳紧了紧,裂出道苦笑来,“你瞧,你心底也清楚,大军围剿之际就是他们的死期,因为大盛绝不愿意让南疆携带此毒方安然离去,南疆也不会留下活口给朝廷,来方便他们作为日后指证其暴行的把柄。” 他们,在沦为试药人之时,就注定成为那最无辜的牺牲品! “所以你善心大发,准备去慷慨赴死?” 白莲花没有反驳她说的话,这么明显的取舍问题他要是看不懂,那就真是智商有问题,他是懒,但不是蠢! “姐姐”,满盈缺也听明白了此事危险极高,不自觉将衣带扭成了麻花,怯怯的看着她,“我们走吧。” 他不舍得那些人,但更怕她出事! “小兰花听话,你先跟着小白离开,等解决了这边的事情,我就去找你。” 曲蓁说罢,看向白莲花,安抚的笑笑:“别担心,我还没有舍己为人的觉悟,定会量力而行,等你见到二殿下后请他立即率人入山围剿,我会在沿途留下记号!” “谁担心你了!” 白莲花别扭的剜了她一眼,知道不能再拖,扯过满盈缺转身就跑,顺势还不忘解释道:“我不喜欢吃亏,既然帮你救了人,你答应我的事要办不到,我就毒死这小屁孩……” 身影入林,话音渐消。 曲蓁收回视线,对于这威胁并不在意,他或许不是什么热心之人,但也绝非残暴之辈,小兰花交给他,她放心。 解决了后顾之忧,接下来,她就该好好想想如何应付南疆这些人了! 听着逼近的脚步声,曲蓁足尖轻点离开了原地,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一行人接踵而至,握紧弯刀警惕的打量着四方。 “给我搜,人肯定跑不远!” 黑影在林间散开,曲蓁有意无意的留下痕迹,领着他们绕了两圈,推算着白莲花和满盈缺已脱险后,悄无声息的回了崖洞附近。 果不其然,因满盈缺的失踪,此处已经陷入了混乱。 那紫衣微敞,带着鎏金镶宝石金环的男子面色阴沉,负手立于洞外,迎着山风任凭衣袂被卷起,声冷如刀。 “跟丢了?” 闻言,跪伏在他脚边的人影瑟瑟发抖,艰难的吐出一字:“……是!” 男子缓缓回身,阴鸷的眸子度上了一层寒光,静默的打量他半晌,冷道:“这次就先放过你,滚!” 要不是人手不足,这种废物早就被拖下去千刀万剐了,哪儿还有机会在这儿废话? 说到底,还是容溟和曲蓁的到来打得他措手不及,他惊觉不对立即收拢人手,准备撤离,但到底还是慢了一步,被他们抢走了满盈缺。 该死! “谢主上不杀之恩。” 那人喜不自胜,颤抖着爬起身,还没站稳,就听见不远处的山洞中传来一阵凄厉的嘶吼,声如猛兽。 他大惊失色,“主上!” 阴司琰循声望去,面上喜怒交加,甚是复杂,“他居然挺过来了,偏巧是这时候醒来,有点麻烦啊!” “那疯子醒来逢人就咬,狂躁暴虐,再加上武功高绝鲜少有人能制得住他,这可怎么办!” 那人影低声呢喃道。 阴司琰沉思片刻,拂袖朝着声源处赶去,“命令药奴等人加快速度,稍后撤离,另外派人去解决掉那些东西,别留下痕迹!” “是,主上!” 曲蓁眼见着阴司琰离开,谨慎的控制着气息开始在崖洞附近搜寻试药人的关押地,奈何此地地形太过复杂,溶洞过多,导致她一时迷了方向。 就在此时,转弯处绕出两道人影来,步履匆忙,低声嘀咕着什么。 她忙隐去身形,凝神静听。 “到底出了什么事,居然连我们这些看守囚犯的人都叫过去?难道大盛朝廷的兵马进山了?” “不可能!他们没那么快找到这儿!” “这可说不准,不久前主上还因为那个小白脸被救走的事情大发雷霆。” “别乱猜了,快走,去迟了有你好受的!” “……” 两人声影渐渐走远后,曲蓁收回视线,快步蹿入了他们来时的那条路,这可真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原以为还要费些功夫,这两人的出现倒是帮了她不少忙! 许是大量人手被抽调去了阴司琰那边,守卫力量薄弱许多,放到暗处的守卫后,曲蓁顺利找到了关押囚犯的地点,打开石门。 突然涌入的光线使得他们惊恐的蜷缩着身子往后退去,“别过来,求你了,放过我们吧……” “ 小声点。” 曲蓁身影蹿入,扫视了他们一周,发现大多数人已是瘦骨嶙峋,身上伤痕遍布,满面凄苦之色。 他们见来人不是那些凶神恶煞之辈,有些怔然。 “你是谁?” “朝廷的人!” 曲蓁不知阴司琰那边何时解决,不敢耽误,低声道:“外面的人已经解决掉了,你们跟我走,先离开这里再说!” 趁着没人留意这边,她在前开路,领着一群老弱妇孺往偏僻处行去,找了个地方将人安置好妥当后,叮嘱他们不可乱跑,转身往阴司琰方向赶去。 救人之事顺利的有些出乎意料,但此情此景,曲蓁来不及多想,她必须在容溟大军合围之前,拖住阴司琰! 第584章 绝不放过 她赶回崖洞附近时,已见南疆众人拖着箱木等物来到一处空地,吹燃火折子丢在上面,火光‘呼哧’一声冲天而起,霎时浓烟滚滚。 “动作快些,记得把瓮里的东西一并烧了,免得带着拖慢我们的脚程!” “是!” 话音落,有人搬来两个酒坛大小的瓦罐摔在火堆里,罐子炸裂,密密麻麻的黑影像流水般倒了出来,沾上火星后,霎时弥漫出一股子焦臭味。 曲蓁隐于树后看着这幕,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他们烧死蛊虫,自然不会是自暴自弃的认命之行,难道……已经成功了?被舍弃的这些不过是失败品? 她望着那些人离去的方向,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 此时南疆众人已经收拾妥当,不知从哪儿牵出些马驹来,阴司琰快步走出后,身后跟着几人,手中分别都攥着根粗壮的铁链,链子拴着的那人被围在中间,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狼狈的被扯着走。 众人刚翻身上马,不待坐稳,便有人道。 “启禀主上,东南和正北方有人入侵,数量庞大,呈合围之势朝我们行来,如今唯有西边尚有缺口,可供突围。” “那就……” 阴司琰话还没说完,又有人来报,“主上,不好了,囚在洞里的那些百姓不见了。” 他身边男子登时大怒,喝道:“不见了?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求主上恕罪!” 那人不敢辩驳,埋头连声哭求。 阴司琰冷睨了他半晌,嫌恶的收回视线,调转马头:“你们留下断后,托住朝廷的兵马!能不能活,就看自己的造化了!” 那人微怔,面上血色尽褪又不敢反驳,沉沉的磕头应道:“是,属下领命!” 曲蓁眼见阴司琰等人就要离开,脑海中思绪急转。 他们谁也没想到就昨夜一场暗杀,阴司琰居然在老巢没被发觉的情况下,选择即刻撤离,行动之快,出人意料。 若是让他们就这么离开,出了恶龙岭,再想要抓人可就难了! 怎么办呢? 曲蓁苦思冥想,视线在所有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那被包围的人影身上,眼神蓦地一亮。 或许,她有办法了! “走!” 阴司琰等人调转马头正要离开,忽听不远处“咻”的一声乍响,碧蓝的晴空上绽开抹绚丽的彩雾。 “什么人?” 一行人心惊不已,齐齐停下观望。 行踪已然暴露,曲蓁自树后转出,缓步朝着他们走去,在一众雪亮的刀锋前,熟稔的招呼道:“远来是客,少祭司怎么不知会一声就走呢?” 再见那熟悉的身影,阴司琰勒马驻足,审视片刻,邪狞的勾唇道:“本座以为你救了满盈缺后,就该知足了,没想到你胃口这么大,不过,既然来了,也就不必再回去了!” 他目光陡寒,笑意一敛,扬手挥下。 “将她拿下!” 这四周再无援手,只要动作够快,赶在援军到来之前脱身还是没问题的! 刺奴等闻言,纷纷朝她出手,曲蓁旋身避开,指尖银针脱手而出,朝着阴司琰方向甩去。 针芒森寒,道道流光。 趁着刺奴去挡的空隙,她身形暴起,化作道道残影,擦肩而过的一瞬短匕自他脖颈划过,鲜血迸溅! “保护主上!” 话音刚出口,众人朝着阴司琰身前聚拢而去,谁知曲蓁骤然扭转方向,借着那刺奴攻击的力道朝被锁的男子爆冲而去 ! 见状,阴司琰长眸微缩,倏地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冷喝道:“快拦住她!” 与此同时他飞身而去,内力澎湃对着那青影拍去。 然而,已经迟了! 曲蓁手中的银针没入那人周身大穴,原本安静的人影猛地抬起头,如同被唤醒的猛兽般,嘶吼着拉扯铁链将看守他的人凌空拍在一起,“杀!杀!杀!” 这叫喊一声比一声狂暴骇人,气势节节攀升。 就连曲蓁,也险些被那四散的内劲波及,肩膀的青衫被撕开了道口子,落在地上,踉跄着退了两步。 一看这种场景,围攻她的刺奴也不禁慌了神,下意识的看向自家主上。 阴司琰眼睁睁看着那人‘苏醒’,恨得双目猩红,目眦欲裂。 “曲蓁!” 他爆喝一声,声中几多怨恨,几多无奈,交织在一处,化作了漫天杀意,这样的场景,叫他再度响起药谷禁地那段屈辱的过往,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面对他的狂怒,曲蓁不以为意,边退出包围圈边应道:“我在,少祭司有何指教?” 指教? 阴司琰咬牙切齿,眼见着那暴走的人影眨眼间已杀了十来个刺奴,所有意图降服他的人都转瞬落败,成为他手底亡魂,再看她云淡风轻的模样,不得不放弃她转身加入战局! 比起曲蓁,这个人更重要! 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重要! 他原以为她是自不量力,自投罗网,谁想到这女人还是和从前一样,眼光毒辣,一下就捏住了他的软肋! 南疆众人见状,也纷纷出手帮忙,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翻飞,倒是曲蓁,冷眼旁观着这场由她而起的闹剧。 静待着援军的到来! 可惜,她低估了阴司琰的战力,也高估了容溟等人的速度,阴司琰不惜以自身受伤为代价,虚晃一招,重重的挥掌拍在了那人胸前,趁着他虚弱的片刻,快速往他嘴里塞了一药! “噗通”一声。 那人跪倒在地,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泄了下去,萎靡不振。 阴司琰扭过头,目光阴戾的凝视着她,正要动作却忽然站直身子,捞起那人扔上马背,撂下句话飞驰而出。 “拦住他们!” 曲蓁反应极快,同一时间也甩开挡在面前的人影,抢了匹马离弦的箭般蹿了出去,直追阴司琰。 南疆众人正想追,林中就冒出数道人影来。 容溟和血手等人到了! 双方当即厮杀在一起,南疆众人知晓今日已无退路,是必死的局面,豁出性命阻拦他们追踪的脚步,以一当十,锐不可当! 血手和檀今第一时间就在场中搜寻曲蓁的身影,奈何遍寻不到,抓过一刺奴正要逼问,就见他嘴角鲜血横流,断了气息! 血手气急,‘咔擦’一声捏断了他的脖颈,怒而起身,望向檀今道:“我们追!” 第585章 无伤方,不能留 风疾如刀,从耳畔呼啸而过。 曲蓁紧追不舍,眨眼间就行出数里,她望着不远处疾驰的人影,眸光微凝,阴司琰不顾一切也要带走的这个人身上定有猫腻,还有那蛊毒的源头,她说什么都不能轻易把人给放走! 前方,马越断木,腾空而起。 她大喜,就是现在! “咻!” 短匕脱手,卷着厉风直追阴司琰。 他听闻动静下意识回身反击,却见匕首以极其刁钻的角度逼近……马腿! ‘扑哧’一声,鲜血飞溅,骨肉断离。 阴司琰和那人登时整个身子一歪,随着马儿朝地面翻去,在坠地的刹那,他扯过那人拽在手中,相互拉扯着擦出一地的火花来。 “丑八怪!” 阴司琰半跪着身子,抬指抹去嘴角的血渍,站起身来,咬牙道:“这是你第二次坏我好事了!我要你死!” 他看着疾驰逼近,跃马挥拳而来的青影,亮刀迎上,那刀刃极薄突然弹出,锋芒毕现。 曲蓁察觉危险,忙收势落地。 呼吸间,两人身影撞击、交错、缠斗只余残影道道,战斗的余波扫平四周,断木滚石,唯有那男子痴坐在地上,似是毫无察觉。 “这碎月轮我自承袭,尚未开刃,今日,就拿你祭刀!” 阴司琰怒不可遏,步步杀招。 这女人就像是老天派来的克星,专门与他作对,药谷夺赤蛇王, 醉香楼动手,恶龙岭劫人,桩桩件件都是麻烦。 要不是他暂时没有与大盛开战的打算,何至于狼狈逃窜,被她逼到这等地步! 可恶! 面对他的盛怒,曲蓁面不改色,冷静的应对着,抽空回应道:“少祭司的刀可没你的嘴这么厉害。” “是吗?那你就试试看!” 阴司琰一再被挑衅,招式越发凌厉,两人打斗间,曲蓁无意一拳扫过他袖子,拳风撕裂锦袍,掉出个盒子来。 他面色骤变,忙伸手去捞! 曲蓁反应更快,抢在他之前拿在手中,急退数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警惕的望着他,戏谑道:“看来少祭司不仅刀不行,这衣服质量也不太行!” “把东西交出来!” 阴司琰沉眸,紧盯着她手中的锦盒,妩媚风情的眼眸蕴着滔天怒火,却又不得不极力压抑。 她恍若未闻,抬手就要打开锦盒。 “你敢!” 阴司琰终于爆发,攥紧碎月轮作势就要动手,偏在这时候不远处出现了数道气息,迅速逼近。 他身形一僵,不敢再耽搁,嗜血的眸子剔过曲蓁手中的锦盒,挣扎再三,转身拽起那男子,翻身跃坐在她抢来的那匹马背上,掉头就逃! “丑八怪,这笔账我迟早要跟你讨回来!” 人已远,声未消,回荡在山林中。 曲蓁微眯着眼,再没动作,她没有白莲花那般卓绝的轻身功夫,追不上骑着快马的阴司琰。 她收回视线,打开了手中的锦盒…… 不久后,众人齐至。 望着这满地狼藉,急问道:“姑娘你怎么样?受伤了吗?” “我没事,就是没能将阴司琰留下,他骑马逃了。” 曲蓁摇头,神色淡淡的说道。 容溟打量着她,确认无碍后,才清声道:“无碍,还有那些死士在,即便只是尸身,南疆也休想从中脱清干系。” “对,还有被抓来试药的百姓。” 血手也在旁附和了声,想到此处,众人有些不甘愤懑的心情才稍微缓和了些,他视线不经意掠过曲蓁的手,微凝。 “姑娘,你拿的这是什么?” 被他一提醒,其他人也才留意到她手中的锦盒。 曲蓁打开盖子,露出里面小小的黑甲红背虫子,轻道:“这就是南疆研制出来蛊虫,有它在,我就能从中提炼出完整的毒液,解决此次疫症。” “太好了,总算没枉费姑娘这些日子的辛苦。” “弟兄们也能好好歇息几日了,疫症不除,就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谁说不是呢!” …… 众人大喜,久违的轻松笑意重新漫上眉梢,驱散了四周的冷肃之气。 一片和乐的气氛中,曲蓁笑意浅淡,她垂眸看了眼地上砂石缝隙中的纸屑,眼底凉意乍现。 她没有告诉他们,其实在这锦盒中还有一张纸,上面详细记载了《无伤方》的药材配比和剂量,是阴司琰此次恶龙岭试药的最终成果。 这方子的存在要是被野心之辈知晓,不知有多少人会沦为一个丧失情感和痛觉的怪物,成为他们手中最锋利的杀人刀,再度卷起三洲的战火! 所以,她毁了! 令她觉得奇怪的是,阴司琰宁愿放弃这方子和最后炼成的蛊虫也要带那男子离开,那人究竟是谁! 答案无从得知。 曲蓁隐下心事,和众人赶回崖洞附近,谁知骤发变故,犹如一盆凉水当头灌下,浇的他们心底发凉。 “殿下,不好了!他们的尸身自己腐烂了。” 与其说腐烂,不如说腐蚀,几人看着眼前这幕,脊背发寒。 那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身冒着白烟,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肌肉和骨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血水,腥臭难闻。 “化尸水?” 容溟侧首对她询问道。 “不是,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没有动手的机会,应该是提前服用了某种有着类似效用的毒,腐化尸身,销毁证据。” 销毁…… 曲蓁面色微变,蓦地转身朝着她藏人的地方赶去,血手等人见状连忙跟上,“姑娘,怎么了?” “那些百姓怕是出事了。” 她救人时就觉得异常顺利,顺利的有些诡异,只是当时有要事在身,来不及多想,方才看了南疆那些死士的状况后,她突然就明白了缘由。 救与不救,没什么差别! 待众人赶到那处地方时,如她所料,已没有什么活人,只剩下满地的血泊和破碎的衣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臭的味道。 “这……” 饶是血手等人心性再坚毅,也不禁愣了神,“南疆早就知道有人会来救他们?” 曲蓁闻言,神情冰冷异常,“不是,是不论有没有人来救,阴司琰都没打算让他们活下去!” 毁尸灭迹,连骨头都被腐蚀殆尽,好狠绝的手段! 第586章 疫症解除,待归京 这样一来,无证据在手,谁人能指认南疆以活人试毒,酿造桃源县惨案?那数以千计被冤死的百姓,被拆散的家人都要打碎牙齿和血吞! 众人望着这交错刺目的满地血河,杀意凛然。 血手怒道:“难道就这么放过南疆吗?”‘ “大盛局势微妙,此时不宜和南疆交恶,我们要是抓到了实证或许还有翻盘的机会,但此刻,已经是无计可施了。” 恶龙领唯一幸存的就是满小公子,但凭他一人之言,就要大盛剑指南疆,撕破两国表面上辛苦维系的和平,可能性微乎其微。 檀今话不多,看的却最为通透,说话一针见血,听得众人心中越发沉重,堵得厉害。 “回吧。” 曲蓁冷声说了这话,转身就走。 谁都看得出她心情不佳,没敢多话,默不吭声跟着回了桃源县。 此刻大宅的正堂中,白莲花狠狠的掰下一只鸡腿,吃的满嘴流油,还不忘对着眼前来回踱步的身影招呼道:“别晃了,先吃点东西垫垫。” “你吃吧!我再等等!” 满盈缺望着门口的方向,满面焦急之色,都这么久了,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你等她也不能把自己饿死吧?” 白莲花见他没有反应,索性也就不再搭理,哼道:“你当初要把那条蠢蛇卖给我,就没有后面这么多的事了。” “胭脂不是蠢蛇!” 满盈缺抽空瞪了他一眼,眼神绵软,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逗得白莲花直撇嘴,嘲弄道:“是是是,它不蠢,也就是没脑子。” “你不许说它坏话!” “怎么,你还真拿它当人了?” “反正就是不许。” “本公子乐意,它就是臭蛇、蠢蛇、吃的又多又没用……” “……” 满盈缺不善与人争吵,气的小脸涨红,翻来覆去就是‘不许’‘不是’‘不能’之类的字眼,白莲花边逗弄他边风卷残云似的将桌上烧鸡一扫而空,满意的打了个饱嗝。 就在这时,忽听满盈缺欣喜的唤道:“姐姐!” 白莲花下意识坐直了身子,顺着他的身影望去,触及那人影后,眼中隐藏着的忧虑悄然散去,换上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姐姐你受伤了?” 满盈缺瞥见她肩上被撕了道口子的衣衫,紧张道。 “没有,你放心吧,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曲蓁习惯性的揉了揉他的发,以示安慰。 满盈缺眼眶微红,有些愧疚的垂下头去,“都怪我,我不该偷跑出来,害的姐姐遇到危险……” “别乱想,不关你的事。” 就算没有小兰花,桃源县作为疫症的源头,她也是要来的,只是这一场劫难,让他受了不少的惊吓,看着精神有些萎靡,却还是强撑着不肯露怯。 她心中微软。 “小兰花,你现在需要休息,我让血手先领你去洗漱换衣吃点东西,有什么事晚些时候再说可好?” “嗯!” 满盈缺声若蚊蝇,轻轻的点点头,很是乖巧的跟着血手离开,临走时还不忘一步三回头,不舍的看着她,直到视线彻底被石壁阻隔开来。 “别看了,人都走了。” 白莲花没好气的走到曲蓁面前,伸出手:“事儿已经办完了,拿来吧。” “拿什么?” 血手好奇的问道。 曲蓁未语,抬手取下缠绕在她手腕上的赤蛇王,递了过去,“玩够了记得还给小兰花。” “知道了。” 他漫不经心的应了句,拿在手里随意的把玩,胭脂不满的对他吐了吐猩红的信子,却没有进一步攻击,尾巴软趴趴的垂在半空中,悠闲的甩着。 白莲花见状,嗤笑道:“说你没用那小孩还不乐意,明明是万毒之王,被他养的跟小姑娘似的,没有半点战斗力,打起架来跑的比谁都快,蠢蛇!” “蠢吗?” 血手戏谑的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白公子有没有觉得这番形容像极了某人?” “谁?” 白莲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看到众人都含笑望着他,不禁恼怒,抬脚朝着血手踹去。 “你找打!” 血手轻松避开,躲到了曲蓁身后,冲他挤眉弄眼的笑着,逗得众人莞尔。 “好了,别闹了。” 曲蓁见时机差不多,隔开两人,正色道:“毒源已到手,我会立即着手研制解药,其他的事情还要劳烦诸位多留心了。” “你去吧。” 容溟示意他会接手处置。 曲蓁再不耽搁,往药房走去,白莲花饶有兴致的跟上,接下的几日,两人竭尽全力调配解药,再不理会外界的纷扰。 称量、选配药材、研磨、炉火十二时辰不歇。 终于在第五个清晨,晨曦爬上云端之际,药房中传出声惊呼来,“终于成了,累死爷了!” 守在院外的血手等人闻言不禁露出抹笑意来。 终于,要结束了! 许是老天开眼,在这消息传出那日,积聚在桃源县上空的阴云散开,露出澄净的晴空来,众人奔走相告,一片沸腾欣然之景。 在官兵的引领下,百姓陆续服用了解药,情况逐渐好转。 美中不足的是,从阴司琰处抢来的蛊虫‘莫名其妙’的死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好容易卸下守门重任的徐将领得了消息赶来,盯着那盒子里的‘尸体’直皱眉,“你也救不了吗?” 曲蓁无奈,冷道:“我是大夫,不是兽医,再者,南疆的蛊虫自有其饲育之法,照顾不当自然会死,徐将领是在怀疑什么?” “没什么!” 他对上那双清眸,半响看不出异色,悻悻的搁下锦盒大步离开。 容溟噙着笑,温声道:“他的话曲大人不必放在心上,此地疫症已经得到控制,接下来就是重建等事宜,须奏报陛下后交由朝廷分派新的县官来处置,我们也该准备动身回京了。” “一切听从殿下安排。” 曲蓁对此并无异议。 “好。” 容溟颔首浅笑,缓步离开。 待四周没有外人后,躺在床边木榻上的白莲花才一把掀开面上盖着的医书,翻坐起身,冷嗤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弄死那虫子的。” 第587章 这小白脸是谁? 她不懂饲育蛊虫的说法或许是真,但作为一个熟通药理的大夫,不会不知道那紫兰花与蛊虫本身的毒性相克。 “是又怎么样?” 曲蓁面不改色的关上锦盒,将其丢在了一旁熊熊燃烧着的炉火中,眨眼就被火光湮没。 白莲花被她的态度气笑,“你就不怕我拆穿你?” “你不会!” 她轻扯了下唇角,淡淡的看他,“损人不利己的事儿你懒得做。” “谁说不利己了?本公子高兴啊!” 白莲花就看不惯她波澜不惊的模样,小小年纪,装什么老成? 这番心思曲蓁自然是不知,但她却清楚的在这人身上看到了什么叫做‘口不应心’! 她淡道:“你行医救人是随心所欲了些,但并非生性凶狞,枉顾人命之辈,留下这蛊虫后患无穷,万一再度被人投入试验,那还会有更多的无辜之人惨死,非你所愿。” “哼,自作聪明。” 白莲花起身,语气不太客气,大步往外走去,白净俊秀的面庞上不自觉的染上了一层红霞,嘴里却不甘心的嘀咕道:“旁人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我只是嫌他们整日里哭哭啼啼的让人心烦……” 曲蓁好笑的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收回视线,着手整理桌案上的药材。 汴京疫症拖得太久,急需解药。 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去! 众人收拾的速度很快,晚些时候黑云骑就已经整装待发。 曲蓁翻身上马,对容溟拱手道:“殿下,我们先走一步,汴京再见!” “好,路上小心。” 容溟知道她归心似箭,也不强留,毕竟赈灾队伍人数过多,行进速度缓慢,路上要耗去不少时间。 京城的百姓等不起! 打过招呼后,众人调转马头乘着夜色朝城门外狂奔而去,马踏长街,留下一行匆忙的背影,犹如来时一样,孤寂而坚决。 白莲花和满盈缺同他们一道离开。 血手瞅着自己怀中的身影,有些郁闷,“满小公子,你不会骑马是怎么从药谷跑到昭关府的?” 满盈缺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嗫嚅道:“谷中常有来往的镖局,我使了点银子让他们捎我去县里,租了马车赶路。” “那干嘛不直接去京城?停在昭关府做什么?” 说起这个,满盈缺更是尴尬。 策马走在他们身侧的白莲花‘噗嗤’一声笑了,“哪里是停在昭关府,他是被人撂在了昭关府。” “嗯?”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满盈缺垂下头,不好意思的道:“我没银子了,付不起车费。” “是啊,看见乞丐给些银子,遇到伤患给些银子,还有那卖身葬父、吹拉弹唱、胸口碎大石的都不放过,你就是带着金山银山都不够挥霍的!” 白莲花阴阳怪气的笑了两声,当时他看到这孩子就在想,是哪家养出来的小傻子,明明穷得饭都吃不起,饿的头晕眼花,在他开出天价的时候还是护住了那条蠢蛇! 真固执! 听了他的话,血手和檀今等人相视一眼,神色都有些古怪。 在场的人恐怕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他了,如今是吃饱了,所以忘记了当时没钱吃饭时的窘状! “白公子这算是五十步笑百步?” 白莲花闻言,剜了眼血手,不满的对曲蓁喊道:“管好你的人,就没见过谁家的影子这么聒噪的,真烦人!” 夜风凉,拂起曲蓁的青丝,她眼底不禁多了些许笑意,“我可管不住他。” “真没用!” 他冷哼了声,看了眼四周的黑云骑,抬高下颌瞥过头去,“本公子懒得跟你们计较。” 众人闻言低笑,看来多了这位爷后,归京的路上不会无聊了。 整整七八日,他们除了吃饭和睡觉都在赶路,原以为乏味枯燥的行程却因为骤然出现的人多了几分‘意趣’! “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这架势是非要置你于死地啊!” 厮杀歇,白莲花拽着满盈缺从树梢跳下,面色有些发白,一波接着一波的刺客实在是让人心力交瘁。 面对他的质问,曲蓁无瑕回答,蹲身查探尸体。 片刻后,她起身冷道:“和之前的是同一拨人!” “看不出是谁吗?” 血手疑道,以姑娘的验尸术多少都应该能抓住些痕迹才是,除非,真的无迹可寻。 “武器繁杂不好判断,身上无印记、无配饰、无黔刺,衣料十分寻常,从头到脚的痕迹都清除的很干净,明显是有备而来。” 就连失手时也是,第一时间咬破毒馕自尽,绝不留下丝毫机会。 曲蓁顿觉棘手。 静默的沉思片刻,轻道:“先继续赶路,看后面他们还会不会出手。” “是。” 众人再度启程,但气氛已经在接连的刺杀中逐渐低沉,白莲花将满盈缺拽到了自己马背上,确保能在发生变故时,第一时间带着他离开。 以免成为累赘! 谁知没等杀手再度找上来,曲弈领着影卫就赶到了! “你怎么在这儿?” 曲蓁勒马驻足,看着赶来的数道身影有些愣怔。 “你还敢问!” 曲弈气急败坏,驱马走到她身侧,捏着铁骨扇就是一敲,“你把我撂在聚贤庄收拾烂摊子,自己跑来桃源县,要不是我后来回府恐怕都不知道这消息。” “当时情况紧急,我……” 她正要解释,就被曲弈打断:“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不打招呼离开,我定要让你吃些苦头。” 曲蓁苦笑,看他满面憔悴疲倦之色,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白莲花见状有些不乐意了,他们认识以来,就从没见她有如此好脾气的时候,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他上下打量了曲弈一周,蹙眉问道:“这小白脸是谁?” 生的一副风流多情的模样,瞧着便令人不喜。 小白脸? 曲弈微怔,这才发觉除了他熟悉的人外,她身侧还多了两个人,一个是药谷的小公子满盈缺,他是见过的,另一个…… 少年清俊,一脸的傲气和挑衅,张嘴真是有些讨打啊! “他是谁?” 第588章 归京,内奸抵京! “我新招揽的大夫。” 曲蓁暗恼白莲花这张嘴坏事,想着日后去了汴京,总归是要见面的,思忖了下轻道:“他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曲弈哼道:“解释的话你还是留着去跟府里那位说吧,总归介意的人也不是我。” “他让你来的?” 曲蓁眼底不自觉落了层暖色,眺望着汴京的方向,忽然有些怀念那九曲回廊,鲤鱼戏莲叶的美景。 还有那静坐在廊下,澄净如洗的一抹天水碧。 “不然呢?你以为我好端端为何会出现在这儿?看起来,我来的还是晚了些!” 曲弈说着,视线一一掠过黑云骑众人身上的伤口,暗叹容瑾笙深谋远虑,居帝京之地依旧对世事洞若观火。 要不是他来了,恐怕这回京的路上他们还要吃不少苦头。 血手等人闻言,有些羞愧的垂下头。 要不是他们无能,也不至于让主子特意托付小公爷驰援。 他低道:“那些人武功路数诡异,招式狠辣,且都是顶尖高手,能培养出如此势力之人来路定不简单,就是不知为何会盯着姑娘不放。” “为何?” 曲弈眸光有些冷,“蓁儿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总有些人是不想让她再回到汴京去的。” 与她结仇的冷家、不满废除奴隶制,被迫丧失摇钱树的那几个世家、还有太子党等等,都有动机和实力。 难以锁定目标是谁! 众人不禁沉默。 满盈缺仰面望着她,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忧色,“那,那姐姐岂不是很危险?” “他们是吓唬你的,别担心。” 曲蓁冲他宽慰的笑笑,对其他人微不可见的摇摇头,示意他们别在小兰花面前说这些话。 他方经历了一场劫难,阴司琰留下的阴影尚未被摆脱,被救下后连睡觉都必须有人陪着,浅梦易醒,犹如惊弓之鸟。 这时候,静养才是上策。 闻言,满盈缺眸光闪动,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却没再追问。 白莲花见众人神情肃穆,忍不住蹙眉道:“行了,有什么话非要站在这儿说,我饿了,要吃饭!” “也好,前面就有个村庄,我们停下歇脚用饭,晚些时候再赶路。” 曲蓁顺势道。 众人对此没什么异议,倒是这白莲花反应有些奇怪,似是看曲弈格外不顺眼,始终没个好脸色。 曲弈吃鸡腿,他要抢。 曲弈喝茶,他也要抢。 几次冲撞下来,饶是曲弈再好的脾气,也不禁生了恼意,“你究竟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 白莲花冷哼,随后兴致勃勃的啃着手中的烤肉,再不理他。 血手见状忙打圆场,扯过曲弈劝道:“小公爷,他脾气有些古怪,又臭又硬,是不太懂事,你就看在姑娘的面上消消火,别和他计较了。” “蓁儿怎么会看上他……” 曲弈按下火气,起身走到了另一处,算是退让。 血手松了口气,压低声音对白莲花道:“不管你在想什么,都把那念头赶紧给我打消了,真要是惹恼了小公爷,以他的武功可没人救得了你。” “那也要能抓到我才行。” 白莲花撇嘴,丝毫不觉得不战而逃有什么问题。 闻言,血手嘴角抽了抽, 转身看向另一边他大概是疯了才会想与他讲道理。 接连气走两人,按理来说白莲花当是很高兴才对,可他半点都生不出喜意来。 半响后,他气恼的丢下手里的东西,望着不远处那抹青影,恨恨道:“死老头,老子离家出走这么久也不见你派人来找,害的我势单力孤遭人欺负……” 他碎碎念了半响,又瞪了眼那倩影,怒道:“他一来就把老子撇到一边,死女人,没良心……” 所有的动静曲蓁尽收于耳中,尤其是听着白莲花变着法儿的骂她,哭笑不得。 “你确定他这样子没问题?别是把招财馆的病人都给吓跑了。” 不知何时曲弈走到了她身侧,顺着她视线望去,就见白莲花愤愤的将那烤肉‘大卸八块’,有些无语。 她失笑摇头,轻道:“他少爷脾气大了些,正事上还是有分寸的。” “是吗?” 这个观点曲弈不敢苟同,疑道:“他该不会是对你存了旁的心思吧?不然为什么初次见面就针对我?” 还唤他……小白脸? “不会!” 曲蓁当即否认,思索了下,“你就把他当成乍然被人分去了注意,正闹脾气的孩童,过些时日就好。” 这种心理也不太难理解。 平日里黑云骑众人甚少与他争执,她也懒得辩驳,养成了这位大少爷唯我独尊的脾气。 突然出现一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当然不高兴。 “你心里有数就好。” 曲弈吁了口气,对她道:“我们过了这村子就是花神镇,速度的快的话,说不定还能撞上狼军的人,结伴同行就不怕暗中的人再敢动手。” “边关又出问题了?” 她忍不住挑眉。 身为统帅的晏晔和几位副将都在汴京也就罢了,暂代指挥的汝南王也在前些时日归京。 若非战报,狼军之人不该随意离开驻地才是! 曲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提醒道:“看来你真是忙糊涂了,离人坡兵败,晏晔重伤的罪魁祸首已经抓到,即将抵京!” “原来如此。” 这消息早在她随容瑾笙入汴京时就已经传出,只是押送人犯是走的官道,中途停歇休整,速度会慢些。 以至于她险些忘了此事! “离人坡兵败,主帅重伤导致国战失利,此刻抓到了罪魁祸首,京中恐怕又要不平静了。” “那个地方,何时平静过?” “倒也是。” 兄妹两人相视一笑,任凭汴京何种乱流,凭着曲国公府的地位,也卷不到他们头上。 他们,静观其变就好! 接下的路程平静安稳,再没有遇到杀手,但也没如同预料般撞上狼军的人,顺利的抵达了京都。 望着那古朴雄伟的城墙上“汴京”二字,肃杀威严之气迎面而来,曲蓁心态早已不复当初入京时那般平静。 这里,已有了太多她所牵挂的人。 “走吧!入城!” 有人问道:“回曲宅吗?” 她挺直脊背,清冷的容颜上多了抹笑意,轻而柔,“不,去宸王府!” 她要见他,就现在! 第589章 小心宫内人! 她要去宸王府,所以治疗疫症的方子由柳生等人送去聚贤庄交给谢奉仪,至于白莲花和曲弈等人,则先行去国公府安置。 谁知曲蓁策马路过朱雀街,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而来。 “小心,快让开!” 车夫边竭力拉扯着缰绳,边挥手高喊着,隐隐还能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惊叫声,来往行人皆大惊失色,纷纷避让。 “好像是丞相府的马车!” 血手瞥见那车前挂着的‘池’字牌,低声嘀咕了句,没想到刚回汴京,就撞上了她,“姑娘,要管吗?” 曲蓁勒马驻足,按下心中急色,冷淡道:“救人!” “是!” 得了吩咐, 即刻有人飞身而起,足尖轻点,朝着那马车追去,三两下功夫便制住了狂躁的马儿,使得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捻着袖子擦了擦汗,跳下车躬身道:“多谢公子帮手,不知府上何处,我家主子定有谢礼奉上。” “不必。” 宸王府的门,不是谁都能进的。 黑云骑撂下句话,重新返回曲蓁身侧,几人正准备离开,就见马车掀起一角,缓步走下抹倩丽的身影来。 “曲姑娘,好久不见。” “池小姐有礼。” 曲蓁高坐在马背上,微微颔首回礼。 池清姿看着她风尘仆仆的模样,面有倦色,那双清冷的眸子却不惹尘埃,锋锐依旧,心下有些复杂。 她自请前往昭关府治疗疫症的消息早已传遍了京城,如今提起曲蓁之名,谁不是赞誉有加,心向往之。 短短数月,声名鹊起,她以一己之力力压满朝文武和汴京城的名门贵女,成为天子重臣,世家楷模。 而在这之前,她不过就是个乡野大夫。 不得不说,王爷的眼光果真是极毒辣的! “方才闹市惊马,险些酿成大祸,多亏曲姑娘出手相救,改日我定登门拜谢。” 池清姿对她款款一礼,想起不久前听到的消息,迟疑片刻,还是移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日后入宫还是同旁人一处吧,莫要独行,小心后宫那些人。” 曲蓁诧异的看她,见她不挑明话音,必有顾虑,也就没再追问,点头应道:“多谢池小姐提醒,我记下了。” “不必谢。” 池清姿咬唇,低道:“就当是你救了我两次的答谢。” 那个人的身份和地位太尊贵,她不敢直言,怕给池家招来灾祸。 “我何时救你两次?” 曲蓁有些疑惑,打量着她,总觉得一段时间不见,这位丞相府的大小姐似乎是有哪里变了,不复初见时那般纯粹娴静。 池清姿苦笑 ,她果真是忘了,香雪海遇刺,太子为她挡刀命悬一线,要不是她,恐怕这辈子自己都要在愧疚悔恨中了此残生。 “你不必在意这些 ,我记得就好,看方向曲姑娘是要赶去 王府的吧?那我就不耽误你了,告辞。” 说罢,她转身回了自家马车,飘然而去。 血手收回视线,疑道:“这番话没头没脑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姑娘你听懂了吗?” 身为青镜司主司,居朝廷要职,不曾与后宫有所牵扯,池清姿为何要提醒姑娘小心后宫的人?她究竟知道了些什么! “不懂,先回府吧。” 池清姿能说出这番话,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其中的缘由此时不便深究,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好! 众人赶回王府。 曲蓁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了血手,快步入了府内,一路畅通无阻。 望着那道匆忙的背影,血手等人对视一眼,挤眉弄眼的笑道:“我们爷这算不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娶进门才算!你别忘了,晏世子在旁虎视眈眈,陛下态度含糊不清原本就是麻烦,这次姑娘又带回来一个俊俏的大夫,我看啊,是道阻且长!” “瞎说,以姑娘的脾性,若认定了一个人,谁也左右不了她的抉择,再说了,我们爷难道会坐以待毙?” “倒也是!” 众人嘀咕着入府安置,再不追上去,回了汴京就是他们自己的地盘,没人能构成威胁,他们啊,也该好好睡一觉了…… 曲蓁进了半池苑,景色依旧,风送竹香。 行过九曲回廊,踏入且听风吟,熟悉感扑面而来,让她卸下了肩上所有重担和紧张情绪 ,骤然放松下来。 “王爷呢?” 她对暗处问道 。 默了半响,才有人幽幽道:“不知。” 闻言,曲蓁微怔了下,心下有些说不出的失落,转身朝外走去,刚到门口,就见一双朝云登月靴引入眼帘,随即就传来男子清润温柔的声音,“我以为,你会先回府或是去聚贤庄。” 她蓦地抬头,撞进一双幽邃潋滟的凤眸中。 男子面如冠玉,眉目修长,穿着袭与她一般无二的青色广袖长衫,墨发随意披散着,行止间雅致飘逸,风姿万千。 “那你还备了桃花酥?” 她轻扫了眼他手中的描花碟子,轻声问道。 容瑾笙薄唇微抿,露出抹浅淡的笑意:“我等在这儿,你总会来的,好在,也不算太晚。” 短暂分别后再见,心境大不如昨。 曲蓁凝视着他半响,忽然上前两步,双手穿过他清瘦的腰际勾住,贴着他胸膛,融在那满怀竹香中。 一切杂念,皆抛于脑后。 容瑾笙端着那碟子糕点,手蓦地抖了下,险些将东西摔在地上,单手揽住她的身子,有些意外于这突如其来的热情。 “怎么了?” 除了那次夜半饮酒的亲近外,她再未如此主动过,倒叫他有些无所适从。 曲蓁勾紧他的腰,默了片刻,轻道:“你就不想问问,我在桃源县都遇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 他轻笑,抚着那青丝不禁莞尔,这副模样,可不像她往日沉得住气的性子。 容瑾笙挑眉笑道:“难道说他们近日有所长进,传信之举连你都瞒过了?若是如此,那我真该重赏才是。” 他怎么会放心将她放在那冷僻之地不管不顾?关于她的消息,从来都是用鹰隼加急,每日三封准时送到他手里。 对于此事,他从未刻意隐瞒。 曲蓁听他话音隐有笑意,忽然明白了什么,恼道:“你故意的?” 第590章 宁婉儿醒,北归戎 “故意什么?” 容瑾笙俯首,噙着笑意看她。 曲蓁见状,哪里能不知道是落入了他的‘陷阱’,抽回手转身就要走,冷不防被他从后面一把抱住。 他俯身在她耳侧,低笑道:“恼了?” “看我笑话?” 曲蓁微压眉头,暗悔自己不该问方才那句话,倒显得有些心虚。 闻言,容瑾笙抱着她的手紧了些,笑意更浓:“古人云小别胜新婚,诚不欺我也,你这冷淡性子总算也会顾念我的感受了,我很欢喜。” 解释是因为在意,信她是一回事,想要被安抚……是另一回事! 她面色稍霁,正要说些什么。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阵打趣的轻笑,“我说什么?这时候不方便过来,你偏不听。” “这……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啊……” 来人了! 曲蓁当即拿开容瑾笙箍在她腰间的手,转身望去,便见一男一女站在半池苑曲廊之上望着他们,男子身形单薄,披着件薄衫,面上尚有病态,正是薛静琅。 而他身侧的站着的女子,却是个生面孔! 曲蓁还是第一次在半池苑内看到除长公主之外的女子,甚是意外,疑惑的看向容瑾笙。 他怀中离了温香软玉,知她脸皮薄,顺势收回手拢在袖中,负手看着他们,淡道:“来都来了,还站在那儿做什么?” “这不是怕打扰你们嘛。” 薛静琅看了眼身侧的女子,携同她一并进了且听风吟,对曲蓁道:“这次外出办差可还顺利?” “嗯,你呢?身子恢复的如何?可有咳血,头晕等症状?” 自上次询问案情后,她忙于查探耶律真之死的真相,薛静琅的伤势就交给了桦叔照料。 “我一切都好。” 薛静琅微微颔首,牵过身侧女子的手,眉眼间冷色化开,带着浓浓的温柔和情谊,“说起来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兵行险招,我也无法顺利救出婉儿。” 在看到她与薛静琅亲近时,曲蓁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但亲耳听到时还是不免惊讶。 根据风愁的说法,宁婉儿当年因薛静琅之故重伤昏迷,成为了‘活死人’,也就是现代医学所说的‘植物人’,几年之后能再度清醒过来,堪称是医学奇迹。 她道:“都过去了,平安就好。” 薛静琅摇头失笑,“那可不成,救命之恩岂能轻言揭过,这份情谊我与婉儿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吩咐,我必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在旁的宁婉儿也适时收回打量着曲蓁的视线,郑重屈膝一礼,意在致谢。 曲蓁忙虚扶了把,扭头对容瑾笙使了个眼色。 她实在是难以招架这种局面。 容瑾笙会意,淡道:“去书房谈吧,正好有些事情我还须商议。” “好。” 小厮奉上茶水后退了出去,众人相对而坐,面面相觑,气氛有些微妙。 还是曲蓁先开了口。 “对了,余十一那边可安置好了?” 容瑾笙抬眼,心想着她这性子是不是得想法子改改,除了这些事情,难道就没有旁的可聊? 屋内寂静,他很是配合的答道:“造了假户籍,寻了个偏僻安静的世外之地,再无人能找到他们。” “单于游呢?” “杀了葛丹后,死在了乱箭之下。” 曲蓁默然,这样的结局对每个人而言,或许都是最好的安排了。 薛静琅听着,眼底闪过些复杂之色,对容瑾笙问道:“你不是说有事商议吗?和北戎有关?” “嗯,汗王已经将耶律迟放出,内部厮杀愈演愈烈,正是重整风月楼的好机会。” 多年部署,他还是不想轻易放弃。 “我正有此意,我……” 谈起此事,薛静琅情绪激动,猛咳了两声,宁婉儿拍着他的脊背顺气,急道:“你慢些说,人又不会跑。” “没事。” 薛静琅平复下来,对她宽慰一笑,忙道:“耶律迟纵然对我隐瞒身份心有怨怼,但多年扶持还是有些情谊在的,再加上储君之争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他必会全力扶持风月楼。” 容瑾笙知道他们想法一致,也就不再多言,看向宁婉儿有些犹豫。 “此次北上危机重重,婉儿姐你身子尚未恢复,不如留在京中温养?” “不了。” 宁婉儿摇头回绝,侧目看向薛静琅,满眼温柔,“我睡了几年方知时间可贵,眼下不想再与他分开了。” “再说了,你别忘了,我的一身武艺可不是什么花拳绣腿,刀光剑影里总还有几分威力。” 容瑾笙见她主意已定,遂不多劝,思索了片刻,轻道:“我会命桦叔北上,助你们一臂之力。” 薛静琅看了眼静坐在旁的曲蓁,盘算后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定下行程后,两人商议几句就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 曲蓁唤住薛静琅,“我有件事要与你商议。” 他微怔,随后转向宁婉儿道:“那你就先回去歇着,我说完就回。” “好。” 宁婉儿转身出了书房。 薛静琅走回方才的位置,疑道:“曲姑娘想说什么?” “我答应了月影,要你去见她最后一面。” 曲蓁开门见山道。 听到这个名字,薛静琅眸光顿沉,“为何?” “你坠崖失踪后,所有线索指向你杀人,为查清此案我审问了月影,是她提供了关键的证据,这桩恩怨,总归要有个了断。” 一切由他而起,也该由他而终。 薛静琅神色变幻莫测,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起身道:“我知道了。” 说罢,就往外走去。 曲蓁知道这件事结果如何,已经不须她再操心了。 正想着,眉间突然按下一抹温凉。 容瑾笙替她抚平眉心,温声道:“好了,这些事不用你多想,先去沐浴更衣,晚些时候棠越还为你准备了接风宴。” “不必劳师动众,我还要回青镜司去看看小六他们……” “这话你留着去跟棠越说,我不负责传达。” “容瑾笙……” 声音渐远,死寂良久的宸王府,再度热闹起来…… 第591章 众人归心! 陪着棠越等人疯闹半宿后,曲蓁疲倦的在松风水阁歇下,这里的一切陈设都保留她在时的模样,窗前的兰花受人精细照料,长势极好。 这夜,安睡无梦。 次日一早,她便起身出了府,消息传到容瑾笙耳中时,他正品茶剪花,闻言浅浅一笑,“随她去吧 ,她终归是不放心魏家公子几人。” 顿了下,容瑾笙又道:“对了,随她一道回来的那位白公子还在曲国公府?” “是,据说昨夜还去了内宅拜访,与老爷子共进了晚膳,相谈甚欢。” 风愁早知道他会过问那边的消息,早早便命人盯着了,他试探的问道:“主子,要不要想办法将他从姑娘身边挪开?” “不用,与什么人相交是她的自由。” 容瑾笙摆手,思索了下,轻道:“命天机堂查清楚此人的来历背景,若没什么问题,就不必再管了。” 风愁一想也是,以他们家主子的身份地位何须纡尊降贵去在意个小人物? 他抱拳应道:“属下遵命!” “去吧。” 风愁应声离开,消息很快下达到天机堂中,曲蓁对这一切毫无所知,策马回府,刚踏入私宅的后院,便见数道目光齐刷刷的望来。 “你们这是……” 曲蓁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曲弈、白莲花、满盈缺、谢涵、还有魏康安几人都在,只是盯着那满是抓痕的脸,瞅着有些骇人。 见她望去,几人对视了眼,有些尴尬的瞥过头去。 “躲什么,她什么场面没见过?” 谢涵见状偷笑,几步上前挽着她的胳膊往亭中拽去,埋怨道:“我昨日听到你回来的消息后就想过来,结果被一堆琐事给绊住,今早才被放出来。” “谢院正知道你的行踪了?” 曲蓁看她气鼓鼓的模样,不禁失笑。 “可别提了,你离开没多久后我去送药,中途就被爷爷撞见了,逮着我好一通训诫,要不是人手紧缺,恐怕都要把我扭送回府。” 她是真羡慕曲蓁啊,来去自由,又有鼎力支持她的兄长和朋友,何等境遇,都不悔的追随其后。 不想她,爷爷总拿她当个孩子! “院正也是关心则乱,不过好歹容你留下,也算是给你个历练的机会。” “倒也是!” 两人寻了位置坐下。 满盈缺乖巧的起身挪到曲蓁身侧,揪着她的衣袖轻扯了下,关切道:“姐姐,你没事吧?”、 “为什么这么问?” 曲蓁诧异挑眉。 他看了眼坐在一旁冷着脸的白莲花,如实道:“坏家伙说你留在王府,夜里会被容哥哥欺负。” 话落,众人错愕的瞪眼朝白莲花看去。 “怎么了?我说错了?” 白莲花微抬下颌,也不计较‘坏家伙’这个称呼,没好气道:“孤男寡女,长夜相对,你们别告诉我是在下棋弹琴,品画谈心?” “所以你打从昨日开始烦躁易怒,就是在担心这个?” 曲弈慢摇着的铁骨扇蓦地顿住,重重在他肩头一敲,半是玩笑半认真的道:“且不说王爷是端方君子,做不来这等轻薄之事,就是做了,也该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恼怒,你急什么?” “莫不是对我们蓁儿,存了旁的心思?” 入京同行,接触多了曲弈便知晓他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别扭家伙,被养坏了脾气的大少爷,并无歹心,两人间的关系也就缓和了许多。 其他人也饶有所思的打量着他。 谢涵双手托腮,笑眯眯的道:“恕我直言,你赢不过她的心上人。” 那可是云端神祗,冠盖京华的宸王殿下,手握颠覆乾坤之力,坐拥镇压三洲之军。 堪称传奇! 曲蓁扶额,这些人是生怕天下不乱吗?居然有些心思说这些无聊的笑话! 白莲花面对众人的审视,撅唇冷笑,“看上她?我是疯了不成?” “那你紧张什么?” 谢涵疑惑的按了按眉角。 “本公子是瞧她一身医术难得,耽搁在这些情情爱爱里白白的消磨时光可惜了,替她不值罢了。” 白莲花捻着自己鬓边的一缕碎发,朝后一甩,轻蔑的打量着众人,“再说了,本公子刻苦习武,钻研医术,辛苦活了二十载,可不想因着什么荒唐的情爱就都便宜了旁人,累及自身,岂不愚蠢?” 话音刚落,暗处立即有人拍手叫好,“说的好!白公子所言甚是有理!” 是血手! 众人顿时忍俊不禁,魏康安等人笑起来扯着了面上的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满盈缺疑惑的看了眼众人,似觉曲蓁心情不错,点头道:“我就知道容哥哥是个好人,坏家伙肯定是诓我的。”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此欺负非彼欺负!” 白莲花瞥了他一眼,似是觉得难以沟通,索性就不再深入探讨这个话题。 “只有坏家伙才会欺负人!” 满盈缺呛了句,赶紧往曲蓁身侧躲了躲。 曲蓁好笑的揉了揉他的发,这孩子离开药谷后,性子倒是变得活络了些,就是不知为何与白莲花格外不对付! 这样也好,人总是要成长的! 她不再理会拌嘴的两人,看向魏康安和钱小六,“你们伤势怎么样?” “回姑娘的话,服下解药后好许多了,有谢老太医作保,我等已经被送回青镜司休养。” 钱小六笑呵呵的说完,想起某些事情惭愧的垂下头去,“都是我们办事马虎才惹了这场麻烦,害的姑娘带着病赶去桃源县为我们寻找解药。” 闻言,魏康安和周木匠也是一脸黯然。 气氛有些低迷。 曲蓁见状哭笑不得,“你们露出这幅神情是要做什么?要我安慰吗?” 这种苦情戏码实在是让她头疼。 此话一出,大煞气氛,几人错愕的抬眼看她,半响,蓦地笑开,有些情分,在他们心底早已根深蒂固,不用多言。 如钱小六、顾义等人都是与她共患难过的,对她的为人十分了解,魏康安却是大有触动。 城门被围,青镜司众人为免她麻烦,宁可受辱也不愿还手,他当时虽身处其中却依旧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她为他们当街杀人,只为求一个公道! 直到她远赴桃源县,带病奔波,几经生死取回解药! 直到此刻,她云淡风轻的玩笑着,打趣闲谈,只字不提其中艰难困顿,他忽然就明白了。 以情义换真心,她,值得! 第592章 击鼓鸣冤! 在亭中坐了片刻,曲蓁就自去松明斋问候了祖父祖母,恰巧曲夫人也去请安,撞在了一起,便被她与老妇人泪眼汪汪的拉着手询问打量了良久。 “这才几日功夫,瞧你都瘦成什么模样了?小脸儿尖的呦,祖母过会就吩咐厨房去炖点补品给你喝。” “眼眶也有点乌青,你肯定没睡过一个好觉,那些人也真是的,居然让你一个姑娘家去冲锋陷阵,也不知朝廷养他们何用!” “乖乖,这两日就别四处走动了,好好在府里歇着,有什么事叫你哥哥去做,别累着你。” “……” 曲蓁和舅母从老夫人处走出来,已经是大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她低问道:“舅母,方才祖父所说的婚事,是指兄长和阮大小姐?” “嗯,阮家老爷子亲自来与父亲提的,说是彼此有意,不妨早些敲定下来,免得生出枝节。” 提起此事,曲夫人面上添了几分愁色,“只是我瞧着弈儿那孩子,对阮家小姐似是没有那意思。” 娶妻是大事,虽说古往今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身为母亲,她还是希望儿子能高兴。 曲蓁斟酌了下,止步问道:“恕蓁儿冒昧问一句,祖父向来宽和随性,超然物外,为何独在兄长婚事上如此坚持?” 曲夫人看她良久,苦笑道:“这也怪不得父亲,我曲家遭陛下疏离,为避嫌多年来无人入仕,国公府之名早已是名存实亡,如果不与阮家联盟结亲,迟早会被冷晏两家蚕食,百年基业空付流水,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阮家为何要淌这趟浑水?” 她不解其中缘由。 “都是局中人,谁又能摘得干净?当年宫变,是晏国公与冷家大力扶持陛下杀出一条血路,登基为帝,而父亲与阮国公不愿牵扯皇家恩怨,明哲保身,虽无大错,也无功绩,所以不受陛下重用。” 曲夫人谈及当年的恩怨,愁容更甚,“又因着你母亲和离王之事,陛下记恨你祖父,心中郁结难舒,一再打压,致使曲家处境更为艰难。” 曲蓁听得糊涂,“两人情出自愿,又与祖父何干?” “当年的离太子丰神俊逸,清贵无双,即便身份尴尬,依旧引得无数名门贵女钦慕追随,奈何他常年在府,甚少外出,按理来说当与你母亲没有交集。” 那段繁荣安泰,祥和锦绣的光景印在脑海中,再回想,也是慨叹不已。 曲夫人话音一转,“然你祖父偶然得见离太子墨宝甚是欣赏,以品字为由常邀他过府,一来二去便与你母亲相熟了。” 之后,便是深堕情网,难以自拔。 曲蓁听罢也深觉无奈,上一辈的爱恨情仇延续至今,难道要让兄长拿终生幸福来填吗? 她默了会,欠身道:“时辰差不多了,我还要安置青镜司的事务,就先回去了。” 思绪断开,曲夫人回过神来,轻笑着替她理了下略显凌乱的鬓发,笑道:“瞧我,人上了年纪就憋不住话,说的多了些,你有事要忙的话就快去吧。” “蓁儿告退。” 拜别曲夫人,曲蓁再度回了私宅,众人还在笑闹着,见她来忙围了上来。 钱小六道:“姑娘,现下是要去青镜司吗?” “嗯,官衙一直紧闭门户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既然回来了,也该回归正轨。” 曲蓁对暗处吩咐道:“血手,你将白公子送去招财馆,柳掌柜自会安置他的去处。” “是,姑娘。” “慢着!” 白莲花制止血手朝他走来的动作,得意的勾唇,“熟悉医馆可以,安置住处就免了,老夫人说我孤身闯荡江湖不易,又是为了你才来的京都,特意留我住在府中。” “真的?” 曲蓁以眼神询问曲弈,后者点头,“是真的!” “好,那就先这样吧。” 见她不反对,白莲花这才露出个笑脸来,跟着血手出府。 “姐姐,那我呢?” 满盈缺湿漉漉的眸子盯着她,软声问道。 “你若觉得待在府中无聊,那就随我去青镜司吧?人多还热闹。” 曲蓁看得出自绑架之事后,他变得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有意让他多接触人群,以调节心态。 满盈缺只想跟着她,乖巧的点头,“好!” 两人的亲厚落在谢涵眼中只剩下羡慕,“我家中弟弟要有小公子一半儿体贴听话就好了。” 可惜啊,难! 众人笑着打趣她痴心妄想,一并出府朝青镜司行去。 谁想到还没到青镜司门口,远远就听到‘鸣冤鼓’被敲得‘砰砰’响,声沉而缓,却极具穿透力。 “奇怪!” 钱小六忍不住蹙眉。 魏康安附和道:“的确奇怪,我来了青镜司这么久,鸣冤鼓是第一次有人敲吧?” 京城中有纠纷的案子,大多是找去大理寺, 像这般直接告到青镜司的,着实罕见! “去看看。” 曲蓁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众人跟上。 近了才发现,在官衙大门处敲鼓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裹着头巾,穿着身灰青的粗布裙,脚上的布鞋破了洞,磨得脚趾发红,此刻正扶着鼓架直喘粗气。 “何人击鼓鸣冤?报上名来!” 钱小六下意识的喝问道,话刚说完惊觉不对,尴尬的挠了挠头,这儿又不是公堂,他疾言厉色的做什么? 魏康安等人见状,低笑出声。 那老妇受了惊,手中的鼓槌蓦地坠在地上,转身望着他们,“你,你们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她居然不认识姑娘? 魏康安好心指着曲蓁解释道:“这位便是青镜司主司,曲蓁曲大人!” “曲……” 老妇眸光震颤,蓦地反应过来,哆嗦着拉扯裙摆就要跪下,“草民叩见大人。” “快请起!” 曲蓁忙扶她起身,正要询问,便听身后的顾义迟疑着唤道:“您可是杨家伯母?” 几人皆惊。 魏康安疑道:“你们认识?” 顾义没有答话,全神盯着那老妇,老妇人闻言,浑身颤粟的厉害,抬眼盯着他,“你,你是……” 第593章 三十杖,你可心服? “晚辈顾义,曾受杨兄之邀归家小聚,您可还记得?” 顾义上前扶着她的胳膊,轻声问道。 老妇皱眉回想良久,忽然惊道:“我记起来了,是你,你是阿晓在军中的兄弟。” “对。” 听他承认,老妇当即红了眼眶,拉着他直抹泪,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幕,在军中的兄弟? 那这人岂不是狼军的家眷? 远在边关,跑来这儿敲什么鸣冤鼓? 曲蓁没他们那么大的反应,但心中也是微有波澜,狼军的内奸这两日刚押送到汴京,就有人不远千里跋涉,跑到青镜司击鼓鸣冤,这也太凑巧了! 她道:“站在这儿说话不方便,先进去吧。” “也好。” 上了公堂,衙役分列两侧,考虑到没有外人在场,也就省去了不少繁琐的过程,曲蓁命人搬来张椅子放在中间,扶她坐下。 曲蓁看着惴惴不安的老妇,对着顾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上前问话。 “伯母,这官衙门口的鸣冤鼓可不是轻易能敲得,你可知?”‘ 顾义蹲身问道。 杨氏点了点头,苍老的面皮上浮现一抹哀色,“知道,我听人说青镜司的这位大人廉明公正,特意来喊冤的!” “为何人喊冤?” 顾义又问,不知为何,心下有些不祥的预感。 杨氏双目含泪,颤声道:“为我那不孝儿子喊冤。” 话至此处,顾义再忍不住心中疑惑,忙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兄出什么事了?您又为何跑来汴京?弟妹他们呢?” “没了!都没了!” 触及伤心事,老妇哽咽难言,在众人疑惑的视线中,取下背在后面的包裹,小心翼翼打开,露出两块灵牌来。 他们说他是卖国贼,与敌军通信,害了狼军的将士,让朝廷吃了败仗,就要把我们赶出营地去,秀儿受惊难产,死在了当夜,老头子气得犯了病,没多久也随着去了。 果然! 曲蓁当下肯定了心中的猜测,这老妇人竟是那内奸的家眷?尾随入京,就是为了喊冤? 可事关国战,狼军呈报上来的消息应是受过严格查验才是,不该出问题啊! 她按下疑惑,继续往后听。 “吃败仗?难道说的是离人坡之战?” 钱小六抓住其中的关键字眼,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黄秀莲,他没记错的话,她的夫君张胜就是死在了那场战役中,狼军的霍将军还专程从边关赶去笋溪县送的抚恤金! 被提醒的众人纷纷炸开了锅。 “离人坡那场战役,是继顾老将军战死飞沙谷后最为惨烈的一战,主帅重伤,死了数万人,居然是有人卖国通敌?” 魏康安在一瞬间整合所有讯息,再记起那时晏家大公子中毒之事,当即面色大变,连带着看那老妇的眼神都有些不善。 通敌卖国是凌迟之罪,当株连九族。 “边关死了那么多人,我们姑娘为了救将士遗孀稚子,险些被冠上杀人的罪名,后来又为了救晏将军以命相搏,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一切的根源,细算起来,都是那贼人的过错,如今,又有什么好喊冤的!” “就是,多少人尸骨无存,都是他一人之过!” “他通敌叛国,就该死!” “……” 数道声音响起,皆是为了死去的将士鸣不平。 老妇楞楞的看着他们,似是悲哀又似是无助,浑浊的眼眸漫上层赤红之色,遍布皱纹的脸轻轻颤了下,哆嗦着唇瓣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我,晓儿他……” 细碎的话音被淹没在惊涛骇浪中,她蜷缩着身子,将两个灵牌紧紧抱在怀里,老泪纵横。 “够了!” 曲蓁冷喝一声,打断他们的话语,“是不是我平日太宽纵你们,竟让你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大人!” 钱小六等人一惊,这还是第一次姑娘这般疾言厉色的呵斥他们? 曲蓁眼露失望之色,沉声道:“当你们站在这里,站上青镜司的公堂,便是官差,在其位,当谋其政!大盛律法可有哪一条明文标注过,不允许罪人家眷喊冤?” “可他儿子既是通敌卖国的内贼,狼军上报的消息总不会出错吧?” 魏康安怒容不减,他虽是京城贵家子弟,但自幼习武,亦有报国之志。 当初不惜一切进骁骑营是如此,后来投效于她也是如此,如果热血洒边关换来的都是自家人的明枪暗箭,那他这一腔碧血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当堂顶撞,已经是僭越之罪。 旁边的周木匠和钱小六赶紧拉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住嘴,可魏康安像是被点燃的爆竹,半步都不肯退! 曲蓁柳眉紧蹙,怒道:“是人就会犯错,就是因为盲目相信,相信自己,相信的所谓的证词,所以大盛建朝至今囤积了多少冤假错案!” “不查,我当日都该被仗杀在笋溪县县衙!” “不查,临江府那一十四条尸骨,二十八条性命就会永堕黑暗,再无昭雪之日!” “不查,顾义就会背上叛徒逃兵的罪名苟且一生,冬儿就会被吊死在猎场,葬于群狼齿下,难道这么多条性命就不值得让你多思片刻?” “我……” 魏康安哑口无言,看了眼身旁板着脸,没什么情绪的顾义,突然生出了些愧色来。 曲蓁见他态度软了些,决意要借着今日的机会改改他们不忌口的毛病,又道:“不管案件真相如何,作为执掌刑狱之人,不得先入为主,不得听信片面之词,不得立场偏移,这是最基本的职责素养!” “既有人击鼓鸣冤,又涉大案,当细审祥查,再作定论!功与过,罪与罚,自有律法裁断,何时轮到你们代为评判!” 一番话说完,众人面面相觑,臊红了脸。 不怪姑娘动怒,以他们的立场身份而言,今日的所作所为着实有失体统。 “所有人,杖十,以示惩戒。” 曲蓁环顾一周,视线最终落在魏康安身上,这个心高气傲的贵公子要想蜕变,也该好好打磨下他的棱角。 “至于你,当堂顶撞本官,以下犯上,杖三十,罚俸半月,你可心服!” 众人担忧的看着魏康安。 俸禄是其次,像他这样的世家公子,最在意的还不是颜面?要被当众杖责,恐怕过不了心理那关!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魏康安沉默了片刻,微微躬身,沉声道:“属下认罚!” 第594章 接手此案吗? 听了这句话,众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堂上尚有公案,刑罚延后执行,再无人敢随意插嘴打断,顾义趁着这段时间,脑海中也翻覆过无数的念头,最后全都归于平静。 他轻声安抚好老人家的情绪,看着那两个灵牌道:“这件事杨兄知道吗?” “不知道!” 老妇缓缓摇头,声音发涩:“打从上次同你一起回家吃酒后回了军中,就再没有见过人,我听到他被抓的消息后,想去报丧……” 她数度哽咽,抬袖抹去脸上泪痕颤道:“可,可那些官爷说他是朝廷钦犯,不允许探视。” 顾义不禁沉默。 按照规定来说,这做法也没错。 只是说杨晓通敌卖国,做了内贼,害的将军中毒,弟兄惨死……他不信! 那个上阵总厮杀在最前方,补给中断时把自己口粮省出来拿给其他人,爽利又腼腆的汉子,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挣点军功多拿些俸禄,等解甲归田时能买上两亩薄田,造上几间瓦房,给家中父母妻儿殷实富足的生活。 “杨大哥,家里传信说我家媳妇怀了娃儿哩,大夫说是个男娃,兄弟我总算有后了,哈哈哈哈,走,我请你喝酒……” “杨大哥,等再过几年,咱们和大离的战事了结,我娃儿也大了,家中父母年事已高,需要人照顾,我就跟将军辞了军职,回家享乐去,几亩薄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辈子啊就值了!” “等你从飞沙谷回来,咱哥俩去偷酒喝,好好过把瘾!不过千万得瞒着老将军,被他发现了,一顿板子是少不了!” “……” 一股酸涩之感涌上眼眶,顾义微微仰头,将汹涌的回忆随着眼泪一道按了回去,他哑声问道:“伯母,关于杨兄通敌之事,军中可有详细的说辞,原因呢?” 原因…… 杨氏不安的看向坐在上面的曲蓁,又看了眼四周众人,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灵牌。 曲蓁柔声宽慰道:“老人家有话请直言,你若要喊冤,青镜司总要了解清楚前因后果。” 犹豫再三,杨氏还是松了口。 “具体的老身不清楚,听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说晓儿在军中遭遇不公打压,被降了军职,一怒之下就投身去了大离。” “不对!” 顾义当即反驳,“杨兄是大将军的亲兵,备受重用,除非犯了重罪,否则以将军的脾性,断不会如此处置。” 这一点曲蓁觉得顾义倒是没说错,晏晔虽失去了记忆,但治军手段极为严格,赏罚分明,威信颇高。 军中降职乃是重罚,更何况对方还是身边的亲兵,这说法未免太含糊了些。 曲蓁本想着等此处事毕后去找晏晔详问,谁知目光落在杨氏身上时,见她面色有异,狐疑道:“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闻言,杨氏身子猛地一颤,惊慌失措的看着她。 踌躇良久后,轻道:“降,降职的原因老身知道。” “是什么?” 她追问道。 杨氏深深叹了口气,哀声道:“他们发现了晓儿是大离人。” 离盛交战多年,势成水火,早已结下生死之仇。 军中之人更是对离人深恶痛绝,恨不能生啖其肉饮其血,拆骨扒皮以泄心头之恨。 又怎么能接受军营中有离人的存在?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顾义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怎么可能?杨兄怎么会是大离人?” “是真的!” 杨氏鼓足勇气,谈起了数年来未曾向外人纰漏半点的秘密,“二十多年前,两国边界尚不分明,交汇的那一带马匪横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和老伴儿为了讨生活常会趁夜摸去那边发点死人财。” “也就是那时候遇到一女人抱着孩子被追杀,中了箭从山坡滚了下去,我们找去的时候,只剩下那孩子活着,便将他抱回来抚养,换作杨晓。” 曲蓁疑道:“他的身世自己知道吗?” “起先是不知道的,后来随着长大的身上出现了个莫名其妙的刺青,老追着我们问,便与他说了。” 杨氏悔不当初,痛心疾首的揪着胸前的衣裳,泪如雨下,当初朝廷征兵我就不愿他去,一个离人真要是被发现了身份,谁会相信他投诚报国的心?可他非要去,说他生在大盛长在大盛 就是盛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结果如她所料,这傻孩子凭着一腔赤诚参军报国,又岂知世上的‘忠义’二字并不是这般简单就能解释。 他们所信奉的,从来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老妇说完这番话已经是泣不成声,顾义再问什么都是一概不知。 见她情绪崩塌,曲蓁清楚现下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得吩咐人扶她先去歇息。 公堂之上,鸦雀无声。 有魏康安前车之鉴,谁还敢在此时乱说话? 顾义重新整理好情绪,对曲蓁问道,“大人,你觉得如何?这桩案子可要接手?” 青镜司的处境颇为微妙,自建成至今只接管历年来积压的悬案,像叛国罪这等案子,有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过问,他们插手算是越权。 但杨氏击鼓鸣冤告到了青镜司衙门,他们置之不理又说不过去! 难办! 缉拿杨晓是狼军内部之事,三法司尚未裁决,罪名未定,此时谈接手之事还早了些。 曲蓁摇头,“再说杨氏,她一无诉状,二无证据,军中情况一概不知,支持她跋涉千里来到汴京,为杨晓喊冤的无非就是母子情分,可这一点,能作为公堂辩论的倚仗吗?” 这倒也是。 刑狱断案讲究证据,幸好杨氏敲得是青镜司的鸣冤鼓,要换做刑部或是其他衙门,恐怕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当做疯子先杖刑三十。 顾义不自觉的攥紧拳头,从私心来讲,他认得是杨晓这个人,不管他是离人还是盛人,那份忠肝义胆的赤城之心都不是假的! 他不愿相信杨晓会背叛狼军,背叛大盛! 真要是被冤枉的,那他势必要做些什么,毕竟那种身处绝境,无处申诉的滋味他尝过! “姑娘……” “我明白。” 曲蓁对上他复杂的眼神,轻道:“这案子虽然青镜司无法插手,但总归是要在大理寺过堂的,我会留意此事。” 第595章 奉诏入宫 说是留意,若有冤屈,她定也不会放纵。 顾义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抱拳拱手道:“多谢姑娘!” “你先找人照顾好杨氏,其他的,等我了解清楚案情再说。” “遵命!” 此事敲定,众人悄然松了口气,今日是青镜司开衙以来,迎来的第一位‘原告’,总算是没浪费这建筑恢弘的大堂。 只是…… 他们偷瞥了眼端坐在主位上的曲蓁,论起公事,姑娘一丝不苟,雷厉风行的模样实在威势逼人! “方才不会话挺多吗?这会怎么都哑巴了?” 曲蓁起身绕开桌案,走到堂中,环顾了一眼,语气中冷意褪去,恢复了以往的平淡冲和。 钱小六鼓起勇气道:“这不是,在反思嘛!” “懂得反思是好事,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自省了,想清楚后别忘了领罚!” 被杨氏这么一闹,曲蓁也没了看案卷的心思,她说着眼底掠过抹笑意,抬脚往外走去。 被冷落在旁的谢涵和满盈缺见她踏出了月亮门,连忙跟上。 满盈缺好奇道:“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晏国公府。” 曲蓁刚说完,谢涵的脚步猛地停住,神色变幻,不自在的挤出个笑脸来,“那你们就先去吧,聚贤庄那边人手不够,我还得回去帮忙呢。” 这就走了? 她望着谢涵疾步离开的背影思索了会,收回视线,看向满盈缺,“走吧。” “好!” 满盈缺跟着她,半响后,突然问道:“姓晏?难道是在药谷时,老喜欢穿红衣裳的那个哥哥家?” “你还记得晏峥?” 曲蓁轻笑。 他略有些得意扬起下颌,眯眼笑道:“当然记得,谢家姐姐来为我治病的时候,那哥哥总是跟着,紧蹙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瞧着比我爷爷还紧张。” 她不禁莞尔,那时候晏峥当是在担心阿渊的病情,想通过治疗小兰花拿到去禁地的资格。 自然紧张! 说起这个,曲蓁不免正色叮嘱他:“下次不可再私自离谷,老谷主和鬼剑前辈会担心的。” “知道啦。” 满盈缺乖巧点头,想起此次出谷遭遇的事情,骇的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忙收敛心神,不敢再想。 “对了小兰花,前辈的手恢复如何?” “已经能拿剑了,外公说再休养些时日,恐怕就能恢复到巅峰状态。” “那就好。” 曲蓁露出些喜色来,如此剑道高手若拿不起剑,真的是一大憾事。 两人边聊着药谷的事情,边叫人赶来了马车,往晏国公府行去。 满盈缺好奇的撩起帘幕往外看,奇怪的问道:“姐姐,街上怎么都没人啊?” “是吗?” 曲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宽阔的长街之上零星的摆着几家摊点,人少的可怜。 她顿觉奇怪,这是汴京城的主街,平日里最繁华热闹的地界,竟也有如此冷清的时候? “停车!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蓁对外吩咐了句。 车夫应声,没多久便回来了,“启禀姑娘,说是狼军押送人犯入京,百姓们都涌去南城看热闹了。” 又是此事! 怪不得青镜司外杨氏击鼓鸣冤都没人围观,原是跑去看另一桩‘趣事’了。 曲蓁轻按了下眉角,轻道:“继续走吧。” 马车再度动了起来,满盈缺打量着她,突然问道:“姐姐在这儿过的高兴吗?” 她诧异抬眸,望见那认真严肃的神色,浅笑道:“你想说什么?” 满盈缺道:“姐姐要是觉得累了,就跟我回药谷住段时日吧!叫上容哥哥一起,我们可以垂钓采花,养药赏月,还可以去游山玩水,药谷旁的小岳峰上,花开的可漂亮了。” 他说着脸上不自觉的扬起了笑意。 曲蓁抬手揉了揉他的发,却没有答话。 药谷的岁月静谧祥和,药海飘香,与世无争,原是她最向往的生活。 可如今,她早已没了当初的念想。 满盈缺察觉她情绪不高,面上的笑意也逐渐淡了下去,嗫嚅道:“不能吗?” 她明明很疲倦! 曲蓁含笑,没有正面回答他,只道:“小兰花,姐姐永远记得在药谷那段时日。” 满盈缺沉默片刻,声音轻软,“我也记得。” 顿了下,他又道:“那我可以留在京城吗?” “当然。” 曲蓁毫不犹豫的点头,“你想住多级就住多久,无聊了可以找棠越陪你玩,也可以四处走走,这汴京城里好吃好玩的不计其数,定有我们小兰花喜欢的。” 闻言,满盈缺再度高兴起来。 他想要的是能陪在姐姐身边,像她保护他时那般,照顾她,送她出嫁,爷爷说了,他是……娘家人! 到了晏国公府。 门房看到是曲家的车驾,忙迎了出来,躬身道:“车内可是曲姑娘?” “嗯,劳烦替我通禀一声,我要见大公子。” 曲蓁应道。 “姑娘来的不巧,我们家大公子此刻都不在府中,狼军押送人犯入京,他同世子一道去城南了。” “如此,那就打扰了。” 她没料到此行会扑空,正想着事儿,就听外面车夫问道:“姑娘,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宸王府。” “是。” 马车被迫转道,曲蓁想着此案也并非火烧眉毛,终究是要过明审的,也不急于一时半刻。 既如此,她倒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去找容瑾笙商议如何安置部曲奴隶之事,疫症已除,这个问题迟早都要解决。 谁知刚到宸王府,就瞧见那通体漆黑的阴沉木镂空雕花马车候在府外石阶下。 容瑾笙正被棠越推着准备上马车。 这是要出去? “等等!” 曲蓁唤了声,待马车停稳,掀帘而下。 “姑娘,你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暮霖有些奇怪的往另一头瞥了眼,嘴角微抽:“传旨的太监刚往青镜司方向去了。” 这下好了,刚巧错开! 曲蓁疑惑的蹙眉,“什么旨意?” 容瑾笙温声答道:“陛下传召你我入宫议事,你啊,自桃源县回京,还尚未入宫复命呢,你来了正好,一起走吧。” “不行,小兰花还在车上。” 曲蓁提醒了句,总不能将他也带进宫去。 满小公子? 众人齐齐的往马车看去。 车内的满盈缺再坐不住,掀起帘子磨磨蹭蹭的下车,挪到容瑾笙面前,心虚的唤道:“容哥哥……” 第596章 已有决策,平身! 偷跑出谷,给他们添了这么多麻烦,他实在无颜见这些人。 容瑾笙打量他一番,笑道:“看起来你身子好了许多,已经能活蹦乱跳了,只是偷跑这种事,万不可再行。” 满盈缺诺诺的应了声‘是’,垂眸不敢看他。 不知为何,他对容哥哥亲近之余,总存着几分敬畏。 容瑾笙见状,也没再多加责备,声音温和:“既然来了京城,也别整日闷在府中,让棠越带你四处去转转,棠越,你觉得呢?” 他扭头问道。 棠越忙拍手叫好,蹬蹬蹬跑到满盈缺身边,抓着他的胳膊,伸手摊开,“银子!” “去找无瑕要。” 容瑾笙说道。 他狠狠的点头,拽着满盈缺就要走,满盈缺面露喜色,但还是询问般的看向曲蓁。 她笑道:“去吧。” 有棠越和暗影跟着,整个汴京城没人敢和他们为难,曲蓁也可以放心入宫。 目送他们离开后,曲蓁和容瑾笙掉头往皇城行去。 “昨夜你睡得晚,趁着这会再歇息片刻吧,入宫之后还要应付许多人呢。” 容瑾笙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柔声说道。 曲蓁依言阖眼,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寂静的车内,忽然传出道声音,“陛下召你入宫难道是为了狼军内奸一案?” “猜对一半儿。” 容瑾笙手下动作不停,浅笑出声,“怎么,你也对这案子有兴致?” “今早那人的家眷敲响了我府门口的鸣冤鼓。” 她简单的解释了句,又道:“那剩下一半儿呢?” “容珩回来了。” “在外巡视的三皇子?” “嗯。” “他回来与你何干?” 容瑾笙知晓她对于朝廷这些弯弯绕绕不甚上心,解释道:“三皇子巡视有功,为了嘉奖,皇兄约莫会借此机会让他历练,大理寺正有空缺。” “那他回来的时机正好……” 曲蓁唇角微勾,语气凉薄,“香雪海刺杀,太子重伤垂危,死伤的官眷贵女都是东宫麾下,晏晔被迫交还兵符,也不知这位究竟是戏外客,还是局中人!” “蓁蓁觉得呢?” 容瑾笙笑问道。 “不好说。” 夺嫡之争向来残酷,各有立场,真要是容珩所为,她也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他,只是这样的行径,终究是有些不择手段了。 说到这儿,她不禁有些好奇,“你更看好谁?” 容瑾笙回眸望去,见她双目依旧紧闭着,丝毫没觉得她这话问的这究竟有多大逆不道。 不过,闲谈之语,没什么不好说的。 “太子只要不是谋逆篡位,便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只一句,便点清楚了如今的局面。 曲蓁睁眼,意外道:“不论德行与能力?” 容瑾笙忍俊不禁,看来这几番事情后,她已经对东宫不满到了极致,笑道:“对,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皇兄对此甚是看重,否则也不会刚即位,就册封了东宫。” “迂腐!” 她轻飘飘撂下两字,再度合眼,显然没了说话的兴致,容瑾笙也不再出声,任她睡去。 马车穿过宫城,直入乾元殿外门。 戍守的禁军见是宸王府的马车,不经盘问直接放行,所以一路异常安静,曲蓁也歇的安稳。 直到被唤醒。 “蓁蓁,醒醒!” “到了?” 她清眸缓缓睁开,带着几分朦胧的睡态,支起身子慵懒的往四周看了眼。 容瑾笙眸底隐有心疼,拨开她按压眉心的手,抬指为她轻揉着穴位,声略沉:“你这样下去身子迟早要熬垮!” “人命关天,不得不熬。” 她闭目享受那指尖轻柔的力道,惬意的舒了口气,叹道:“等部曲一事有了安置后,我便闭门谢客,好好歇息两日。” 取毒制药,昼夜疾驰,解蛊救人。 这段日子,她精神始终高度紧绷不敢有丝毫懈怠,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好在,就快过去了。 “这件事我已有解决之法 ,你不必再想,等议完事,就是外面天塌了,也不许过问,乖乖随我回府。” 容瑾笙见她眼底暗藏的血丝,心中刺痛,责备的话再说不出口。 闻言,曲蓁戏谑的勾唇,“你说这话的语气像极了在训诫棠越。” “你若肯如他一般让我省心就好了!” 他无奈叹气。 既想放她高飞,又心疼这一路荆棘遍地,风雨加身的困苦,他远在京城,能做的有限,怕桃源县疫症难以控制,怕南疆棋盘太大她搅不动,怕她不顾自身安危以身犯险,怕她清瘦怕她生病…… 无人知道他攥着那封承载着她消息的信,站在窗前望着昭关府的方向看了多少个日夜。 他多想抛下京城的一切,随她而去。 曲蓁凝望他良久,看着那双眼中复杂之色交替缠绕,忽然问道。 “容瑾笙,你后悔吗?” 他薄唇微勾,缓缓绽开抹笑意,“不悔。” 曲蓁笑,“那以后还要辛苦你了。” “甘之如饴。” 两人相视而笑。 下了马车,领路的太监已经急得嘴里冒火,见到他们忙跪伏一礼,“奴参见王爷,曲大人。” “领路吧。” 容瑾笙淡淡开口,由曲蓁推着往前走去,玉面具冷色逼人,窥不见半点情绪。 那太监弓着身子走在前面,小心的觑了眼两人,低声道:“陛下还召见了太子殿下、三皇子、御史大夫、刑部阮尚书以及晏将军,不知何事发了好大的脾气,大人可要当心些。” 三法司齐聚,晏晔在场,陛下盛怒,综合这些讯息来看,不难猜出是为了何事。 他这话存着善意的提点,曲蓁很识趣的颔首道:“多谢公公提醒。” “曲大人客气了,奴也是为陛下办差,尽本分罢了。” 话落,他再不出声,恭敬的引着两人进了御书房,隔着长廊高呼道:“启禀陛下,宸王殿下和曲大人到了。” “传!” 里面有人应道。 两人并肩入内,还未靠近,就觉得一阵压抑的气氛笼罩四周,闷得人喘不过气。 “臣弟给皇兄请安。” 容瑾笙端坐在轮椅上,微微颔首。 数道视线望来,迫于压力,曲蓁不得不屈膝行礼,“微臣参见……” 不等她动作,景帝的声音当即传来:“免礼,平身!” 第597章 初见容珩 曲蓁行礼的动作霎时僵住,随即在众人神色各异的打量中站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谢陛下!” 闻言,景帝眼中的冷意消退几分。 “你身上旧伤未愈,又刚回京,车马劳顿的就别站着了,坐吧。” 这话出, 御史大夫等一众老臣面皮都下意识的抽搐了下,陛下偏心的也太明显了吧? 她受伤都是多久前的事情了? 还没好全? 曲蓁也觉得此行不妥,躬身道:“微臣不敢。” “这是命令!” 景帝加重了语气,候在一旁的安总管忙上前搬了张凳子来,搁在她身后,压低声音劝道:“曲大人,莫要拂了陛下的好意。” 君恩不可辞。 她沉吟片刻,应了声“遵命”后,顺势坐了下来。 整个御书房,包括太子容黎言在内都站的笔直,像是被钉在地砖里钢枪,独她和容瑾笙惬意的坐着。 见状,众人心思各异。 “继续吧。” 景帝抬手,转身坐回了龙椅,视线落在容瑾笙身上,扶额道:“既然宸王到了,你们就把事情同他再说一遍。” “是,陛下。” 众人应声,几番眼神交流后,最终决定由晏晔出面,毕竟事出于狼军,他作为主帅,又是受害人,最为合适。 晏晔出列,对容瑾笙一礼,肃声道:“王爷,此次所押人犯名唤杨晓,是我一手提拔的亲兵,去年四月始,顾老将军战死飞沙谷后,离军大肆进攻我朝边境之地……” 话音铿锵,卷着边关风沙铁锈之气,扯开了遮在离人坡兵败之事上的遮羞布。 曲蓁思绪飞转,大概的意思就是杨晓离人身份被揭露,降为斥候都是晏晔安排,为的就是假借其身份之便诈降大离,趁机盗取其军事布防图。 但后续事态失去控制,离人坡之战他因假消息落入陷阱,重伤而归,未来得及查清楚其中的问题就毒发昏迷,被送回汴京。 所以晏晔提议借着杨晓叛国之案,详查细究,没料想遭到了反对。 “理由呢?” 容瑾笙听罢,缓缓看向太子。 容黎言面色苍白,气息稍显凌乱,显然是身子尚未痊愈就着急返朝,因久站微微弓着。 “回皇叔的话,理由有二。” “其一,离人坡兵败后,我朝百姓愤懑难消,此时既抓到了叛国贼,当即刻斩首示众,以平民怨!” “其二,朝廷处境艰难,对外有北戎大离虎视眈眈,对内天灾人祸不断,如今最需要的就是休养生息,实在不宜再节外生枝。” 从大局考虑,这番话实在是说的滴水不漏,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景帝微不可见的点头,以示赞许,如此,才是身为东宫太子该有的胸襟和格局。 看来,养病的这段时间,果真是长进不少! 太子说的极是,儿臣附议。 又一道反对声传出,紧跟着走出道人影,对容瑾笙躬身行礼,恭敬道:“容珩参见九皇叔。” 男子相貌庸平,无甚出色,穿着袭绛色的窄袖长衫,束发收腰,没有汴京贵公子的风流之态,但胜在干净爽利。 “不必多礼。” 容瑾笙虚抬了下手,示意他起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淡道:“看来这趟差事你收获不小,瞧着比以往稳重内敛许多。” “皇叔过誉了,容珩愧不敢当。” 两人寒暄了几句,话归正题。 容瑾笙思索片刻,对景帝道:“此案可大可小,太子与三皇子的顾虑纵有道理,但臣弟以为,军政之事事关国体,不可轻纵,当查!” 他这话一出。 太子和容珩面色微变,晏晔却是松了口气,有宸王撑着,想来陛下也会仔细斟酌此事。 他敢提‘彻查’二字,心中自然是有所猜疑,只是这话,不好跟陛下明说。 毕竟无凭无据,有攀扯之嫌。 “如此,还请父皇圣裁。” 容黎言不好再说什么,望向了景帝,任他们说的再多都是无用,最终的决策权,还是在他手中。 景帝沉吟着来回踱步,扫了眼默不作声的御史大夫和阮舒白,二人察觉那视线,忙垂首躬身往后退了两步。 态度已是十分明显。 但凭圣裁! 御书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呼吸声清晰可闻。 景帝的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圈,最终落在了安静坐着的那道青影身上,微紧! “曲爱卿!” “微臣在!” 曲蓁下意识的就要起身,景帝忙压手道:“你坐着就行,朕问你,你觉得此案该不该查 ?” “陛下想听真话?” 她反问。 “当然。” 景帝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语气也自不觉的软了些,低道:“你说就是了,朕恕你无罪。” 众人低垂着脑袋,余光瞥向站的冷汗直冒的太子,心中暗道:恐怕连东宫都没享受过这待遇。 都说陛下甚是爱重曲蓁,果真不假! 曲蓁也没理会那些明里暗里投来的视线,眼底闪过抹了冷意,“那就恕臣直言了,这问题本身就有问题。” 景帝眉峰微动,“为何?” “叛国罪不过是狼军基于边关见闻拿人入罪的说辞,如何就成了定论?” “人犯入京,他所犯何罪,罪名大小,何时处决等等,按照律法都有章程可循,当由大理寺收押审问,拟定罪状和刑罚,交由刑部复核审批后再执行,如何会出现此等问题?难道我大盛律法成了一纸空谈,就连凌迟之刑都不用过堂明审了?” 她说话有理有据,即使容黎言等人面露不悦之色,也无法反驳。 容珩虽从书信中知晓了朝廷多了个女主司,行事果决,不讲情面,但多半没有在意。 今日一见,方知是他草率了。 敢当着陛下的面儿如此说话,还不受处罚的,她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你言之有理。” 景帝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一句话来,不知何时起,朝廷办事的章程掠过法理而行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就连他也忽略了其中弊端。 “父皇,儿臣觉得……” 容黎言还想再说,被景帝抬手制止,他沉声道:“就这么定了,此案由三法司会审,有结果了再来报朕!” 第598章 不为监视! 一锤定音,不容置喙! 容黎言反对的声音哽在喉间,不上不下憋得难受,最终只沉沉的吐出一字,“遵旨。” 众人附和。 晏晔趁机询问道:“陛下,方才微臣所说的旁听一事,可否允准?” “你身为狼军主帅,当有旁听问审之权,准了!” 景帝丝毫不顾太子等难堪的脸色,一并应下,晏晔忙拱手谢恩。 “行了,都去准备吧。” 景帝发话,阮舒白等不敢耽搁,躬身退了出去,太子等人也正要离开,就听景帝道:“等等!” “父皇有何吩咐?” 容黎言忙问道。 景帝的视线越过他,落在容珩身上,“有件事方才忘记说了,老四卸了巡查的差事后,不好在府无所事事,正巧大理寺有个空缺,你便随着小九去磨砺一番吧。” “儿臣遵命!” 容珩垂首,眼中掠过抹笑意,刑狱乃是朝廷重中之重,向来难以插手,如此良机是可遇不可求啊! 他余光瞥向容黎言,果真见那刻板的外皮下,隐蕴的怒火,不禁讥诮一笑。 “都去吧。” 景帝再度摆手,随即看向曲蓁,:“你留下!” 她起身的动作生生遏住,看了眼容瑾笙,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随着众人退去,御书房剩下他们二人。 景帝仔细打量着她,良久,蹙眉道:“清瘦了。” “多谢陛下挂怀,微臣……” 她下意识就要打官腔,撞见那不悦的视线,又改了措词,“我没事。” “然后呢,就没什么旁的想同朕说?” 景帝凝视着她,目光温和。 曲蓁心想莫不是在问桃源县疫症的事情,为自己辩解道:“赈灾毕竟由二殿下主理,汇禀之事我不好越俎代庖。” “不是这个。”、 景帝眉头微压,隐有不悦。 不是? 她思索了良久,都想不出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需要回禀的,迟疑道:“请陛下明示。” “南疆!” 短短两个字,成功的让曲蓁变了脸色。 “陛下知道南疆?” 她苦于没有证据,不敢再提此事,以免引起无端的麻烦,万万没想到景帝居然清楚。 面对她的惊讶之色,景帝眼底浮现笑意,故作威严道:“怎么?你真以为朕的鹰司是个摆设?” 鹰司为眼,监控百官,收集天下消息,手段不比那些江湖门派差。 “陛下派人去了桃源县?” 曲蓁心中微微发紧,她竟然没有察觉还有人暗中跟随? 不是监视你! 景帝清楚她的脾性,解释道:“他们只是远远跟着,保护你周全罢了,只是恶龙岭时瞻前顾后,致使你身陷险境,实在难恕!” “陛下息怒,那时形势所逼,他们也是没有选择。” 她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得师父说的不错,果真是情债难还,就为了年少的纠缠,景帝竟然能做到这般程度! “不谈这个了。” 景帝早有决断,移开了话题,你放心,南疆敢对你出手,这笔帐,朕迟早都会给你讨回来,眼下,先放他们再逍遥段时间! 曲蓁不知如何答复,索性没有说话。 气氛诡异的沉默下来。 景帝有些头疼,她脾性寡淡,不似小六那般娇俏活泼,黏人爱闹,他也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尴尬的局面。 想了想,试探道:“枯坐着无聊,不如你陪朕下盘棋?” “我棋艺不精,还是不浪费陛下时间了。” 高手以棋观人,她不喜这些玩意,所以粗通一二,并不热爱。 “那……” 景帝苦思冥想,不想放她离开。 曲蓁也许是不想拂他的颜面,也许是心软于他的关切和照拂,清声道:“陛下若是愿意,我倒是想问问关于二殿下的事情。” “老二?” 景帝怔了下,疑道:“你怎么会对他的事情感兴趣?” “医者总喜欢研究疑难杂症,你就当成是某种奇怪的癖好吧。” 她道。 心病还需心药医,她总要知道容溟的症结在哪里才能想办法用药。 “这桩事……” 容溟和那些事早就随着时间被他埋在了心底,要不是香雪海刺杀将他牵扯进来,或许都记不起还有这么个儿子。 旁人在他面前从不敢提与之相关的一切,但她既然问起来,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这桩事还要从乔家说起,乔阁老的孙儿乔灿阳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被选作伴读陪在了老二身边,两人关系甚密,后来老二结识了乔家小姐,青梅竹马一道长大,互生情意,本是桩好事。” “可惜啊!” 景帝叹了口气,说出了容溟截然不同的一段过往。 情谊是真,奈何乔家借着与二皇子的纽带,在朝中年贪污受贿,网罗群臣,竟意图推翻东宫,重立储君。 更是瞒着容溟做起了倒卖私盐和精铁的生意,被咋抓了个现行。 证据如山,满门抄斩! 容溟不肯相信这个事实,跪求重审无果后,不知为何突然发疯,大闹刑场,混乱中失手杀了乔灿阳。 又几经周折打听乔月儿的消息,将她救回府中,不料被她刺杀,再醒来时乔月儿自戕在他面前,容溟就彻底疯了。 竟与她冥婚! 之后种种如流言所说的那般,自言自语,神情疯癫…… 彻底沦为废人! 曲蓁看得出景帝所说并无虚假,如此说来,就是容溟心魔太深,可是人好端端的怎么强闯刑场,失手错杀自己的伴读? 这疯的也太莫名其妙了些!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他本是朕最看好的儿子,若不为乔家耽误,或许今日朝堂之上,就不是这般局面了。” 景帝望着她,轻道:“朕知道你医术精妙,有机会的话,就去看看他吧!” “好!” 这也是她想做的事情。 曲蓁果断应下此事,两人随后又漫无目的聊了半响,她蓦地想起一事,“部曲奴隶安置之事,陛下可有决策?” “你倒是还记得他们!” 景帝笑着嗔了她一眼,“放心吧,小九上了道折子,说是可将他们安置在边陲之地,一为建造城郭抵御外敌,二为自食其力,减轻人员流动压力,朕已经允了。” “我替他们多谢陛下恩泽。” 她不禁大喜,容瑾笙说是不用她费神,果然是真的! 景帝失笑,没好气的剜了她一眼,“你也就这时候肯给朕一个好脸色,行了,朕也该去处理政务了,你回府好好歇着吧!” “是!” 第599章 离太子来了! 曲蓁出了御书房,立即有人上前低道:“王爷让奴才转告姑娘,他在原地等您。” “有劳公公了。” 她聊表谢意,抬脚往那位置走去。 出了乾元殿的门,就见宸王府的马车等在哪儿,旁边还站了几道人影。 这是……都没离开? “给太子殿下请安,见过四殿下。” 她象征性的拱了下手,容珩往马车内瞥了眼,忙道:“曲大人客气,都是自家人,日后这些虚礼就免了吧!” 自家人? 这套近乎的功力倒是比旁人要强些! 曲蓁淡笑,“殿下说笑了,礼不可废,规矩还是要守的。” “像曲大人这般谦逊恭和,不与人相争的性子居然还会被人说是蛮横无理,骄纵霸道,着实是有些离谱了。” 容珩似是有意与她打好关系,态度甚是随和,说着还特意朝容黎言看了眼,“太子觉得呢?” 容黎言冷淡的瞥了眼他,“三弟管好自己就行了。” 谁不知道黎太傅被杀,黎家被问罪都是曲蓁之功,两方关系并不融洽,他特意提起这些,是想挑拨离间? 容珩见他动怒,笑而不语。 “不是有话要说吗?莫要耽搁时辰了。” 马车内传出容瑾笙的声音,容黎言闻言怒色微敛,忙应道:“是!” 他看向曲蓁,颔首道:“本宫候在此处,就是想为先前曲大人援手相救一事致谢,听闻那时大人是负伤而来,本宫深感愧疚,特意寻了些珍奇的草药作为答谢,稍后便让人送去府中。” “殿下客气,那臣就却之不恭了。” 表面的和气还是维持,这个道理曲蓁清楚,景帝再如何眷顾她,也不会容她轻贱了东宫的颜面。 “嗯,本宫还有事,就不耽搁诸位了。” 容黎言说完该说的话,对容瑾笙一礼,转身离开。 “晏将军呢?要一道出宫吗?” 容珩看向晏晔,笑问道。 晏晔摇头,“我还有些事情要同曲大人商议,就不耽搁三殿下了。” “也好,告辞。” 容珩干脆利落的离开。 等他们都没了人影,马车内容瑾笙轻道:“我在承天门外等你。” “好。” “微臣恭送王爷。” 四下无人后,两人并肩走在悠长的宫道上,晏晔询问了桃园县的事后,便切入了正题。 “杨晓的母亲可是在你官衙中?” “嗯,怎么?你要带回去?” 曲蓁随口问道。 晏晔神色凝重,沉声道:“不,这案子至今我都是一团浆糊,太多的事情尚未搞清楚,把她牵扯进来,只会让情况更糟,还要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二。” “在青镜司里,她很安全。” 她轻声给出个保证来,有些诧异的看他,“你至今还信杨晓?” 身陷敌围,中毒昏睡,可都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晏晔知道她的意思,剑眉紧拧着,“不知道为何,我总觉得以他的品行,做不出出卖自家兄弟的事。” “人性如深渊,深不窥底。” 曲蓁没评判他的话语,只说了这句话,但晏晔明白她的意思,露出个笑容来,“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底线,不论结果如何,为了他,也为了惨死在离人坡的数万弟兄,我都该查个清楚。” “应该的。” 她点头,随即想起御书房的一幕,疑道:“当着陛下的面儿时,你似乎有话没说?” “果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晏晔感慨了声,面上的笑意淡去,露出几分森寒来,“飞沙谷和离人坡两次大战之败,不禁是离军洞察了先机,后方补给也成问题。” “你是怀疑朝中有人勾结外敌?” 当初在临江府时,霍百川矢口也说了这话,当时她未曾细想,如今身处朝局之中,再想来,只觉遍体生寒。 “杨晓投身敌营后,我遇伏重伤,退守迦南关,重新部署了军事防御,按理来说通信中断,离军不该再掌握先机,可偏偏专攻我守备最薄弱的点,太过可疑。” 晏晔回顾那场战事,残阳如血印红了半边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倒在他身侧的,都是曾经生死与共的弟兄。 他微微闭眼,掩去眼底的霜色。 “正是守城最艰难的时候,后方又断了补给,将士们全靠树根杂草果腹,硬抗了半月,才守到援兵到来。” 一切,都太过巧合。 曲蓁听明白了,他是想借着问罪杨晓的机会重盘这两场战役,相关的所有军事调动,后方补给等皆要清算。 这可是个大工程! 她道:“若需相助,可来找我。” “好,你刚忙完疫症的事情,先好好在府中休息吧,其他事情容后再说。” “嗯。” 两人心中都有了盘算,到了承天门外,宫人牵来他的坐骑,晏晔再不耽搁,调转马头朝着国公府行去。 这次动静太大,需要各方协调配合,总要知会老国公一声。 曲蓁收回视线钻进马车,便听某人语气微凉,淡道:“我还以为你要随他去呢!” 她失笑,揶揄道:“不知道还以为宸王殿下午饭用的是醋呢,好酸的味道。” 容瑾笙闻言将书扔在一旁,揽她入怀,佯怒道:“好啊,如今连我都敢打趣了!” “你在意?” 她笑问道,眼中隐有认真之色。 容瑾笙没好气的屈指在她眉心轻敲,恼道:“再大度的男人也需要哄,曲姑娘!” 他最后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曲蓁盯着他幽邃潋滟的眸光,声渐软,“所以,我们回府吧容瑾笙,我困了!” 他定定打量她许久,挫败的朝外吩咐道:“走吧。” “是!” 风愁憋着笑,扬鞭驱马,马车缓缓动了,往宸王府行去,他决定以后这车夫的位置就是他的专属了,比他想象中可要有趣许多! 可惜他们家主子太君子,这要是换做旁人,温香软玉在怀,又是自己捧在心尖上的姑娘,孩子都不知道生第几胎了。 他们宸王府的小主子啊,来的真是太难了! 曲蓁本打算回府就歇着,没料到刚入府就有人来通禀,“主子,离太子来了!” 第600章 那人的身份 离墨淞? 容瑾笙和曲蓁对视了眼,他一向甚少出府,从不与朝中官员有所来往,今日怎么会来宸王府? “人在哪儿?” 容瑾笙淡声问道。 影卫恭敬答道:“在半池苑的应松阁。” 按照府中的规矩,寻常人不经通禀是无法入府的,就连太子也不例外,他们敢放离太子入府,也是念着他的特殊身份! 未来王妃的亲哥哥! 他们家王爷的大舅哥,这可得罪不得! 说完,他偷瞄了眼自家主子,见他并无不悦之色,心下松了口气,看来几位统领说的不错,遇上关于姑娘的人和事,主子的所有原则都要打个折扣。 “走吧,去看看。” 容瑾笙与曲蓁脚步一转,往半池苑行去,曲蓁想起景帝那句‘鹰司为眼,监察百官’,有些担忧。 “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离墨淞就算是异国为质,那也是大离的太子,身为较为敏感,光明正大的出入宸王府,传到其他人耳中,怕是会引起非议。 尤其是在此时! 离使入京,他欲归大离之际! 容瑾笙不甚在意的轻笑了声,“宸王府的麻烦还少吗,不差这一桩!况且你与离墨淞的关系皇兄心知肚明,放心吧!” 曲蓁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遂不再多想。 应松阁中,离墨淞临窗而坐,手抚着茶碗的边沿随意的打着圈儿,一双冷漠凉薄的眼穿过雕花明窗落在外面的青石翠竹之上,静的宛如一尊石雕。 “大哥!” 曲蓁迈步入内,轻声唤道。 这一声似是惊醒了他,离墨淞眸光微软了些,回眸望来,问道:“刚回京怎么就四处乱跑?我去曲宅路上遇到了棠越他们,才知你在这儿。” “陛下召见,进宫耽搁些了时间。” 她浅笑着答道。 “陛下他……” 离墨淞正欲再说什么,突然被一阵轱辘声打断,望向来人,微微颔首致意,“宸王安好,此番多有叨扰了。” 容瑾笙凤眸温平,淡笑道:“离太子客气,此处并无外人,若太子不介意,本王便随着蓁蓁,唤你一声‘大哥’,免得彼此生份。” 大哥? 曲蓁诧异的看他,离墨淞也是微挑了下眉峰,一贯冷峻的面容上露出几分异色来,宸王殿下这是在攀关系? 他看了眼自家妹妹,思索片刻,轻道:“也好。” 总归他是不能一直呆在汴京的,容瑾笙既然能甘心为她自降辈分,处处周全,想来也是动了真心,蓁儿能有宸王和舅舅护着,他就算离开也能安心些。 两人干脆利落的定下了‘名分’,被撂在一旁的曲蓁见状,有些哭笑不得! 容瑾笙含笑瞥了她一眼,很是自然的唤了声‘大哥’,问道:“你匆忙过府,是出了什么事?” 这也正是曲蓁想问的话。 闻言,离墨淞沉默片刻,抬眸轻道:“蓁儿,有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抵京后失去了踪迹,据我查到的消息,他似是在昭关府的桃源县出现过,正好与你前去赈灾的时间吻合!” 曲蓁虽然觉得这是在大海捞针,但她没见过,也可散布出去,询问随行的黑云骑和虎贲军等人,运气好的话说不定真能找到。 “兄长可有那人画像?” “嗯!” 离墨淞早有准备,从一旁的椅子上拿出描好的画卷在她面前铺平,画上的是个身穿银甲,手持红缨枪的将军,眉眼刚毅,五官深邃…… “这人,我看着有些眼熟。” 她鬼神神差的接过画,低喃道。 离墨淞原本是来碰个运气,没成想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如枯井般的眸子乍然裂开,透出几分喜色来,“真的?” “嗯。” 曲蓁点头,仔细端详着画上那人,脑海中飞速过滤着在桃源县的种种,直到某道身影浮现,画面戛然而止。 “阴司琰!” 她断喝一声,猛地朝着容瑾笙和离墨淞两人望去,“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阴司琰不顾一切要带走的那个人!” 当日她和阴司琰在林中交手,那人坠马后瘫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凌乱的发丝遮去了部分面容,叫人看不真切,但见了这幅画后,两道人影逐渐的在她眼前交叠在一起,完美融合! 她敢肯定,大哥要找的,就是他! “你是说凤廷落在了南疆少祭司的手里?” 离墨淞剑眉紧蹙,手不自觉的捏上桌子的一角,险些将那玩意生生掰断,“怪不得他会突然失去踪迹,遍寻无果,可阴司琰为何会在桃源县?” 这事并非绝密,所以曲蓁也没打算瞒他。 “阴司琰得了张毒方想要打造一支无痛无伤的军队,桃源县境内有其方录中最重要的一味药材,他利用地势之便抓活人试药,才致使毒素蔓延,形成了疫症。” “凤廷武功不弱,就算南疆出奇制胜,也不该丝毫没有反抗之力的被人带走才对。” 离墨淞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在旁静听的容瑾笙忽然开口,薄唇吐出两字,“迦楼!” 经他提醒,曲蓁蓦地想起一事,瞳孔骤缩,迦楼说过,阴司琰与离战私下交往甚密,不知在谋划着什么,又说离战交给了阴司琰一个箱木,不知是什么,最后被追丢了…… 结合以上种种,不难得出结论。 “是离战将人交给了南疆。” “他没理由这么做!” 离墨淞不假思索的反驳道,就算弟兄不睦,就算那男人不再看重他这个太子,也断不会随意动凤家的子嗣。 曲蓁不解:“为何?” 容瑾笙手指轻敲着扶手,解释道:“当年离王回朝平反,能顺利登基,凤家当居首功,离王对其十分信赖,登基后颁布的第一道诏令便是封凤家家主为镇国公,予以重权。” “就在如今大离朝局割据,国师府与皇室分庭抗礼,镇国公府也是全力支持皇室,离战身为皇子,的确没道理自掘坟墓。” 这事如何都解释不通,却真实的发生了。 饶是以容瑾笙的盘算手段,也窥不清其中的缘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01章 认可 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离墨淞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容瑾笙的方向,怪不得景帝这般忌惮他,大离朝局情况复杂,他都了如指掌,再加上手中握有重兵,民心所向,哪个帝王能容忍? “凤廷作为镇国公独子,在朝中自有分量,又是随着离战一道为使入京,人消失无踪后,离战就没有什么说法?” 容瑾笙悠悠问道。 离墨淞摇头,平静道:“凤廷身份不比其他人,行动自由不受拘束,离战只说不知。” “撇的真干净。” 相比离战,曲蓁更信任迦楼给出的消息,虽说眼下看似逻辑不通,但个中缘由总要查过才知道。 离墨淞沉吟良久,看向容瑾笙,“你可有办法追踪到阴司琰的踪迹?” “难!” 容瑾笙摇头,“宫中尚无动静,我无法私自调动各关卡劫人,阴司琰若有心隐藏行迹,想抓出人几乎不可能!” 这个答案离墨淞心中早有准备,亲耳听到还是难掩失望。 “如今的镇国公府对离战的看重或许要越过你这个太子,于你而言,并不是友军,你为何这般在意他?” 容瑾笙敏感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话,你是替大盛朝廷问的?” 离墨淞悄然起了警惕之心,蓁儿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眼前这位可不是,这桩事情涉及大离内部的纷争,不好叫其他人知晓。 曲蓁默然的看着两人间的暗流,随手斟了杯茶抿着,朝政之事,各有立场,她不想过问太多。 应松阁外,竹香四溢,清风拂来。 吹的半悬的明窗‘咯吱咯吱’的响了两声,容瑾笙凤眸微阖,薄唇溢出声浅笑来,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却说起了其他。 “大哥,你觉得我这宸王府如何?” 离墨淞愣了下,敛起异色,答道:“雅致清静,揽尽奇景,堪称桃源之地。” “这宅子皇兄赐给我后,我重新设计,命人翻修了一遍,方有今日之景。” 他云淡风轻的环顾着四周,视线最终落在曲蓁身上,微柔:“我没什么逐鹿天下的野心,只想同她幽居在府,抚琴垂钓,插花品茶,待大盛社稷安稳后,便辞去朝职,陪她四海云游,验尸断案也好,悬壶济世也罢,都随她高兴,一世逍遥足矣。” 曲蓁闻言轻笑,心道:定会有那日的! 离墨淞打量着他的神情,虽隔着面具看不真切,但那双眼澄澈明亮的灼人,不似作假。 “你愿意,旁人也未必愿意。” 到了他们这样的位置,看似无限风光,实则步步掣肘,岂是说放就能放下的。 容瑾笙勾唇,语气散漫中透着几分凌厉之意,“本王若不愿做,这世上便无人能挟制我。” “你还是没有答复我方才的问话。” 离墨淞审视着他,执意想要个结果。 容瑾笙道:“答案就是,为她。” 为她密切关注着大离的局势,为她助离墨淞平安归离,为她维护这世上仅存的亲缘血脉,给她安心! 离墨淞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不停的打转,思索着此话的真假,须臾,他像是卸下了什么负担般,深出了口气。 “凤家的确同我不太亲近,但凤廷此次随使团而来,私下命人邀我相见,说是有绝密之事商议,事关国政,让我务必孤身前往。” “究竟是什么事?” 听到这儿,曲蓁也来了兴致,问道。 离墨淞微不可见的摇头,“不知,我那夜如约而至却没等到人来,之后,凤廷就失踪了。” 他总觉得凤廷要说的那件事对他会很重要,所以不停的在寻找他的踪迹! 可惜,又迟了一步! “事关国政,当夜失踪,难道离战就是为了他口中的那件事才会动手?” 曲蓁习惯性的将所有线索串联考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几人同时一怔。 或许,真有这个可能! “阴司琰带着他不可能在大盛躲一辈子,定是要回南疆的,如果不能在途中将人劫下,或许只有想办法在南疆动手了。” 容瑾笙仔细盘算后, 心中大概有了决策。 “你的意思是说,迦楼?” 曲蓁当即反应过来,“如今南疆内部裂变,圣女和祭司一脉势成水火,都在寻找对方的把柄,或许对于迦楼来说,也是个契机!” “可行!” 两人一拍即合,相视而笑。 反倒是把身为局中人的离墨淞晾在了一旁,他疑惑的看着两人,心中生出了些怪异的感觉,一个是大盛宸王,一个是新晋宠臣,分明身处敌营,居然是在帮他出谋划策? 实在是……荒唐! “蓁儿,我不想你掺和在这些尔虞我诈的争斗中……” 他身为兄长,理当保护妹妹才是,哪儿有让她保护的道理! 听了这话,曲蓁抬眼静静的看着离墨淞,“大哥,身处乱局,安能独善其身?我能为旁人挺身而出,战场搏杀,又岂会看着你身陷囹圄而束手旁观?” 离墨淞心中酸涩,自母亲去后,他在那偌大的离王宫,在这举目皆敌的汴京皇城中,都成了孤家寡人,再无依傍。 此次归离,也是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 没想到,以瘦弱的肩膀挡在他面前,想要为他遮去风雨的,竟然会是她这个妹妹! 他迟疑良久,抬手轻轻在曲蓁发髻上揉了揉,欣慰道:“是大哥忘了,我们蓁儿也是能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了。” “大哥也忘记了,男女授受不亲!” 容瑾笙凉凉的瞥了眼搁在她头上的那只手,提醒道。 离墨淞自然的撤回手,轻嗤道:“宸王如今倒是记起君子之礼了?” 对于这番质问,他恍若未闻,转动轮椅往外行去,“快到喝药的时辰了,我伤疾未愈,就不亲自去送了,大哥慢走!” 离墨淞起身,负手看着那背影,淡道:“看来你也该为他再治治耳疾。” “大哥!” 曲蓁失笑,这两人是在闹什么别扭? 离墨淞微勾了下唇,透出几分笑意来,扭头看她,“或许你看人的眼光要比母亲强许多,容瑾笙,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第602章 宸王府的热闹! 说完这句话后,他没再逗留回了质子府,曲蓁的生活也彻底清闲。 她派人去青镜司和曲宅送了信儿,就在松风水阁住了下来,昏沉着睡了两日,期间一直没醒。 容瑾笙不放心,找来濮阳桦为她诊脉。 “姑娘是太过疲累,一旦放松下来精神就撑不住了,任她睡吧,没什么问题。” 有了这话,他也就安心了,随着濮阳桦出了屋,站在廊下。 “薛静琅和婉儿姐已经动身前往北戎,桦叔你收拾下,也去吧。” 容瑾笙压低声音说道。 濮阳桦笑看着庭院中的青竹,怅然道:“时间过得可真快,眨眼小主子就长大了,也不再需要老奴事事忧心了。” “这些年,府中诸事全靠桦叔打点,您也是受累了。” 容瑾笙靠坐在轮椅上,面上无甚情绪,“等风月楼的事情解决后,便去南平府的别苑里养老吧。” 廊下一阵沉默后,濮阳桦叹道:“你都知道了?” 怪不得他手中可用之人众多,偏让他随静琅去北戎部署 ,原来,是放逐! 容瑾笙语气凉薄,应道:“对,我知道蓁蓁在驿馆遭人围攻时,是你故意拖延时间,耽误影卫援手。” “那你为何当时不发作?” 濮阳桦侧目,看着这个他随侍了十多年的主子,心情复杂,那是他唯一一次违逆命令,却也是触动了他的逆鳞。 容瑾笙默,半响后低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不想我因在京中大肆调动黑云骑,出动强弩,围攻驿馆而遭人诟病。” “老奴没想害她,等守城军到,耶律真的人自然不敢再动,就算没有黑云骑,她也能保住性命!” 濮阳桦的话落在容瑾笙的耳中,刺的他瞬间收紧了手指,凤眸似剑的望去,声音愠沉:“可她会受重伤!” 要不是血手敏觉,恐怕当日只能将人抬回来了! “那也好过将这宸王府放在火上炙烤,王王爷,你难道忘记雪家的血仇了吗?要是宸王府遭难,别说翻案,怕是连你们这最后一点血脉都要断个干净!” 当时的情况不容他多想,所有人的安危比起一个女子,孰轻孰重?他没得选择! “那就断干净!” 容瑾笙声骤冷,怒视着他,濮阳桦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如果雪家的清白需要用无辜之人的鲜血铸就,那要来何用?如果我为了一己之私便能随意舍弃身边人,桦叔就不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被舍弃的那人?” “老奴愿意的!” 濮阳桦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老奴是雪家旧仆,只要能复仇,做人做鬼都不在意!” “我在意!” 容瑾笙对他这番态度失望至极,沉声道:“对我而言,活着的人更重要!” 他再不看濮阳桦,决绝转身,冷淡的撂下一句话来,“此次离开,不经召唤,不必归京!好好想清楚吧!” 濮阳桦痛心万分,望着他的背影,缓缓磕头,“老奴,遵命!” 打发了此事后,容瑾笙去了书房,枯坐半日后,招来影卫吩咐了几句话,随即便有人离开。 当夜,一行人收拾好行囊,出了汴京城,踏入茫茫黑暗中,自此销声匿迹。 然而曲蓁对这一切丝毫未觉,伴着竹香睡得格外香甜,再醒来都是两三日后的事情了。 外面吵闹异常。 曲蓁睡足,精神正好,索性起身披了件衣裳推门而出,循着声音的来处行去。 松风水阁外,几道人影背对着她趴在石栏上,脑袋攒在一处,指着莲池中叽叽喳喳不知说些什么。 她走近才听清楚。 “让你抓鱼不是抓这个,是不是傻!熬汤要用鲫鱼,这是锦鲤,拿来观赏用的!” “好看,能吃!” 棠越一把拽住鱼篓,抱在怀里,扬起下颌道:“我不管,就熬这个!” “死孩子,你家主子也是倒了血霉才养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随便你,反正又不要我掏钱。” 白莲花无所谓的耸肩。 棠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他扮鬼脸,无情嘲笑:“要你也掏不出来,穷鬼!” “说谁穷鬼呢?你个破孩子,过来,跟我回去让我拿金叶子砸死你!” 白莲花怒极,当下伸手去抓他,棠越动作矫健的跳开,一边挑衅一边笑道:“抓不着,略略略!” “你有本事别跑!” “傻子才不跑。” 两人叫唤的厉害,被抓作挡箭牌的满盈缺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的喊道:“你们小声点,住手,别闹了,容哥哥要生气!” 奈何无人理他。 吵闹中,一道女声插了进来,“再打下去,那鱼篓可就要翻了!” “我的鱼!” 棠越大叫一声,忙停了下来去看,见一条都没少,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扭头瞪向来人,“你骗我!” “没骗你!方才都掉到池边了。” 曲蓁笑着走了过去,满盈缺见她眼神一亮,喜道:“姐姐,你总算醒了,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她正要答话,岂料被白莲花抢了先,冷嘲道:“她能有什么事,睡得比猪还沉。” “坏家伙,不许你说姐姐怀话!” 满盈缺怒视着他。 “我说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就凭你那细胳膊细腿,还想做什么不成?” 白莲花冷睨了他一眼,神情不屑。 满盈缺气鼓鼓的看着他,忽然抿唇一笑,指着他喊道:“胭脂,咬他屁股!” 话音落,一道烟霞色的柔软物体从他袖中飞窜而出,朝着白莲花扑去。 白莲花面色大变,忙足尖轻点往远处跑去,边跑边躲,气得破口大骂。 “让这破玩意走开,烦死了!哎呀,别咬我屁股,满盈缺,你个臭小子,等我收拾了他再给你好看!” 半池苑上空回响着一阵惨叫。 曲蓁收回视线,面对满盈缺的笑脸,伸手揉了揉他的发丝,夸道:“真厉害!” “谁叫他说话那么讨厌。” 满盈缺眯着眼笑的开怀,“姐姐,走吧,你睡了这么久也该去吃点东西了,容哥哥还在等着呢!” “好!” 曲蓁应道,两人转身就走,身后的棠越俯身去抓鱼篓,自顾自的说道:“今天有酒酿蟹,芙蓉醉虾,葱丝茄饼,还有桃花酥.” 他一抬头,两人已走远,棠越将鱼篓背在身上,急道:“哎?你们等等我……” 宸王府内,热闹异常! 第603章 怎么走,自己选! 短暂歇息后,一切回归正轨。 招财馆有白莲花坐镇,偶有摩擦,但柳生这个掌柜都能解决,而满盈缺和棠越竟意外的投缘,整日‘厮混’在一起,有影卫看顾,也不需她操心。 曲蓁循例前往青镜司处理公务,刚上马车,蓦地想起一事,侧首问道。 “对了,绿浮那边有消息了吗?” 她与阮舒白摊牌后,还未来得及详查,使团就闹出了命案,好容易抓到凶手,桃源县又爆发了疫症,一再耽搁至如今才稍得空隙。 血手面露愧色,拱手道:”“属下无能,只查到了绿浮归乡的中途遭山匪抢劫,具体下落还不清楚。” 按照天机堂的办事效率这事儿早该有结果了,奈何这段时间京城动荡,再加上北戎部署崩盘,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些事情上面了。 其他的难免疏漏。 曲蓁略一思忖就明白其中缘由,轻道:“无碍,再查就是了,我也会让蛛楼那边留意些。” “属下遵命!” 到了青镜司,她直入后堂,命顾义将累积的案卷搬来查阅处理,东西搁下后,他却站着没有离开。 “还有事儿?” 曲蓁疑惑的抬眼看他。 顾义瞥了眼站在旁侧的血手,拱手道:“有件事的确需要同姑娘知会一声,孟如琼等人离京了。” “姓孟?” 曲蓁挑眉,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那十个因筋骨奇绝,被挑出来教授暗杀和武功的人。” “对。” 顾义点头。 “何时的事?” “前日夜里,宸王府的影卫来了趟,一番密谈后,他们就收拾包袱离开了。” 曲蓁有些诧异,看向血手,后者忙摊手往后退了步,摇头道:“我不知情!” 他只负责教授武功,至于其他的,从不过问。 曲蓁闻言也懒得再多费心思,他这样做必然有自己的考量,等时机到了,她自然会知道。 “姑娘!” 顾义见她着手开始翻阅公文,一副不甚上心的模样,还想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前来通禀,“大人,不好了,外面要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 曲蓁搁下手边的卷宗,起身朝外走去,中途通过转述也算是大致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总结来说,就是信阳候不满魏康安留在青镜司做个普通衙役,觉得有辱门楣,要带他回府,魏康安不愿,父子二人便当众起了争执。 几人刚靠近外院,就听男子暴怒的声音响起。 “别白费心机了,任你说破天我也不会改变决定,这衙役,我当定了!” “没出息的东西,你到底被那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堂堂侯府公子居然跑来做这不入流的贱役,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你丢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混账!” 眼见两人俞吵俞烈,曲蓁抬脚走了出去,在旁劝架的众人看到她,特意拔高声调喊道:“大人来了,快让开!” 站在最人群中的魏康安闻言朝她望来,沉怒的面容上掠过抹窘迫之色,哑声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曲蓁走到他身侧站定,没有众人预料中的不悦,目光清幽且平静,淡道:“你伤还没好,不宜大动肝火。” 那三十杖刑罚过,他还能站在这儿中气十足的喊话发脾气,看来根底不错。 不提便罢了,一提起来魏康安也觉得后腰以下位置疼的厉害,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不好发作,只硬着头皮答道:“皮肉伤罢了,不妨事。” “耽误差事。” 曲蓁斜睨了他一眼,不理会四周低笑,看向对面的中年男子,虽同为勋爵,此人却无半点高门家主的沉稳持重之态,反而浮躁傲慢,有凌人之势。 “你就是汴京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位女主司?除了脸蛋和身段好些,瞧着也没旁的出彩之处。” 信阳候的视线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了一周,神情傲慢。 这话轻佻的全然不似从高门大户的家主嘴里能说出来的,对女子而言,极具侮辱性。 众人纷纷露出怒色。 魏康安有些急了,沉喝道:“魏荃,你说话注意分寸,这里不是你的侯府!” “你也知道分寸?直呼父亲名讳,这就是你的教养和规矩?魏康安,我看你就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你胡说什么!” 魏康安面色骤变,下意识朝曲蓁看去,见她无甚情绪后,才悄然松了口气,咬牙道:“有什么话我们回府再说,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说着他忍痛就要往外走去。 信阳候一把拂开他拉扯的手,抖了抖袖子,对曲蓁冷道:“他是我信阳候府的公子,身份尊贵,岂有同这些贱奴共事的道理,他既不愿意走,你辞了他也是一样的,否则别怪本侯不客气。” “我的事轮不到你做主。” 魏康安看着曲蓁,保证道:“给我些时间,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妥当。” “不必。” 曲蓁一口回绝,在他惊诧的目光中,对信仰侯说道:“侯爷这要求恕本官无法答应,魏康安入了青镜司,便是我的人,是去是留,都由我说了算,旁人没资格指手画脚!” “我是他爹!” 信阳候怒道,有些不敢相信她会这般态度回话,“你一个小官,哪来的资格同本侯叫嚣?” 闻言,旁边的钱小六几人如同看疯子般的眼神盯着他,他一个末流侯爵,有什么倚仗敢这么侮辱姑娘? “侯爷说话还是要当心的……”、 有人实在看不过去,准备提醒两句,被曲蓁冷声打断,“就凭这里是青镜司,官衙公府,以法理为重,侯爷若是不服,大可上奏参我,朝堂之上自有论断。” “今日看在魏康安的面子上,大闹官衙之罪本官就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本官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信阳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直喘气:“你——” “侯爷是想自己体面的走出去,还是被人轰出去?” 曲蓁面不改色,目光幽幽的盯着他。 “好,好个青镜司,好个曲蓁,你给本侯等着!” 信阳候看了眼她身后摩拳擦掌的众人,面部肌肉抽搐了下,拂袖而去…… 第604章 不肯开口 没了信阳候胡搅蛮缠,青镜司霎时安静下来。 众人视线齐齐落在魏康安身上,意味不明。 感受到那些无形的压力后,魏康安顿觉难堪,攥紧拳头没有说话。 他最不愿厌恶和不愿面对的,就是那个乱糟糟的家和人! 否则也不会大年夜的不回府,反倒和他们跑到城外去打猎,只是方才那人说的话着实难听,让他难以面对这些朝夕相处的弟兄。 刚才不是还挺勇猛的嘛?这会怎么哑巴了?” 钱小六受不了这种怪异的气氛,笑着打破僵局,在他肩膀轻捶了下。 魏康安被打得有些懵,抬头看着他们和曲蓁,歉声道:“他说的那些话,我……” 道歉吗?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伤害已经造成,哪里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 “是不是挺混账的?我觉得也是。” 周木匠适时接过话,哥俩好的揽着他的肩膀,惋惜道:“魏兄你这一表人才,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怎么摊上那么个爹,果然老天爷都是公平的,没把好运气都分给你,否则不得让我们羡慕死?” “有什么好羡慕的?” 魏康安苦笑,“亲人为仇,兄弟相杀,整日里都是些勾心斗角的乌糟事,要是能选,我倒宁愿生在寻常百姓家。” “等你真到了那地步,就不会这么说了。” “要不魏兄你认我做义兄如何?也算是多个人替你分担这份痛楚,我不嫌弃的!来,叫声大哥听听?” 有人打趣他,魏康安心中原本酝酿着的怒意和歉疚被冲淡,笑骂道:“滚,别想占我便宜。” “果然,男人都是口是心非。” 众人笑作一团,并未因那些污言秽语而同他生了嫌隙。 曲蓁见状,转身离开。 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青镜司,互相扶持,荣辱与共,不因私心而争斗,不因质疑而动摇。 本该如此! “姑娘,你等等!” 身后魏康安追了上来,她止步回望,疑道:“还有事?” “我,我想……” 魏康安对上那双清眸,原本想好的话霎时忘了干净,不知该从何说起,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什么话?” 曲蓁挑眉,看他如姑娘般忸怩的姿态有些好笑,“是你别放在心上才对。” 她一路与质疑和诋毁相伴,才走到如今的地位。 若处处计较耗神,也便什么都不用做了。 “我知道姑娘是顾虑我才会轻易揭过此事,你放心,我绝不会再让他再生出事端来。” 魏康安连忙保证,迟疑道:“宸王府和曲国公府那边,还请姑娘……” “不会有人秋后算账的。” 曲蓁轻笑,这些小事哪里用得着大动干戈,只是今日见了信阳候,她就明白了为何魏康安要竭力钻营来挣取前程,支撑侯府。 多谢!” 魏康安心中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心中的担忧和怨怼在她平静恬淡的笑意中无所遁形,“自我母亲去世后,他沉迷酒色,再不理外事,对我也鲜少过问,父什么父子情分的我不在意,只是这侯府百年的基业不能就此败了……” “不会的。” 曲蓁断言。 就凭他这份坚毅和魄力,未来就绝不止于此。 魏康安静默的看了她半响,点头笑道:“借姑娘吉言!” 这短暂的插曲过后,再无人提起。、 青镜司众人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因受了杖刑的缘故,走路的姿势各异,看着有些滑稽。 曲蓁处理完公务打算回府,熟料被拦在了半路。 车帘被掀开,钻进一个颀长艳红的身影来,“听说你睡了两日,可歇息好了?” “晏世子消息倒是灵通。” 她示意车夫继续赶路,瞥了他一眼,“你不去帮着大公子查案,怎么有闲心跑来找我?” 杨晓算是间接害了阿渊的凶手,当初就在城外,就因为一则消息,容瑾笙就能遏制住大怒的晏峥,如今人好不容易被押送入京,收押候审,她以为晏峥没心思关心旁的才是。 “别提了,提起就来气。” 晏峥懒靠着车壁,无奈叹道:“那人不管谁问话,问什么,都紧咬牙关像个哑巴似的不回应,大哥又不想动用重刑,僵持到了现在。” “有点奇怪。” 曲蓁轻道。 晏峥没好气附和道:“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大哥怎么想的,狼军节节败退,他生死不知,都是因此人而起,有什么好顾虑的!” “我不是说这个。” 她出声反驳道:“我说的是杨晓,就算证据确凿,人在生死面前,多少还是会有些反应的,像他这样不喊冤,不辩驳,也不求饶的极少见。” “说不定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呢?” 晏峥不以为意,连日来的劳累和烦闷憋在心里,已经快把他熬疯了。 现在就只想找个地方清静片刻! 曲蓁还是觉得这说法不通,“已经发生过的事情,说与不说对他而言没什么差别,不说的话还会引来重刑,换做是你,你说不说?” 这么一想,好像有些道理。 晏峥坐直身子,回想着那人的反应,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沉思良久后,对她笑道:“回京之后,你青镜司里好像也没什么重要的案子吧?” “所以呢?” 她反问道。 “所以有没有兴趣查这桩案子?” 晏峥眼中笑意更深,轻声引诱道:“离人坡战败,死死了太多人,弄清楚此案的来龙去脉,也算是给亡人一个交代。” “此案陛下已经交给了三法司处置。” 耶律真的案子她从旁协助已经引起不少的埋怨,她要是再插手此案,可是真要引起公愤了。 晏峥随意摆手,嗤道:“那帮人能顶什么事儿?酒囊饭袋,连句话都问不出来,等他们查清楚,将士们尸骨都凉了!” “先等等吧。” 曲蓁没有当即答应,耶律真之案多少与她有多牵连,但此案毕竟是军政案件,未经允许她不好随意插手,再者,朝廷的刑曹也该有些压力才是! 第605章 不用再记起! “等再久也没用,我看啊,就该上书陛下好好整饬吏治,朝廷养着一帮闲人实在误事。“ 晏峥见她兴致缺缺,也不好强迫,重新倒了回去,再不纠缠此事,“对了,听说你此行还带了个男人回来,怎么样?宸王府那位面色不太好看吧?” “他没你想的那般小气。” 曲蓁脑海中闪过容瑾笙询问时的场景,哑然失笑。 晏峥挑眉看她,嗤道:“那可未必,你是不知道,当时我打算陪你一道去桃源县的,谁知南衙的事务一时间全窜了出来,硬生生给我拦住了,我怀疑就是他搞的鬼。” 自己不能离京,所以也不许旁人跟着。 她没接话。 以容瑾笙的手段,还真有这种可能! “所以,你今天是来找我抱怨的?”、 “什么叫抱怨?” 晏峥不满,仰面躺倒在车内的长凳上,嘀咕道:“本世子是叫你看清楚那只死狐狸的真面目,别被他给骗了。” 这哀怨的语气着实让人无法相信他的说辞。 曲蓁笑而不语。 晏峥合眼,拿出方帕子盖住眼睛,嘟囔道:“到地儿了也别叫我,我乏着呢。” “好!” 她应了声,马车穿街走巷的回到曲宅,晏峥依旧还在熟睡,看着真是疲倦到了极致。 曲蓁避开他下了车,吩咐人在旁守着不要打扰,转身就进了府,后来还是晏国公府的人找来才将他叫醒,匆忙的离开了。 她原不明白为何晏峥会忙到这种程度,事后才听血手提起,陛下命他和鹰司协同办差。 缉拿肃王余孽! “又出现了?” 曲蓁初听时还以为是玩笑话,‘肃王余孽’这些字眼她并不陌生,但之前每次出现,都是被拿做替罪羊。 此时容瑾笙正伏案批阅公文,乍闻此话,不由得失笑,“很意外?” “有点。” 他手下动作不停,边写边答道:“意外的不止你一个,这些年他们四处流窜,笼络肃王旧臣,想要杀进汴京,但一直都谨慎行事,这次不知为何,竟敢冒头了。” “或许是想趁着时局不稳,浑水摸鱼?” 曲蓁随手翻着手中的书卷,乱猜了句,心想着这趟差事晏峥是有的忙了,想从茫茫人海中找出几个人还是挺难办的! 正好,也省的这位爷整日游手好闲,去找她的麻烦! “浑水摸鱼也是要有本事的,几个人难成气候,无异于自投罗网。” “那是为何?总不会是来探亲的吧?” 她漫不经心的回道,却没瞧见容瑾笙在听到‘探亲’二字时,骤然僵住的笔锋! 墨渍顺着笔尖淌下,在雪白的纸上晕出大片的痕迹。 容瑾笙凤眸微眯,盯着某处恍然未觉,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她没听到回复,扭头望去,就见他一副神游之态,“怎么了?” “没事,想起了些过往。” 容瑾笙骤然清醒过来,垂眸一看公文,也没了动笔的心思,索性将东西搁在一旁,对上她探究的视线,笑道:“有兴致?” “愿闻其详。” 曲蓁也停下手中动作,惬意的倚靠在榻上,等他下文。 “那时我刚回王府,醒来后脑子一片空白,就看见姐姐抱着我哭,不停地哀求太医为我治腿,喂我喝药。” 所有人看似恭敬,口口声声的唤着王爷,目光却充满了鄙夷和嘲讽。 陌生的府邸里,只有那个十几岁的女子,给了全部的温柔和呵护。 他眸色凉淡,声音没有半点起伏,说到此处隐有笑意,“初时我腿伤发作厉害疼的睡不着,她就抱着被褥蜷在榻上,彻夜守着,须臾不肯离开。” “后来太医说我腿伤治不了,她怕我难过,就命人造了轮椅,每日推我去晒太阳,四处走动,不论旁人如何看,都耐心教我说话。” “姐姐很疼你。” 曲蓁轻声说道,他们比旁人不幸又幸运是,纵然自地狱归来,身边依旧有人不离不弃。 他有姐姐,她有阿渊! 唯有经历过才会明白,那段黑暗的岁月里,遇到这样一个人,就成了全部温暖的寄托和救命稻草。 容瑾笙含笑道:“她是这皇室里难得的温暖,我九岁时,她到了出阁的年纪,哭闹着要将我一并带去新府邸,结局自然无法如愿,暮霖他们性情又闷,不喜说话,整个王府里空荡荡的好似只有我一个人。” 曲蓁静静地听着,不难想象一个几岁的孩童,是如何在这无边孤寂中熬过来的。 她好奇道:“那你是怎么和兄长相识的?” 两人交情颇深,这一点她在临江府初见曲弈时就知道了。 “说来也巧,某日我出府透气,正撞见他从国公府钻狗洞出来,为躲避府丁,钻进了我车驾中。” 容瑾笙眼中缅怀之色淡去,落了几分玩味之色,笑看着她。 曲蓁嘴角微抽,“钻狗洞?” 很难想象曲弈做出这种动作该是什么场景,她不禁被逗笑。 “是啊,那日后他每每躲避功课,就跑来我府中藏着,也是因为他,我才在奴场遇到了棠越。” 曲弈与他不同,自幼便八面玲珑,与京中贵家子弟关系颇为亲近,深谙玩乐之道。 得知“猎羊”这个新鲜游戏后,就找他一并去了。 “棠越对奴场很是抵触厌恶,先前看到顾冬时,就是想救他才受的伤,应是想起了曾经的事情。” 那时他的神色至今都历历在目。 曲蓁吐出口浊气,叹道:“好在,都过去了。” “是,都该过去了,那些不好的,令人厌恶的回忆,他不必再想起了。” 说到此处,容瑾笙话音顿了下,掺了几分厉色。 她敏感的察觉了异样,回眸望去,却见他神色如常,幽凉的视线落在窗前的檀木架子上,若有所思。 准确来说,是盯着那排神色各异的立体竹雕…… “公子公子,你看,我新做的陶人好不好看?” 少年似风般刮了进来,蹲在容瑾笙腿边,笑眯眯的问道。 容瑾笙低眸一看,“这是……小兰花?” “对。” 他重重点头,随后满意的把陶人往容瑾笙手中一塞,笑道:“公子你拿着,厨房里的桃花酥快出锅了,他可抢不过风愁!” 说罢,棠越又火急火燎的跑了出去。 曲蓁望着他的背影,轻声道:“这样,就挺好。” 第606章 皇家陵园,盗墓? 接下来几日。 汴京刑曹因狼军罪犯入京一事忙的晕头转向,人犯关押在素有‘铜墙铁壁’之称的御史台大牢,三法司联审,因涉及军政,枢密院谴副使旁听问案。 晏峥也忙于追捕肃王余孽,无瑕四处闯祸。 是夜,曲宅后院书房,烛火通明。 曲蓁处理完手中的卷宗,朱笔在结尾处批下‘杀人者,郭家二女,立即羁押’的字样,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对外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的话,刚过子时。” 廊下当即有人答道,顿了下,又问:“需要属下吩咐人准备热水吗?” “好。” 她话音刚落,外间突然传来阵骚动,有人低声唤道‘属下见过王爷’,随即屋门被人推开。 轻风过堂。 容瑾笙穿着身暗青色的竹纹长衫,墨发随意束在脑后,凤眸幽邃,衬得那容颜越发似雪般出尘。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曲蓁起身绕过桌案,走到他面前,望着那眉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轻笑,“外面月朗风清,特来邀你出城夜游。” “去哪儿?” “皇家陵园!” 最后一字落下,桌上烛台里的火苗猛地蹿高,印着他眼底笑意,凉的近乎森寒! 半柱香后,两道身影无声的掠过城墙,骑上早已备好的快马,往皇家陵园所在的瑶山而去。 风过耳畔,冷厉如刀。 曲蓁被刺得蜷了下身子,当即往后靠了靠。 “就快到了。” 容瑾笙说着用披风将她裹住,往怀中带了些,压低帽檐替她挡去寒风。 那胸膛温暖,带着他身上独有的青竹冷香,令人心安,她放软身子倚靠着,隐隐有些担心,“你告诉我位置,我自己进去!” “不行!” 他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皇家陵墓中机关密布,危险重重,我看过建造地宫的图纸,信我,一起去!” 可地宫幽闭昏暗,你的身子怕是撑不住! 他的恐惧症是个大麻烦,难以跨越的天堑,强行进入这种环境,会带来许多未知的结果。 容瑾笙默了半响,声音低哑却坚定,“信我!” 她不好再劝,只暗自摸了把藏在袖中的静心定恐丸,这是临出门时为了以防万一所带。 希望用不上吧! 皇家陵园占据了瑶山大半儿的地界,常驻的守兵有三千,封锁了各个入口。 他们将马安置在林中交由人看管,容瑾笙便领着曲蓁往西南侧赶去。 沿途的瞭望台哨兵已被清理,隘口处清冷无人。 两人刚站定,便有道身影如鬼魅般自暗处蹿出,拱手道:“主子,坎门可进,此处换防是在两个时辰后,时间紧迫,还请主子留心。” “知道了。” 容瑾笙应道,随即牵着她的手轻车熟路的往山上行去,这一路寂静无声,暗处亦无人监察。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她好奇问道。 两人步履轻缓,似闲庭信步,速度却不慢,容瑾笙薄唇微抿,轻道:那次梦魇后,脑海中总有些琐碎的片段掠过,我便着手部署了。 本该早就走这一趟,奈何汴京风波层出不穷,耽搁至今。 曲蓁能感觉到牵着她的那只手掌心渗着微微汗意,月光下,那张容颜看似平静,实则蕴着汹涌的暗流。 他向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竟也有这般忐忑不安的时候。 她向来不善言辞,不知该如何宽慰,只反手紧握住他的手,无声的给予支持。 到了,这就是坎位。 随着容瑾笙话落,曲蓁抬眼望去,石门刻着繁复的纹路和异兽,两旁的石柱顶端燃着香烛。 看起来异常阴森可怖。 尸山坟堆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不觉有他,等容瑾笙打开机关后,两人快步而入。 “嗵!” 石门合上,截断了月光,幽长的甬道石壁中嵌着烛台,静谧而诡异。 “走吧!” 容瑾笙深吸口气,抬脚往前走去,曲蓁当即跟上,边四处打量着边问道:“这地宫之中设有机关,皇家的灵柩又是如何送进去的?” 这条路尽头便是大型的机关阵,称作‘往生台’,负责抬棺的将士将棺木置于石台之上,阵势启动,就会将灵柩送入。 他答道。 曲蓁蹙眉,大概的原理她约莫能猜到几分,但这样一来,“安置贵妃灵柩的位置岂不是不清楚?” “我推衍出大概方位了。” 他既然要她前来,自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推演阵势统管全局,你哪儿来的图纸? 我记得按照规矩来说,建造帝王陵墓的工匠在竣工后,都是要陪葬于此处的。” “那位负责机关设计的老师傅早知结局,特意在督造时给自己留了条生路,天机堂为了找他的踪迹,还费了不少功夫。” 也幸好那人机敏,才保留了地宫图纸。 否则想要进来走一遭,怕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两人说着就走到了甬道尽头,视野乍然宽阔,穹顶悬灯,照亮数座石台。 容瑾笙凤眸淡扫,打量一周,指着左侧那位置道:“是这儿!” 两人交换眼神,足尖轻点,飘然而落。 就在站稳的刹那,石台地面上骤然下沉,曲蓁一时不妨往下坠去。 “小心!” 容瑾笙反应极快,当即跟着跳下,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手穿过腰际死死箍着她,任凭身子沿着石道滑落。 他忙道:“抱紧我!” 曲蓁依言环紧他的腰际。 四周石壁坚实厚重,如同牢笼般将他们拘在其中,幽暗无光,脚底不知何时才能踩到实处。 “是我没考虑周全,这图纸能窥见大多机关阵势,但有些危险难以预料,接下来,要小心!” 黑暗中,他声音响起,沉而发涩,还掺杂了些竭力遏制的颤音。 但曲蓁是何等耳力? “你怎么样?有躯体反应了?” 她急忙伸手去取袖中的药,谁料刚松手就被他一把按了回去,容瑾笙哑声道:“别动,快到了。” 往生台沉棺,经坠石道,入奈何桥,需半刻! 他没想到的是,这沉台速度太快,险些将两人分开! 第607章 地宫搏杀! 这地宫中机关精巧,环环相扣,稍不注意就会触动,两人一旦失散,就是绝地! 想到此处,容瑾笙呼吸更急促了几分,下意识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曲蓁以为他症状难以控制,正要询问,就听脚下传来阵阵水流声,随着下坠越来越近。 终于,脚落石台,四周骤然明亮。 容瑾笙紧闭的眼睁开,强压下不适感,环顾四周,望着那如云梯般架在头顶的白玉桥轻道:“等过了奈何桥,我们就不能再走灵柩传送之路,需经十三宫,就能到最里面的停棺殿。” 那里,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好。” 曲蓁应了声,打量着四周的建筑,这还是她第一次踏足地宫陵墓,果真是金碧辉煌,堪比九霄宫阙。 路至尽头,两人足尖轻点落在了水道旁白玉铺就的地面上。 那石台顺着水流正撞上墙壁之际,墙突然凹陷进去,留出个仅有棺木大小的口子来,石台嵌入其中,机关再度闭合。 曲蓁总算是明白为何要走‘十三宫’。 “所谓‘十三宫’,是由十三座殿宇构成,照应瑶山地势而造,十二个时辰移动一次位置,呈环形将内殿包裹其中,设有毒箭、蛇洞、万颚谭等阻挡,只有一个空殿能通往内里,端看我们运气了。” 容瑾笙说完,便同她一道踏入殿门。 事实证明,他们今夜运气不佳,最先遇上的便是万蛇坑,密密麻麻的毒蛇盘踞缠绕,几乎无落脚之地,惊闻外人闯入,蛇眼猩红,刹那从四面八方扑来。 曲蓁短匕出鞘,身形化作道道残影流窜于其中,手起刀落,刀刀见血。 杀戮,才是开端! 他们只有短短两个时辰,一旦超过这界限,即便是出了地宫,想要离开也必定会惊动守陵的军队。 到时候,夜闯皇陵之罪就再难瞒住! 好在两人身手绝佳,又有事先的推衍筹算,有惊无险的过了五殿后,便轮入空殿。 “看来,今夜运气还不算太差!” 曲蓁警惕着四周,察觉无甚威胁后,松了口气笑道。 “多亏你感知敏锐,才省了许多功夫。” 容瑾笙看她抬手去抹鬓发的碎发,忙道:“等等!” “怎么了?” 她动作僵住,疑惑的看他。 幽寂的地宫中,他一身锦衣被先前的机关阵撕开了些口子,却不见狼狈之态,笑意温和。 “你啊,都成小花猫了。” 容瑾笙下意识的伸手去怀中取帕子,才想起今夜出行匆忙没来得及准备,便捻着袖子轻柔的替她擦去脸颊上的血渍,待干净后,满意的左右端详。 “还是这样看着顺眼。” 她瞥见那袖子上的殷红之色,不禁被逗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意这些?” “不然呢?” 这幽闭阴暗的环境不为他所喜,但有她在,他便觉得安心,容瑾笙顺便替她梳理好略有些凌乱的发髻,牵着她往内殿走去。 “据图纸显示,这是整座地宫最安全的位置。”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不敢松懈,警惕着四周,内殿中搁置的都是历代帝王和宗亲的陪葬品,金银珠宝,玉器古玩等物多不胜数,已经蒙上层厚厚的灰尘。 “怪不得帝王陵寝都要设下重重机关,派重兵把手,试问有几个人能面对如此诱惑而不动心?” 曲蓁扫了眼,不禁惋惜。 这些物件要是能用于赈灾或是发展商贸,大盛如今该是何等昌盛! 可惜它们都只能随着尸骨深埋于地下,永不见天日! “你呢?也动心?” 容瑾笙随口问道。 曲蓁闻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坦然点头道:“我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自然也喜欢,再说了,我缺钱!” “你不是有招财馆吗?” 他有些诧异,那可是汴京富庶的医馆,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招财馆的盈利这些年都拿来供养药谷的那些大夫,入不敷出,亏空极大。” 柳生当时将账册拿来,她随手翻了几页,也大概能估摸出财政状况。 要不是小兰花好转,依照他们如今的模式运作下去,不出五年,必然是要崩盘的。 有那么多人等着吃饭,她这个少主当的也颇为头疼。 容瑾笙第一次听她提起药谷的现状,也有些意外,不过想起谷中那些开销来,就觉得在情理之中。 “要不,你挑几样带走,权当是我容家祖上的见面礼?” 话落,她脚步微滞,抬头看他,“还能有这样的说法?” 容瑾笙看着她惊异的目光,哑然失笑,“这世上本没什么规矩是一成不变的,此处说是陵墓,实则真正的安骨之地唯有内殿。” 那才是根基! 曲蓁不为所动,轻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见面礼还是免了吧!” “那我替祖上补给你。” 容瑾笙又道,不知为何,执着于见面礼一事。 “王爷若真想送礼,不如把你手底下的无瑕给我。” 血手说过,宸王府明里暗里的生意都是由无瑕经手,此人颇有经商的头脑,或许能想办法解决招财馆的困境。 “不行,换个。” 他一口回绝,没有留下半分余地。 曲蓁奇怪道:“为何?” “他是男子。” 容瑾笙凤眸凝视着她,无奈道:“我便是如何大度雅量,也没有送个男子与你的道理吧?再说了,你府中住着许多人,怕是也容不下无瑕!” “你说的是白莲花他们?” 曲蓁乍然反应过来,解释道:“人是我祖父留下的,说是嫌府中冷情,图个热闹,也并非住在我私宅中。” “况且我只是借用无瑕两日,相关事宜让他去与柳生商议就好,为何要住我府中?” 容瑾笙听完才发觉是他误解,当下松了口,“既是这样,那你命血手去找他就是。” “好!” 她并未多想,直接应下,说话的功夫,两人不知不觉已经进了一间石室,四角嵌着夜明珠,正中摆放着一副描金边的上好棺木,瞧着异常的鬼祟渗人…… 第608章 此债,必要讨回! 曲蓁走近,手拂过那棺木上的纹路和边角,在底部找到了一行用小篆刻着的“建章帝贵妃雪氏,殁于永兴二十七年末,享年二十二。” 她下意识回头望向容瑾笙,他们要找的,就是它! “开棺吗?” 容瑾笙闻言眸光微动了下,郑重道:“开!” 他费尽心思入皇陵,闯十三宫,就为了这一个真相,即便梦中所见与现实截然不同,他还是要亲眼见过才行! 闻言,曲蓁正欲用力将棺盖推开,肩上蓦地多出只手。 “我来。” 容瑾笙低醇的声音响起,她看了眼那行字,退开两步,将位置留给他。 他沉默的审视片刻后,那纤长的手指抚上棺盖,猛地一用力,将盖子彻底掀开。 腥臭和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容瑾笙转身,不再看棺中的场景,低道:“蓁蓁,验尸吧。” “好!” 曲蓁应了声,几步上前,俯身朝棺内看去,尸骨经过十多年的腐烂,剩下了具骨架,“穿着”被尸水腐蚀大半儿的浅红色宫装,干枯的发已然脱落,露出白色的头骨来。 她习惯性的颔首鞠礼,随后开始验尸。 死者女,身长四尺八,呈现完全白骨化,判定死亡时间超过十年,牙缝愈合超半数,结合骨骺愈合状况推算,年龄不满二十周岁,颅骨呈线状凹陷,死于他杀! 话落,石室内一片死寂。 不满二十与棺木所刻的那句‘享年二十二’形成了剧烈的反差,瞧着那行周正的篆体字,像是无声的嘲讽。 很显然,埋葬在皇家陵墓中的人,并不是雪贵妃! 而她真正尸骨,不知所踪! 这个结果纵然两人都有准备,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脊背发寒。 夜明珠幽森的光晕笼在那尸骨上,衬得骨节惨白异常。 容瑾笙站的笔直,没有说话,唯独那身躯微微颤粟着,半响后,猛地一躬,“呕”出血来。 “容瑾笙!” 曲蓁惊呼,快步赶去扶着他的身子,蹙眉望着他。 “我没事。” 他一贯被云雾遮掩的凤眸此刻骤然裂开,红的几欲滴血,僵直的盯着某处,轻道:“蓁蓁。” “嗯?” 曲蓁应道,“怎么了?” 她轻柔的话音似是一击重锤砸破了容瑾笙面上最后的伪装,他抬眼望来,眼神有些空洞,哑声道:“我母妃不见了……” 香消玉殒,尸骨无踪! 却有人顶着她的身份在此处一躺十几载,无人发觉,荒唐又可笑! 曲蓁撑着他的身子,轻抚着他的脊背,心疼道:“那就找回来,我陪你去找!” “找……” 容瑾笙似是被触动,颤道:“对,去皇宫找,我们这就出去,去找母妃!” 他说罢不管不顾的朝外走去。 曲蓁忙两步上前,死死的从背后抱住他的身子,连声道:“你先冷静些,这件事急不得,等出去后我们再查,就算是宫里人动的手脚,没有证据你又能拿他怎么办?” “我等不及了!” 容瑾笙咬牙,梦中所见的种种场景在脑海中划过,那些惨叫、绝望、血腥犹在眼前,母妃尸骨不知所踪是真的,也就是说,那些画面,真的是他曾经亲身经历过却被遗忘的! “闭上眼,不要看!” 女子凄厉的声音不停的回荡在耳中,如利刃般将他的心切割成无数个碎片。 “不!” 他高大的身形轰然倒在地上,如婴孩般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脑袋,无助的唤道:“痛,蓁蓁,我头好痛……” “我在,我在这儿!” 曲蓁紧抱着他,看他压抑着痛楚的呻吟和低吼,只能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双目微红。 “不要,不要过来,你是谁?放开我母妃,啊——” 澎湃的真气不受控制的溢散开来,容瑾笙蓦地半跪起身,再承受不住那钻心之痛。 “容瑾笙!” 眼见他精神趋于崩溃,曲蓁知道不能再任由他发展下去,手在腰间一抹,冷光乍现,疾如闪电般出手,将那针没入他头顶! 容瑾笙身躯一颤,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泄了下来,曲蓁扶着他坐稳后,又忙喂了颗静心镇恐丸给他。 良久,他才稍稍恢复了神智。 “好些了吗?” 曲蓁见他眼露迷惘之色,忙问道。 “我怎么了?” 他扶额坐起身,只觉得头疼欲裂,像是整个人遭车轮碾碎了般,浑身发疼提不起半点力气。 曲蓁低问道:“你不记得了?” 容瑾笙环顾四周,一片狼藉,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座棺木,脑海中乍然浮现出熟悉的画面来,他迟疑道:“母妃不见了,我想去找她,然后,然后……” 话音戛然而止。 后面的事情,他什么都记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都过去了。” 曲蓁轻声劝道,这件事对他打击极大,极端悲痛之下就像是拿到了开启记忆的钥匙,但他身体难以承受曾经的痛楚,拉锯之中硬生生将他撕裂。 毕竟那段记忆,与他而言,是不可承受之痛! 容瑾笙沉沉点头,歇息片刻,待精神稍恢复了些,站起身来,“我们该走了!” “嗯!” 两个时辰将至,他们不能留在此处,曲蓁将棺木重新合上,扶着他往外走去。 回去时的路径要重新推衍,速度比之前快上许多。 只是曲蓁留意到了些异样之处,他在每处机关和阵势前停留的时间更久。 “你在辨别方位?” 她轻声问道。 容瑾笙微微点头,“这阵势依据地势而造,我想记住那棺木的具体位置,这笔债,总有一日是要讨回来的!” 哪怕与天下为敌?” “对!” 容瑾笙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低哑温沉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厉色,“哪怕与天下为敌,背负一世骂名,遗臭千古,我也要这血债,拿血来偿!” 天底下敢在皇妃陵墓动手脚,又有这个本事瞒天过海的没几个人,始作俑者无非就是宫里那三两位! 他会查! 查清楚究竟是谁动他母妃尸骨,查清楚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断腿之痛,辱母之仇,幽囚之恨,桩桩件件,定要算个清楚! 第609章 刑期定了? 随着那道石门再度闭合,容瑾笙回身长望,清俊挺拔的背影在月光下度了满身霜寒。 他凝视良久,“回城吧。” “好!” 两人避开岗哨,赶在换岗前离开了皇家陵园,回城归府,一路无言。 曲蓁知道他因雪贵妃遗骸失落之事而情绪动荡,怕再度出现失控的场面,便守在了且听风吟。 好在一夜相安无事。 次日醒来,容瑾笙凤眸冷淡,再不见半点异色,皇陵中的血与泪,似乎都伴随着那道石门落下,被葬在其中。 唯独曲蓁心里清楚,一场滔天的风暴正在悄无声息的酝酿中,静候着爆发的时机! 而她能做的,便是陪着他! “姑娘,公文搬来了,是送去松风水阁还是书房?” “拿去书房吧。” 容瑾笙抢先说了句,又命人置办了张新的桌案,摆在他旁边,还特意在悬窗处垂了张竹帘,好方便遮去午时那过于浓烈的日光。 一呆便是数日。 宫中也派人来请了几次,说是六公主容鸢相邀,曲蓁顾念着池清姿的那声‘小心宫内人’,寻了理由都推掉了。 这日,两人正研讨刑狱法典的修订之事,外面突然传来道声音。 “王爷,大理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狼军那桩案子定了。” “哦?” 容瑾笙和曲蓁对视了眼,略有惊异之色,询问道:“怎么说?” “狼军斥候杨晓通敌叛国,证据确凿,着凌迟之刑,待刑部复核后,立即执行!” 影卫的话让曲蓁不自觉的搁下了手边的卷宗,疑道:“不是说杨晓拒不配合吗?” “据说先前是不答话,后来不知怎的,突然就开窍了,干脆利落的将所有罪状供述,签字画押。” 这就更奇怪了! “大将军那边呢?可有查问过?” 阿渊想借着杨晓的案子复盘离人坡之战的所有军事调动,探查隐藏在朝中的黑手,这样一来,恐怕难以如愿。 影卫道:“杨晓画押后,大将军去牢中探视过几次,他都只说自己有愧提携之恩,其他的闭口不谈。” 曲蓁陷入沉思。 容瑾笙见状,抬手道:去吧,盯着点刑部。 “属下遵命!” 影卫抱拳一礼,随即离开。 见她眉眼间忧虑深重,似是对这裁断不甚满意,容瑾笙奇怪问道:“你对这案子有别的看法?” 曲蓁微微摇头,“说不上来。” 但就是觉得这案子结的有些莫名其妙,杨晓的态度前后也转换的有些蹊跷。 容瑾笙侧目看她,试探问道:“是因为杨氏击鼓鸣冤,还是受大公子对那人信任的影响?” 以她的脾性和原则,鲜少会在未经查问案情前就下定结论,这次着实反常! 面对这样的询问,她不禁苦笑,“或许是后者。” 阿渊对于杨晓的罪状始终持怀疑的态度,坚持彻查也是想弄清楚其中的问题。 这一点,她比谁都要清楚! 闻言,容瑾笙挑眉,“你就这般相信他?你自己也说了,人性如深渊,深不可测,总会有看错的时候!” “倒也是。” 曲蓁轻笑,这次案子陛下亲自过问,三法司会审,枢密院旁听,又有晏晔参与,按理来说不该有问题。 她轻叹一声,“或许是我多虑了吧。” “朝廷要是多几个如你这般尽心尽责的人就好了。” 容瑾笙摇头笑道,扫了眼处理过半的公文,蓦地放下笔,“我将你拘在府中多日,想来祖父他们也该着急了,不如一道回去看看?” “祖父?” 他话题转的太快,曲蓁一时没跟得上,等反应过来听他这般熟稔亲密的称呼,不禁失笑。 先是大哥,又是祖父! 他这是打算将她身边的人全都笼络过去啊! “难道不是吗?” 容瑾笙笑看着她,神色认真。 她耳垂微不可见的爬上一抹殷红,但还是装作镇定,答道:“算是!” 他闻言轻笑。 随后便派人过府递了消息去,一道在曲国公府用的晚膳,白莲花拽着满盈缺不请自来,老夫人又特意找来了棠越,众人围坐一团。 “小棠越喜欢吃青团吗?慢点吃,别噎着,厨房还有呢!” “瞧瞧,我早说了这孩子胃口好,要多备些肉食。” “呦,小兰花你别害羞啊,就把这儿当自己家,祖母定把你养的白白胖胖。” “……” 松明斋许久不曾有这样的热闹,席间老夫人笑得脸都酸了,看这群小辈一个比一个喜欢。 曲弈有些吃味,“祖母都关心旁人了,怎么也不问问我喜欢什么?” “有什么好问的?你这皮猴儿哪儿次来我不是早早准备吃食茶点?” 老夫人嗔了他一眼,“再说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学孩子撒娇,也不嫌人笑话。” “孙儿和您口中的‘小白’公子可是一般年纪。” 曲弈忍不住提醒了句。 正抱着猪蹄啃的开怀的白莲花闻言,抬头看他,轻嗤道:“我生的俊俏,瞧着可比你年轻多了。” “不要脸。” 棠越撇嘴表示不屑,满盈缺赞同的点点头。 众人忍俊不禁,笑作一团,曲蓁却看向了坐在上首,默不作声的老者,祖父他,似有心事? 她压低声音对曲弈问道:“府中近来可出了什么事?” “没有啊。” 曲弈疑惑的看她,“怎么这么问?” 曲蓁没答话,只看向那方向,曲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面上的笑意不自觉的收敛起来,“前几日阮世叔登门,同祖父在书房里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离开后祖父便是这模样。” 阮舒白? 曲府不涉朝政,祖父闲赋在家多年,应是没什么公务需要商讨,不为公,那就是为私?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祖父这般难受? 曲弈见她沉默,低道:“要不你去问问?祖父素来疼你,断不会黑脸的。” “你怎么不去?” 她反问。 曲弈苦着脸道:“这段时间因那桩婚事我总寻着由头躲在外面,哪儿还敢往上凑?” 婚事的事儿曲蓁早听曲夫人讲过,不好说什么,只等着家宴散,老国公起身,她正要追去,就听他道:“听闻王爷棋艺精绝,不妨陪我下两盘?” 第610章 松动,默许暗查! 席间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众人纷纷朝容瑾笙看去。 容瑾笙眼底掠过抹异色,转瞬即逝,从容的拱手应道:“好。” “祖父……” 曲蓁刚开口,就被老国公打断,他声音略温和了些,“你就在这儿好好陪你祖母说会话,这段日子没见着你,她总念叨着。” “是。” 话都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坚持,重新落座。 容瑾笙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便转动轮椅跟着老国公出了正堂,穿过抄手游廊,进了书房。 “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靠近。” 他对着暗处吩咐了句,当即有人应了声‘是’,迅速消失,藏在四周的气息渐远。 老国公沉着脸,转身坐在太师椅上,凝望着容瑾笙,眼底似有风暴在酝酿。 容瑾笙抿唇,凤眸清淡,一言不发。 良久。 曲老国公忍不住了,“王爷难道没什么想说的吗?” “您都知道了。” 容瑾笙声音平静,袖袍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攥的指节发白。 早在席间听到蓁蓁同曲弈的那番话,他就猜到了老爷子定会找他相谈。 只是这件事,比他预料的要来的更快! “就这样?” 曲老国公望着那双如幽谭般深邃的眼,忍不住动了怒意,再顾不得尊卑之别,一拍桌案,怒喝道:“容瑾笙,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想要她身败名裂吗?” “我不是!” 容瑾笙当即反驳,喉结滚动了下,思索着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 “不是什么?” 老国公步步紧逼,痛心疾首道:“你明知那丫头看似冷情寡淡,实则最重情义,你明知不能强求,却还是紧抓着她不放,你有没有想过当有一日她得知真相,该如何自处?” 盛怒之下,早已没了什么国公和王爷的身份,一老一小四目相接,只余下漫天怒火。 容瑾笙一直以来掩盖的真相被毫不留情的掀开,赤裸的近乎凶残,每个字都以压顶般的力道砸在他耳中。 沉而痛! 他沉默许久,声音轻渺如烟,“这不是真相,我不信!” “什么?” 老国公没能听得清楚。 容瑾笙握拳,深吸口气,沉声道:“我说,我不信,阮舒白所说,也不过是他的猜测罢了,明明当年伯母是同离尧两情相悦,远赴离朝,怎么会悄然出现在大盛?” “身怀六甲,遭人追杀,这些事情都如何解释?” “您痛失爱女,多年来缠绵病榻,蓁蓁流于乡野之地,时隔数年才认祖归宗,其间多少撼恨血泪,难道您就不想知道一个真相吗?”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曲老国公面上怒色僵住,愣怔的盯着他,眼底掠过种种挣扎痛苦之色,最终哀戚道:“真相,在皇宫!” “当今陛下心思深沉,见微知著,那晚府中小聚后,舒白尚未回府就被截去了宫中,问的,是蓁儿的生辰八字!” “还有十多年前莲池宫走水,先皇后不知缘故被软禁,所有事情都发生在舒白救下小漪的前后,这些难道都是巧合吗?” 容瑾笙阖眸,掩去眼底痛色。 宫中夜宴,阮舒白拦下他就是为了说明此事,他得了消息后不肯信,着手调查,自然翻出了这些旧事。 莲池宫藏娇,藏的是曲漪! 随后失火,逃命,先皇后被幽禁,谁敢说这一切毫无关联? 他答道:“自然不是巧合。” “那你都明白,又何苦把事情逼到无法挽救的地步?” 老国公沉沉一叹,高涨的怒火逐渐被悲凉浇灭,只余下无尽的怅然。 如果不是此事,以宸王这般的脾性和人品,做他的孙女婿他自是乐见其成。 可惜! 容瑾笙凝定的望着他,驳道:“是巧合,但不是全部的真相!我之所以瞒着不说,不光是想查清此事,也是想护着蓁蓁!” “瞒?能瞒多久呢?” 老国公苦笑,“陛下的态度你也瞧见了,戳破是迟早的事,届时她难道就不会伤心?” 情如穿肠毒药,他为此已经痛失爱女,又如何能再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孙女儿? “真相究竟是什么模样 ,尚未可知。” 容瑾笙不答他的话,清声道。 老国公看他的眼神似悲似哀,“你这又是何苦?” 他骤闻此噩耗的怒火已经随着这番谈话浇灭,他能怪这孩子什么呢?天意弄人罢了! “据离世子所言,伯母含怒离开大离时是永昌元年十一月初八,与阮舒白相遇于次年五月,当时已经身怀有孕且月份较大。” 容瑾笙看着他,“粗略推算,除非伯母在与离王决裂后当即移情别恋,同皇兄同一处他才有可能是蓁蓁的生父。” “这……” 老国公拧紧了眉峰,她能为了那男人舍生忘死,如何可能须臾之间就转投他人的怀抱。 但陛下既问了生辰八字后依旧这番态度,明显是觉得蓁蓁是他的血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他陷入沉思,容瑾笙又道:“伯母归京的消息宫中瞒的密不透风, 其中遭遇她又不愿提及,说明并非情出自愿,既然如此,国公觉得,以她的脾性会留下那孩子吗?” 知女莫若父,老国公原本坚定的念头也不自觉的有些动摇。 那孩子向来眼中揉不得沙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说她会委曲求全,他是不信的! “可,可这些到底是推测。” 纲常伦理,是难以僭越的鸿沟,再一切真相未明之前,他亦不敢拿蓁儿的未来去赌! 容瑾笙见他态度不再强硬,也不禁松了口气,郑重道:“国公放心,我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曲老国公叹了声,没再说话,算是默许。 他又道:“在此之前,还请国公对蓁蓁隐瞒此事,莫要徒惹她烦扰伤心。” 闻言,老国公佯怒扫了他一眼,提醒道:“她是我孙女儿,我还能害她吗?” “是我多虑了。” 容瑾笙知道今夜这关算是过了,识趣的应了声,两人对视了眼,就听曲老国公道:“呆会你自己想法子应付那丫头,就说我歇了,别让她过来。” “好!” 第611章 定给你个交代! 老夫人年岁已高,逗弄棠越和满盈缺玩闹了会就没了精神,早早的回房歇下。 众人不好闹腾,便挪去了私宅。 独留曲蓁在松明斋旁的凉亭中等着,过了许久,才见到那抹清绝的身影缓缓而来。 “夜里凉,怎么不回去等着?” 容瑾笙温声道。 “他们凑在一起太吵了,我正想清静些。” 曲蓁起身推他,沿着蜿蜒的溪畔缓步走着,清风拂来,吹的树叶飒飒作响,四下寂静。 她迟疑了片刻,“祖父同你说什么了?“ “想知道?“ 容瑾笙薄唇溢出笑意来,微微仰面看她,“什么时候开始,你这般沉不住气了?” “就刚才。” 曲蓁淡声回了句。 或许是女子的第六感作祟,她总觉得祖父特意叫了他去是有什么事情。 大概率与她有关。 等了半响没有回复,她试探道:“不能说?” “没什么不能说的!” 容瑾笙早已想好了说辞,“阮大人见陛下对你宠眷过盛,忧心如宫中所说那般对你起了旁的心思,便建议老国公早些为你议亲,定下婚事。” “真的?” 她狐疑的打量着他。 容瑾笙笑,“自然是真的,不然叫我去做什么?” 这番说辞倒是挑不出毛病来,曲蓁看他神色如常,语调轻悦,也就不再追究,轻道:“此事不必着急,我瞧着陛下没有那意思。” 陛下待她,更像是疼爱一个小辈。 “那可不成,我急!“ 容瑾笙笑看着她,半是玩笑半认真的道:“宸王府就缺个女主人了,等此事落定,我定给你个交代。” 她不在乎那些身外之名,但他在乎。 曲蓁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及这些,错愕过后,清冷的容颜上微微熏红,却也没回避,轻应了声‘好’。 嫁给他,她是愿意的! 容瑾笙领着棠越回府后,满盈缺也没了玩耍的心思,准备回客苑睡觉,白莲花却围着曲蓁打了个转儿,如同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怪叫一声:“我就说哪里不对劲,你脸红什么?” “脸红?” 满盈缺脚步顿止,绕回她身侧,一见果真如此,忙问道:“姐姐该不是生病了吧?额头烫吗?” 他伸手就要去探。 白莲花却一巴掌拍掉那手,双手环臂,嗤道:“病什么?她壮的跟牛似的,哪儿有生病的样子!” 他狐疑的上下打量她,“该不会……” “你再当着小兰花的面乱说话,以后就不必吃饭了。” 曲蓁冷睨了他一眼,暗含威胁之意。 “我乱说什么了?” 白莲花撇嘴,没好气的道:“我想说该不会是偷偷抹了胭脂,学起那些娇弱羞怯的做派了吧?” “滚回去!” 曲蓁懒得同他争辩这些,转身进屋,就听满盈缺不太放心的催促道:“坏家伙,要不你还是帮姐姐看看吧,别真发烧了!” “看什么!没听她说的嘛,滚回去睡觉了,本公子才懒得在这儿惹人嫌。” 白莲花一把勾过满盈缺的肩膀,扯着他往外走去,边走边嗤道:“有些人啊,就是热火上头,该多吹点冷风醒醒才是……” “谁啊?” 满盈缺扒拉着他的手,疑惑的问道。 “你个小屁孩问那么多做什么?赶紧走!” “……” 声音逐渐消失,曲蓁背对着庭院,垂眸而立,半响忽的轻笑了声,抬脚入内,吹熄了烛火。 一夜好梦。 刑部办事速度极快,复核定谳,接管刑犯只用了三两日功夫,行刑的日期就定在当月十五。 消息传出后,百姓奔走相告,满城沸腾。 顾义愣了下,险些将手中的墨锭摔碎,虽然眼疾手快的捞了起来,但衣袖被晕出了大片墨渍。 “你可以去刑部大牢看看他。” 曲蓁头也不抬的道。 “罪是他亲自供认的,通敌叛国,陷杀主帅,枉顾兄弟情谊,我又有什么好看的?” 他自嘲的笑笑,当初报有多大的期望,得知这结果便有多失望。 曲蓁道:“那你在纠结什么?”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杨伯母这件事,她孤身一人跟来汴京,却落得这样的结果。” 一人之祸,累及妻儿老母,看着她满头白发,实在令人痛心。 曲蓁默然,这件事的确棘手,不在她的擅长范围。 两人话音刚落,就见钱小六跑了进来,神色慌乱,急道:“不好了,刚才他们在议论杨晓的事儿,被伯母听到了,如今人已经跑出去了!” “什么?谁让他们多嘴的!” 顾义有些急了,纵然杨晓通敌叛国犯了死罪,但家中老母无辜,他怎么能看她孤身一人在汴京乱撞? “派人往刑部的方向找!” 曲蓁吩咐了句,也站起身往外走去。 “对对对,她肯定是要去见杨晓的,我们动作快些就能追上了。” 钱小六一拍脑门,忙附和了句。 青镜司内差役四散出去找人,果真在大街上截到了正胡乱抓着行人问路的杨氏。 “刑部在哪儿?” “求求你,你告诉我刑部在哪儿?” “直走,右转,右转然后呢?然后该怎么办?” …… 她惊惶的抓着背上的包裹,满面哀求之色,被问的那人有些烦了,甩手退了两步,“哪儿来的疯婆子,刑部也是你能去的地方?别再来烦我!滚开!” 她身子被推的一个趔趄,险些栽倒之际,被赶来的顾义扶住,“伯母,你怎么跑到这儿了,跟我回去吧。” “不,我不回去!” 杨氏猛地推开他,警惕的望着几人,“你们都是一样的,都想让他死,我才不要回去,我要去刑部,我要见阿晓……” “他刑期已定,这会就算是去了,你也见不到人!” 顾义语重心长道:“听我一句劝,走吧!” “不!” 杨氏胡乱的四处看着,突然凝在那青影身上,犹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跪爬着朝她挪去,“姑娘,求求你,我知道他们都说你厉害,你帮帮我,我不喊冤了,我就看他一眼,我就想看看在我儿子临死前见他一面啊……” 第612章 刑部探监! 妇人涕泗横流的哭嚎引来围观众人频频侧目,曲蓁蹙眉扶她起身,“杨晓犯得是通敌叛国罪,陛下未株连已经是开恩,收押在案的重犯惯来禁止探视,我也未必能帮得上你!” “不,你一定有办法的。” 杨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泪纵横。 顾义瞧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怕惹出乱子,忙示意钱小六帮手,一道将她扶了起来。 曲蓁思索片刻,叹道:“我可以带你去刑部走一趟,但未必能保证成事。” “多谢姑娘!” 杨氏喜极而泣,连连躬身。 钱小六却不似她那般欢喜,担忧道:“姑娘,这案子是陛下亲自督办的,又事关晏国公府和狼军,朝廷人人避讳莫深,你这时候去刑部,万一被抓作把柄,那……” 曲蓁抬手打断他,“不过探监罢了,做不出什么文章来。” “那好吧。” 钱小六见她心中有数,就没再多说。 众人一道往刑部走去,所经之处总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什么。 “瞧见没,那个就是陛下特封的女主司,就是她去桃源县带回的解药。” “是吗?模样好标志的姑娘!怪不得王爷和晏家的世子都能看上她。” “何止啊,这两日有人瞧见几个模样俊俏的男子总出入她的私宅,举止亲密的很呢!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水性杨花?” “……” 钱小六听着忍不住低声嘀咕了句,“这些人嘴可真碎,就该拿针线缝起来。” “你理他们做什么?” 顾义往那方向瞥了眼,轻叱道:“要不是你们办事马虎,姑娘用得着听这些腌臜话?” 钱小六缩了下脑袋,不敢再接话。 进了外城后,四周人影少了许多,刑部大牢建在离官衙不远的位置,有重兵把守。 曲蓁等人刚靠近,就被拦了下来。 “站住!大牢重地,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顾义见状上前,肃声道:“我们大人乃是青镜司主司曲蓁,不知今日值班的哪位同僚?” “青镜司?” 守卫上下打量了曲蓁一番,看到那标志性的青衣和戴在腰间的令牌,瞳孔骤缩,忙收了兵刃拱手道:“末将等见过曲大人。” “不必多礼。” 曲蓁虚扶了把,看了眼身旁战战兢兢的杨氏,“劳烦通禀一声。” 这样的场面守卫早已是司空见惯,忙留下一人守着,另一人快步入内。 没多久就带出一人来。 男子蓄着虬髯,肤色黝黑,阔步而行,眨眼就到了跟前,见她立笑道:“这小兔崽子说是姑娘你,我还不相信,没想到是真的。” 他微微勾身,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多日不见,姑娘可还记得我是谁?” 曲蓁也没想到会见到熟人,清冷的眸中隐现笑意,“魏大人不喝酒了?” 这人正是卷入蔡卓被杀案的刑部两院节级,魏坤。 “瞧您说的,有上次的教训在,我哪儿还敢贪杯啊,别在这儿站着了,说话不方便,里面请!” 魏坤大笑两声,侧身引着他们往里面走去。 钱小六是第一次来刑部大牢,好奇的四下张望,惊叹道:“不愧是刑部,这气势就是不一样。” “这位小兄弟好眼光,喜欢的话多来坐坐!” 魏坤听到这话咧嘴笑开,很是大度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身形高大健壮,一巴掌下去,拍的钱小六顿时矮了一截。 好容易龇牙咧嘴的将身子挪出来,悻悻的笑道:“那还是算了吧。” 谁没事儿会喜欢来大牢里蹲着。 曲蓁失笑,“魏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风趣幽默。” “过奖!” 魏坤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忽的想起一事,“对了,姑娘怎么想起今日过来了?可是有事?” 他既提起,曲蓁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道:“是这样的,这位夫人的儿子被判了刑,过几日便会处决,想见他一面,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话落,杨氏紧张的盯着他。 魏坤愣了下,打量了眼她身侧的老妇,豪迈的挥手笑道:“这有什么好不方便的,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说吧,见谁?” 她道:“杨晓!” “咳咳咳……” 魏坤脚步顿停,被口水呛得连咳了好几声,瞪眼看她,“姑娘你不是在说笑吧?” “怎么?有问题?” 曲蓁挑眉。 魏坤看了眼杨氏和顾义等人,示意她跟着自己往远处走了两步,压低声音,为难道:“并非是我老魏不肯给姑娘这个面子,实在是杨晓犯得罪太大,上头叮嘱过好几回要好好看管,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陛下的意思?” 她直言问道。 魏坤摇头,“是枢密院那位大人吩咐的,说是杨晓知道的太多,不想再平添枝节。” “是晏国公?” 枢密院正使自古由武将担任,晏国公作为武将之首,自然坐得起这位置。 “不是,是副使定北侯曹大人,姑娘果真是贵人事忙,怎么就忘记了这桩也算是狼军的案子,按照道理来说,晏国公是要避嫌的!” 魏坤的话点醒了曲蓁,她最近果真是不理外事,有些犯糊涂了。 只是这样看来,杨氏怕是难以如愿。 这一趟,终究是白走了。 她不禁沉默,思索着该如何与杨氏说。 旁边的魏坤紧拧着眉打量了她片刻,又回头看了眼双目含泪的杨氏,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最多只能给她一炷香的功夫,要看人就现在进去!” 曲弈诧异的抬眸,“那你……” 不是说禁止探视吗? 魏坤无所谓的摆摆手,“不说这些了,上次要不是姑娘,恐怕那杀人的罪名就落在我头顶了,姑娘是我老魏的救命恩人,这个方便还是要给的。” “就算被发现了,只要人犯没丢,左不过是一顿板子,我这皮糙肉厚的就权当挠痒痒了。” “那我替杨氏多谢魏兄了!” 一声‘魏兄’叫的魏坤是心里舒坦,展颜露出个憨厚的笑意来,转身招来人低声吩咐了良久,那人便带着杨氏往里面走去。 “姑娘坐会吧,别站着了。” 魏坤目送他们离开,搬来张凳子搁在她面前,嘿嘿的笑着,曲蓁落座…… 第613章 撞上定北侯! 大牢里光线昏暗,空气中透着股霉味,平日除了惨叫外寂静的渗人,曲蓁几人的到来平添了股鲜活气。 魏坤命人奉上茶水,热情的招呼他们坐下,打量一周视线最终落在了顾义身上,“你就是那个放着将军不当,跑去青镜司做衙役的狼军副将?” “在下顾义,魏兄有礼。” 顾义知道他放人进去还是担了些风险的,也算是性情中人,当下拱手一礼。 魏坤笑道:“顾兄弟可是京中的名人,有空一起喝酒,我请客!” “好!” 待顾义话落,他又看向那坐在曲蓁右侧的人,笑眯了眼,“这位兄弟是笋溪县来的捕快吧?我记得,是姓钱?” 钱小六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比起顾义来说,他甚少在京中行走,也没什么过人的功绩和军衔,竟也有人照面就能叫出他的名字,真是稀罕! 曲蓁也好整以暇的看向魏坤,瞧着他也不像是喜欢搜罗八卦消息的人! 面对几人的打量,魏坤黢黑的脸上挤出个笑脸来,叹道:“寻常官衙自然是没人会去留意,可你们是在哪儿?青镜司啊!除却姑娘本身断案如神,屡破奇案的事迹不谈,里面的人有几个来历简单?” “不是什么征战沙场的武将,就是侯府金尊玉贵的公子爷,又收容了数十部曲奴隶,旁人就是想不注意都难!我老魏要不是舍不得这里的清静,早就去青镜司找差事了!” “是挺清静!” 曲蓁轻笑,扫了眼他身上的官袍,“都被赶来看守大牢了。” “姑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魏坤闻言苦笑两声,叹道:“我上次醉酒误了大事,被尚书大人一通训斥,直接降职来这儿了……不过也好!” 他豪迈的端起茶碗一饮而尽,抹了把嘴上的水渍,畅笑道:“要不是这样,我也帮不上姑娘的忙,权当是历练了!” “魏兄好胸襟,来,干了这碗茶!” 钱小六几人相识笑开,与他颇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在这汴京中,人人都生着玲珑心窍,满腹算计,像这般豁达豪迈的人已经不多了。 曲蓁含笑看着眼前这幕,心想着魏坤这种脾性能进刑狱司,也着实不易。 众人打趣闲谈,时间一晃而过。 魏坤算着差不多了,再待下去难免危险,命人去将杨氏带回来,谁料到话还没说完,外面就有人来禀:“大人,不好了,晏将军来了!” “什么?” 魏坤‘蹭’的站起,慌乱的神色在看到曲蓁时骤然凝住,一拍脑门,松了口气,“我这急什么,晏家大公子素来和姑娘交好,定然不会……”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那狱卒又道:“身边还跟着枢密院曹侯爷!” “该死!你话就不能一次性说完?” 听到‘曹侯爷’三个字,魏坤是彻底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虽说他皮糙肉厚抗揍,但也没谁想挨那几板子啊! “怎么办?” 魏坤下意识看向曲蓁。 她对狱卒问道:“人还有多久进来?” “已经到牢门口了,也就说几句话的功夫。” 狱卒忙答道,放人进去他们也是有连带责任的,被发现免不得一通责罚。 所以他答得极快! “正门走不了,要不从后门将人带出去?” 顾义提议道,魏坤听罢快哭了,“你家大牢还带开后门的?” 这话…… 也是这个道理! 顾义微窘,抬手摸了下鼻尖,和众人一道将视线向曲蓁投去。 曲蓁思索片刻,招来那狱卒低声吩咐了两句,“去吧!” “遵命!” 狱卒急匆匆离开。 他前脚刚走,后脚外面就传来熟悉的声音,魏坤来不及问她的安排,看着他们几人忙道:“还请姑娘也往那边避避,别被瞧见了。” “为何?” 曲蓁挑眉,“难道有规定说在本官也不能来刑部问案?” 魏坤闻言一愣,摸了摸脑门,后知后觉道:“好像有点道理。” 他这番迷糊的模样本该是惹人发笑的,但眼下谁都笑不出来,只能寄希望于那狱卒的动作能快点,千万别叫杨氏被发现了。 “来了!” 魏坤低喝一声,率先迈出几步,扬声喊道:“下官不知将军和侯爷驾到,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魏大人免礼,我等也是临时起意,你……” 为首的那人肚大腰圆,看着有些富态,一双眼生的极小却满含精光,不经意间掠过曲蓁等人,蓦地瞪圆,沉声道:“曲大人!” “小蓁?” 晏晔正垂眸思索着事情,一听这称呼,倏地抬头望来,见果真是她,意外道:“你怎么在这儿?” “有个案子涉及到了刑部在押的犯人,所以过来问话。” 曲蓁浅笑着答道。 钱小六暗笑,击鼓鸣冤、杨晓在押、杨氏问话,看似说的含糊不清,但却都是真话。 “青镜司有什么案子是需要来刑部提审的?” 曹剑微眯着眼审视她,语气隐有质疑。 曲蓁冷眼瞥向他,淡声问道:“不知这位是?” 她话音刚落,魏坤就十分配合的引荐道:“这位是枢密院的副使,定北侯曹剑曹大人,这次狼军内奸的案子就是由他会同三法司审理。” “原来如此。” 曲蓁重新望向他,不冷不热的道:“据我说知,除特殊情况外,枢密院无权过问刑曹狱案,侯爷问我青镜司公务,可是有陛下的谕旨或是手令?” 这话问的犀利,曹剑面色微变。 他不过随口一提,对青镜司的案子也什么兴趣,奈何被抓住话柄,竟落了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这位青镜女主司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难缠的很! 晏晔轻笑,原本凝重的心情在看到她后好了许多,这汴京中始终活得随性的,也独有她一人。 “那你可问完话了?” 他这一出声打断了尴尬的局面,曲蓁也没再理会定北侯,点头道:“问完了,你呢?来这儿做什么?” 晏晔思索了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有些疑惑未解,想再见他一面,图个心安。” 他们闲聊两句,曹剑却没有这般闲心,“将军不是要问话吗?走吧。” 说着他就转身往里面走去。 魏坤面色大变,忙道:“侯爷留步!” 第614章 顿悟,疑心未消 “怎么?” 定北侯闻声回首,狐疑的打量着他。 魏坤也不知里面到底收拾好没,不敢任由他这般闯进去,一时间又找不到好的说辞,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曲蓁见状,对晏晔轻声道:“这案子不是已经审定了吗?陛下御笔朱批定的罪,犯人移交刑部关押侯刑,莫不是有什么纰漏?” “我……” 晏晔刚开口,就被一道声音打断。 “方才曲主司才说不得过问旁人的公务,这会怎么又插手了?” 曹剑冷笑,略显富态的面庞上透着几分厌恶之色。 虽是挑衅,但却成功的遏制住了他的步伐,魏坤见状忙松了口气,对旁边的狱卒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打探下情况。 那人悄然离开。 曲蓁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这幕,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冷淡道:“敢问侯爷,晏将军可是刑曹之人?可有断案问狱之权?可主理这刑部的卷宗命案?” 曹剑被问的愣住,蹙眉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是啊,侯爷也知道这是胡说八道,将军并非司刑问狱的官员,而是狼军主帅,我若过问他军中事务和机密这才叫僭越职权,插手旁人公务,我有吗?” 她清冷的目光凝在定北侯身上,答得慢而缓,显得漫不经心。 “巧舌如簧,牙尖嘴利。” 定北侯被她这番话噎的哑口无言,良久才缓缓吐出句话来。 闻言,晏晔眉峰微蹙,沉声道:“侯爷这话说的是否有失身份了?” “将军!” 曹剑微怔,见他面上蕴着薄怒,才想起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心中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怎么能当着晏晔的面儿失了分寸。 实在是这女人恼人的很! 当着众人的面儿,他也不想低头认错,场面一度僵持,魏坤看了眼曹剑,又看了眼神情冷漠而淡定的曲蓁,惊叹不已。 不愧是曲姑娘,都火烧眉毛了,居然还能临危不惧,若无其事的同定北侯说教,强!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要打圆场的时候,曲蓁突然道:“不是要去问话吗?还站着做什么?” “哼,不劳曲大人费心。” 曹剑冷哼了声,拂袖往里面走去。 魏坤正想询问她是什么意思,就见到先前派去查探情况的狱卒已经回来,不着痕迹的对他点了下头。 办好了? “侯爷这边请! 魏坤心中落定,紧绷的弦骤然松开,笑着跟了上去,定北侯道:“本侯自己认得路!” “是,下官多嘴。” 两人走远后,晏晔缓步走到她面前,冷峻的面上浮现抹笑意,温和道:“定北侯就是那样的脾性,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好。” 曲蓁点头,提醒道:“他都走远了,你还不去?” “你若不急着回青镜司,就稍等我片刻,一起去醉香楼吃盏茶如何?” 晏晔问道。 她思索着青镜司也没什么急事,点头应下,“好!” 话音落,晏晔微微颔首,抬脚循着定北侯离开的方向而去,钱小六有些忧心,“姑娘,我们不跟过去看看吗?” “看什么?真想插手人家的公务?” 定北侯奉旨查办杨晓的案子,问话是情理之中,她还是不去自找麻烦了。 顾义见她神色平静,按下有些焦虑打转的钱小六,低喝道:“你要能定得住才行,天塌了自有个高儿的顶着,慌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紧张!” 钱小六苦笑,他虽说是来了汴京,入了青镜司,但真正还没遇到什么艰险的事儿。 身患疫症,城门被围那时,也是被其他人护着,没真切的感觉到那股压力。 可刚才,定北侯转身冷冷的那一眼,如刀子般剜在他心头,实在令人心惊胆战。 “看来日后该好好打磨你才行,这样的性子,哪儿能撑得住事儿!” 顾义无奈叹气。 见状,曲蓁浅笑,随手倒了盏茶水递过去,“放心吧,不会撞上的。” “姑娘到底把人藏在了哪儿?” 钱小六压低声音问道。 她轻笑,招他凑过来,轻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牢里最多的是什么?” “刑具?” 钱小六瞪眼,试探道。 顾义无语,轻拍了下他脑门,恨铁不成钢的道:“是犯人啊!” 钱小六恍然大悟,“所以姑娘是让他们给杨氏换上囚服,关在了牢里?” “嗯!” 曲蓁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轻应了声,众人这才彻底安心,钱小六嘟囔道:“姑娘也真是,不早点说害我担心半天。” “顾大哥说的对,你这性子的确得打磨,在官场行走,心里须得装的住事。” 青镜司看似安稳,实则汴京风云起,谁也知道会被这股洪流卷向何方。 她不能时刻护着他们,所以,需要他们自己成长,才能扛起这匾额! “姑娘教训的是,属下记住了。” 钱小六敛容肃色,恭敬的应了一声,比起魏小公爷,他武功见识不足,比起顾大哥,他心性阅历不够,能跟在姑娘身边全靠着昔日笋溪县的情分。 要想在此扎根,还是要努力才行! 曲蓁含笑点头,顾义在旁看着这一幕,心绪复杂,她处事老练机敏过人,很多时候会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她也不过才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 不多会,定北侯和晏晔在魏坤的陪同下走了出来。 “既然无事,本侯就先走了,告辞。” 定北侯暗含警告的扫了眼魏坤,拂袖而去,看得出是半点都不想在这儿多呆。 待他离去,魏坤看向曲蓁的方向,知道她也不会再留,笑道:“姑娘有空常来刑部走动,我请你们喝酒!” “好!” 曲蓁点头,示意顾义和钱小六去处理杨氏的事情,自己则同晏晔一道出了刑部大牢。 她未骑马,晏晔便命人将马匹送回府中,随她去了醉香楼,寻了处雅间。 “你有心事?” 四下无人,曲蓁开门见山的问道,“还是为了杨晓那案子?” 晏晔闻言,剑眉微蹙了几分,“此案定案后,飞沙谷和离人坡之败都有了罪魁祸首,虽然他招供了一切,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615章 杨晓之叛 第六感并不能作为审判案件的标准,但在许多时候能够予人以提醒。 曲蓁看着面前愁眉紧锁的晏晔,垂眸深思片刻,轻声道:“三法司协理,枢密院监审,陛下御笔手诏定罪,又是他亲口承认,此案不论真相如何,结局已定,断无回旋余地。” 就像容溟对乔家一般,他再如何质疑杨晓通敌叛国的真假,都改变不了什么。 这就是皇权,不容挑衅! 晏晔闻言苦笑,有些郁闷的拿起茶碗一饮而尽,似是想要浇灭烧灼在心头的那团火,熟料火气越烧越旺,他手下不自觉用力,茶碗“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早知这样,当初我就不该答应他的提议。” 碎瓷片嵌入掌心,鲜血横流。 曲蓁见状微微蹙眉,她身为大夫,最见不得这些人糟践身子,话中略带冷意,“悔不当初不过无济于事,你这般意气用事是想要我也后悔当初费尽心思的救你?” 闻言,晏晔微怔,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见自己满手是血,乍然回神,“我……” 他酝酿半响,解释的话在对上那双清冷薄怒的眸子后,尽数咽下,忙保证道:“以后不会了。” “你记得就好!” 曲蓁再不多言,取出随身带着的帕子和药粉,为他处理伤势,无声的叹了口气。 恩师惨死,亲兵通敌,狼军死伤惨重,自己性命垂危。 多少恩怨离恨都无处发泄,尽数压在了他的心头,他这人从不肯抱怨诉苦,纵然失去了记忆,还是那般脾气。 想到此处,她轻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晏晔本来注视着她的动作,冷不丁被问话,先是一愣,随即答道:“飞沙谷战败后,弟兄们死伤惨重,离军攻势极猛,边关告急,正巧这时杨晓身上的刺青被人看到,身份败露,军中留言四起。” “听你的语气,早就知道他是离人?” 曲蓁挑眉问道。 “他是被我一手提携的亲兵,怎么可能不查证清楚?” 念及过往,晏晔摇头苦笑,他的这些亲兵都是并肩作战,多少同生共死活下来的,任他怎么想都无法相信,叛徒是出在他们中间。 他看向面色平静的曲蓁,“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好奇怪?” 曲蓁面色改色,说着用帕子包裹好他的掌心,打了个漂亮的结,才悠悠道:“且不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纵然他身份有异,但他从军以来,你们战场厮杀,同生共死的情谊都是真的,换做是我,也会是一样的选择。” “你豁达通透,但未必世上人人都是如此。” 离盛边境交战数年,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累累血仇岂是道理便能说明白的,晏晔的思绪不住的朝着数月前的迦南关飘去。 杨晓身份曝光后,军中霎时炸锅。 “滚,滚出军营,滚回你的大离去!” “厚颜无耻的离狗,就你这样的身份,也配和我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说出去也不嫌丢人。” “谁知道你费尽心思混进来是想做什么?识趣的就赶紧滚,别让老子看到凭白添堵。” “我们也是瞎了,居然被你蒙骗这么久,同你称兄道弟,随你出生入死,呸!狗杂种!” “……” 漫骂羞辱随处可闻,纵然军中严禁讨论此事,但还是止不住私下的议论,也就是那时候,杨晓突然找到他,说是有个法子能解狼军的燃眉之急。 “什么计策?” 他随口问道。 “将军也知道我这身份,如今正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我何不顺水推舟,诈降于离军,盗取情报!” 杨晓被揍得皮青脸肿,依旧努力挤出个笑脸来,眼神发亮:“只要拿到离军内部情报,我军便不用处处受制于人,定能拖到援兵到来。” “不行!” 他一口否决,“赫连铮此人多疑诡诈,想瞒过他的眼睛,难!再说了,你家中妻儿即将临盆,我岂能派你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此事不必再提!” “将军!” 杨晓跪倒在地,急忙道:“正是因为我妻儿要生产了,我更想早些结束战事能回去陪她,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我是你的亲兵,又是大离朝中名门之后,即便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但到底是离人血脉,光凭这两点,也有半数成功的几率。” “万一败了呢?” “败了……败了就请将军照顾好我家中妻儿老母,另外告诉弟兄们,杨晓虽生于大离,但自幼蒙养母照料,长在大盛,那就是盛人,此生绝不负他们!” “杨晓!” “求将军成全!” “……” 边关的风沙将少年的脸刮得通红,篝火印着他眼底的决然和明朗之色,亮的灼人,这场局他似乎是为了信仰和兄弟而战,晏晔没有再拦。 军中情况愈演愈烈,从口角上升到肢体碰撞,终于在杨晓‘忍无可忍’情况下,双方撕扯殴打在一处。 最后杨晓被降为斥候,整日醉酒惹事,又在几次小规模战役中频频出错,与军中众人势成水火。 “斥候杨晓,临阵脱逃,枉顾军令,杖责三十!” 那日是他亲自下令,晏晔不自觉的循着那口吻和语气重复了遍,看向曲蓁,眼神复杂:“当夜,杨晓重伤兵卒,叛逃离营!” 这便是他最初叛逃的整个过程。 曲蓁听罢,沉思良久,疑道:“赫连铮这个名字听着有些熟悉……” 但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晏晔道:“赫连这个姓氏在大离是贵姓,手握重权,同我晏家一样,时代从军,族中子弟到了年岁都要被送入军中历练,这位赫连铮将军最出名的是七年前与顾老将军在迦南关的一战,攻势凶猛,逼的我关城险些失守,最后还是靠着宸王一封书信指点,才取得了胜利。” 怪不得! 她就说这个名字觉得耳熟,原来是听风愁提起过。 曲蓁又问道:“那后来呢?杨晓叛逃入敌营之后,可有传信告知你敌军的动向?” 第616章 献计始末! “有,有他的情报在,离军两次进攻都被我军挡住,所以离人坡那次战役我并未怀疑过情报真假,率领三千余人奔袭敌营,不想中了圈套。” 晏晔扶额叹道,“将士舍身护我突围,离开时,我看到了大营前,站在赫连铮身侧的杨晓,满面冷嘲。” “离人坡之战后,我伤势愈重,军心不稳,边城岌岌可危,据说他还随离军攻城,因战绩卓著,晋升了几级!被抓时,已是赫连铮帐前大将。” 他毒伤发作后不久,就被秘密送回了汴京。 期间的许多事情只能通过旁人的口中得知,但不管怎么说,杨晓叛国之事他都不敢置信。 曲蓁沉吟良久,忽然问道:“听说杨晓招供后你去见过几次,他是怎么说的?为何叛变!” “说是离朝盛家早已派人秘密联络过他,承诺只要他能办成这桩事,便让他认祖归宗,并将他娘亲的排位放进祠堂,献计之说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这样一来,便有了动机和目的,加上杨晓所招供的细节,做成了铁案。 审讯、拟罪、宣判等一系列流程走的极快,甚至不给其他人反应的时间。 “你为何信他?” 此案并非青镜司审理,她对于其中的细则也不甚了解,所以没有表明态度,只轻声问道。 “为什么……” 晏晔垂眸思索,望着掌心的帕子隐隐渗出血迹,恍惚想起在边关那些时日,枪指长空,拳裂黄沙,何等的恣意快活。 他生性洒脱,对错分明,唯独在杨晓这件事上犹如生了魔障般,明明亲眼见过杨晓与赫连铮并肩而立,明明铁证如山,他却始终不愿相信。 为何! “我任命他为亲兵那日,赐予了他一柄红缨枪,他接枪时的眼神明亮真挚,我至今记忆犹新。” 曲蓁无声点头,再没问什么。 正如她先前所说,杨晓的案子已经是铁案,再无生变的道理,如今说这些,不过就是抒发心中的愤懑罢了。 晏晔也清楚这一点,只不过话憋在心里着实难受,说出口后感觉舒畅许多。 他连喝了几碗茶后,情绪好转了不少,轻笑道:“真是辛苦你在这儿听我发了半响牢骚。” “习惯了!” 曲蓁莞尔,轻勾了下唇角,瞥向那见底的茶碗,打趣道:“你喝的这么快,可品出这茶的滋味了?” “这就有些为难我了!” 晏晔紧蹙的眉峰舒展了些,露出些许笑意,“要说起酒的话,我就算是其中行家,待日后有机会,我把迦南关埋下的那坛女儿红启出来给你品鉴。” “一言为定。” 两人心照不宣,再不谈朝廷中事,只论风月山河,时间悄然而逝。 到了分别之际,两人刚出醉香楼,就被停在前面的一辆黑色马车拦住了脚步。 他怎么来了? 曲蓁疑惑的看着身侧的血手,后者忙摇头摆手,示意不是他通风报信。 “给王爷请安。” 晏晔面无异色,拱手道。 话落,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男子削薄的下颌来,弧度极美,容瑾笙薄唇轻启,道:“将军不必多礼,本王来接她回家。” “那正好,我就躲懒不走这一趟了。” 晏晔眸中含笑,看向曲蓁道:“去吧。” “嗯。” 曲蓁正要动作,就听马车内传来道声音,“慢着!” “怎么了?” 她疑惑问道。 容瑾笙微微俯身,露出大半个面容来,盯着晏晔袖中的那只手,“将军受伤了?” “小伤,不足挂齿!” 晏晔不以为意的一笑,却见他双眼隐有凝色,顺着那视线望去,落在了裹着伤口的帕子上,忽然明白了什么。 心中觉得好笑。 容瑾笙瞥了眼血手,淡道:“将军乃我朝栋梁,受了伤这包扎未免太简陋了些,不远处就是济世堂,你陪着将军去重新处理下。” 简陋? 曲蓁蹙眉,望着那伤手,这是在质疑她的医术? 血手却明白其中的缘由,恭敬的对晏晔做了个‘请’的姿势。 晏晔垂眸掩去眼底的笑意,顺势道:“劳王爷挂心,那就多谢了。” “将军客气。” 两人视线相接,容瑾笙略显柔和。 曲蓁没有多言,钻进了马车等着人回来,没多久就见血手孤身返回了马车侧旁,“回主子,将军的伤势已经处理妥当,先行回府了。” 紧接着他又捧上一物,“将军还说,多谢姑娘的帕子,女子贴身之物他不好收着,就先归还了,日后再奉上谢礼。” 容瑾笙瞥了眼那沾血的帕子,撂下帘幕,幽幽道:“谢礼就不必了,帕子收着吧,回府。” “遵命!” 马车朝闹市行去,曲蓁含笑打量着他微阖的眼,“宸王殿下,您今年贵庚啊?” 她就说好端端的非要换什么药,原是去讨帕子了。 容瑾笙凤眸微张,悠然道:“你说几岁便是几岁,随你,总之,这贴身的物件不许给旁人!” “好!” 她摇头失笑,却应了下来。 容瑾笙斜睨了她一眼,这才满意的勾了下嘴角,“不是去找杨氏么?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碰巧遇见。” 曲蓁靠着车壁,将今日琐碎的事情同他一一说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他也含笑听着,眉眼温柔。 “定案了就无须再多想,这桩事情需要给朝野上下已至黎明百姓一个交代,等太久了!” “嗯。” 她轻轻点头,蓦地想起一事,“对了,先前说的同迦楼传信告知凤廷一事,你可着人办了?” 此时关系重大,不可马虎。 奈何那两日她神思倦怠,无瑕顾及,睡醒后又忙于各种琐碎的事情,直接给忘了。 容瑾笙笑着抬指在她鼻尖一点,“放心吧,早递消息过去了,这些我来操心就好。” “那大哥那边……” “我已经命人去联系大离的探子,打探朝中局势,能赶在大哥归离之前做好部署,况且他虽异国为质,但也不是毫无作为!” “舅舅他……” “刚过昭关府,已近京城,当初接生的婆子那些我也命人找到了,在入京的路上。” “那……” 容瑾笙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打断她的话,“都安置妥当了,现在除了一件事你什么都不需要考虑!” 她愣住,“什么?” “我酸,哄我!” “……” 第617章 行刑之期 行刑之日眨眼到来。 曲蓁正在药房中研读《毒经》,冷不防被外面的嘈杂声打断,几人快步走来,推门而入。 隔着好远,白莲花聒噪的声音就传入耳朵,“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儿摆弄这些,不是说午门外要行凌迟之刑吗?不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 她头也不抬,默记着方录,应付道:“你想去就找人问路,我还有事做,没空!” “那不行!” 白莲花上前夺过她手中的书搁在一旁,靠坐在那矮桌上,不满道:“满盈缺的胆子比黄豆还小,早就跑去找棠越玩儿了,你家兄长又去赴诗会,本公子对那些文绉绉的酸话没兴趣,就剩下你了。” 他见曲蓁无动于衷,索性耍赖的压住桌案上的书册,哼道:“我不管,是你把我拐来汴京的,你就要对我负责,去不去!” 曲蓁抬眼,见他一脸‘你不去我就不走’的表情,无奈的叹气,她突然有些怀疑当初的决定是不是有问题,这人真不是她找来给自己添麻烦的吗? 她沉叹道:“我去!” “那就赶紧走,别误了时辰!” 白莲花闻言喜笑颜开,跳起来往外走去,曲蓁顺手收了案上的书册和笔录,换了身衣裳,随他出府。 随后,骑马往刑场赶去。 城中百姓闻声而动,也如洪流般涌向那个方向,满城欢庆,竟比年节时还要热闹几分。 刑场四面围墙,东面搭了台子和帐篷,供监斩官落座,衙役持刀守在四周,唯中间的石台上空无一人。 “来早了,人犯还没押到!” 曲蓁看了眼面前乌泱泱的人头,对白莲花道:“走吧,先去旁边的酒楼选个位置,靠窗的,也能看清楚刑场内的状况。” “也行,省的挤在一处心烦。” 白莲花点头。 两人在四周的酒楼转了一圈,皆是满客,小二抬起抹布擦了把脸上的汗,兴冲冲的道:“这行刑的是我朝的奸贼,大家伙都想看看他的模样,几日前就开始订座儿了,实在抱歉,两位客官往别处去看看。” “有劳。” 曲蓁客气的还礼,领着白莲花往外走去。 他眉头皱的能挤死一只苍蝇,嘟囔道:“这些人都什么心理,凌迟有什么好看的?连个位置都不留给老子,真变态!” “你不也来了?” 她挑眉。 白莲花回首,咧嘴一笑,“我变态啊!” 曲蓁:“……” 某人不以为耻的负手朝前走去,笑得得意,她无奈跟上,刚出客栈大门,迎面就走来几人。 “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霍百川几人面露惊色,纷纷围了上来,下意识的将她身侧的白莲花推至一旁。 不等曲蓁答话,被无视的白莲花就有些怒了,冷哼道:“来刑场肯定是观刑的啊,难不成来赏花?” “你是?” 蒋大海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不善,这人说话也忒呛了。 “他是招财馆新来的大夫,姓白。” 曲蓁不动声色的隔开众人,扭头对白莲花无声的道:不想挨打就闭嘴! 府中的人都让着他不代表所有人都有这般好脾气。 “大夫?” 众人打量着他,霍百川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姑娘从桃源县带回来的那个人。” “你知道我?” 白莲花起了兴致,“都是怎么说的?” “说姑娘桃源县一行,移情别恋,带回来的一个小白脸,也就是你!” 蒋大海不客气的答道。 “哦,就没再说点别的?” 他又问。 众人眼神怪异的打量着他,这还不够?他还想听别人怎么编排? “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 白莲花双手环抱,轻笑道:“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最生气的也不是我!” 霍百川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公子胸宽似海,佩服。” “客气。” 他敷衍的拱手还礼。 众人忍不住齐齐抽了抽嘴角,正要再说,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晏晔快步走来,看到曲蓁二人有些愣怔,“小蓁,你也来这儿观刑?” 曲蓁扫了眼身旁的白莲花,轻道:“嗯,他非要来凑热闹,只是这酒楼雅间满客,须另寻他处了。” “别呀!” 蒋大海忙拦住去路,“那姑娘正好一起,我们早就定了位置的。” 曲蓁看向晏晔,见后者含笑点头,便应道:“那也好,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都是自家人,不说这些客套话。” “姑娘请!” 众人上楼,进了三楼的雅间,此处正对着邢台中央,视野开阔,极为清楚。 白莲花屈腿坐在窗边,随手取了把扇子遮在头顶,慢慢悠悠的扇着,“都快到时辰在了,怎么人还不来?” “午时行刑,快了。” 霍百川倒好茶水递给晏晔和曲蓁,扭头朝窗外看去,眼底神色复杂,似怒似悲。 曲蓁对于那些血腥的刑罚场面没什么兴趣,坐在桌边品茗,看了眼晏晔,低道:“其实你大可不必来的。” 晏晔牵强的扯了下嘴角,没说什么。 倒是蒋大海耳尖,听到了这话,解释道:“将军本是不想来的,是被我们拖来的,纵然弟兄情义不在,好歹相识一场,也算送他一程。” “你们信他又不救他,恨他又不彻底,何必来这儿找不痛快?” 白莲花忍不住呛了句,扇风的频率更快了些。 “你懂什么?” 蒋大海来了火气,怒道:“我也想救,拿什么救?他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我不在乎他是不是离人,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投敌!不该拔刀杀向自己的弟兄!“ 恨是真的,曾经的情谊也是真的。 无法视而不见,无法故作不知,所以他们来了,亲眼看他以自身血肉为所造下的罪孽赎罪! “我当然不懂,什么袍泽之情,兄弟之义,这世上唯一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交付真情才会受伤,而这种行为在我看来,只有两个字。” 他施施然回首,皮笑肉不笑道:“愚蠢!” “你!” 蒋大海摩拳擦掌,着实有些受不了他。 曲蓁警告的瞥了眼白莲花的方向,“要还想留在这儿,就闭嘴!太吵了!” 第618章 安陆坊杀戮! “闭嘴就闭嘴,本公子还不乐意和你们这些凡夫俗子说话呢!” 白莲花无所谓的耸耸肩,转身继续看着窗外,神情惬意而慵懒。 众人看在曲蓁的面子上也懒得同他计较,纷纷落座。 一时间相顾无言。 很快就到了午时,犯人依旧没影儿,百姓议论纷纷,监斩官坐立难安,派人前去询问。 霍百川探身在窗边观察良久,回身道:“还是没消息传回,该不是出事儿了吧?” “能出什么事?” 蒋大海随意的摆摆手,安抚道:“你别忘了,这可是汴京皇城,天子脚下,许是押送途中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吧!” “但愿如此。” 曲蓁却不似他们那般乐观,下意识的看向晏晔,正迎上他有些忧虑的目光,忍不住蹙眉。 刑部押送人犯都有自己的路径,绝不会误了行刑时辰,像今日这样的状况,极少! “血手,你去……” 她刚想吩咐人去打探消息,就被白莲花惊呼声打断,“回来了!” “什么回来了?” 众人纷纷涌到窗边,俯身朝下看去。 就见一衙役神色慌张的拨开人群,快步跑到监斩台下,抱拳喊道: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什么?” 监斩官快步走下,两人一番耳语后,他霎时面色大变,忙召集守在刑场的侍卫匆匆离去。 是的,出事了! 杨晓在押送刑场的路上被杀,在场所有人无一幸免,凶手放火烧尸,火势借着东风呈燎原之势,霎时席卷了整条长街。 “安陆坊的东街是老街巷,皆是破旧的竹楼,紧邻离王旧府,鲜有人住,所以火势虽大,却不会造成实质上的人员伤亡,邻近的官衙和百姓已经着手在救火了。” 众人闻讯赶去的路上,远远就能瞧见那方向黑烟滚滚,如墨般熏染了整片晴空。 等抵达位置时,火势依旧在蔓延,未见消弭之势。 曲蓁等人也加入救火的行列,又花了两刻钟左右才将人火势彻底扑灭。 房屋等建筑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只余下一副空架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围观的百姓立足于街前,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造了什么孽呦,好好的一条街烧成这个鬼样子。” “你忘了?旁边就是先前那大离质子的府邸,听说死了好多人,该不会是鬼魂前来索命报复吧?” “别瞎说,都说是刑部押送犯人去刑场的路上出了事,说不准就是那伙贼人放的火!” “说起来也奇怪的很,明明那奸贼就是要去刑场受凌迟之刑的,他们搞这么一出岂不是多此一举?” 有人无奈叹道:“谁知道呢!这汴京的治安是越来越不行了,一会有刺客截杀朝廷命官,一会追捕什么肃王余孽,又是杀人又是送尸的,搞得我天天心里发慌!” “管他们做什么,咱们小老百姓关上门过日子,那些头疼的事儿自然有朝廷去办!” 此话出,引得众人连声附和。 血手收回视线看向曲蓁,见她面容清冷没有情绪,官差又从废墟中理出了条路,试探问道:“姑娘,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她点头,“走吧。” 晏晔等人随后跟上,霍百川打量着四周狼藉,叹道:“这两年到底是撞了什么邪,将军刚因香雪海刺杀交出兵符,安陆坊又被纵火,南衙统管京畿之地,想来世子是免不得一通训斥了。” “那可不,这是当街杀人,死了罪犯就罢了,偏生负责押送的官差无一幸免,皇城底下,这是何等恶劣之事?必然要严惩!” 蒋大海忍不住附和了声,也觉得晏国公府尤为倒霉,因着无妄之灾要接连被罚。 几人议论着往里面走去。 晏晔见曲蓁抿唇不语,低道:“小蓁,你在想什么?” “想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正如那位大哥所说,杨晓迟早都要死,那些人冒着得罪朝廷的风险,当街截杀,纵火行凶,为的是什么!” 脚踩在混着碎炭木的地面上,湿润又滑腻,曲蓁缓步走着,随口答了句。 晏晔因此案心事重重,也就没有多问。 刺客杀人纵火的位置在长街中央的竹牌楼前,因此此地火势作为严重,唯有几根梁柱勉力支撑着,砖瓦等物砸落下来,将尸身等都埋在了底下。 官差等正在清理,将其中的尸身一具具搬出来。 为首的差役看到晏晔等人,忙凑了过来,“卑职见过将军,见过曲大人。” “情况怎么样?” 晏晔道。 “随行护送的弟兄有二十人,全都死了,尸身烧的焦黑,看不清楚头面,还能靠着腰间的令牌勉强辨别清楚身份,至今已启出十四具了。” 那人双眼微红,话音有些哽咽,“都在这儿了。” 曲蓁从思绪中退出,环顾一周,问道:“可查清楚是何时起得火?” “卑职问过最先发现异常的那个人,说是约莫在两刻钟前,因这位置有些偏僻,发现时已经烧了部分。” 也就是说起火逾两刻钟。 她扫了眼尸身的烧伤程度,点点头,“还需要多久能将那片地方清理出来?” “就快了!” 那差役答完,见她没什么要问的,转身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 曲蓁端详着他们忙碌的身影以及那片废墟,扭头对血手道:“你回府一趟,将我搁在内室桐木柜子下层的盒子拿来。” 血手有些犹豫,“城中这两日不太平,属下……” “放心吧,晏将军也在,不会有事。” 她催促了声。 血手只好拱手转身,暗自嘀咕道;就是晏将军在他才不放心,姑娘对这位的态度可不同于晏世子或是旁人,他瞧着都替主子忧心。 只是正事之前,他不敢耽搁,足尖轻点朝着府中行去。 白莲花捏着鼻子挥手扫开周围的灰尘,有些不满的瞪她,“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看的,我要回府!” “找人送你回去!” 她头也不回的道。 白莲花蹙眉,“不行!我要你送!做事要有始有终好不好?” 曲蓁冷眼:“不回就闭嘴。” 这么大的案子宫中必然要详查,朝廷的仵作没有处理的经验和能力,她留在这儿或许能帮上什么忙! 第619章 谁来负责? 白莲花还想再说什么,但撞上她那双冷而沉静的眸子,不知为何,脊背有些发寒,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瞥过视线轻哼道:“闭嘴就闭嘴,凶什么!母夜叉!也不知道哪个男人倒霉将来才会看上你。” 众人无语。 心想着这倒霉的人还不少,光是晏家就出了两个! 蒋大海看着自家将军,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楼台是够近了,但影子都没捞着半点! 瞧着他们家将军也不像是全然不在意曲姑娘的模样,但就觉得差了那么点味道…… “都什么时候了,别胡思乱想!” 兄弟多年,霍百川哪儿能瞧不出这些小心思,忙压低声音提醒了句。 蒋大海看了他一眼,也无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眼神复杂的看着官差往外搬尸体,这其中,也有他们曾经的兄弟! 随着搬出来的尸身越来越多,曲蓁抬脚正想上前,身后就传来一阵凌乱的马蹄和脚步声。 她回头望去,就见官兵到了! 为首的是刑部尚书阮舒白,他焦急的从马上跃下,快步走来,随行的官兵忙封锁四周,禁止其他人出入。 “怎么样了?” 人犯在刑部手上被杀,他这个尚书脱不了干系。 闻言,立即有人上前禀告了目前的状况,阮舒白也瞧见了曲蓁几人,忙快步走来,“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从刑场过来的。” 晏晔微微颔首,答道。 “刺客呢?可有踪迹?” 阮舒白又问。 曲蓁摇头,“他们选择在此地动手就是看准了这位置的便利,四周人烟稀少,一旦发生械斗官兵无法及时支援,足够他们全身而退。” “不过世叔也不必担心,在得到消息后,便有人持王府令牌去封锁城门了,刺客逃不出去!” 得了这个消息,阮舒白面色稍霁,但仔细一回味她的话,又听出了其他意味,“不对!为了避免意外,刑部押送人犯所选都是僻巷,路径时辰乃绝密,那些刺客是怎么知道的?” “那晚辈就不得而知了。” 她刚答完,就听那边官差喊道:“好了,尸身都挖出来了,共二十一具。” 几人同时回首望去。 那焦黑的尸身一字排开,躺在湿漉漉的地面,浑然分不清楚谁是谁,无端生出些悲凉的气氛来。 阮舒白阖眼,掩去眼底的痛色,沉声道:“来人,将这些人送回去好生安葬。” “是,大人。” 旁边的官兵应声上前,就要搬动尸身,曲蓁蓦地出声,“先等等!” “等什么?” 阮舒白疑惑的看她。 曲蓁道:“此案朝廷必然要详查,到时候刑部该如何交代?起码在问罪之前,要想法子将功折罪,找出那帮刺客的行迹吧?” “这……” 阮舒白看了眼四周的废墟,顿觉头疼,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实在是无从下手啊! “随行官差被杀,无一幸免,此地偏僻又无人证,拿什么查?” 要不是凭着身份铭牌,恐怕连他们是谁都认不出来! “想查就总有法子。” 曲蓁目光平静。 阮舒白见她神色淡淡,未有任何情绪波动,有些烦乱的心情瞬间平复了许多,挥退了四周官兵,留出大片的空地来。 “蓁儿,此案怕是要麻烦你了。” “世叔客气。” 不管怎么说,他们母女当年是得阮舒白庇佑才逃脱了追杀,得以温养在临江府,这份恩情她该还! 曲蓁缓步上前,在尸身间穿梭着,时不时停下来蹲身检查,最后停在了杨晓的尸身前。 “头面部损毁严重,辨不清身份。一般来说,生前焚尸极少,大多是死后焚尸,用来掩盖犯罪事实或痕迹。” “可这有什么好掩盖的?” 阮舒白眉头紧锁,“他们的目标明显就是杨晓啊!” “所以他们的行为很奇怪,行刑前杀死囚,刺杀后又焚尸,如果你是刺客,你觉得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边问边俯身验看尸身,奈何表面已经全部焦黑,看不出什么。 焦黑? 不对! 曲蓁心头一紧,转身往旁的尸身看去。 阮舒白等人并未留意到她的异常,思索片刻,灵光乍现,惊道:“我知道了,他们根本不是想杀人,而是想救人!找具尸身冒充杨晓,放火焚尸掩盖身份,好让他们带着杨晓顺利脱身。” “对啊,反正烧成这模样,也辨认不出来,好一招金蝉脱壳!我们居然都被他骗了!” “可是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救他?说白了,就算他是大离名门之后,但到底是个庶子,再如何看重,盛家也不至于会疯狂到带人来汴京劫人吧?” “难道是军中的人?” “那就不可能了,赫连铮那个人心狠手辣,最为谨慎,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兵卒不顾自身安危来救人?他要的只是一场胜利来洗刷当年败于宸王之手的耻辱,旁人是死是活于他有何干系?” “那就奇怪了!” …… 众人低声议论着,除晏晔和白莲花外,无人发觉曲蓁正着手详验‘杨晓’的尸身。 半响,她神色肃穆,收了动作刚起身,不待开口眼角的余光就瞥见道艳红色的身影流窜于屋顶,几个起落就来了眼前。 “阿峥!” “晏世子!” 几人纷纷开口。 晏峥微微点头却没理他们,拧着眉看了眼四周的状况,最后视线落在了那些焦尸身上,疑道:“刑部是不是丢了犯人?” 阮舒白和曲蓁交换了个眼神,“世子为何这么问?” “我在追踪肃王余孽时撞上了一拨人,蒙着面行迹鬼祟,正想拿下结果被突然涌出来的百姓冲散,听说这边出了事,所以过来瞧瞧!” 晏峥简要解释了句。 曲蓁摇头,“喏,人犯没丢,就在这儿!” “姑娘说错了,那些人把真的杨晓劫走了,杀了个人混在其中,放火焚尸,企图蒙混过关,幸好被我们看破了!” 蒋大海忙补充道。 一片附和中,她冷声打断,“不对,人犯的确没丢,他,就是杨晓!” 第620章 真假杨晓! 全场死寂。 晏晔率先打破僵局,盯着那具焦黑的尸身,沉声道:“小蓁,你确定?” “确定!” 曲蓁点头,又丢出了个重磅消息,“不仅如此,他才是真的杨晓!先前那个,是假的!” “什么真的假的?姑娘我都听糊涂了。” 蒋大海摸了摸后脑勺,看了眼四周,确认不是他一个人没听懂后,才稍稍缓了面色。 “你先前说过,杨晓身上有离人的刺青,我方才验看尸身时,也在他肚脐附近看到了。” 她蹲身,用小刀拨开那处烧毁的衣衫和皮肉,露出里面的肌骨来,“其一,刺青入骨,是旧伤痕迹,无法作假。” “其二,牙尖磨平、咬合面中央凹陷,根据磨损状况来算,推断死者年龄为二十七岁左右,上颌有扭转牙,牙根发黑多孔洞,有龋齿病,也就是蛀牙,时常会觉得牙疼。” “对对对,他是有牙疼的毛病。” 霍百川忙附和道。 “这么说来,这尸体的确是杨晓的,那么问题来了,刺客为什么要大费周章的来杀一个必死之人!” 阮舒白又开始犯糊涂了。 晏晔和白莲花等人也陷入了沉思。 曲蓁道:“其实我们最初的思路没错,他们的确是为了救人,也的确是拿尸体来冒充,想要金蝉脱壳,可对象错了,这也就是我刚才所说的真假杨晓的由来。” “他们并非是随便杀人冒充杨晓,而是拿杨晓的尸身来冒充被抓入狱的那个‘假杨晓’,借机救他脱身!” 晏晔心中一动,蓦地抬眼朝她望去,假的? “姑娘是说牢里的杨晓是假的?” 蒋大海瞪眼,扯着嗓子喊道则:“这不可能,全程狼军押送,须臾不离,根本就没人有调换的机会。” “如果一开始你们抓到的就是假的呢?” 曲蓁反问,见他们满面震惊,招呼众人来到了杨晓尸身前蹲下,“你们仔细看,杨晓的尸身同其他人的有什么区别?” “区别……” 霍百川等人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实在是看不出问题在哪儿,左右都不过是几团焦炭。 晏晔负手站着,盯着那尸身,似是在出神。 白莲花见状实在看不过去了,哼道:“瞅把你们笨的,明显是一个烧得厉害,另外一个只伤了表皮。” 他这一提醒,众人恍然大悟。 阮舒白忙检查了几具尸体,果然发现其他人的已经彻底焚烧炭化,而杨晓的则是表面焦黑。 “不应该啊,刺客将尸体搬入竹楼后纵火焚尸,按照道理来说,时间相差无几,怎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众人纷纷看向曲蓁。 她答道:“尸身完成火化至少需要三刻钟到半个时辰,火势被发现到扑灭中途耗时刚好在此区间,所以其他人的尸身被完全焚烧,已呈现炭化,这是正常的。” “在同等情况下,杨晓尸身只烧毁了表皮,唯有一种可能会造成如今我们看到的结果,那就是冷冻尸身!” 曲蓁环顾四周,声音冷沉:“说的更清楚些,眼前这具尸身是真的杨晓,而他早在很久之前就死了,尸体被人冷冻保存,趁着这次刺杀才丢了出来!” ‘真的杨晓’‘早就死了’‘冷冻’,这些字眼拼凑在一起,听得在场之人手脚冰凉,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 杨晓早就死了,那,那我们抓回来的……是假的?为什么? 霍百川迷惘的看着曲蓁,喉咙发涩,“为什么会是这样……” 曲蓁没答话,唯有这个结果才能合理解释所有事情。 为何杨晓会突然‘叛变’,为何原本避而不谈案情的人突然如开窍般主动招供了一切,为何会有今日之局! 因为此杨晓,非彼杨晓!’ “那刺客呢?可能找到线索……” 晏晔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凝着些许的沉重之色,面上清贵冷峻,看不出情绪来。 “我尽力。” 曲蓁往旁边看了眼,先前那座竹楼焚尸位置的瓦砾那些都已经清理妥当,她缓步进去,检查现场残留的痕迹。 “又是火烧又是来回踩踏,就算有什么痕迹也都被消磨干净了,真是白费功夫。” 白莲花好容易逮着说话的时机,不满的抱怨了句。 众人心头如压巨石,没人有空理他,他见四下死寂,深感无趣,撇撇嘴蹲身去观赏‘尸身’了。 没多久,血手抱着木箱回来。 “你来的正好!” 曲蓁打开箱子,取出里面一个拳头大小的瓷瓶,“就是它了,让其他人先离开!” “遵命!” 官差陆续退出,将整个空间都留给她一人,就见曲蓁来回在地面打转,须臾,打开瓶子开始挥洒粉末。 地面上即刻便出现了些深蓝或紫色的斑点,轮廓分明。 “这是怎么回事?” 白莲花不经意一瞥,顿时来了兴致,几步靠近竹楼废墟,紧盯着她手中的瓶子。 其他人也被吸引过来。 “这东西名唤无色结晶紫,是种矿石,我当时采药时无意间发现的,研制成粉末可以用来勘查提取火灾现场的的血迹,形成你们眼前这种斑点,痕迹更清晰持久,且不受光线的影响。” 曲蓁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顿,很快完成所有位置的处理。 地面上密密麻麻都是足印和拖拽痕迹。 她粗略扫了一周,视线最终定在焚尸不远处的位置,那处,脚印十分清晰且单一。 “鞋底为物象形纹路,走路步长约二十至二十四寸不等,步宽一寸到一寸半,脚后跟位置呈月牙状,为典型磕痕,此人应受过严苛的军事训练。” “左右脚印记磨损程度不一,右脚较轻,说明他右脚有伤或是残疾。” “根据其步长和足长,我简要推算出其身高约莫在五尺二之上,未见足印伴随拖拽痕迹,说明他不用做这些,在一行人中身份极高。” 曲蓁站起身,看向众人,“这就是我目前能推断出关于凶手的所有线索。” 军中人士、身份高、右脚伤残、再加上身高,他们正巧认识这么一个人! 霍百川等人齐刷刷看向晏晔,却见他面色略白,透着几分寒意,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名字来,“赫连铮!” 第621章 赫连铮来京! 赫连铮身为大离的主将,居然撂下战事不管,潜入汴京皇城,就为了救假扮杨晓的那个人?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 众人心中悲痛万分,随着掩盖在烈火之下的真相一个个被挖出,遭遇背叛的愤怒和羞耻全然不见,只余下迷惘和愧恨! 阮舒白听的是心惊肉跳,看着眼前这幕,耳边回荡着的满是她铿锵的声音,他焦急的来回踱步,猛地站定:“不行,我得先将这件事情回禀给陛下,这下麻烦了!” “不仅如此。” 曲蓁对上他的眼,轻声道:“杨晓事先拒不回答,后来突然招供画押,前后反差太大,必有蹊跷,还有刑部押送罪犯的路线是如何泄露的,这些都要世叔来搞清楚。” 或许,阿渊的怀疑没有出错,朝中的确有人同敌国互通情报,能插手刑部内务,必然位高权重。 这次,朝堂势必要掀起腥风血雨了,就不知凭着这桩事情究竟能钓出多少大鱼来! “你说的我都记下了,那这些尸身我就命人搬回府衙,入殓下葬了。” 阮舒白倍感压力,急于进宫陈情此事,但也没忘记处理眼前的残局。 “世叔请便。” 她点点头,看向晏晔,嘴唇微启,无声的说了句什么。 晏晔瞳孔骤缩,沉声道:“杨晓的尸身我要带回去。” 阮舒白微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既然被人冒名顶替,那通敌叛国的罪名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本官会同陛下陈情此事。” 关于‘诈降’的事情晏晔早已说明,眼前这状况,就是傻子也明白他们是中了大离的掉包计。 可惜了这孩子! “多谢!” 晏晔心情沉重,也就没有寒暄的心思,示意霍百川等人上前将尸身送回府中。 他转向曲蓁道:“小蓁,陪我走一趟吧!” “好!” 曲蓁点头,跟着他们径直离开,白莲花看的出来她在正事上断不会容许他胡来,撇撇嘴也跟了上去。 尸身送进了晏国公府一处偏僻的院子。 “你不去追捕肃王余孽了?” 曲蓁瞥了眼守在身侧的晏峥,挑眉问道。 晏峥摆手,嗤道:“那帮人滑溜的跟泥鳅似的,身手不行,跑的倒快,这都是第三次了,不用管他,过段时间就会出现的,也不知道想做什么,老是围着皇城外打转!” “不是说协同办案吗?怎么是你一个人办差?” 她奇怪的问道。 闻言,晏峥看了眼四周的人,压低声音道:“你以为宫里那老狐狸能忍着南疆作乱?裴司影早就离京去追捕了,这说法只是掩人耳目罢了。” 离京了? 曲蓁眼皮一跳,心中蓦地想起景帝那句‘定要他们付出代价’,又下意识摇摇头,拂去心底的那些涟漪。 她在想什么? 怎么可能与她有关! “鬼丫头,你怎么了?” 晏峥见她一会蹙眉一会摇头,不禁失笑,凑近她仔细观察了片刻,扬眉道:“该不会是在替我担心吧?放心!就算只有我,拿下那帮子乌合之众还是没问题,早晚的事罢了。” 她没理会那调笑,戴上手套,头也不回的往屋内走去。 晏峥笑看着那背影,叹道:“这臭脾气也不知道哪儿招了我喜欢,果然啊,人都是贱骨头。” “是挺贱的。” 一道声音附和,他循声望去,就见说话的是个穿着单薄的白衣少年,模样生的俊秀,只是眼睛透着股邪气。 晏峥思索了下就明白了他的身份,嗤笑道:“你就是那丫头从昭关府带回来的小白脸?” “是啊,她求着哄着追着让我来的。” 白莲花掀唇笑得得意。 晏峥审视着他,半响后,冷笑了声甩袖进屋:“原来是个脑子有问题的!” 白莲花面上笑意顿僵,“你才脑子有问题,贱骨头!” 他回过神发现院中已经无人,忙追了进去。 屋内。 曲蓁看了眼已经烧得焦黑的尸体,对晏晔道:“方才我打开他口腔看牙时,发现了他上颚靠近喉咙的位置有个极为奇怪的图案,并且喉咙有撕裂伤,应该是吞了什么东西进去导致的。” 能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说明当时吞咽极为费力,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强忍着难受吞入腹中。 她想看看! “那刚才姑娘你怎么不说?” 蒋大海心直口快的问道。 这也算是重要线索,刑部的阮大人要是知道,恐怕肠子都要气青了。 曲蓁转向晏晔,解释道:“这也是为何我要你拿回尸身的原因,当时人多眼杂不太方便,我需要进一步剖尸取物。” “剖尸?你是说拿刀划开肚子?” 其他人面色微变,唯有白莲花一听这话题,喜不自胜,忙凑到曲蓁身侧,“剖尸好,正好我跟着学学,这可是你一早就答应我的,不能反悔!” “嗯!” 她轻应了声,看向晏晔,似是在等他的答复。 “将军,杨晓被冠上通敌叛国罪,落得如今的下场已经够凄惨了,如果最后连尸身多要被肢解,那……” 蒋大海等人很是犹豫。 晏峥在旁听得直摇头,叱道:“迂腐!人都死了守着那些陈规做什么?他忍辱负重,诈降投敌做了那么多,就连尸身都被离狗拿来设局,为的不就是家国大义吗?” “查清楚,才能让他入土为安!” 众人沉默,作为兄弟,他们已经错了一次,就怕连个全尸都不能给他留下! 曲蓁大约也能猜得到他们的顾虑,轻道:“验看之后,我会将尸体重新缝合,不会有你们想象的那种状况发生。” 晏晔深深凝视她良久,低道:“你动手吧!” “好!” 话落,晏晔等人转身出了屋,并非忍不了这血腥和焦臭,实在是不忍多看。 舍身报国,含恨而终,如今又要开膛破肚,杨晓这生,过的何其辛苦! 晏峥却没离开,倚在门边看着屋内的场景。 曲蓁瞥了眼站在她身侧的白莲花,挽起头发,对血手道:“刀给我,准备验尸!” “是,姑娘!” 血手将她惯用的解剖刀递过去,顺势拨开了白莲花,白莲花也不生气,兴冲冲挪到另一侧继续盯着瞧。 刀入皮肉,一股冲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第622章 一枚玉扳指 屋外的庭院里,晏晔负手而立,眺望着西南方,面容冷峻坚毅,眸光似风刀般尖锐,一言不发。 蒋大海等人或站或坐,或靠在树干上,悄无声息的用眼神交流着,小心打量着自家将军。 真相曝露,杨晓遭人杀害顶替,并无叛国之举,是他们想要的答案,也是他们最难面对的答案 ,最伤心的大概就是他了。 “将军,杨晓的事情怪不得您,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您不必……” 蒋大海思索再三,试探的出声劝道。 晏晔没吭声,身形如石雕般纹丝不动。 霍百川见状,轻拽了下他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 有些事绝非旁人能够劝解的,还是要将军自己想清楚。 院中气氛悲恸而压抑。 就在这时,屋内传出阵咋咋呼呼的吵嚷声。 “哎呀你动作慢点,等我看清楚,这是肺对吧?旁边的是什么?” “怎么器官里还有冰碴,这倒霉蛋到底被冻了多久?不会吧?你是说起码半年?啧!” “好完整的腹腔,瞧瞧这肋骨,根根分明,就是黑了点,那群王八犊子下手够狠的!” “你瞪我做什么?好好好,我不出声就是了,你继续!” “哎,你拿刀小心些,别伤着心肝了……” “……” 男子的声音伴着冬末的冷风吹来,将压在他们心头的阴云吹散了些,霍百川靠在树干上,往屋内瞥了眼,心下一片宁静。 他是孤儿,无父无母无妻无儿,狼军和边关就是他的家,待有一日战死沙场,全了这番情谊,他定去地府在寻阿晓请罪! 到底,是他们没信他! 众人心思百转,各有计较,不知过了多久,屋内走出道青影来,晏晔如有所感应般回身,静静望着她。 “东西找到了,是枚玉扳指!” 曲蓁将帕子同里面包裹着的东西一并递过去,晏晔接过打开,拿起那扳指端详了许久。 她道:“杨晓应是在刚入军营后不久,就被杀了,他临死前不顾一切吞下了这扳指,定有用意。” 按理来说,杨晓诈降的计划是没什么漏洞的,他又是大离盛家的血脉,赫连铮即便发现他有问题,也不该当即痛下杀手才是。 杀了他又留有尸身,是打得算盘? 这个答案,恐怕只有抓到赫连铮才能知晓了! “接下来的事情我来查,你伤势尚未痊愈,就不要再劳心费神了。” 晏晔收好玉扳指,轻声嘱咐道。 “好。” 曲蓁点头,干脆利落的往外走去,“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诸事小心!” “告辞!” 血手拱手,扯着白莲花跟上了她的脚步,一直到身后的视线消失,白莲花才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蔑笑道:“你这忙活了大半日,连句‘谢谢’都没有,换做是我,我定是不干的!” “我与他之间,不需要这些。” 曲蓁神情淡淡,瞥了他一眼,“桃源县疫症,你‘散尽家财’研制解药,也没什么丰厚报酬,你不也做了?” “那不一样!” 白莲花轻嗤:“我可不是善心大发,为了解救世人,不过是觉得好奇那怪病,想潜心提高医术罢了。” “随你狡辩!” 她不置可否。 “什么叫狡辩?曲蓁,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教了我解剖的手法就能这么对我了,我可不是能随便糊弄的!” 白莲花绕着她周身不停的打转,龇牙咧嘴的嚷嚷着,像是被人踩中尾巴的猫。 曲蓁被他吵得烦了,冷道:“一顿全肉宴,闭嘴!” “成交!” 接下来的路程中,白莲花果然是紧咬着牙关,一个字都没再往外蹦。 曲蓁总算是得了清闲,回府后安置妥当,派人留意着外界的动态。 很快,有人当街杀官差,火烧安陆坊的消息就传遍了汴京,惊动了宫里。 陛下震怒,严令封锁城门,挨家挨户搜查刺客,凡大离人士皆扣押候审。 连查七日,接连抓获离军将士数名。 七日后,禁军包围定北侯府,从密室中搜查出两人,经查证,正是大离虎骑主帅赫连铮及百里世家嫡子,百里毅,其身上还留有当日与晏峥交手时的伤痕。 “与离军通信的人是定北侯?” 曲蓁想起那略显富态的身影,有些意外,但这情绪一闪而过,快的不留痕迹。 “就是他,说起来能抓到人,还得多亏姑娘机智,从杨晓的腹中找到了那枚玉扳指,晏将军顺着这东西查到了曹剑身上 ,暗中监察许久才找到了破绽,抓了个人赃并获。” 血手早就看那定北侯不顺眼了,什么东西,也敢在姑娘面前拿腔拿调。 真当自己是碟子菜了! “通敌叛国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尤其是曹剑位处枢密院要职,主理军政大事,如今离盛止戈,赫连铮和百里毅该如何处理等问题都须慎重,这桩案子,还有的闹呢!” 她漫不经心的答了句,继续翻阅医书,血手见状也不再打扰,识趣的退了出去。 曲蓁一语成谶! 定北侯通敌叛国案未经三法司,直接被押送进了鹰司,没多久,一封圣旨赐下,定北侯剥夺爵位,凌迟处死,夷其三族。 禁军亲自查封侯府,行刑当日,血流成河。 至于百里毅和赫连铮,暂时交由鹰司秘密收押,景帝急召太子离墨淞和三皇子离战入宫商议,不知达成何种协定,最终人被离战带走,入了使团。 曲蓁得到消息时,正逢谢涵登门,两人正在品茶。 听到‘凌迟’二字,谢涵手中的茶杯抖了下,险些掉在地上。 “你怎么了?” 曲蓁疑道,这样一惊一乍可不像她平日的性子。 谢涵面色发白,连喝了几口茶平息胸腔中翻涌的恶心,面对她的审视,如实答道:“定北侯行刑那日,我坐马车经过那地方,风一吹卷起帘子,就瞥见木桩上未干的血迹,这些日子时常梦到那幕,渗人的很。” “自当年雪家的案子后,这还是陛下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气,百年军侯贵府,数百人命,说杀就杀!太可怕了!” 第623章 将军,出事了! 雪家? 曲蓁听到这个字眼,便不自觉的想起薛静琅,他费尽心思在北戎扎根,协助容瑾笙平衡稳定朝局,就是这样一个‘乱臣贼子’都在为家国而战,可如定北侯之流,却在边关将士浴血厮杀之时在后方玩弄权政,不惜牺断送数万人的性命! 忠贞奸佞,如何说的清楚呢! 曹剑死不足惜,只是谢涵亲眼见了这血腥的场面,大受惊吓,难以接受罢了。 她柔声宽慰道:“你要实在觉得难受,便用些凝神静心的药物,过段时间就好了。” “你……” 谢涵惶然的望着她,半响后,哀色褪去,自嘲的笑了声,垂眸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胆小如鼠,特别没出息?” 曲蓁摇头,“不会。” 谢涵面色变幻,最终苦笑着叹道:“你知道吗?我真的羡慕你,你能游刃有余的面对有所危机和变故,武功又高,医术又好,大家都喜欢你,有时候我连嫉妒都觉得是不自量力。” 闻言,她微微侧首看着谢涵,神色认真,“你要是经历我曾经历的那些事,就不会觉得羡慕了,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代价。” 她这一手医术,是拿无数人的性命换来的! “至于你说的‘大家’,指的是晏峥?” 谢涵一愣,脸颊微红,瞥过头去低道:“我没这个意思,我,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多想,这也怪不得你……” “本来就怪不得我!” 曲蓁一本正经的附和道。 “你……” 谢涵抬眼,错愕的看着她,不知为何突然被逗笑了,嗔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安慰下我?” “需要吗?” 她挑眉。 谢涵仔细想了下,托腮看着她,无奈道:“还是算了吧,那会让我觉得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曲蓁抿唇轻笑,淡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终有一日会想明白的。” “我也觉得,反正有宸王在,他也没机会。” “没有容瑾笙,我与他也不会有所改变。” 她仔细纠正这个说法,谢涵有些疑惑,“为什么?论身世样貌,晏峥也是出类拔萃,万里挑一,国公府承你大恩,你要是嫁过去,必然能安然自在的过一生。” “没有为什么,有些人只适合做朋友。” 曲蓁没多加解释,她之所以说这些,是免去谢涵的后顾之忧,以免纠缠出更多的麻烦来。 谢涵听罢,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灌了口茶,撇嘴道:“真不知道是该为自己暗喜,还是替他悲哀。” 或许就连晏峥自己都觉得,隔在他们之间的唯有一个宸王,殊不知,一开始他就是局外人! 两人随意的闲聊了会,谢涵精神稍好了些,才记起自己的来意,“我在府中闲着也无聊,你要是不嫌弃,我能不能去招财馆帮忙?” 宫中在组织医女官考试,你不去试试吗? 曲蓁有些诧异。 谢涵摇头,轻道:“爷爷这院正做的辛苦,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动辄就是株连满门的祸端,我不想卷入皇家的争斗中,这次疫症让我彻底想清楚了,能做个寻常大夫就是极好。” 她顿了下,话音一转,“你该不会不要我吧?” “不会,你想去就去,找柳掌柜,他自然会安排好一切。” 曲蓁含笑应道,“你的基础很牢固,就是缺乏经验,看得多了自然就会有长进,这是好事。” “你说话这老气横秋的强调可真像我爷爷,他跟我提议此事时,也是这么说的!” 谢涵哭笑不得。 “谢院正让你来的?” “对啊,爷爷说让我跟着你磨磨性子,多见识些风浪,免得被养在深闺里白白耽误了这一身好本事。” 说起此事,谢涵浑然忘记了先前的颓废,喜道:“你都不知道,自打疫症后,爷爷对我的态度都不一样了,有时候出诊还会带我一起去,亲自演示教导。” 闻言,曲蓁也替她高兴。 这说明谢老大人已经在调整自己的思维,准备打破陈规,将她作为一个合格的大夫在培养。 她真心实意的道:“那就恭喜你了!” “多谢!” 谢涵眉宇间愁色一扫而空,满是期待憧憬之色,稍坐片刻后,府中来人唤她回去。 说是太后病了,诸皇子同宸王入宫侍疾,谢老院正要在宫中呆几日,有事情要吩咐她! “那我就先走了,别忘了跟那边打声招呼!” “好!” 送走谢涵,曲蓁刚准备回去把没收捡完的药材整理妥当,还没等抬脚,门房又来报,“小姐,晏世子来了。” “请他们进来。” 她想着时机真是不巧,谢涵刚走晏峥就到了。 侍从将人引进来的时候,就见晏峥身侧缓步走着一人,穿着身玉色的锦袍,长发用银冠束着,身形刚毅挺拔,比那苍松更多了几分风骨。 “阿渊!” 她轻唤道。 晏峥有些不乐意,佯怒道:“我这个大活人你是瞧不见啊,竟然越过我就问我大哥。” “世子安好。” 曲蓁敷衍的一拱手,含笑看向晏晔,“怎么今日过来了?后续的事情都处置妥当了?” “嗯,已经差不多了。” 晏晔看着比前两日精神了些,浅笑道:“我过来见你一面,接下来有段时间怕是看不到了。” “为何?” 曲蓁微怔,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难道是陛下给你新派了差事?” “算是。” 几人落座,晏峥在两人间来回打量了眼,解释道:“军中出了奸细,大哥要返回狼军详查,并且重整迦南关的军防。” 晏晔颔首,附和道:“还有件事,朝廷用以交换赫连铮和百里毅的条件,是要离军释放我军的战俘和被抓的细作,需要我亲自去接人,正好顺路护送大离使团离开。” 南疆少祭司去而复返,搞出了桃源县疫症,这一举措,也算是预防途中再出变故。 曲蓁也明白这安排的用意,没多追问,想着正好他们在,就准备询问下这案子的细节,谁知话还没出口,就见侍从急匆匆引着一人走来,那人匆忙见礼,沉声道:“将军,出事了!” 第624章 杨母自戕! 汴京城郊,一处野山。 曲蓁等人赶到的时候,就见到一座新坟旁立着两块灵牌,前面的纸钱尚未烧尽,风吹起飞灰落在那倒地的身影上,遮去胸前的血迹,盖上了一层浓灰。 “伯母说是要同阿晓说会话,将我们支开,没多久就拔刀自尽了……” 霍百川满面晦涩,低垂着脑袋,“都怪我们,要是我们能多长个心眼,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怪我。” 顾义打断他的话,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是我太大意,没发现伯母的异常,将她带来了这儿。” 晏晔没说话,屈膝半跪在杨氏身前,拂去她身上的碎纸屑,打理妥当后,又捡起被撂在旁边的铁锹,开始挖土。 众人羞愧不已。 曲蓁环顾一周,淡道:“她来汴京是抱有死志的,没人能看得住一个故意寻死的人。” 说完,她就去给晏晔帮手。 顾义等人回过神,默不作声的开始寻木材造棺,刻碑烧纸,将杨氏下葬,就葬在杨晓身旁。 还有那两个灵牌,也一并安放妥当。 晏峥将霍百川等人先行支开,三人站在这墓碑前,缅怀悼念,心照不宣的没有出声。 “阿晓是撞破了定北侯的线人同赫连铮见面被杀的,为了保留证据,强行将指环吞入腹中,临死前又故意激怒赫连铮,想让他将自己的尸身作为挑衅丢回狼军。” “只是他没想到,赫连铮留了后手,命百里毅伪装他的身份继续活动,才导致他惨死数月还被冠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 晏晔怅然道,目光幽微的盯着那碑,生生能烫出个洞来。 “这不是你的错!” 曲蓁声音清淡,她站在他身侧,所以能更加清晰的感受到他的自责与歉疚。 但导致这一切悲剧的,是战争本身,非谁一人之过。 晏峥也道:“是啊大哥,为了这场战役,你也是险些丢了性命的,那帮狗崽子阴险毒辣,竟敢算计我们晏家,这仇势必要报,定北侯死了算便宜他,下一个就是赫连铮!” “阿峥,你别乱来。” 晏晔回首,严肃的看着他:“不管怎么样,陛下已然应允了大离提出的交换条件,那赫连铮就必须活着离开大盛!” “我知道,等他们进了大离的地界,死活自然与我们无关!” 晏峥勾起嘴角,心中也不知在盘算着什么,眼底冷光乍现。 晏晔见状,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这个弟弟向来是说一不二的魔王心性,从小到大,但凡是打定主意的事情,就断不会改变。 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眼下这节骨眼,离盛是绝不能再起战事了,否则陛下也不会和大离交易! “小蓁!” 他唤了声,曲蓁会意,转而看向晏峥。 晏峥不悦的挑眉,撇嘴道:“此事是原则问题,我不会改变主意!你别劝我!” “谁要劝你了?” 曲蓁目视前方,冷淡道:“不想让他活着回去的人可不止是我们,敌人的敌人,就是天然的盟友,你的人要动手的话,也可求助离太子。” “他冷的跟冰块似的,哪里能使唤的动?” 晏峥闻言顿时乐了,不顾自家大哥瞬间愣怔的神色,轻撞了下她胳膊,低道:“不过你这份心意本世子收下了。” 她冷瞥了眼他,“赫连铮亲近三皇子离战,并非离太子乐见之事。” “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两人自顾自的说着话。 晏晔被晾在一旁,看着这幕,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有个胡闹就够了,她怎么也跟着乱来? 曲蓁察觉了这道视线,声音虽清淡但暗藏冷锋:“他敢动你,就拿命来偿!”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险些再度失去阿渊! 还有容瑾笙为了取药身负重伤,寒疾至今未愈,她身边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被此事牵累,她如何不恨! 晏晔听着这话心里一动,诧异之余竟觉得他们之间理当如此。 反倒是晏峥,俊眉紧紧的拧在一起,面色极其难看,他一直知道大哥对她来说非同一般,但如今听着,依旧觉得刺耳。 想起那次不欢而散,晏峥忍下心中的醋意,冷哼道:“你就不怕这话被那醋坛子听到?” “阿峥!” 听到这称呼,晏晔无奈叹气,提醒了句,“他是王爷!” “我还是世子呢!” 晏峥撇嘴,容瑾笙那厮惯是会装的,什么霁月清风,云端神祗,实际上就是个心眼比芝麻还小的醋坛子! 曲蓁也早已习惯了他这番做派,答道:“他信我。” 信任是一回事,需要哄是另一回事,她记得! 晏峥不置一词,懒得再争论这个,他们俩要是因为这件事闹翻了那不是正好方便他趁虚而入? 被这么搅和后,晏晔也早已没了方才的沉重,三人并肩往下山回城。 曲蓁顺势问道:“最后定北侯那边是如何交代的?他果真与后方补给调动等事有关?” “嗯,曹剑供述是他命人假扮山匪,劫了运送粮草的队伍,又拖住了昭关府的玄甲军支援,才致使迦南关告急。” 进了鹰司,就算是铁打的嘴,他都能给挖出些消息来,更何况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定北侯? 几件刑具下去,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吐了出来。 “还不止!” 晏峥冷笑,“香雪海那刺刺杀也是他找人动的手脚,原是想借着刺杀铲除些对手,并以护卫不利的罪名让大哥失宠于陛下,收回兵权。” “然后呢?” 她追问道。 “然后什么?” 晏峥疑惑的看她,曲蓁提醒道:“他要真是为了针对晏家,哪儿来的胆子刺杀东宫太子?你别忘了,容黎言可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 “这件事他倒没提!” 晏峥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思索道:“他要是参与党争的话,这场刺杀谁受益最大,他就是谁的人!” 三人交换了个眼神,异口同声道:“容珩!” “怪不得曹剑野心大到敢谋夺兵权,香雪海刺杀,拖延战机都是为了陷害晏家,那个白痴该不会以为拖垮了我们,他就能青云直上吧?” 晏峥不屑的嗤道:“辛苦一场,用满门性命替他人嫁,就是不知道这几桩事情,容珩又知道多少!” 第625章 元家值得! “不管知道多少,这笔账,本世子都会算在他头上。” 定北侯素来亲近容珩,又是武将中仅次于晏家的存在,晏家一倒,枢密院就是他囊中之物,三皇子一脉定将实力大涨。 他可不信什么容珩全不知情的鬼话! “朝堂讲究制衡之策,如今东宫势弱,只要陛下没有易储的打算,那他就不会容许容珩有所动作。” 晏晔看的清楚,容黎言这个太子毕竟是受陛下亲自教导的,对之寄予厚望,光凭这一点,容珩就输了。 “那正好,等我从边境回来再同他算这笔账!” 说到这儿,晏峥难免发愁,“只是这趟出去要花不少时间,我得好好想个法子。” 回城的路上晏峥异常安静。 两日后,曲蓁总算知道他想到的法子是什么! “晏家世子晏峥忤逆蛮横,冲撞陛下,罚跪两个时辰,杖三十,着令禁足两月,以儆效尤!” 血手学着宣旨太监的腔调,捏着嗓子说完,被容瑾笙一个冷眼瞅得心里有些发毛,悻悻笑了两声,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他为了脱身离京也算是下了血本,听闻陛下气得连御书房的青玉盏都砸了。” 容瑾笙指尖抹过手中的茶盏,慢条斯理的品着,话音不疾不徐。 “你怎么知道他要离京?” 曲蓁好笑之余又觉惊讶,抬眼看着他。 “晏峥自幼睚眦必报,赫连铮害大公子至这般境地,他怎会轻易放过?” 或许皇兄也清楚晏峥的用意,顺水推舟罢了。 容瑾笙对此并不意外,换做是他,也不会放过赫连铮之流,他只是遗憾当年迦南关之战没能助顾老将军将其斩落马下,否则也不会有大盛今日败局。 “你倒是了解他。” 曲蓁失笑,整理着手边的药材,仔细核对清楚剂量后,包好打上绳结,搁在一旁。 “这是给姐姐的?” 容瑾笙未置一词,含笑问道。 “嗯,我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换了其中几味药材,效用更好些,以姐姐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正好受得住,晚些我便着人送去。” “不用晚些,现在如何?” 容瑾笙试探的询问她的意思,温声道:上次一别已经数月,姐姐派人催促了几次说想见你,奈何你公务缠身不得闲暇,我便都推掉了。 她思索片刻,点头道:“也好。” 曲蓁当下命人套了马车,从库房中拿出了些滋补的药材和稀罕玩意,同容瑾笙出府。 离王旧府修缮工程尚未竣工,长公主夫妇便暂住在皇城旁的元家祖宅中,与公婆同住。 容瑾笙携她先去拜访了两位老祖宗。 “都是自家人,还带什么礼物,王爷太客气了,快坐!” 元老大人荣休后,在府中安养,三五不时的还要外出游玩,精神矍铄,性情疏朗,是个极有趣的长辈。 同容瑾笙说了两三句后,转向了曲蓁。 “这女娃娃就是曲老国公的外孙女儿?眉眼的确有几分那丫头当年的傲气,怪不得搅的这汴京险些翻了天!” 他说的是外孙女儿,显然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汴京城中的老一辈都是人精,亲眼看着曲漪长大,光是这有八九分相似的容颜,哪儿会相信什么义女的鬼话! 曲蓁也不忸怩,颔首道:“晚辈给老爷子请安。” “乖!我和你祖父也算是有些交情,再加上你和王爷这层关系,让你唤我声爷爷不过分吧?” 元老爷子笑呵呵的捋着胡须,双眼发亮的盯着她。 曲蓁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低声唤道:“元爷爷!” “哎!” 老爷子高兴的应了声,忙命人拿来了些糖果蜜饯,哄道:“多吃点,不够就说,把这儿当自己家,千万别拘束。” 她不忍拂了老人家好意,静默的吃着。 容瑾笙见状笑道:“您这笔账算得可是厉害,既得了个孙媳妇还白捡孙女儿。” “没办法,谁叫我家那小子不争气,生了个男娃娃,我就喜欢女孩,乖巧贴心!” “姐夫若听到这话,怕是要恼了。” “他不敢!我就乐意见你们,瞧着朝气蓬勃,总会叫人想起年轻时候的事情,别看我这副模样,几十年前,我也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少年郎,汴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名门千金都为我倾倒……” 元老爷子缅怀过往,容瑾笙含笑听着,直到老夫人寻来才打断他,“都是些老掉牙的事情,整日翻来覆去的说也不嫌烦。” “哪里烦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 “行了,当着孩子的面儿说这些,也不害臊!” 老夫人嗔了句,拉着曲蓁又说了好久的话,才放他俩离开,命丫鬟领着他们往长公主的院子行去。 “是不是被吓着了?” 容瑾笙笑道:“两位老人家平日里闲来无聊,遇着人难免唠叨了些,习惯就好了。” “还好。” 曲蓁推他走着,步履轻缓,低道:我总算明白姐姐为何执意要生个孩子。 这世道女子本就艰难,嫁娶生育身不由己,姐姐得偿所愿嫁给心爱之人,夫妻和睦,家中公婆明理亲善,气氛融洽,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孩子! 即便如此,也足够旁人羡慕了。 元家待姐姐如亲生女儿,又是一脉单传,这孩子,就成了姐姐的心病。 容瑾笙似有所感,抬眸望向她,见她一贯清淡凉薄的眼底蕴着几分羡慕和柔色,轻道:“可惜父王和母妃不在了,否则,就能多两个人疼你了。” 曲蓁微怔,抿唇没有说话,白玉般的耳垂却不自觉的爬上了几分绯色。 他见状眸中笑意更深,平视前方,低喃道:“不过没关系,他们缺席的部分,我会加倍补给你。” “什么?” 她没听清楚,追问道。 “没什么!” 容瑾笙回过神,远远看到那院外转悠的某道人影,轻笑道:“看来我不能陪你去见姐姐了。” “嗯?” “这会除了你,那屋内怕是容不下第二个人。” 他蓦地抬手拍在扶手上的机关,停了下来,视线凝在那道人影上,打趣道:“又被赶出来了?” 第626章 太后病重,与她有关! “阿笙!” 元稹快步迎了上来,“早就听说你们来府中了,一直没见人影,她正闹脾气呢。” 容瑾笙和曲蓁对视了一眼,忍俊不禁。 旁边的婢女已经对此司空见惯,往后退了步,捂着嘴偷笑。 “看来这时候我们都不太受人待见,不妨去书房坐坐?” 容瑾笙话音刚落,元稹便附和道:“我正有此意,那就辛苦阿蓁了。” 女子说私房话,他们凑在旁边也无趣,还不如远远避开的好! “姐夫不必客气。” 曲蓁颔首,目送两人离开后,才看向身旁的丫鬟道:“走吧。” “是。” 那丫鬟忙敛了神色,恭敬在前引路,时不时还要偷瞄她一眼。 曲蓁也不戳破,径直跟着进了内室,还没等抬眼,就见一人影扑了过来,“蓁儿,你总算是来了,再不来我都要去曲府找人了。” “姐姐。” 她含笑唤道。 长公主屏退左右侍候的人,拉着她坐在榻上,忙四下打量见她无碍后,才吁了口气。 “你啊,朝廷又不是只你一个大夫,让他们去不就好了,你还伤着居然跑去昭关府那种地方,万一出事怎么办?” “我送去的东西你都收到了吗?人参可吃了?你身子虚弱,太医说就得好好补补!” “阿笙也真是的,居然没看顾好你,十几年才等到自己媳妇,也不知道护着,这一点,就比不上你姐夫。” 长公主絮絮叨叨的说着, 一会埋怨容瑾笙,一会埋怨朝廷的官员太无用,横竖都在心疼她。 曲蓁含笑听着,待她说完,才得了插嘴的机会,“先让我给姐姐把个脉吧! “哦哦哦,好。” 长公主顺从的将手递了过来,“我每天都在按照你的医嘱用药,一顿不曾断过。” 她仔细的观察着曲蓁的子神色,待曲蓁抽手,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怎么样?” “状况比之前好了许多,我这次带来了新的配药,用法和之前一样。” 曲蓁笑道。 “那就好,不听你亲口说这话,我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长公主拍了拍胸口,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又添了几分愁容,看着她欲言又止。 “姐姐有心事?” 曲蓁试探的问道。 “也,也没什么,我这病熬了多年总算是有了好转的迹象,这本来是好事,但一想到母后的病反复着不见好,难免觉得忧心。” 曲蓁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长公主说的母后是当朝太后,之前在宫中也是,听说太后头风发作,她急匆匆就去了,看来两人关系甚好。 “宫中不乏能人圣手,有他们在,太后会好起来的。” “不,这次不一样。” 长公主摇头,心中忧虑更深:“太后这次发病比以往都更严重些,昏沉中总会念叨着以前的事,还破例找了法宝寺的大师入宫作法,寝宫内外贴满了符箓,瞧着渗人的很。” “太医院怎么说?” 太后发病的事情曲蓁早从谢涵那儿听过了,谢院正更是为了此事守在了宫中,按理来说,不该发展成这样才是! 作法也罢了,符箓是用于避鬼驱邪,皇家素来不信此道,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长公主答道:“谢太医说是风寒袭体所致,但因心中忧思过度,加重了病症,所以一直好不利索。” “是这样吗?” 曲蓁低声轻喃,觉得这说法实在牵强。 太医院的行事风格她多少也算了解几分,定是隐瞒了什么,普通的头风不至于这么久还不见好! 屋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长公主见她蹙眉深思,有些懊恼的轻拍了下自己额头,“瞧我,你难得过来一趟,我提这些扫兴事做什么?快别想了,跟姐姐说说,你和阿笙最近如何了?” “什么?” 画风转的太快,曲蓁一时间没能跟得上。 长公主抓着她的手,挤眉弄眼的笑道:“别跟我装傻,你们这样耗着也不是法子,娶亲的花轿得进了宸王府的大门才安心不是?” “这件事我……” 她默了片刻,思索着刚开口,就被长公主急声打断,“该不会那臭小子提过吧?这怎么行?待会姐姐帮你教训他!” 曲蓁苦笑,她血海深仇未报,哪儿来的心思去考虑婚嫁之事? 这麻烦还是丢给容瑾笙去处理吧! 她没答话,算是默认。 没多久长公主就从那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中找回了理智,又说到旁的事情上去了。 曲蓁和容瑾笙一直在元家呆到月上中天才离开,长公主依依不舍的将他们送到府门外,叮嘱道:“你们记得多过来走动,别整日闷头处理公文,实在不行就丢给底下的人去处理。” “这说的什么话?大理寺和青镜司一堆事务要忙呢,你以为阿笙同你我一般清闲?” 驸马忍不住笑着驳了句。 他刚说完,便有一记眼刀飞来,凶悍的逼人,元稹忙举手作投降状,赔笑道: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别生气。 “这还差不多!” 长公主心满意足的收回视线,对曲蓁道:“蓁儿,这臭小子要是敢惹你不高兴,你就尽管告诉姐姐,我替你收拾他!” 曲蓁笑着应了句“是”。 容瑾笙闻言,苦笑道:“姐姐这就是高看我了,她家教甚严,我可不敢造次。” “那最好!” 长公主笑嗔了句,催促道:“快些去吧,路上小心些。” “好。” 容瑾笙撂下帘子,对外吩咐道:“走吧。” 马车缓缓动了,疾驰着离开了元家,往曲宅行去,曲蓁打量着容瑾笙,思索着该如何开口询问此事,奈何始终找不到好的切入。 最终还是容瑾笙忍不住问道:“蓁蓁,你有话想问?” “嗯!” 曲蓁应了声,他既开了口,她就顺势道:“太后旧疾发作,东宫和几位皇子皆入宫侍疾,我记得你也去了,状况如何?” “太后的情况姐姐不都告诉你了吗?”、 容瑾笙凤眸颜色淡淡,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曲蓁凝视着他,轻道:“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些!” 第627章 离使归国! 容瑾笙薄唇微抿,默不作声。 曲蓁见状,深吸口气,凝声道:“这件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自皇陵归来,他看似风平浪静,与寻常没有半点异样,但她心中清楚,这样的仇恨任谁心宽似海都无轻易作罢! “我要说有呢?” 容瑾笙抬眼看她,凤眸幽邃窥不见半点光亮。 她凝视着这双眼,良久,轻叹道:“你想杀了她?” “不。” 容瑾笙眸光乍冷,“她现在还不能死,我不过是试探一二罢了。” “结果呢?根据姐姐所述的症状,我猜多半儿是用了类似‘魇丹’的药物,这种药稀少且不易察觉,但对于心性坚毅之辈作用不大,你还是没想同宫中翻脸!” “时机未到。” 他也没反驳,迎着曲蓁的视线,一贯温和清淡的声音中掺了几分冷色,“如你所言,收效不大,每询问至关键处,她都会昏沉睡去,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母妃尸骨的确是被她动了手脚,至于去了何处,不明!” 去处不明! 忙活数日就只得到这样的结果,曲蓁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甘,见他抓着下袍的手紧得指节发白,忙抬手覆在他手上,宽慰道:“还有机会。” “我没告诉你,是不想你牵扯其中。” 容瑾笙反手抓住她,低声道:“这皇家的腌臜算计,不该脏了你的手!” “我的手没你想象的干净!” 她自嘲一笑,“或许未来还会沾更多的血!” 乱世医者,掌狱权臣,她所奉行的原则并不适用于这人命如草芥的世道,唯一能坚守的,便是自己的本心。 容瑾笙听出了其中的落寞和讽意,凝视着她,正色道:“我会护着你,凡事无愧于心就好!” “嗯!” 曲蓁点头,实在不想继续这沉重的话题,话音一转,疑道:“所以你去找谁拿的药?” 这种药杀伤力不大却十分冷门,且造价昂贵,市面上难以寻到。 容瑾笙很是配合,“你猜?” “白莲花?” “嗯!” 曲蓁不免觉得好笑,“他一直都是个怕麻烦的主儿,你是用什么法子请动他替你制药的!” “投其所好!” 容瑾笙想起当时的场景,凤眸漾出些许笑意,“我可是在醉香楼付了半年的雅阁和酒菜钱!” 果然! 这货为了几顿饭就能把自己卖了,与先前那个在桃源县一掷千金的贵公子真是云泥之别。 “他脾气是坏了点,喜欢剑走偏锋,也不知道什么门户才能养出这种后辈来。” 曲蓁感慨了句,换来容瑾笙一个怪异的眼。 她道:“我说错了?” “看来他真是瞒的严实,殊不知江湖上为了他已经闹翻天了。” 容瑾笙打量着她,笑叹道:“也不知该说你是运气不好,还是运气太好,随便去哪儿都能捡着一个麻烦来。” “怎么说?” 曲蓁听出旁的味道,追问道。 “天机堂收到消息,医盟盟主继任仪式开了天窗,走丢了少主,正掘地三尺的找呢!” 他笑得意味深长。 曲蓁惊道:“白莲花是医盟少主?” “不仅如此,还记得安怀庆吗?在临江府时他被我下令剪了舌头,后来再现身,却能说话了,也是这位少盟主的功劳。” 容瑾笙又补了一句,终于看到曲蓁变了脸色。 她清冷的眸子裂出些愠怒之色,又气又笑,“原来是他搞的鬼,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 不得不说安怀庆的运气真好。 偏遇上了喜欢研究疑难杂症且医术极佳的白莲花,但凡差点运势,他都没法张嘴说话。 只是这只小白鼠,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念及此处,两人对视了眼,皆露出了笑意,这世上的缘分,果真是妙不可言。 没多久,宫里传来消息,太后的病症多有缓解,朝廷和百姓皆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滞留汴京良久的大离使团也向宫中请辞,景帝允,于五月中旬离京。 那日曲蓁出城相送,还没等下马,就感受到了数道不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刀刃般像是要生生挖下块肉来。 离战闻讯赶来,一身墨黑色纹银虎的蜀锦长袍,端的是威仪万千,他噙笑招呼道:“没想到离京前还能见曲大人一面,真是令人心情愉悦。” “是吗?” 曲蓁掀唇,冷淡道:“可惜,本官并不觉得愉悦。” 她请大哥从他手中强行带走了余十一,又导致赫连铮等人身份暴露,落入大盛手中,为了救他们,他可费了不少力气。 明明彼此势成水火,偏离战还要端着一副亲近之态,打趣闲谈,着实令人不喜。 “那真是可惜了。” 离战面上笑意淡去,瞥了眼身后两人,唤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见过曲大人?先认个脸熟,毕竟以后还是要有来往的!” 闻言,那骑着马的两人一夹马腹,来到近前。、 此举正好引起了不远处晏晔的注意,他忙策马赶来,停在了曲蓁身侧。 “晏将军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等如今不过是笼中雀,任人搓圆捏扁,哪儿敢有所动作?” 那身形略显消瘦的少年冷笑道,一张脸苍白的出奇,眼神倨傲且暗藏杀意,“但风水轮流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轮到她了,晏将军,你最好一辈子把她看紧了!” 晏晔剑眉蹙紧,“那也得你有这个本事才行!” “拭目以待!” 他话音刚落,就听面前传来声冷笑。 “我若是你,便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赶紧走,哪儿来的底气在这儿大放厥词?” 曲蓁目光清冷,铺满寒霜,“容本官提醒,你能苟活于世,是因为身份,可不是因为本事,百里公子!” 她最后一声轻唤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百里毅被刺的下意识攥紧马缰,怒道:“你这个女人,你……” “再敢多说一个字,你就不必活着回去了。” 男子清越冷沉的话音响起,人群自动分开,让出条路来,离墨淞穿着墨黑的太子服制,金冠束发,耳鬓垂着红缨,器宇轩昂,尽显尊贵之气。 一句话,骇住了百里毅。 第628章 送别,归离 这种状况只持续了一秒,百里毅便回过神来,有些不甘心,“太子是在大盛做质子太久,已经忘了自己的身份吗?竟然偏帮盛人?” 他声音锐利,撕破了众人长久以来营造的和平假象。 谁都知道这个太子幼年被送到汴京为质,在大离朝中无半点根基,说白了就是个空架子。 但被百里毅当众挑衅,回应的话就会得罪其身后的世家,置之不理,又会沦为笑柄,再也抬不起头。 包括离战在内的众人的都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一幕,想等着看他的反应! 只见离墨淞微微抬眸,眸光冷冽不掺一丝情感,薄唇轻启:“本太子要护着谁,需要跟你解释?” 他冷瞥了眼身旁,蓦地不知从哪儿蹿出来道黑影,迅疾如风,落于百里毅身前,“啪啪”就是两巴掌! 清脆,利落! 百里毅被打得一懵,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感受到周围数道热灼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怒从心起,“离墨……” “还不退下!” 离战怒喝一声,适时的打断了他的话,再闹下去,难堪的可不是离墨淞。 他看向那黑影消失的方向,眼底浮现抹凝重之色,看来他的好哥哥在汴京的日子也没闲着啊! 百里毅陡然清醒,察觉到要不是三皇子打断,他自己险些闯下大祸,忙强忍着怒意驱马往后退了步,没关系,等回了大离,自有离墨淞好看! “皇兄别在意,都是小孩子闹脾气,臣弟事后会严加管教的。” 离战出声圆场。 离墨淞睨了他一眼,不作声,算是默认,缓步走到曲蓁面前,眸光略柔和几分。 这是他的妹妹,这世上仅剩的血亲! “朝局艰险,你要多保重!若有朝一日那人负你,我定为你杀了他。” “嗯。” 曲蓁点头轻应了声,转身从血手怀中取过一箱子递给他,“这里面有我多年存药,危难之际可应急,别忘了看下。” “好,我也该走了。” 离墨淞将箱子交给心腹,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往马车行去。 一切准备就绪,离战冷刮了她一眼,调转马头喝道:“启程!” “是!” 队伍缓缓动了起来,晏晔随行也不好耽搁,压低声音道:“放心,我会照应好离太子。” 曲蓁点头,目送着他上马追了上去。 直至此刻,她才冷淡的移转视线往旁边看去,从她现身开始,这道视线就一直紧盯着她! 幽森且遍布杀意! 入眼的是个书生打扮的男子,长发用带子系在脑后,细目长眉,一条狰狞的伤疤自他左眉蔓延至右侧嘴角,生生破坏了这份儒雅的美感。 “姑娘,此人就是赫连铮!” 血手低声说道。 曲蓁有些意外的挑眉,没想到纵横沙场,铁血无情的杀将赫连铮居然是这个模样! 她审视赫连铮的时候,赫连铮同样也在打量她,大离的使团已经走远,霍百川等人不放心的等在不远处,就为了盯着他。 良久,赫连铮哑声道:“后会有期,曲大人!” 曲蓁没答,他却不再耽搁,收回视线策马跟了上去,霍百川等人远远的拱手,也随之离开。 时至今日,大离使团在京耽搁数月,终于返程! 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场面比他们来时还要热闹几分,更有人洒扫庭户,燃放爆竹驱邪除晦,活像是送走了霉神。 “晏峥呢?” 曲蓁牵着马穿梭在人群中,低问道。 “已经走了,大概是怕撞见使团,所以挑的小道,药谷的高手也跟上去了。” “好,传信给柳生,让他时刻留意那边的动静。” “属下遵命!” 两人说完就往回府中走去,一路上乱七八糟的小道听了两耳朵,什么的丞相府马车频繁来往于东宫,三皇子举办游诗会,冷国公府小公爷与人在青楼斗殴,抛开这些,还有十分荒诞的,说是她与大离质子离墨淞有染,行为不检。 这些言论流淌于汴京城的大街小巷,百姓热议不绝。 刚回到曲府,曲蓁就撞见了正要出门的曲弈,他穿着身月白的广袖交领长袍,惯用的银冠被一枝桃木雕花的簪子替代,腰挂着玉兰图样的香囊,手中依旧摇着他的铁骨扇。 举止风流,甚是惹眼。 “去送你大哥了?” 曲弈面上不复失意之态,笑的恣意随和。 她左右打量了圈,若有所思道:“听说你这段时日忙于应酬各府的花宴和游会,时常连影子都寻不到,你何时也这般沉迷此道了?” “暮春之际,娇花争奇斗艳,正是赏景的好时候,我自然是要出去走走,总待在府中多无趣。” 他随意的扇着扇子,语气轻快。 曲蓁瞧着那明显快了几分的频率,似笑非笑,“是赏花还是赏人?” “自然是……都赏!” 曲弈话音一转,‘刷’的合上扇子,在掌心轻点着,“怎么,你也有兴致?” “没兴致。” 她抬眼,戏谑道:“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逼退同阮姝玉这桩婚事吧?” “不试试怎么知道?” 被戳破心事曲弈也不觉得尴尬,轻笑道:“不是她也会是别人,反正世家大族的公子, 婚事向来都由不得自己,有什么差别呢?” “你在和自己置气!” 曲蓁凝定的看着他,直言道。 “这叫什么话,我是顿悟了。” 曲弈装模作样的用扇柄轻敲了下她的肩膀,怅然道:“祖父那边横竖说不通,又有曲家数百号族人在,你哥哥我啊潇洒了半辈子,也该有些担当。” “所以就去拈花惹草?” 曲弈语塞,郁闷的瞪了她半响,抬脚往外走去,“懒得和你这个小丫头争辩,我啊,要去仙悦楼听曲儿了。” “南疆那边形式不太好。” 她面对那背影蓦地开口,果然,话音刚落,就见那月白色的身影猛地顿住。 等了许久,才听他悠悠道:“别骗我了,两方对峙的格局形成已久,除非惊变,否则就算偶有冲突,也断然没有一边倾斜的可能。” 她道:“阴司琰带回去了一个人!” 第629章 扶棺回城! 曲弈默了片刻,还是哑声问道:“什么人?” “大离凤氏嫡子凤廷,离战和阴司琰不知达成了何种协定,将凤廷卖给了南疆,我怀疑阴司琰用他试蛊,已无伤无痛之体。” 她敛了戏谑之色,面上多了几分凝重:“不知是不是药物的缘故,凤廷杀伤力惊人,若南疆从他身上找出大量生产此蛊的法子,那战火将会蔓延至三洲的每个角落。” “届时,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曲弈的背影骤然绷紧,明明身影沐浴在日光中,却显得异常寒凉,“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有权知道。” 曲蓁点到即止,说再多就显得刻意,转身欲走,被他突然唤住:“等等!” “嗯?还有事儿?” 她扭头疑道。 曲弈背对着她,没有回头,教人看不清情绪,只低声道:“我收到父亲家书,他扶棺已近汴京,三日后就到!” 要回来了吗? 不知为何,曲蓁心头猛跳了一下,故作平静道:“我知道了。” “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曲弈再不犹豫,抬脚往外走去,只是这步伐比之前更紧促了些,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扶棺归京这个消息搅的曲蓁内心难以平静,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回药房做自己未尽的事。 “姑娘,药煎好了!” “姑娘?” 血手在旁帮手,眼见着快熬干了水,忙捻了帕子将药锅端走,一连唤了几声,都没能得到回应。 好一会,曲蓁身子动了下,轻道:“血手,你去将小兰花找回来,让他这两日多在松明斋陪着二老。” “姑娘是怕老夫人受不了?” 血手试探道。 “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再受不得刺激了,等棺木下葬后再告知他们这消息吧。” 她吩咐完就挥了挥手,倦声道:“去吧,我歇会,别让任何人搅扰我。” “遵命!” 跟在她身边这么久,血手也知道分寸,当下便退了出去,吩咐影卫守好门户,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事实证明,他是有些多虑了。 大离使团一走,带走了最不守规矩的晏峥,整个汴京都像是突然安静了下来,更遑论曲宅? 三日后,曲蓁和曲弈离府,满盈缺则拉着白莲花在松明斋陪着。 “奶奶你尝尝这个,特别好吃。” “我听说徐记的糕点做的最好,特意去排队买的,姐姐说奶奶最喜欢藕粉糕,我都记着呢!” “奶奶想听戏吗?” “唱曲儿呢?” “……” 满盈缺喋喋不休的说着,逗得老夫人直乐,连声说‘好’,“只要是我们小兰花喜欢的,祖母都喜欢!” 白莲花在旁猛翻白眼,他到底为什么被抓来做这么无聊的事情?除了吃喝玩乐,这小屁孩不知道说点其他的吗? “老夫人想不想听桃源县疫症的故事?” 他灵机一动,打断满盈缺的话音。 “桃源县?我记得蓁儿就是去那儿找的解药,回来都清瘦了一大圈儿,想来吃了不少苦,你快给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满盈缺眼皮抽搐了下,脑海中再度浮现那些画面,难受的浑身毛孔都在刹那张开了,凉气直往里面窜。 白莲花瞥了眼他,笑得不怀好意,“这事儿还得从我们满小公子说起,他啊……” 松明斋内,笑闹声连成一片,刮骨的寒风自窗边吹过,越过城墙,将两人衣袂吹的飒飒作响。 “来了!” 曲弈提醒道,下意识去看曲蓁的脸色,就见那如雪般的肌肤剔透,蕴着几分肃杀之色。 她没说话,脊背挺得笔直,看着远处的官道尽头出现几个骑马的身影,将一个驮载着棺木的板车护在中间,缓缓朝他们行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在他们面前停下。 为首的曲国公摘下帷帽,露出张倦容来,唤道:小弈,蓁儿。 他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咽了下去,往身后方向看了眼,叹了口气。 “现在进城太扎眼了,等晚些时辰吧。” 曲蓁轻声说道。 “也好!” 众人等着月色降临后,赶在城门落锁前进了城,从僻巷穿过,将棺木停在了她的私宅中。 迁坟需要请高僧做法超度,推算下葬的时辰和风水,在曲宅中来往杂役太多,难免要走漏风声。 停在此处,相对而说比较稳妥。 “蓁儿,就是要委屈你了。” 曲国公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个姑娘家,停具棺木在身边,说起来有些渗人。 “没什么委屈的,舅舅这一路劳累,还是先回去歇息吧,这儿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 她面容平静的道。 曲弈也在旁帮腔,“是啊父亲,我已经命人封锁了你回府的消息,省的惊动祖父祖母,在棺木下葬前,你还是不要去松明斋请安了。” “也好,那你们早些休息。” 曲国公转身离开。 片刻后,曲蓁驱散了四周的仆役,命影卫严守着院子,连只苍蝇也不得放进来,做好一切后这才在棺木前站定。 “开棺!” 她话说的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之所以说服曲国公将棺木停在她私宅中,一是为了避开众人,瞒着松明斋这消息,二来就是要开棺验尸,不这样做,根本就没有动手的机会! 她怀疑娘亲的死另有蹊跷! 当初那幕后主使连爹爹这个养父都不肯放过,又怎么可能任由娘亲诞下孩儿? 要真是如阮舒白所说难产就罢了,万一被人所害,那多半也与阮家那毒杀爹爹的幕后主使脱不了干系! 血手听命动手,先是撬开了钉子,随后扶在棺盖上,猛地一用力,“轰隆”一声,棺木被掀开。 一股土腥气伴随着尸身独特的臭味霎时在院中弥漫开来,撩起大片的灰尘。 “咳咳咳。” 血手一时不妨, 被呛得猛咳两声,忙往后退去。 待尘埃落定,曲蓁抬脚上前,俯身往棺内探去,经过数十年的腐烂,早已是红颜枯骨,但不难看出尸身下葬之时极为草率,无半点陪葬。 如阮家这般门户来说,实在异常! 且看她今夜能验出什么了! 第630章 难产还是谋杀? 风过夜肃杀。 曲蓁的声音轻淡,如鬼语般听得人头皮发麻,“死者女,据耻骨联合及骨特征推断,死时年龄为二十四岁。” “盆骨各项形状正常,低端打开,耻骨联合分离,腿骨外靠却并不趋于平行,说明死时为完成生产。” “尸骨下木板隐有抓痕,血迹干涸所造成的阴影面积较大,此等出血量非难产所能形成,与外创有关。” 说到此处,她声音猛地顿住,袖中手指不自觉的收紧,隐有汗渍渗出。 须臾,曲蓁又道:“盆骨中,髋骨末端呈现暗红色,有中毒迹象,这用药的位置及尸骨病理变化证明,她中了‘栝楼’之毒。” “果真是中毒?” 血手勃然大怒,“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对夫人下手?” “稳婆、大夫、侍候的婢女等人都有嫌疑。” 她轻声应道,眸色清淡,窥不见底,伫立在棺木旁,只觉得心底阵阵发寒。 那人害她娘亲,十六年后又害她爹爹,杀父杀母,不共戴天! “属下总觉得有哪儿不对,是哪儿呢?” 血手焦躁的来回踱步,轻咬着自己的指甲思索着,骤然,他脚步停下,惊道:“对啊,如果是中毒,那不该查不出来才是,阮尚书不是说他返回老宅还特意调查了一番吗?难道是扯谎的?” “不是!” 曲蓁盯着棺内那截暗红色的骨头,寒声道:“除非剖尸,否则查不出的,‘栝楼’说起来是毒,实则是药,这是医馆用于引产的药!” “用此药者,会引发子宫剧烈收缩和凝血障碍,造成难产及过敏性休克。” 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何棺内会有那么大的出血量。 “也就是说这药导致了夫人难产?” 难产而死是真的,被人下了毒手也是真的,血手攥紧拳头,猛地砸在棺木上,“嗵”的一声。 声沉重,如擂鼓般。 他骤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做了多不敬的举动,忙连连躬身,“是属下气昏头了,求夫人莫怪!莫怪啊!” 棺内一片死寂。 血手看向曲蓁,又问道:“既然是难产,死前又没有完成分娩,怎么姑娘还……” 他欲言又止。 “想问我怎么还活着?” 曲蓁眼露讥诮之色,“‘栝楼’会造成休克,使人短暂昏迷进入假死状态,他们怕是以为人真的死了,匆忙置棺下葬,没想到阿娘在棺内醒了过来。” 血手想象着那画面,余光正好瞥见被掀翻在地的棺盖上还残留着赤红近黑的抓痕,胡乱的交错着,触目惊心。 她怀身大肚,性命垂危,被封死在这棺木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该有多绝望! 曲蓁没留意他的神情,淡道:“那时候她中毒濒死,已没有产力,靠自身是无法完成分娩的,但我既然如今好好活着,许是爹爹正好撞见这事,挖坟掘墓,剖腹取子才救了我性命!” 当年的真相原委,早已随着爹娘的死,被埋入了地下,再见不得天日。 她能做的,就是揪出那些凶手,让他们血债血偿! “姑娘……” 血手怔怔的看着她,分明能察觉到那平静的面色下,蕴着的滔天巨浪,然而此刻面对这双眼,他什么宽慰的话都说不出。 思索了半响,才讷讷道:属下会杀了他们!一定会杀了他们,替姑娘报仇! 曲蓁瞥了他一眼,没接话,俯身去抬棺盖,血手忙上前帮手,合力将棺木恢复如初。 “夜深了,去歇着吧。” 她吩咐道。 血手抱拳,往后退了两步,却没离开,他很担心她如今的状况。 曲蓁勉力扯了个嘴角,“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毕竟凶手还逍遥法外呢!” “属下守着姑娘!” 他固执的摇头。 血手是个尽忠职守的下属,鲜少有违逆她的时候,曲蓁也深感疲倦,没打算再劝,折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灯火未燃,直接合衣歇下。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统领,姑娘都睡了,你还守着做什么?她的脾性您还不了解?不会有事的!” 血手低喝,“你知道什么?你何时见过姑娘对我们诉苦抱怨?她是把所有苦恨都埋在心里呢!每个人的承受能力总有个限度,她不说我们不能不在意!” 那声音匿了会,又道:“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能做的只有把那凶手揪出来罢了。” “揪出来又能如何?” 血手怒不可遏,似是怕吵醒她,又赶忙压低了声音,“就算把那人千刀万剐又能怎么样?姑娘丧父丧母之痛,十多年的清苦能偿还的清楚吗?” “这帮子狗东西,等抓出来,我定把他们千刀万剐了,这事儿主子还不知道,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心疼呢!” “主子还在宫中没有出来吗?” “是啊,说是入宫探望太后,至今还未回府,约莫又是被陛下拉着对弈,留宿在宫中了吧!” “也不知道这种兄友弟恭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 “闭嘴,这也是你能议论的?” “属下失言!请统领万万别告诉月杀统领,我不想被罚啊……” 说话声逐渐低了下去,曲蓁翻身面对着里侧,缓缓合眼,一行清泪迅速垂落,没入鬓边,快的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翌日。 曲蓁状若无事般循例去青镜司转了圈,处理好案边的公文,就从血手处得知当年负责照顾她娘亲生产的一干人等都被羁押在京,安置于王府中。 “姑娘可要去问话?” “好!” 转道宸王府的途中,曲蓁对血手询问道:“天机堂和蛛楼那边都还没有绿浮的消息吗?” “哦对,姑娘不提我险些给忘了。” 血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随后凝重道:“那边传来消息,绿浮在回乡途中被劫,山匪将她玷污后就杀了。” “意外?” “哪儿能啊!弟兄们逼问了那个山匪头子,他供述说说是有人给了他一笔财物,让他设法解决掉绿浮,绿浮是死了,但那人和供状都已经拿住了!” 第631章 盘问,问题在谁? 听到这儿,曲蓁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阮舒白的那句话,“大夫人放绿浮回乡”,绿浮前脚离开,后脚就被杀害在中途,这实在是令人遐想。 且绿浮还是大夫人贴身侍婢! 阮夫人! 曲蓁心中微动,再度记起那嬷嬷死前的场景,这一切联系起来,很难不让人怀疑她! “姑娘要将此事告知阮大人吗?” “先不急!” 她淡声驳回,“阮世叔对我们母女有救命之恩,我在怀疑的凶手又是他的正室嫡妻,总不能空口白牙的去指认吧?” “凭着那写有绿浮之名的血浮屠账册和山匪头子的供认,阮夫人就脱不了干系。” “死无对证,总有狡辩的余地。” 她要出手,必求一击即中! 血手点头应道:“那倒也是,不说阮家,那夫人娘家在朝野虽无实权,说话却极有份量,王阁老门生旧吏遍布天下,没有实证就拿他女儿,他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他们得从这些人身上找出证据! 一应人等被关在宸王府外院,由侍卫严密把守,不过他们自是不敢拦着曲蓁,直接将她放了进去。 血手搬来张椅子放在廊下荫庇处,着人将一干人等都带到了院子。 他们哆嗦着跪下,满面惊恐之色,曲蓁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看到某个身影时,视线微凝! 竟把她也带来了! 那身影似是感觉到了曲蓁的注视,怯怯的抬起头,低声道:“奴婢杏儿,祖母郭嬷嬷曾负责照料莲夫人,因祖母亡故,所以替她来的。” 姓郭? 旁边的血手眼皮骤然跳了下,他要是没记错的话,姑娘当时夜闯阮家老宅,杀的就是郭嬷嬷! 她就是毒杀顾大夫的真凶! 难道,夫人的死也和她有关? “别跪着了,都起来回话吧。” 曲蓁扫了眼杏儿,她那晚用针刺穴,抹去了杏儿的关于她的所有记忆,也不担心被识破。 眼下最重要的,是盘问这些人! “十七年前,阮家老宅有一夫人生产,当时负责照看的大夫和稳婆何在?” 她话音落,一男一女两道人影对视了眼,躬身上前。 “草民陈花儿。” “草民李仁善,见过小姐。” “陈婆子,我且问你,那夫人生产时是个什么状况?你仔细说来。” 曲蓁开门见山,目光紧盯着那婆子。 闻言,陈花儿五官拧成一堆,纠结道:“小姐这不是为难草民吗?都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我哪儿记得清楚?” “记得什么说什么!” 她应道。 那婆子不敢置喙,蹙眉想了半响,迟疑道:“太具体的草民真的记不清了,就是有个事儿我印象还挺深的。” “说!” “阮家算是临江府的大户,给夫人接生这种事早早就安排好了,但是没想到比原定的日子提前了好多,我记得是半夜三更拍门把我叫醒的。” “我去的时候人已经快不行了,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最奇怪的是,不管是用药还是用针,都止不住血,我做稳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那样凶险的状况。” 她说话的时候,曲蓁一直留意着她的神色,未见有什么说谎的迹象。 至于血流不止这状况,正好同那栝楼之毒的症状对上。 没等曲蓁再问,她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最奇怪的是,那家人速度也太快了,产妇刚咽气,就把人都赶走然后买棺下葬了,知道的是办丧,不知道还以为是赶集呢!” 血手眼皮又是一跳,下意识的看向曲蓁,果然又被姑娘说中了! 曲蓁思索了下,追问道:“你可发现产妇身上有什么异样吗?” “异样?” 陈婆子苦思冥想良久,摇了摇头,“当时乱糟糟的一堆人围着,急都急死了,哪儿心思看这些!” “辛苦了,您先去歇着吧。” 她颔首,命人领陈花离开,陈花有些意外,“这就完了?” “不然呢?” 曲蓁疑惑的看她。 陈花也觉得自己话太多了,忙屈膝行礼,“那草民告退了。” 直到踏出庭院,她紧绷的心才稍稍放松,原以为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会闹上一段时间呢,没想到问了三两句话就放人走了。 早知道是这样,她何至于一路都担惊受怕! 院中的盘问依旧在继续,曲蓁收回视线,审视着眼前这位瘦高的大夫,“李大夫,你呢,你记得多少?” “那夫人忧思过重,影响到了腹中的胎儿,时常见红,草民一直仔细调理着,八月十五那日,夫人用完晚饭想走上两步,结果被碎石绊倒,这才早产。” 李仁善恭敬的答道,“她气血两虚,导致血崩之状,草民用尽了法子也没能保下她们,实在是惭愧。” “是吗?” 曲蓁轻飘飘的问了句,转向其他人,“怎么会被碎石绊倒呢?难道无人在旁看顾吗?” 无人答话。 良久,才有道颤抖的声音响起,“有的,只是郭嬷嬷说夫人早产是萍儿姐姐看顾不周的缘故,派人打了五十板子,萍儿姐姐没能撑得住,当夜就随夫人去了。” 又和郭氏有关! 曲蓁柳眉不禁蹙紧了几分,“除了萍儿,可还有其他人知道详情?” 说话的女子没想到会被追问,身子抖得更厉害了,“说是莲夫人喜静,身边不要太多人伺候,就只有萍儿姐姐一个婢女。” “那你呢?” “奴,奴只是个外院做洒扫的,没有贴身伺候主子的福气,这些消息也是听人说的。” “你在阮宅呆了多久?” “奴是家生子,自幼就在府中。” “何时跟得莲夫人?” “从她入府开始。” 虽然不知道曲蓁为什么问这些,但那婢女还是知无不言。 “好,你先退去一旁。” 曲蓁点头。 也就是说,贴身的萍儿被杖杀,稳婆是在难产后才赶到,郭嬷嬷被她所杀,这婢女又是外院的人,很多事情不甚了解,那最清楚其中情况的,当属这位李大夫! 曲蓁重新将视线转到他身上,沉吟片刻,问道:“李大夫说的仔细,夫人住进阮家老宅后,是一直由你照料的吗?你如何用的药?” “这……” 李仁善一怔,旋即扬首答道:“自然是由我照料的,至于如何用药嘛,都是医家的事,说了姑娘也不懂!” 第632章 买通扯谎! 不懂? 曲蓁不动声色的挑眉,是她手段太温和了,所以让这位陈大夫顺势抖擞起来了? 她给血手使了个眼色。 血手会意点头,几步上前,抬脚在他胸口猛地一踹,陈仁善‘哎呦’一声惨叫,四仰八叉的打了个滚儿,不等爬起,一只脚就落在了他脸上。 “姑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哪儿来这么多话?嗯?” 他说着脚下又加重了些力道。 “哎哎哎……疼,疼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草民这就说,这就说。” 那大夫抱着血手的脚,勉力撑着,好容易等那只脚挪开,忙手脚并用的爬起身,伏在地上喘道:“就是些安胎补气的法子,有当归、紫苏、黄芩、桑寄生、砂仁等等药材。” “剂量呢?” “剂,剂量,当归二钱、紫苏……” 他眼珠四处乱转,绞尽脑汁搜索着记忆,不等他说完,曲蓁又问道:“当时秋凉,夫人可有咳喘之症?有无发热头疼,盗汗惊梦等症状?” 李仁善额上冷汗直冒,颤的越发厉害,有,有喘疾,其他的我…… “李大夫可要想清楚了再说话。” 曲蓁目光幽凉,落在他身上,“这深宅大院里,随便两步都能踩着一具白骨,要想成为其中一员,你大可信口胡诌!” “白白,白骨?” 男人骇的五官拧成一堆,惊恐道:“草民,草民说的都是实话啊,就是当年汴京来的那位官老爷问话,草民也是这么答的,要不信您大可去查证,何必为难我这么一个小老百姓呢!” “看来,你是不太想活着出京了。” 曲蓁抬手轻招了下,冷道:“带走!” “遵命!” 当即有人上前架起他往外拖去,男人一见他们来真的,阿霎时慌得六神无主,惨叫道:“别别别,我说小姐,我说!” “回来!” 血手出声喝止,陈仁善再度被丢回,狼狈的摔在地上。 “说!” 曲蓁冷淡看着他,静侯下文。 “草民,草民有罪,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乱编的,其实我压根就没有见过那夫人!是有人给了我些银两,让我谎称是为她治病的大夫,应付下问话就行,我要早知道会有这桩麻烦,打死也不敢蒙骗贵人啊!” 陈仁善涕泗横流,连连磕头求饶。 在场众人,除曲蓁外,无一不震惊失色,那婢女急道:“怎么会这样?那,那原先的大夫呢!” “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陈仁善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那年有人找他做这桩生意,他想着也没什么风险,还有丰厚的报酬,自然高兴的应下了。 没多日,果然有人传他去问话,他按照原本的记下的说辞很容易就糊弄了过去,没曾想时隔多年,被人抓来京城,又为了这桩往事。 他故技重施,谁知问话的看着是个极为年轻的姑娘,却是个不好糊弄的,刀悬在颈子上,他哪儿还能做到守口如瓶? 比起信誉,还是老命更重要啊! “姑娘,他怎么处置?” 血手俯身问道。 “先带回去关押,让他写封供状。” 曲蓁知道他这次说的才是实话,起先的说辞流利的就像是背好的书稿,连先后顺序都没有半点颠倒,正常人谁能隔了十几年还记得这么清楚?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感慨郭氏办事仔细,那大夫或许失去价值后,当即就被他们处理掉了,留下的这些‘身边人’也说不出个什么有用的! 她垂眸陷入沉思,视线在其他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重新凝在那身影上,这副神情,似是有些奇怪? “你!” 曲蓁抬指,指着站在一旁的杏儿:“有话想说?” 众人纷纷看去。 杏儿身子猛地一哆嗦,磨蹭着走出,眼底挣扎之色越发明显,“奴婢,奴婢……” 她攥紧自己的手,重复了许久,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发颤却坚定的道:“小姐真要查的话,或许奴婢能提供些线索。” “你?” “对,当年奴婢的祖母是全程跟着莲夫人的,奴婢知道的内幕定比他们要多,是真是假,小姐听过自然能辨别。” 杏儿绷紧身子僵硬的站着,声音刻板,看得出极为恐惧。 曲蓁本是随口一试,没想到会有意外之喜,思忖片刻,吩咐血手将其他人带离。 院中杂人被清理干净,只余下为数不多的几人。 “说吧!” 曲蓁打量着她。 杏儿定了定神,鼓起勇气抬头,往日眼中的青涩傲慢尽数褪去,浸满了怨恨,“在奴婢交代之前,想问小姐一句话!” “什么?” “重翻旧案,无非就是想追查莲夫人的死因,如果这凶手位高权重,身份很尊贵,你能不能杀了她!” 说到最后一句话,杏儿娇媚的面容已然扭曲。 曲蓁奇怪于她的怨恨,但还是斩钉截铁的答道:“杀人偿命,能!” 能,能就好!能就好! 杏儿闻言眼冒泪光,欣喜的连连点头,正色道:“莲夫人的死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产,而是中了毒,一种叫‘栝楼’的毒!幕后主使就是当今靖国公府二房正妻,阮王氏那个毒妇!” 她说罢便仔细审视着曲蓁,想从她面上看出诸如震惊或愤怒等情绪,谁知却是一滩死水般的平静。 她不由急了,“怎么?你不信?” “十多年前的事情,你为何会知道?” 曲蓁没料到杏儿的出现会带给案子如此大的进展,纵然心底有些波澜,面上还是不显露分毫。 “去年三月倒春寒,寒热交替,我祖母生了场大病,高烧不退,睡睡醒醒总会做噩梦,嘴里念叨着什么‘不是我要杀你’‘是你挡了旁人的道儿’之类的话,偶尔清醒与我提起的!” 杏儿生怕她不肯信,忙解释道:“那年莲夫人刚入阮宅,消息就被祖母送来汴京,听闻她怀有身孕且被抬为平妻的消息,夫人很生气,就来信让祖母设法处理掉她。” ‘处理’两个字的意思显而易见,阮王氏动了杀心! 第633章 中秋送尸,因果在她! 杏儿的声音依旧在继续。 “但祖母知道莲夫人甚是得宠,怕被阮大人记恨,就想等个合适的时机再动手,那大夫虽然是假的,但说的有些话是真的,莲夫人心思郁虑,多有见红,腹中胎儿险些保不住。” “祖母不想落人话柄就着人去请个大夫,谁知府丁在街上随意抓的那人一手医术,连许多坐堂的名医都比不过,竟然把这胎生生给稳住了!” 听到此处,曲蓁心里蓦地刺了下,冷声道:“那大夫叫什么?” “叫什么我还真的……” 杏儿竭力搜刮着记忆,蓦地一拍手,“对,我记得祖母提过,好像是姓顾来着,叫顾……顾回春!” 曲蓁扶在椅背上的手蓦地攥紧,霎时绷成了拉满弦的弓,她强忍着心中刺痛,哑声道:“你接着说!”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就是祖母辞退了那大夫,重新换了个人,那人猜出了祖母的心思提议用‘栝楼’入药,说是帮助安胎,莲夫人就答应了,没多久莲夫人早产血崩,直接断了气。府中的人嫌产妇新丧,血气太重很晦气,就把人给埋了。” 杏儿说完许久,院中都是死寂。 她有些不安的问道:“你该不会知道了那凶手是侯门夫人就不敢动手了吧?” 曲蓁被她的声音唤回神思,疑道:“据我说知,郭嬷嬷阮王氏的奶娘,主仆情谊深厚,你什么要指证她?” “狗屁情谊!” 杏儿听了这话,连恭敬和规矩都给忘了“自幼时起,祖母总跟我说她有多善良宽和,待我祖孙恩重如山,可真要是个好的,怎么会把我们祖孙撂在临江府这个穷苦地方?” “这也就罢了,我祖母一辈子为她办差,被人杀害之后,她连问都没有问过,就马不停蹄派人接手老宅的一应事务,来的还是同我祖母一直不对付的赵风儿,她见我无权无势就肆意欺凌,尽派些刷粪桶倒夜壶的差事给我。” “这还不算!她家中那老不死的色鬼瞧上我模样好,强占了我身子,她心中嫉恨不敢同夫家闹便盯上了我,日日鞭打糟践,这些,都是她的手笔!” 杏儿撩起袖子,露出新旧不一的鞭子和淤青来,恨声道:“这都是拜阮王氏所赐,我就是要她倒台,她一死赵凤儿就没了支柱,凭我跟外院管事的关系,夺回我祖母的权力还不是轻而易举?” “到时候,我吃过的所有苦,都要那对狗男女好好尝尝!” 原本她还苦于无法报仇,遇上这机会,真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曲蓁看着眼前这面目扭曲的人,一阵无言,半响后沉声道:“我答应的事情会办到!没先跟着他们去整理好供状,稍晚些我再处置。” 杏儿回过神,见她没了继续听的兴致,忙恭敬行礼,“奴婢告退。” 黑云骑领着她离开。 曲蓁不禁沉沉吁了口气。 杏儿的说辞与陈大夫相互佐证,加上稳婆和山匪头子的供状,足以证明阮王氏的杀人罪行! “凶手都找到了,但姑娘好像还有心事?” 血手小心翼翼问道。 这两日他听姑娘叹气的次数,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 曲蓁放软身子倚靠着,双目直视前往,语气清淡:“医馆毒杀、城外堵截的人马固然是阮夫人的手笔,那在回春堂院内刺杀她的那批高手又是谁的人?” 那些人,可是冲着她来的! 也就是说,早在笋溪县的时候,有另外一批人也盯上了她,动机不明! “可惜当时的线索太少,实在是难以追查!” 血手听到这话,也不禁学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 姑娘身边暗藏的危机太多,他也愁啊! “你说到线索,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曲蓁眸光微沉,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椅子的扶手,“刺客招供接线的人出身官家,是个双脚尺寸极大的女子。” “有这线索找起来也是大海捞针啊,总不能掀起裙子去看别人小姐的脚有多大吧?” 血手尴尬的笑了下。 “是啊,可偏巧我遇到了这么个人。” “谁?什么时候?姑娘你怎么不早说?” 他忙追问其身份,曲蓁悠然抬眸,淡声道:“就在入京不久,容黎言为了池清姿擅闯王府那次,带走池小姐的那女影卫身长身形极高,据我目测,足长也超过了七尺三!” “这么大?” 血手瞪眼,“都快赶上男子的脚了。” 她不由失笑,这是重点吗? 血手被她笑得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那女子是官家人,又会武功,特征符合,所以是太子派人杀你?可那时候你远在笋溪县,和太子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杀你?” “我也正是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才一直隐而未谈。” 容黎言的反应及行事都表明了不认识她这个人,所以她一直将这番疑虑搁在心中。 “姑娘这时候提起,难道是想明白了?” 血手骤然来了兴致,赶忙问道。 “算不得想明白,只是近来发生的事情让我脑海中隐隐出现了一根线,将这些零碎的东西串联在了一起。” 曲蓁沉吟片刻,阖眼往后仰靠,声音有些疲倦,“血手,你还记得曲家送尸案的特征吗?” “哪儿能不记得?这可是惊天大案,凶手脱骨陈棺,中秋送尸,还都是女尸,年龄都是二十四岁,查来查去,死了个王安泰,牵扯了刑部官员,要不是最后查到了太子身上,肯定……” 说到这儿,血手话音戛然而止,面色微变。 “中秋、女尸、二十四岁,这,这些特征听着有点熟悉啊!” 他费力的吞了口唾沫,喉咙紧得发涩,垂眸看向曲蓁,却见她依旧闭着眼,答道:“你记忆没出错,我娘姓曲,死于十七年前的中秋夜,死时也是二十四岁。” 风过,血手不禁打了个寒颤,手脚发凉。 他身为魇楼楼主,也算是见多识广,第一次觉得有些案子细思极恐,让人心底发毛。 风过,吹着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凶手中秋送尸,缘由竟然是在夫人身上!” 第634章 真相难容,府中之遇! “幕后之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策划中秋送尸,显然是恨毒了我娘,容黎言又为了保全她,,抹去作案痕迹,不惜亲自出面诱导王安泰杀蔡卓,提议工部翻修离王旧府,说明此人与他关系十分亲近。” 曲蓁顺着送尸案梳理,脑海中四处散落的碎珠冥冥之中似是被一根无形线串联了起来…… 一幕幕场景飞速掠过。 她循着画面情不自禁的低喃道:“算算时间,娘亲情断大离、莲池宫走水、遭遇刺杀、先皇后被废、老宅养胎……” 还有姐姐所说景帝火烧离王旧府,疏离曲家,却对她格外奇怪的态度,难道,这才是真相? 那她,那她岂不是…… 一股寒意从脚底钻入,瞬间流窜至全身,冻得她体内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般。 耳边传来血手忽远忽近的声音,“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没事吧姑娘?” 曲蓁讷然抬眸,对上那铺满焦急的眸子,哑声道:“宫宴那夜阮世叔与王爷密谈,谈了什么?” “这,属下不知。” 血手摇头,见她这番模样,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还有松明斋家宴之前,阮舒白也求见了祖父,他们又说了什么?独自约谈王爷,却都避开了我,他们,他们究竟都瞒了我些什么!” 曲蓁声调蓦地拔高,满面冷寒之色。 失控之下,血手只听见‘咔擦’一声,扶手生生被掰断! “姑娘!” 他顿时急了,刚想再说什么,就见曲蓁蓦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血手忙抬脚跟上。 还不等靠近,曲蓁幽冷森寒的声音再度传来,“别跟来!” 话音刚落,她足尖轻点,几个起落就消失在视野中。 “这下糟了!” 血手一拳砸在手心,忙吩咐影卫跟上,自己则转身去找风愁等人,设法把这消息递进宫中去! 曲蓁提气运功出了王府,一路飞檐走壁,朝着曲国公府赶回。 青天白日,街上的行人只觉得眼前‘咻’的窜过青影,转瞬即逝。 “娘,你看你看,是神仙!会飞的神仙!” 一孩童拿着糖葫芦仰头望着对面屋顶,焦急唤道。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妇人顺着他视线望去,什么都没瞧见,蹲身哄道:“我们出来很久了,爹爹还在等着,走,娘带你回家吃饭!” “哦!” 孩童乖乖的跟着离开,扭头望着那空荡荡的位置,有些疑惑的抓了抓耳朵,他刚才明明看到了神仙姐姐的! 待两人走远,停在正中那马车才撩起一角,探出张苍白阴鸷的面庞来,“刚才那个人,是她吧?” “是她!” 侍卫忙躬身答道。 “看她那急匆匆的样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看来,又有热闹瞧了!” “属下看着是往曲国公府的方向去的,我们要跟上吗?” “不必,先回府。” 男子冷笑,撂下车帘,“真想看看她失魂落魄,心碎神伤的模样,可惜啊,还得忍上一段时日!” 侍卫对这些话置若罔闻,只恭敬答道:“遵命!” 马车再度动了起来。 很快,曲蓁回了国公府。 守门的侍卫见了她,忙躬身道:“属下参见……” 他们请安的话还没说完,一阵风卷入,眼前就没了人影,几人面面相觑,疑惑道:“小姐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是啊,瞧着像是出了什么事!” “你个乌鸦嘴,赶紧‘呸呸呸’,好端端的说什么晦气话?主子事情也是我们该过问的?好好站岗就行了!” “也是! 天塌了自然有个儿高的顶着,哪里用得着我们操心?” 几人说笑两句,府门口再度恢复了安静。 曲蓁一路畅行,走到松明斋门口后,不知为何却停了下来,急躁烦乱的心犹如被泼了盆冷水,霎时凉透。 她能质问什么呢? 该问什么呢? 问她和景帝之间是不是存在某种血缘关系,问她娘和莲池宫的纠葛,又或是问为何要欺瞒于她? 这血淋淋的真相面前,撕心裂肺的何止她一人! 真的要进去吗? 曲蓁生平第一次觉得难以决断,正迟疑着,里面突然走出一个婢女,见了她喜道:“咦,姑娘来了怎么在这儿站着?老夫人正念叨您呢!” “祖母近日身体如何?” 她脚步未动。 婢女闻言,回头望后看了眼,走到她身侧压低声音道:“回姑娘的话,老夫人身子还好,就是近日不知为何,总是会梦到逝去的故人,睡得不甚踏实。” 这话指的是谁,曲蓁心中有数。 不禁暗叹,这或许就是母女连心吧! “奴婢还要去厨房取点心,就不耽误姑娘了。” 那婢女说罢,屈膝一礼,退步离开。 曲蓁望着眼前幽深的宅门和静谧的小院,站了良久,最终还是转身顺着来时的路行去。 她承认,她胆怯了! 这个答案,实在让她心底惊恐又怒极,清醒之后,却生出了逃避的姿态。 软弱又可笑! 她漫无目的的在府中走动着,直到一双藕粉色的百蝶戏花图案的绣鞋引入眼帘,曲蓁脚步顿止。 顺着裙子视线上移,就看到女子容颜娇艳明媚,一双眼温婉的笑着,笑意未答眼底。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儿碰见!” “这是曲宅!” 曲蓁面色如常,冷瞥了她一眼,抬脚就走。 阮姝玉移步挡在她面前,言笑晏晏,“曲姑娘急什么?好歹你我相识一场,说两句话不过分吧?” 她忍不住蹙眉,这人是存心来找茬的? “我奉劝你让开!” 这般不客气的语气激怒了阮姝玉,她面上笑意微凝,提醒道:“你不知道吧?我和小公爷的亲事已经快谈拢了,无需几日,迎亲的花轿就会上门。”” “所以?” 曲蓁蹙眉看着阮姝玉,冷淡道:“死皮赖脸贴上来的婚事也值得你四处炫耀?阮大小姐,这就是你高门贵女的骄傲?” 你…… 阮姝玉气竭,贵女的涵养险些维持不住,她僵硬的扯了下嘴角,暗含警告之意,“你不过是国公认得养女,到底不是亲生的,真要是因为你导致两家维系数年的交情决裂,你猜,曲家还能不能容得下你!” 第635章 曲家儿媳妇,你不配! 曲蓁未语,凝神打量着她。 良久,嘲弄的勾唇冷笑:“阮小姐可听过一个词,叫‘夜郎自大’?” “你什么意思?” 阮姝玉柳眉蕴着怒意,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逼近,面色微变,“曲蓁,你要做什么?” “你说我要做什么?” 曲蓁语气轻淡,一步上前,出手迅疾如闪电,一把掐住她纤细的脖颈,冷声道:“阮姝玉,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对你多有忍让,但现在,我已经没耐心了!” “放,咳咳,快放手,救命啊,杀,杀人了……” 阮姝玉面色涨得紫红,窒息的感觉没过头顶,几乎将她淹没,她使尽浑身力气掰着那双手,奈何却如蚍蜉撼树,撼动不了分毫。 曲蓁微眯着眼,手指不住收紧。 那挣扎的力道从剧烈到绵软,阮姝玉的眼瞳已经逐渐上翻,呼吸越发的急促。 这时候她只需要再加点力道,就能轻而易举的折断这纤细的脖颈。 可惜…… 她手指缓缓松开。 没了钳制,阮姝玉瘫坐在地,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胸腔,她猛咳了好一会才缓过气来。 “曲蓁,你……” “我脾气不太好,你最好安分守己再别来招惹,否则下次再见,就该是我接了报案去给你验尸的时候了!” 曲蓁居高临下的睨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她又顿住了脚步,头也不回的道:“对了,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我给你提个醒,人贵有自知,有时候,别把自己看的太重要!” “你什么意思?” 对于这个结果,阮姝玉恨得发疯又无可奈何。 “意思就是,这桩婚事怎么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围猎那夜,你孤身一人出现在我兄长帐中,被人撞破后为了保住自身名节谎称两人有婚约在身,他念及两家交情没有戳破,稀里糊涂的接了这麻烦 ,但这并不代表你能以此来挟制曲家!” 话落,曲蓁回眸,冷嘲道:“曲家的少夫人的位置,你也配不上!” 一番话说罢,她也不再多逗留,剩下阮姝玉坐在地上对着她离去的方向怨恨咒骂。 “你凭什么说我配不上?我是靖国公府二房嫡女,我爹是刑部尚书,受陛下重用,而曲家不过是秋后蚂蚱……” 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曲蓁未加理会,走到分岔路口,回眸望去,就见那树荫之后正站着身穿水蓝色褙子的曲夫人。 只一瞬,她收回视线往私宅的方向走去。 “夫人,这就是阮家的嫡长女?方才在我们院儿里乖巧温驯,懂事守礼,转眼就里外都换了个模样,这等粗俗娇蛮的虚伪之辈,怎么能配得上我们家公子?” 曲夫人身边的老嬷嬷看着坐在那地上抽泣的女子,忍不住蹙紧了眉峰,对她方才的表现极为不满。 原本他们曲家还因为公子的逃避对她生了愧疚之心,一直竭力宽慰弥补,夫人甚至放下身段去同她说软话,不曾想竟是这个结果。 曲夫人面上难看的紧,见阮姝玉整理好衣衫款步离开,倏地甩袖往松明斋方向而去,“走,去找老爷子退婚!” 她早知儿子心中有了心仪之人,虽不知是谁,但想着曲阮两家联姻已成定局,只能委屈他。 那阮姝玉要是个好的,娶进门后就是依着弈儿的品行,那也是夫妻和睦,一世安好。 没成想居然是这么个东西! 她险些被骗过去! 曲夫人去了趟松明斋,曲蓁和阮姝玉之间的事情自然也瞒不住,曲老爷子听了半响,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连最喜欢的那支紫毫笔都折断了。 “阮家小子磊落正直,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女儿来?” “媳妇也想不明白,但那姑娘着实品性堪忧,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羞辱蓁儿还轻贱曲家,也不知道究竟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受阮家影响!” 曲夫人对阮姝玉跌入谷底,说话自然不留情面。 老国公却看的清楚,摆手道:“唉?阮家那老头子还不至于昏聩到这等程度,多半是小孩子的一时气话。” “怎么能是气话呢?她话都说到这份上……” 曲夫人话刚出口,察觉语气不大对,忙停了下来,欠身道:“父亲别见怪,是媳妇失礼了。” “无妨!” 阮老国公轻笑,温声道:“不过你说的对,这种状况,的确不适合再谈论亲事了,等你夫君回来,你们便去阮家走一趟!” “媳妇记下了!” 曲夫人心头压着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长长出了口气,喜道。 “如果父亲没有旁的事吩咐,那媳妇就先告退了。” 她正要走。 老国公开口留人,“等下,你跟曲弈那臭小子说清楚,让他别再记恨他祖父我了,人老了,难免顾虑多了些,归根究底,我还是盼着儿孙好的!” “父亲言重了,弈儿他都懂得!” “他懂什么?” 老国公瞪眼,不悦道:“真要是懂就不会整日出府去跟那帮纨绔子弟厮混了,分明是在跟我抗议呢!” 知子莫若母,曲夫人只能尴尬的笑了下,“那孩子也是心里苦,又不想忤逆尊长,只好折腾自己了,他还是最敬重父亲的!” “你就别替他说好话了,他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 阮老国公佯怒着嗔了句,不知想到什么,随即又笑开,“行了,我就是抱怨两句,没真的怪他,去吧!” “是!” 曲夫人欢喜的应了声,快步出了松明斋,许是心情好的缘故,觉得身子都轻快不少。、 她身侧的老嬷嬷奇怪道:“夫人不觉得老爷子这次答应的太爽快了吗?” “有吗?” 曲夫人一想也是,但很快就把这些心思抛于脑后,“反正婚事退了就行,老爷子亲自点头,这下老爷那边也没什么话好说!” “恭喜夫人。” “吩咐下去,今日府中有喜事,每人赏两吊钱,权当是沾沾喜气了。” “老奴遵命!” 主仆两人一扫来时的阴郁和怒意,谈笑着回了自己院子。 曲蓁收到消息时,是曲夫人身边的陪嫁嬷嬷亲自来送东西的,“夫人说之前是她糊涂了,要不是姑娘今日点醒了她,真把那女子娶进门,怕是要害了小公爷一生,所以特命老奴过来走一趟。” “夫人说谢礼就显得生分了,待他日姑娘出嫁,她这个‘母亲’定送上十里红妆相配!” 第636章 容瑾笙失踪! 出嫁么? 曲蓁杂乱的思绪顷刻被扯回,景帝的宠溺和纵容、容瑾笙的黯然、祖父的忧虑等画面交替出现,刺的她心底千疮百孔。 她微蜷了下手指,面上平静的笑道:“那就请嬷嬷替我多谢舅母挂心了。” 以她的感知,自然是早就发现了有人在暗处窥探,所以才故意引阮姝玉撕破脸皮,露出真面目来。 祖父知晓后,自然会重新考量这桩婚事! 这也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姑娘客气,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嬷嬷慢走!” 目送着老奴离开,曲蓁返身合上门,脊背靠在门板上,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渗得她遍体生寒。 曲弈的婚事尚有回转之机,可她呢? 她又能怎么办? 曲蓁龟缩在府中,却不知外面为了找她已经是天翻地覆,血手命人去了青镜司、谢府、招财馆、醉香楼等地,都没见着人影。 最后才想起了曲宅! 他一路疾驰而来,还没等马儿站稳就翻身跳下,快步进了府,“姑娘,姑娘你在里面吗?” 等了半响,屋内才传出曲蓁一贯清冷的声音,“什么事?” 血手大喜,“终于找到您了,可把属下急坏了。” 话落,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曲蓁缓步而出,面上已经瞧不出喜怒,“找我做什么?” 闻言,血手笑意顿收,沉声道:“主子失踪了。” 她眼皮猛地一跳。 “什么叫失踪了?把话说清楚!” 血手急忙补充,原来昨日容瑾笙入宫后,就再也没有回府,因着先前有过宫中留宿的先例,所以他们也就无人去询问。 没想到方才曲蓁大怒离府后,血手怕她出事,就往宫中递信,熟料如泥牛入海,无半丝回音。 “宫中的眼线说昨日晚间主子就离开了太后的凤仪宫,未曾在宫中留宿,然而风愁查问过宫城当值的禁军,也没人看到主子出宫。” 血手对此忧心不已。 曲蓁闻言心中稍定,“人应该还在宫中,备马,我要进宫!” 她顾不得沉浸在那些乱七八糟的真相所带来的冲击中,眼下最关键的,是要尽快找到容瑾笙。 他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血手忙应了句‘是’,转身去准备,不久后,两人快马朝皇城的方向赶去,官员无召不得擅入大内,所以曲蓁在承天门递了牌子,等着通传。 不多时,便有内监赶来。 “曲大人,陛下命奴才来接您,您身上有伤,就不必下马步行了。” “多谢。” 曲蓁心情复杂应了声,在知道某些事情后,她实在无法面对景帝的这些‘特殊照顾’,但眼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几人策马入内,她直接被领去了御书房。 适逢冷国公等人刚议完事,三五成群的从里面走出来,耷拉着脑袋,满脸晦气,见了她,都不自觉的放缓了脚步。 以容黎言为首的几人皆远远站着,没有动作。 倒是冷国公身旁那国字脸,穿着藏青色朝服的中年男子冲她露出摸善意的笑,几步走来,拱手道:“上次小女言语无状冲撞了曲大人,承蒙您不与她计较,多谢了。” 谢涵见他模样陌生,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旁边的内监忙压低声音提醒道:“这位是新任户部尚书,靳如海靳大人!” 说起这姓氏,曲蓁即刻想起了他说这话的缘由,微微颔首,“靳大人言重,都过去了。” “本官会记得!” 靳如海笑得意味深长,要不是她的一番提醒,那混账东西同东宫厮混,珠胎暗结的消息被抖出,他被迫钻营悖逆陛下,靳家这百十来口人都要把命拴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了! 两人对此心照不宣。 旁人却看不过去了,冷国公瞥了眼面色略沉的容黎言,轻笑道:“都说靳大人独来独往,不喜与人攀谈,如今瞧着倒是未必,看来以往并非是寡言少语,而是没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啊!” “国公说笑了,同为陛下的臣属,匡扶朝政,惩奸除恶便是为臣之道,靳某以为在场的同僚都该是同道之人,不是吗?” 靳如海转向他们,笑意淡了几分,话音隐有锋芒。 冷国公微眯了下眼,审视着他,半响后,扬声笑道:“那是自然,为陛下分忧是我等的本分,看来还是靳大人悟性高,所以才能连升几任,转眼就成为六部重臣呢!” 他说着有意无意的看向容黎言的方向,见他面色更难看后,目的达成,噙着笑道:“本官还有事,就不陪着诸位闲聊了,告辞。” “国公慢走!” 众人忙拱手相送。 曲蓁分明感受到冷国公从她身侧走过时,那一闪而逝的杀意,但她未加理会。 这位国公府的掌舵人是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能屈能伸,懂得审时度势,在确定陛下真的放弃青镜司前,是不会轻易同她翻脸的。 冷国公一走,以容黎言为首的几人也缓步离开,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倒是三皇子容珩迎了上来,爽朗的笑道:“国公爷就是那个脾气,说话直了点,靳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下官不敢。” 靳如海忙躬身应道,他见容珩看向曲蓁,似是有话要说,很识趣的道:“户部还有公务要忙,下官就先告辞了。” “去吧!” 容珩含笑答道。 待四下冷清后,他蓦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我大盛素来无女子为官的先例,曲大人难免要遭受许多非议,若遇到麻烦,大可同我讲个明白,就算无法替你出气,好歹我也能做个合格的聆听者。” “君臣有别,下官不敢。” 曲蓁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等容珩再说话,拱手道:想来殿下公务繁忙,下官就不多耽搁您了,恭送殿下。 她的态度十分冷漠疏离,拒绝的意味过于明显。 容珩愣了下,也不甚在意的笑了声,“也好,那本皇子就先走一步了,曲大人可要小心些,父皇今日的心情,不是很好!” 他说罢,再不逗留。 第637章 书阁寻踪 景帝的心情的确不是很好,昭关府疫症方歇,又传来西南彝族反叛的消息,连年灾厄不断,任谁听了都觉得烦心! 曲蓁被传入内时,他正双手交叠撑着眉心,阖眼小憩。 “曲大人,您快劝劝吧,陛下前几日为太后侍疾就得了风寒,这还没好利索,哪儿不眠不休的熬着身子呢!” 安总管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念叨。 还不等她开口,就听景帝笑骂道:“你这老家伙实在被惯坏了,竟学会了告朕的状!” “老奴哪儿敢,实在是瞧了心疼!” 安总管忙为自己解释。 景帝睁开眼,对他摆手道:“行了,朕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去传膳吧!” “是!” 安总管对曲蓁使了个眼色,躬身退了出去。 御书房再度安静下来,曲蓁看着他眼中的红血丝,心底思绪如潮,到嘴边都凝成了一句,“就算是为了黎民百姓,陛下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 “别听他乱说,我没事。” 闻言,景帝眸底柔软,指了下旁边空置的椅子,示意她坐下,语气似是埋怨似是无奈:“平日里我想见你都是三催四请,围追堵截,这还是你第一次主动入宫!” “说吧,有什么事!” “王爷入宫至今未归,我是来找人的。” 曲蓁开门见山的说道。 “你觉得是我把小九藏起来了?” 景帝狐疑的打量着她,隐隐有些不悦。 她顺势反问道:“是陛下吗?” 如此理直气壮的模样倒是把景帝逗笑了,他无奈道:“一个大活人我藏着他做什么?宫城内外有禁军巡防,人总不会无端消失,这样吧,我派人去找找!” “还请陛下能允我也四处转看,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景帝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允了。 “那你去吧!” “谢陛下。” 曲蓁起身,看着他略显复杂的神色,想说什么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径直转身出门。 景帝望着她焦急的背影,垂眸苦笑,自言自语道:“这孩子的脾性随了你,不撞南墙不回头,但我怎么舍得让她撞得头破血流?漪儿,你在就好了,起码还能替我劝劝她……” 御书房内,空余一声叹息。 禁军得了吩咐,开始游走于宫城中四处搜寻容瑾笙的踪迹,曲蓁领着血手往太后的凤仪宫方向赶去,压低声音吩咐道:“通知所有人,定要赶在禁军之前找到王爷!” “是。” 暗处当即有人离开。 血手道:“那姑娘方才为什么不阻止陛下派禁军搜寻!” “不说明缘由,我凭什么在宫中四处走动?许多地方,并非外臣能够进去的!” “对啊,瞧我这脑子,真是忙昏头了。” 两人边说边加快了脚步。 太后的凤仪宫坐落在皇城的西南角,外围簇着两个小花园,溪水潺潺,静谧安然。 “据线人传来的消息,王爷就是在离开凤仪宫后失去踪迹的,按照当时的行程推断,他应是要出宫的。” “东南西北四个正门属下都问过了,没见着王爷的身影。” “没有旁的门路吗?” “没听说过有啊!” 血手挠头,“就算是有,主子出宫后,那也早该回府了。” “既然如此,只能找最后见过他的人询问了。” “不行!” 血手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骇的瞪大眼睛,忙往旁边避了两步,“姑娘,这里可是太后寝宫,自她病了之后,就连六公主都禁止入内叨扰,更遑论外人?” “谁说我要进去了?” 曲蓁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她再胆大妄为也不会擅闯太后寝宫,盘问宫人。 “那你的意思是?” “找个能进去的人,比如,在宫中当值还未归府的谢老大人!” 她提醒了句。 血手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属下这就去安排!” “不必,方才来的路上我就听宫婢说了,谢院正每日午时都会来凤仪宫请平安脉,时辰快到了,安心等着就是。” “果然还是姑娘心细如发。” 没一会谢奉仪果真到了,曲蓁远远便看到他背着药箱走来,待他靠近,便命血手将人截下,说明了来意。 谢奉仪爽快应承了此事。 再出来时,果真带来了消息,“有个宫婢称王爷昨日离开时,询问了宫中小书阁的位置,怕是往那边去了。” “小书阁在哪儿?” 她问血手。 血手摇头,“没听着宫里还有这么个地方啊!” 谢奉仪摇头苦笑,“也不怪他不知道,要不是那婢女说起,老夫也没听过,那里先前是座废弃的宫殿,后来被休整重建,用作收集典录和宫中档案,鲜少为人所知。” 他早有准备,拿出个纸条递给他们,“这是我随手记下的路径图,你们去找找看吧。” “多谢院正!” 曲蓁微微拱手。 谢奉仪含笑打量着她的动作,笑道:“别说这些了,快去吧。” “嗯。” 来不及再客套,曲蓁打开那纸条扫了眼,领着血手转身往后面的小路走去。 穿过游廊,月亮门,一路七拐八拐,要不是有图纸引路,或许两人都要走昏头了。 “想不到宫里还有这种隐僻的地方,王爷好端端来这儿做什么?” 血手忍不住嘀咕道。 对于这个问题,曲蓁也说不出答案,他做事向来有自己的道理,只是这小书阁里藏着什么能吸引到他的东西? 两人各怀心事,没多久,就站在了那宫殿之前。 宫门上朱红色的匾额落了一层灰尘,四周杂草丛生,未曾修理,看起来果真是鲜有人至。 “属下先走!” 曲蓁刚抬脚,就被血手挡住,他上前两步推开宫门,厚重的声音在庭院中回荡,杂草顺着砖瓦的缝隙长出,显得尤为萧条。 “此地可有人值守?” 血手扬声问道,半响都没有动静传来,他与曲蓁对视了眼,环顾着这破败的楼阁,“姑娘,好像是没人,怎么办?” “分开找找看!” 曲蓁当下转身进了东面的楼阁,随着门被推开,一股腐朽的霉味扑面而来…… 第638章 暗室幽囚,记忆复苏! 三层楼高的书阁内光线昏暗,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咯吱’的响声,隐有回音。 曲蓁找遍了整座阁楼,没见有人活动的痕迹。 就在脚刚踏出门槛的时候,突然听见血手的声音传来,“姑娘,你快来!” 找到了? 她心猛地一跳,快步朝着那方向赶去,同样幽森的楼阁内,血手站在一面墙壁前 摸索着,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急忙道:“脚印在这儿就消失了,但是我找不到机关在哪儿,早知道主子的教的时候我就用心学了!该死的!” 闻言,曲蓁扫了眼积满灰尘的地面上残留的极浅痕迹,默不作声的四处走动查看,没多久就找到了隐藏在书架那竹简下的机关。 “在这儿!” 她刚出声,血手就凑了过来,神色凝重:“待会属下先进去查看,没问题再……” 不等他话说完,曲蓁一把按下机关,地面霎时轰隆作响,朝两侧分裂出一个入口来。 “你在这儿守着,免得出什么意外。” 她说完就取过烛台点燃,举着往下走去,血手刚震惊完她办事的效率,抬脚准备跟上,听了这话急道:“不行,万一底下有危险怎么办?” “我应付不了的话,多个你也没用!” 曲蓁头也不回的答道。 望着她的背影血手不禁抽搐了下嘴角,想反驳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作为影卫,他竟然需要主子来保护,简直是奇耻大辱! 但转念一想,能比他家两位主子还强的世上也没几人,他也就释然了,压低声音喊道:“姑娘放心,我会守着这入口,寸步都不会离开!” 话音刚落,地面机关骤然合拢,‘砰’的一声将他的话音拍的粉碎,血手怔然,原来,姑娘让他留下是这个意思! 曲蓁听着背后传来的动静,脚步微滞一瞬,很快恢复如常,顺着幽邃狭长的地道蜿蜒着走下,很快到了一间暗室。 那石室桌椅陈旧,垂挂的轻纱在经年累月的侵蚀下已经破败不堪,缠着许多蛛网,阳光透过西南角的石缝洒下些许光亮来。 而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正伏着一道人影。 “容瑾笙!” 她瞳孔骤然猛缩,几步上前扶他起身靠在自己怀中,手也在同一时间摸上了他脖颈的动脉。 活着! 这个念头闪过,曲蓁发紧的心口才稍许放松几分,取出银针撵入他的周身几处大穴,随着刺激,他紧阖的凤眸轻颤了下,倏地睁开。 霎时,杀意惊天! 他出手疾如闪电,如携万钧之力要将她撕成粉碎! “容瑾笙,是我!” 曲蓁轻喝一声。 那清冷中掺杂了几分痛色的声音在千钧一发之际,成功的截住了那动作,他的手,离她脖颈仅有一寸的位置猛地停住! 容瑾笙涣散的眸光渐渐聚拢,神智回笼,声音沙哑而涩,不敢置信的轻唤道:“蓁蓁?” “我在!” 她冷静的答道。 容瑾笙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腹轻轻摩挲着,肌肤的温热让他心中的犹疑彻底消散,他轻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 曲蓁看着他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以及衣衫上殷红刺目的血迹,忍不住蹙紧了柳眉。 “别难过!” 他抬指抚平她眉间,虚弱的面容上露出抹极淡的笑意,“这话听着倒让人觉得我弱不经风,好伤颜面。” “你不是?” 曲蓁不悦的挑眉,视线在他身上游走了一圈。 不用她提醒,容瑾笙也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苦笑了两声,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正想起身。 曲蓁扶着他肩膀的手骤然上移,轻按着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身上,冷淡的声音略柔软了几分,“四下无人,靠着我不会被笑话。” 女子身上独有的冷香钻入鼻腔,令容瑾笙有瞬间的失神,这姿势,于他而言太过陌生,却有种异常心安的感觉。 他泄了力道,闻言不禁失笑,“我说过要护着你,没想到却反过来要你保护。” “你在意?” 曲蓁边问边从袖中摸出那瓶‘定恐丸’,倒出一粒递到他嘴边,被容瑾笙抬手按下,他没答话,只轻笑了声。 没有哪个男人想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始终都是这幅病恹恹的模样。 即便,她不在意。 曲蓁垂眸看着他,思索片刻,轻道:“想保护我就早点好起来,免得外人以为我靠山将倾,处处给我使绊子。” “你这是……在告状?” 容瑾笙惊讶的看她。 曲蓁轻应了声‘嗯’。 不知为何,在这另类的安抚下,他满是悲戚和苍凉的心生出了几分柔软,很是配合的道:“好,等我出去定为你讨回公道。” 她轻勾了下唇角,没有答话。 等容瑾笙的呼吸趋于平静,曲蓁动了下发麻的腿,准备扶他起身,却见容瑾笙面上露出个怪异的神情来。 “怎么了?” 曲蓁疑道。 他僵滞着神情,抬手缓缓抚上自己的双腿,“好像,没知觉了……” “嗯?” 曲蓁忙蹲身检查,除了他胸前的血迹是怒火攻心所致,其余并无暗伤,为何会…… “你可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试探的问道,难道他昏厥在此不是因为幽闭空间恐惧的缘故?还有旁的原因? 容瑾笙思索良久,答道:“我先前听闻宫中小书阁藏着各宫的典录和记载,想从中找寻下莲池宫的痕迹,便问了路找了回来。” “推开宫门,看到那株树莫名觉得眼熟,好像这院子以前来过,所以四处走动了下,没想到无意撞到了一个机关……” 他面容茫然之色愈重,拧眉回忆着,很快身子开始颤粟,出现痛苦之色。 “够了!别再想了。” 曲蓁见他状况再度失常,忙双手捧着他的脸对着自己,轻声哄道:“已经没事了,容瑾笙,我在这儿!” 容瑾笙凤眸盯着她,突然,视线越过,凝在她身后某处,凤眸蓦地瞪大,被封锁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再度涌来,将他撕的粉碎。 阴风不知从何吹起,卷动那绯色的纱幔,覆在他眼前,恍惚中,传来女子娇媚婉转的笑声,“你死了倒是容易,有没有想过这个贱种能不能活?” “大盛不需要再多一个健全的皇子!” “那东西在哪儿?交出来,本宫给你个痛快!” “她,赏给你们了!” …… “闭眼,不要看!” 尖锐的话音撕开纱幔,将那暗室墙壁上钉着的铁链露出,带着陈年的锈迹,刺的容瑾笙钻心的疼! 他,记起来了! 第639章 一场阴谋,幼年真相! 容瑾笙颤粟的身子蓦地安静下来,僵硬的像是一尊石雕,良久,才腥红着双目对上她的视线,哑声道:“蓁蓁,我,我想起来了。” 他下了暗室便引发了躯体症状,纱幔、桌椅、还有那铁锁撞入眼帘,勾起了那沉寂许久的记忆,女子的惨叫,断腿之痛,还有那犹如噩梦般的声音钻入,痛得他宛如被撕裂般。 就是在这儿! 这儿就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是他断腿丧母的血海深仇,是他不见天日的四年幽囚,是他如畜生般被豢养折磨的封存记忆! “是太后,是她啊!断我双腿、辱我母妃,我这半生的痛苦和仇怨,都是由她一手造成!蓁蓁,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容瑾笙抓着她的手,脖颈青筋暴起,面容狰狞,再不复那霁月风光,云端神祗的模样,如修罗自地狱归来,势要夺魂索命! “好,我们杀了她,我陪你杀了她!” 看着眼前癫狂痛苦的人儿,曲蓁抱紧他的身子,一遍一遍的颤声重复着这句话,眼前如蒙水雾,模糊的厉害。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情绪从愤恨狂躁到平静如水,像是泄尽了浑身的力气。 曲蓁半扶半抱的助他站稳身子,柔声道:“回家吧。” “好!” 容瑾笙哑声应了句,凤眸微张,环顾四周,一言不发的看了许久,像是要将这画面刻在心底。 须臾,他收回视线,抬手将面具再度戴上,如画的容颜被遮去,留下张玉白的薄唇。 凤眸幽邃中,透着几分刺骨的寒意。 “走吧,我陪着你,不论去哪儿!” 曲蓁轻声道。 容瑾笙凤眸对上她清冷的视线,微暖,哪儿都行吗? “嗯。” “如果我要往那勤政殿之上的九霄台去呢?” 他目光专注,凝重而深沉,蕴着某种决心。 曲蓁默了片刻,伸手搀扶着他,面不改色的丢出四个字,话音极淡,却有着铿锵之力,她道:“生死相随!” 幽长蜿蜒的暗道中,两人四目相接,身影纠缠,短短一日夜,他的人生天翻地覆,而伴随着这场灾厄扭转的,还有无数人的命运! 当曲蓁与容瑾笙并肩走出地道,血手眼眸顿亮,喜道:“可算是出来了,再没有动静的话,属下都要下去找人了。” 他话刚说完,不知为何,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一抬眼,就撞上容瑾笙那双眼,蕴藏杀意,森冷幽寒,血手愕然,低唤道:“主子,你……” “走吧,去潇然宫。” 容瑾笙阖眸,再睁眼,已经是平淡温和,要不是那被汗渍浸透的衣衫提醒着血手方才发生了什么,他怕都要觉得是大梦一场! 主子,似乎是有哪儿不一样了! 血手敛神屏息,再不敢多想,拱手应了句‘是’,几人足尖轻点,避开宫中的守卫,朝着那地方赶去。 潇然宫是景帝赐给容瑾笙宫中留宿时住的地方,有备用的衣裳和轮椅。 他这副模样,不适合出现在众人眼前。 进了潇然宫,血手去取轮椅。 容瑾笙领着她去了最里侧的小花园,“这宫里四处都是眼线,能避开众人藏身又不被怀疑的,也就只有这个地方了。” “观星台?” 她看着那座建在假山上的楼阁,有些诧异。 “嗯,在这儿夜里可以看到漫天星河低垂,是幼时那人特意花心思改建赠予我的,是宫人的禁地。” 在这儿现身,不会引起那边的警觉。 容瑾笙暂时不想撕破脸皮,毕竟,布局需要时间,这些年为了所谓的情谊他退让太多了! 很快血手送来换洗的衣裳,容瑾笙收拾妥当后,几人才悠悠下了观星台。 一宫婢正在修剪花木,回头撞见他们,如见鬼般哆嗦着跪下,“王,王爷,奴婢给王爷请安。” “起来吧!” 容瑾笙淡声吩咐了句,几人面不改色的从她面前走过,出了潇然宫,往御书房去见景帝。 宫中出动了禁军寻人,总要有个交代才是。 “原来是王爷没失踪,是去了观星台,怪不得禁军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他的踪迹呢!” “王爷是多厉害的人物,又是在宫中,谁敢对他不利?要我说啊,就是那曲小姐太紧张了,看不到人跟丢了魂儿似的。” “要换做我是她我也紧张,你想啊,王爷是什么身份?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幼弟,手握重权,洁身自好,府中也没什么通房妾室之类乱七八糟的人,她一嫁进去就是唯一的女主人,这么好的夫婿还不得看紧点?” “就是,她也就是命好,生了副天仙似的面貌,又被曲家认作义女,否则的话,哪儿有嫁入王府的资格?” “她没有,难道你有?” 一宫婢娇笑着撞了下她的胳膊,轻嘲道:“看在姐妹一场的份儿上,听我一句劝,在宫里当差就是提着脑袋过日子,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儿,等到了年纪出宫寻个好人家嫁了,一辈子平安和美就行了,这些皇子龙孙不是咱们能肖想的!” “谁说的!” 那婢女不服气的耸了下鼻子,“你没听说啊,前几日四皇子宠幸了一个宫女,求着晏贵妃放了身契,纳入府中做妾了。” “有这等事儿?” 周围众人再顾不得议论宸王和曲蓁,而是将注意力都转到了这件事情上。 “我还能骗你怎的?那宫女名唤芙蕖,是在尚服局当差的,相貌也生的寻常,不知撞了什么好运气,竟得了四皇子的青眼,直接破了身子收房,从奴婢摇身一变,成了主子呢!” “听着有些玄乎,她凭什么能得四皇子喜欢,在陛下这些皇子中,论容貌,四殿下可是最出彩的!” “这我哪儿知道,或许他就偏好这一口呢!” 几人议论纷纷,心底都生出了些期盼来,她们要是能被这些贵人看上,哪怕是做妾,那也是莫大的机缘啊! 曲蓁和容瑾笙一路走来,听了不少议论,却也没放在心上,在御书房与景帝解释清楚后,就出宫回府。 此刻宸王府正厅,众人齐聚一堂不知说着什么,几人刚踏入其中,声音戛然而止。 棠越红着眼扑到容瑾笙身边,瘪嘴唤道:“公子,你可算回来了,都是棠越不好,是棠越太贪玩了,害你失踪,你罚我吧!” 第640章 景帝夜访,弥补! 他伸出手掌举过头顶,一副可怜模样。 容瑾笙好笑的按下那只手,轻道:“是我太大意,在宫中迷了路,怎么能怪你。” “我应该跟着公子的!” 棠越眨巴眼睛,气得都快哭了,“公子说我是小尾巴,结果我把公子跟丢了!都怪我!” 说着,他拿拳头在头上猛地敲了两下。 “好了。” 容瑾笙轻声哄道,抓下他的手,声音温和:“棠越能有新朋友,公子很高兴。” “真的吗?” 棠越含泪瞪大眼,茫然的抓着脑袋:“可他们说,保护好公子是做属下的职责。” 闻言,容瑾笙看向他面前众人,暮霖等惭愧的垂下头,都是他们太大意了,以为在宫中,众目睽睽之下不会有事,所以才没跟了去。 谁知会发生这样的变故! “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 众人对视了眼,纷纷跪地请罪。 作为宸王府的人,他们自然知道主子并非是什么夜卧观景台赏月,而是被困在暗室中,险些去了半条命。 “都起来吧,此事揭过,不必再提了。” 容瑾笙淡声说道。 众人身形未动,坐在一旁的白莲花有些看不下去了,不耐烦的哼道:“你们就是跪死在这儿有什么用吗?领一身的伤回去,下次他再遇到危险,连剑都提不起来的话,有你们哭得!” “起吧。” 曲蓁也说了句。 众人眼神交汇,思索了片刻,才缓缓起身。 满盈缺悄悄挪了过来,站在曲蓁身侧,看向容瑾笙,嗫嚅道:“容哥哥,我们不该贪玩……对不起!” 不等容瑾笙说话,白莲花一把扯过他,“行了,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赶紧带着那小麻烦精出去,我们还有正事儿商量呢!” “公子……” 棠越依依不舍。 容瑾笙含笑道:“我想喝桂圆莲子羹。” 这话一出,棠越忙擦了脸上的泪痕,抓着满盈缺风一阵的往外跑去,“公子你等着,我这就去让厨房准备!” 两人一离开,大厅陷入沉默。 容瑾笙坐在上首,没理会暮霖等人,对白莲花问道:“白公子有什么想说?” “除了府中的影卫,有人总在暗处跟踪棠越他们,不知道是何来历。” 白莲花不喜欢弯弯绕绕,开门见山的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顺其自然。” 容瑾笙面无波澜。 他这番态度惹恼了白莲花,刚想质问,话到嘴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人对棠越呵护备至,听到有危险潜伏,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才是! 难道…… “你早就知道了?” “嗯,意料之中。” 容瑾笙点头,审视着他,“倒是白公子,似乎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对他们漠不关心!” “谁说的?” 白莲花蓦地起身,瞪着他,“我是想把两个麻烦丢给你,不想引火烧身罢了。” “那你该离开汴京。” “凭什么?没听过一句话吗?请神容易送神难,亏本的买卖老子可不做。” 白莲花冷哼了声,拂开垂在耳畔的发丝,忽然想到了什么,狐疑的打量着他们,“你们两个黑心肝的,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京城接下来不会太平。” 曲蓁知道容瑾笙得知那些真相后,同宫中翻脸是迟早的事,到时候留在汴京,同宸王府过从甚密,并不是什么好事。 离开,起码能保平安。 白莲花难得见她这样郑重其事的模样,嘴角微抽了下,撇嘴道:“真要那么危险,你怎么不让满盈缺离开?那小屁孩可是半点都没有自保之力!” “我会让他随招财馆转移出汴京。” 这是她在出宫时就做好的决定,她要陪着容瑾笙,但没有资格把他们也牵扯进来。 闻言,白莲花面色微变,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但也只是一瞬,随即又懒洋洋的坐下,靠着椅背哼道:“那我也不走,好容易从家里跑出来,再被逮回去就麻烦了。” “我无瑕顾及你。” 曲蓁认真道。 谁知白莲花一阵冷笑,不客气的道:“谁要你顾及了,真要有人找我麻烦,我跑就行了,本公子和那些拖后腿的可不一样。” 他死活是要留下,曲蓁也不好强行赶人离开,他说的也有些道理,比起他,她更担心小兰花。 这孩子看似性情绵软,实则是个最倔强的! “那你就留下吧!” 容瑾笙也懒得再多费唇舌,医盟的少主敢在江湖上孤身行走,也是有自保之法的。 眼前这位可不是个只懂得医术的一根筋。 话已至此,曲蓁算是默认了这个结果,由着容瑾笙同暮霖等人去了书房议事。 短时间内,眼下的格局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一切都要着手准备才是。 在这之前,她要先解决最重要的一件事。 是夜,曲蓁刚整理好血手呈递过来的供状,梳理好整个案情,就听外面有人叫门。 “姑娘,国公和小公爷过来了。” 她诧异的往外探了眼,发现都已经子时了,“先把人领去前厅,我这就过去。” “遵命!” 动静很快消息,曲蓁取过外衫披上,整理妥当后往那边走去,觉得此事有些异常。 平日这个时辰舅舅和兄长是断不会过来的!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她脚下不禁加快了步伐,等到了前厅,曲国公和曲弈见她来了,都情不自禁的站起了身,却没有说话。 在他们身后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周身都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对于这人的身份,她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测。 “微臣见过陛下!” 曲蓁对着那方向拱手行礼。 那黑袍人闻言,缓缓抬手去了遮挡的帽檐,露出张平和的面容来,正是景帝。 “微服出巡,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我深夜过来,打扰你歇息了吗?” 景帝露出抹温和的笑意。 她摇头,眼底有些郁色,答道:“没有,我刚处理完一桩案子,正在拟奏折,碰巧陛下就来了。” “哦?那还真是巧了。” 景帝应声。 曲蓁微勾了下唇角,反问道:“那陛下呢?夜访曲宅,所谓何事?” 第641章 你们不会有结果! “蓁儿!” 曲国公有些担忧,陛下对她的态度始终是很奇怪,如果可以,他宁愿这两人此生都不要有什么交集。 如此,方可太平。 他这段时间前往临江府扶棺,自然是不清楚其中的龃龉,曲弈一直在京城,看的听得多了,多少也猜到了几分。 他压低声音劝慰道:“父亲,您看着就好,陛下……不会对蓁儿怎么样的。” “嗯?” 曲国公错愕的看向他,见他神色笃定,也不禁好奇在自己离京之后,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景帝像是全然没听到两人的对话般,只专注的盯着曲蓁,声音轻柔:“我知道她回来了,想去看看。” “黄土枯骨,有什么好看的!” 曲蓁目光略冷,“陛下觉得,我娘愿意见你吗?” 闻言,景帝眼底掠过抹痛色,“你恨我?” “我不该恨你?” 她面上笑意凉薄,蓦地转身往外走去,“想见她就跟来,有些话,当事人也该听听才是!” 景帝望着她决绝冷傲的背影,叹了口气,抬脚跟上。 曲国公和曲弈对视了眼,也随之而去。 夜色低沉,空荡的庭院正中摆放着一具棺木。 几人站在旁边,景帝缓步上前,手抚在棺木上,轻轻摩挲着边缘,整个人流露出悲戚之色。 见状,曲蓁道:“陛下不该问我是否恨你,该问我娘,那人害她伤她在前,折磨我曲氏族人在后,一连数年,杀人脱骨,中秋送尸,你明知凶手是谁却包庇纵容,是也不是!” 曲国公父子面色骤变,看向景帝,当真是这样吗? 他们以为,陛下只是为了稳定朝局,才没有让追查下去! 景帝眉头蹙起。 良久,他解释道:“太子涉案,储君乃国之根本,不宜轻动。”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太子。” 曲蓁毫不留情的戳穿,“主使曲家送尸案的,藏在东宫背后的,恨我娘入骨的人,难道不是曾经的中宫皇后,如今住在清黎宫那位吗?” “先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曲国公心底隐有猜测,但仔细想来,实在觉得荒唐,陛下对漪儿是有那样的情愫,可到底是跟着离尧远走了,一个毫无威胁的人,怎么值得她这般仇恨! “怎么回事,这就得问陛下了!” 她噙着冷笑,凝视着景帝,“我娘死于十七年前的八月十五中秋之夜,死时年仅二十四岁,是不是听着很耳熟?” “这不是和死于送尸案的那些尸身特征一致吗?难道送尸案是因为仇恨姑姑而起?” 那案子曲弈跟着查问过,所以最先反应过来。 景帝微怔,“十七年前,中秋夜,是你娘过世的日子吗?” 他一直以为那人往曲家送尸,是因妒生恨,连带着也恨上了曲国公府,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缘故! 也就是说,当年曲漪死时,她就得到了消息…… 曲蓁以为景帝是明知故问,但观其面容,又是确切的震惊和愤怒,一时间也有些怔住。 “你是觉得我明知此事,依旧纵容黎氏胡来?我要说在你交予我玉佩之前都是被蒙在鼓里,你可愿意信我?” 景帝这才明白她弦外之音,忙上前两步解释道:“在这件事上我纵然存了私心,但绝不会 轻贱她!” “是吗?” 她知道景帝说的是实话,在送尸案上的确事先不知情,但心中依旧愤懑难消。 曲国公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最后看向景帝,拱手道:“微臣请陛下明示,皇后为何要针对我曲国公府?这其中,又与亡妹有何关联!” 面对这样的质问,景帝一贯平静冲和的面容上浮现了几分凝重之色,眉峰微压,下意识的看向曲蓁,没有答话。 曲蓁露出抹凉薄的笑意,“我以为,陛下今夜是来摊牌的。” “你都知道了?” 景帝见她从来都是恭谨疏离,不曾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心中不免发慌,试探的问道,“那你可知道,我是……” 他说到这儿,话音蓦地顿住。 曲蓁冷眼审视着他,唇抿的发白,面上虽没什么情绪,但袖中的手已经紧紧的攥起。 早在景帝出现在这儿的时候,她就明白推断那些事情约莫都是真的。 只是没想到真相来的这么快! “是什么?” 曲国公接话问道,心里隐有不详的预感。 景帝扫了他一眼,垂眸沉思,良久,抬眸再度道:“十八年前,离尧背信弃义迎娶她人,漪儿神伤断情孤身返回了大盛,但当年她与离尧远走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为护住她不被流言所伤,我便瞒下了这个消息,将她藏在莲池宫中。” “后来她有了身孕,谁知我出宫祭祖之日,莲池宫走水,她不知所踪,我查遍了宫城内外都杳无音讯,一番盘问后才知祸端起于黎氏,碍于当初外戚专政,我刚刚登基帝位不稳,不得废后,所以便命她迁居清黎宫软禁,非诏不得踏出半步。” 他凝视着曲蓁,认真道:“之后的事情,我当真是毫不知情!” 曲蓁冷漠的看着他,未置一词。 倒是曲国公惊讶的瞪大眼,后知后觉道:“陛下说漪儿有了身孕,那孩子难道是……” 他看向曲蓁,只觉得周身发冷。 没错! 景帝点头,郑重道:“蓁儿是我与她女儿。” 猜到是一回事,但亲耳听到当事人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曲弈面色骤变,蓁儿是陛下的女儿。 那就是和太子同辈,如此算来,王爷岂不是成了她的亲叔叔? “这,这怎么可能!” 他话音刚落,曲国公的身子就猛地晃了下,险些站不稳,原来,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舅舅。” 曲蓁几步上前搀扶着他。 曲国公轻拍了下她的手背,宽慰道:“舅舅没事,倒是你……” 她和宸王的这番情谊,该如何收场? 乱伦背德,举世难容! 难道真要走上一条不归路吗? 曲蓁明白他的意思,银牙暗咬没有出声,这个答案,于她而言,也是晴天霹雳! 景帝见状,低声道:“这就是为什么我始终反对你同小九走得太近的原因,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 第642章 荒唐的真相! 伴随着这声话落,原本阴沉的天‘轰隆’一声乍响,乌云蔽月,电光闪现,照得这片天幕忽明忽暗,须臾,倒灌般下起雨来。 瞬间将众人浇的通透。 庭院中一片死寂,那高大的棺木立在中间,被雨水冲刷的锃亮,平添几分哀凉。 狂风呼啸,卷起她的青衣,单薄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刮倒! 景帝见她面色惨白,心疼不已,上前两步伸手去抚她的发,轻声道:“蓁儿,爹爹不会……” “陛下!” 曲蓁乍然回神,猛退两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声音冷厉如刀:“微臣的爹爹叫顾回春,是临江府笋溪县的一位大夫,于去年六月已经过世了!” “你,不想认我?” 景帝痛心不已,“当年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母女,才致使你娘惨死,你这些年颠沛流离,饱受欺凌之苦,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赎罪?” 曲蓁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恨声道:“莲池宫走水,我娘身怀六甲遭人追杀,险些丢了性命,是黎皇后动的手吧?还有回春堂内潜藏的那波刺客,怕也是她的手笔,黎氏害我生母,杀我爹爹,陛下要真想赎罪,不妨杀了她?” 先前那些刺客的来历她始终无法调查清楚,直到诸多的恩怨随着时间浮出水面,将琐碎的线索串联起来。 答案呼之欲出! 指使刺客医馆杀人的那位,的确是容黎言身侧那个女暗影,她或许不是受命于东宫,但绝对与清黎宫那位脱不了干系! 阮王氏,先皇后,对她爹娘下手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景帝闻言,露出些为难之色,“蓁儿,黎氏暂时还不能死,但我答应你,我……” “不必。” 曲蓁对这个答复毫不意外,讥诮道:“陛下自可去顾你的江山社稷,宏图伟业,我母女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 “蓁儿!” 景帝蹙紧眉头,面对这样明显的抗拒和疏离,显得手足无措,“我不是这个意思,你……” 她后退两步,拱手躬身一礼,一字一顿道,“微臣恭送陛下!” 风雨中,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就像坚韧不屈的劲松,带着股凌厉逼人的意味。 景帝审视她良久,终究还是做出了退让,他沙哑着声音道:“你,照顾好自己。” 曲蓁没答话。 曲国公默不作声的送景帝离开,临上马车之际,景帝道:“蓁儿就托付给国公了。” “她是我妹妹的血脉,微臣自会照看好她。” 景帝垂眸,半响,沉声道:“在这件事上,朕愧对曲家,但当年若不是老师放任他们纠缠,也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漪儿选择离尧是父亲无法左右的。” 曲国公迎着他的目光,平静道:“陛下执念太深了!” “那又如何?最后离尧还不是背叛了她!” 电光忽现,映得景帝面容透了几分戾色,“那个人迎娶帝后之际,是她魂归西天之时,她的一腔痴情终究是错付!” “是漪儿错付,还是陛下算计呢?” 话已至此,曲国公强压在心底多年的怨愤喷薄而出,“当年提议离盛联姻,送昭华长公主和亲大离的,难道不是陛下吗?” “是朕又如何?” 景帝眸底乍寒,冷光逼人,“朕就是要让她看清楚,她不顾一切选择的那个人自始至终最在意的,都是皇权帝位,是社稷江山,是她看错了人,爱错了人!” “所以漪儿断情而归,惨死异乡,尸骨时隔十七年才得以回京安葬!” 曲国公忍不住拔高了语调,声音在暴雨中越发冷厉,全然不复以往温平儒雅之态。 “还有蓁儿,她做错了什么?幼年丧母、少年丧父、江海飘零半生孤苦,好容易得了想携手一生之人,却落得如此荒唐的结果,陛下可曾想过,她该如何痛心?” “蓁儿……” 听到这名字,景帝气势顿时萎靡,沉默良久,轻道:“比起宸王府,晏家或许更适合她!” 闻言,曲国公冷嗤,“那孩子的脾性陛下或许不太了解,真要是出手强迫,这稀薄的情分也该断送了。” “不然呢?任由他们这样纠缠不清?” 景帝反问。 曲国公面色阴沉的厉害,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上一辈的人做的孽,竟要小辈来还! 荒唐至极!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担心曲蓁的状况,也没了要对峙的心思,“ 夜深了,陛下该回宫了!” “梓澜!” 景帝面色稍缓,“朕对你和老师,始终是念着昔日的情分的,现在又有了蓁儿为纽带,只要你们不添乱,曲国公府必能永保安宁,这是朕的承诺!” “陛下说笑了,昔日与梓澜的同窗相伴的,是阿越而非陛下,微臣不敢再谈旧情,过去的事,早该过去了。” 曲国公垂眸,躬身一礼。 泼天的雨幕中,一人独坐龙撵,面色寒沉,一人立于雨中,沉默坚决,好似有柄无形的刀刃在他们中间划出天堑,撕破了粉饰数年的太平。 景帝最终回宫,临去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曲国公恍若未觉。 直到那车驾消失在府门外,曲弈才敢站直身子,看了眼自家父亲,自有记忆以来,他从未见过那样冷厉复杂的神情。 “爹!” 他轻唤了一声,隐约觉得沉寂了多年的曲国公府似乎是要被扯入汴京即将到来的漩涡中。 山雨欲来,暗流汹涌! “去陪陪蓁儿吧,那孩子,心里难受呢。” 曲国公整理好情绪,方才陛下看似怀念旧情,实则是在提醒他们莫要感情用事,铸成灭族大错。 可他说的什么隐藏在莲池宫是为了小漪,什么怀孕,真要是情投意合,她何至于想逃离汴京,远遁临江府! 陛下,有所隐瞒! 而这部分的真相,却偏偏是曲家最在意的! “那爹你呢?不去看看蓁儿吗?” 曲弈疑惑的问道。 曲国公摇头,转身入府,“这件事,我还要同你祖父商议清楚,此番屈辱,曲家咽不下这口气!” 第643章 阮家,拿人! 私宅中,雨未歇。 曲蓁立于棺木旁,身上的衣裳都已然湿透,静的宛如一尊石雕。 血手等人隐在暗处,不敢上前。 “统领,就让姑娘这样淋着那是要感染风寒的,你去劝劝!” 血手挑眉,“我要能劝还用你说?” 他望着那道身影,无形中也被哀伤所感,心底生出些许悲戚来。 顾大夫过世那晚,姑娘独守灵堂。 夫人棺木归京那日,她夜半验尸,满心凄寒。 再深重的伤痛都不及今夜的冲击来的更大,大到令他们所有人都震惊失神,如遭雷劈。 这样的结果,谁能接受? 正想着,院外突然掠来一道身影,不是曲弈那抹熟悉的月白,而是…… “主子来了!” 众影卫欢欣雀跃,唯独血手面色难看的出奇,来了又能怎么样,隔在他与姑娘之间的,是一道永世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血缘! 曲蓁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却没有动作。 “你来了!” “我来晚了!” 容瑾笙墨发湿漉漉的垂在肩上,凤眸浸润,透着几分寒意,他得了陛下暗自出宫的消息,就知道事有不妙,忙撂下一切赶来,但还是晚了! 她知道了! “蓁蓁……” “阮世叔瞒着我,祖父瞒着我,你也瞒着我,我明白你们都是为了保护我,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曲蓁头也不回,声音诡异的冷静。 容瑾笙听得心中发慌,一把从背后揽住她,“蓁蓁,再给我些时间,我会查个清楚。” 她微微阖眼,没再说话。 天地高阔,这暴风雨到底还是卷到了他们身上! 翌日,暴雨方歇,空气中的土腥味和青草香气交缠,有种别样的洗练澄净。 曲蓁换好衣衫,推开门就看见早已候在庭院中的容瑾笙和曲弈。 “走吧!” 她迎了上去。 阮家的事情也到了该解决的时候,此事时隔多年,又没有在官府备案,曲蓁顾及到她娘的清名,决意私下处置,所以不曾通知青镜司众人。 一行人递帖拜见,被引去了正厅。 “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阮舒白闻讯赶来,见了他们忙拱手一礼,眉眼间尽是疑色,好在他为官多年,也算是沉得住气,彼此寒暄后,各自落座。 曲弈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要人,毕竟两家多年相交的情分谁都不想因此毁于一旦。 阮舒白打量着三人,方才门房说他们轻车简从而来,显然是有事相商,怎么坐下都不吭声了? “世叔,我娘的棺木于前两日已经被送回汴京。” 曲蓁斟酌了下,率先出声。 “回来了吗?怎么我都没有收到消息?” 阮舒白惊诧不已,多年办案练就的敏锐嗅觉告诉他,他们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与此事有关。 “可是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如果是这样,你放心说,我定会竭力……” “我娘死于毒杀!” 她截断阮舒白的话,抬眸迎上他骤变的面色,正色道:“我验过尸身,是因药物导致的难产血崩,并且找来了当年接生的稳婆、大夫等人。” “这,这怎么可能?” 阮舒白不敢置信,“当年我也曾觉得有问题,所以特意去老宅追查数日,都没有发现异常啊!再说了,老宅距汴京千里之遥,并无瓜葛,谁会想致小漪于死地?” “世叔为护着我们母女,抬娘亲为平妻,入宗祠记名,耆老见证,自然碍了旁人的路。” 曲蓁意有所指,从袖中拿出几张纸分别递了过去,“这是那被买通的大夫,稳婆,还有郭氏的孙女儿杏儿的供状。” “这是绿浮在血浮屠买凶,城外刺杀于我的交易记录,还有劫匪受人所托处理绿浮的证据。” “相关的一应人等都关押在我私宅中,阮世叔若是有什么疑虑,随时可以提审。” 这段话她说的很快。 但每个字都足以叫阮舒白听得清楚,阮舒白快速的翻阅着这几张供状,纸张同羽毛般轻薄,掂在他手里,如万钧之重。 他越看越是慌张。 “这,这……” 想反驳的话在如山的铁证面前,都被咽回了肚中,曲蓁办案向来讲究严丝合缝,几人的供述互相佐证,不容抵赖。 “世叔照拂姑姑,回护蓁儿,是我曲家的恩人,但恩是恩,仇是仇,不可一概而论,阮夫人命郭氏下毒害姑姑难产,妄图致他们母女于死地,十七年后其又对蓁儿出手,害死顾大夫,这件事,须得有个交代!” 曲弈起身拱手一礼,按照来时老爷子的吩咐,徐徐说道。 突如其来的噩耗使得阮舒白还没有反应过来,听了这话,没有应答,转向外面吩咐道:“去请夫人过来。” “是!” 下人很快离开。 阮舒白扶着桌边缓缓坐下,捏着那几张纸,心尖不住的发抖。 查来查去,他万万没想到凶手在自家院儿里。 还是他的枕边人! 曲蓁几人也体谅他的心情,没有出声,在一片寂静中,很快有人进了内院,往正厅而来。 听动静,还不止一个。 “臣妇给王爷请安,王爷万福。” 阮王氏一身姜黄色的长裙,发髻梳的整齐,罗钗琳琅,举止端庄,瞧着一副无害模样。 她身侧站着的女子承袭了母亲的好相貌,娇美可人,像朵羞怯的海棠花儿,瞥了眼容瑾笙,腰肢细软,款款俯身。 “臣女参见王爷。” 容瑾笙恍若未闻,不置辞色。 “玉儿!” 阮舒白对这个长女还是十分疼爱,只是眼下见她有些不合时宜,皱眉道:“你怎么也来了?” 阮姝玉乖巧垂眸,屈膝答道:“女儿方才在母亲房中听训,听闻府中有贵客来,不好失礼,便求着一道来拜见。” 拜见? 曲蓁看着她目光黏在容瑾笙的方向不肯挪开,唇角讥诮的勾了下,这位阮大小姐不久前还在坚持与兄长的婚事,见被退了婚,又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了? 果真是名门闺秀! “胡闹,这是什么场面,还不快退去!免得惹了贵客的眼!” 阮舒白不想将长女也牵扯进来,佯怒呵道。 “爹爹,女儿只是……” 阮姝玉话说一半儿,眼角的余光这才瞥见旁边的曲蓁兄妹两人,当下变了脸色,“你们怎么在这儿!” 第644章 阮王氏的下场! 传话的人只说是来了宸王,没提还有两个扎眼的,一个是害她声名受损的眼中钉,肉中刺,另一个,是她退而求其次选的未婚夫,偏巧还不将她放在心上。 这兄妹两人,一个比一个讨厌! 曲蓁冷瞥了她一眼,面不改色的答道:“自然是来讨债!” 闻言,阮夫人原本含笑的面容有些僵滞。 阮姝玉却没察觉这番异样,蹙眉道:“你在胡说什么?这儿是尚书府,哪儿来的债务?” “是嘛?阮小姐不妨问问……” 曲蓁话没说完,就听阮夫人断然喝道:“玉儿,回去!” “娘!” 阮姝玉诧异的瞪大美眸,打量着自家母亲,“为什么?” “来人,扶小姐回房!” 她不多解释,对外唤了句,当即有人上前搀扶着阮姝玉往外走去。 阮舒白看着这幕,心底最后一声的希冀也被碾的粉碎,痛心的阖眸不去看她。 大厅中气氛骤然紧张。 阮姝玉左右打量,发觉自己爹娘在神色肃穆,都不见半点宽和之色。 她咬唇瞥了眼容瑾笙的方向,见他未曾施舍过一个眼神,失落之余竭力维持着仪态,施施然一拜,“既然爹娘与客人有事相商,女儿就先告退了!” “去吧。” 阮舒白摆摆手。 阮姝玉转身欲走,冷不防在旁站着的阮王氏疾步上前,抓住她的胳膊。 “玉儿!” “娘?” 阮姝玉疑惑的扭头看她。 阮夫人眼底神情复杂,深深凝望她良久后,挤出个笑脸来,柔声嘱咐道:“你的凤冠霞帔娘已经准备好了,让秦嬷嬷收着呢,你去试试!” “娘!当着贵客的面儿,说这些做什么?” 阮姝玉玉面绯红,娇嗔了句,也顾不得再想今日堂中的异样,转身快步离开。 阮王氏紧盯着她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失在眼前,才眷恋不舍的收回视线,转身面向她们。 神色,逐渐漠然。 “毒害小漪,谋杀顾大夫,雇佣血浮屠截蓁儿,这些,当真都是你做的?” 阮舒白怒极,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颤抖着将那几张供状摔在她脸上。 阮王氏捡起供状面色平静的看完,冷淡道:“老爷不是都看到供词了吗?还问我做什么?” 她深知青镜司的断案能力,曲蓁能带着曲弈和宸王登门,手中自然握有足够的证据,遂不再辩解。 打从曲蓁入京,青镜司声名鹊起的那日起,她就有预感,这些事迟早都会被翻出来! 果然,还是来了! 阮舒白看着自己相伴数年的发妻,怎么也想不到一个素来柔弱和善的人为什么会双手沾满鲜血,成为残戾的刽子手! “湘怡,为什么!” 王氏原名王湘怡,是王阁老的嫡次女,自幼便通晓诗书,才名远播,在汴京高门贵妇中素有善名。 可如今,仁善端庄的阮夫人一脸恨意,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问我为什么?” “阮舒白,你私养外室,不与我知会便带她回老宅,开宗祠,上族谱,抬平妻!你可曾有半分顾及过我身为当家主母的脸面?” “那是假的,我和小漪不是……” 阮舒白试图解释,被她冷声打断,“是与不是有什么重要?你敢说当年对曲漪毫无想法?若不是她跟着离国质子远走,你又怎么答应和王家的婚事!” “我与她是年少相伴,青梅竹马,我不否认这桩情谊,可既娶了你我说不得两心相印,但也是相敬如宾,你又何必这样!” 阮舒白痛心疾首。 “我不要什么相敬如宾,十多年过去了,我打理尚书府,为你生儿育女,怎么就抵不过一个死人?” 阮王氏紧攥着双手,勉力维持着自己的姿态,但微红含泪的双眼任谁也瞧得出她的伤心。 “王家议亲之时,我早已与你言明了心意。” “是!你是说明白了,可我不甘心!” 阮王氏忍不住拔高了语调,“我不甘心输给她,我不甘心数年的付出都换不来你一点真心,阮舒白,你待谁都是温润守礼,体贴周到,怎么唯独对我这么残忍!” “所以,你杀了人?” 阮舒白深吸了口气,凝视着她:“你可知道,杀人偿命!” “那又怎么样?” 王氏端庄的面容浮现几分狰狞之色,“我当初只是恨你抹了我当家主母的颜面,所以命郭嬷嬷解决了她,并不知道她就是曲漪!” “直到曲蓁入京,身份袒露,我才知晓此事,我只觉得杀得好,杀得妙,是那贱人该死,是她勾了你的心魂,让我这半生风光毫无瑕疵的生活蒙上了污点,让我成为了汴京贵眷的笑话!” 闻言,曲蓁眸光乍冷,“路是你自己选的,没有人逼你!” “是啊,所以我也不后悔!” 王氏冷笑着看她,视线在她和容瑾笙身上打了个转,“杀了我你以为事情就会终止了吗?想要她曲漪粉身碎骨,不得好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你们能动得了阮家夫人,动得了阁老嫡女,难道也能动得了宫里那位?” “你知道什么?” 曲蓁心脏猛地一刺,追问道。 “我知道的多了,我知道陛下绝不会在这时候动中宫位置,我知道你的身世要么和离国那位有关,要么和宫里那位有关,不管是哪个的子嗣,这辈子你都别想从这无休止的争斗中脱身干净!” 阮王氏从听到她说讨债的时候就明白今日是在劫难逃,此事一旦被揭穿,阮家容不下她,曲家不会放过她,就连宫里的那位也绝不会任由她这个凶手逍遥法外! 她,必死无疑! 索性就说个痛快,这些事埋在她心底多年,压抑至深,实在不想再端着了! 这样的怨毒诅咒曲蓁听得多了,连眼皮都没抬下,冷淡道:“我的前路就不劳烦你操心了,但你的路,已经绝了!” 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她要王氏以命偿还,至于剩下的人,她会一个一个,送她们下地狱! 王氏早有预料,扯了下嘴角,“我早已经活够了,但能让你们母女不得安生,值了!” 第645章 明日为限! “值什么?” 曲蓁好笑的勾起唇角,“斯人已逝,却活在所有人心中,被惦念缅怀,而你,最终不过黄土一抔,骨烂于土,子女亲眷还会因你的罪行遭人诟病排挤,不安生的到底是谁?” “你敢!” 提及‘子女亲眷’之时,王氏脸色骤变,再拿不住端庄仪态,厉声道:“王家和阮家在朝廷根深叶茂,岂是你想动就能动的?” “要试试吗?” 她面色冷淡,声低沉,蕴了几分威胁之意,“世家大族多是藏污纳垢之地,你觉得能挖出多少秘密?” 王氏凝视着她,坚定的神情逐渐动摇,凭着青镜司如今的地位和关系,真打定主意要深究,恐怕连王家都要拉下水! “你想怎么样?” 曲蓁铿锵答道:“杀人偿命!你自己动手吧!” “我要不愿意呢?” 王氏看的出来,眼前这人手中证据在握,却没有升堂拿人,而是选择了暗中处理此案,必有顾忌。 而这顾忌,或许就是她的生路! “究竟是‘体面’选个死法,还是被官差缉拿,株连王家,你自己选!” 这桩恩怨牵连太广,又事关娘亲的清誉,所以她才选择私下处置,倘若有人不识抬举,她自有旁的办法来收拾残局。 届时结果如何,可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阮舒白和曲弈等人在旁看着没有出声,王氏神情变幻良久,蓦地一凝! “只要我死,你就不再针对王家?” 曲蓁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王家非要同她针锋相对的话,她也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王氏审视着她,似是在考虑此话的真假。 良久,冷静答道:“我会给你个交代!” “明日为限,逾期后果自负。” 曲蓁淡淡回了句,看了眼在旁默不作声的阮舒白,暗叹了口气,屈膝行礼道:“世叔,今日晚辈多有打扰了。” “你……” 阮舒白欲言又止,他万没有想到自己一时考虑不周,竟间接害了她们母女! 她眸光通透,轻道:“明日之后,恩怨皆断,世叔就不必再记挂了。”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们!” 阮舒白沉沉叹了口气,坚挺的脊背似是被压垮了般,神色苍凉,瞬间老了许多。 他看了眼王氏,又看了眼曲蓁,想说些什么,却无力张嘴,只好苦笑了声,脚步蹒跚的进了内堂。 曲弈见状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铁骨扇,忧心不已。 容瑾笙淡声道:“放心吧,半生风浪都撑过来了,不会阴沟翻船的。” “但愿吧!” 话虽如此,蓁儿的处理也是极大的保全了阮家的颜面和名声,但两家隔了人命官司是不争的事实,曲弈担心后续的问题怕是层出不穷。 “走吧。” 曲蓁转身往外走去。 曲弈和容瑾笙对视了眼,缓步跟上。 几人走到庭院正中,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怨毒的咒骂声,“曲蓁,你和你娘一样都是灾星!我会在地下看着你,看着你万劫不复!” 她脚步微滞,闻言,头也不回的答道:“省点力气吧,你活着都斗不过我,更遑论死了?” “你……” 王氏气结,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心下被哀凉填满,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自阮家离开后,曲蓁直接回了私宅。 容瑾笙中途接了消息匆忙离开,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曲弈小心的打量了她一眼,手心憋出了冷汗。 “有话就直说。” 曲蓁阖着眼,淡淡道。 曲弈见她依旧双目紧闭,斟酌了下,试探道:“王氏一死,此事也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要不我就去请高僧来开坛做法,超度亡魂,好让姑姑早日入土为安?” “还没完!” 她平静的回道。 杀爹爹,害娘亲的主谋,除了阮王氏,还有宫中那位。 闻言,曲弈瞳孔骤缩,紧张道:“蓁儿!那是中宫皇后,是当今太子的生母,陛下暂无易储的打算,黎家刚倒,是断不会让皇后再出事的!” 阮王氏可以死,王家可以株连获罪,在这些事上陛下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唯独此事,关乎朝局的安稳,陛下不会让步! 否则凭着他对姑姑的感情,早该在知晓先皇后所为之时就将她挫骨扬灰的! “我没打算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 “就是这样我才更担心!” 曲弈急得嘴里发酸,疑道:“你该不是打算在宫里杀人吧?” 她没答话。 “宫中高手如云,即便裴司影离京,也有禁军统领和皇家豢养的影卫在,就算你能避开重重守卫悄无声息杀了皇后,最终还是没办法全身而退!” 曲弈苦口婆心的劝解道。 希望她能放弃这荒唐的想法,一命换一命的结果,曲家实在是承受不起。 “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动手!” 曲蓁知道他在顾忌什么,当下便给出个保证来,她是要杀皇后,但不会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 曲弈轻拍着胸口长舒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做出些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从笋溪县到汴京,她这一路都走的谨慎稳妥,绝不能在这最后一步出了岔子。 皇室的威权,不容挑衅! 他心有余悸,诧异道:“那你刚才在想什么,半天都不出声?我还以为你在盘算着暗夜杀人的事儿呢!” 说来好笑,老天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竟让他们兄妹以那种方式相遇。 “皇后不是郭氏,这点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曲蓁缓缓睁开眼,清透的眸子酝酿着某种沉重的情绪,若有所思:“在义庄的那场刺杀中,有裴司影的痕迹。” “是啊,王爷不是因为这事儿,还暗中出手重伤了他吗?” 曲弈侧首看她,“怎么了?” “他杀安峰闲是为了灭口,隐瞒罪证,而幕后主使又是中宫,这么说来,两者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曲蓁指腹互相摩挲着,视线凝定的盯着某处,仔细思考着。 “你不说我都险些忘记了这回事!那鹰司是陛下直属,裴司影荣宠加身,究竟为何要听从中宫调遣呢?” 她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忙,附和道:“是啊,为什么呢……” 第646章 阮姝玉堵门! 裴司影与中宫皇后之间的关系尚需查证,但葬棺刻不容缓,曲蓁按下急躁请高僧入私宅诵经超度,以慰亡魂。 待停灵七日后,便送棺下葬。 这夜,她守在后院单独辟出的灵堂前,望着香案上那两块灵牌,跪的笔直。 直到凌晨的第一缕光透过窗户缝隙渗入,照在她身上时,冰凉迟滞的身子有了几分暖意。 “什么时辰了?” 她头也不回的问道。 寂静的灵堂中,角落传出血手的声音,“回姑娘,已经卯时了。” “再等等!” 曲蓁再度阖眼。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她蓦地睁眼,却没有说话。 “什么事?” 血手出声。 只听外面夹杂着粗喘声急道:“阮家传出消息,阮王氏暴毙了,这会白绫都挂起来了。” 血手沉默一瞬,低道:“知道了,下去吧。” 传话的人迅速离开。 血手看向曲蓁,嘴角的肌肉抖了下,正欲说话,就看到她捡起手旁的最后一摞纸钱豁得扔进面前的炭盆中。 火势猛地拔高,眨眼将纸钱吞没。 曲蓁缓缓叩首,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声冷沉:“爹,娘,女儿给你们报仇了!” 她一贯冷静平稳的话音中掺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意。 血手眼眶微红,瞥过头去,为了这一刻,姑娘几经生死,遭了不知多少罪,好在,得偿所愿了! 须臾,曲蓁双手撑着地面起身,因长时间的跪坐,腿部血液循环不畅,刺痛不已。 “姑娘!” 血手忙上前搀扶,待她站稳,情况好些才松开手后退两步,躬身道:“阮家那边的事情已经解决,那小公爷的婚事怎么办?总不好在新丧的时候上门退婚吧?” “两家只是定下了联姻的意向,明面上尚未过礼再加上有这桩恩怨在,不必明言,自然就作罢了。” 不管王氏做了什么,阮家都未曾参与其中,只要祖父能迈过心里那道坎儿,阮曲两家依旧能如往常般相互扶持。 曲蓁倒不担心这点。 只是王氏一死,‘暴毙’的原因阮家清楚,王家未必会善罢甘休,就看他们接下来会如何选择了! 令她意外的是,最先找来的并不是王家人,而是…… “你们让我进去,滚开!” “曲蓁,曲蓁你个杀人凶手,你丧心病狂,你以权谋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 曲蓁到门房的时候,外面的长街上已经围了不少百姓看热闹,阮姝玉一身孝衣,双眼肿成了核桃大小,红的几欲滴血,正与守门的护卫纠缠拉扯,身边的婢女忙不迭的护着她,生怕她从台阶上栽下去! “小姐,小姐我们回去吧!这么闹下去要是被老爷知道了,又得罚你!” “罚就罚,我今天定要讨个公道!” 阮姝玉刚说完,余光就瞥见那道青影,神色大震,“你还敢出来,曲蓁,你害死我娘,你这个杀人凶手,我要你偿命!” 她喊着就要扑过来,被早有防备的护卫等人死死拦住。 “你们给我滚开!什么铁面无私的青镜司,什么芙蓉玉面鬼判官,不过就是个假仁假义,欺世盗名的骗子,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 “放开她!” 曲蓁淡声吩咐,几个护卫互相看了眼,顺从放手后退,但手依旧攥着刀柄,以防生变。 阮姝玉得了自由,几步扑上来,抬手就要撕扯她的衣裳,“你这个……” “啪!” 不等她话说完,曲蓁抬手就是一耳光,干脆利落,打得阮姝玉楞在当场,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气得浑身发抖。 “曲蓁,你敢打我?你凭什么打我!” “打得就是你!” 曲蓁清眸陡寒,一把掐住她的脖颈,手下不住用力:“看来上次的教训你没记住,竟还敢跑来我面前挑衅?阮姝玉,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嗯?” “凶,凶手!你有本事,杀了我……我爹,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阮姝玉咬牙硬撑着,奈何能吸入空气越发稀薄,没一会就头晕目眩,几欲断气! “曲姑娘,曲大人,我家小姐丧母之后悲痛欲绝,神智失常,并不是有意冒犯的,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了她吧,奴婢给您磕头了!求您放了她!” 婢女见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砰砰砰的磕起头来,没一会额角就见了红。 “闭嘴!别求她!我,我就不信她,她真的敢……” 阮姝玉话还没说完,扼住脖颈的那只手骤然用力,噎的她一口气没提上来,猛翻白眼,“咳,咳咳……” 护卫在旁看着这幕,又瞥了眼底下围观的百姓,心里有些发慌,“小姐……” 真要是在大庭广众下杀人,那可就摊上官司了。 眼见阮姝玉的身子已经开始抽搐,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众人不禁捏了把了冷汗。 曲蓁却耐着性子看着她,计算着时辰差不多了,再扼颈片刻,阮姝玉就真的要香消玉殒,这才松手。 不过,一犯再犯,这毛病她可真不会惯着! 她松手的同时,抬手在阮姝玉肩头猛地一拍,阮姝玉本就站在台阶边缘,霎时失去平衡,朝着下面栽去。 “啊——” 女子惨叫声惊起,那婢女顾不得磕头,连滚带爬的追了过去,好在这台阶不高,也就三两阶,阮姝玉跌趴在地上,手脚皆有擦伤,却都不严重。 谁都看得出曲蓁意在惩戒,没有下狠手,这才松了口气。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哪儿摔疼了?奴婢扶你起来,我们回府好不好!” 婢女扑过去搀着她,带着哭腔哄道。 谁知话音刚落,阮姝玉红着眼抬手“啪”的一巴掌,怒骂道:狗东西,是不是连你也要看我笑话? “奴婢不敢,请小姐息怒!” 婢女忙伏低身子请罪,连头也不敢抬。 曲蓁看着这幕,眼神冷漠,生不出丝毫怜悯来,“你是自己滚,还是我找人把你扔回去?” 她父母皆死于王氏之手,以命抵命已经算是宽容,但要是阮姝玉不识好歹,一昧的挑衅于她,那就怪不得她辣手摧花了! 第647章 曲弈南行,容溟归! 阮姝玉嗓子疼的像是被撕裂,手脚也破了皮,四面八方传来百姓的低笑和议论声,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将她彻底打醒! 她这是在做什么? 送上门来让人羞辱吗? 婢女的抽泣声犹在耳边,她冷瞥了眼,撑在地上的纤指不自觉的收紧,扣得指甲险些裂开! 须臾,她白眼一翻,身子无力的朝后栽去,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你怎么样?别吓奴婢啊!救,救命啊!” 婢女慌张看了圈,最终对曲蓁哭道:“求曲大人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救救我家小姐吧!” 曲蓁瞥了眼阮姝玉紧绷的唇角,眼底掠过抹冷笑,淡道:“找人抬回去就行了,死不了!” “啊?” 婢女闻言一愣,下意识看向阮姝玉,在看到颤抖的睫毛时,霎时反应过来,忙使了银钱招呼把人给抬走。 一场闹剧如此落幕,围观的百姓意犹未尽的散去。 无人察觉街角处的那驾马车随着阮姝玉的昏厥,也悄然无声地离去。 之后,阮姝玉这番叫骂在汴京掀起了不小的动静,但很快又被新的热浪给覆盖,没留下半点痕迹。 王阁老事后也亲自前往尚书府吊唁,不知阮家是如何交代的,最终平静的离开了。 在诸多纷扰中,诵经超度的法事落幕,曲蓁在容瑾笙和众人的陪伴中,将曲漪的棺木葬入了京郊族地。 “爹娘,你们先回去陪着祖母吧,她老人家已经连着哭了几日,身子都要熬坏了,孩儿还有话与王爷商议,就先不回了。” 刚出族地,曲弈温声说道。 曲国公和夫人对视了眼,点头与容瑾笙辞别,上了回京的马车。 容瑾笙坐着轮椅由棠越推着,见状,侧首道:“你带小兰花去玩吧,别走太远。” “哦。” 棠越乖巧点头,扯着满盈缺离开。 见他们走远,容瑾笙才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你们俩之后作何打算?” 自那夜知晓曲蓁与景帝的关系后,他就始终记挂此事,奈何两个当事人像商量好了似的闭口不提,他总不好刻意戳人伤疤。 可如今,他顾不得许多,非要个答案不可。 曲蓁抿唇不语,清眸蒙上了一层暗色。 原以为容瑾笙会避而不答,不曾想他沉吟片刻,正色道:“三书六礼,凤冠霞帔,江山作聘,娶她为妻!” 曲弈一愣,急道:“可你们俩的身份,要真在一起,那就是违逆人伦,天下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 “别急着下定论,这其中有误会!” 容瑾笙面不改色。 曲蓁微怔,“你查到了什么?” “宫中小书阁内记载了莲池宫的一些旧事,我从中找到了些许蛛丝马迹,正在命人查证。” 他这段时间就是在处理此事。 “当真?” 曲弈抢过话茬,喜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也就能放心离开了。” 容瑾笙点头,“起码有七成把握。” 他对于后者却没询问,曲蓁闻言脑海中紧绷的神经也骤然松了几分,没再纠缠此事,时机到了,容瑾笙自然会说明情况。 眼下她最担心的,还是曲弈。 “兄长,你决定了?” “嗯,我要去南疆。” 曲弈果断点头,不论他和迦楼结果如何,起码动心动情都是真的,他身为一个男人,这点担当还是有的。 曲蓁对此早有预料,她看得出来,兄长还是没能放得下迦楼! 或许此去,能解开心结! 她追问道:“什么时候?” “就现在!” 曲弈垂眸,攥紧了手中的铁骨扇,“我已经命人准备好了快马和行囊,在不远处的茶寮等着了。” “你离京的消息没有告知府中?” 曲蓁诧异的问道。 看舅舅和舅母的神情,不像是知道内情的。 “嗯。” 曲弈面有愧色,“我知道这个决定过于任性,当着爹娘的面儿说不出口,所以留了书信给他们,府中的人,还要辛苦你多照顾了。” “好,记得多传信联络。” 曲蓁不是个婆妈的性子,也不多言,直截了当的说道。 只是此去前路成谜,谁也不知道南疆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局势,几人不免担忧。 曲弈见气氛冷却,轻笑了声,“那我就不耽搁了,还要趁着夜色赶到下一个城镇去呢!告辞!” 话落,他转身就走。 容瑾笙望着他的背影不禁失笑,曲家人似乎有个通禀,格外的洒脱利落,一旦做了什么决定,就不会拖泥带水。 看来他是真想清楚了! 天机堂的据点你心里有数,遇到麻烦他们会照应你! 多谢! 曲弈头也不回,随意的挥了挥扇子,身影逐渐没于林间。 “怎么,不舍得?” 容瑾笙收回视线,侧首看着她恬静的面容,含笑打趣道。 曲蓁清冷的眸子掠过抹笑意,轻叹道:“自打来了汴京,身边热闹了许多,转瞬间冷清下来,还有些不太习惯。” 先是迦楼回了南疆,随后大离使团离京,大哥归离,阿渊和晏峥也随行同去。 如今又送走了曲弈。 整个京城都像是安静了下来! “你还有我。” 容瑾笙含笑道,许是事情有了进展,他面上笼罩的阴云也散去了许多,清朗明透。 闻言,曲蓁挑眉,素来云端谪仙,风光霁月的宸王殿下如今说情话还真是信手拈来! 她耳垂微红,转身朝前走去,“青镜司还有事,该回了。” “也好。” 容瑾笙转动轮椅与她一道往前走去,声音温润:“若是没什么急事,回城的路上不如停下来瞧个热闹?” “什么热闹?” 曲蓁奇怪的问了句,“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凑热闹的吗?” “人总是会变的。” 他凤眸噙着笑,悠悠道:“今日早朝时,陛下提了句兵部侍郎年纪已高,奏请荣休的事儿,太子党和三皇子门下为了此事吵得不可开交,陛下稳坐钓鱼台,没有决断。” “不过这奏折,是半月前就呈递上去的。” 曲蓁思索了番,骤然抬眼,“你说的热闹,该不是二殿下要回京了吧?” 第648章 争锋相对,夺权! “就在今日,算算时辰,差不多该到了。” 容瑾笙知道她心思玲珑,猜出来不足为奇,笑道:“小三和太子斗的如火如荼,这时候再多一人入局,场面必定有趣。” “兵部至关重要,想来两方都要提前拉拢他。” 曲蓁打量着容瑾笙,“你就只打算看着?” “当然不!” 他凤眸陡现精光,抬手扯住她的袖子,正色道:“容黎言这个太子做太久了,也该换个人了。” 曲蓁脚步微滞,“眼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倘若是为了我,大可不必。” 东宫倒台,要动黎皇后自然是轻而易举。 可如今陛下看重容黎言,为了他出手制衡三皇子,还牵扯容溟入局以作平衡。 想动东宫,难! “不止是为了你,你啊,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依我看来,眼下出手是最合适的!” “怎么说?” 容瑾笙道:“东宫屡次犯错受罚,黎氏因谋杀伯母的罪行被揭露,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陛下的耐心已经是到了临界点。” “这时候倘若有人推上一把,那……” 之后的话他没说出口,但两人心若明镜。 曲蓁思索良久,“正好路过城门,那就顺势去看看热闹吧!” 她和容瑾笙已经站在了大盛皇权的对立面,由不得他们不争不抢,失败的结果,谁也承受不起! 好在如今朝中局势混乱,还有时间筹谋! 心中有了主意,容瑾笙便召回了棠越,一行人掉头回城,到了城门口果然发现堵了许多人马。 容黎言身上的杏黄色四爪蟒袍和垂缨玉冠显得他在人群中份外惹眼。 旁边则站着身穿窄袖锦袍,一身清爽利落的三皇子容珩,相比容黎言盛装而行,他则显得随意许多。 二哥外出赈灾着实辛苦,听闻昭关府的疫症已经控制住了,你既然回了京城,也能在府邸好生歇息几日。 嗯! 容溟不冷不热的应了句。 容珩不觉尴尬,依旧赔着笑脸道:“多年不见,二哥还是那副脾性,懒得连句客套话都不想说,好在三弟我心宽,换做旁人啊,怕是再不敢同二哥亲近了。” “孤身在府,习惯了。” 当着外人的面儿,容溟也不好叫他处境太尴尬,对付了句。 容珩当即笑道:“这习惯可不太好,日后承了朝职,多有走动应酬,历练一番也就改过来了。” 容溟扯了下唇角,没有答话。 这时,一直未开口的容黎言轻嗤道:“三皇弟这话说的奇怪,有什么好改的?我等身为皇子,地位尊崇,只需做好份内之事即可,何须迎合他人?” ‘迎合’二字就极具侮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谓是很不给面子了。 但容黎言身为东宫太子,又是嫡长兄,训诫臣下幼弟是理所应当,容珩也不好说什么,好脾气的笑道:皇兄所言极是,是臣弟用词不当。 “知错就好。” 容黎言淡淡扫了他一眼,转向容溟,孤傲庄肃的神色柔软了几分,轻道:“你向来喜静,朝中的职务实在是难为你了,你放心,有本宫在,定会帮衬着你。” 话说的漂亮,但亦有亲近之意。 容溟是何等聪明之人,观两人反应,就知道朝中有了些许的变故,多半与他办成此事的嘉奖有关! 纵然他不喜这些算计拉拢,明面上还是恭顺道:“多谢太子。” “你我是兄弟,这些客套话以后不必说了。” 与容珩的反应大不相同,容黎言抬手欲要抬手去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手伸了一半想起他不喜被人触碰,又故作无意的收了回来。 容珩在旁看着,含笑敛手,没有出声。 多年的缝隙岂是三两句话就能够弥补回来的,太子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兵部是权位,在六部之中份量极重,容溟未必会亲近他,但只要不亲近太子,就足够了! 城门相迎是他的态度,至于是不是接受,那就是他这位好二哥自己的事了! 远处。 曲蓁和容瑾笙将这番对话听得清楚,她奇怪道:“平日容檀和太子可是形影不离,怎么没瞧见他身影?” “近日小四新纳了一个宫婢为妾,除上朝外几乎闭府不出。” 容瑾笙答道。 宫婢? 曲蓁印象中似乎是听人提起过,“容檀向来风流成性,但做事很有分寸,从不敢僭越,讨要宫婢这种事儿做的有些奇怪!” “我命人去查过了,那宫婢虽然辗转多处,但曾在他生母处服侍过。” 观人入微,在这一点上,容瑾笙当真觉得许多浸淫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都未必有她敏锐。 真是个当官的好料子啊! 可惜她志不在此! “原来是这样。” 曲蓁点头,思念亡母是人之常情,爱屋及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过,她蓦地想起,“四皇子的生母不是过世多年了吗?在她身边服侍,那这宫婢多大?” 容瑾笙笑意温柔,轻道:“年近三十。” “嗯?” 她略一思索也就不奇怪了,“容檀幼年丧母,情感缺失,难得出现一个与他亡母有关的人,年长稳重,若再知情识趣些,产生别样的情愫也未尝不可能。” 这种有恋母情结的例子前世她见过不少,按照容溟的情况来看,多半是他将对于亡母的思念等情感转嫁在了这宫婢身上。 “寻花问柳的风流韵事到了你口中,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容瑾笙哭笑不得,她与旁人关注的点永远都不太一样,居然分析的这般认真! 曲蓁被调侃的也有些好笑,“思维习惯罢了。”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同我不在一个时代,思维、医术、还有说话方式,都天差地别。” 他惊叹了声。 熟料不经意的一句话却戳中了真相,曲蓁心猛地发紧,故作镇定的问道:“如果你感觉成真呢?会觉得我是怪物?” 容瑾笙仔细思考了片刻,浅笑道:“不,我会觉得我慧眼识珠,捡到了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珍宝。” 闻言,她笑而不语。 珍宝么? 或许是! 第649章 一把万民伞! 两人正说着话,周围突然陷入死寂。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随即响起容黎言等人的声音,“给皇叔请安。” “免礼吧。” 容瑾笙面上笑意收敛了几分,抬手挑起帘幕,朝窗外望去,就见以容黎言为首,容溟和容珩并肩而立,与他请安。 几人闻言站直身子。 容珩笑问道:“皇叔平日里幽居在府,鲜少在外走动,刚才看到王府的马车,我还有些不敢信呢!” “散心罢了。” 容瑾笙应了句。 容珩知道自家皇叔向来寡言少语,冷淡疏离,也不自讨没趣,目光试探般往旁侧探了下,果然看到那被帘幕遮住青影,了然失笑,“曲大人也在?” 三皇子安! 曲蓁拱手。 “曲大人客气了。” 容珩视线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儿,打趣道:“大人真是好福气,就是我等侄儿也未曾能越过皇叔周身三尺,这马车更是禁忌,这个汴京也独你有这份待遇, 看得我好生羡慕。” 两人只见过寥寥几面,并无深交,曲蓁倒有些佩服容珩这自来熟的性子。 “殿下可要试试?” “不了!” 容珩识趣的摇头,“天底下只有一个曲蓁,我可没那胆量和待遇。” 他说完,还甚是避讳的往后又退了一步,拉开了与马车的距离。 看来真是,避如蛇蝎! 曲蓁莞尔,这三皇子不比容黎言的刻板庄肃,也没有四皇子容檀的谄媚善变,是个趣人! 可惜,他针对阿渊做的那些事早已注定了他们的立场! 她再不理会,转向容溟关切道:“那日我仓促离开,留殿下处理残局,多有麻烦了。” “曲大人客气,都是我应尽的职责。” 容溟眼底多了抹笑意,“我离开桃源县时得了一物件,原想着等安顿好之后再送去曲宅,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便省趟脚程吧!” 他看向身后。 随行的侍卫会意的点头,调转马头去后面的箱笼中取来一物,捧在马车旁。 “这是……” 曲蓁疑惑的问道。 容瑾笙凤眸凝在那物件上,陡然多了些笑意,就连容黎言和容珩也变了脸色,齐齐望着她。 容溟解释道:“桃源县百姓感怀你的救命之恩,决意为你塑像,供奉在县中的祠堂里,修书立传,受万世香火,并缝制了数把‘万民伞’想要我转交给你,奈何箱笼有限,我就只取了其中一把!” 这样的声势和影响,大盛建朝至今能办到的人,不过五指之数! “多谢!” 曲蓁抬手接过,伞面的触感略显粗糙,用的也并非什么好料子,但洗的十分干净,边角略微发白,看得出是用了心思的。 一把伞,承万民情。 她只觉得手上托着的东西,重若千斤! “本就是你该得的东西,不必客气。” 容溟含笑答道。 看着他这番神情,容黎言和容珩不约而同的对视了眼,心底都有了些想法。 方才他们说了那么多,容溟都是应得言简意赅,还以为是性子的问题,如今瞧着他对曲蓁的态度才看出了差别。 原来,是对人的啊! 容黎言眸光微暗,他肯纡尊降贵来城门迎接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他竟这般不识趣! 相比起来,容珩则很快调整好情绪,笑道:“早知道我该尽快回京的,说不得此次疫症还能去打个下手!也好见识一番曲大人的回春妙手!” “日后三弟总有机会见识的!” 容黎言面不改色的说道。 伤者见医,这是在诅咒他呢! 容珩轻扯了下嘴角,颔首恭顺道:“倒也是,不过弟弟一向运气不太好,不比太子皇兄,早就见识了这起死回生的逆天手段!” 容黎言眸光顿沉,香雪海刺杀导致他耽于朝政,手中的要员被剔除不少,损失惨重。 不得不承认,这句话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冷道:“曲大人手段逆天是真,但说是好运就未必了,毕竟本宫遇刺性命垂危,无瑕欣赏。” 顿了下,容黎言又噙着冷笑补充道:“好在刺客落网,最终被处以极刑,听说那刑场石台上的血,七日未凝呢!” 闻言,容珩笑意微僵。 定北侯曹剑是他在军中的臂膀,失去曹家,等于断开了他和军中的联系。 损失不比太子少! 他当下缄默不语。 场面诡异的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马车的车辕上传来声不满的嘟囔,“公子,我好饿,他们还要吵到什么时候?” 闻言,容黎言和容珩身形都颤了下。 什么叫吵? 这话说的他们倒像是市井泼妇般! 容黎言这才想起还有旁人在,忙朝着容瑾笙拱手赔礼,“都是我等冒昧打扰,才耽搁了皇叔回府,还请皇叔宽宥。” 容珩也意识到做的有些过火,跟着行礼赔罪。 “太子言重了。” 容瑾笙凤眸掠过两人,讽色转瞬即逝,戏也看够了,撂下帘子对外吩咐道:“走吧,回府!” “恭送皇叔!” “恭送王爷!” 众人纷纷行礼,在诸多目光中马车缓缓离去。 容溟收回视线,“时辰差不多了,我还要入宫向陛下述职,就不在此耽搁了,两位请便。” 他说罢,翻身上马。 身后的众多虎贲军也赶紧跟上,唯独身侧那将军神情有些恍惚,迟迟没有动作。 “副将,殿下都走远了!” 有人提醒道。 回过神的顾副将看了眼神情阴沉的三皇子容珩,脊背的衣衫被汗渍湿透,黏黏的贴在身上,一阵风吹来,凉的透骨。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当即上马追去。 攥着缰绳的手不住的哆嗦,曹侯爷刺杀东宫太子,被判了极刑之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端端为什么刺杀太子? 那他怎么办?他是受曹剑提拔才有了今日的位置,也是蒙他授意在桃源县给二皇子使绊子! 这要是被人知道了,怕是要当做同谋处决! 在百姓的注视中,顾副将惴惴不安的跟着进了城,对自己的前路充满了担忧…… 而被甩在城门口的容黎言和容珩则对视了眼,各自上车回城。 “三弟,高低贵贱与生俱来,本宫奉劝你一句,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容珩笑着应道:我瞧未必,这路,还长着! 四目相接的刹那,火光四溅。 旋即,两方人马入城,一东一西,彻底分开…… 第650章 容瑾笙的托付! 马车穿过闹市,吆喝叫卖声不断。 容瑾笙看着她身侧的‘万民伞’,笑道:“这下你又要惹得不少人红眼了。” “善妒是病,得治!” 曲蓁面不改色,指腹却捻着那万民伞的一角,清冷的容颜露出抹晴光来。 他忍俊不禁,“是啊,那你就好好治!” 坐在车门附近的满盈缺懵然的看着两人,疑惑道:“这也是病吗?” “当然,这是心病,也是本能。” 曲蓁一本正经的解释,对上他湿漉漉如同小鹿般无害的眸子,声音渐柔:“妒忌本身并没有错,只是有人心思不正,因妒生恨就会做出残害他人之事,这才是错!” 闻言,满盈缺神色一黯。 他想起了那个人! “姐姐说的对,的确得治!” 曲蓁哪儿能看不出来他在伤心什么,习惯性的抬手揉了揉他的发丝,“都过去了。” “嗯!” 满盈缺不像惹她忧心,挤出个笑脸来,“对了姐姐,前两日柳掌柜来找过我,说是招财馆要撤出汴京,姐姐要他带我回谷?” “你方才也听到了,夺权之争愈烈,危机重重,留下很危险!” “姐姐说过,我愿意留多久都行!” 他语气柔软却坚定,“我要留下来!” “小兰花!” 曲蓁柳眉微蹙,加重了语气,“时局翻覆,我未必能顾全你!” “我会待在药谷暗处的联络点,不被人发现!” 满盈缺异常坚持。 “为什么?” 曲蓁不解。 他向来乖巧听话,鲜少有如此倔强的时候,难不成这汴京城有什么他无法割舍的东西? 满盈缺垂眸,手指绞着自己腰间的坠子,撇撇嘴,低喃道:“没什么,就当是我不想回谷被拴着吧!” 曲蓁看着他,良久,再度问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嗯!我要留下!” 他回答的没有一丝犹豫。 容瑾笙见状,凤眸隐有精光明灭,转瞬即逝,他轻声道:“小兰花要留在汴京也还好,化明为暗,偌大的京城要藏一个人还不简单?” 再加上药谷的高手在旁护卫,想动他也并非易事! 道理是这么说,但曲蓁不禁苦笑,也不知这汴京城里有什么让他们流连忘返,白莲花是这样,小兰花也是这样! 以她的性子,也做不来枉顾他们意愿,强行扭送离京的事儿! 她深吸口气,做出了退让。 “那好吧,我会命柳生留人暗中保护你,你并非朝廷中人,应当没人会故意为难你,或许是我多虑了。” “好!” 满盈缺欢喜的应了声之后,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 曲蓁审视着他,这孩子自从经历过桃源县的事后,就性情大变,比以往活泼许多,心事也更多了。 “姐姐。” 满盈缺小声唤了句,声若蚊蝇,“我想跟着蛛楼的管事学着处理事情,可以吗?” “蛛楼本就是老谷主半生心血,你要着手学着理事自然是好,只是……” 她顿了下,狐疑道:“小兰花,你真的没事瞒着我?” “没有!” 满盈缺赶忙摇头,似是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又低头嗫嚅道:“我,我就是觉得不能这样下去了,总让身边的人跟着操心……” 他没听见曲蓁答话,蓦地想起什么,手忙脚乱的解释道:“姐姐,我不是想夺权,我只是,只是……” 越是慌乱,脑海中越是空白。 曲蓁不免觉得好笑,按下他半空中乱晃的手,安抚道:“你要想历练去就是了,我们小兰花长大了,有自己的规划和想法,这是对的!” “你不怪我吗?” 他惴惴不安的瞄了她一眼,“我好像总是给姐姐添麻烦。” 曲蓁摇头,“你叫我声‘姐姐’,我护着你是应该的。” 满盈缺闻言,露出个笑脸来。 心中暗道:姐姐,小兰花也会护着你的! 两人姐弟情深,酸了一旁的容瑾笙,他凤眸幽怨的掠过那覆在他发丝上的手,苦笑着收回视线。 最近扎眼的人可真多啊! “蓁蓁!” 他唤了句,扯回了曲蓁的注意力,“我记得你说过小二的身体状况不太好,可有法子医治?” 说起正事,曲蓁也端坐了身子。 容溟要入朝做事的话,周旋在太子和三皇子中间,如此状况怕是撑不住。 “在桃源县时我已经替二殿下用过药了,他若是按照医嘱服用,如今的身子也该调理好些了,要根治的话,有些难度!” 她正色道:“容溟的症状和你我的恐惧症不太一样,我们只是心理障碍难以突破,而他是真的在大脑位置产生了病变。” “那怎么办?” 容瑾笙追问道。 曲蓁斟酌了下用词,迟疑着解释:“这种状况比较麻烦,除他自身足够配合外,治疗的药物也难以配置,不仅如此,我还需要这些年为他稳住病情的大夫所开的医案。” “药材你写个单子我来找,至于医案,这个简单!” 容瑾笙听到还能治就足够了,轻道:“小二被陛下放逐在府,无人问津,多年来愿意去他府中走动的,也只有谢老大人!” “看来,是时候请他过府一叙了。” “那二殿下那边……” 曲蓁有些忧心,容溟要是自己不愿意治疗,他们做再多都是白费心思! “我会看着处置的!” 容瑾笙笑意温和,“你负责救人,其他的,交给我!” 她不禁展颜一笑,“好!” 回到王府,容瑾笙使人去请谢奉仪过府诊脉,趁着这空隙,曲蓁写了封书信交给血手,让他送去招财馆。 里面交代了撤出汴京后的诸多事宜以及如何安置小兰花,事无巨细,考虑的十分周全,她作为药谷的少主,自然要肩负起众人的前程。 血手离开不久,谢奉仪就到了。 曲蓁陪同容瑾笙去见客,远远就瞧见他坐在亭中四下打量着。 “前辈!” 她提醒了句。 谢奉仪回首看见他们二人,笑着起身相迎,一番寒暄后,他直入正题:“王爷托付给我的事情老夫刚办妥,正准备送来呢,您就派人过来了!” 第651章 容瑾笙的托付,手稿! “什么托付?” 曲弈诧异的看向容瑾笙,她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容瑾笙浅笑,“晚些时候再与你详说。” “好!” 谢奉仪看着曲蓁动作娴熟的推着容瑾笙进了凉亭,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揶揄道:“王爷专程传我过府,不会就是为了让微臣看你们恩爱吧?我家夫人过世多年,臣可受不得这番刺激!” “前辈!” 她忍不住加重了些语气。 哭笑不得。 谢奉仪含笑捋须,再不打趣,从袖中取出一个藏蓝色的封皮的册子,上书《杂病录》三字,递给容瑾笙。 “这就是那人留存在世为数不多的手札笔记,我珍藏多年,从未示人,王爷可要妥善保管,日后是还给老臣的!” “院正放心。” 容瑾笙保证了句,随手翻阅起来。 曲蓁站在他身侧,也跟着瞥了几眼,叹道:“写这手札的大夫果然是见多识广,医术精湛,这上面记录的许多疑难杂症的疗法都与寻常不同。” “那是自然。” 谢奉仪露出缅怀之色,怅然道:“能坐上宫中院正位置的,都是有真才实学的,他要是还在,如今的三洲之地,必然又要多一位与誉享天下的大国医!” “院正?” 她挑眉,目光疑惑。 谢奉仪抖了抖袖子,揣着手,气定神闲道:“对,你没听错,就是院正,要不是他突然获罪被株连,这位置怕是也轮不到我!” 听他的语气,对此人颇为推崇,曲蓁倒是有些好奇这位逝世的前院正了。 她刚想再问,眼角的余光突然瞥到那手札上的字迹,蓦地凝住! “等下!” 容瑾笙翻页的动作被打断,他抬眸疑道:“怎么了?” 这样突兀的举动不仅是容瑾笙,就连谢奉仪都被骇住了! “丫头,你想干嘛?” 他看曲蓁盯着那手札的眼中,透着厉色,心下大惊,忙道:“你可别是盯上它了吧?我告诉你啊,这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我平日里看得跟心肝似的,要不是王爷亲自登门,我都不会……” “血手!” 曲蓁没理会他的念叨,对外吩咐道:“去私宅的药房中取我那个手札来。” 暗中的树影轻摇了下,一道气息消失不见。 她鬼使神差的取过那手札捧在手中,神色凝重的阅览着,看的谢奉仪和容瑾笙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须臾,她合上手札,葱白的指尖泛着冷色,“前辈,这位院正如何称呼?” 谢奉仪愣了下,答道:“他姓顾,名年诏。” 姓顾…… 容瑾笙眉峰动了下,不会这么巧吧? 他当初也着人查找过关于顾大夫的消息,但因年代久远,只查出了与临江府相关的事宜。 未及细究。 “顾年诏……” 曲蓁细细咀嚼着这名,像是想起什么,追问道:“我记得先前你说他因获罪株连,具体可有名目?” “说是勾结逆王,意图谋反。” 谢奉仪摇摇头,惋惜不已,“那时陛下初登皇位,大刀阔斧的肃清朝局,鹰司秉持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查封了一座又一座的府邸,每日死在午门外的人比蚂蚁都多,现在想起那场景,我都觉得胆寒。” “顾家其他人呢?” 她追问道。 “满门株连,无人生还。” 谢奉仪说完,叹息不已,忽的抬眼诧异的看向她,“不对啊,你怎么对顾家的事情如此关心?” 这不像她平日的做派。 曲蓁柳眉紧蹙,无人生还吗?当真是她想多了? 那这手札上的字迹怎么解释? 她心绪顿时乱了! “再等等!” 风马牛不相关的一句话噎的谢奉仪不知该如何接话,唏嘘着看向容瑾笙,见他也神游九天,悻悻的寻了位置坐下。 年轻人的思绪转的太快了,他跟不上,果真是老咯! 几人不约而同的沉默。 片刻后,血手归来,将那手札递给她,“姑娘,你要的东西。” 这声将曲蓁从思绪中拽回,她忙接了过来,同时打开两本手札比对,谢奉仪和容瑾笙见状,也凑了过来。 “这字迹瞧着有些相近,你哪儿找来的?” 谢奉仪越看越是震惊,一把抄起这两本手札,来来回回的打量着。 容瑾笙凤眸浮现些雾色,轻道:“这是她爹的手札。” “你爹?” 谢奉仪吃惊的看着曲蓁,努力挖掘着脑海中的记忆,“我记得你说过,你爹是叫,叫什么来着?人上了年纪,记性也大不如前了!” 他懊恼的轻拍了下眉心。 曲蓁目光幽微,盯着那两本手札,声音说不出的缥缈清淡:“他叫顾回春!” 也姓顾? 谢奉仪愕然,动作蓦地僵住,这世上姓顾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所以当时听这名字时他并没有想太多。 不过,有这两本手札为证,容不得他再含糊。 “这字迹神韵相似,细微的处理也趋近于一致,尤其是‘刻’‘钊’等携刀部的字,尾部的钩都被抹去。” “幼时我也曾问过爹爹,为何要减笔,他说家中有训,医者行事,当谨而慎之,刀字太凶,不吉。” 她至今还记得爹爹说这话时的神情。 怅然又哀伤。 连手中的笔都忘了搁下,以至于墨渍垂落,晕了写好的药方。 “这……” 谢奉仪怔住,瞠目堂舌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番话我从顾兄口中也听到过,难道你家爹爹当真是顾家的遗孤?” 曲蓁视线凝定的看着那手札,没有答话。 良久,她回过神来,对着谢奉仪一拜,“多谢前辈了,要不是这本手札,或许我永远都不知道此事。” “老夫该谢你才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顾家血脉断绝,遗憾那医术无人传承,消匿于世,熟料竟有你这般聪慧的后人,顾兄若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曲蓁牵强的扯了下唇角。 她听得出谢老大人误会了她和顾家的关系,也没有多作解释。 谢奉仪欣慰的看着她,“再说了,你要谢也不该谢我,要不是王爷问我讨要这些旧物,我也不会拿来。” 他这一提醒,曲蓁蓦地想起件事,面色刷白! 第652章 顾家的债,她还不起! 容瑾笙也察觉到了这道注视,袖中的手蜷了下,转首对谢奉仪道:“劳烦院正亲自走一趟了,等用完手札,本王必定完璧归赵。” 这话已有了送客的意味。 谢奉仪如何能听不出来,好在他也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辈,当即起身,笑着拱手道:“也好,臣这把老骨头正想回府躺着呢,那就不打扰王爷清静了。” “来人,送院正出府。” 一声传唤,当即有人现身,对着谢奉仪做了个‘请’的姿势,领着他朝外走去。 等再瞧不见他的身影,曲蓁喉咙滚动了下,忍下其中艰涩,低道:“你说的在小书阁找到线索,命人查证,难道指的就是这手札?” 除了这个,她再想不出有任何理由值得让容瑾笙去翻十多年前的旧账。 她凝视着那双幽邃的凤眸,缓声问道:“难道当年在宫中照看我娘亲的大夫,是顾院正?” 隔了很久,才听到容瑾笙轻应了句,“是!” 他要这手札,就是想从中找出些许蛛丝马迹来,不仅如此,他还飞鸽传书给离墨淞,让其在大离皇室查证当年服侍曲漪的宫婢等。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顾回春竟然与已故的院正雇顾年诏是父子! “顾家到底为何被株连?” 她又问。 勾结逆王此等罪名放在一个太医头上,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蓁蓁……“ 容瑾笙担忧的看着她,知道信口胡诌是瞒不过的,沉叹了口气,“我有时候真宁愿你糊涂些,迟钝些,也好过敏锐的刺伤自己。” “果真是因为我们母女?” 曲蓁一口气堵在胸口,踉跄着退了步,脊背撞在凉亭的柱子上,痛的她有瞬间的失神。 容瑾笙心疼的看着她,话已至此,隐瞒也无用,索性说了个清楚,“顾家被株连是在火烧莲池宫后,我命人查证过后鹰司的档案,并无其犯罪的证据,唯一的可能,就是迁怒!” “迁怒?” 她讥笑一声,拳头紧紧攥起,“就因为我娘逃离了他的掌控,所以残害无辜?诛杀了顾家满门?这样的人,配得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受得起万民拥戴吗!” 容瑾笙默。 于他而言,当今陛下和太后,杀他母妃、断他双腿、下毒刺杀、利用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为兄为君,皆是不仁不义,不贤不孝。 良久,亭中只余她绵长而沉重的喘气声,容瑾笙冷道:“德不配位,那就换人来坐这位置!” 曲蓁身子僵住,深吸口气后,缓缓吐出一字,“好!” 容瑾笙站起身,缓步走到她身侧,将那娇躯揽入怀中,温声道:“记住的今日的痛,来日,我们百倍还回去!” 她点头。 倚在他怀中,清冷的竹香铺面而来,无声的抚慰着她心中的酸楚,曲蓁反手环着他的腰,埋首在他胸前。 冰冷的液体自脸颊滑落。 “容瑾笙,爹爹要知道自己的灭族之祸因我而起,会恨我吗?” “不会。” 容瑾笙抚着她的发,柔声道:“你是他一手带大的女儿,是他豁出性命也要护着的人,他怎么舍得恨你?“ “蓁蓁,错的不是你!” 是那挥刀的人! 她闻言,再度埋首,一言不发,容瑾笙抚着她纤细的脊背,无声的安慰着。 因这出变故,原本打算询问容溟伤势的事儿被暂且搁置,曲蓁整理好情绪后,又命人去谢家走了趟,拿回药方。 她根据梳理后重新拟定了所需的药材,交给风愁。 风愁离开前,担忧的看她许久,低道:“姑娘,你想开些,顾大夫在天有灵,也不愿你如此伤神难过,挨了打总要站起身来打回去才是,您说对吗?” 曲蓁失笑,话是这么说不假,但他嘴里的那个人,是当今的陛下! “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屋外廊下倒垂一个人影,‘砰’的推开窗子,兴冲冲的道:“要打谁?我来!” “小棠越!主子不是让你去挖竹笋熬汤吗?你怎么又四处乱跑?” 风愁听了这声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自打府中多了个白莲花和满盈缺,这三人就整日攒在一起偷鸟摸鱼,四处折腾。 他养在后院的几株昙花都被他们嚯嚯掉,拿去做糕饼了! 他真是心疼的要滴血。 棠越翻身落地,撇嘴道:“我不去!没意思!“ “谁又惹你了?” 曲蓁好笑的问道,“这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 “哼!” 棠越瞪了她一眼,蹬蹬蹬跑到一旁坐下,端起搁在桌上的茶碗敲了两下以示不满。 她奇怪的看向风愁,“我惹他了?” 风愁忍笑点点头,“姑娘把满小公子支走,他没了玩伴,自然不高兴,过两日就好了。” “不好!” 棠越拔高声调,怒视着他们两人,“你们都不带我玩,坏人!” “哥哥们不是在忙正事儿吗?你自己玩,听话!” 京中各处及南疆、北戎、和大离的部署在这段时间都有了变动,他们忙的晕头转向,哪里还有时间陪他闹腾。 “大骗子!” 棠越不满的站起身,夺门而出,“你们不带我,我自己去玩!” 他身形极快,很快就消失不见。 “让他这样走了,该不会出事吧?” 曲蓁有些不放心,棠越武功是高,不过孩子心性,以往都是跟着她或者容瑾笙,后来有白莲花在旁看顾,也都还能让人放心。 赌气出门要是躲起来,那就麻烦了。 “姑娘不用管,这孩子贪玩好动,府中没人理他自然憋得慌,出去转转也好,你瞧着吧,晚些时候自己就回来了。” 风愁不甚在意的笑了声。 听他这样说,曲蓁也就没再多言,转身去了书案后面,风愁见状,也就不再打扰,退出后合上了门。 屋内寂静。 曲蓁思索良久,拿起笔在纸上刷刷刷的写着,写完后封好,交给了暗影,“尽快找人把信送出去!” “遵命!” 她目送暗影离开,眸光沉了沉,这件事既然决定去做,那她就没有放任容瑾笙独自奋战的道理,但愿今日的部署在未来的某天,能够用得上! 第653章 找到法子了! 部署妥当后,她再度拿起那手札仔细翻阅,其中除挤在疑难杂症外,还有些用药的记录,从文末的日子来看,正接近于她娘亲被困莲池宫的时候。 “永昌二年,一月十三,黄芩、苎麻、砂仁、党参……” 都是安胎的药材。 她顺着往下继续查阅,直看到二月十八那方子,视线蓦地凝住,“菟丝花?” 这药性温味甘,少用于安胎,会改变体内激素,危及腹中孩子,还有鹿茸草、芹参这些药材搭配在一起,到底是用于什么? 曲蓁看的云里雾里。 又翻一页,却是描绘的人体穴位图,多有修改痕迹,几处还特意用朱笔勾勒。 她翻了许多古籍医典,都没能查出问题,便差人去请白莲花过来。 “呦,我瞧着今日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你怎么会想起京城还有我这号人物?怎么,找我有事儿?” 白莲花进了屋,随意的找了个地方坐下,长腿一翘,悠闲的晃着。 一副惬意模样。 “帮我瞧下这方子!” 曲蓁对他的‘冷嘲热讽’早已习惯,直接无视,将手札递给他。 “没想到啊,鼎鼎大名的‘圣手医仙’也有求本公子办事儿的时候,怎么,皇粮吃多了脑子出问题了?” 白莲花笑得得意,说话之际不忘接过那手札,随意的瞥了眼,眉头却不自觉的拧了起来。 “这写的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堆在一起,会吃死人的吧?” 听了这话,曲蓁难免失望,“连你也看不出来吗?” 她研习中医的时间到底只有这十年,纵然天赋秉异,也难以掩盖阅历不足的短板。 没想到白莲花专研诡异方录,也瞧不出个究竟! “谁说本公子看不出来?你等着,我方才是没认真,随口编排的!” 白莲花闻言,冷哼了声,正襟危坐捧着那手札仔细阅览,原是为了争口气,不想看着看着,竟觉得有些熟悉。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药方和配图!” “你说真的?” 曲蓁乍喜,一把钳制住他的手腕,“什么时候,这方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嘶!疼,快不赶紧放开!老子的手要被你捏断了!” 白莲花连声惨叫。 她忙松开手,看着他红了一圈的手腕,苦笑道:“抱歉,我失分寸了!” 事关她的真实身份,她的确性急了些。 “道歉有什么用?臭女人!莽夫!’ 白莲花疼的直抽气,忍不住白了她一眼,“你到底吃什么长大的,手上劲儿怎么那么大!” 曲蓁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任他抱怨。 等他说累了,才得了说话的间隙,“这方子你到底在哪儿见过?” 白莲花揉着手腕,抬眼诧异的看她,“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值得你这么紧张?” 两人相识至今也有几月,她从来都是淡定冷情,镇定自若,被他刻意挑衅也好,刁难也罢,要么置之不理,要么直接赶人! 像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刻,还是第一次见! 不免惊讶。 “总之,此事对我很重要。” 其中细节曲蓁不好多说,只道:“你要是知道请务必告知我,必有重谢!” “怎么谢?公子我已经吃遍了汴京的美食,寻常的条件可打动不了我。” 白莲花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 曲蓁面不改色,“你想要什么?” “什么都行?” 白莲花目光肆意的在她身上打量着,“要是我想要你呢?” 她抿唇不语,一双清眸淡定的看着他。 良久,四周寂然。 白莲花被她盯得有些心底发毛,赶忙搓了搓胳膊,连连摆手,“行了,我说着玩儿的,你身边一堆麻烦,真要是跟着我,本公子还不得被烦死?一个药童而已,还不值得我这么牺牲! “那就说吧!” 这个结果早在曲蓁意料之中,白莲花看她的目光玩味且恶劣,分明就是故意想看她出糗,而没有旁的旖旎心思。 他嘴毒了些,人却是个正经的!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也不记得了!” 白莲花无奈摊手,认真的答道:“好几年前看的书稿,要不是这图文独特了些,我怕是连印象都没有!” “你在哪儿看的?医盟?” 曲蓁追问道。 闻言,白莲花倏地坐直了身子,面色骤变:“你是怎么知道的 ?” 他自认为没有露出破绽才对。 “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 她随口答了句。 白莲花面色变了几变,瘫坐在椅子上,不满的嘟囔道:“我就知道那糟老头子不会轻易放过我,老混蛋!” 他又骂骂咧咧的抱怨了几句,才看向她,摊手道:“你也瞧见了,那老头的架势恨不能把我撕成碎片,我要是敢传信回去,肯定要被抓回去!” 一想到那堆人围着他打转儿的画面,白莲花就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连带着身子都抗拒的往后搡去。 “曲蓁,我告诉你啊,你要是敢出卖我,我……我就立马收拾包袱离开,让你们谁也找不到!” 他的态度十分决绝。 曲蓁顿觉棘手,思索再三,蓦地问道:“那书稿在哪儿,我找人去查总可以吧?” “别做梦了!” 白莲花嗤笑,“医盟收纳天下典录,要是这般随意就能被闯进去,那早就该倒台了!实话告诉你吧,那藏书阁的守卫可是比皇宫都要森严!我家老头子用重金请了些不出世的顶尖高手轮番驻守,你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的!” “如果是医盟的人去翻阅呢?长老可以么?” 她又问。 “可以是可以,但能获得长老位的都是医盟的核心人物,这些老头子眼睛都是长在头顶,看人鼻孔朝天的,想让他们帮你办事,难!” 白莲花见她把主意打到其他人身上,劫后余生般的长吁了口气,坐直身子,“你要是能请动满老谷主出面,或许还有几分成功的可能!” “不必!” 曲蓁如释重负,“我已经知道该找谁了!” “谁?” 他疑惑的问道。 曲蓁紧绷的唇角勾起弯极浅的弧度,“古青旸老前辈!” 第654章 小祖宗跑丢了! “老青羊?你居然认识他?” 白莲花从椅子上跳起,饶有兴致的围着她打转,“那位看起来是个老好人,实则古板又喜欢较真,活了大半辈子都没几个朋友的!” “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曲蓁拨开他挡在眼前的身子,往书案后走去,铺好宣旨提笔就开始写信,分神答道:“前辈与老谷主交情深厚,之前常驻药谷。” “交情深厚?” 白莲花勾唇,“我说呢!之前在盟里的时候,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他几面,原来是跑外头去了。” 她没接话,专心手下的动作。 写完后就传来影卫,“将信交给在招财馆的柳掌柜,他知道怎么办。” “属下遵命!” 办完此事,曲蓁才真的放下心来,她有种预感,这次的手札会带给她意外之喜。 正想着,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 她忙退了步,挑眉道:“怎么了?” “你不对劲!” 白莲花双手环抱,审视着她,“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脸色一会阴一会晴的! “好奇害死猫!” 她淡淡回了句。 “都说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果然是真的,你刚才对我可不是这样的!” 白莲花不满的抱怨,“过河拆桥,没心没肺!” “那你要怎样?” “教我剖尸!我之前看你的手法挺简单,事后自己也试过几次,结果还是划得稀巴烂,根本辨不清楚脏器和骨骼。” 他来都来了,自然不能白走一趟。 曲蓁迟疑片刻,点头道:“也好,我手边暂时没什么在重要的案子,正好有时间。” “行!” 白莲花摊手,“给我点银子!” “要银子干嘛?” 她疑惑的问道。 白莲花不好意思的抓了下鬓发,模样瞧着有些羞涩,“之前买来的尸体都被我弄坏了,总要去重新买吧,不然怎么办?现杀两个?” 曲蓁:“……” 她默了片刻,吩咐人去寻几只兔子来。 白莲花一脸奇怪,“买兔子干嘛?吃烤肉?” “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其他的事儿吗?” 曲蓁没忍住给了他一记眼刀:“是拿来供你学解剖的,先练熟了解剖的手法再说其他。” “这样啊,那你让人跟小厨房说一声,正好晚上吃酱香兔肉,之前那厨子手艺不错,别浪费了。” 他一本正经的说道。 曲蓁顿觉无语,瞥了他一眼,直接抬脚往外走去。 “唉?你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我啊,对了,兔子头也好吃,记得叮嘱他做成麻辣味的!” “曲蓁!” “……” 两人走远。 晚间,容瑾笙过府共用晚膳,看着满桌的荤菜,眼皮猛跳了两下,一时间无从下手。 血手忍着笑在旁介绍道:“红烧兔肉,麻辣兔头,陈皮兔,鹌鹑炖兔,酱香兔肉丁,卤水煮兔,跳水兔,对了,还有这道是山药兔肉汤!” 那执筷的手不着痕迹的颤了下,须臾,缓缓放下。 容瑾笙看向曲蓁,哭笑不得,“蓁蓁,你最近的口味有些独特啊!” “与我无关。” 曲蓁面不改色的夹菜,朝着对面微抬了下下颌,“问他!” 被点到的人儿面露惭愧,但也就一瞬间,随后理直气壮道:“兔子这么好吃,不能浪费!” “嗯?” 容瑾笙尾音微挑,探究般的看向血手,“怎么回事?” “姑娘下午教他解剖术,拿兔子练手,谁知道咱们的白大夫下手真是又快又恨,杀了一只又一只,就弄成现在的场面了。” 拜他所赐,今天府中所有的人都吃兔子。 “命后厨做些清淡的粥菜来。” 容瑾笙按了下眉角,淡声吩咐道。 “那你就先等着,本公子可不想陪你受饿。” 白莲花摩拳擦掌,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全然不见富家公子哥的礼仪和规矩。 他忙活了一下午,早就是饥肠辘辘了,哪儿还有挑拣的心思,再说了,满桌子的荤菜正合他的胃口。 是以,等白莲花风卷残云似的吃完,容瑾笙和曲蓁两人才刚动筷。 “你们慢慢吃,我就先去睡了。” 说着他打了个哈欠,扶着腰身往外走去。 待他离开,曲蓁便说了那手札相关的事情,容瑾笙道:“医盟的驻点在靠近天邙山的枫城,最快的鹰隼传信来回也就三五日!” “嗯。” 她应了声,看了眼容瑾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仔细一想,是缺个人! “棠越呢?” “这段时日我公务繁忙,没将他带在身边,怎么,他不在吗?我听暗影说,白日不是还来了这儿?” 容瑾笙略显诧异。 府中人多了之后,棠越也逐渐亲近旁人,在他看来这是好事,所以顺水推舟,逐渐放开了些。 曲蓁蹙眉,“是来了,觉得没人与他玩,闹脾气又走了,一直没见人影,我这就着人去寻。” 说着,她就要起身。 容瑾笙也搁了筷,召出暗影去城中搜寻,奈何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一夜无眠。 连无瑕都被惊动,撂下手中的账目赶回府中,一进正厅就急道:“怎么回事?棠越真丢了?” “嚷什么!” 泉微忙对他使眼色。 无瑕这才发觉坐在主位上的容瑾笙如画般的容颜上蒙了一层阴云,忙住了嘴,悻悻的站到一旁。 “主子,棠越平日里喜欢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没见踪影,会不会被谁抓了?” 风愁愁眉不展。 “他不过是个小孩子,抓他做什么?况且你别忘了,以棠越的身手,能制住他的没几个,京城中要是有这样的高手,天机堂不会毫无察觉。” 檀今低声说罢,环顾一周,轻道:“我倒是觉得,他是躲在哪儿闹脾气呢!” “问题是人到现在都没找回来。” 血手自责不已,早知道他今日就派人跟着了,好过现在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这小祖宗到底去了哪儿? 几人商量不出个结果。 曲蓁看向沉默许久的容瑾笙,“我命蛛楼的探子也去找了,没人见棠越出城,人应该还在汴京。” “等消息吧!” 容瑾笙凤眸幽若寒潭,乍现冷光,“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我府里的人!” 第655章 肃王余孽,老弱残兵! 宸王的影卫和黑云骑暗中将汴京翻了个底朝天。 芫花巷梨园内。 一少年屈膝坐在石桌上,头戴老虎帽,手中握着根一臂长的竹杖,‘梆梆’的敲着。 “你这姿势不对!说的就是你,胳膊要打直!” “还有你,笑,高兴点!” “就是这样,继续唱!别扯着嗓子干嚎……” “……” 被他教训的几人边低头哈腰的应付着,边捻着兰花指,别扭的摆出个姿势来,桶粗的腰身硬的像石头,半响都站不住! “小主子,玩高兴了吗?” 旁边走出个穿着藏青色袍子的男人,笑眯眯的对少年问道。 少年看了眼他,扔开竹杖,拍了下手上的灰尘,跳下石桌去,“高兴,我该回府了!” 有他这话,前面搔首弄姿的顿时两人泻了口气,大汗淋漓的瘫坐在地上,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等等!” 见少年拔腿欲走,男人忙挡住了他的去路,赔笑道:“小主子,你难道忘了答应老奴什么事儿了吗?” “什么?” 少年疑惑的看他,一脸无害单纯。 男人叹了口气,提醒道:“你说过,只要玩高兴了,就听听老奴的计划,帮我去打架!棠越是个好孩子,肯定不会说话不算话的,对吗?” 少年被叫道名字,愣了会,才不情不愿的道:“可我该回府了,再不回去,公子要生气的!” 他想了下,补充道:“等你要去打架的时候,叫我就行了!” 说完,他又要走。 男人再度拦住他,语重心长的劝道:“老奴已经说了,这儿就是你家,小主子!” “不是!” 棠越板着脸,不高兴的纠正他,“王府才是我家!你再胡说小心我揍你!” 他威胁般的挥了挥拳头。 “王府是宸王的家,却不是你的家,你到底要老奴说几遍才能明白,他把你养大是另有所图!那就是狼窝虎穴,你再待下去,会没命的!” 男子不理会他的威胁,按下那挥舞的手,好脾气的哄道:“只有我们才是真的家人,能为了你豁出一切。” 棠越没说话。 就在他们都以为他终于开窍时,他抬手摸了摸男人的额头,又摸了把自己,疑惑道:“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胡话呢?” 他退了步,学着那男人的腔调和语气,一板一眼的叮嘱道:“人有病就得治,别拖着!公子说不能欺负老弱病残,我就不打你了!” 棠越拍了拍男人的肩膀以示鼓励,越过他往外面走去。 男人身子没动,却不知从哪儿突然蹿出数十道黑影,将门重重堵住,封死了他的去路。 “你们真的很烦!” 棠越耐心被耗尽,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不让,我就打出去!” 堵门的人岿然不动。 那男人闻讯转身,面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奈之色:“恐怕你办不到!” 棠越不理会他,携破竹之势大步朝前,挥拳出击。 一拳扫出,风声猎猎。 但是…… 不等砸到那人面庞,他身形就一个踉跄,软软的跪倒在了地上,霎时被人控制。 “好晕……” 棠越摇摇头,妄图保持清醒,奈何手脚发软,生不出半点力气来。 男人缓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叹道:“小主子,老奴早说过的,你走不了!” “你骗我!” 棠越咬牙,竭力的挣扎起来,“回家,我要回家,公子还在等我,你们滚开!” “别白费力气了,老奴在糕点里下了足量的软筋散,任没你武功再高,也得瘫个三五天,你乖乖在这儿呆着,等则一切准备就绪,我们再带你离京!” 男子起身,对着钳制他的几人吩咐道:“带小主子回屋,好生照看。” “遵命!” 那几人说着架起棠越就要走,棠越手脚在空中无力的又甩又蹬,一股恐惧漫上心头。 真要是被带出京城,那他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公子了? 棠越顿时急了,怒骂道:“丑八怪、死骗子、臭男人,你们最好赶紧放了我,不然,不然等公子找来,我要你们好看!” “呵!你真以为他容瑾笙是视你如珍似宝?小主子,老奴也不怕说了惹你伤心,你失踪超过六个时辰,宸王别说是找你了,怕是至今都还没发现呢!” 男人叹了口气,冷嘲道:“也就你傻被他骗的团团转!” “不可能!公子不会不要我的!” 棠越瞪眼,眼中已有了湿意,“公子说过棠越是家人,他说过的!” “天真!” 男人见他执迷不悟,耐性终被耗尽,摆摆手示意他们将人带走。 这番话如刀般插在了棠越的心上,他看着那紧闭的府门,只觉得通体冰凉,脑子像是被掏空了般,机械似的任由他们拖走。 刚走两步,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迅疾的马蹄声。 紧接着四面高墙蹿入数道黑影,‘刷刷刷’的将他们包围。 这一切,发生电光火石间,快的不容人反应,等院内众人回过神,寒刀已经抵着他们心口。 “黑云骑!宸王呢,他怎么不来……” 男人嗓音陡然阴沉,狰狞的盯着来人,不等他话落,府门被人‘砰’的一脚踹开,露出几道人影来。 男子白玉遮面端坐在轮椅上,天水碧的锦衣柔软得似云团,此刻瞧着却比霜色更冷。 “萧楚风,我宸王府的人你也敢碰?” “容瑾笙?” 被人戳破身份,男人也不遮掩,余光瞥了眼霎时如同打了鸡血的棠越,神色复杂,“你居然真的来了?” “公子!” 棠越大喜,眼泪断线珠子般往下掉,推搡开旁边几人的手就往他扑去,奈何软筋散的药效在,双腿乏力险些被扑在地上。 “唉?小棠越,就几个时辰不见,不必行这么大的礼,哥哥可没银子给你!” 风愁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他的身子,顺势在他脸颊捏了把,笑道:“还好没瘦,不然哥哥要心疼了。” “你……” 棠越愣愣的看着眼前这熟悉的脸,没有意料中的火气,反倒是鼻头一酸,扑进了他怀里,“坏蛋!你们都欺负我,我要让公子罚你们,打板子,抽鞭子,不许吃饭……” 他说着说着嚎啕大哭! 第656章 不容于世的身份! 风愁被哭得傻了眼,僵在原地求救的往四处瞟,连声讨饶,“小棠越,小祖宗,你别哭了成不?谁欺负你,我替你出气!” “就那个老男人!” 棠越闷着脑袋,反手朝着那男人的方向指去,“就是他,不让我回家!” “行,哥哥替你出气!” 风愁轻拍了下他的脑袋,望着男人的目光泛着寒意 ,将他移交给其他人,手缓缓地摸上了腰间的软剑! 院中的众人看着他的动作,霎时躁动。 唯独萧楚风镇定如常,讥讽的看向容瑾笙,“怎么,就这么想杀人灭口?就算我死了,他的身份迟早也瞒不住!” 曲蓁正在为棠越切脉,听了这话,忍不住回头望去,身份?什么身份? 容瑾笙没察觉她探究的视线,闻言,眸光乍冷,语声顿沉:“你在威胁本王?” “是又如何?我早已命人在外部署,只要今夜他们见不到人,必然知晓我等为你所害,会倾尽所有复仇,到时候,窝藏逆犯,罪同谋反,整个宸王府都要陪葬!” 萧楚风眼底露出抹疯狂之色,丝毫不顾性命已经悬在刀刃的事实,狞笑道:“以王爷你的权势自不会坐以待毙,两虎相斗,大盛分裂,自此永无宁日,我纵然无法眼见大仇得报,但也死得值当了!” 他身旁众人亦是满面不畏赴死的决绝! 黑云骑等听得一脸糊涂,只觉得他们是疯了,到了生死关头居然胡言乱语! 要让宸王府陪葬,凭他也配? “主子?” 风愁询问般唤了声,时刻做好了那人的准备。 容瑾笙却不急不缓的抬手制止了他,看向那人:“萧楚风,原本本王还敬你忠肝义胆,为了主仆一场的情分,多年来躲藏潜伏,只为替肃王兄报仇,如今看来,你不过是在泄私愤罢了!” “我不是!” 男人盛怒,声调猛地拔高,“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替旧主讨回公道!何来的私愤!” “是吗?” 容瑾笙挑眉,轻嗤道:“不论今日本王是否放过你,棠越于你而言,都是谈判的筹码,成,则沦为你手中棋子,败,则死无葬身之地,这就是你口中的忠义?” “你懂什么!” 季风不甘被质问,竭力替自己开脱,但任凭他如何叫嚣,容瑾笙自是岿然不动。 两人一番较劲,急坏了旁观的人。 血手见曲蓁喂棠越服了药,扶他在旁边歇息,忙凑了过去,“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瞥了眼棠越,压低声音道:“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呢,肃王余孽和棠越之间,好像有什么关联。” 曲蓁没答话,看向容瑾笙。 脑海中却不自觉的浮现那日的场景,关于棠越身世,他说的含糊,人是从奴场揪出来不假,但入奴场之前呢? 包庇逆犯,罪同谋反! 算算年纪,棠越该不会是……肃王的血脉? 曲蓁大惊! 刚看向容瑾笙,不等开口,萧楚风就冷笑道:“宸王殿下,别说我了,你又有多心疼他呢?棠越是皇室血脉,真正的皇子龙孙,你却让他纡尊降贵的做了你身边的一个护卫,留下终身的污点,这难道不是私心?” 这话出,曲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下意识的扭头朝棠越看去,却见他懵懂的晃着脑袋,一张白净的脸紧皱着,嘴里还不住的碎碎念:“王八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混蛋玩意儿,敢给我下药,等我好起来一定把他们都砸烂……” “不,得先送去接客,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细碎的骂声还在继续,曲蓁太阳穴猛地抽了两下,连旁边的血手都有些不忍直视,扶额道:“果然不能让他和白莲花走得太近,这都教了些什么东西!” 曲蓁失笑,倒是有些羡慕棠越了! 那边为了他剑拔弩张,随时都有血溅三尺的危险,他倒好,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无法自拔,全然不受影响。 或许,这样也好! 容瑾笙凤眸冷漠,盯着他,冷道:“那应该如何?公开棠越的身世,向陛下请奏封王?亦或是本王挥兵攻城,扶他登基?” 萧楚风语塞,须臾,忍不住呛道:“不可以吗?凭什么这皇位他容越坐得,其他人就坐不得?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如果当年宫变中赢的人要是肃王主子,今日的大盛又将是另外一个局面。” “当年肃王重兵在握,都没能赢了这局,你凭什么觉得以这些老弱残兵就能办到?事迹败露,棠越必死无疑,这是你想要结果吗?” “他是肃王的儿子!宁可战死,岂能苟且偷生!” 萧楚风神情激动,这十多年,为了找到小主子,他们死了多少兄弟?遭了多少罪! 当年肃王府败落查封,支离破碎。 有投诚的,有隐退的,还有些隐瞒身份,重新生活,凭他一己之力是无法将所有聚拢在一起,所以才需要棠越,只有小主子出面,才能真正说动主子在军中的旧部,展开复仇大计! 他忍辱偷生这么久,为的就是报仇,一个仆役尚且能如此,棠越身为主子的儿子,怎么能没有血性! 风愁听了这话忍不住了,骂道:“放屁!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棠越是王爷从奴场里救出来,亲手养大的孩子,不比你这个半途冒出来的奴才有资格说话?你凭什么决定他的生死?” 萧楚风冷笑不语。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谁也别妄图说服谁! “有本事你就动手杀了我,只要我不死,就永远不会放弃复仇。” 萧楚风冷眼看着容瑾笙,声音极轻,却蕴着某种恶劣的意味,“宸王殿下,十多年前那场宫变成年皇子尽数战死,你真以为是肃王杀的吗?” 阴风吹来,众人脊背发寒。 曲蓁和血手对视了眼,似是通过那双含恨血红的眼窥见了皇城多年前惨烈的风暴。 “你想说什么?” 容瑾笙浑身发紧,面上却不露丝毫异样,平静的注视着他。 萧楚风残忍的勾唇笑道:“也不怪你被蒙在鼓里,宫变发生时,你不过是个尚在襁褓的婴孩,又能记得什么呢?” 第657章 乱臣贼子是谁? 他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回到了容瑾笙身上,抬指推开了抵着他心窝处的剑,踱步到石桌旁坐下。 手指抚着那粗糙的边缘,思绪逐渐被拉回十多年前。 “那时正值先皇五十大寿,群臣入宫朝贺,肃王命人埋伏在舞姬和宫婢中,原定计划是伪造刺客制造混乱,挟制先皇,以烟火为讯号,潜藏在街巷中的亲兵见了就会顺势攻破承天门,直入内城。” “如此一来,以诛杀刺客为名,上金殿,逼先皇让位!谁想当夜烟花乍响,肃王府兵按吩咐杀入承天门,一路顺利逼近内宫,却在刚过金华门时,城门落钥,将我们困死其中。” 萧楚风说到这儿,不自觉的顿了下,手攥成圈,满面寒霜,“城门上强弩手环伺,显然早有准备,我明白计划泄露急忙命众弟兄撤退,拼了性命将包围圈撕开了道口子,突围出宫,但我一万人马死伤惨重,活着的仅剩五百!” “谋反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敢为,就要敢承担后果!” 容瑾笙声音冷淡听不出喜怒,却激的萧楚风仰天大笑,笑得前俯后仰,良久,他敛容愠怒道:王爷,这罪过我们是担了,但却是替别人担的! “我率领的卫军被困金华门,遭人瓮中捉鳖,其他几路想必情况也差不多,能杀入金殿的有几个?如何能在宫中驻守的五万禁军眼下,诛杀皇子,戕害先帝!” “逼宫初始,就有人暗中设伏,引君入瓮,我数万人马连金殿的穹顶都没看到就被射杀在内城,你告诉我这是意外吗?” “宫中叛乱起,无权无势的皇太子容越却成了最后的赢家,所有竞争对手都死于敌手,他登基为帝后下的第一道圣旨,却是封了原本的禁军统领冷鸿轩为国公,享一品公爵位,助他短短数载从末流小官混到世家之首!” 一连串说了许多话,萧楚风的气息都有些凌乱,声音沙哑的厉害,逼视着容瑾笙,恨声道:“宸王殿下,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巧合吗?” 四下死寂。 作为‘局外人’,曲蓁是第一次听到关于那场宫变的消息,这不仅对肃王府来说灭顶之灾,于容瑾笙而言,也是噩梦的开始! 她有些担忧的朝着容瑾笙看去。 似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容瑾笙凤眸微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对萧楚风冷道:“你所说之事,也不过是臆测。” “臆测么?” 萧楚风见他不信,又道:“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宫变那夜后,为肃王出谋划策的幕僚宛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了个干净,我找了许多年都没有其踪迹,这可不是臆测。” “还有,你幼年失踪的那件事亦与肃王府众人无关,那时我等被朝廷追杀,亡命天涯,哪儿有心思和本事把你带走?我要没记错的话,你这双腿,也是那时候被废掉的吧?” 容瑾笙瞳孔微缩,云淡风轻道:“是又如何?” “先是几位皇子死于战乱,随后你这位少年封王的天之骄子失踪四年,回来后就成了双腿残疾的废物,失去所有记忆,王爷就没有想过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萧楚风徐徐引导,意有所指。 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虽是有意想要策反宸王府,引起容瑾笙和景帝的矛盾,但正戳中事实。 曲蓁暗叹,不愧是能在鹰司手底下三番两次脱逃的人,除了那藏匿的本事外,这善用人心的手段也不差! 可惜,他算错了容瑾笙的心。 “你不就是想要挑起争端,渔翁得利吗?萧楚风,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风愁一语道破,已经没了听他聒噪的耐心,转向容瑾笙道:“王爷,不能再耽搁了。” 黑云骑这么大的调动,万一被察觉,再牵扯出棠越的身世,那是要出大乱子的。 要保住这秘密,为今之计,只能把这些人…… “让他们走!” 容瑾笙淡道。 “什么?” 风愁惊呼出声,在察觉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后,忙住嘴往后退了步,压低声音道:“主子,就这样放他们走了,万一他们纠缠不休,那……” 容瑾笙抬眼未语,眸光冷厉逼人。 他霎时垂下头去,拱手道:“属下遵命!” 话音落,他挥手斥退了围在四周的黑云骑,瞥了眼萧楚风,冷着脸没出声。 “你真打算放我走?” 萧楚风是想说服他,没想到会进展如此顺利,他还有血海深仇未报,自然是不想死的! 还不等容瑾笙说话,棠越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气势汹汹道:“不行,公子不能放走他们!我还没报仇呢!” 容瑾笙闻言,唇角浅勾:你打算怎么报仇? “把他们都卖到窑子里去,去给我赚钱!什么时候赚够了,什么时候放人走!” 棠越理直气壮的道。 众人满脸黑线,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容瑾笙闻言,抬眼看向曲蓁,不知为何,她顿觉心虚,瞥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白莲花,真是个大麻烦! “小主子,从将你带来这梨园,除了那软筋散,老奴从未苛待过你……” 萧楚风很是无奈,放软态度安抚道。 棠越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但…… “你不让我回家,你是坏人!” “你哪儿还有……” 萧楚风感慨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一道冷厉如刀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逼得他将最后一个字赶忙咽下。 还想再说些什么挽回下印象,没等张口,曲蓁就变了脸色,“有人来了,还都是顶尖高手!” “什么?该不会是鹰司那帮人吧?” 血手大惊。 众人纷纷看向容瑾笙,“主子,怎么办?” 容瑾笙扫了眼萧楚风,蹙眉道:“还不走?等着被请去喝茶?” 萧楚风再不耽搁,深深看了眼棠越,领着手底下众人转身就走,好在他们熟悉地形,又没有什么行李,身影翻阅高墙,直接遁走。 院内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曲蓁手指银光顿现,瞬间捻入棠越后颈,随即又不放心的俯身在他耳边交代了两句。 “知道了,真啰嗦。” 棠越不耐烦的摆手,转头对上容瑾笙,立马换了张笑脸,乖巧道:“公子别生气,以后定乖乖不乱跑!” “回府后自去面壁思过一日。” 换做以往,听了这话棠越能跳起来跑十米远,这次却双手端着脸,高兴的应下,“好 ,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风愁等人见状,又好气又好笑。 他这会倒是装的好,也不知道是谁搞出这桩麻烦,都多大的了,居然还玩离家出走的一套? 哎! 念头刚落,众人同时察觉了什么,神色一穆。 来了! 曲蓁缓步走到棠越身旁站定,以防生出变故能及时应对,随即同众人一道,看向府门外的长街…… 第658章 正面交锋,裴司影! 数道穿着藏蓝色绣苍鹰纹长袍,头戴纱帽的人策马而来,腰佩长刀,气势惊人。 到了府门前,他们整齐划一的翻身下马,分列两侧,留出条仅供一人通过的道路来。 一男子鹰眸长眉,苍白的肌肤显得有些病态,身形削薄却予人一种无形的压力,似窥见血雨腥风扑面而来,渗得人骨头发寒。 “好巧,王爷也在这儿?” 裴司影噙着笑,声却冷:“微臣见过王爷!” 他说着微微颔首行礼。 曲蓁暗自心惊,先前晏峥说过裴司影被景帝派出追查阴司琰踪迹,却不知何时回的京城,他们竟然没收到消息。 容瑾笙敛容端坐,凤眸颜色冷淡,瞧不出情绪,清声应道:“不知裴大人来此有何公干?” “说来惭愧,先前肃王余孽在京中兴风作浪,下官奉命拿人,始终不得结果,方才听下属回禀说这梨园内有其活动的痕迹,特意来瞧瞧。” 裴司影狭长阴鸷的眸子漫不经心的在四周转了圈,像是在寻找什么。 “那裴大人可要瞧仔细了,莫要放过那些乱臣贼子!” 容瑾笙平淡道。 闻言,裴司影面上笑意凝了瞬,旋即笑开,“王爷这话说的下官好生惶恐,有您在这儿坐镇,那些宵小岂敢现身?定是下面的人糊涂,谎报了消息。” “鹰司专职于陛下,乃是监察天下的眼睛,本王以为这双眼还是得擦亮些才是,裴大人以为呢?” 他话音不疾不徐,如和风拂柳,透着股慵懒闲散之意,但却暗蕴冷锋! 眼睛若是瞎了,自然会失去价值。 裴司影听懂了这弦外之音,面上笑意微僵,颔首道:“王爷说的是,下官谨记训诫。” 起身的刹那,他眼中掠过抹凉薄之色,噙着笑意,头也不回的道:“话都听清楚了吗,是谁报上来的消息?” 两人博弈,受惊的是底下的人。 鹰司众人面面相觑,皆有惧色,须臾,一人战战兢兢的走出,抱拳道:“回首座,是属下愚昧,还请……” 他话还未说完,裴司影面不改色的抬手挥了下。 有人会意,腰间长刀出鞘,寒光一闪,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血溅三尺,一颗头颅沾着血迹在地面滚了两圈,最终停在墙角。 双眼圆瞪,满是惊恐之色。 黑云骑等人不自觉蹙眉,都说鹰司是个吃人的地方,这下是真亲眼见着了,自己的下属说杀就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何等冷血? 反观鹰司众人神情麻木冰冷,不见异色,显然对此是司空见惯了。 裴司影笑意不减,对容瑾笙道:“下官多谢王爷指教。” 容瑾笙面不改色,“裴大人客气,日后若还办不好差事,本王也乐意多指教一二。” 鹰司为何这么快追来梨园,其中缘由他清楚,裴司影自己也清楚,不过就是在暗处埋了眼线! 敢僭越身份,来监视他宸王府,自然是要付出代价! 他将‘指教’二字咬的略重。 裴司影如吞苍蝇,着实被恶心到了,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恭顺,暗自咬牙:“臣谨记。” 眼见他吃瘪,黑云骑众人竭力忍笑。 曲蓁也不由莞尔,谁看不出来裴司影当面杀人是为了回应先前的话,他却顺水推舟承了下来,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面对这羞辱,鹰司也只能忍了! 不过,有今日之事为鉴,她对裴司影的忌惮和厌恶更甚,此人性情残戾果决,心狠手辣,日后必是劲敌! 她收敛心绪,低道:“走吧,该回了。” 院内寂静被这声打破。 裴司影岂肯干休,轻笑道:“曲大人急什么,好戏都还没登台呢,就这样走了岂不遗憾?正好本座也想听听,能让王爷和曲大人大老远过来捧场的园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他不能明着询问,暗中却不放弃试探。 曲蓁抬眼,冷淡道:“那裴大人慢慢听,我就不打扰了。” 话落,她对血手径直吩咐道:“带上棠越,我们走!” 是,姑娘! 血手没理会裴司影乍然阴沉的脸色,同风愁架着棠越起身,作势就要跟着她离开。 裴司影自打坐上这位置后,还是第一次被人无视彻底,阴恻恻的出声道:“曲大人既然对戏没有兴致,那来这梨园做什么?还有这小侍卫……” 他盯着棠越没有半点力气的身子,狐疑道:本座没看错的话,这是中了药吧?该不会这梨园里,还发生了些旁的事? 裴司影话里话外都在试探。 容瑾笙知晓曲蓁能应付,也就没出声,凤眸底浮现讥嘲之意,这可是他自找麻烦,怪不得人! 曲蓁止步回首,疑惑的看他,“裴大人想听什么呢?棠越的确是遭人绑架中了药,那贼人正是你口中所说的肃王余孽,我同王爷率黑云骑前来救人并与之商议逆反之事,纵其离开,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 “曲蓁!” 这正是裴司影心中所怀疑的事,但被她点破,反倒是更觉得荒唐,像是刻意在讥讽他。 他怒从心起,险些没能控制住情绪! “怎么,裴大人还不满意?” 曲蓁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有些为难道:“那不如裴大人自己说说,到底想听什么?” “自然是真话!” 裴司影攥拳,遏制着心中的怒意,“近来京城逆贼横行,四处蛊惑人心,妄图动摇我大盛根基,王爷是天潢贵胄,曲大人也是新晋宠臣,两位的安危本官自然要放在心上。” 这番说辞冠冕堂皇。 血手和风愁等人对视了眼,皆是不屑的笑了下。 对宸王府来说,鹰司就是最大的危险,整日里盯着他们的动静,生怕找不出麻烦来。 以前还会收敛些,如今随着朝局的演变,行迹已经丝毫不加遮掩了! 曲蓁却不理这些,径直道:“真话就是来抓回闹脾气而离家出走的小孩子罢了。” “那他是怎么回事?” 裴司影拧眉,对这个说法不太信任。 她冷笑,回道:''“不下药难道把他腿打断吗?裴大人是觉得本官青镜司太清闲,还是以为王爷无事可做,有空每日都陪着他玩猫抓老鼠的游戏?” 第659章 震慑鹰司! 裴司影审视着几人,没有出声,似是在思索这话的真实性。 棠越不耐烦的喊道:“烦死了,不走就放开我,臭女人,都是你害的!” “棠越,怎么跟姑娘说话呢!” 风愁佯怒着呵斥了声,“以后等她入府,就是我们王府的当家主母,你再胡闹,小心主子罚你关禁闭!” “罚就罚!” 这话戳中了棠越的痛处,他立即炸毛:“公子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他!凭什么要为她罚我?” 情至伤心处棠越不由得瘪嘴哽咽,委屈得又要哭了,“明明公子先遇到的是我……” “你这倒霉孩子,说了多少次了,那不一样!” 风愁暗喜,面上却作出一副尴尬模样,语重心长的同他讲道理,奈何棠越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又吵又闹,大发脾气。 曲蓁眼底掠过抹笑意,再看裴司影,却见他眉宇间疑色散去,只余下讥讽和不屑。 裴司影道:“这小侍卫的确是任性了些,须得好好教教规矩,那本座就不打扰王爷了。” “你才没规矩,就数你话最多,长舌妇,略略略……” 棠越气急,挣扎着回头对他扮鬼脸。 裴司影目光陡寒。 “小孩子胡说八道的话,还请首座不要放在心上,我这就带他离开……” 风愁尴尬的笑了声,捂住棠越的嘴对血手使了个眼色,两人架起他就往院外走去。 曲蓁推着容瑾笙从裴司影身旁路过时,他微微颔首,一如初见时那般恭敬守礼,含笑道:“王爷慢走!” 一行人迅速离开。 裴司影目送着那通体漆黑的雕花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面上的笑意缓缓冷却。 “首座,要不要属下再去搜查一番?” 他身后有人恭敬问道。 裴司影摇头,“不必了,早就听说宸王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小护卫,身手是不错,可惜,就是脑子差了些。” “他方才竟敢冒犯首座,要不要属下找个机会把他处理掉?” 那人又道。 “哎?算了!” 裴司影冷笑,“本座和一个傻子计较什么?宸王心思深不可测,暂时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免得惹一身腥。” “属下遵命!” “回鹰司!” 众人出了院子,翻身上马,疾风般刮过长街,很快没入皇城中。 曲蓁等人回了宸王府,她喂棠越喝下解药,施针排毒,待他歇息后,才小心的捻好被子,退了出来。 风愁等人正聚在廊下,见状,都围了过来。 “姑娘,棠越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让他好生睡两日,别去打扰就行。” 她轻笑着应了句。 风愁长吁口气,如释重负。 血手见状打趣道:“平日里就你欺负他最狠,现在知道心疼了?” “滚一边儿去!” 风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转念又紧张起来,“没想到棠越竟然是肃王的遗腹子,这消息至今我都还不敢相信,难道王爷当年就是知道此事,才将他破例从奴场带回?” “这不是重点!” 檀今破天荒的开口,“重点是棠越的身份很危险,若是流传出去,主子和王府都要受牵连。” “所以?” 风愁愠怒,瞪着他! 檀今对上他的眼,正色道:“所以,必须想办法处理萧楚风那些潜在的危险,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棠越和府中的安定。” “我还以为你想在棠越身上动手!” 风愁骤然放松下来。 檀今无语,“怎么动手?杀了他以绝后患?风愁,你可真敢想!” 几人吵闹不休, 曲蓁见状浅笑了声,劝道:“都别在这儿守着了,他要清醒还有段时间,先去书房吧!” “好!” 进了书阁,他们就见容瑾笙孤身坐在窗前,正望着那盆兰花出神,曲蓁缓步走到他身侧,替他捋了下略显凌乱的发丝,轻道:“在提棠越担心?” “我救他回府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只是尽力瞒着想护他周全,没想到,萧楚风还是找了过来。” 容瑾笙幽幽叹了口气,轻抓着她的手,道:“那人行事不择手段,一心只为报仇,很是棘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曲蓁轻声规劝,“我看萧楚风虽然偏执了些,但也清楚其中利害关系,不会轻易泄露此事,断送棠越的性命!不过,也须早做准备。” 他旧事重提,意图挑拨宸王府和宫中关系,说明他所谋不小! 这样的人潜藏在暗中,始终是个隐患! “相比萧楚风等人,目前最重要的反而是裴司影,这次是糊弄过去了,但未必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宸王府被鹰司盯上,是不是说明陛下已经动了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念头? 容瑾笙点头,“是该给鹰司敲个警钟了!” “你打算怎么办?” 曲蓁问道。 他温和一笑,笑意未达眼底:“送裴首座一份大礼!” 是夜,星河低垂。 宸王府四周一片死寂,只余下更夫穿街走巷敲着梆子的声音,“三更半夜,小心火烛!” 这声穿过高墙碧树,落在几人耳中。 “都这么晚了,我先睡会,你守着!” 其中一人打了个哈欠,背靠着树干调整了下姿势,正打算阖眼,突听耳边传来‘砰砰’两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不耐烦的睁眼,怒道:“你们又在搞什么,想……” 话音未落,眼前寒芒一闪,利刃割破喉管,将他所有的话音都哽在了喉间。 几道黑影落下,扛起他们的尸身就迅速离开,没有留下半点踪迹。 与此同时,同样的场景在另外几处接连上演。 杀人扛尸,如鬼影般消失不见。 直至次日凌晨,鹰司内有人发出声惨叫,声音划破天际,惊醒了所有人。 裴司影到的时候,众人已经安静了下来,纷纷抱拳躬身道:“首座!” “一共八人,都是我们派去宸王府盯梢的高手,是被人划破喉咙而死,一击毙命,无任何多余的伤痕!” 也就是说,不堪一合之力! “废物!” 裴司影勃然大怒,翻涌的怒气再也忍不住,“这么多人都是聋子瞎子吗?能让人悄无声息的把尸身送到这儿来!” “属下无能,请首座息怒!” 众人吓得双腿发软,忙跪地请罪,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震慑于宸王的铁血手段,还是被他的怒火骇住! 望着这跪了一地的人,裴司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咬牙切齿道:“容瑾笙,咱们走着瞧!” 第660章 景帝问责? 将眼线的尸身送去鹰司后,裴司影表面无甚动作,命人将尸体处理了,但日后很长一段时间,几乎是闻‘宸’色变。 当然这都是后话。 “裴司影回来了,那阴司琰情况如何?人没拦下吗?” 曲蓁问道。 风愁早在知晓裴司影回京后,就命天机堂的人去查探南疆的消息,答道:“据说两方相遇后,都受了点伤,阴司琰逃入南疆边界,被大祭司派来接应的人带走了。” 他迟疑了下,又道:“不过,那凤廷将军的事情估计瞒不过鹰司的耳目。” 相遇了么…… 曲蓁柳眉微不可见的蹙了下,容瑾笙见状,挥退了其他人,询问道:“蓁蓁,你怎么了?可有什么问题?” 她抿唇,斟酌了下,便将自己拿到制造无伤蛊方录并且焚毁一事说了出来。 闻言,容瑾笙手指轻扣着桌案,“这事儿有些麻烦,阴司琰恨你入骨,未必不会将消息泄露给裴司影。” “那日我观察他的神色, 见我并无异样。” 这也是曲蓁最觉得奇怪的地方,“按理来说,若是裴司影知晓这消息,回京已有几日,宫里也该传我前去问话才是!” “静观其变吧!” 容瑾笙道。 她点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 事实证明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提完此事的当日,宫中就有人来请,说是陛下召见,让她只身前往。 一句话,便绝了容瑾笙想要陪同的心思。 他亲自送她出府,温声道:“去吧,我在府中等你!” “嗯!” 曲蓁点头,转身上了马车,随着宣旨太监往宫城行去,再入宫,她心境已经今非昔比。 途中撩起车帘往外看去,只见朱红色的宫墙矗立,拘着片四四方方的蓝天,压得人心里发慌。 她娘当年,又是为何会入宫的呢?是否同她一样,也极为厌弃这规矩森严,人情淡薄的宫城! “大人可是觉得闷了,就快到了!” 内监骑马跟在近侧,见她蹙眉,忙出声宽慰道。 曲蓁露出抹浅淡的笑意,颔首回道:“有劳公公走一趟了。” “瞧大人这话说的,奴才就是个跑腿的,一身糙骨烂皮,哪里比得您金贵,说笑了!” 他赔笑道。 曲蓁回了句,就索然无味的撂下帘子,闭目养神,思索着待会可能应对的场面。 没多久,就到了御书房。 安总管在外候着,见了她笑吟吟的迎上来,客套两句,往里面行去,途中悄声叮嘱道:“姑奶奶,您这次就说些软话,千万别和陛下拧着来,老奴这条命可都攥在你手里呢!” 她未置一词。 进了里面,果真见裴司影在旁站着,身骨清瘦,像是大病了一场。 景帝端坐在桌案后,提笔批阅奏折,仿佛没听见她进来的动静。 “微臣参见陛下。” 曲蓁思索了下,正准备叩拜,就听景帝冷淡道:“行了,站着回话吧!” “臣遵命!” 她顺势站直身子,拢袖颔首,目不斜视。 景帝不问,曲蓁也不开口,至于裴司影,一改初见时那傲气凌人的态度,恭谨的垂首站着。 三人皆是沉默。 良久,景帝处理完手中的奏折,命安总管挪开,换了盏茶来,才悠悠问道:“你可知朕传你入宫所为何事?” “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曲蓁一本正经的答道。 景帝看了眼裴司影,轻声询问道:“裴首座前几日奉命去截杀南疆那位少祭司,两人对峙时曾听了则消息,说是你抢走了记有制造那无伤无痛蛊的药方,可有此事?” 果然是为了这个来的! 她心中微动,面上不留分毫,只沉肃着神情,拱手一揖:“启禀陛下,并无此事。” “曲大人可要想好了再回话,这事是南疆少祭司亲口所言,本座听得一字不差,难道还会冤你吗?” 裴司影闻言顿时沉了眸光,声音不自觉染了些厉色。 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他嘴角残戾的勾了下,他太了解陛下的多疑了,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只要和那方录挂钩,任凭这位新贵如何受宠,最后都免不得凄惨收场! 到时候人进了鹰司,自有她哭的时候! 曲蓁面对这番质问,轻挑了下眉头,“那可说不准,既然此事这般重要,为何首座大人今日才记起,上禀陛下?下官有权怀疑您以权谋私,戕害同僚。” “陛下圣驾在前,曲大人,说话可要负责任啊!” 裴司影没想到她敢这样赤裸裸的挑衅他,当下变了脸色,碍于景帝还在不好发作,才强行忍了下来,解释道;“我回京后体内蛊毒发作,怕误了陛下龙体,才耽搁至今,哪儿有曲大人说的这般乌糟算计?” “是吗?” 她态度依旧冷淡,镇定自若:“那在梨园呢?首座既然怀疑我,怎么不动手直接拿人,反而任由我扬长而去?” “朝廷办事总有章程!” 裴司影冷着脸回道。 曲蓁闻言失笑,语气似嘲似讽,“恕下官失仪,我倒是不知道,何时鹰司办事,也开始讲章程了?这说辞果真是新鲜!” “你!” 裴司影气结。 他总不好说当时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宸王身上,倒是将此事抛于脑后了。 再想起来,已经是见到探子尸身之时! “咳咳!” 景帝轻咳了两声,打断两人的针锋相对,“论理就论理,好好说话!” 裴司影不欲与她争辩,对景帝拱手道:“臣绝不敢欺瞒陛下,那无伤蛊的方子的确是被她拿走,还请陛下明断,这东西万一落在旁人手中,于大盛而言,就是灭顶之灾啊!” “别急!” 景帝气定神闲的打量着二人,“你们先前见过了?” 谁也没想到他在这关头还会问此事,裴司影如实:道:“臣回京那日在梨园中与曲大人见过。” “怎么回事?” 他问。 曲蓁原本的将那件事复述了遍,随后又对裴司影道:“首座大人若觉得哪里阐述不清,可自行补充!” 裴司影冷脸,僵硬答道:“不必!” 第661章 朕只是想见你! 景帝揣度的视线在两人来回打转儿,良久,轻笑道:“行了,事情朕已经听清楚了。” 裴司影抬眸看他,等了半响,却无后续。 “陛下!” “你先下去吧,此事朕自会处置。” 他一句话就锁死了后路,听得裴司影直愣神,直到安总管整理奏折时,不经意遗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他才惊醒,“陛下,微臣……” 裴司影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结局与他的预料出入甚大! 怎么可能会是这样! “去吧!” 景帝话音加重了几分。 这样的反应已经说明陛下起了怒意,再耽搁,倒霉的就不是曲蓁,而是他了! 裴司影跟在景帝身边多年,察言观色自有其心得,遂不再多言,退了出去! 临走时,还满含深意的看了眼曲蓁。 对此,曲蓁毫不在意。 原以为是一场激烈的争辩,生死相关的致命话题,却以如此滑稽的方式收尾,不仅是裴司影,就连她都吃不准景帝的心思。 御书房死寂良久,才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 “是不是我不下旨传召你入宫,你就打算一辈子都不见我?蓁儿!” 景帝神情很是无奈。 他这番话,又将两人的思绪拉回了那个雨夜。 曲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景帝在她面前,向来都是个慈爱的长辈,温和、儒雅、宠溺,从未有过疾言厉色的时候。 可…… 顾家满门死于他之手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包庇太子,维护杀害她爹娘的凶手,这也是事实。 还有她娘在莲池宫种种遭遇,容瑾笙的断腿之伤,丧母之恨,隔在他们中间的,是血海深仇! 思索许久,她冷淡开口道:“陛下或许是误会了什么,臣近日忙于公务和府中琐事,无瑕他顾,并非刻意避让。” 景帝拧眉,“你当真要这么说话吗?” “君臣有别,臣之前多有僭越,还望陛下恕罪!” 她俯身下拜,姿态端正的行了一礼,这态度,是要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够了!” 景帝沉眉,冷喝一声,“你不愿叫我一声爹爹我不勉强你,可也不用这般冷漠的拒人于千里。” “陛下可曾想过,或许这所谓的父女血缘,不过就是一场误会,您是九五之尊……” 不等她话说完,景帝一把去书案上的茶盏,“砰”的砸在地上,雷霆之怒骇的安总管直接跪倒,俯身贴地,瑟瑟发抖。 “陛下息怒!” 这一声,也彻底截断了曲蓁的声音。 她平静的看着景帝,却见他眼底风云聚散,似是酝酿着滔天巨浪。 过了很久,景帝阖眸,如同泄了气般,抬手吩咐道:“去换盏茶来。” “老奴遵命!” 安总管小心起身,退了出去。 曲蓁抿唇不语。 景帝道:“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朕不爱听!你不愿意朕也不逼你,就像从前那样相处吧。” 话落,他给曲蓁拒绝的机会,径直问道:“那药方,是在你手里吧?” “陛下信他?” 曲蓁心里一紧,也顾不得再纠缠那件事,故作镇定的反问道。 景帝看她神色总算恢复了些,掩去心中酸楚,轻笑道:“裴司影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他是什么脾性我还是清楚,要说性情乖戾跋扈是真,但为了陷害旁人,信口胡诌来蒙骗我,却是没有那个胆量!” “陛下既说没有,那臣不敢妄议,只是无伤蛊的药方臣的确未曾见过。” 她咬死不认。 这蛊方是何份量她心里清楚,倘若大规模被用以活体实验,将会铸造出一支无痛无惧的恐怖军队,于上位者而言,诱惑巨大。 景帝顾念旧情,或许会对她另眼相待。 但在皇图霸业面前,会做出如何抉择谁也不清楚,曲蓁断无可能拿自己的性命来试探人性的底线! “真的?” 景帝审视着她,目光深邃明透,仿佛能洞悉人心,“蓁儿,我知道你有医家之心,最厌恶草菅人命的把戏,但如今大盛强敌环伺,这大盛万千黎民百姓,也是无辜之人!”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寸寸掠过,温声试探着。 面对帝王之威,曲蓁脊背已经渗出薄汗,手脚发凉,但她清楚,这场心理博弈她不能退。 退,就是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她冷静的抬眼,应道:“陛下说的是,臣自幼学医,精研的是治病救人之术,别说臣没见过那方子,就算是见了,也定会撕个干净,不叫它遗留于世,祸害他人!” “你这丫头……” 景帝盯着她看了良久,狐疑之色褪去,苦笑道:也就你敢在我面前这般说话,你啊,就是太倔了,这世上诸事都有两面性,那东西未必就是祸害! “陛下说的是,臣愚钝。” 曲蓁也不辩驳。 态度之恭顺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偏生景帝习惯了她特立独行的模样,乍见恭顺,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端的生出邪火来。 “你在怪朕?” 他试探的问道。 “臣不敢。” 曲蓁答。 “是不敢,而非不是!” 景帝放软了态度,语重心长道:“蓁儿,朕不是怀疑你,而是坐在这位置上,许多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南疆研制无伤蛊功成,一旦投入军队使用,于我大盛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阴司琰在桃源县以活人试蛊,为的就是那张蛊方,真要是被我夺走,陛下以为他会轻易离开?” 听出他话音中的退让,曲蓁也适时的放下了自己的‘防御’姿态,清冷的声音中掺杂了些许无奈。 “与其纠缠那根本不存在的东西,陛下不如去追查阴司琰宁愿牺牲死士,舍弃自身安危也要带走的那人究竟是谁!” 南疆局势早已大乱,再乱些于迦楼而言,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景帝本就觉得此事存疑,听她这么说,心中最后的顾虑和猜疑彻底打消,温声道:“已经查出来了,是大离镇国公府嫡子凤廷。” “名门之后,怎么会一身狼狈的被阴司琰囚禁?” 曲蓁故作诧异,轻道:“难道,大离和南疆祭司一脉,达成了什么协定不成?” 第662章 两个‘逆子’ “此事尚需细究。” 景帝摇头,不打算再与她谈论朝政之事,免得生出嫌隙来。 见曲蓁依旧面色极冷,他露出抹温和的笑意,“好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拿此事来为难你,你也别闹脾气,就当成句玩笑话揭过吧!” “是!” 曲蓁见好就收,心中的戒备彻底松懈。 景帝想起那梨园内她和容瑾笙一道现身之事,原本还想再提醒两句,可触及那双冷漠的眼,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能再恶化彼此的关系了。 御书房安静异常。 就在景帝思索着该如何缓和这尴尬的气氛时,一内监快步入殿,躬身道:“启禀陛下,二皇子领旨前来谢恩,正在外候着。” 景帝微喜,面上不动声色:“让他进来。” “陛下有事商议,那臣就先行……” ‘告退’两个字曲蓁还说出口,就被他截断,“不必,你们两人素来要好,他从昭关府回来还没好好说过话吧?正好一起!” 曲蓁不好拒绝。 不久,容溟被内监引进殿内,见了她微有诧异,但很快收敛容色,俯身叩拜。 “蒙陛下信任,命臣暂令兵部尚书之位,臣特来谢恩!” 一板一眼的说辞,冷漠疏离的称呼,连句父皇都不愿意唤! 这态度,与站在旁边的曲蓁如出一辙! 景帝凌空虚扶道:“起身吧。” “谢陛下!” 容溟再拜,拢袖起身,沉默的站着,再不言语。 “溟儿,此处没有外人,就不必拘泥那些繁琐的规矩了,,朕已经很多年没听唤过一声‘父皇’了。” 他以为容溟愿意走出二皇子府,入朝任职,就代表暂时搁下了心中的芥蒂。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这才是身为皇子该有的气度和心胸。 景帝给出了台阶,就等着他借坡下驴,顺水推舟,解开父子二人多年的隔阂。 奈何! 容溟垂首,冷淡道:“先君臣后父子,陛下龙威在前,臣不敢僭越!” 曲蓁诧异侧首看他,她深知两人间的矛盾极深,但这般不给面子,着实出乎意料! 她是不想与景帝扯上干系。 可这两位,是亲父子! 似是察觉了她的打量,容溟余光瞥瞥了她一眼,露出个极为温和的笑意,旋即对上景帝,又隐没下去。 “陛下若无事吩咐,臣这便告退了!” 又是一个归心似箭的! 景帝心中一梗,有些怀疑这两兄妹是不是老天派来折磨他的,一个两个,都这么不省心! 他来回打量着眼前两张冰冷的面容,顿觉疲倦。 “行了,都退下吧!” 曲蓁和容溟对视一眼,行礼后,同时转身往外走去,那干脆的动作,没有丝毫留恋。 安总管沏好茶水,与他们正擦肩而过。 进了内殿,果真见景帝黯然的坐在龙椅上,不似往日坐的笔直端正,而是放入身子嵌入其中,说不出的倦怠。 “陛下!” 他小声的唤了句。 景帝双目微阖,闻言动了下手指,却没睁眼,良久才幽幽道:“朕,不是个好父亲,对吗?” 明明竭力的想要补偿,却总是事与愿违,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 老太监搁下茶盘,跪下回道:“陛下的苦心和不得已,两位小殿下迟早会明白的!” “蓁儿自幼江海飘零,性子孤傲些难免,又有那些误会在,与朕不亲近是情理之中。可溟儿,这些年,是真的恨了朕!” 景帝深吸口气,胸膛起伏,那金线绣的凌云之龙随着那动作似是翻腾滚动,霸气凌然。 “父子哪儿有隔夜仇,二皇子也是被妖女所惑,生了心魔才会如此,如今既然愿意出府入仕,便是个好兆头,想明白是迟早的事儿!” 安总管跟着他这么多年,知道怎么说更容易劝和这位帝王,小心的说道。 景帝轻嗤了声,“听着你倒是比朕更了解他们!” “老奴是旁观者清!” “行了,别跪着了!把那些没处理完的奏折拿来,家事已经一团乱了,不能再耽搁朝政。” 他重新坐起身,“对了,去把太子叫来,有件事须问下他的意见!” 安总管忙站起,开始在案前忙碌,替他端茶研墨,御书房很快恢复了往常的宁静。 造成这波澜的始作俑者,曲蓁和容溟二人,却是缓步行在宫城中,随意闲聊着。 “城门口匆匆一见,倒是忘了问殿下,身子如何了?呕血的症状可有缓解?” 曲蓁问道。 容溟笑意温平,颔首道:“多亏曲大人的药,已经好多了,就是不知为何,近日总觉得有些恍惚,还想着登门求医呢,不曾想就在宫里碰见了。” “我瞧瞧!” 两人寻了处亭子坐下,曲蓁替他切脉。 须臾,她收了动作,轻笑道:“这是身子在恢复期,很正常的情况,殿下不必担心,觉得困乏或恍惚时,就阖眼小憩片刻,用不了多久症状就会缓解的!” 药物已经在他体内起效了! 要想治疗此疾,就必须让他认清楚夫人是他脑海中的幻想,这一点,至关重要。 等后续她安排好医案,就能着手施针,两相辅助,那幻想出现的次数就会少上许多。 届时就可以着手治疗了! “那就好,夫人前两日问了我几次,我都只好敷衍着回答,这下告知她结果,她总算能放心了。” 容溟笑意温和,谈及自家夫人,满目柔光。 “殿下待夫人果真是极好。” 她面无异色,笑着应道。 “君子立世,当以情义为先,月儿她是我的妻,我自然该待她好。” 容溟说罢,笑着打量她,揶揄道:“曲大人良缘近在身旁,哪里还用得着羡慕她人!” “殿下所言有理。” 曲蓁一本正经的回了句,两人相视而笑。 正闲聊着,凉亭的另一头传来疾呼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哎呦小公主,你跑慢点!那边不是说了吗?他们才刚走,定能追得上的!” “桃花你快点!” 女子声音清脆,带着些稚嫩气,边喘边喊:二哥好不容易进宫一趟,要是就这么错过了,我回去定罚你! “我的好主子,您说您这又是何必,二皇子回回入宫你都要凑上去,没瞧着人家不想搭理你吗?” “你再胡说就别跟着了!” “别别别,奴婢知错了!公主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奴婢计较,二皇子肯定也是最想念您的!” “这还差不多!” 两人的脚步声不断靠近。 第663章 掩孕之法! 曲蓁眸光变幻,转向容溟道:“好像是来寻殿下的!听着像是六公主!” 容溟面上掠过抹复杂之色,转瞬即逝,起身道:“我该出宫了,曲大人一起吗?” “也好!” 别人兄妹的私事,她没有多问,同他一道转去游廊,有意避开了那追逐的身影,谁知到了宫门口,还是被截住了。 “二哥!” 容鸢如蝴蝶般飞扑过来,笑嘻嘻的绕着容溟打转,“就知道你不老实,肯定会躲着我走,不过回二皇子府这条路是最近的,被我逮着了吧?” 她轻耸鼻尖,一脸得意。 容溟拂开她的袖子,态度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疏离之态,“你不该跟来。” “那有什么办法?二哥你要是不躲,我哪儿用得着追这么辛苦?” 容鸢似是未察觉他的推拒,笑眯着眼乖巧的像只猫。 曲蓁见状,识趣的退了两步,正想遁走,就被她抓着正着,“姐姐?” “嗯?” 这一声不仅叫惊了容溟,还骇住了曲蓁,她后退一步,拱手道:“君臣有别,公主慎言,万一被旁人听到了,这罪名臣担不起!” “怕什么!” 容鸢亲昵的上前抱住她胳膊,“是父皇说的,让我要像对姐姐般对你,这样叫没什么不妥。” 曲蓁蹙眉,抽回手。 “那是陛下抬爱,微臣惶恐,还请公主勿要再叫了。” “能得本公主一声‘姐姐’是多少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儿,你居然还拒绝,视我如同洪水猛兽?”、 容鸢瞪着一双杏眼,不敢置信的看她。 容溟掩去眼中的异色,轻道:曲大人说的对,这并非对谁都是好事,你贵为公主无人敢议论,但所有矛头都会指向她!这称呼,以后别提了! “二哥你凶我!” 容鸢双眼瞬间通红。 容溟皱眉,“不是,是告诉你事情的轻重,你随意的一两句话,或许会给别人带来灭顶之灾!” “你为了她凶我!”、 她似是没有听见,喃喃重复了句,含泪控诉道:“父皇都舍不得凶我!” 容溟:“……” 曲蓁在旁看着这幕,好气又好笑,忙对容鸢劝道:“殿下也是怕公主误伤他人而伤心自责,急着提醒,这才语气重了些。” “是吗?” 容鸢忍着泪意,探究般看向容溟。 在曲蓁的眼神示意下,容溟不自在的点头,就因这一动作,容鸢霎时阴转晴,胡乱在脸上抹了把,看向自家婢女,“桃花,瞧见没,我就说二哥是疼我的!” “瞧见了。” 名叫桃花的婢女暗自翻了个白眼,敷衍了句。 容溟不欲再耽搁,“没事的话,就早些回宫吧,免得找不见你生出乱子。” “二哥这就要走了吗?” 容鸢笑意顿时没了,怯怯的看着他,又不敢纠缠,想了想从袖中掏出个帕子来,强行塞在他手里。 “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白玉糕,我知道你要入宫谢恩,早上特意给二哥留的,你记得吃!” 糕点已经冰凉。 容溟僵硬的抬着手,在她殷切的目光中,缓缓收紧,垂在了身侧,转身道:“回吧!” “嗯!” 见他收下,容鸢喜不自胜,欢快的应了声,随即对曲蓁道:“别羡慕,下次我也给你留一份。” 她脸颊微红,说完这话转身就跑,跑了两步,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喊道:“对了,忘了告诉你,刺离的伤势已经恢复了!” 曲蓁看她跑远后,收回了视线,看向容溟,“殿下不讨厌她,对吗?” 容溟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糕点,苦笑道:“我就是个弃子,她同我在一起,不会有好处的!皇家的女子,不比男儿轻松!” 他轻叹了声,再不多言。 两人并肩出宫。 临别之际,曲蓁提出邀他几日后过府诊脉之事,容溟欣然应下,各自回府。 她前脚刚踏入宸王府,风愁等人后脚就知道了。 不知为何,竟然连白莲花也被惊动,出现在府中。 “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就说你命大不会有事,他们非要咋呼,烦死人了!” 见她平安,白莲花懒懒再次窝回自己的椅子,没好气的酸道。 风愁几人摩拳擦掌,真想把那张臭嘴给撕开! “姑娘怎么样?陛下那边糊弄过去了吗?” 血手忙问道。 “已经没事了。” 曲蓁回了句,众人如释重负。 她看向容瑾笙,“裴司影是个大麻烦,陛下对他极其信任,想要在他身上下手,务必要一击即中!” “总有机会的!” 容瑾笙凤眸含笑,他清楚今日不过是陛下的试探,所以也没有过多的担心,但阴司琰利用裴司影的手抖出此事,可见其恨意之深! 不过,自会有人收拾他! 一片欢笑中,容瑾笙对曲蓁道:“这些都是次要的,眼下有个最要紧的事!” “什么?” 她奇怪的问道。 容瑾笙看了眼风愁,风愁会意一笑,从袖中掏出封信件交给她,“古前辈那边已经查到消息了,不久前柳生刚送过来!” “这么快!” 曲蓁急忙接过信。 白莲花闻言,很是得意的挑眉笑道:“那当然,我们医盟的人办事效率都很高的,你以为像他们这样,做什么都在磨磨唧唧?” 曲蓁无瑕理会他,抽出信仔细看着。 风愁等人听了有些不乐意,冷笑着回呛道:“效率那么高怎么都几个月了还没把你给逮回去?” “当然是因为本公子厉害!” “哪儿厉害?” “哪儿都厉害。” 白莲花不甘示弱。 血手冷刮了他一眼,不屑道:“我瞧着你也就嘴上功夫厉害,有本事来比划比划?” “老子腿上功夫也厉害,有本事你来追我!” “你又不是女人,我追你干什么?没有教养的绣花枕头!” “曲蓁!你能不能管管这嘴碎的暗影,信不信我把他毒哑?” 白莲花气急,怒吼了声。 半响都没听见回音,抬眼看去,就见曲蓁盯着那封信,清冷的容颜上缓缓露出抹笑容来…… “什么东西你也能看得这么入迷?” 白莲花凑了过去,飞快的掠过前面客套的话,视线落在最后一行字上,“掩孕之法?” 第664章 离王之女 他对曲蓁问道:“难道那张方子和刺穴图的作用,就是为了掩盖孕妇的月份?” “嗯。” 曲蓁点头。 不仅如此,古青旸在信上还点明了记载和研习的过程,日期就在十七年前的二月份前后。 这意味着,当年顾老院正就是用了这个法子替她娘遮掩了真正怀孕的月份。 如果她真是景帝的血脉,就断不会有这一出,如此一来,只有一个解释! 她,和景帝并无干系! 难怪她一直觉得奇怪,按照阮家的算法,她生于八月十五,比预产期要早一个多月,早产儿身子大多孱弱多病,她却没有这种症状。 原来是足月生的! “也就是说,宫中的确误会了此事!” 曲蓁看向容瑾笙。 正撞上容瑾笙也看她,眸光缱绻温柔,四目相接的刹那,两人皆是一震。 耳畔是众人嬉笑打闹的声音,但他们眼中只有彼此,心中阴云退散,留下一片晴空。 “幸好!” 容瑾笙轻道,她笑而不语。 白莲花见状,横插在两人中间,无语的问道:“你们两人在说什么?就这么个无聊玩意儿也值得高兴?真没见过世面!” “暮霖!” 容瑾笙对外唤道,“把这个烦人东西弄出去!” “属下遵命!” 不等暮霖动手,血手和风愁几人挤眉弄眼的一笑,约莫猜到了是什么好事,也替自家主子高兴,在这种时候,怎么能留下个煞风景的话痨? “哎哎哎!你们干什么!放开老子,容瑾笙,你过河拆桥,你恃强凌弱,你……” 话音断开,只剩下血手几人嚣张的笑声,“闭嘴吧你,老子忍你很久了,这次任凭你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 声音逐渐远去。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须臾,容瑾笙轻笑道:“这次 ,总算是能给老爷子交代了。” “你怕祖父?” 曲蓁莞尔。 容瑾笙正襟危坐,答道:“那自然,毕竟这是终身大事,他老人家点头,我才能娶你!” “若他依旧不应呢?” 她好笑的追问。 容瑾笙思索片刻,揶揄道:“没关系,只要他老人家答应,你娶我也是一样的!” 曲蓁哭笑不得,嗔了他一眼,拿起那信件道:“这掩孕之法能从脉象蒙骗过去,所以宫中和阮家请来的大夫都觉得我应该是九月底出生。” “八月十五,比预产期早了月余,也就是说,娘亲在返回大盛时,就有了身孕,那我的生父……” “恐怕是大离那位!” 念及此处,容瑾笙也是心情复杂,转来转去,最终她和大离有了纠葛,竟是离墨淞的亲妹妹! 这消息若传去大离,不知会掀起何等风波! 他斟酌了片刻,轻道:“你想去见他吗?” “不去!” 曲蓁利落的答道:“认回曲家和兄长,已经是意料之外的事了,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不想打破这宁静。” “也好!” 容瑾笙点头,离王对离墨淞这个太子的态度尚不明朗,大离局势复杂,派系林立,纠缠其中并不是好事。 “不久前我收到消息,使团已经越过边界,大离答应送来的俘虏和细作都尽数被晏晔接收,已在回京的路上,接下来天机堂会暗中护送大哥回京。” “那赫连铮和百里毅呢?可有结果?” 这两人合谋葬送了数万狼军,又害得晏晔重伤垂危,险些尸骨无存,这仇怨,非鲜血不能洗刷。 容瑾笙沉吟片刻,略有遗憾之色,“晏峥出手,百里毅已然毙命,但赫连铮重伤垂死之际,大离虎骑赶到了!” “这么巧?” 曲蓁蹙眉,有他们随行保护,晏峥怕是再难找到动手的机会。 闻言,容瑾笙露出个古怪的神色,苦笑叹道:“不是巧合,据说是大离国师的意思,以虎骑相迎,以示对太子的尊重!” “这……” 她一时间语塞。 也不知该说是赫连铮运气太好,还是晏峥运气太差,阴差阳错的就撞在了一起。 “不是说大离朝中以国师府和皇室两相割据吗?大哥是东宫太子,立场相悖又无根基,国师为何要帮他?” “这就无从得知了。” 容瑾笙垂眸思索着,“不论如何,以目前的形式看,国师此举于离太子有利,能避开不少的明枪暗箭,往后的事,再仔细筹谋就是。” “也只好如此了。” 好在这些年离墨淞也没闲着,暗中早有部署,曲蓁倒也不是很担心。 “旁人的事操心完了,蓁蓁,你是不是也该想想自己了?” 容瑾笙望着她清丽无双的容颜,凤眸含笑道。 “嗯?什么?” 曲蓁正想着大离的朝局,冷不丁被这么一问,后知后觉的看向他,一脸茫然。 容瑾笙没好气的伸指在她眉心一点,提醒道:“本王这府中,还缺个王妃!” 她顿时反应过来,雪颊熏了些绯色,衬得如冰雕玉砌的人儿多了几分鲜活之气。 但这羞态转瞬即逝,坦然应道:“好!” “然后呢?” 容瑾笙追问。 她浅笑,“告祭爹娘,然后去找祖父和舅舅陈情,允诺许婚!” 曲蓁清眸纯质明亮,不含一丝杂质,如暖阳般照进了容瑾笙心底,他薄唇缓缓勾起,“那就走吧!” 此次登门不同以往。 容瑾笙特意着人去请长公主,一听来意,长公主刚喝进嘴里的药汁猛地呛进了喉管,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咳咳咳,你,你听清楚了?是怎么说的?” 那嬷嬷恭敬的垂首道:“老奴听的清楚,王府来人说,王爷要正式去曲国公府拜见,特意请公主前去见证。” “好啊!” 长公主双眼放光,急忙将剩下的汤药咕咚咕咚的灌下肚,快步往外走。 “你们,赶紧去库房清点,把本宫这些年珍藏古玩玉饰、字画好酒都搬出来。” “对了,别忘了把那几匹月光锦一并带上。” “还有还有,本宫前些日子打造的那一整套宝石头面也拿着,陪嫁箱子的玉如意和地契……” 她将府中奴婢使唤的团团转,如临大敌的架势直接吓住了传话的嬷嬷。 见状,她忙拉住长公主劝道:“王爷说了,暂时用不上这些东西!主子您就别瞎折腾了!” “什么?” 长公主面上笑意微僵,僵硬的回过头,隐有不悦,“上门提亲还不好好准备下,那臭小子在想什么?不行,别人有的我们蓁儿也必须有,还得翻倍!” 第665章 死生不负 听着她置气般的话语,老嬷嬷好笑的按下她的手,顺着劝道:“是是是,老奴知道您疼曲小姐,可王爷这般吩咐定有其考量,万一弄巧成拙可就不好了!” “他能有什么考量,臭小子!” 长公主听了这话,态度已经有所松动,嘴上还是哼了声,这才慢悠悠吩咐众人停手。 “走吧,去瞧瞧,他要敢胡来委屈了蓁儿,看本宫怎么收拾他!好不容易找个媳妇,可不能让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不是?真是个榆木疙瘩!” “王爷是有个主意的,老奴瞧着那两位小主子就挺好。” 老嬷嬷赔笑道。 “好什么!” 长公主怒其不争,重重的叹了口气,“他要是能有他姐夫一半儿的争气,还能打光棍这么多年?幸好是遇上蓁儿了,否则我有生之年能不能见他娶妻生子都未必呢!” “殿下说的是,等新王妃进门,定有这么一日的!” 老嬷嬷深知这位主子的孩子脾气,面不改色的顺着她的话说道。 一声‘新王妃’听得长公主神清气爽,欢喜笑道:“那是,我们蓁儿什么都好,说起来,还是那臭小子高攀了。” “殿下,王爷可是您弟弟。” 哪儿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 老嬷嬷哭笑不得。 长公主冷哼一声,在她的搀扶下钻进了马车,“那又怎么样,本公这叫实事求是!” “殿下言之有理。” 老嬷嬷忍笑附和了声。 也就是曲小姐,这要是换做旁人,这位主子哪儿会说出这番话来,怕是娶谁都觉得委屈了王爷! 她再不出声,马车往宸王府同他们回合,一并去了曲国公府。 国公府内。 老国公看完手中的几张的方录和信件,良久,才搁在桌上,抬眸望着眼前两人。 “查清楚了就好。” 他只说这身世疑云,只字未提两人之事,未答应,也未拒绝。 长公主见状,斟酌着笑道:“老国公,蓁儿这孩子本宫瞧着甚是喜欢,他们彼此也有情分在,不妨您就成全了吧!” “能得殿下青眼是这丫头的福气,只是……” 曲老国公有些犹豫,对容瑾笙道:“陛下的态度想来王爷也清楚,过不了这关的话,即便是老夫允了,前路也未必平坦,王爷可有应对之法?” 容瑾笙凤眸瞥了眼四周,轻道:“祖父不介意的话,不如往书房一叙?” 有些事,也该说个清楚了。 “你跟我来!” 曲老国公起身,往书房走去,容瑾笙看了眼在旁的曲国公,轻笑道:“国公也一起吧!” “也好!” 几人前后离去。 气氛有些不对劲,饶是长公主再如何迟钝,也感觉了出来,有些担忧的扯住了曲蓁的袖子,“蓁儿,不会有事吧?” “叙话而已,能有什么事?王爷那舌灿莲花的本事姐姐还不清楚吗?来,坐着喝茶!” 曲蓁轻笑着抚平长公主焦躁不安的情绪。 明明她才是当事人,瞧着长公主倒是更紧张些,她忍俊不禁,耐心的等着! 她知道,这次谈话,许多事容瑾笙怕是要交代清楚。 潜龙在渊,欲腾天! 书房内,气氛一度跌至冰点。 “王爷的意思是,肃王当年造反另有隐情?许是踏进了别人的局?” 曲老国公斟酌再三,才目光灼灼的逼视着他,“那你呢?你想怎么办?” “宸王府再无作为,便会步上当年几位皇兄的老路,这一点,祖父不也清楚吗?” 容瑾笙也不遮掩自己的想法,寒声道:“三年辞朝换来的一场绝地伏杀,本王,已退无可退!” “这是条不归路,王爷当真想好了吗?” 曲国公问道,“此事,蓁儿可知情?” “知!” 容瑾笙言简意赅,神色坚定:“我与她,死生不负!” 闻言,曲家父子面面相觑,皆是心中大震。 今日所言,宸王实在是将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了他们手中,只为求得一诺。 曲老国公沉吟许久,悠然道:“陛下登基至今已近二十余年却无玉玺和传位之诏书,其中大有问题。” “父亲!” 曲国公面色微变,听这话的意思,似乎是有了决断! 老国公抬手,制止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声音苍老中掺了几分肃然,“当年的纷乱曲家未曾参与其中,虽是避开了祸端,却也使得家族江河日下,再不复当年盛况。” “其中真相,老夫也想查个清楚!” 关于他女儿,关于那场变故,关于……使他曲家没落至此的真相! 容瑾笙霎时明白了曲家的态度,释然的松了口气。 “祖父放心,晚辈,定不负所托!” 老国公点头,视线落在那双腿上,隐有迟疑,最终还是轻声问道:“连蓁儿都没有法子吗?” 大盛的陛下,断不能是一个身有伤残之人。 这也是为何这么多年来,哪怕宸王府名动天下,声势愈高,都没有被动摇的原因。 因这双腿,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和那位置无缘! 容瑾笙顺着他视线垂眸望去,薄唇浅浅微勾,“祖父觉得呢?” 他清贵从容,无半分窘色。 一双凤眸也是笑意吟吟,反掺了几分趣味,如此姿态…… 两父子对视了眼,心中豁然明朗,暗喜不已。 “好,好!这样我就彻底放心了。” 老国公畅快大笑了两声,对于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很是满意,在年轻一辈的世家子弟中,宸王,绝对是泽世明珠般的存在! 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他的蓁儿! 容瑾笙见状,也含笑拱手道:“晚辈多谢祖父成全!” “你可得护着蓁儿,必不能让她受委屈!” 曲国公知道尘埃落定,也笑着说道。 “当然。” 书房内阴霾逐渐被笑声驱散,三人再出来时,已经是春光满面。 曲蓁起身,看向容瑾笙。 他缓缓来到她身前,牵起她的手,轻笑道:“方才祖父和舅舅已经耳提面命警告再三了,我可是保证过会好好待你才被放出来,终身已定,你再不能反悔了!” 她闻言失笑,语气清冷却坚定,“嗯,不悔!” 第666章 景帝之怒 此行虽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但也没有刻意隐瞒,长公主陪同宸王前往曲国公府拜访的消息很快在汴京贵族圈子传开。 晏国公闻讯唉声叹气了整整两日,“这小兔崽子偏巧这时候离京,回来后要听了消息还指不定怎么闹腾呢!哎,头疼,头疼至极!” 汝南王府则是一片欢声笑语。 汝南王陪着王妃在园中赏花,听了暗影回禀,可谓是忧喜参半,“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陛下那边的态度可是很清楚,更为属意那丫头和晏家世子,宸王此番,有些冒进了! “我瞧着是好事。” 汝南王妃盯着那朵开的正娇艳的花儿,神情淡淡:“宸王态度坚决,如今大盛内忧外患,宫中有所忌惮,未必不会重新思量此事。” “你何时也开始关注朝政了?” 汝南王诧异问道。 王妃拂开他搀扶的手,冷淡道:“闲聊时听人说起的,她于我有恩,总会多关注一二。” “你要想知道问我不就好了吗?” “那好,你告诉我,陛下如今是打算对付宸王府了吗?” “这……” 与此同时,阮家,王阁老府,还有冷国公府等也收到了消息,各方反应不一,却不约而同的将注意力放在了宫中。 陛下,又该怎么看待此事呢? 不久,三道旨意被内监携带着从宫门疾驰而出,一到去了长公主暂时居住的元家,一道去了宸王府。 前者是说太后身体欠安,命长公主前往皇家国寺庙祈福诵经,两月方归。 后者则是称春祭将至,一应祭祀事宜交由宸王打点,大理寺诸事暂由四皇子容珩代为打点。 众人议论纷纷。 “长公主说是祈福,实则是软禁,至于宸王就更倒霉了,直接被削去了朝职。” “陛下这手段太狠,看来是动了真火气。” “谁说不是呢!早在围猎时他就说过,有意要撮合曲蓁和晏家世子,汴京谁人不知?这种情况下宸王还违逆圣意,公然与曲家亲近,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 “这么多年陛下对宸王殿下都是宠爱有加,偏巧这次下了狠手,照我说啊,那女人真是红颜祸水,天生的扫把星!” “快别说了!瞧见没,那最后一道圣旨,好像……” “是往曲宅去的!” …… 景帝传召曲国公和曲蓁入宫! 当马车没入宫城后,所有人都在猜测,违逆圣意的几人,究竟会是个什么下场! 四大国公府之末的曲家原就不受陛下待见,经此一事,是否会彻底衰败,从一等公爵位被彻底剔除! 众人,都在等着! “舅舅。” 曲蓁有些不安的看向曲国公,这件事,终究是将他们拖累了。 这点心思哪里逃得过曲国公的眼,他面上露出抹笑意,温声道:“别乱想,这是迟早的事罢了!” “当年你娘随离尧远去之时,曲家声势正盛,即便陛下心中有怒也不好发作,登基后才会用尽手段打压曲家,扶持晏家冷家夺权。” “这次他同宸王府之间的较量,只要不遂他意,结果都是注定的!” 当年他们为了家族,让漪儿孤身作战,以至于她受尽欺凌后,惨死异乡。 如今,又怎么能眼睁睁再看她唯一的血脉重蹈覆辙! 闻言,曲蓁轻扯了下嘴角再没说话。 马车很快进了内城。 御书房外安总管亲自守着,一个小太监伏在地上,额头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鲜血模糊了半边脸颊。 气氛肃杀。 “曲蓁奉诏而来,还请总管通禀。” 她话刚说完,安总管就苦着脸,压低声音道:“曲大人,老奴跟着陛下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气,你可千万别再顶撞了,好好认个错!” “多些公公指点。” 曲蓁没应,客套的回了句。 安总管看向站在一旁的曲国公,回过神,这才拱手行礼,“老奴见过国公爷,这便请吧!” 他吩咐人打开了房门。 与以往不同,他并未引路入内,而是让他们自己进去,继续守在了外面。 御书房内茶盏和砚台碎了一地,光线昏暗而压抑。 景帝正扶额坐在龙椅上,听见脚步声,抬眸望来。 “微臣参见陛下。” 曲蓁与曲国公同时行礼叩拜,景帝未开口,两人便也一直没起身。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景帝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起来吧!” “多谢陛下!” 曲蓁搀扶着曲国公站稳,两人未发一言。 “知道为何传你们入宫吗?” 景帝开门见山的问道。 曲国公面色平静,“陛下是为了长公主同宸王入府与我家蓁儿提亲一事。” “你怎么说?” 景帝面部肌肉抽搐了下,强忍着怒意问道:“答应了?” “是!” 曲国公态度不卑不亢,“宸王殿下人中之龙,风华卓绝,两人相互倾心,臣没有回绝的道理。” “没有回绝的道理?” 景帝低喃着这话,眸光骤然灿如烈阳,怒喝道:“曲梓澜,你好的很!为何要回绝你当真不知道吗?他们纠缠不清,这是乱伦!” 说着,景帝怒不可遏,抬手就将书案上的奏折拿起朝他身上砸去。 曲蓁反应最快,移步当在曲国公身前,任由那些奏折劈头盖脸砸在身上,最后‘哗啦啦’落了一地。 “此事是臣执意而为,陛下何必迁怒他人。” “蓁儿,你恨我怨我都不要紧,是我有愧于你们母女,其他事我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 景帝双拳撑着桌案,猛地起身,凝视着她,“天底下你要和谁在一起都行,唯独小九,绝不可能!” 这声铿锵有力,似蕴着雷霆之怒。 曲国公皱眉,想上前替她撑着,被曲蓁挡开,她缓步走到景帝近前,正色道:“陛下之所以反对此事,无外乎是为了这桩莫名其妙的血缘,不甘令皇室蒙羞,可臣要告诉你,是陛下弄错了此事!” “你说什么?” 景帝面上的怒色骤然僵住,双目泛着血丝紧盯着她,寒声道:“朕说过,这句话朕不爱听!” “即便如此,臣还是得说明白,臣,与陛下之间,并无血缘!这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第667章 吐血昏厥,下狱! 曲蓁心中清楚,一旦澄清此事,她极有可能要面临景帝疯狂的怒火,但要她昧着本心行诓骗之事,她办不到! 所以即便景帝怒火燎原,帝王之威如阴云般压顶迫人,她还是寸步不退,一双清眸坚毅而凝定的看着他。 景帝眉心微沉,决然道:“这不可能!你莫要为了能与小九在一起,便编出这样的谎言来,朕再三查证过,绝不会出错!” “时隔多年,陛下真的确定吗?” 她早已预料到这种结局,索性从袖中拿出那本手札和书信,递了过去,“这些,就是证据!” 那几张纸异常单薄,被她攥在手中,没有半点份量。 但景帝如临大敌,僵着身子始终没有动作,只盯着那物件,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蓁也不急,只安静的等着。 良久,景帝才伸手接过随意翻了下,就撂在书案上,沉声道:“这能证明什么?” “证明我娘在抵达汴京时,就已有了身孕。” 她轻声清淡,却异常坚定。 “胡说八道!” 景帝蓦地抬头,双眼血红,“那时太医诊断过,算好时间,正是在她回大盛之后才有的身孕!她说过会安心生下腹中的孩子,会留在朕身边!” “当年我娘方离开大离,就出现在汴京皇宫,其中缘由,陛下不是最清楚的吗?她当真是心甘情愿吗?” “若她心甘情愿,怎么会逃出皇城,逃去临江府?” 曲蓁存着试探的心思,当年真相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最清楚。 可在这三两句话的逼问下,景帝勃然大怒。 “她当然是心甘情愿的!离尧负她伤她,她回头之后,才发现只有朕是真的爱她,只有朕,会护着她!” “朕不介意她和离尧的过去,只要她回来,她回到朕身边,什么世俗眼光,什么朝廷非议朕统统都不在乎……是,那个贱人,是他们,是他们害了她……” “陛下!” 曲蓁看着他逐渐歇斯底里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安,在她的印象里,景帝始终都是个心思深重的人,像今日这般模样,有些奇怪! “蓁儿!你相信我,我真的是你爹爹,你是我和她的血脉啊!” 景帝从书案后疾步走出,双眼血红之色愈重,双手钳制住她的肩膀,忍不住加重了力道,厉声道:“你记住,你是我的女儿,知道吗?我……” 话未说完,他身子猛地大颤,“噗”的吐出口血来! “陛下!” 曲蓁骤惊,同曲国公一道忙扶住他瘫软的身子。 外面似是听到了动静,安总管一把推开御书房的门,见到里面的场景瞳孔骤缩,骇然喊道:“陛下!快,快传御医来!” 听到这声,宫中霎时乱做一团。 在太医院等人未到之前,几人合力将景帝扶到了内殿的床上,曲蓁正在切脉。 “怎么样?” 安总管在旁踱步,焦急的问道。 她没答话,专心探着脉象,越久越是疑惑,“陛下他……” 话还未说完,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闯了进来。 除了谢奉仪等太医,走在最前面的,是头戴凤冠,一身暗红色凤袍的老妇,她刚进内殿,一眼便瞧见了守在床边的曲蓁。 当下眉头冷竖,怒喝道:‘此人谋害陛下,罪不容恕,来人,把她给哀家拖下去,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遵命!” 禁军当即冲了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谢奉仪和曲国公霎时惊了,忙抬脚挡在曲蓁身前。 “启禀太后,陛下是突然呕血昏厥,原因尚未查明,绝非蓁儿所害,还请太后明查!” 曲国公急忙道。 曲蓁蹙眉,不知为何,她方才在太后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杀意。 真算起来,两人是初次见面,这杀意为何而来? 她起身拱手道:“太后,臣断无谋害陛下之意,骤发的状况,病因还须细究,请太后再容臣一段时间。” “是啊太后。” 谢奉仪正要帮腔,被太后毅然打断,她冷笑一声,怒道:“御书房内就你们几人,陛下身体一向康健,无故呕血昏厥,除了你们还有谁能动手?” 为了按下此事,就连一向亲近的安总管都在书房外面守着不曾入内,殿内就只有三人。 的确是曲蓁和曲国公嫌疑最大! “还不拿下!” 太后怒喝一声,四周禁军忙围了上来,就在这时,原本躺在床榻上的景帝骤然翻起身,“呕”的又吐了口血。 颜色暗红近黑! “陛下,您别吓老奴啊,太医,太医快来!” 这声打断了禁军捉拿曲蓁的动作,众人纷纷朝着床榻围了过去,谢奉仪三两步抢到床边,摸上了景帝的腕脉! 太后急道:“谢院正,陛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奉仪愁眉紧锁,身子如石化般岿然不动,良久,才起身拱手道:“臣无能,查不出问题在哪儿!” “什么?” 太后勃然大怒,“皇家养着你们太医院这么多人,竟连个病因都查不出来?废物!” 众人纷纷下跪请罪。 唯独曲蓁和曲国公站着,两相对望,眉宇间凝色更深,这状况,有些棘手了! 待太后发泄完火气后,谢奉仪才道:“太后容禀,从陛下的症状来看,的确是中毒之相,但脉象上却和常人无异,看不出问题。” 他小心的抬眼撇了下曲蓁的方向,试探道:“曲大人年纪虽轻,但医术上造诣极深,或许有她在,能找出因由,对症下药,解陛下之危!” “谢院正,你的意思是,让哀家把皇帝的性命交给一个嫌犯手里?你好大的胆子!” 太后声调猛地拔高,怒道:“此事不必再提,要是治不好陛下,哀家要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 这句话彻底骇住了众太医,让他们原本想符合的话全都哽在了喉咙里,当下面如死灰。 陛下此病来的蹊跷,就连院正大人都没有办法,他们能做什么? 这,不是要他们的老命嘛! “臣等定竭尽全力救治陛下,请太后息怒!” 一片求饶声中,太后再度看向曲蓁,沉声喝道:“来人,把这个谋害陛下的妖女给哀家拿下,押入大牢!” 第668章 曲蓁入狱,青镜司被围 闻言,跪在地上的众人身子伏得更低。 谢奉仪无声的叹了口气,既是为曲蓁厄运当头而惋惜,还是对未来的忧虑! 陛下这症状是他行医数年来从未遇到过的怪异,根本无从下手! 不知病因,如何能治? 曲蓁看着眼前这幕,知道今日的牢狱之灾是免不得了,暗中对谢奉仪传音道:“去招财馆,找一位姓白的年轻公子,他或许能帮得上忙!” 景帝中毒,她被下狱,恐怕连舅舅和曲国公府都会蒙难,眼下唯一的生机,就是要想办法治好陛下! 而除谢奉仪外,整个汴京还有这实力的,唯有白莲花! 她刚说完,就有禁军动手缉拿,曲蓁微微蹙眉,冷淡道:“不必,我自己会走!” 宫中谁不知道陛下对这位新晋的主司这另眼相待,能不得罪,也没人想凭白招惹麻烦。 当下退开两步,押着她往殿外走去。 “蓁儿!” 曲国公急了,刚迈步想追就被禁军拦下,太后冷道:“来人,传哀家旨意,曲国公府谋逆犯上,毒害陛下,罪不容恕,着令禁军围府将其软禁,待陛下醒来后,再行发落!” 这是要连曲家一并问罪! 甚至连个自证清白的机会都不给啊! “此事尚未查证清楚,太后这谋逆犯上的帽子就扣在了曲家头上,是否有失公允了?” 曲国公据理力争,质疑道。 “就是因为没查清楚哀家才会下令软禁,否则,禁军就不是去监视,而是去抄家!” 太后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抬手轻拂道:“送曲国公回府!” “末将遵命!” 陛下昏厥,宫中之事都交由太后主理,禁军自然是要听命行事,最终,曲国公还是被押送回了曲府。 随行的,还有银枪铁甲的禁卫军,一言不发,将曲宅团团围住,守得如铁桶一般,气氛肃杀而压抑! 这般惊变,霎时震动汴京! 各方纷纷猜测是宸王同长公主登门曲国公府的事情惹怒了陛下,陛下不忍责难幼弟,所以拿曲家开刀! 但有些聪明的则当即派人去打听宫中的消息,奈何,最终一无所获,只好翘首观望! 不久,禁军再度出动。 这次的目标,却是青镜司! 面对府门外那严阵以待,满目肃杀的禁军,青镜司的府门被‘砰’的关上,霎时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办怎么办?宫中这是彻底要跟曲家问罪啊,就连青镜司都不放过!” “难道我又要被抓去大牢了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好端端怎么会有禁军围府,是想要让我们都困死在这儿吗?” “……” 众人议论纷纷,神色惊惶。 顾义见状,沉声呵道:“别吵了,这青镜司是朝廷设置的官衙,就算是要问罪,那也是陛下降旨,围而不杀,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慌什么!” “就是!” 钱小六太清楚什么叫急则生乱,也在旁附和道:“只要我们别自乱阵脚被人拿住了把柄,就足够了!” “都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外面有多少人等着看我们青镜司的笑话,就算姑娘不在,我们也不得让他们如愿!” 一番话算是稍稍稳住了府中的情况。 众人三五成群的散开,顾义和魏康安,钱小六几人对视了眼,心中都松了口气,但也清楚这并非长久之计。 “魏兄,你说陛下不会真的是为了那件事想处置了曲家和姑娘吧?” 四周没了外人,钱小六忐忑的问道,天知道他在看见禁军时,吓得腿都软了。 那是天子卫队啊! 以往就算得罪什么皇亲国戚都不打紧,只要陛下看重姑娘,看重青镜司,那就可以保住眼下的经营。 可这次,情况明显不一样! 魏康安摇头,面色凝重,“应当不会,当今陛下精明睿智,是个温和宽厚的仁君,断不会因这些小事就诛杀臣子,名不正,言不顺,会引起天下人非议的!” “那是怎么回事?” 他追问道。 真相,无人可知。 顾义在几人之中最为年长,经历的风浪也多,思索再三,沉声嘱咐道:“不管是什么状况,我们必须先替姑娘稳住后方,绝不能让他们在这时候乱了。” “那姑娘那边怎么办?青镜司都是如此,她岂不是更危险?” 钱小六心急如焚。 魏康安拍了下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轻声道:“放宽心,如今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刚入汴京,毫无根基的小姑娘了,她是曲蓁,是曲国公府义女,是汝南王的故旧,是晏国公府的救命恩人,更是宸王殿下的心头肉!” “使团之乱耶律真死,她拿真凶,避战乱。” “狼军内奸案,辩真假,除佞臣,杀内贼!” “桃源县一场疫症席卷帝京,也是她不顾重伤之身,以身犯险,寻解药,破诡局,这桩桩件件的功绩,于大盛皇朝,甚至于天下黎民百姓而言,曲蓁这两个字所代表的份量,都是无法估量的!” “看着吧,不论是何缘由,想动姑娘,都不是件易事!” 有魏康安这句话,钱小六的心稍稍定了些,心中不住的祈祷着,姑娘啊,您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接二连三的变故都因同一人起,汴京的风云朝局,彻底乱了! 宸王府收到消息,气氛冷的能凝成冰! 议事堂一片死寂,只闻轻浅的呼吸声。 容瑾笙端坐在主位上,一双凤眸冷沉含霜,窥不见半点暖色,“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之所以没跟着入宫,是觉得此行无险。 哪怕陛下知晓蓁蓁并非他亲生,也不会因此对曲家出手,没料到,短短几个时辰,汴京天翻地覆! 风愁垂首,寒声道:“宫中传回消息,称陛下中毒昏厥,事发时只有姑娘和曲国公在内,所以太后命人将姑娘下狱,软禁国公,为了不引起大乱,对外按下了这消息。” 顿了下,他又道:“不过太后已经传令几位皇子入宫了。” 闻言,容瑾笙冷声问道:“她人关在哪儿?” “天牢!” 第669章 鹰司再见! 天牢内,阴暗潮湿,蛇鼠遍地。 凄厉的惨叫声从深处传来,一声压过一声,声声催命! 曲蓁从禁军手中被驻守天牢的鹰司卫接过,押送着往里面走,她一身青衣在这昏暗的长廊中,显得格外洗练无瑕。 “啪!” 一坨干草裹着稀饭捏成的东西砸在脚下,遏住了曲蓁即将落脚的动作,她缓退了步。 侧目望去! 一个盯着鸡窝头,满身草屑的老汉冲她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见她望来,伸手在怀里搓了搓,“小娘子,哈哈哈哈,好久没瞧见这么好的货色了,快来陪爷快活快活!” 他手伸过栏杆,胡乱的挥舞着。 十根手指,只剩了三根! 看着一副疯癫状。 曲蓁柳眉微蹙,这天牢的环境比她想象中还要恶劣,比起刑部大牢差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这位是先前御史台的一位言官,在陛下面前递折子参奏我们首座,后来犯事被关了进来,已有三年。” 旁边那穿着飞鹰长袍的男子冷笑了声,“这三年里,受过十三种刑罚,砍了七根手指,断了子孙根,从才思敏捷的天子近臣变成了吃喝拉撒在一张床上的废物,旦夕祸福,实难预料,曲大人,你说对吗?” 曲蓁冷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人见状又道:“也是,曲大人入京之后,一路青云直上,盛宠不衰,自然是难以体会这番道理,日后会明白的!” 他话中多有嘲讽意味。 她清眸微阖,安静的站着,一身青衣似是要被这昏暗吞没,直待他说完,曲蓁才冷声道:“看来裴首座的手段还是太温和了些,教出的下属才会这般没有规矩。” 说到规矩,鹰司卫理所应当的想起了梨园发生的事,当下对她恨意更深,抬手成爪,朝她肩膀叩去! “规矩?那本使就教教你,在这天牢里,什么才是规矩!” 这骤然飙升的杀意刺激了两旁关着的囚犯,他们拍门欢呼,高声喝彩,连巡守的鹰司卫的叱骂和长鞭都顾不上了,肆意的高喊着。 “杀,杀了她!” “把她撕碎,衣服撕开,扒掉!” “臭娘们!” “……” 天牢里关着的除了朝廷罪犯外,还有些江洋大盗和武林贼寇,都是鹰司的重犯。 他们惨遭多年囚禁折磨,难得看到一出好戏,岂能罢休? 在一片嘈杂声中,那爪飞速逼近曲蓁。 曲蓁眸光乍冷,猛退一步,侧首避开那动作,随即单手抓住其腕部,曲肘反击,携万钧之力砸在他胸口,震得他浑身发颤,‘噗’的喷出口血来。 “少使!” 鹰司卫大惊,齐齐围了过来,拔剑出鞘,对准了她,“大胆,还不赶紧把少使放开!” 曲蓁充耳不闻,一手捏住那男子脖颈,猛地收力,冷声道:“还想教吗?” 周围死寂一瞬,突然迸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干得漂亮,杀了他!” “快动手啊!” 数人起哄,天牢内前所未有的热闹。 “你,你胆敢在天牢里,对鹰司卫动手?” 男子面容充血,呼吸艰难,对旁边嘶声喊道:“还不动手,鹰司,绝不受人胁迫!” 鹰司卫面面相觑,最终像是下定决心般,挥刀就要砍。 “我看谁敢!” 曲蓁说着,加重了手下的力道,扼得他猛翻白眼,这才环顾一周,冷声道:“你们别忘了,本官官衔仍在,虽是入狱待审,但那也要陛下下旨降罪,轮不到你们来处置!” 她视线最终落在那男子身上,“区区少使,你说,本官今日杀了你,裴司影会为你出头吗?” 闻言,那男子面色变了几变,从愤怒到惊惧,最后化作浓浓的难堪,“下官多有得罪,请,曲大人饶命……” 被这一提醒他才想起,真要是在局势未明之前伤了她,凭着宸王府和那几家的手段,哪里能放过他! 这声求饶,是真心的! 曲蓁意在震慑,见目的达成,也就松开了手,任由那少使踉跄着往旁边倒了两步,大口的喘着气。 她冷淡道:“走吧!” 那少使缓过神,动了动脖颈,忍下心中的火气,四周刺耳的笑声还在继续,他怒极,寒声道:“地字号牢的所有人,今日惩罚,翻倍!” “是,少使!” 四周的鹰司卫忙抱拳应道。 再看那清瘦单薄,缓步而行的青影,眼中浮现满满忌惮之色,敢在天牢里对鹰司的人动手的,古往今来,她还是第一人! 之后,天牢内惨叫连连,如厉鬼哭嚎,经久不息。 关押曲蓁的牢房在天牢的最里层,是个单间,有张干草铺成的石床和缺了根腿的桌子,简陋异常。 经此一事,那少使似乎是学乖了,再不敢刁难,将她送去后就径直离开,留下两个鹰司卫看守。 四下安静。 曲蓁这才有机会思索今日发生的事情,景帝的脉象的确奇怪,当时短暂切脉没有探出个结果来,但她觉得,这毒在景帝体内,已经潜藏了段时间。 “双目发红,情绪暴躁,起伏不定……” 她手中掌握的线索太少,以至于无法想出结果来,她索性先将此事抛于脑后。 因着景帝中毒之事,曲家必会受到牵连,或是软禁,或是同她这般锒铛入狱。 但后宫不得干政,太后权力有限,直接降罪的可能不大,多半是软禁,要想摆脱目前的困局,景帝是关键。 她临走时留给谢院正的话他定然知道该怎么做。 就怕变故陡生,有人会对青镜司动手,曲蓁脑海中杂乱的想着,但想到外面有容瑾笙在,定会稳住局面。 真正危险的,是她! 在景帝苏醒之前,她要在被鹰司把控的天牢里渡过几日,以裴司影的心性,可不如那少使般好糊弄! 两个时辰后,麻烦果然来了。 那脚步极浅,落在天牢的地板上,没有丝毫响动,呼吸绵长且深厚,随着靠近,不停传来请安的动静。 最终,在她的牢房前站定。 “曲大人,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第670章 上刑,你敢吗? 曲蓁抬眸。 狭小的窗户中透出的阳光照在地面,男子背光而立,穿着一身暗红色飞鹰服,头戴银冠,面容消瘦且苍白,披着件墨黑色的披风,有些病态。 红缨般的唇却勾着抹残忍的笑,眸光诡谲,如同看到了猎物般。 曲蓁瞥了眼他袍角的泥垢和水渍,眼尾落了几分讽色,“首座大人快马加鞭赶回,速度自然是不慢的!” 看着她满面从容淡定,裴司影眉峰微不可见的拧了下,“在这天牢里,能这么跟本座说话的,曲大人还是第一个。” 旁人闻鹰司鬼牢之名,无不色变哭嚎,像她这样镇定的,倒真是少见。 厌恶之余,裴司影也生出了些许敬佩。 不说其他,光凭这份气韵和沉稳,就比朝中许多人都要强些。 “是吗?” 她不动声色的笑笑,“那本官就多谢首座赞誉了。” “曲大人似乎没搞清楚状况。” 裴司影见状轻嗤了声,边把玩着手中的两颗翡翠珠子,边漫不经心的提醒道:“这儿是鹰司的天牢,进来的人,可没几个能活着出去的!” “那可未必。” 曲蓁换了个姿势坐着,理了下略有褶皱的袖子,随意道:“不如我同首座打个赌如何?” “愿闻其详!” 裴司影道。 曲蓁轻笑:“没几日,我定能光明正大从这天牢里走出去,我若赢了,首座答我一个问题,我若输了……” “如何?” “我若输了,自然会沦为阶下囚,任由首座处置就是。” 她说话间很是自信,倒是让裴司影心底生出些异色来,不由诧异问道:“本座很好奇,曲大人是哪里来的底气?曲国公府,还是宸王?” “都不是!” 曲蓁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道:“是我自己!” “这话有意思!” 裴司影忍不住拍手叫好,满面嘲讽戏谑之色,“不愧是曲大人,这莫名的自信真是叫本座叹为观止。” 他大笑两声,笑意蓦地一收,命人打开牢房的大门,对上她清冷的目光,笑道:“你放心,在陛下下旨赐死之前,本座定会留着你的性命!” “只是,你这幅傲骨凌然的模样,本座看了,着实有些讨厌,世人都说青镜司主司的骨头比玄铁都硬,正好,我这天牢里的玩意都是玄铁铸就的,试试就知道了!” 旁边少使见状,吩咐道:“去,把她带出来!” “遵命!” 曲蓁任由他们将自己绑在木架上,面无波澜。 裴司影命人搬来张太师椅,缓缓落座,“方才不是挺能说的吗?这会怎么哑巴?” “我说什么重要吗?” 她迎上那目光,淡声道:“首座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借着这机会以泄私愤,我求饶也好,歇斯底里也罢,不过是平添笑料罢了。” “你倒是看的清楚。” 裴司影嗤笑,要不是两人有恩怨在前,这样的人物他是真不想撕破脸,但事已至此,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再多顾虑。 “来啊,请曲大人体验下我们鹰司的待客之道!” 话落,当即有人拿了一排刑具上前,有钢钉,有手斧,有铁刷…… 裴司影粗略扫了眼,随手一指,“就它了!” “拶指之刑?” 曲蓁看着那些鹰司卫将刑具套在自己的手指上,叹道:“首座好眼光,我这双手进可医天下绝症,退可剖尸身白骨,我视它比性命更重要,伤了它,等于去我半条命!” 这话出,裴司影微怔。 就连旁边的鹰司卫也是面面相觑,他们在天牢里熬了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女子。 坐牢也是淡定,受刑还能心平气和的讨论刑具的问题! 这是疯了吗? “曲大人一向这么风趣?” 裴司影问道。 他总觉得这反应有些怪异,怪异的让人心中不安。 曲蓁勾唇,抬眸直对上他审视的目光,轻笑道:“风趣是假,嘲笑是真!都说首座是这天底下最了解陛下的人,我看未必。” 裴司影眉头微沉,“你想说什么?” “就连无伤蛊之事陛下都没有问罪于我,首座以为,陛下会因为这莫须有的罪名置我于死地?” “如今宫中太医找不到陛下的病因,整个汴京还能有救人之望的只有我,伤了这双手,代价你付得起?” “还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她面含讽色,冷笑道:“鹰司如日中天是陛下一心扶持,首座能有如今的权柄也尽数是仰赖陛下的支持,倘若陛下出了什么事,凭着这些年你手里的人命官司,首座觉得,你还能风光到几时?” 裴司影沉默,他自然清楚这些话都有道理。 可就这样放过她,他不甘心! “你是算准了本座不敢动你?” “是!” 曲蓁无畏的盯着他,“首座大人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两败俱伤绝非明智的选择,我如今是阶下囚不假,但这天牢能困得住我几时?” “前程和一时气愤相较,孰轻孰重,首座须考虑清楚才是!” 她说罢,缓缓阖眼,似是早已明白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裴司影思索着她的话,牢中除了那些忽远忽近的惨叫声,再无其他。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鹰司卫疾步跑来。 “首座!” “什么事?” 裴司影有些烦躁的问道。 那人拱手道:“启禀大人,鹰司官衙……着火了!” “你说什么?” 裴司影手中转动珠子的动作蓦地停下,双眼似剑,望向那人,那侍卫顶着压力,又重复道:“官衙着火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书房那边……” “一群废物!” 不等他说完,裴司影起身就走。 没两步,蓦地回头,看向被绑在架子上的曲蓁,脑海瞬间掠过无数的想法,最终,恨声道:“把她给我关回去!” 话落,他再不耽搁,疾步离开! 曲蓁被关回牢房中,鹰司卫离开,随着落锁的声音响起,她清眸微微睁开,露出抹苦笑。 垂眸再看,掌心已经满是汗渍。 这一局,终究是她赌赢了! 第671章 万人跪巷! 裴司影的离开导致天牢内再度安静下来,只是官衙着火…… 曲蓁清眸微眯了下,旋即唇角牵出个柔软的弧度来,她被拿下狱,曲国公府临危,青镜司也难逃罪责,在这种状况下,敢在汴京皇城放火烧鹰司官衙的,也只有他了! 容瑾笙! 这是威慑,也是警告! 是在告诉裴司影,倘若敢对她动手,宸王府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对鹰司下手! 曲蓁虽然身处天牢,但还是从看守大牢的鹰司卫口中知晓了那场火烧了大半日,就连象征着首座威仪的‘功德碑’都付诸一炬! 鹰司,损失惨重! 接下来几日,曲蓁就像是被众人遗忘般安静地待在天牢里,再不见外人,也没有消息传来。 她却不知,整个汴京因着这桩莫须有的罪名,掀翻了天! 承天门外,万头攒动。 他们顶着娇阳,拖家带口的跪在灼烫的青石地砖上,嘴唇干裂苍白,因虚弱已经是摇摇欲坠。 其中有乞儿、有富商、有衙役、有车夫,男女老少,权贵平民,都在其列,能让放下心中的芥蒂和阶级,抛却颜面在此跪求的,只有一人! 随着登闻鼓响,满盈缺手持供状,嘶声高喊。 “求陛下垂怜,青镜主司曲蓁,为官清廉,忠君爱民,在任数月连勘三桩大案,平战祸,诛外敌,杀内贼,固朝纲,于国有义,于天下黎民有情。” “为医时不顾自身安危,身先士卒,取毒草,制解药,使得瘟疫暴乱之祸,未起先平,她功在社稷,不该蒙此不白之冤……” 话到此处,满盈缺嗓子烧的快要裂开,捂着心口猛咳了两声,正要继续,就被身旁的柳生按下。 “小公子,够了!” “不够!” 满盈缺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坚定的拂开他的手,眼角余光掠过身后众人,涩然道:“姐姐还在牢里,她身子单薄,受不住的!” “王爷只说在承天门造势,如今万人跪巷,皆是为少主求情而来,这样的盛况,在大盛建朝至今,已经是空前绝后了。” 柳生轻声劝道,抚着他瘦弱的脊背,“姑娘是个聪明的,又有王爷暗中斡旋,不会有什么事,倒是你大病初愈又这样熬着,恐怕等不到姑娘出狱,就先倒下了。” “没亲眼见到姐姐回府,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满盈缺牵强的挤出个笑脸来,随即对那击鼓的人微微点头,随着鼓声起,他跪直了身子,再度开口喊冤! 听那铿锵之声如摧山断玉般,柳生愣了会,收回双手,望着那纤细瘦弱的背影,面上有感慨,也有欣慰。 “老谷主,您要是看到公子今日所行之事,大约也是欣慰的吧……” 这声,逐渐被吹散在风中。 此刻御书房外,两道身影一高一矮,并肩跪着,因时间过了太久,那娇小的身影有些来回摇晃,苦苦咬牙撑着。 “回去!” 容溟蹙眉,冷喝了声。 那女子断然摇头,忍着膝盖钻心的疼,哼道:“你不也在这儿跪着?凭什么要我回去!我要救曲姐姐!” “容鸢!” 容溟忍不住加重了语气,“你别在这儿胡闹了,真要是累病了,宫中太医如今都聚在内殿,可没人能照顾你!” “不是还有二哥你吗?” “我不会管你!” 他冷淡道。 容鸢侧首望她,认真道:“不,你会!” “不会!” 容溟眉头蹙的更深,却被容鸢那坚定的神情和语气刺的有些烦躁,她看着那双略显躲避的眼,端着个笑脸道:“在小六心里,二哥永远都是二哥, 是那个不顾自己高烧却给我喂药,哄我入睡的二哥!” “都过去了,该忘的忘了吧!” 容溟眸子微缩了下,旋即冷淡的回道。 容鸢摇头,“我不!” 她不想再纠缠这个问题,索性转移了话题,“二哥你说,太医都查了好几日,怎么还没有动静,父皇的病,真的能治好吗?” “他不能死!” 容溟见她说起其他,也悄然松了口气,一本正经的回了句,这句话,不是说他有多想让那个人活着。 而是他什么时候都可以死,唯独不能死在这次的变故里。 否则,没有陛下坐镇,以太后的性情,曲蓁必死无疑,国公府也是在劫难逃! 容鸢总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却想不出问题在哪儿,正要发问,身后突然传出道声音来。 “鸢儿,你就别缠着你二哥了,省点力气吧!” “太子哥哥,你不是去盘查宫人了吗?怎么过来了?” 容鸢回头望去,就连容黎言缓步走来,在她的注视中,对着御书房方向,撩袍下跪! 同他们两人跪在一起! “太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容溟有些诧异的问道。 要说在这汴京城里,谁最恨曲蓁,恐怕除了冷国公府那位小公子,当属东宫了! 容黎言双目冷静的看着前方,面不改色的答道:“当然知道,本宫欠她一条命,这次过后,恩怨两清!” “太子哥哥说的是那次香雪海刺杀吗?也对,如果没有曲姐姐,恐怕你……” 容鸢心直口快,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刚说一半儿,容黎言蓦地回头,一双锋利的眼遏住了她所有声音。 “安静呆着,再多话,就回宫呆着去!” 容鸢瑟缩了下脑袋,很是乖巧的点头,“知道了。” 她再不敢多言,垂下头去。 容溟的视线穿过那扇朱红色的门,似是能将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如今能决定众人生死的,只有景帝! 御书房内,一片狼藉。 明黄色的床帐内,景帝身子猛地抽搐,黑血从嘴角溢出。 “快,把毒血擦掉!注意别沾上!” 谢奉仪忙吩咐道。 立时有两个婢女上前,捏着帕子收拾,血腥味中的酸臭弥漫开来。 “都七日了,还没有个结果吗?谢奉仪,你就是这么当差的!” 太后看着景帝日渐消瘦的身子,再忍不住,拍桌而起,怒喝道:“难道你们就只能眼睁睁在这儿看着吗?” “太后息怒!” 众太医呼啦啦跪了一地,噤若寒蝉,他们不吱声,作为院正的谢奉仪却不能如此,顶着重重压力道:“回禀太后,此毒极为刁钻霸道,非一人之力可解, 或许,能求助于曲大人……” 第672章 白莲花入宫 “放肆!” 不等他话说完,太后勃然大怒,“哀家早先就已经说过,曲蓁谋逆犯上,押入大牢候审,不得再提,谢奉仪,你一再破禁,到底是何居心?” “臣一时情急,望太后恕罪。” 谢奉仪叹了口气,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也觉得头疼,这满汴京的大夫里,能为陛下稳住这一线生机的,只有她了! 偏巧她涉及此案,又不为太后所喜。 难办啊! 太后凤目怒意未消,强忍着不满,冷道:“哀家就不信了,我大盛找不出一个能治病的大夫来!来人,传哀家懿旨……” 她话还没说完,谢奉仪就意识到了会发生什么,蓦地这起身道:“太后不可!” “如今朝中内忧外患,万一陛下中毒的消息传出,势必会让社稷动荡,引起恐慌……” 太后也是一时意气,等冷静下来,想到这些可窥见的后果时,直接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怎么办?” 她心不住的下沉,望向床榻上的景帝,露出绝望之色,“就这样等着吗?陛下他等不起了!” 殿内一片哀戚。 谢奉仪原本混沌的脑子被太后这么一搅和,反倒是想起了件事,当初曲蓁被押入大牢时特意嘱咐过可寻招财馆帮忙,这段日子御书房戒备森严,他始终没法递消息出去。 眼下,不正是机会吗? 他跪直身子,正色道:“太后,臣有个人选推荐!” 太后听罢,点点头,“传令下去,请禁军统领请白大夫入宫!” 很快,一队禁军呼啸着从承天门冲出。 疾驰卷起的厉风将两道跪着的百姓往后掀去,满盈缺和柳生看着那对人马,陷入了沉思。 而宫中,太后屏退众人,独坐在床榻边,望着景帝乌黑的面色,又是心疼,又是埋怨。 “你这孩子总是不听,母后当年就说过,曲漪那女人是你命里的劫数,你早该放手的!谁知你孤注一掷,竟瞒着我在登基次年就将她带回莲池宫……” “好不容易她死在了外边,又来了这个小妖精!阿越,当年的真相母后不知道她查到了多少,又怎么敢让那个贱种给你治病?” “你等等,再等等,母后派人去请医盟的少主来,一定会为你解毒的……” 随着这声呢喃,景帝眉心微不可见的蹙起。 眼角滑落一抹水光。 禁军直入招财馆,却不想扑了空,药童道:“白公子早就被请去宸王府了,想找人,就去王府找吧! 他们又被迫转道宸王府。 此刻宸王府正厅,容瑾笙端着茶水轻啜,气定神闲,白莲花把玩着盘中的葡萄,往他那儿瞥了眼,轻嗤道:“你还有闲心坐在这儿喝茶,那女人在牢里怕是连口水都没有呢!男人果真都靠不住!” “你也是男人!” 容瑾笙淡淡抬眼。 “那不一样。” 白莲花下意识反驳,突然想起一事,哼道:“管你怎么说,反正本公子是不会入宫去治景帝的,那可是个大麻烦。” “你只管救人,其他的事本王会应付。” 容瑾笙淡淡说道。 “怎么应付?像对鹰司那样,一把火烧了皇宫?我说容瑾笙,你行事这么鲁莽,是怎么坐镇宸王府这么多年,还没被人弄死的?” 对于这个承诺,白莲花不置一词,捻起鬓边的碎发往后一扔,“本公子可不是满盈缺那个缺心眼,也不像曲蓁一样对你情深义重,甘愿赴汤蹈火,那皇宫可不是个想进就能进,想出就能出的地方,傻子才会自找麻烦!我啊……” 他还在喋喋不休。 容瑾笙凤眸幽邃,径直道:“医盟的人快入京了。” “你说什么?” 白莲花骇然,险些从椅子上跳起,焦急的原地打转儿,“不不不,这不可能,他们怎么会这么快找过来?” “容瑾笙……” 他蓦地止步,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该不会是你把人找来的吧?” “是!” 容瑾笙也不避讳,很干脆的答道。 白莲花瞳孔骤缩,怒道:你出尔反尔! “本王没答应过你什么,何来的出尔反尔?” 他薄唇微勾,眼尾落下几分讥诮之色,“不出三日,他们就会找来,届时,宸王府必扫榻相迎!” “你是在威胁我?” 白莲花气得浑身发抖,“什么云端谪仙,高岭之花,都是狗屁,你你你,你分明就是个烂心肝的老狐狸!” 容瑾笙也不反驳,在他愤怒的注视中,淡声道:“给你三息的时间,自己选吧,是被医盟抓回去,还是入宫治病!” “容瑾笙我告诉你,本公子长这么大,最讨厌受人威胁,找来就找来,那些老头子还能吃了我吗?” 白莲花怒极反笑,重新坐下,“倒是你,不好好想个办法的话,景帝死了,那疯女人也得去陪葬!” 他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似是打定主意绝不妥协。 原以为能看到容瑾笙暴跳如雷,谁想他只是抬了下眼皮,搁下茶盏,懒声道:“那也好,本王就先跟白公子道喜了。” “道喜?你疯了?我哪儿来的喜事?” 白莲花被他这目光看的浑身发痒,忍不住收敛了姿态,微微坐直了些,忌惮的打量着他。 容瑾笙颔首浅笑,“你在汴京待太久了,没留意江湖事不知道也是正常,医盟已经宣布,要迎娶洛家女儿为少主夫人,就等着你回去拜堂了!” “那老头是疯了吗?” 白莲花闻言怒极,这下是真的有点火气上头了,“不行,我不能再留下了,跑,赶紧跑!” 他说罢就要离开。 容瑾笙再度开口,“医盟消息已经传遍,你跑不掉的。” “那怎么办?” 白莲花哭丧着脸转过身子,看着他一副惬意模样,突然几步上前,双眼放光的看着他,“容瑾笙,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帮我!” “本王是有法子,但凭什么帮你?” 他微微挑眉。 纵然知道前面是陷阱,白莲花也不得不屈服其淫威之下,咬牙道:“老子入宫还不行嘛!” “行!” 二人愉快达成共识,不久后,禁军抵达王府,顺利接上白莲花,掉头回宫…… 第673章 天牢来人! 有医盟少主在,暂时稳住了景帝呕血的症状和毒素蔓延,但让众人绝望的是,就连他也研制不出那解药。 “本公子要见那女人!” 白莲花不情愿的看着太后,折腾两日,总算是被逼承认了靠他一人不行的事实。 “谁?” 太后下意识问道。 “曲蓁!” 他不耐烦的答了句,“再等下去就是神仙来了也保不住陛下的命!” 在谢奉仪等人紧张的等待中,太后神色变了几变,最终还是松口了,转身对外吩咐道:“带他去天牢!” “早这样不就好了!真是白费时间!” 白莲花冷哼了声离开,全然不顾太后难看的面色。 殿内众人也是面面相觑,尤其是容珩几人,皆沉了脸,这个江湖大夫着实太嚣张了些! 曲蓁也没想到时隔几日,她最先见到的人会是他! “你怎么来了?” 白莲花双手环抱,上下打量她一圈后,才没好气的道:“你以为老子愿意来?要不是容瑾笙那个死狐狸捏住了我软肋,这破地方就是请老子,老子都不来。” 好不容易逮着个能发泄的机会,白莲花连日来憋在心里的火气一股脑的喷发出来,先是骂容瑾笙,又是骂下毒的人骂医盟那位老爷子眼瞎,骂那洛家脑子有问题,骂鹰司…… 旁边随行的禁军和站着的鹰司卫面皮诡异的抽搐了几下,强忍着怨气没吭声! 最后还是曲蓁受不住了,打断道:“说正事!” “哦!” 白莲花话音戛然而止,命人搬来张椅子坐在牢门外,正色道:“陛下舌苔发紫,呕血呈黑红色,每次呕血后会出现短暂昏迷,随着次数增加,症状会越来越严重。” “我问过在他身边伺候的那个老太监,说是他近来时常脾气暴躁易怒,嗜睡、倍感疲倦,恍惚时总会叫着故人的名字。” 他知道曲蓁切过脉,所以就避开了表象,清楚的阐述了这几日观察所得,待说完后又补充了句,“哦,对了,每次呕血昏厥时,他的心跳速度都极快,很是危险。” 这种表里不一的症状,很难查出病因。 需要时间! 这也是为何当时曲蓁切脉后一无所得的原因,但如今听他这样说,她心底倒是有了个猜测。 “《毒经》有载,脉如常不闻毒相,嗜睡久梦,呕血迷离,猝于美梦,唤做‘醉魂’。” “你说他中的是醉魂?” 白莲花蓦地被点醒,一拍掌道:“对啊,我怎么忘了这回事呢?醉魂不是毒,是种药,一种让人醉生梦死,猝死在梦境里的药。” “不过,这种药只对那种心有执念的人才会生效,怎么景帝还会成这模样?难道,他也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解了燃眉之急,白莲花的老毛病又犯了。 开始胡思乱想。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都当皇帝了,还有什么能让他连命都不要了?” “这种人就是愚蠢,哎,谈什么感情嘛,感情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偏偏世人都喜欢在其中纠缠不清,哎,本公子真是孤独!” “……” 他开始长篇大论,曲蓁心有所思,也没留意听他说了什么,只想着景帝和醉魂,还有那些被淹没在尘埃下的恩怨情仇,一时间默然。 禁军的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轻咳了声,打断道:“白公子,既然找到了医治的法子,我们是不是该回宫了?” 他们陛下还半死不活的躺在龙床上,等人去救命呢! 白莲花闻言,奇怪的朝他看去,“谁告诉本公子能治的?” “啊?” 禁军瞠目结舌,“不是说,知道是什么‘醉魂’了吗?这……” “知道是什么病,不代表能治,不然这天底下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病死的人?” 白莲花理直气壮地答道,在他们不信任的目光中,替自己辩解,“这种毒很少见,都是前朝那些心思不正的老女人炼制出来,专门针对那些负心汉的,毒方早就失传了。” “那怎么办?陛下岂不是……” 后面的他没敢说。 白莲花两手一拍,附和道:“是啊,所以本公子这不是在想办法吗?是你非要打断我!” 禁军之人面色古怪,拱手一礼站在了旁边,再也没敢开口。 心道:要是等你慢慢想出来,宫里都该敲丧钟了! 不理会众人的不满,白莲花唤道:“臭女人,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 曲蓁收敛心神,郑重的看着他,“这醉魂解法有数种,得想法子找出下毒之人,拿到药方才能解。” “我去哪儿找下毒的人?” 白莲花嘴角微抽了下,不满的拧着眉,“ 这事儿可真是麻烦,难道又要去找那死狐狸?” “别耽搁时间,醉魂根据中药的深浅猝死的时间长短都不一致,在配置出解药前你得守着陛下,以防生变。” 她又叮嘱了几句才催促着白莲花离开。 看着众人的身影消失,曲蓁有些不安,裴司影也怀疑她毒害陛下的真假,所以来言行逼供,后面被她以言语吓住,才放弃了这想法。 对他而言,眼下最重要的也是找出凶手,就不知道他和容瑾笙相比,谁的动作更快些了! 牢里的时间过得很慢。 白莲花离开后,再无人来,曲蓁知道很多人都在为了救她而努力,也不觉得身陷囹圄有多艰难。 她清楚,出狱,是迟早的事! 最关键的是,景帝这场大病之后,恐怕有许多人都按耐不住了,这一倒,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掀开了汴京的乱局。 而她,也将会走上一条与从前截然不同的路! 两日后,宫中传来消息,景帝醒了。 传话的内监赶来天牢,命鹰司放人,裴司影扶负手站在牢房门口,似笑非笑:“曲大人果真是命大,这天牢困不住你,本座就不强留了。” 牢门打开,曲蓁缓步而出。 她的青衣已沾了不少灰尘,裴司影虽不敢用刑,但在其他方面也没少使绊子,饭菜里的软筋散和酸味,使得她连日来水米未进。 如今已经虚弱异常。 但那双眼,却锋锐逼人,“首座大人这段时间的照顾曲蓁铭记于心,日后,定有回报!” 说罢,她收回视线,转身出了天牢…… 第674章 暗下黑手,宫中杀意! 宫中内监传景帝口谕,召她入宫。 曲蓁登上天牢外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往宫中走去,然而,路方过一半儿,她惊觉不对! 这不是入宫的方向! 曲蓁忙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四周街巷死寂,不闻人声,越走越是偏僻,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踩在人心尖上,压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马车蓦地停了,数道人影落下,将四周团团围住,长剑出鞘,对准了车内。 为首的老太监冷笑了声,径直道:“都已经发现了,就没必要装了吧?曲大人!” 曲蓁起身,掀帘下车。 在这肃杀诡异的气氛中,她一身单薄,抬眸望向那老太监,冷静道:“你们,是太后的人?” “是不是还重要吗?” 老太监一甩手中拂尘,笑意顿收,冷喝道:“此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杀了她!” 四周黑影闻声而动,刀光剑影,如阴云般压来,在这狭小的暗巷中,展开了围杀! 没有废话,没有理由! 只要她死! 曲蓁连日来水米未进,身子虚弱至极,面对这凶猛的攻势,只能闪身躲避。 “当街杀人,你们可考虑过后果?” 她夺刀架住迎面劈来的长剑,好容易得了缝隙,怒喝道。 老太监稳坐马背,闻言一声冷笑,“当街杀人的是肃王余孽,我等奋力抵挡才侥幸逃脱,可惜曲大人香消玉殒,陛下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好个老阉货! 萧楚风等人怕是自己也没想过,莫名其妙就背了这么多罪名! 曲蓁扫腿逼开四周的人影,足尖轻点,正欲跃上房顶,不等身子凌空,一张渔网自头顶盖下,逼得她不得不退守暗巷! 她望着那网上密密麻麻,泛着乌黑之色的薄刃,眸光乍冷,看来,宫中的那位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这下,麻烦了! 老太监见状,讥笑道:“别白费功夫了,曲大人,这些人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好手,任凭你有通天的手段,也没办法活着从这儿走出去,你就安心去吧!” “做梦!” 曲蓁暗自调息,面对四周的刺客,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的短匕,事到如今,她只能拖着! 拖到宫中发觉事情不对,派人来援! 但可惜,他们并不想给这个机会! 老太监怒喊道:“还等什么,速战速决!杀了她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呢!” “杀!” 几人对视了眼,纷纷出手。 曲蓁强忍着不适,拔刀迎上,她招式路数多变,攻击角度诡谲,面对众人凌厉的杀招一开始还能战成平手,随着时间流逝,体力逐渐不支! “刷!” 一刀落下。 她一时不防,刀尖划破脊背的衣裳,割开皮肉,霎时晕出血色来,这力道震得曲蓁猛吐了口血,踉跄着朝前栽去。 太后! 她心中恨极,一口咬在舌尖上,钻心的痛楚使得原本混沌的头脑骤然清醒几分,看着围杀过来,齐齐劈下的数柄寒刀,愤怒之余,心中生出些凄凉来。 难道,今天真的要葬身于此了吗? 她,不甘心! 刀锋逼近,卷着猎猎寒风贴近曲蓁眉心,凌乱的发丝被震开,生死一线! 就在老太监喜上眉梢,曲蓁暗自逆转《寒夭》,准备强行突破功法,以自残换取生机之际。 一道寒光自远处射来,霎时逼近,卷起一片血雾! “啊——” 围在曲蓁周身几人齐齐惨叫,在这漫天杀意下,身形爆退,捂着断臂护在老太监身前。 鲜血顺着指缝滴落,‘滴答’‘滴答’掉在青石地板上,无声,却骇人。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曲蓁掌心凝聚的内力在他们粗重的喘息中骤然散去,她视线紧跟着那寒光回旋而去,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捏住那薄刃! 男子一身天水碧锦衣,玉冠墨发,凤眸薄唇,如杀神临世般踏风而来,眨眼就到了跟前。 “你……” 曲蓁喉间发涩,勉强支撑的强硬和凌然杀意在见到这身影时,骤然崩塌! 男子蹲下身,一双凤眸落在那带血的青衣上时,霎时猩红,寒声道:“他们伤了你!” “是太后的人!” 她撑着身子正要重新站起,就被他一把按住,“乖,在这儿等着!” 容瑾笙缓缓起身,宽大的袖袍划过长空,带起猎猎风声,而他的掌中,一柄约莫六寸长,琉璃般净透的寒刃飞旋流转,血迹未干! 方才,就是它斩断了那几人的手! “宸,宸王?”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切就发生在几个呼吸间,老太监看清楚他那熟悉的玉面具和淡泊的眼眸时,失神惊呼道。 他怎么会在这儿? “乐公公,你胆子不小啊,敢动本王心尖上的人?” 容瑾笙杀意肆虐,印着那薄刃上的血,一双眸子显得格外妖异。 “老奴,奴……” 老太监嗓子发干,骇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可当眼角的余光下移,看到那双稳稳当当站在地上的腿,蓦地瞪大眼,神色骇然。 “你的腿好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诧异?你没机会知道了!” 容瑾笙薄唇微启,身形爆动,化作条流光朝着几人闪去,手起寒光掠过之处,血溅三尺,惨叫迭起! 曲蓁看着那些黑衣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眨眼就只剩那老太监一人,两相交手,内力相冲的余波朝着四面荡开,震得她胸腔内血气翻涌。 “咳咳咳!” 她猛咳两声。 正交战的容瑾笙察觉这番异样,下手更为狠厉,“你敢伤她,本王要你百倍奉还!” 十招之后,伴随着一道巨物砸落的声音,容瑾笙浑身浴血,翩然落地,手中薄刃直抵他喉咙。 “宸王!咱家是太后的人,你敢!” 老太监感觉到了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急喝道! 容瑾笙凤眸微眯,冷道:“杀你的人,是肃王余孽!冤有头债有主,你家主子自会替你报仇!” 话落,薄刃动。 未近皮肉,锋芒已撕出裂口,鲜血喷涌而出。 曲蓁气息刚平,见状,忙喝道:“等等,先别杀他!” 第675章 白玉镯的秘密,审! 薄刃顿止,容瑾笙回眸,凝视她半响,虽没回应,却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暗巷重归寂静。 曲蓁强撑着起身,缓步走到两人面前,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直接灌入老太监嘴里。 “你,你给我吃的什么?” 他被迫吞下,惊骇的喊道,声音尖锐刺耳。 容瑾笙眉峰微蹙,抬指凌空点了两处,再任凭老太监如何呼喊,都发不出半点声响。 而随着一切尘埃落定,暮霖等人才赶到。 望着遍地尸身和浑身是血的两人,暮霖急道:“主子恕罪,是属下来迟了!” “姑娘!” 血手和风愁忙围了上来,“你怎么样?受伤了?” “没事!” 曲蓁想着这儿发生的事瞒不住,很快就会将人引来,忙道:“先把他带回去。” “遵命!” 几人见容瑾笙面色阴沉,不敢多问,忙提着老太监就转身离开。 至于死的其他内监和刺客,无人理会。 两人站在尸堆里,两相对望,容瑾笙凤眸里的血色已经褪去,但杀意和冷漠肆虐,迟迟无法平息。 时至如今他依旧心有余悸。 要是他再晚来片刻,等待着他的,就是一具尸体! “放轻松,已经没事了!” 曲蓁轻叹了声,牵着他的手掌覆在自己脸颊上,“你看,我还好!” 那掌心堪比寒冰,没有半点温度。 僵硬而湿润! 容瑾笙凤眸凝视着她,指尖微动了下,轻轻摩挲着那细嫩的肌肤,在这柔软中,才觉得周身温度逐渐回笼,一把勒住她的腰箍进自己怀中,颤声道:“幸好,幸好赶上了!” 景帝醒来,宫中一片沸然,他被牵绊无法脱身,却感觉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像是被撕裂般。 直到袖中玉瓶砸落,碎成数片,他再坐不住,疾驰出宫,却得知人早被接走! 天知道那短短数息功夫,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曲蓁任由他抱着,直到情绪平复,才轻道:“走吧,该收拾收拾进宫去了。” “好!” 容瑾笙命人去南衙走了一趟,告知曲蓁遇袭,随行护卫和内监被杀一事,命他们处理后续。 又回府换了身衣裳,见松风水阁的门依旧紧闭,思索片刻,推门而入。 “谁?” 曲蓁拢衣倏地回身望去,见是他后,紧绷的身子放松,背过身道:“我就快好了!” “你伤在后背,自己怎么上药?” 闻言,容瑾笙轻叹口气,缓步绕过屏风,待看到那纤细玲珑的背影时,饶是早有准备,还是不免呼吸一窒。 他阖眸深吸口气,压下心中异样,几步上前取过她手中的药罐,温声道:“我来吧!” 曲蓁沉默一瞬,“好!” 她背对着他,看不清那苍白的面色,背上一条狰狞且深的伤口却印入眼帘。 鲜血淋漓! 容瑾笙喉结滚动,一时间竟觉得手中药罐烫的他险些抓不住,手蓦地抖了下。 “还疼吗?” “皮外伤,还好!” 曲蓁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凝重的神色,露出抹浅笑来,“怎么,该不会还要我这个伤患安慰你吧?” 她有调节气氛的心思,但这三两句话,如何能抚去容瑾笙的心疼和愤怒! 他没说话,指尖蘸了药,抹在那伤口处。 动作轻柔而仔细。 这过程十分漫长,曲蓁肩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痛的还是其他缘故,在她终于忍不住之时,身后传来道极浅的声音。 “好了,我去外面等你!” 几乎是他起身的同一时间,曲蓁立即拢上自己的衣裳,悄无声息的舒了口气。 早知道,她自己上药还能快些! 穿戴梳洗后,两人乘车入宫,曲蓁望着那自上完药,这就一言不发的某人,觉得气氛压抑的有些不自在,主动开口询问道。 “他们走的都是暗巷,你怎么找过来的?” 容瑾笙幽幽睁眼,视线在她身上掠了一圈,最终凝在她袖子上,准确来说,是看啧着她手腕。 答案不言而喻。 曲蓁抬手,露出纤细的手腕上戴着的那个白玉镯子,,疑道:“是它?” 她研究半响,都没发觉其中的奥妙,不由得看向容瑾笙。 “那白玉镯不仅是印有雪家族纹的兵符和传承,暗扣之中,还藏有一个活物!” 容瑾笙压下心中复杂情绪,悠悠解释道。 “活物?” 曲蓁手指抚上那处镂空银雕的位置,摸索着去扳动暗扣,却被他制止。 “这暗扣之内的东西,是两只蛊虫,能相互感应指引,遇到危机有救命之用,但只能开一次。” “还有这种奇物?” 曲蓁放弃了这打算,“也就是说,你是凭着这两个蛊虫间的感应找到我的位置?” “嗯,因你遇到危险,所以我会听到蜂鸣之音,越是靠近,声音就会越清晰。” 方才他要是赶不上,那就只有用这个法子,但不到万不得已,他决计是不想碰的! “倒是有趣。” 曲蓁没察觉他眼底的暗色,兴趣退去,转而询问起宫中的事情,景帝能醒来,必然是找到了下毒的人。 “是谁动的手?” 容瑾笙好整以暇的靠着车壁,轻道:“你素来聪颖,不妨猜猜?” “最有嫌疑的无非就是几位皇子,和北戎等地的细作。” 她整理着脑海中的思绪,边观察着容瑾笙的细微情绪,边试探道:“北戎因耶律真之死陷入几王夺嫡的纷乱中,伤亡惨重,没心思来做这些擦对。” “南疆祭司和圣女分裂,处于夺权期,有意亲近大盛,应该也不是他们,至于大离,随着大哥归位,矛盾日益尖锐,也是自顾不暇,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宫中那几位有动机,有机会!” 容瑾笙点头,“继续说。” “陛下是太子的靠山,一旦驾崩,东宫独自面外家势力强大的三皇子,无异于以卵击石,所以他不会自掘坟墓,三皇子笑里藏刀,最为爱名,如今朝中局势正好,犯不着兵行险兆。” 思来想去,都剩下了两人。 曲蓁面色古怪,狐疑道:“二殿下寡性薄情,不沾朝政,与陛下间素有嫌隙,但他心怀万民,断不会因一己之私使得大盛社稷动荡,所以……” 第676章 景帝醒,晏峥归 所以,只剩下了一个人! 四皇子容檀! 曲蓁看着容瑾笙,似是在等一个答案。 容瑾笙轻笑:“你猜得不错,就是他命内监下毒,想要致陛下于死地,原本还要过些日子才会发作,奈何醉魂的效用加上你提及的往事,正成了陛下心魔,所以意外推动了此事。” 这趟牢狱之灾,完全是替容檀去的! “四皇子依附太子,一贯沉迷玩乐,没什么野心,最是乖顺听话的,为何要毒害景帝?” 怎么想曲蓁都觉得此事奇怪。 “这点怕是只有入宫后才能清楚了。” 容瑾笙道:“小四被软禁在宫中,由禁军看守,陛下醒来就知道了你被下狱的事情,责令鹰司放人,其他事还没来得及处置。” 陛下…… 想到此人,曲蓁柳眉不自觉的蹙紧,她和他之间,从一开始就注定难以共存! 爹娘的仇恨,顾氏一族的血债,是无法跨越的鸿沟,所以,她不想再有这些莫名其妙的纠葛,看清楚现状,各归其位,对谁都好! 她抛开杂念,追问道:“对了,曲家和青镜司那边如何?” “看守的禁军已经撤了,曲家到底是世家大族,除了软禁没有其他,倒是青镜司……” 容瑾笙轻叹口气。 “青镜司怎么了?” 曲蓁忧色更甚。 “宫中借口青镜司有串通之嫌,被禁军动了刑,好在他们有所顾忌,下手不是很重,顾义几人受了些皮肉伤,养个三两日也就好了。” “欲加之罪,欺人太甚!” 曲蓁怒不可遏,太后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将她下狱,软禁曲家,针对青镜司,又是命人布局暗杀! 到底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容瑾笙沉默半响,蓦地开口:“再等等,就快了!” “什么?” 她没听清楚。 容瑾笙露出抹极淡的笑意,“没什么,这笔账,我们很快就能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曲蓁诧异的看他。 却见他眸底寒光闪动,似有所谋,这段时间天机堂和魇楼的人手调动频繁,她早有察觉,只是未曾点破。 他,在筹划一件大事! 此事,足以撼动整个大盛! 话到嘴边,她却咽了回去,既然有了决定,这一步,迟早都是要踏出去的! 或许,容檀此事,正是契机! 两人再不言语。 承天门外跪求的百姓等收到曲蓁出狱的消息后,已自觉散去,顾义等人也彼此上药治伤,曲国公府和各大世家勋爵都在着人打探着宫中的动向。 在一片压抑的气氛中,一抹红衣自城门口飞奔而入,红色烈艳,如一笔浓墨,霎时点燃了整个汴京。 此人,正是离京杀人的晏峥! 他策马疾驰,路过晏国公府时,守门的侍卫面上一喜,“是世子,世子回来了!快去通知……”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一阵飓风从眼前刮过,扬长而去…… 留下几人在风中凌乱。 “这,这气势汹汹是要去杀人吗?谁会惹着这位爷了?” 一人抓耳挠腮,总觉得他此番回来不是好事。 旁边的侍卫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老气横秋道:“当然是去杀人的!你别忘了这段时间京城发生了什么事!” “对啊,曲家!” “曲家那姑娘不是放出来了吗?能活着从鹰司出来的人,她还是头一个!” “说起来也是倒霉,刚从鹰司离开,就遇上了刺杀,要不是王爷赶去,恐怕就只能见到尸体了,那些人着实猖狂,敢杀宫中内监!” “那都是次要的,赶紧去通知国公,世子这架势,该不是要去寻仇吧?别真叫他闹出事儿了!” “对对对……” 几人忙扭头回府,他们没猜错,晏峥的目标的确是鹰司,可刚走到一半儿,就瞧见了南衙的人行色匆匆的往某处赶。 “出什么事了?” 晏峥勒马,沉声问道。 南衙众官吏原本对有人拦路很生气,待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时,惊喜道:“衙首,您怎么在这儿?禁足不是还没……”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那人就眼尖的看到晏峥有些不耐烦,忙打断他的话,“回衙首,我们收到消息,说是曲姑娘在珞南街遇刺,宫中内监尽数被杀……” 你说谁遇刺? 晏峥面色乍寒。 那人后知后觉道:“曲姑娘啊,但……”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没了人影 ,南衙众人看着那抹疾驰而去的身影,面面相觑。 晏峥自幼在汴京长大,厮混在坊市间,对于洛南巷的位置早已是烂熟于心,一路朝着那儿狂奔而去。 远远就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鬼丫头!” 不等马儿站定,他飞奔下马,迈步踏入尸堆中,不顾那断臂和流的四处都是的内脏,翻找起来。 “不是,不是,都不是……” 再三确认没有她的尸身后,晏峥如泄了气站起身子,仰天长舒了口气,露出抹自嘲的笑来。 “想想也是,你怎么会死在这些人手里,是我情急生乱了……” 他调整了下凌乱的呼吸,再度上马,往回赶去,这次问了京城的动向后,才掉头进宫! 御书房内。 景帝靠坐在床上,面上的乌黑之色尚未褪尽,双目深邃而沧桑,跟前围了一大堆人,正嘘寒问暖。 “父皇,你身子尚未痊愈,还是躺下来歇会吧白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 “是啊,这种时候就别劳心伤神了。” “儿臣寝食难安,您总算是醒了,这样一来,二哥和小六也不必在外面跪着看了,总归都是血肉之躯,扛不住那般罪!” “……”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没等说完,就被人不客气的挤开,白莲花端着药碗,蹙眉道:“别吵了,听得我头疼。” “什么跪着?” 景帝醒来的短暂时间也知道了眼前这少年是解毒的大夫,嘴巴狠毒,没什么规矩,懒得再理会,直对着容珩问道。 太后面色不善,瞥了眼容珩,“还能是什么,替那女子求情的,堂堂皇室后裔,不顾颜面身份,为了臣子做到这份上,爱跪就让他跪着!” “父皇!” 容珩苦笑,“不仅是二哥,太子皇兄也在,他是东宫之尊,不好被人瞧了笑话。” “你倒是好心。” 太后不冷不热的呛了句。 景帝多少也猜到了其中原委,对太后安抚般的一笑,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遵旨!” 第677章 御前回话,太后之怒 曲蓁和容瑾笙到的时候,正赶上景帝身边的安总管出来传话,命容黎言几人入内觐见。 “给皇叔请安。” 容溟被太监搀扶着起身,双腿已经麻痹,如针刺般疼痛,面上却不露分毫,拱手行礼。 容黎言也颔首躬身道:“见过皇叔。” 他们两人都看到了容瑾笙身旁站着的曲蓁,她面色苍白像是生了场大病,但一双眼依旧冷静锋锐。 “免礼。” 容瑾笙淡淡开口,这两人跪在御书房外替她求情的事他早已知晓,此刻也难得多了几分暖色,“同陛下回话后,先找太医看看吧!” “谢皇叔挂心。” 容黎言当即应道,总觉得这次的决定是走对了,要是能因此改观在皇叔心中的印象,朝堂之上承担的压力也能小上许多。 老三就是看不清楚局势,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你受伤了?” 容溟瞧出曲蓁气息不稳,关切道。 “都是小伤,休养两日就好了,此次还要多谢殿下援手之恩。” 曲蓁颔首致谢,说起来她与容溟也没什么生死交情,他能做到这份上,已是不易。 容溟笑道:“我也没做什么,不必道谢,真正受累的是皇叔,他这几日操持春祭之事外还要调查此案,劳心伤神,许久都没歇息过了。” 这番话不经意间又拉近了曲蓁和容瑾笙的距离。 容黎言抿唇没有说话,他渴望得到宸王府的支持,但两方之间隔着一个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曲蓁,想促成此事,难! 所以,他不求皇叔帮他,只期盼着在这场明争暗斗中,宸王府能维持中立,不偏帮容珩即可。 曲蓁也知道容瑾笙在外斡旋定是辛苦,如今听了朝他看去,再多的情谊都止于唇齿,融于心间。 两相对望,唯有彼此。 “你们谢来谢去的怎么就没人谢谢我,曲姐姐,我腿也要跪断了……” 小意温情之际,一道不合时宜的话音插入,容鸢被两个宫婢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走来,每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痛的花容失色。 “公主千金之躯,不该为臣行此等险事。” 曲蓁看她脸色发白,也不由得软了几分语气,叮嘱道:“你身子娇弱不比两位殿下,还是别四处走动,先回宫召医女瞧瞧,上点药,臣稍后去请安。” “真的?” 容鸢强忍着痛意,威胁道:“那我就在青萝宫等着你,你要是敢不来,本公主就去曲宅逮你!” “好!” 她浅笑应道。 “这还差不多。” 容鸢推开宫婢的搀扶,对容瑾笙一礼,乖巧道:“小六告退,皇叔请便。” “去吧!” 容瑾笙微不可见的点头,待他应声后,容鸢才被宫婢架着往自己宫里走去,远远还能听到那带着颤意的嘀咕声。 “快让他们抬轿子来,走不动了!” “告诉刺离准备些冰块来,我猜这双腿肯定是肿成馒头了,幸好父皇是醒了,这要是没醒,恐怕我都得走在他前面!” “公主胡说什么呢!陛下是真龙天子,洪福齐天!可千万别说这种话了。” “知道了,这不是随口感叹嘛,啰嗦!” …… 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众人收回视线,安总管这才上前两步,低声道:“陛下还在等着,诸位主子快请吧!” 话落,容瑾笙当先迈步入内,曲蓁紧随。 身后的容黎言和容溟因长久跪着,双腿麻痹几乎无法独自站立,但被人搀扶着走动,实在有失颜面。 “退开吧!” 容黎言咬牙,松开内监的手,深喘了几口气,忍着钻心的疼缓慢的迈步往内殿而去。 容溟,亦是如此。 身为皇子,他们有自己的骄傲。 内殿中,白莲花蹲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的吃着御书房新烤出来的鸭子,众太医神色戚戚,围在床榻边观望。 而太后则是坐在景帝跟前,小声的同他叙着话,容珩侧立在旁,谨慎而恭敬。 脚步声传来,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臣弟给皇兄请安,参见太后。” 容瑾笙最先颔首见礼,随后曲蓁和容黎言两人也附和着参拜,四周太医及宫婢亦对他们齐齐屈膝。 “免礼吧。” 景帝方醒,声音还有些沙哑,目光越过太后,落在两人身上,想到那几张方录和手札,眸光顿黯! 几人站直身子。 太后却在看到曲蓁的瞬间,瞳孔骤缩,旋即不着痕迹的掩去眼底的异色,故作平静道:“陛下召见,曲大人姗姗来迟是为何何故?还有宸王,陛下重疾在身,你不在宫中侍疾,反倒一言不发离宫而去,又是个什么道理?” 这段时日众人也看清楚了太后对于这位青镜主司的不满,她瞅准时机发难,也在意料之中。 闻言,景帝微微蹙眉,看着两人,眼中意味莫名。 “你……” 不等他开口,蹲在太师椅上自顾自吃肉的白莲花突然耸了下鼻尖,扔开鸭腿几步窜到曲蓁身边,面色微变:“你受伤了?” “小伤。” 曲蓁答了句,转而对景帝道:“启禀陛下,微臣奉诏入宫,在中途遇刺,所以耽搁了些时辰,若不是王爷出手相助,恐怕今日是无缘再入宫回话了!” 她说着瞥了眼太后,果真见她搁在膝上的手蓦地发紧,攥住了绣帕,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她。 “怎么回事?” 景帝眉峰顿沉,“你伤势如何?刺客可抓住了?” 他上下打量了曲蓁一拳,见那身形单薄,看着比以往更加纤细瘦弱,似是一阵风就能刮倒般,眉 头蹙得更紧。 容瑾笙知她不喜喊疼,抢过话茬道:“她挨了一刀,险些丧命,至于刺客……” 话未说完,看向了太后的方向。 众人顺着他视线看去,瞳孔蓦地放大,不会吧?怎么可能是…… 太后被这么多人盯着,恼怒道:“宸王,你说话可要讲证据,哀家为何要派人刺杀她?区区一个乡野女子,也值得哀家动手?” “小九!” 母子多年,景帝哪儿能不知道她屡次三番针对曲蓁是何缘故,瞧她这幅神情,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又怒又恼! 但在这种时候,若是让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扣下,传出去,必定是皇室丑闻。 所以,他双目如炬,凝视着容瑾笙。 刹那,暗流汹涌! 第678章 容檀刺杀,景帝的态度 眼神交锋间,四周众人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心头,几位太医频频擦汗,恨不得自己是个笼子。 如此丑闻,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啊! 一片死寂中,就听容瑾笙轻笑了声,“那刺客没抓到,被他逃了,不过随行的内监和侍卫,全部被杀,臣弟已经命南衙前去处理现场了,定不会引起恐慌。” 这话出,压抑的气氛无形间散去。 太后面色稍霁。 景帝若有所思,疑道:“以王府影卫的战力,也能被他逃了?” “这些人轻功不错,一心突围,臣弟所带的人手不足,没能留下。” 容瑾笙知道他想个什么答案,就顺着他给出的阶梯下了。 对外界的说法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认定的凶手是谁,早晚都要付出代价! 容珩眸光闪动,很快想清楚其中的关窍,接话道:“像这样的高手这段时日京城不是出现过吗?难道刺杀曲大人的也是他们?” “三弟果真是思维敏捷。” 容黎言轻哼了声,眼底略有讽色。 在场众人谁看不出来此事的龃龉,只是真凶是谁并不重要,天下百姓需要一个交代罢了! 宸王和曲蓁正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没有点破,偏他话多! 容珩垂首,作恭敬状:“太子皇兄过誉了,臣弟也只是想为父皇分忧罢了。” 他转向景帝,气愤填膺道:“父皇,这些人光天化日在皇城里刺杀朝廷重臣,打得是皇室的颜面,儿臣斗胆请父皇下旨,绞杀肃王余孽,以正律法!” “请陛下下旨,绞杀肃王余孽!” 众人纷纷下跪附议。 这正是景帝想要的场面,没犹豫多久便直接应下,命人传话鹰司,大力缉拿肃王余孽,就地斩杀! 吩咐完这一切,他才看向曲蓁,神情几多复杂,最后化作一声长叹,“这场灾祸你无辜受累,朕自会补偿你和曲国公府!” “谢陛下!” 曲蓁拱手谢恩。 旁边的太后闻言,怒从心起,然而眼下局势不容许她再出手,暗自隐下杀意,留待日后再行计较。 殿内气氛沉肃。 白莲花不识趣的哼了声,没好气道:“说完了吗?说完了赶紧带我出宫,这地儿规矩又多又无聊,老子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 他眼下尽是乌青之色,瞧着也比曲蓁好不到哪儿去。 毕竟‘醉魂’此毒算不上烈性,却极为棘手,在抓出真凶,研制解药前,全都是靠他为景帝续命! 只是,这粗俗的话语,嚣张的态度惹得许多人都为之不满,抬头怒视着他。 圣驾在前,他这样的江湖郎中实在是规矩! 太后不悦道:“陛下龙体尚未恢复,你岂能随意出宫?” “他毒已经解了,剩下仔细调理就行,本公子还有要事,没工夫在此耽误。” 白莲花烦躁的回道,他就说宫里的人和事儿都很麻烦,尤其是宫里的女人,老女人! “大胆!” 太后盛怒,之前能忍着他是因为景帝的毒还要靠他来解,如今毒已解开,以她的脾性,哪里还能忍? “禁军何在?此人目无王法,胡言犯上,给哀家……” “他是医盟少主!” 曲蓁移步挡在白莲花身前,目光冷锐看着景帝和太后,“医盟掌天下医者,与各方素有关联,倘若朝廷以如此牵强的理由将他下狱治罪,陛下以为,今后我大盛还有良医可用吗?” “医盟”两字砸下,震得众太医晃了晃。 对于他们学医之人而言,那是圣地,这个没教养的野郎中居然是医盟的少主? 如此一来,要想治他的罪,恐怕太后要好好掂量下了。 “你……” 太后语塞,手下紧攥着帕子,才能遏制住自己不做出失仪的事情。 景帝打量着白莲花,他原本也没有治罪的意思,索性借坡下驴,道:“带他出宫吧!” “这还差不多,总算大盛的水土还行,没养出一帮子白眼狼来。” 白莲花忍不住低声嘀咕了句。 容珩眼见这场大戏就要落幕,眼底精光乍现,蓦地问道:“父皇,到底这些变故都是因下毒一事而起,真凶已经被抓获,就关在后殿中,何时提审?” 原本众人都快忘了此事,被他这么一提醒,霎时反应过来。 对啊,罪魁祸首还没有处置呢! 容黎言和容檀一向亲厚,至今都不敢相信是他下毒,忙上前两步,恭敬道:“父皇,四弟向来懂事,此次怕是遭人利用蛊惑,才犯下如此重罪,还请父皇明察。” “太子皇兄这话不妥。” 容珩呛道:“此案是皇叔一手查办,禁军前去四皇子府拿人的时候,四弟可是没有半点反抗,还在他书房中搜出了那醉魂的毒药,这还能有假?” “再者,父皇卧病在床,他身为人子以感染风寒为由不曾入宫侍疾,禁军拿人时,他却与新纳的妾室在府中饮酒取乐,如此行径,悖逆伦常,堪称大不孝,众目睽睽难道也是冤枉他了?” 连声的质问铿锵有力,逼得容黎言无话可说。 但他素来与容檀亲厚,总不能看着他步入绝境,只好硬着头皮道:“父皇,檀弟尚且年幼,行事荒唐是儿臣没有管教妥当,但弑父之罪,实在是……” “够了!” 景帝出声,声音虽淡,却有种沉重的力道,他凝视着容黎言,“太子重情是好事,但有些时候,还是要拿捏好分寸才是!此事朕自有主张,你们就不必挂心了!” 一句话,打断了容黎言求情的举动。 也叫容珩再无话可说。 曲蓁看着眼前这幕,总觉得景帝的态度有些奇怪,按照律法,光凭那份毒药就能叫四皇子死无葬身之地。 他刻意冷置,是有其他打算吗? 事已至此,景帝表明会安抚曲家,又下令叱责了裴司影,剩下的,已经不是她能够掺和的了! 曲蓁见时机正好,拱手道:“微臣告退!” 景帝抬眼,不知何时两鬓已经生出了些许白发,像是苍老了十几岁般,他疲倦的看了眼四周,对众人道:“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第679章 大事将近 御书房的门沉沉合上,‘哐’的一声,如同隔绝了殿内的压抑气氛,众人如获新生。 谢奉仪等太医面面相觑,都生出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来。 “这次的事,多谢白公子了。” 谢奉仪拱手道,太医院其他人见状,也都不情愿的跟着道了谢。 白莲花随意摆摆手,“不必客套,反正本公子也不是为了你进宫的!” 他没好气的瞪了眼曲蓁。 曲蓁想来也知道以他的脾性是不可能招惹这桩麻烦,多半是容瑾笙使了手段胁迫促成,得这番白眼也不奇怪。 她圆场道:“前辈别见怪,他江湖逍遥惯了,说话没什么规矩。” 谢奉仪也知道此事,笑着摇摇头表示不介意,约了她有空前来府中喝茶后,与容瑾笙告辞,带着太医院众人快步离开。 没多久,容黎言和容珩几人也相继辞去。 而容瑾笙和曲蓁则是转道去了六公主容鸢的青萝宫,刚被婢女引着进了内殿,就听一道娇软的声音哭着喊道:“桃花,你下手轻点,痛死了!” “公主!奴婢手都还没有搭上去呢!” “那也痛!” “好好好,奴婢轻点就是了,您也真是的,非要去凑那热闹,这下好了吧?膝盖肿的跟桃子似的,没十天半个月别想能正常走路了。” “我都这样了你还说!” …… 曲蓁和容瑾笙对视了眼,轻道:“你稍等会,我去看看她的伤势。” “好!” 容瑾笙对此也无甚兴致,点点头,转而去外殿庭院中寻了处石凳坐下。 她被婢女领着进去,一打眼,就看到双腿悬空坐在床榻边的容鸢红着眼哼哼唧唧的呼痛。 “曲姐姐,你来了!” 她见曲蓁,下意识就要站起身,被跪在脚榻上上药的婢女一把按住,急道:“公主你别乱动啊,腿还伤着呢!” “嘶,疼!” 不说还好,一提容鸢脸色都变了,委屈巴巴的坐回去,瘪嘴看着曲蓁。 曲蓁无奈,上前接过婢女手中的药,“我来吧!” “这样的粗活还是奴婢做吧,您陪着公主说会话就好!” 桃花忙拒绝道。 “公主膝盖乌青肿胀,有些淤血,药酒能有所缓解但若配以手法推拿,会好的更快些。” 她半蹲下身子,接过桃花的位置,拂开裙摆露出那膝盖来,抹了药酒动作轻柔的推拿着。 “疼疼疼,你轻点!腿要断了。” 容鸢惨叫。 曲蓁面不改色,手下的动作却轻了几分,“既然知道疼,为什么不离开?” “本公主乐意。” 她抬眸,一言不发的看着容鸢。 似是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容鸢瘪瘪嘴,轻道:“你救了刺离一命,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冤死在鹰司里。” “你就那么信我不是凶手?” 曲蓁猜也是这个缘故,那位叫做刺离的暗影对这小公主来说,似乎是很重要,之前香雪海刺杀重伤,容鸢不惜放下身为公主的骄傲,以命相胁,就为了救他! 容鸢也忘了腿上的疼,没好气的道:“你们都拿我当小孩子,觉得我没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曲姐姐是个好人。” “为何?” 她随口问道。 容鸢双手撑着床板,仰面望着梁上的柱子,轻声道:“那夜谁都在围着太子皇兄打转儿,围着那些王公贵女嘘寒问暖,谁也不肯浪费时间在一个侍卫身上。” “只有你!” 她看着曲蓁,露出个笑脸来,“只有曲姐姐自己受着伤,却愿意去救治刺离,光凭这点,就足够了!” 曲蓁但笑不语。 笑谈间已经将药酒涂完,站起身来,对那婢女说:“就按照我方才的手法,每日帮公主推拿两次,很快就能恢复。” “是!有劳曲大人了。” 婢女屈膝福身。 曲蓁看向容鸢,轻笑道:“臣府中还有事,就不耽搁了,先行告辞。” 她话落转身往外走去。 “哎,你干嘛着急……” 容鸢话说一半儿,就看到那青衣上渗出的血迹,心下大惊,她居然身上有伤! 都伤成那样了,还能面色如常的同她说笑? 真是…… 疯子! “你赶紧回去养着,别再乱动了,自己还是个大夫呢,怎么半点就不拿身子当回事呢……” 容鸢扯着嗓子喊了句。 曲蓁脚步微滞,很快恢复如常,同容瑾笙出了青萝宫,乘车回府,她却不知,这一来一去,刚好和晏峥错开! 回到府中。 她再行换药调息,待胸腔翻涌的气血平息后,才起身出了松风水阁,抬眼就见风愁几人在外等着! “王爷呢?” 曲蓁问道。 风愁拱手,“回姑娘的话,王爷去审问被抓回的那个老太监了,那人是太后身边的亲随,跟了她好些年,或许能撬出些有用的消息。” 闻言,曲蓁点头,当时喝止容瑾笙灭口就是为了这个缘故,雪贵妃的尸身至今不知所踪,想要找到,就不能放过一切可能! “那白莲花呢?” “他刚回府就找了个客苑去睡觉了,说是没事儿别去打搅他,看模样也累得不轻。” “随他去吧。” 曲蓁叹了句,这次的变故把许多人都牵扯了进来,她心中很是不安,“你去招财馆走一趟,告诉小兰花我已经哦平安回府的消息,免得他担心。” 无人答话。 “怎么了?” 她疑惑问道。 血手犹豫再三,硬着头皮道:“当时姑娘被押入天牢,那儿又是裴司影的地盘,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主子虽是纵火烧了鹰司官衙,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要想裴司影不敢暗中动手脚,只能让他生出忌惮来,让他看到青镜司不会倒下的事实,所以主子命人煽动百姓前往承天门敲登闻鼓鸣冤,满小公子亲自去的,跪了好几日,释放的旨意刚出承天门他就知道了,精神一松,直接昏了过去……” 曲蓁竟然不知还有这么一出! 她刚想询问小兰花的状况,血手就抢先道:“不过姑娘放心,只是精神透支,脱力导致的,柳生将他送回招财馆后,喂了些东西,任他睡去了。” 小兰花…… 曲蓁心中发紧,水袖下手指不断收紧,攥的咯吱作响,良久,才缓缓松开。 “姑娘,厨房准备了些清粥小菜,布在了远香堂,您先吃点东西暖暖胃,晚些时候,还有大事发生呢!” “好!” 第680章 容檀幽禁 晚些时辰,宫中传出消息,四皇子容檀生忤逆之心,行悖伦之举,罢黜朝职,软禁于府,由禁军看守,非诏终生不得出! 成为了继黎氏之后,被终生幽囚的第二人! 这消息一出,满朝震惊,纷纷在猜测容檀犯下何事要受如此重罚,然而景帝中毒之事牵扯甚大,凡有知情者皆被下令封口。 一时间,众说纷纭。 就在此时,一人骑快马降临四皇子府,霎时惊动了各方看守,正想阻拦,那人跳下马背,手中令牌一扫,众禁军纷纷让路。 “殿下请!” 来人,正是东宫太子容黎言。 他抬头望了眼摘了皇子府匾额的正门,眼中掠过些复杂的情绪,快步入内。 府中的侍卫和奴婢被遣散大半儿,只余下寥寥数人守着空荡荡的府邸,见了容黎言沉默着行礼后,又各自做自己的事。 一片死气。 容黎言循着记忆找遍了他府中的花园、书房、寝室、甚至是茶坊、乐堂都不见他身影。 沉思半响,他转头往某处走去。 一道木门半遮半掩,透过缝隙飘出些酒香来,还夹杂着男子醉醺醺的高喊以及女子压抑的喘息声。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醉吧,醉他个十年八载,这帝都繁华锦绣本皇子不稀罕,我要等着看,等着看容家人血染龙椅浸玉阶,看他兄弟阋墙,看他社稷崩塌,看这些人,灰飞烟灭,不得好死……” “哪儿有什么情,都是骗子,大骗子……” “骗的伊人憔悴暗垂泪,香消玉殒葬他乡,见鬼的感情,来,娘子,陪本皇子喝……” 容黎言面上寒霜遍布,再忍不住,抬脚踹在那门板上,“哐当”一声,光线洒进酒窖,正纠缠的两人豁然停下,抬头望来。 “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也敢来扫爷的雅兴?滚,滚出去!” 容檀满面酡红,醉眼朦胧的想要看去,奈何光线刺眼,只好用手遮着,勉强能看到一抹颀长的身影。 他怀中香肩半露的女子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抓起胸前的衣裳,面色惨色的跪倒在地,“见,见过太子!” “你就是那个被讨回府里的宫婢?” “是……是奴婢!” 那女子颤声答道。 容黎言微眯着眼审视她,声音乍冷:“狐媚惑主的东西,檀弟能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今天我就……” 他话没说完,就被一声轻佻的笑打断。 “呦,堂堂东宫太子这是专程跑来我这个大牢里耍威风来了?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处理我府中的人?” 容檀视线逐渐清晰,敞开胸膛躺在酒坛里,头发凌乱的散着,面上的笑容讥讽而冷漠。 这是容黎言从未见过的神情。 “檀弟!” 容黎言心下一惊,眉峰不自觉的蹙紧几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人话!” 容檀轻飘飘的应了声,推了把那女子,语气难得缓和:“你先回去吧,我和太子殿下还有话说。” “奴告退。” 女子怯怯的看了眼容黎言,埋头就走,走时还不忘捡起地上早已被扒掉的肚兜! 满地酒坛,浓香四溢。 容黎言一身锦衣庄肃端华,站在门前。 容檀满身狼藉萧索,缓缓坐起身,仰面望着他,四目相接,两人皆是一震。 “檀弟,为什么?” 容黎言攥紧拳头,强压着心头的火气,质问道。 “太子殿下,你问的是什么?” 容檀绝艳的面容上勾起抹冷笑,“是问我为什么给宫里那老不死的下毒,还是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容黎言眉头拧得更紧。 “他是你父亲!” “我没有这样的父亲!” 容檀大怒,一拳砸在身旁的酒坛上,霎时‘砰砰砰’的连炸了几个,碎瓷片嵌入他肉里,他恍然未觉,只是腥红着双眼,狰狞的盯着他。 “容黎言,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来指责我?你敢说自己不恨他吗?他囚禁你生母,致使你遭人非议,他诛杀黎家,断你朝中臂膀,你却还能乖顺恭谨的听训,为的,不就是那个宝座吗?” “我弑父天理难容,你又比我高贵到哪儿去!” 一字一句,怒火冲天。 两人自幼相伴,可谓是熟知彼此,这话,容黎言不作反驳。 他沉默良久,轻声道:“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下毒?若真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你告诉我,我定会帮你!” “是吗?” 容檀闻言,面上怒意收敛,转而露出抹意味不明的冷笑,“你真会帮我?” “自然!” 容黎言掷地有声,“你生母早丧,是记挂在我母后名下的,你我兄弟自幼就长在一处,虽不是同胞而出,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弟弟。” “好啊!” 容檀面容逐渐狰狞,“那你先去清黎宫杀了那个老贱妇,再弄死宫里那个,我就相信你嘴里说的情义!” “容檀!你在胡说什么!” 饶是再好的脾气,也逐渐被磨灭,容黎言今日前来是想知晓事情的原委,再为他博取一线生机,而不是听这些疯言疯语! “我没胡说啊,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下毒吗?那我告诉你,我之所以幼年丧母,就是宫里的那位授意黎氏贱人做的,是他们,在我母后分娩后不久,用毒浸了她的身子,使得她虚弱而亡!” 容檀话音刚落,就被厉声反驳:“这不可能!” 容黎言怒视着他,“你从哪儿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你生母不过是个嫔,就算是父皇身边的老人,也威胁不到我母后的地位,她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谁说吃力不讨好?” 容檀扶着酒坛,晃晃悠悠的站起,目光讥诮,“她就是为了讨好那个男人,所以不惜被当枪使,你仔细想想,当年陛下初登大宝,利用黎家的手杀了多少朝臣?他得了贤名,黎家呢?当年要不是为了拉拢黎家,你以为他会娶那毒妇?” “父皇与我母妃是有年少相伴的情谊在的!否则,也不会刚登基,就率先下旨册封中宫,又立我为太子。” 容黎言话刚说完,就被一阵大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堂堂东宫,真的是愚不可及……” 容檀笑看着他,冷嘲道:“事到如今,你还觉得那男人爱的是黎氏?” 第681章 南疆往事,割袍断义 “你说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数年前恩怨被提及,容黎言心神震动,一贯坚持的念想被句句话语粉碎,不禁动摇。 容檀绕着他走了一圈,手软软的搭在他肩膀上,酒气伴随着话音涌出,熏得人头皮发麻。 “那毒妇为什么会被幽囚清黎宫?是因为爱极生恨!因为求而不得!她杀我母妃以为是在清除后患,却不知道我母妃也不过是个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可怜人罢了。” “她们爱的男人,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她们,他在意的,是曲国公府曾经的大小姐,是曲蓁的亲娘!是藏身莲池宫的女人,是那毒妇一生的宿敌!” 曲国公府,曲漪…… 曲蓁! 几句话,宛如烈日般霎时驱散了笼罩在容黎言脑海中层层的迷雾。 为何父皇独独对她青眼有加,宠溺备至! 为何四国来贺时,宫宴安排她与自己并肩而坐! 为何从中屡屡劝和! 为何对曲国公府多年来不闻不问! …… “你是说,曲蓁,是父皇和那女人生的野种?” 容黎言咬牙,蓦地抬头看他。 容檀冷笑,“八九不离十,你若不信,自己去查就是了,或许你也可以去问问清黎宫那个贱妇,她为何要制造曲家送尸案?是威慑,还是报复!” 送尸案! “你怎么知道?” 容黎言心里不安,这桩案子相关的线索已经被父皇压下,该处理掉的问题,他也早已抹去了。 按理来说,不应该外泄才是! “我的太子皇兄,我只是不想争,懒得争,但是我不蠢,黎家真的会为了那么牵强的理由去针对曲国公府?那段时日你心神不宁,魂不守舍,身上还染了那清黎独有的‘蓝楹花’香气,我先前不明白其中原委,后来查到这桩旧恩怨时,才勉强联系在一起。” 容檀嘴角微勾,原本就艳丽的容颜多了几分诡谲之色,“脱骨陈棺,中秋送尸,那女人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狠辣啊!” 容黎言无言以为。 这件案子,的确是他母后所为,他没什么好辩驳的,父皇究竟爱谁,也不是他能干涉的。 但这些旧怨牵扯出来,导致容檀剑走偏锋,不惜毒害生父,如今被幽囚在此,以后几十年,再难见天日。 他有一点,始终不明白! “要说我母后杀人起码还有理由,那父皇呢?父皇又为何牵扯其中?” “为何?我来告诉你为何!” 容檀闻言一阵大笑,笑得眼泪喷涌,“那人是先帝长子,按照我朝惯例,立嫡立长,他早该受封东宫太子,然而迟迟不见封诏,他外族家势弱,面对几王夺储的压力,他不得不寻求外援,而我娘,就是他的目标!” “你娘?” 容黎言心惊。 “对,她原是南疆圣女,按制在与阴氏祭司大婚后,就该承袭王位,却因为爱上外族致使圣女和祭司两脉反目,彻底分裂,而那男人则利用她想控制圣女一脉,统一南疆,奈何我娘生性柔弱善良,不喜争斗,自请被驱逐除名。” “那男人以苦肉计相逼,诱她在临去之际盗走了南疆在一脉饲养的三大绝蛊和世代相传的《蛊经》,最终利用这些蛊虫控制朝臣,以达成自己的私利。” 容檀想起那婢女说这些往事时的神情以及当年的艰苦,潸然泪下,“那蛊虫被他尽数骗走后,他一直操控我娘为他制蛊,直到顺利登基,我娘彻底了用处他才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一个帝王,以此阴暗诡谲的手段操控臣子,若史官以此入书,等待他的将是千古骂名,为了他自己,我娘,必须死!” “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是景帝害她,你母后杀她,容黎言,你觉得我不该恨吗?” 一声怒吼,撕裂两人多年的情分。 隔着血海深仇,这数年的陪伴和扶持,倒像是一场笑话,天大的笑话! 容黎言哑然。 他想辩驳,但又很清楚以黎氏的疯狂极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对上那疼爱了数年的兄弟,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还有曲蓁的身世。 宫中的旧怨,一连串的真相压得他几欲窒息,责怪的话说不出口,光是站在这儿,容黎言就觉得无地自容。 生平第一次则,想落荒而逃。 “父皇那边,我会再想办法,有什么恨和怨,等出来再说!” 他转身拔腿就走。 没两步,身后传来容檀冷漠的声音,“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容黎言止步回首,却见容檀一步一步走出酒窖。 那狼狈的身影再不见风流公子的影子,一双眼深邃的盯着他,轻唤道:“太子哥哥。” 时隔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唤他! 容黎言瞳孔微缩,叹道:“幼时我抱着你学说话,你叫的第一声,就是哥哥,那时候我就想,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好好护着你。” 转眼,那个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叫着哥哥的孩子长大了,也开始入朝帮他,他们互相护持,彼此照顾数十年。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改变的! 容檀看着他,眼底掠过抹痛色,可却在想起那些仇恨后,乍然变冷:“这一声,是祭我们的过往,今日之后,你我兄弟割袍断义,死生不见!” “檀弟!” 容黎言大惊,眼看着他从自己袍角撕下一片,散落在风中,决然转身离去,伸手,想抓住些什么。 却一无所获。 离开四皇子府时,容黎言失魂落魄,险些连马都没有坐稳就直接蹿了出去…… 而此刻,无人关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宸王府,落在曲蓁身上。 宸王府内,热闹异常。 听闻她出宫的消息,顾义、钱小六等人拖着病体赶来宸王府求见探望,就连清醒过来的满盈缺也眼泪汪汪的拽着她,生怕她再出事。 白莲花睡醒,半夜拉起厨子开灶起火给自己做饭,美名其曰:进补! 一切都好似恢复如初,然而地牢里惨叫连连,与这番热闹格格不入…… 第682章 尸骨藏处! 地牢内。 曲蓁收到风愁等人消息赶到的时候,那老太监就剩了一口气,四肢尽断,双眼被剜,背上的皮肉在钢梳上串了一缕垂在半空中,鲜血滴滴答答的淌在地上。 “你,你不得,好死……” 老太监趴在地上,满嘴血沫,喃喃的念着。 容瑾笙端坐在他面前的太师椅上,神情冷漠,“本王的生死,轮不到你来决定,话这么多,看来是舌头也不想要了!” 他刚准备用刑,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一抹青影缓步而来。 顿了下,刚抬起的手又轻轻放下,起身迎了上去,语气略带责备,“你身上还有伤,这地牢阴暗潮湿受不住的!” 曲蓁没说话,抬指按在他手腕上。 容瑾笙下意识要收,被她一记冷眼,苦笑着僵住了动作,这神情与方才的冷厉骇人相差万里。 旁边的暗影悄悄松了口气。 “你的脉象虚浮,气息紊乱,有走火入魔的趋势,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柳眉轻蹙。 要不是风愁怕他状态不对找过来,她怕是还蒙在鼓里。 “是强行驱使点星刃的缘故?” 容瑾笙没答话,站在她身前,挡住那道趴在地上的血色人影,轻道:“这点小伤我自行调理就是了,你不必担心。” 点星刃属寒,杀伤力惊人,凭他那时的状态不好驱使,但当时她命悬一线,他也顾不得许多,盛怒出手,寒疾爆发。 事后他又强行调理压制,使得体内气息相冲,有了内伤。 “问完话了就走吧!” 曲蓁不是没有瞥见那道身影,但心无波澜,她讲究是不滥施刑罚于无辜之人,并非是天真,不谙世事。 这老太监要杀她,就该做好死的准备! “也好!” 容瑾笙想了下,终究是不放心她在这儿受寒,对身后暗影吩咐道:“把他交给狱司,别弄死了。” “属下遵命。” 他拢紧她身上的披风,揽着她往外走去,从头到尾,都没留下丝毫间隙。 “比这再血腥的场面我都见过,你不必避讳。” 曲蓁轻声道。 容瑾笙微不可见的点头,“我知道,但只要我在你身边,就不想你看见这些乌糟的画面,一切有我,你好好养伤就是了。” “都是皮肉伤,不打紧。” 他这番小心翼翼的态度逗笑了曲蓁,真要是比起来,还是他的内伤更为严重。 “别再说什么不打紧的话!” 容瑾笙揽着她肩膀的手不由得加重了些力道,语气郑重:“是我没想到太后杀你之心已经浓烈到不顾朝廷律法,敢当街行凶,要不是有这蛊虫感应,如果我再去迟些,那……” “没有如果!” 曲蓁抬眸,正色道:“你赶到了,救了我,这就足够了!终究是我不够强,才会遭人算计。” 她当时刚经历了牢狱之灾,一连几日水米未进,头晕目眩,极度虚弱,否则,也不会陷入九死一生的险境。 如果不是他赶来,她或许能保住性命,不过,会付出极大的代价就是了。 容瑾笙知道她是在宽慰他,不想扫兴,也就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走了一半,她突然低声问道:“对了,你可审问出什么结果了?” “嗯。” 容瑾笙点头,“许多事情都已经了解清楚。” “那母妃的尸骨呢?” 她又问。 容瑾笙凤眸低垂,默了瞬,轻轻说出了个地方,曲蓁闻言若有所思,“要拿回尸骨,缺少了一个契机。” “此事我已有安排,你等着看热闹就是了!” 他语气中满是凉意。 曲蓁见他已有打算,也没再追问,到了该知道的时候,她自然会知道的! 两人回了且听风吟。 曲蓁开了个方子,命人抓药给容瑾笙药浴,泡了大概半个时辰,便起身着衣。 亲自取了些药香点燃,搁在了小几上的紫金炉里。 “你要做什么?” 容瑾笙诧异问道。 “汤药调理许久,你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这寒疾留在体内终究是个隐患,索性我运功替你拔出来。” 曲蓁看向床榻,“脱了衣裳坐上去。” “嗯?” 闻言,容瑾笙面色古怪,轻咳了声,婉拒道:“蓁蓁,你伤势未愈不宜运功。” “皮肉伤,不影响,你经脉损伤严重,再不医治会出大问题。” 她主意已定,语气坚决。 容瑾笙还是顾虑颇多,曲蓁看了半响,突然上前两步,一针扎在他后颈,顿时他浑身一阵酸软。 “蓁蓁!” 容瑾笙对她毫不设防,见状又气又恼,她这没什么耐心的脾气着实要改改! “我心里有数。” 曲蓁俯身,拉过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撑着他走到窗边坐下,直接动手除去了他雪色的中衣,露出莹白如玉的胸膛来。 清冷的容颜近在咫尺,幽香飘来,偏生他动弹不得。 容瑾笙看着她干脆利落的动作,苦笑道:“蓁蓁,我是个正常男人。” “生理反应,我能理解。” 她面不改色,帮他盘腿坐好,“忍忍就过去了。” 忍? 容瑾笙失笑,对上她澄净无瑕的眸子,轻叹了口气,他还能说什么呢? 心猿意马,索性,合上了眼! 曲蓁轻笑,拿来银针在他周身大穴仔细捻入一十三根,然后脱去鞋袜,与他对面而坐。 “我要开始了。” 她 提醒了句,提气运功,与他十指相扣,很快,一股雾气顺着那些银针自他后背蒸腾而出。 容瑾笙面色有些惨白,双手冰的骇人,隐隐发抖。 运功排毒,最忌被人打断,然而屋内开始没多久,且听风吟外就传来了一阵骚乱。 数道暗影齐齐现身。 “晏世子,我们主子已经歇息,请止步。” 曲蓁暗惊,如今距离晏峥回京应该还有段时日才对,他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不等他想清楚,就听那熟悉的声音冷道:“谁要找她?鬼丫头没回曲宅,是不是还在这府里,你们叫她出来,我有话要问她!” 众暗影沉默,他们都知道屋内姑娘在替主子排毒,这时候要被打断,怕是要出问题。 “如今天色已晚,姑娘怕是歇下了,世子要是有什么事,不妨明日再来!” “不行,此事本世子定要现在问个明白!” 晏峥坚持。 两方对峙,情况急转直下! 第683章 晏峥伤情!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道清冷的声音,插入两方之间,惊得众人皆是一震。 “你想问什么?” 熟悉的声音刺的晏峥瞳孔骤缩,他双目微眯,穿过挡在面前的几人,落在那静谧黑暗的屋内。 默了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鬼丫头……” 晏峥声音沙哑,低道:“外界传言,长公主随容瑾笙登曲国公府拜访,定婚约,两心许,可是真事?”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声中掺杂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意。 话音传来,曲蓁输送真气的动作微滞,看了眼对面的容瑾笙,他薄唇微抿,一言不发的也回望着她。 思索片刻,她斩钉截铁的答道:“是真的!” “我不信!” 晏峥说的又急又快,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自己的慌乱,“陛下对此事态度坚决,除非容瑾笙想反,否则根本不会如此违逆君意,曲家,曲家也不想掺和到朝政中来,这门婚事……” “婚事已定。” 那些掩藏在玩笑之下的情愫与纠缠,曲蓁以往也曾明言回绝,可这次,她知道于晏峥来说意义不同。 正因如此,才需说个清楚。 曲蓁顿了下,轻声道:“不论朝廷与陛下如何看待此事,我已认定容瑾笙,此生,非他不嫁,此心,不可动摇。” “好个非他不嫁,好个不可动摇!” 晏峥大笑两声,话中多少苦涩自嘲,“曲蓁,既然你心意已决,为何连当面说这些话都不肯?躲着我做什么?” 躲? 他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在场的影卫还是心知肚明,里面行针渡气,不可有丝毫差错,事关主子安危,这种时候,姑娘怎么可能现身? 屋内的曲蓁轻叹了口气,她不欲伤害晏峥,但有些时候,当断则断,这份情她承不起,只能辜负了! “因为没有必要。” 她话音冷漠,“答案我已经给了,没事的话,你该回府了,我要歇息。” “歇息……” 晏峥望着眼前这张门,怒从心起,“你,要歇在这儿?” “是。” 曲蓁答得坚定。 一个字,如雷霆霹雳轰下,炸的晏峥浑身一震,他猛地抬脚上前,攥拳朝那道门拍去,“你当真为了他连名节都不要了吗?” “晏世子不可!” 众影卫齐齐出手阻拦。 但晏峥武功极高,招式霸道,以摧枯拉朽之势逼近房门,所拦之人皆是重伤,直到那掌挥下。 曲蓁的声音再度传出,“晏峥,情出自愿,别叫我看不起你!” 拳头在离房门一寸的位置戛然停下。 晏峥绝艳的红衣被风吹起,无端的添了几分暴虐和凶意,他保持着砸门的动作,听了这话,如一盆凉水浇下, 透骨生寒! “别叫我瞧不起你!” 他缓缓收势站直,嘴角咧开道近乎残忍的笑容,“鬼丫头,你知道吗?本世子想要的东西,还没有空手而归的时候,你既选了他,我便叫你看看,你的选择,错了!” 曲蓁没出声。 晏峥嗤笑,扫了眼围在周身,如临大敌的众影卫,转身往外走去,“容瑾笙,记住了,你还没赢!这场游戏,才刚开始!” 红衣鼓动,霎时消失在眼前。 几人齐齐松了口气,抱拳道:“启禀主子,晏世子已经离开了。” “退下吧。” 一直没开口的容瑾笙说道。 待四下重归寂静,他凝视着眼前的身影,温声道:“晏峥的性子,不会善罢甘休。” “不重要。” 曲蓁垂眸,“他要的我给不起,也不愿给,与其纠缠不休,不如快刀斩乱麻。” “你这性子,也不知是我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容瑾笙轻笑了声,想及某事,试探道:“倘若当初你先遇到他……” “不会。” 不等他说完,曲蓁打断,凝视着那双凤眸,直言道:“无关顺序,只会是你。” 闻言,容瑾笙面上浮现抹浅淡的笑意,旋即阖眸,专心运转功法,配合她驱散体内的寒气。 而另一边。 晏峥红衣掠过屋顶,在换气的刹那,浑身一震,“噗”的喷出口血雾来,不受控制的往下面栽去! “世子!” 暗处当即闪出道身影,架着他落在地上,卸去了那部分冲击,“你怎么样?属下这就带你回府!” 说着,他就要去背晏峥。 “不用!” 晏峥拂开他的手,抬指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那殷红之色,自嘲的笑笑,“原来,竟是这个结果……” “世子,放下吧! 那影卫皱眉道:“你在和赫连铮交手时就受了重伤,原本是该静养的,但听了曲姑娘被下狱的消息马不停蹄的赶回京,一路不吃不喝不睡,生怕耽搁片刻,可她,她只记得宸王!” “别说了!” 晏峥脑海中又想起那些话,胸腔中霎时气血翻涌,生生又呕出口血来,猛咳了几声,“既然敢孤注一掷,那就得做好满盘皆输的准备,不过,你家主子还没输!” “三书六礼未定,宸王府的花轿还没过门,一切,都还来得及!” “世子!” 暗影不禁心疼,“您这又是何苦?满汴京城想要嫁进晏国公府的女子多如牛毛,区区一个曲蓁,也值得您这般折磨自己?” 话落,晏峥眸光骤冷,逼视着他。 暗影似乎是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垂下头,“是属下失了分寸。” “这样的话,以后别再叫我听见!” “是!” 得了回应,晏峥这才放松下来,哼道:“带我回府,记得,别惊动旁人,今夜的事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违者,杀无赦!” “谨遵世子令!” 暗处又传来几道声音,很快,众人消失在原地,唯有房梁上那零星的血迹证明了有人曾经来过。 接下来几日,一切回归平静。 曲蓁又替容瑾笙施了三针,才彻底将他的体内的寒毒拔干净,顾义等人的伤势也逐渐恢复,开始了每日的训练,满盈缺自睡醒确保她没事后,转而回了招财馆,跟着柳生等人学习打理生意。 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随着时间推移,汴京的平静再度被打破,因为,整个大盛一年中最大的盛事——春祭,即将到来! 第684章 春祭大典,天降异象! 三月末,帝王的龙幡玉撵驶出汴京,百官随行,京中官眷乘车在后,伴随着汹涌的人潮,一道往城外天坛寺而去。 天坛寺名为寺庙,实则是皇家修建的祭祀之所,占地极广,恢弘大气,春祭祭地,与旁的仪典不同,允许百姓在外围观,随古钟和君王一起,朝拜天地,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是唯一一次能与皇家亲近,瞻仰君颜的机会,所以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共襄盛举。 曲蓁撩起车帘,扫了眼骑马在前,与容黎言和容珩并行,穿着一身暗紫色长袍,玉冠高束的男子,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半响,撂下帘子。 “二殿下刚接手兵部,陛下又赐封赏,伴君祭天,打得到底是什么算盘?” 她看向车内闭目养神的容瑾笙,疑道。 闻言,容瑾笙凤眸微张,轻笑道:“小三这段时间拔除了不少东宫的羽翼,声望渐高,宫里坐不住了。” “以容黎言的性子,没有反击?” 曲蓁忙着替众人治伤,不曾关注过外界的动静,只是觉得自容檀被幽禁后,局势变得更复杂了。 “说起来,他也是学聪明了,这些日子都在宫中侍疾,陪伴陛下左右,甚少过问朝政。” 容瑾笙眸光幽邃,露出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 到现在才明白陛下是他坐稳东宫之位的筹码,说明太子还不是蠢得无药可救。 这不,他的好皇兄就出手了! “打感情牌?” 曲蓁诧异挑眉,这倒不像是容黎言的行事风格,他素来自诩东宫,骄傲持重,规行矩步,甚少在旁的事情上动心思。 看来这一连串的打击让他也察觉到了危机。 “陛下对这位长子还是寄予厚望的,他这步走的简单,却甚有成效,相比起来,小三就有些冒进了,容溟的出现既是警告,也是制衡。” 容黎言旁观此局,看的自然清楚。 “帝王权术之下,尊贵如皇子,也不过是他拿来平衡朝局的棋子罢了。” 二皇子避世多年,不涉朝政,要在这两方倾轧之下站稳脚跟,堪称步步艰难。 他的死活,景帝怕是也未曾顾虑过。 曲蓁眸光略冷。 容瑾笙见状,抬手在她发上揉了揉,朝中争斗向来如此,习惯就好了,要不想做棋子遭人摆布,那就竭力去争,做那个执棋的人! 天坛寺离京城不远,靠近皇陵,地处中间,众人很快赶到,下车休整,以待正午开坛。 容瑾笙负责春祭事宜,刚下车就被官员簇拥着远去。 她留在原地,举目四望,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冷嵘、阮姝玉、池清姿、晏夫人、汝南王妃等,与她交好或是交恶的人都到了,其中,还有晏峥! 那红衣在人群中着实扎眼,他似有所觉回眸望来,曲蓁移开视线,在众多的注视中,抬脚往汝南王妃走去。 她身旁围着的几人看见曲蓁过来,纷纷欠身避开。 “给王妃请安。” 曲蓁拱手道。 汝南王妃一身素衣,面容平和,见了她才隐有些许的笑意,抬手扶道:“你我之间就不要讲究这些繁文缛节了,怎么样,身子好些了?” “劳王妃记挂都是小伤,已经痊愈了。” 她径直答道,“多亏王爷在外斡旋,援手之恩,曲蓁定铭记于心。” 她通过风愁等人知晓,在她被关在天牢的那段时间,汝南王为了她的事,也没少四处奔走。 “人没事就好,这些都不重要。” 汝南王妃笑着打量她,“再说了,我们也就是做些琐碎的小事,真正主导的还是王爷,他为了你三番两次和太后翻脸,那气魄和决心,谁看了都不免动容。” “王妃说笑了。” 曲蓁刚说完,她就正色道:“你也别害羞,我算是看着你们一路走来的,王爷人品端方,又待你情深义重,你啊,要比我家云儿幸运。” “王妃……” 曲蓁深知武安县主是汝南王妃心底的痛,甚少在她面前提及,却不想她自己先提了。 “没事!” 汝南王妃扯了下嘴角,强笑道:“我算是想明白了,云儿素来孝顺,她也不想我颓废下去,等百年之后,我们自然能团聚。” “王妃能这么想县主定是欣慰的。” “她蒙你援手才能得个清白身,凭着这份恩情和故交,我汝南王府日后就是你的娘家,待宸王府花轿临门之际,我定为你添妆,送你风光出嫁!” 汝南王妃笑着说道。 一番心意曲蓁也不好拒绝,颔首道:“多谢王妃。” “应该的!” 两人短暂的叙旧后,汝南王妃就被搀扶着离开了,临去之际还告诉了她一个八卦趣闻。 “阮家那位大小姐去为刚过世的亲娘立长生牌的时候,被喝醉的冷国公府小公爷拦下,两人阴差阳错有了肌肤之亲,阮家和冷家正为了这事儿闹呢!” 曲蓁站在原地,眸光微动,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事! 阮王氏头七未过,两家翻脸,不管是嫁或不嫁,阮姝玉都会和阮家生出隔阂! 以后的日子,有的闹呢! 念落,她很快就将此事抛于脑后,转而前往朝臣聚集的地方,准备参与接下来的祭祀仪式。 刚过正午,日头高照。 随着古钟声响,鼓乐其鸣,百官以景帝为首,分列两侧,立于天坛之下,整衣冠,行三跪九叩之礼。 “肇兴稼穑,福佑黎庶,启后承前,立春吉日,谨捧仪章,聿修祀典,洁治豆笾,愿我盛朝,风调雨顺,平安康泰,拜!” 礼官唱和,众人俯身跪拜。 “二拜!” “再拜!” 话音落,景帝携太子登祭台焚香,线香点燃,景帝上前两步,刚想将其插在铜炉之中,未曾想刚才还万里晴空,艳阳高照,眨眼间便是天地变色,乌云现,‘轰隆’一声巨响从云层中炸开。 “这,这这,春祭大地,风云变色,是为大凶之兆啊!” 钦天监监正蓦地从地上爬起,哀呼一声,不等他说完,瓢泼大雨从天上倒灌而下,电闪雷鸣,刚点燃的祭香,霎时灭了! 第685章 皇陵炸! “陛下!” “父皇!” 一连串的惊呼声响起,容黎言浑身湿透,顶着大雨两步上前,“雨下得太大了,要不我们先躲躲?” 景帝面色冷冷沉,望着手中的线香一言不发。 倒是下面钦天监和礼部的人霎时炸锅,纷纷谏言。 “不可,眼下正是吉时,我朝祭祀向来章程严苛,春祭大地,事关今年国运民生,断不可中途而废!” “陛下,这是大凶之兆,当谨慎行事啊!” “礼不可废,否则就是不敬天地,必然会招惹灾厄,这求陛下三思,继续仪典。” “……” 大于瓢泼,群臣站在雨幕之中,嘶声劝诫,开口必是国运福祉等话,神情之激动,仿佛面临塌天之祸。 人群中,曲蓁缓缓扬首,隔着雨幕望向那端坐在祭台上的身影,他一袭暗紫色烫金长袍,玉冠高束,在这纷乱嘈杂的画面中,尤为淡定从容,不惹半点尘埃。 容瑾笙似有所感,举目望来,淡漠的凤眸中隐有些讥诮和戏谑之意。 “再等等,就快了!” 不知为何,这声在她脑海中响起,她凝视着容瑾笙,云层中又一道雷光劈下,天地明灭,传来景帝沉重的声音:“祭典继续!” 旁边的礼官很是配合的道:“焚香祷告,启!” 景帝上前再度抬手,众目睽睽之下,就在那香即将插入铜炉之际,一道响雷夹杂着闪电,从厚重的云层中劈下。 “轰”的一声乍响。 天摇地动! “父皇小心!” 容黎言眼疾手快的扶住景帝的身子,众人只觉得地面像是要碎裂般不住的震颤,祭台柱子倾倒,祭品凌乱的倒了一地。 群臣慌乱,哀嚎惊呼声不绝于耳。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天罚,这是天罚!” “天降暴雨,我朝恐有大难!” “雷光又来了,快躲开!” “……” 众人抱头鼠窜之际,忽然有道声音惊呼道:“你们快看!那边天是怎么回事?” 曲蓁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就见西南方那低压的天幕上冒着浓烟和火光,燎红了半边天! 那是,皇陵的方向! 景帝和容黎言几人也看到了,面色骤变,当即招来禁军:“快,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臣遵旨!” 禁军统领留下部分人马守卫天坛寺,匆忙带着其他人往皇陵方向赶去。 脚下震颤渐歇,大雨未止,祭坛一片狼藉。 这种状况也无法再行祭祀,众人只好护着景帝前往祁天殿避祸,曲蓁夹杂在人潮中,上了玉阶,独站在廊下整理衣衫。 不少官眷已吩咐下人去拿马车备用的衣裳。 唯有她没这个习惯,垂眸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裙,不觉苦笑。 “姑娘,你伤口需要重新上药,主子命人找了谢家小姐过去,就在后殿等你。” 血手声音从身后传来。 曲蓁微怔,隔着人群看了眼被棠越推着,坐在景帝身侧不远处的容瑾笙,他微不可见的点了下 头。 “走吧!” 曲蓁转身往后殿走去,脑海中思绪百转,约莫有了些想法,看来今日之事是在他的意料之中,暴雨惊雷尚可从星象推算,他擅长此道,不足为奇。 那雷劈皇陵,野火燎原又是为了什么? 她边想边走,时不时与人擦肩而过,正思索着,就听一人道:“你听说了没有,钦天监监正说这是天罚,天罚降雷火,都劈到了皇陵上,听方才的动静,地面怕是都要裂开道口子来。” “是啊,万一老天爷不长眼,雷火劈到了哪个祖宗的棺木上,那可就有意思了。” 女子轻笑。 “你胡说什么呢!这话要叫旁人听到,那可是灭门的祸事,皇家的热闹你也敢瞧?” “是是是,我不说还不行吗?快走吧!” 声音渐远,曲蓁的脚步却蓦地停下,若有所思,不得不说这两个贵女的谈话倒是点醒了她,春祭惊雷,电火怎么好巧不巧的就劈到了皇陵的方向? 方才的动静如山崩地裂,寻常雷火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除非……利用天象,有意为之! “你也知道?” 她回眸打量着血手,虽是问话语气却肯定。 血手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心虚的挠了挠头,挤出个笑脸来,“知道一点点,也就一点!” “姑娘当时诸事缠身,主子不想你再分心应付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没提。” 曲蓁深深看了他一眼,直到血手感觉心底发毛,有些受不住的时候,才收回视线,冷淡道:“走吧。” 到了后殿的一处厢房,血手自发守在外面。 曲蓁推门而入,这动静似是惊醒了坐在桌边发呆的谢涵,她‘蹭’的站起身,磕磕绊绊道:“是王爷让我来给你换药。” “我知道。” 她转去屏风后,将身上的湿衣裳脱下,换上中衣,拢起发丝道:“进来吧!” “好!” 谢涵应了声,拿着药走到她身后站定,“你到底怎么惹到那群疯子了,居然被伤成这样?” 伤口纵使结疤,依旧狰狞的附在她纤细的背上,看着触目惊心。 “你都说了是疯子,疯子做事还需要理由吗?” 曲蓁轻笑,取过帕子擦着湿发,任由谢涵上药,想了想还是问了句,“你有心事?” 背后动作一滞,很快又抹着药膏。 “为什么这么问?” “看面相。” 她答得一本正经,却逗笑了谢涵,“那你不该做大夫,你该去摆摊算命。” 曲蓁轻笑不语。 谢涵抹药包扎好之后,替她将衣衫拢到肩上,边整理手边的物什,边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和阮姝玉有关!” “怎么说?” 她应道。 谢涵撇撇嘴,等着她将衣衫穿好,这才转身正色道:“我之前去招财馆坐诊的途中看到了阮姝玉的贴身婢女偷偷摸摸和人见面,好奇心驱使偷听了两句。” “她啊,跟人买了那种药!” 曲蓁擦着头发的动作一滞,挑眉看向谢涵,谢涵很是纠结,“你说她一个世家千金,买那种药做什么?我思来想去都觉得有问题!” 她低声不停的嘀咕。 却没看到曲蓁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嘲,当然有问题,没想到阮姝玉破釜沉舟,居然选中了冷嵘,有意思! 第686章 余孽现身,裴司影出手! 换好衣裙后,两人出了房门,伴同血手穿过游廊,就听到一声惨叫。 “救,救命啊!” 一宫婢提着裙子刚跑到月亮门处,就被一把长刀从后背至前胸贯穿,“噗嗤”一声,砸倒在地。 杀手从她尸体上跳过,正看到了三人,提刀走来! “啊——” 谢涵吓得失声尖叫,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小腿肚都在打颤。 旁边的曲蓁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喝道:“别喊了,你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吗?” “血手!” 一声暴呵,血手会意上前,三下五除二将那人处理掉,提刀护着两人往前殿去。 路上,遍地尸身,鲜血四溅。 时不时有窜出来的杀手举刀砍来,逢人就杀,谢涵面色惨白的紧跟着曲蓁,颤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有禁军在外面守着吗?怎么刺客都杀到内殿来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曲蓁一脚踹开杀手,拉着她加快了脚步。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也想知道,皇帝天坛寺春祭,禁军随行护卫,谁敢在这个关头来行刺? 行刺…… 这个念头闪过,她蓦地想起某些人,难道,是他们? “姑娘,越往前殿刺客越少,我们先去和王爷汇合!” 血手喊道。 “好!” 三人一路谨慎朝着前殿靠近,还没到,隔着好远就能听到那惨叫和厮杀的声音,大殿前的广场上,数百道穿着百姓衣裳的人提刀正与禁军厮杀。 那领头的人…… “是他吗?” 曲蓁远远望着,看不真切,对血手问道。 血手凝神看了眼,“是他!” “你们在说什么啊?我们先去大殿里避避风头吧,那些人都是疯子……” 谢涵听得稀里糊涂,强撑着镇定说道。 “你先送她去大殿。” 曲蓁没答话,只将谢涵推给了血手,“我要去前面看看。” “遵命!” 危急关头,血手也顾不得男女只防,抬手将谢涵护在身后,沉声道:“谢小姐,你跟紧我。” “好!” 谢涵缩了下脑袋,弓着身子跟他往大殿赶去。 曲蓁目送他们离开,思索了下,足尖轻点往大殿前的长廊赶去,那处,众武将集结,连汝南王和晏国公等人都提着刀在外守着。 禁军与那些刺客的厮杀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候。 “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侍卫见她来纷纷让路,曲蓁一路走到端坐在众人中间的容瑾笙身侧,低声问道。 容瑾笙回首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换洗妥当,温声道:“肃王余孽协同昭关府驻军参将谋反,刺杀陛下,正在被禁军捉拿。” 曲蓁心中大定,果然是萧楚风! 她看了眼身旁的汝南王等人,传音问道:“萧楚风叛变这事儿你事先知道?” “算是。” 容瑾笙答,“先前在梨园时我猜到了些,宫城守备森严,凭他那点人手想要造反无异于痴人说梦,唯有春祭,才有动手的机会!” “那你事先没有准备?” 曲蓁疑道。 坐以待毙不是他的风格。 “有裴司影在,此事萧楚风办不成,他既然想自掘坟墓,我何必拦着?” 容瑾笙薄唇紧抿,传音解释道:“况且,有他在这牵制裴司影,皇陵那边的事也会少许多麻烦。” “万一他落在裴司影手里,那……” 曲蓁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汝南王的喝彩声:“裴首座的功夫真是日益精进,本王佩服!” “是啊,多亏了首座大人,不然这场闹剧还不知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叛乱定了,下官这心才重新放回肚子里。” “敢刺杀陛下,搅扰春祭仪典,这是诛九族的重罪,这些孽障就该被千刀万剐!” 群臣纷纷附和。 底下,为首的萧楚风被裴司影一脚从半空中踹下,砸在地面上,血不住的从嘴角往外流,他阴冷的盯着众人,狞笑道:“大盛养了你们这帮子酒囊饭袋离灭国也不远了,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的嘴脸真是让人恶心!” 裴司影单脚蹬在他头上,随手将剑丢给旁边的鹰司卫,“把他带回去,看着点,别让人死了,本座还有话要问呢!” “遵命!” 当即有人上前,拖着萧楚风离开,他脸颊擦在粗粝的地面上,双眼死死的盯着坐在上首的容瑾笙和曲蓁。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人,落在了鹰司手里! 任凭心中波澜如何涌动,曲蓁面上都不露分毫,看着由远及近的裴司影,镇定如常。 裴司影视线掠过她,与众人寒暄道:“今日能保住陛下龙体康健,是诸位同僚的齐心协力,本座不敢居功。”、 “首座客气了。” “我等惭愧。” 众人纷纷拱手回应,没说两句,裴司影就入内与景帝回禀,留下禁军等人清理着地面的尸身和血迹。 汝南王和晏国公离得最近,晏国公低声道:“裴司影既然早有准备,为什么要等到人都杀入后殿才出手,白白死了这么多人。” 汝南王冷笑,“国公以为这是肃王余孽叛乱呢?这是人家做的局,想要引君入瓮罢了,等的人还没楼满,他怎么肯把底牌暴露出来?” “这也太过分了。” “死几个人比起鹰司的荣誉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此人做事不择手段,还是莫要招惹的好。” 两人的对话传入曲蓁耳中,她不自觉的蹙紧了眉头。 这短暂的叛乱以萧楚风的失败告终,快的就像昙花一现,景帝查出其肃王余孽的身份,命鹰司严加审讯,揪出其同党,一网打尽。 众官眷吓得不轻,先是地动,又是刺杀,要不是外面大雨未停,恐怕早就赶回汴京去了。 “这次春祭不太平,皇陵那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是上天在警示我们什么?” “别胡说,这话说不得!” “怎么就说不得?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雨和雷火降下难还说明不了问题吗?我看啊,以后的日子要麻烦了。” 众人议论纷纷。 而在这时,景帝派去皇陵查探情况的禁军回来了,快步跑到他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声道:“陛下,出大事了,皇陵被炸开了!” 第687章 倒空棺,尸体去哪儿了? “砰!” 景帝手中的茶盏炸开,茶水四溅,他恍若未觉般,缓缓抬头,紧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皇陵,炸开了,有个墓穴坍塌了大半儿,统领正在着人将棺木启出,密林也被烧了一片,火势渐大,难以控制。” 那侍卫强忍着恐惧,伏低身子喊道。 满殿寂静一瞬,霎时炸开了锅。 “皇陵被炸,那可是惊动祖宗的大事儿啊,怪不得我眼皮一直跳,果然有大事发生。” “天降雷罚,这是警告吗?”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怎么办啊……” 众人交头接耳的同时不忘小心的打量着景帝的面色,包括容黎言在内的几位皇子也是面色寒沉,大气都不敢喘。 曲蓁看向容瑾笙,他依旧是那副从容的模样,凤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隔绝在世外的超脱与淡然。 她不禁有些好奇,他此刻,在想什么呢? “陛下,这是天罚之象,事关我朝国运,一定要妥当处置。” 钦天监监正硬着头皮站出,躬身道。 有他牵头,不少官员也纷纷附议,天将异象此事闹得太多,景帝面色变幻良久,沉声道:“等雨停,去皇陵看看。” 众臣齐呼,“陛下英明!” 这场雨下了一日夜,雨停后,天朗气清,拨云见日,景帝携同三品上官员前往皇陵,命其他人先行回城。 皇陵占地千亩,极为广袤,曲蓁之前是深夜前来,自入口进,此行走的却是山林,毫不夸张的说,这片土地之下,每一步都踩着棺木。 林子被雷火击中,烧了大片,只剩下焦黑的树枝和土地。 景帝在前,群臣随行。 而曲蓁则是走在容瑾笙的身侧,对于这一行为,景帝没理会,旁人自然也不敢多事,都默认了两人的关系。 “微臣见过陛下!” 很快到了那坍塌处,禁军统领忙拱手请安,景帝道:“情况怎么样?被炸开的,究竟是那座墓穴?” “请陛下恕罪,是卑职无能,尚未启出。” 他忙解释道:“那暴雨冲刷着土壤全部灌进了这墓穴中,还需要半个时辰。” “加快进度。” “遵命!” 闻言,禁军挥动铁锹的速度都快了几分,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淤泥被掘开,露出个棺木的轮廓来。 “抬起来!小心些!” 那棺木被凌空抬起,流出上面的一行小字,有眼尖的人急忙念道:“建章帝贵妃雪氏,殁于永兴二十七年末,享年二十二,雪,雪氏,那不就是……” 雪贵妃! 数道视线齐刷刷的往容瑾笙看去,雪贵妃当年宠冠后宫,在生下一子后,被赐九珠凤冠,位同副后,那孩子,就是如今的宸王! 也就是说,这雷电劈的是宸王之母的墓? “小九……” 景帝也回头望去,众人只见那一贯淡漠平静的眸子隐隐掀起了波澜,薄唇猛地抿紧! “竟然,是我母妃……” 说来也巧,这千亩皇陵,处处都是墓穴,偏生劈到了这位置,众人心中不自觉的有了许多想法。 难道,这场灾祸与宸王府有关? “这棺木既然启出,就断无放回去的道理,不如趁此机会请高僧超度,重新择处位置下葬?” 景帝话刚说完,就有人道:不行啊陛下,雷火劈棺,定有深意,如果就这样轻飘飘揭过此事,日后若有灾厄该如何处置? “臣附议!” “臣也附议,天雷为何劈棺,总要查个清楚明白才是,否则,春祭中断,天降异象,百姓定然惶惶难安,恐有祸患。” “实在不行就开棺查验,或许,问题就出在棺内也尚未可知!” “这……” 景帝为难的看着容瑾笙,似乎在等着他的决断。 曲蓁眼底掠过抹精光,顺势劝和道:“王爷,事关国运社稷,不可不查,贵妃娘娘最是温柔体恤,定能明白您的苦心。” 此处是宸王母妃的墓穴,没有他的同意,也无人敢大张旗鼓的去翻查。 众人都在等着容瑾笙的答复。 他沉吟良久,道:“那就查吧!” “谢王爷。” 禁军众人开始在墓穴中翻找检查,而禁军统领则是见注意力放在了棺木上,“打开吧!” 闻言,容瑾笙半侧着身子,似是不忍直视。 在诸多期盼中,棺木被掀开,当即有人惊呼出声,“这是怎么回事?” “雪贵妃的尸骨呢?” “哪儿去了?” 众人纷纷挪步上前,曲蓁动作最快,先一步摸到了棺木,俯身看去,果真是空荡荡! 一无所有! 她下意识回头看向容瑾笙,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命人将尸骨取了出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不好追问,只冷声道:“雪贵妃的尸身,不见了!” “不见了?” 容瑾笙声音顿沉,看向景帝,“皇兄,我母妃已去近二十载,埋在皇陵中的却是一副空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景帝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有些错愕的看着那副棺木,当着群臣的面儿,半响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降异象,劈开了雪贵妃的棺木,这棺木中内却无尸身,也就是说,二十多年贵妃没有归葬,尸骨不知去处,这这道雷电,难道是她在为自己鸣冤?” “有道理,不然为何不劈旁人只劈这个位置。” “皇室归葬自有一套章程,从入殓到钉棺都有专人打点 ,甚至是送入皇陵前,还会复验,以确保不出问题,层层把关之下居然会遗失尸身?这可真是千古奇闻!” 众人不住的议论着。 容瑾笙也在等,等景帝的答复,他耗费这么多心思和时间,就是为了这一刻。 春祭断,降雷火,劈墓穴! 倒出这副空棺,将那隐藏在地下近二十年的真相掀开,替他母妃,替他自己,讨个公道来! 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不能不查! 这些声音落在景帝耳中,使得他心不住的下沉,却必须表明态度,“来人,吩咐下去,去查 清楚当年负责验看雪贵妃棺木,送柩之人都有谁,一个都不许放过!” 第688章 悬颈而亡,遗书! 棺木被移送回城,引起轩然大波。 宸王母妃尸骨不知去处,皇陵埋葬空棺近二十载,天降异象,必有奇冤! 朝廷开始排查当年涉及此案的官员,最终将注意力放在了当年只是一介小小宗府詹事,如今已是宗令的郭朝义身上。 “来人,去拿他前来回话!” 景帝一声令下,当即禁军包围了郭府,闯进去时,人已经在房梁吊死了! 还留下了一封书信! 刑部仵作验过尸身后阮舒白仍觉得不放心,命人请来了曲蓁。 “现场多个物体被打翻,死者手脚处有擦伤,似是挣扎搏斗所致,舌头不见突出,还有……” 阮舒白顿了下,捂嘴轻咳道:“还有他排泄物留下,仵作判断是受惊过度所致,初步判定为他杀!” 曲蓁听完点点头,四下环顾,最终将视线放在了那悬吊在半空的人影身上,阮舒白怕破坏现场痕迹,命人不可挪动,所以此处最大限度的保存了原现场。 她检查死者的手足部位以及倾倒的物件后,断然道:“不是他杀,是自杀!” “自杀吗?自杀怎么可能形成这种体位?” 事关宸王府和已经逝世的皇妃,不可马虎,所以阮舒白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才命人请来了曲蓁,没曾想结果与仵作大相径庭。 曲蓁仰面看着死者,轻道:“自缢的体位因受力点不同可分为多种,卧位、坐位、悬位、站位等,像郭大人这种体位,乃是站位的后位缢型,也就是说绳索由后颈向两侧,穿过下颌悬吊在空中。” “至于手脚位置的擦伤,世叔请看,这些倾倒的物体与他悬吊的高度、擦伤形状和角度正好吻合,是自缢过程中阵发性全身痉挛、或是绳索扭转使得身体摆动与周围物体擦伤所致,并非械斗。” 她顿了下,继续道:“如果是械斗,那打斗痕迹不应该局限于缢死的那片区域。” “排泄物呢?如何解释?” 阮舒白追问道。 “缢死者也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与正常排泄不同,呈流柱状,世叔还有所怀疑的话,可脱下裤子验看,或者命仵作划开缢沟检验。” 曲蓁解释道:“自杀的话,缢沟处因挣扎会有表皮脱落的痕迹,后颈缢沟处肌肉会有挫压性出血,舌骨大角骨也会有折伴出血的状况。” 她语速不疾不徐,但将每个据点都交代的清楚,条理也十分清晰。 这就是桩简单的自杀案。 经过曲家送尸案和耶律真被杀案,她的能力阮舒白自然不怀疑,只是有些唏嘘,“幸好找你过来走了一趟,不然,又要闹出乱子了。” “多事之秋,谨慎些是好的。” 曲蓁瞥了眼悬吊着的人影,心下复杂,但眨眼掩去那抹异色,等阮舒白吩咐人将死者挪下来,两人并肩出了屋子。 除却公事,气氛有些尴尬。 阮舒白几次蠕唇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虽是无意,却也是间接害死了她爹娘的凶手。 要不是阮王氏因妒生恨,也不会使得她幼年丧母,少年丧夫,自此孤身一人,江海飘零。 “蓁儿,她们母女做的那些事……” 等了半响,阮舒白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曲蓁解了他的窘况,轻道:“以命偿命,都过去了,世叔不必挂怀。” “你不怪我?” 阮舒白怅然问道。 他这些日子午夜梦回,总会记起从前的事情,青梅竹马的相伴,她热烈而坚定的选择,还有……难产被活葬的凄惨! 血色,惨叫,如影随形! “要不是世叔,恐怕我们母子早就死在了追杀中,哪儿有那数月的安宁平静,我也不会遇到爹爹。” 曲蓁侧首,认真道:“我不怪世叔。” 阮舒白牵强的扯了下嘴角,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是忧虑的看着她,“蓁儿,这次下狱的事情,你……哎,不要和陛下逆着来,他也是没有选择。” 他不清楚那件事究竟有没有人告诉她,所以不好说破,憋得难受。 曲蓁接过话,直言道:“因为我和容瑾笙是叔侄?” “你知道?” 阮舒白愕然,“那你们还……” 她摇头轻笑道:“这件事有误会,我已经与陛下当面澄清此事。” “误会……” 阮舒白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露出中似笑非笑的神情来,“误会也好,起码你不用承担上一辈遗留下的恩怨,是好事!” “世叔?” 曲蓁见他失魂落魄,唤了声。 阮舒白回过神,神色复杂,半响才道:“你可知郭朝义留下的那封信写了什么?” “不知。” 她心中隐有猜测,但明面上还是故作糊涂。 并非有意瞒着阮舒白,实在是此事牵涉太大,宸王府的性命和未来,无法交托在一个外人手中。 “这汴京粉饰了十多年的太平,因这桩事,怕是要彻底碎掉了,哎!” 阮舒白唉声叹气,正好刑部已经收拾好一切,准备回官衙,他遂不再多言,只最后叮嘱了句,“万事须三思而后行!” 离开郭府后,曲蓁一路心情都很沉重,她知道阮舒白在担心什么,但这是她的选择,一旦此事揭开,挡在宸王府和皇宫最后一块遮羞布就会被撕裂。 届时,两方反目,必有动荡! 但,这是她的选择,她无悔! 不久,刑部拟定奏折连带着郭朝义的遗书一并在早朝时拿出,遗书上说,当年雪贵妃尸身并未入殓,他听旨意从中作假,良心难安,直至此次春祭棺木再现,心知自己罪孽深重,愿以命赎罪,换取家中妻儿老小的性命! “旨意,谁的旨意?” 众人大惊,面面相觑,不停的打着肚皮官司,宫中的主子就那么三两人,事发时诸位皇子尚且年幼,掌权之人,除了陛下就是……太后! 不算是哪个主子,他们心里都清楚,这件事,大了! 而就在此时,站在朝堂上的钦天监监正又出列了,扬声道:“陛下,微臣这两日夜观星象,发现太白食昴,荧惑守心,聚于皇宫西南向,此地为大凶之象,或与此事有关。” 第689章 祸出寿康宫 皇宫西南方? 那不就是太后的寿康宫吗? 钦天监这话似乎和那封遗书照应,认为雪贵妃之事的祸端出在了寿康宫! 众臣哗然! “当年雪贵妃宠冠六宫,太后虽位及中宫,但依旧被冷落,有先皇在不敢为难,该不是等着人家过世之后,动了什么手脚吗?” “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后宫争斗向来凶残的很,我至今都记得先皇对雪贵妃,那真是掏心挖肝的好,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 “事情还没有查证,先别乱猜,有那封遗书和钦天监的卜算在,宸王府也会追查到底,不管与寿康宫那位有没有关系,日后啊,都难免被拿来做谈资!” “陛下这是骑虎难下了!” 曲蓁站在朝臣中间,听见那些闲言碎语,抬眸望向殿中站着的那道身影,都到这时候了,她要是还不明白,那就白活两世了! 钦天监监正,是容瑾笙的人! 天雷劈棺是先手,再以肃王余孽等牵制隐藏在暗中的裴司影等人,顺带钓出军中与萧楚风有所牵扯的内贼,最终倒空棺,追白骨! 宗府令郭朝义悬梁,留遗书,钦天监监正星象卜算,矛头直指寿康宫! 这一系列的安排,每个人的位置和作用,都被他摆上了棋盘,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这才是大盛惊艳绝伦,有旷世之才的宸王! “小九,你怎么看?” 听着下面的议论,景帝沉默良久,轻声问道。 数道视线齐刷刷的聚在容瑾笙身上,他薄唇微启,冷道:“二十载尸骨消匿,孤魂飘零,身为人子已是不孝,如今既有线索,自然要查!” “你想怎么查?” 景帝又道。 容瑾笙眸子微眯,“推墙掀瓦,掘地三尺!” 此话出,群臣死寂,殿内霎时鸦雀无声。 “不可。” 容黎言和容珩齐齐出列,容黎言抱拳拱手,轻道:“皇叔三思,就凭一封书信和几句卜算之言,妄动寿康宫,传出去不论此事是否与太后有关,都是皇室的奇耻大辱,要遭人诟病非议,成为千古笑谈!” 容珩附和道:“太子所言有理,请皇叔三思。” 群臣觉得稀奇,平日里这两位在朝堂上吵得跟斗鸡似的,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谁。 今日难得共同进退! 他们悄然瞥了眼端坐在龙椅上的景帝,跟着喊道:“请王爷三思。” 众人躬身下拜,呼声回荡在大殿中,余音不绝,剩下部分朝臣笔直的站着,齐齐看向坐在右首上侧的容瑾笙。 无人开口。 容瑾笙凤眸浅淡掠过某处,那人会意,抬脚正要上前,却一直观察四周的曲蓁纳入眼底,心底百转,刹那有了决定! “太子殿下此话,恕臣不敢苟同。” 这一声,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容瑾笙蓦地看向她,冷淡的凤眸刹那卷入惊讶、疑惑、无奈等种种神色,最终都归于温情! 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没想过要牵扯她入局,这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维护! 不曾想,她自愿走出! 要与他,并肩作战! “曲主司有何高见?” 容黎言强压着心中的不耐烦,这种时候看见她准没好事! “高见不敢当,只是这世上还没有要受害者打碎牙齿活血吞的道理,雪贵妃是先帝御封皇妃,入宗府典籍,族谱留名之人,尸骨失踪,实乃大事!” 曲蓁环顾四周,扬声道:“于私,她是王爷生母,王爷尽人子孝道是为应该,遗书所指,钦天监星卜皆指向寿康宫,有疑当查,若真与其有关,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关,也好洗清此冤,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于公,春祭断,天降异象,劈棺示警,事关我朝国运,就因为太子殿下一句‘非议之论’就此揭过,置王法公理于何地?来年灾厄不断,这后果您是担还是不担?民怨四起,社稷动荡,这罪,您是受还是不受?” “荒谬!” 容黎言勃然大怒,厉喝道:“寿康宫住着的,是父皇生母,是我大盛太后,她老人家身份尊贵,何至于行此阴诡之事?” “身份尊贵……” 曲蓁斟酌着四个字,不顾身旁群臣骤变的面色,露出抹讥讽的笑意来,“太子殿下这话驳的真有意思,真相如何,查过便知,而不是凭你一句身份尊贵就能撇清,那曲家送尸案何解?幕后主使残杀无辜,送尸曲宅,是因为她身份低贱,卑鄙无耻吗?” 这话旁人听着没什么,落在容黎言耳中却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煽得他头晕! “说雪贵妃的事,你好端端扯那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曲主司,这是勤政殿,不是你的青镜司!” “下官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曲蓁扬首,冷静的看着面含怒色的容黎言,“朝廷是讲法纪之地,有罪必罚,有错必究,如果没了规矩,有人结怨,今日我挖你家坟,明日你掘我家墓,上位者欺凌弱小,有权者仗势横行,那天下可就乱套了!” “太子殿下身为东宫之主,系万民安危,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众臣只觉得双耳嗡鸣,在心底掀起了狂风巨浪,他们早就听闻这位青镜主司是个硬骨头,没想到站在勤政殿上竟敢质问当朝储君! 可他们转念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自古言官不获罪,只要不是无中生有,栽赃攀诬,就算太子气得呕了血,也只能憋在心里。 更别说,这案子怎么看,理都在宸王府! 容黎言怒视着曲蓁,心中怒火燎原,灾星!这女人真是他的命里克星,凡是遇上她就没什么好事。 查? 怎么查! 有他母妃前车之鉴,他哪里敢拍着胸口保证雪贵妃尸骨失踪与太后没有关系,太后自幼疼他,真要是出了事,这世上最后一个真心为他的人,也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届时,他真的就是孤家寡人了! 群臣面面相觑,再不敢多话,纷纷埋着头,等着景帝的决断,话说到这儿份上,就算是陛下,也不好再拖延了! “传朕的命令,寿康宫年久失修,须重新整饬,命工部着手安排,即日动工!” 第690章 监视,掘地三尺! 景帝的妥协是意料之中,群臣隐隐觉得,这汴京,怕是要变天了! 工部的人很快有所动作,景帝随同容瑾笙和曲蓁等人前往寿康宫那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他们留在殿外,只有景帝一人独自入内。 宫婢和侍卫等都很识相的远远退避,留下容瑾笙和曲蓁两人并肩而立。 “听风愁说,鹰司着手在查那日天雷劈棺的事?” 曲蓁压低声音道。 容瑾笙点头,“让他们去查,倘若是那日或许还有痕迹,如今,不过白费功夫罢了!” “郭朝义的死……” 她思索了下,迟疑着问道,“是怎么回事?” “换尸骨是假,但他的确受太后收买,在母妃棺柩动了手脚,他也的确是自尽身亡,此事一旦泄露,必是满门株连的死罪,留下那封遗书是为了卖好给宸王府,换他妻儿活命!” 这结果与曲蓁推测的相差无几。 她凝视着容瑾笙,“那你怎么想?” 容瑾笙沉吟片刻,轻道:“郭家富贵日子是不可能再过了,以后,就离开汴京做个寻常百姓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再追究!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视线不自觉的望向那内殿,曲蓁凝眸深思,也不知此刻,里面究竟是何种场面! 寝殿内。 太后跪在蒲团上,手持佛珠,对着桌案上供奉的那樽玉佛念念有词。 景帝缓步入内,站在门边凝望她良久,撩起龙袍,默不作声的跪倒在地。 “啪!” 佛珠的线断了,珠子‘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太后手在半空中僵滞许久,才缓缓垂落在身侧,声音苍凉。 “有结果了?” 景帝垂眸,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沉声道:“大势所趋,改不得这变数!工部的人,已经在外等着了!” 话音落,殿内死寂良久。 太后盯着那樽玉佛,干枯的面皮上露出抹沉重的神色,“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景帝道:“儿子无能!” “你不是无能,你是执念太深!” 知子莫若母,太后一针见血,戳破了两人这些年互不干扰的默契,她头也不回的道:“你为了曲漪,放过了在汴京为质的离墨淞,又不许哀家对那丫头动手,如今,她愿意为了你这番情谊而退让半分吗?她不会!” “眼下局面,就算她肯放手,小九也不会答应。” 景帝叹了口气,他万没有想到此事过了二十年,会以这样的形式被翻出,不留半点回旋的余地。 难道,真是天意难违? “事到如今,你还在替贱种开脱!越儿,那女人到底给了灌了什么迷魂汤,人都死了这么些年,你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太后声音顿沉,再维持不住表面的平和,回首怒视着他! 面对如此质问,景帝缓缓抬眼,话音冷意莫名,“是啊,人都死了这么多年,母后究竟还这般恨她?当年要不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黎氏岂能避开我的眼线,将她送出皇宫!她又岂会惨死在外,一去十七年!” “你果然知道!” 太后眸光幽深,藏着万般痛色,“你回宫后不顾黎家势大,不畏社稷动荡,将黎氏迁居软禁,褫夺尊号,甚至连黎言东宫太子的颜面都不顾及,使得他多年来在朝堂举步维艰,你为了那女人连亲儿子都不在乎,为何放过了哀家?” “您是儿臣的母后!” 景帝迎着她的视线,冷道:“儿臣这一身骨血皆是受您恩赐,再伤再痛,也不会对您动手!” “呵!” 太后自嘲的笑了声,转而怒视着他:“你为了那女人豁出性命和尊严,冷落原配正妻,比起将哀家千刀万剐更令我心痛!越儿,事到如今,你还记得当年为何你我母子分明是正宫嫡出,在宫里依旧活得艰难坎坷吗?” “你还记得那些伏低做小,忍辱偷生的岁月吗?” “你当真想让黎言也走上你的老路吗!” 一连串的质问使得景帝出现了瞬间的恍惚,他隐约想起那些细碎却遥远的事,朝臣的质疑,先帝的漫骂和失望,旁人的冷嘲热讽! 芳华殿欢声笑语,他们母子枯灯照到明! 真是,恍若隔世! 他收敛心神,似有所感,“所以,母后帮着黎氏对付漪儿,不是什么为了江山社稷,不过是将自己对雪贵妃的恨意,转嫁在了漪儿身上!” “但您忘了,儿臣不是先帝,他会色令智昏,枉顾纲常,儿臣不会!” “如果黎氏没有做那些事,她依旧是中宫之主,是朕的原配嫡妻,朕会同她相敬如宾,该有的体面尊贵一样都不会落下,所以,朕登基第一年,就封了太子!” “是,然后你扶持了容珩与他作对,还有个容瑾笙在旁虎视眈眈!他这个太子,空有其名,危机四伏!” 太后怒不可遏。 但这份怒气,却无法牵动景帝,他冷漠道:“东宫的位置朕给他了,能不能坐得稳,就看他的本事!朕今日能坐在这龙椅上,也是腥风血雨里走过来的,比起朕当年,他已经幸运太多了!”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他!” 太后艰难的阖上眼,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凄声道:“如今黎家倒台,黎言那孩子独木难支,你叫他小小年纪,如何斗得过宸王府那贱种!” “你以为容瑾笙知道她娘尸骨在哀家手里,想起当年那些事,还会选择隐忍吗?哀家倒下,黎言被老三逼至绝境,东宫危急,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景帝,意有所指。 景帝沉默的看着她,良久,才叹了口气,“母后,言儿是朕的嫡长子,朕亲手将他养大,教他诗书和国策,我对他的疼爱,不比您少!” 所以,又何必苦心孤诣,说这些话来提醒他! 闻言,太后面色稍霁,凝声道:“那你答应哀家,不论此次我结果如何,是幽禁还是死,你都要护着那孩子!绝不叫其他人越过东宫的尊贵,轻贱了他!” 殿内沉寂良久,传来景帝沉重的声音,“好!” 第691章 动工,掘骨! 没人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景帝出来之后没多久,就瞥了眼坐在亭中的容瑾笙和曲蓁两人,吩咐人动工。 扒墙翻草,掘地三尺! 敲打的声音不绝于耳,容黎言赶到寿康宫,在小佛堂外求见太后,却被拒绝。 “太子殿下,太后说您是东宫之主,大盛的储君,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这儿,回吧!” “嬷嬷,你告诉祖母,本宫就在这儿等着,就见她一面!” 容黎言不死心的道。 奈何那嬷嬷神情凝重,径直关了门,将他拦在外面,烈日下,容黎言在佛堂外站着,寸步不移。 似是打定主意要等着! 而容珩期间也来过三两次,很快又都离开,容瑾笙和曲蓁面不改色,命人端来了棋盘,随意的下着。 庭院之内,两道风景。 互不干扰。 直到两日后,工部的人挖出了一个陈旧的木箱,“哐当一声,落在了亭外的石板地上。 容瑾笙执棋的手蓦地顿住。 曲蓁扫了眼他,问道:“从哪儿找出来的?” “姑娘料事如神,是从寿康宫寝殿的内殿床榻下挖出来的,足埋了有一米深。” 侍卫恭敬道。 果然! 那老太监只说是尸骨埋在寿康宫某个位置,具体不太清楚,工部的人挖了很久都一无所获,曲蓁想了想,便提议去内殿试! 没想到,这一挖,还真的挖到了! 见容瑾笙没出声,曲蓁轻道:“让他们都停手吧!” “血手,去请陛下和几位皇子过来。” 两人领命而去,不多时,这庭院四周就围满了人,纷纷瞪眼打量着那箱子。 这里面装的,或许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在内殿!” 容瑾笙瞥了眼那箱木,身形未动,沙哑着声音问道。 他须得说些什么来分散注意力,否则,无法遏制住心中疯狂翻涌着的,杀人的欲望! 曲蓁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伸手攥住他的掌心,“太厚若连尸骨都不愿放过,便是恨毒了母妃,行此事是为了泄愤来满足自己心里快感,想通这点答案昭然若揭!” “那就是将她踩在脚下! “寿康宫建筑庞大,但都是以寝殿为中心,象征太后无上尊贵与威权,放在此处,合乎她的心理。” 容瑾笙手不自觉的攥紧,那力道险些将她的手骨捏碎,曲蓁微蹙了下眉头,亦没有放手。 须臾,他力道渐松。 两人再没有说话,静静的等着众人到来,倒是容黎言看到这动静,动了下僵直的身子,越过人群,走到了箱子前,面色苍白,紧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臣等叩见陛下,叩见二皇子,三皇子。” 没多久,外面传来动静,景帝为首,容溟和容珩跟在他身后,快步进了寿康宫,来到了庭院中。 看到那箱子,几人面色各异。 容溟略沉了几分,眼底寒意惊人,容珩蹙紧眉头,俊秀的面容拧成一堆,隐有些怒色。 而景帝,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异样。 “给陛下请安。” 容瑾笙挪动轮椅,出了凉亭,隔着那张玉面具,众人也能感受到那隐藏在面具下沉怒。 “这箱子从内殿启出后,一直没打开,陛下既然来了,就开吧!” “小九!” 景帝面色不虞,凝视着他。 两人视线相触的刹那,火光四溅。 半响,景帝似乎是退让了,负手而立,吩咐道:“打开吧!” 立即有人上前。 容黎言不自觉的捏紧了自己的拳头,身子微微前倾,紧盯着那人的动作,心中不住祈祷着。 而其他人看戏有,紧张的也有,他们都清楚,这里面的东西关系着整个大盛的危亡! 在众多期盼中,箱子缓缓打开。 露出一堆泛着腥臭的白骨来,瞧那架势,似乎是折叠起来,硬塞进箱子里的。 曲蓁身子比思维更快,第一时间移步挡在了容瑾笙面前,这样的残忍的画面,她不想他留在心底。 “就算是白骨,也不见得是雪贵妃的!这事有问题!父皇……” 容黎言霎时慌了,看向景帝,跪倒哀求道:“皇祖母不会这样的,肯定是下面的奴才做的,再好好查查!” “是啊父皇。” 容珩也在旁帮腔,他倒未必是多担心太后,除了东宫太子,像他们这些妃嫔所生的孩子,自幼都是与太后不亲近的。 一年到头,话都说不上两句,谈何感情? 他不过随大流罢了。 “蓁蓁!” 容瑾笙感觉到那青影挡在自己身前,一如当日在临江府时面对群情激愤的百姓,维护自己一般,心下淌过抹暖流,轻唤了声。 曲蓁会意,低声道:“答应我,不要看!” 不要看! 又是这三个字! 容瑾笙惨笑,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随着这声痛的几乎碎开,缓缓阖眼,“好!” 曲蓁几步上前,对着箱子恭敬的拱手叩拜,行礼之后,才蹲身拿出帕子,取来白骨仔细检查。 三遍之后,又将白骨郑重的放了回去。 起身正要说话,景帝凝视着她,突然开口,“蓁儿,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要帮着容瑾笙对付他? 这话,是质问,也是威胁! 他什么都可以容忍,哪怕她不是他的血脉,凭着那张与漪儿一般无二的人容颜,他都可以纵着她! 唯独,不能忍受背叛! 曲蓁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也清楚今日出现在这儿,说出这些话意味着什么,可她,早已有了选择! “陛下,臣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根据此人的骨特征推断,是雪贵妃无疑!” 更为详细的她没说。 因为容瑾笙恢复记忆的事情暂时不便透露,按理来说,雪贵妃死于容瑾笙四岁那年,死时应该是二十六岁,这副尸身年纪吻合,却与明面上她的死亡时间对不上。 景帝眸光寒沉,盯着她,“朕记得,你可以根据尸身推断出年龄,那你倒是说说,这尸身,多大年纪?” 曲蓁袖中的手指骤然缩紧。 说真话,就会暴露雪贵妃之死有蹊跷,引起朝廷动荡,从而加深景帝对宸王府的猜疑和忌惮。 说假话,则有违她身为法医的职业道德和一心坚守的规则! 她,该怎么选! 第692章 威胁,裂变之初! 简单的问题,却令曲蓁陷入了沉默中,她前世今生两为法医,断案问狱,秉持着赤子之心。 从不作假! 可眼下的情况,容瑾笙和那所谓的原则只能二选其一。 容瑾笙阖着眼不看,也能想象出她心中的煎熬,一切看似漫长,实则在须臾之间,曲蓁下意识扫了眼容瑾笙,见他依旧端坐着,一身锦衣不惹尘埃。 竹林初遇,药谷死生,一路行来他为她涉过险,丢过命,中过毒,理解与包容,坚定与温暖,从不勉强她什么。 这样的一个人,她如何放手! “雪贵妃,死时年仅二十二。” 曲蓁答道。 景帝闻言没出声,只是一双锐利的眸子审视着她,似是在判断真假。 她也不怕景帝戳破,容瑾笙和雪贵妃四年的幽囚是他们母子在这世上最见不得光的秘密,这个答案,正合景帝的心意。 年仅二十二,说明雪贵妃‘死于宫变’! 可他们心底都清楚这不是真相,所以,景帝在思索,思索她到底是真的验错了,还是有意隐瞒! 良久,景帝又看了眼容瑾笙,目光有意无意的掠过那双腿,没察觉异常后,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 或许,是他多心了。 “朕会让宗府重新挑选块风水宝地,请高僧做法将雪贵妃重新安葬!” 景帝道。 容瑾笙因曲蓁的回答稍暖的眸色刹那冷沉,“然后呢?陛下难道不该给微臣一个交代?” 四年的囚禁凌辱,十多年的枯骨之很,他母妃葬在那深不见底的地下日日求告无门,多少憾恨! 就凭这句话想将一切抹去吗? “太后自此会在佛堂为雪贵妃诵经祈福,绝不踏出宫门半步,以赎罪孽!” 短暂的思索后,景帝沉声回道。 容黎言松了口气,看样子,父皇还是想保住皇祖母,就是不知道皇叔那边,会不会让步! 他下意识看向容瑾笙,哀声劝道:“皇叔,皇祖母纵然有千般错,但待你是极好的,幼年允你分府别住,又将自己心腹的太医派去替你治疗腿伤,多年来时有慰问,还有长公主,她将长公主也是视若己出啊!” 知晓长公主同容瑾笙姐弟情深,容黎言索性将她也牵扯进来,希望他的好皇叔能顾念旧情,揭过此事! 至于朝堂和百姓,总有说法! 闻言,曲蓁心中冷笑,这份好意还不如不要,当少年封王,出宫立府那是先皇的恩赏,太医治病为的是下毒暗害,彻底弄残他的双腿,至于慰问!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容瑾笙不为所动,直迎上景帝的眼,淡道:“就这样?” “你还想如何?她到底是太后,是朕的生母!” 景帝隐有不悦。 在场众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头顶,一时间噤若寒蝉。 陛下和宸王府对峙,不论谁输谁赢,都不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参与的! 容瑾笙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凤眸低垂,薄唇冷淡掀起抹弧度,“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既然有意整饬吏治,当先从刑曹动刀,我大理寺会竭力配合朝廷,完成这桩案子,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言外之意就是,他会以公案论处,写奏折,呈递卷宗,奏请陛下圣裁。 景帝听出了其中的威胁之意,眉头紧皱,“宸王,你想清楚了,当真执意如此吗?” 一旦太后死了,就代表他与宸王府之间成为了不死不休的局面,这结果,他可承担得起? 容瑾笙双眸乍冷,“身为人子,自当尽孝。” “好!” 景帝撂下句话,满面怒容,拂袖而去。 留下工部等人面面相觑,见剩下几位主子情绪都不太好,忙躬身退了出去,并叮嘱所有匠人不得在外胡言乱语,以免惹来杀身之祸。 庭院中,就剩下了容瑾笙和曲蓁,以及容黎言、容珩。 容珩看着一身锦衣,岿然不动的男子,轻叹了声:“皇叔这又是何苦,贵妃娘娘早已仙逝多年,死去的人,总没有活人重要。” 他说罢,拱手告辞。 容黎言保持着跪地的姿态,久久没有动作,涩然道:“为什么,就不肯放她一马呢……” 皇祖母年事已高,还能有几年光景? 临去之际再摊上刻薄皇妃,引起天怒的罪名,必遭后世非议谴责,背上骂名! 就连死后,都不能葬入皇陵! 曲蓁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附和道:“是啊,雪贵妃当年已无恩宠可依,太后为什么不肯放过她呢……” 容黎言蓦地抬头,抻着地站起身,踉跄道:“可就算拿我皇祖母抵命,贵妃也活不过来了,更何况,她也只是偷换尸骨,镇压于寝殿之下,人又不是她杀的,为何就不能留她一条生路呢?” “太子殿下真是会慷他人之慨,有这番颠倒黑白的功夫,不如将心思放在朝政上,指不定还能扭转败局。” 她冷嗤了声,再不理会容黎言,将那箱木合上。 “来人,迎贵妃回府!” “遵命!” 消息传回府中,黑云骑出动五百,候在承天门外,黑衣铁甲,右臂挽白,护着那箱子和通体漆黑的马车,往宸王府赶回。 路边的百姓纷纷聚拢,看着他们在眼前扬长而过,那肃杀的气势和杀意,令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帝都。 各家知道那箱木从宫中大张旗鼓的迎出,就明白这事儿要闹大了,已经不再是春祭和天象的问题,而是宫中和宸王府的博弈! 晏国公叹了口气,挥退了传信的人,看向满面苍白的晏峥,“两方撕破脸,以后汴京才是真的不太平了!” “乱了也好,如今的大盛就是一盘散沙,破而后立,说不定还能迎来新的局面。” 晏峥说完忍不住咳了两声。 晏栖园见状,忙替他顺着气,劝道:“行了,你别想这些,边疆一行你伤得太重,又怒火攻心呕了血,太医说要好好休养,我说派人去请曲姑娘走一趟,你又不同意,这是闹得哪门子脾气!” “太医让休养我养着就是了,没必要搞得人尽皆知。” 晏峥拉过被子蒙在头上,不耐烦道:“爹,你先去忙吧,别拿这些破事来烦我!” “你啊!” 晏国公叹了句,转身出了屋子,却没看到他走后,被子掀开,露出一双寒沉的眼,“鬼丫头,我不会让你被拽下地狱的……” 第693章 扎堆大婚! 宸王府,白绫高挂。 设灵堂,置奠仪,一副用金丝楠木打造的棺木摆在宸王府罩楼前的大厅正中,容瑾笙一身素白,坐在右侧往铜盆里扔去纸钱。 火熊熊烧着。 碍于朝局敏感,前来吊唁的人不多,除曲家和阮家的国公外,还有大理寺诸官员、容溟、以及新任户部尚书。 “还请王爷节哀。” 靳如海烧过纸后拜了拜,这才起身对容瑾笙劝慰道。 “多谢。” 容瑾笙将手中最后的元宝丢进火堆,看着那火蛇将纸屑吞没,眼底印了些郁色,淡声道:“靳大人这时候登门,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随旁人怎么说。” 靳如海径直答道,他今日来此是记着曲姑娘的恩情,要不是她提醒,可能他们靳家就中了东宫的圈套。 一旦刚上任被标上太子党的身份,那后面的路,就难了! 幸好发现的及时! 以曲姑娘的身份他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看在她与宸王府的关系上,今日走这趟,是特意来结善缘的! 他试探道:“王爷倘若有闲暇的话,不知可否赐下官喝盏茶再走?” “靳大人请!” 容瑾笙眸光微动,引着他去了后堂。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没多久,靳如海就告辞离开了,之后又零星来人祭奠,作为主人,容瑾笙始终守在灵堂。 半池苑内,曲蓁写完药方出了门,没想到就见白莲花屈膝坐在池畔的栏杆上,难得安静的望着前院方向。 哀乐隐约传来。 “你在这儿做什么?不去缠着厨子做吃的了?” 曲蓁奇怪问道。 白莲花瞥了她一眼,没答,却突然问道:“真的有那么难过吗?我瞧着他失魂落魄的守在那儿,话也不说两句,安静的让人心里发慌。” “血脉亲缘是人心底的羁绊,自然难过。”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轻声答道。 “血脉……” 白莲花低喃了声,面上突然露出抹嘲讽的笑意,“我打小被亲生父母丢弃,老头在破庙里捡到我时,我已经饿的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他说我当时睡在佛前莲座上,就唤作莲花,随他姓白,我连亲生父母的面儿都没见过,自然也懒得为他们难过。” 这是曲蓁第一次听他说起自己的故事,没有搭话,静静的听着。 白莲花轻耸了下鼻尖,撇嘴道:“反正被抛弃了,就代表断了联系,我这十多年也活得很好,老头啰嗦了些,但对我有求必应,所以有没有爹娘也无所谓,你说是吧?” 他侧首看着曲蓁。 曲蓁从他眼底看到了眸中名唤落寞的东西,分明哀怨却强撑着镇定,做出副无所谓的模样来。 这种伪装,是为了维护那脆弱的自尊吧! 她平静道:“答案在你心底,如果放不下,就去问个清楚,一辈子背负着包袱而活,会很累。” “谁放不下了?” 白莲花嘴硬道:“本公子不过是看着那死狐狸难受,觉得心情愉悦,感慨两句罢了,我才没他那么矫情!” 曲蓁挑眉,转身就走,“那你继续!” “死女人,你个没良心的,别忘了本公子是为了谁才累成这样!陪我说会话会死啊!” 他难得伤春悲秋,无人应和岂不无趣? 曲蓁头也不回,答道:“会死!” 身影逐渐远去。 白莲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愤愤将视线收回,嘟囔了两句,余光瞥见那池中开的正好的莲花,顿时心上一计! “都不理我是吧?那本公子就把这儿拔秃,正好拿去做莲花糕、莲花糖、莲花酒酿鸭、莲花桂玉茶……” 满府的暗影看着那道在池中上下折腾的身影,忍不住扶额叹气,这位白公子怕不是个饭桶吧! “随他去吧,反正别老在姑娘和主子面前晃就行了!” 有人低声说了句,其他人顿觉有理,纷纷当做没看见,任由他继续祸害了。 守灵三日,大理寺的奏折一早递上了景帝案头,迟迟没有回复。 “主子,怎么办?要不要联络其他人上书?” 风愁问道。 容瑾笙看着眼前的棺木,摇了摇头,“不必,逼得太紧反而不好,等着吧!” “属下遵命!” 谁知,没等来朝廷处置雪贵妃尸骨遗失之事,反倒等来了喜讯。 曲蓁听完暗影传来的消息,蹙眉看向容瑾笙,“宫里这是想做什么?” 容瑾笙思索片刻,眼露讥诮之色,“东宫迎娶丞相之女池清姿为正妃,赐威远将军之女为二皇子侧妃,还有容珩,也即将大婚。” 且婚期很赶,像是要赶在七日停灵期满前办完! “看来,陛下已经有决断了!” “你是说,太后那边?” 曲蓁恍然大悟,“若太后伏罪,必有国丧,国丧三年内皇室宗亲不得嫁娶,如此一来,太子等人就须等三年后再行立妃,而朝廷,等不起!” “听闻冷国公府那边,也在和阮宅过礼了。” 风愁在旁加了句。 曲蓁有些意外,看来这次风波过后,各府儿女的婚嫁之事都能提前落定了! 汴京,又将迎来新局面! “不必管外界的事,守好王府门庭,等着朝廷的旨意吧!” 容瑾笙说完,再度阖眼。 几人守着灵堂默不作声,院外血手后知后觉的道:“不对啊,别人都赶着大婚,我们府中怎么就不着急呢?国丧三年,三年后姑娘都二十了,岂不是白白蹉跎了?” 月杀倚在树干上,冷嘲道:“国丧是替太后守孝,碍着我们王府什么事?你觉得主子真要娶她,会顾虑这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那主子他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 泉微都有些急了。 血手被训得清醒过来,苦着脸道:“姑娘的孝期还没过!” 众人不禁沉默。 他们家主子娶王妃的路,未免也太坎坷了些。 接下来几日,宸王府冷清凄凉,汴京其他几处却是锣鼓喧天,张灯结彩,花轿从各个府邸抬出,不多时分别进了东宫和几个皇子府。 他们春宵帐暖,洞房花烛。 而曲蓁陪着容瑾笙,守在灵堂,渡过了这安静的最后一个长夜…… 第694章 两人的交易,太后死! 翌日,宫中下旨称已找回雪贵妃尸骨,交由宸王府安葬,并由钦天监出面卜算,紫薇归为,灾厄已消,平息了民怨。 可旨意中并未言明如何处置幕后之人。 容瑾笙对此也不甚在意,“陛下看重皇家颜面,对外如何交代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他凤眸幽邃,盯着皇城方向看了半响,换了套衣衫,旋即入宫请安。 说是请安,实为问罪! 曲蓁青镜司也无事,简单交代了两句,便同他一道入宫,寿康宫外,新婚燕尔的太子和太子妃正候着,显然是被拦了下来。 听了动静,两人回首望来,池清姿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瞥开了视线。 “见过皇叔。” 容黎言恨得心里刺痛,面上还是不得不躬身行礼,他身旁的池清姿见状,也跟着屈膝。 “免礼。” 容瑾笙语气淡然,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入内,守在宫门外的嬷嬷似是早知他会来,板着脸道:“太后请王爷和曲大人入内一叙!” 两人对视了眼,同时抬步迈入。 佛堂内,太后发丝披散在肩后,穿着一身单薄的素色禅衣,跪在佛前念经,容瑾笙没出声,直等着她等下手中的动作。 太后声音苍老,叹道:“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或许当年,我就不该同意陛下将你接回宫中。” “后悔也晚了! 容瑾笙淡淡道。 曲蓁看着眼前面容苍老的妇人,几乎已经想不起来初见时在御书房内她霸道相逼的模样。 一个埋尸案,将她从云端打落谷底。 也算是天理昭张,报应不爽! “是啊,已经晚了!” 太后踉跄着起身,打量着他们二人,平静的面容上厌恶之色不加遮掩,“一个雪柔,一个曲漪,这两人是哀家生平最痛恨的人,前者害我守活寡,受尽嘲笑,后者勾引陛下,使得他枉顾江山,色令智昏!” “没想到他们的儿女,在十多年后,居然走到了一起,这可真是天意弄人!” “人总是喜欢将自己的错误归咎在别人身上,我娘与陛下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后心里清楚。” 曲蓁神情冷漠,就凭着御书房内太后对她的杀意,她也不会相信十多年前莲池宫的事与眼前这人全然无关。 “你跟你娘一样,牙尖嘴利,令人讨厌!” 太后怒瞪着她,“他是陛下,是这大盛的君王,想要谁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是那女人不识好歹,宁可跟着一个质子,也要弃他而去!” “所以,他就用尽手段将我娘囚禁在莲池宫?” 她不禁冷笑。 关于当年的真相他们都知之甚少,或许,能从太后嘴里套出些东西来。 曲蓁仔留心着太后的神情,在听到‘莲池宫’三个字时,她果然露出抹愤怒之色。 “别提这个地方!要不是那女人狐媚功夫过人,怎么能勾得陛下对她念念不忘,不惜花大代价和离朝交易也要将她绑回大盛!藏在那莲池宫中!” 太后怒不可遏。 想起当时的场景,气得眼前发晕,“陛下不顾我的反对,不顾天下人的非议都要护着那女人,我恨不能将曲漪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说了这么多,曲蓁印象最深刻的只有两个字。 交易! “什么交易?” 她追问道。 太后微怔,旋即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你还不知道?” “也罢,那我就告诉你!” 太后冷嗤一声,“你以为她对我儿子的真心视若无睹,随意轻贱,执意跟着那质子返回大离能讨得什么好处?” “她在汴京好歹有曲国公府这个靠山,去了大离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罢了!” “离尧利用她平定了大离的内乱,肃清朝局后,她自然失去了价值,便把曲漪卖给了陛下,换取另一位公主去大离和亲,助他坐稳皇位!” 那双眼中的讥嘲之色宛如利刃插入曲蓁心底。 她万没有想到,数年前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虽然理智告诉她太后强弩之末,必会用尽手段突破她的心理防线,可在这刹那,她引以为傲的冷静,溃不成军! “蓁蓁!” 容瑾笙牵着她的手,急唤道。 “我没事!” 曲蓁找回自己的声音,看向太后,“此事的真假我自会去查证清楚!” “你查就是了!” 太后嗤笑两声,怅然道:“真想看看那日啊,父女相残,一定很精彩!” 曲蓁冷眼看她,“可惜,你没这个机会了!” 她身为医者看的最清楚,太后已经中了剧毒,命不久矣! “是啊……” 太后刚开口,一缕黑血就从嘴角冒出,身子颤抖着跪倒在地,“不过没事,哀家的仇,自然,自然会有人报!” “凭谁?凭勤政殿坐着的那位,还是容黎言?” 容瑾笙薄唇微启,笑意凉薄,“你觉得本王还会甘心退避宸王府,做个不争不抢的闲散王爷?” “你,你想夺位!” 太后蓦地瞪大眼,紧抓着手下的蒲团,颤声道:“陛下待你不薄,你个白眼狼!宸王府要反,就是乱臣贼子,是谋逆!” “那又怎样?” 容瑾笙身子微微前倾,“你们母子戏演的太多,到最后自己都信了吗?地宫暗室四年幽囚,我这双腿因谁而断?我母妃因谁受辱,你,难道都忘了吗?” 四周密闭,除粗重的喘息声外,再无其他。 太后面上的怒色逐渐被惊恐所代替,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吹得她头皮发麻,“你,你想起来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真以为能瞒本王一生?” 容瑾笙目眦欲裂,赤红着眼盯着她,“你先去地下跟本王母妃赎罪,你所在意的人,本王会一个一个,送他们去跟你团聚!” “你,你你……” 太后的呼吸声逐渐加重,出气多,进气少,强撑着道:“你做梦!陛下才是大盛的君主,他是皇帝,而你,不过是个乱臣贼子!” “容瑾笙,你当真以为天下人会接受一个残废做皇帝吗?” 说完最后一句,她浑身抽搐的厉害,死死的盯着容瑾笙的方向,像是蓄力要扑上去咬下一块肉般。 面对这样歇斯底里的恨意,容瑾笙怒色顿消,忽的勾起唇角来,语气既凉且轻。 “是吗?那本王就告诉你,这皇位,我要定了!” 说着,容瑾笙在太后惊骇的目光中,从轮椅上,缓缓起身…… 第695章 国丧,反目! 长身玉立,卓然清绝! 那双腿,稳稳的站着,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和天真,太后瞪大双眼,嘴角的黑血不住的渗出,颤声道:“这,这不可能,你早有……准备!狼子野心的贱种!” “野心?” “当年你和容越之所以将本王迎回朝中,不过是为了平定外界关于他杀兄弑弟的猜测,想落得个贤德的名声,即便本王当时年幼,毫无威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还是逼着我母妃亲手断我双腿,打断,接好,又打断,又接好……” 容瑾笙喉间滚动了下,咽下那酸涩痛楚,恨道:“派来府中的御医暗动手脚,坏我根基,那奶娘被你收买,多年来不间止的下毒,南平行宫的刺杀,汴京层出不穷的陷害和圈套,你当真以为本王毫无察觉?” “哀家……哀家早该发现的,该劝着陛下,杀了你……如今养虎为患,都是,哀家的错!” 太后身子抽搐的更厉害,挣扎着往外爬去,在地上拖出条血路来,“我要去告诉陛下,杀了你,让他杀了你!” 她声嘶力竭的大喊,目眦欲裂。 然而毒素在体内蔓延,抽空了她所有气力,喘息越发凌乱急促,就连声音也变得低哑含糊,连这内殿都传不出去! “晚了!” 容瑾笙抬脚,绣着银丝花团纹的云靴踩在她的手背上,逐渐用力,冷道:“本王倘若想反,这大盛的皇位早就换了不知几年,还轮得到他容越稳坐如山?” “我退避、忍让、释权,不过是念着那虚伪的兄弟情谊,而你们,变本加厉,肆意妄为,他既然觉得本王会反,那本王,就反给他看!” “你,就是第一份大礼!” 最后一句,铿锵有力,如巨石砸落,砸得太后胸腔中气血翻涌,“噗”的喷出口黑血来。 手背如被碾碎般,疼的撕心裂肺! 然而肉体的疼痛不及她心中之万一! “容瑾笙,你做梦!” 太后发疯般面容狰狞,咬牙骂道:“大盛的天下是我儿子的,他是君你是臣,就像你那贱人娘一样,我是妻她是妾,活着她要跟……跟哀家卑躬屈膝,就连,连死后,也要被哀家……踩在脚下,我们,我们母子不会输,陛下不会放过你……” 她如回光返照般强撑着半爬起身,使尽浑身解数,只来得及喊出一句:“陛下!” 声凄似鬼,阴诡渗人! 曲蓁冷眼看着这幕,看她在半空胡乱挥舞的手缓缓垂落,看她砸倒在血泊里,看她死不瞑目,心中翻涌的恨意逐渐翻滚到极点,最后都随着那口气断,而无声的消匿! 太后,死了! 她缓缓阖眼,再睁开,已是一片清明之色,“有人来了!” 容瑾笙身形一旋,翩然落在轮椅上,凤眸淡泊不见丝毫异色,就在他刚坐稳刹那,内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出现道黄色的身影,“皇祖母!” 一声惊呼,容黎言飞扑而来,将倒下的太后揽在怀中,颤声唤道:“皇祖母,皇祖母您睁眼看看,孙儿带太子妃来叩拜请安了,您不是最喜欢清姿的吗?您说过要喝我们敬茶的,祖母……” 他抱着太后尸身泣不成声! 随后赶来的池清姿看见这幕,腿软的跪倒在地,伏身哀泣…… “太后!” 悲恸的哭声响彻内殿,容瑾笙与曲蓁一站一坐,冷眼旁观着这幕,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半响,容瑾笙冷漠道:“我们走吧。” “好!” 曲蓁应了句,推着他就要往外走去。 奈何容黎言腥红着眼,猛地抬头,嘶声道:“走?你们想去哪儿?” “本王去哪儿要跟你报备?” 容瑾笙凤眸微抬,平静的迎上他盛怒的眸子,提醒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我是太子!” 容黎言咬牙,抱着太后尸身的手不住收紧,理智早已被仇恨吞没,只剩下撕心裂肺的恨意:“昔日本宫敬你是皇叔,礼让三分,但你别忘了,本宫是储君!你逼杀皇祖母,这件事,本宫要你给个交代!” “交代?” 容瑾笙薄唇微勾,轻道:“太子的位置你要是坐腻了就直说,本王不介意换个人!” 此话一出,容黎言面上怒色瞬间僵住。 “你,你可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东宫太子,国之储君,关乎社稷的安稳,祖宗的基业,眼前这人却眼睛都不眨的说,‘换个人’,轻飘飘的语气仿佛只是决定今日用什么饭菜一样简单! 这话换做旁人,容黎言只觉得他是疯了。 可说这话的人是容瑾笙,是宸王! 他,不敢不信! 容瑾笙语气清淡,“你觉得呢?” 从容淡定,不疾不徐的答复如一记重锤砸在容黎言头上,巨大的震动使得他骤然清醒过来,那双眼,幽邃平和,却有着一种令他心惊胆战的自信! 容黎言,怕了! 拦在半空的手,突然泄了力气,垂落在身侧。 曲蓁见状,面不改色的推着容瑾笙往殿外走去,身后传来池清姿担忧的声音:“殿下,太后娘娘已经去了,你,节哀!” “皇祖母……” “啊——” 悲痛的呼声响彻天际,聚在寿康宫上方,经久不散! 随后,宫中敲响丧钟,一道接着一道的唱和声从内而外,“皇太后驾崩——” 消息一出,新近大婚的几座府邸忙招呼着下人拆了红绸喜字,百官换上一身素衣,就连晏峥也被晏国公从床上拉起,入宫凭吊,忙成了一锅粥。 在诸多繁琐的奠仪中,宸王府显得异常安静。 身为先帝幼子,太后也算是其嫡母,按制宸王当入宫守孝,然而从始至终他都未曾露面,最奇怪的是,陛下对此似乎也不甚在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揭过,在这诡异的气氛中,也没人敢主动提及此事。 就连一向敢为人先的御史台,也装聋作哑。 他们都清楚,陛下和宸王府之间,似乎有些东西,被悄无声息的捅破了…… 未来将会是何等的局面,谁也不敢断言…… 第696章 东宫出手,选择! 太后驾崩,满朝文武素服举哀,辍朝十三日,十三日后再度开朝,气氛异常玄妙。 以东宫为首的言官针对户部、大理寺、礼部、吏部等官员明表弹劾,涉案之人自七品上至正二品皆在其中,包括私德不检,买凶杀人、收受贿赂、侵占良田或是贩卖私铁等罪。 景帝震怒,着令刑部与监察司立案严查,一经证实,当即拿人下狱,按罪论处。 长街时有禁军呼啸而过,所到之处,一片愁云惨雾之象! 一时间,百官心惊胆战,人人自危。 大理寺诸事容瑾笙都交付给旁人处置,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在府中守孝,待停灵期满,在皇陵处择了风水宝地,重新将棺木下葬。 出殡那日,数千黑云骑护送,两侧百姓夹道默哀,经朱雀街出南城门,恰好与太后的丧仪队相遇。 哀乐顿止。 两条长龙霎时止步,四下无声。 “皇叔,按制,雪贵妃是先帝皇妃,虽位同副后,但到底是妾,皇祖母灵柩在前,理应让道!” 容黎言一身孝服,满面苍白颓然之色,哑声说道。 短短几日,他瞧着消瘦许多,宽大的袍子挂在身上,空荡的令人心慌,此刻正盯着面前的黑色马车,眼底按着火光。 声音传来,自有一股冷厉庄肃之意。 马车内,曲蓁微微侧首,看向容瑾笙,“同日出殡,许是宫中那位有意试探。” “我知道。” 容瑾笙凤眸里的云雾逐渐聚拢,凝成寒光,狭路相逢,陛下,要的是他宸王府一个态度! 退,则粉饰太平;进,则彻底决裂! 究竟是韬光养晦,还是撕破脸皮,针锋相对,选择权,在他! “母妃骨葬寿康宫,太后服毒自尽,桩桩血案相隔,即便是我退了,他也不会相信,既如此,为何要退?” 容瑾笙凤眸掠过抹决然之色,不顾容黎言的话,扬声对外吩咐道:“出城!” 此话出,众人哗然。 宸王府这么做,等于在打太后和皇室脸面,他性情一贯平和冲淡,疏离冷漠了些,却 最重规矩。 像这样针锋相对,尖锐摄人,还是第一次! 黑云骑闻声而动! 容黎言面色愈白,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缰绳,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眼光,强忍着怒意,道:“皇叔执意如此,本宫也不好阻拦,让路就是!” “殿下,这不合规矩啊!太后毕竟是先皇嫡妻,岂有委居妾室之后的道理?这……” 随行的言官当即开口,话还未说完,就见眼前冷光一闪,长剑‘咻’的擦着他脸颊飞过,‘砰’的插入地面。 力道之大,道道裂痕如蛛网般向四周蔓延开来…… “啊——” 那人后知后觉一声惨叫,跌坐在地,身子抖如筛糠! 暮霖眼含冷光,寒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妄议皇家的是非?再多嘴,就别怪本将军不客气!” “你……” 那官员骇的面色发青,言官不获罪,平日就算是朝堂辩论,只要不是攀诬胡扯,陛下都不会随意处置。 没想到今日遇上个不讲规矩的,话不多说直接动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他的脸,算是丢尽了! 他抖着唇,低喃道:“无耻、狂悖、蛮横、莽夫,本官,本官定要去御前参你一本……” 容黎言见状,愠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周大人扶起来?” 两侧的侍卫如梦惊醒,连忙上前。 “老臣,多谢太子殿下……” 周大人哆嗦着站起身,瞥了眼身侧尾端还在颤粟的长剑,又羞又恼。 暮霖收回视线,扬手道:“起乐,出城!” “是!” 黑云骑齐喝,声势浩大,马蹄踏在地上,发出铿锵之音,在禁军和容黎言的注视中缓缓出城。 容黎言抿唇不语,倒是他身后的容珩望着那肃杀凌厉的背影,眼底露出抹意味莫名的笑意。 “皇叔是什么脾性太子还不清楚吗?非要在这时候去撩拨,也不怪丢了东宫的体面,自己手底下的人啊,还是看紧点好!”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你以为宸王府与本宫翻脸你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吗?” 容黎言怒而回首,压低声音道:“他恨的是父皇,你我都是父皇的子嗣,谁也讨不了好!所以,本宫奉劝你收起那些小心思,别让人贻笑大方,丢了皇家的脸面!” “太子皇兄教训的是,臣弟谨记。” 容珩轻嗤了声,敷衍的拱了下手,肆意轻漫的态度刺的容黎言眼睛一疼,索性冷哼了瞥过头去。 “起灵!” 短暂的耽搁后,两方先后出城前往皇陵。 曲蓁看了眼那紧跟身后的禁军,放下帘幕轻道:“我没记错的话,方才出声的人是御史台的周霖,近来掀起弹劾浪潮的官员里他喊得最凶,出手必见血光,因此连升两级,风头正盛,他是太子的人?” “之前不是,今日之后,就是了!” 容瑾笙淡声回道。 曲蓁微微沉眉,“他想拉踩宸王府攀上东宫的高枝?宫中到底有多少人存着这样的想法?” “很多,朝堂上见风使舵是常有的事,那人捧杀时尚且有人对我心怀怨怼,更别说同宫中翻脸之后了,不碍事!” 容瑾笙抬指轻轻抚平她的眉心,温声道:“别为这些事烦心,有我呢!” 曲蓁抓住他的手,拢在膝上,“今时不同往日,我总不能把所有的事都丢给你去处理,我能管好青镜司 ,也能理好朝堂的事,你不信我吗?” “信!” 容瑾笙毫不迟疑的道,眸中多了几分暖色,“我的蓁蓁是这世上最厉害的女子。” “那就别独自揽下所有事。” 曲蓁凝视着他,正色道:“我听风愁说了,身陷此次风波的官员,有些与府中有旧!” “嗯!” 容瑾笙含笑应了声,笑意凉薄未达眼底,“御史台出手太快,直掐七寸,不过明面上能查到的人手都是奸细或者丢出去的鱼饵,真正重要的不过三两个,有些麻烦罢了。” “那就好!” 曲蓁稍稍宽心,思索片刻,迟疑道:“有件事着实奇怪,御史台几人受命于东宫,如果操纵此事的是太子,那他从哪儿找来这么多人的把柄?” 第697章 血浮屠幕后之人! 一朝爆发,震荡了半个朝廷! 这么多的信息,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够收集成功的…… 两人不约而同的陷入沉默,须臾,同时抬眼! 曲蓁道:“我想到了一件事!” 闻言,容瑾笙微微抿唇,眼中精光乍现:“你说的,是那账册?” 初入汴京,阮王氏买凶杀人,绿浮出面联系血浮屠于京城外动手,被她追去了老窝! 找到幕后主使的同时,也拿到了那本账册,上面记载着不少朝廷官员的秘辛! “对。” 曲蓁点头附和,“寻常江湖组织大多对朝廷之事避之不及,生怕引火烧身,那血浮屠却反其道而行之,暗中做着阴诡之事,留证在手,显然是别有目的。” “且此次涉案的官员,许多事情都办的十分谨慎私密,除经手之人外,怕是找不到纰漏,御史台出手直打七寸,可见对其中内情甚是了解,除了这个可能,我暂时想不到其他。” “血浮屠,太子……” 容瑾笙沉吟着,他心中也颇为赞同这个说法,那本账册经过天机堂查证,所记载的内容大多属实。 此次风波,还牵扯出了那册子记录的几个官员! 都是容珩的人! 曲蓁见他不语,又道:“不仅如此,我在太子身边的一个女暗影身上,发现了医馆刺杀的那批刺客所描述的特征。” “女子,官家人,双足较大……” 宸王府初见时她就有所怀疑,只是当时与太子并无仇怨,只觉得是巧合,可后来随着她身世揭开、曲家送尸案的真相、娘亲与景帝的过往、以及中宫皇后黎氏的杀机等逐渐暴露,她心底慢慢凝成了一个猜想。 那批刺客,就是被黎氏派去杀她的! 容黎言极有可能如同曲家送尸案一样,被蒙在鼓里,所以初见时,不见丝毫异样! “我会命风愁尽快查证东宫和血浮屠之间的关系,如果是真的……” 容瑾笙想起那日她孤身跪在坟前的一身清冷的背影,还有她被逼至悬崖满身是血的凄凉,满目寒沉,“那他就要断条‘臂膀’了!” 两日后,天机堂传来消息。 “负责蹲守东宫的人不负所望,跟着太子身边那女暗影,亲眼见她进了血浮屠总坛!位置,就在猎场附近的花溪庄。” “属下命人盯着那处,她至今尚未离开!” 风愁拱手,试探道:“主子,要命魇楼出手吗?” 果然是他! 曲蓁眼中掠过抹寒芒,爹爹胸口那剑贯穿前胸后背,搅烂脏腑,断绝生机都是拜他们所赐! 还有娘亲当年逃出皇宫后遭遇追杀,若她所料不错,大概也和黎皇后以及血浮屠逃不了干系! 血债,必须血偿! 她看向容瑾笙,“最近宫中的视线都在你身上,你不方便出面,我去!” “你不喜血腥。” 容瑾笙蹙眉,“这些事,还是让暮霖去做。” “不必。” 曲蓁迎上他的目光,坦然道:“未来的路注定荆棘遍地,血流成河,我既然决定要同行,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凡变法者无不流血,血浮屠之行,是报我的家仇血恨,也是剔除东宫势力的第一步。” “我去!” 她执拗的再度重复。 容瑾笙凝视着她,半响,轻叹了口气,似是妥协:“我等你回来。” “好。” 曲蓁点头,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去,风愁见状,忙保证道:“主子放心,属下和血手会随时守在姑娘身边,绝不见她出事。” “去吧。” 容瑾笙微微摆手,待目送两人远去后,转身回了书案后,继续处理公文。 此次风波,即便是他处理起来,还是有些棘手,待拔除血浮屠,釜底抽薪后,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 是夜,曲蓁换上一身夜行衣,与风愁几人趁着夜色翻跃城墙,往花溪庄赶去。 “魇楼的刺客已经候在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只要动手,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血手边赶路边说道。 月色下,曲蓁面上冷若冰霜,闻言只轻点了下头,“那个女人记得留活口,我有事要问。” “遵命!” 两人齐声应道。 他们都知道顾大夫的死是姑娘心里拔不去的刺,每每想起就疼的撕心裂肺。 哪怕如今曲国公府疼她如珠似宝,在她心里,都抵不过笋溪县那数年时光。 今夜的杀戮,就当是他们宸王府送给姑娘的第一份聘礼! 几人正赶路,曲蓁蓦地停下脚步,侧首往身后望去,冷喝道:“出来!” 风愁两人急忙止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黑漆漆的树林中,静的只有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有人吗?” 血手暗中警惕,连他们都没发现的话,必定是个高手! “你再不出来,就别怪我动手了!” 曲蓁柳眉紧蹙,声音更沉了几分,话音刚落,就见一抹灰色的人影从树梢间飘落,三两步走到眼前。 “是你!” 血手看清楚来人是谁后,心下一松,旋即怒道:“白公子,你鬼鬼祟祟跟着我们做什么?” 他素来喜欢穿白衣,换了身颜色,再加上那出神入化的轻身功夫,倒让他们谁都没发现身后还跟了个尾巴! 幸好姑娘警觉! “没想到又被你发现了!” 白莲花双手环抱,一点都没有被戳破的尴尬,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最终落在曲蓁身上,“我鬼祟?你们真应该好好看看自己,月黑风高夜,穿着一身夜行衣一副要杀人的架势,还好意思说我?” “既然知道我们是去杀人,你还敢跟着,就不怕被灭口吗?” 风愁阴恻恻的道。 白莲花耸肩摊手,作无奈状,“那也要你们追得上我!” 两人磨牙,他们,还真的追不上,这人滑溜的跟泥鳅似的,跑起来像是长了八条腿! “姑娘!” 血手以眼神询问她,时辰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容易生出变数! 曲蓁明白他得意思,冷瞥了眼白莲花,警告道:“要跟就安分点,不然,我就捆了你扔回医盟去!” 她说罢抬脚就走。 白莲花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忙快步追了上去,“你这威胁人的坏毛病是跟谁学的?容瑾笙那个死狐狸?本公子告诉你,我绝不会畏惧强权……” 他喋喋不休的嚷着,脚步却不慢,很快,就到了花溪庄…… 第698章 端掉,来人是谁? 花溪庄内,莹莹灯火闪烁,勾勒出古庄沉肃冷硬的轮廓,对外虽没有大量的巡逻和守卫,但曲蓁已察觉到暗处隐藏的数道气息。 三步一哨,十步一岗,戒备森严。 “此处偏僻,属下已命人潜入其中,截断了其与外界联络的一切手段,随时可以动手。” 风愁伏低身子藏在树影中,压低声音道。 曲蓁凝视着那沉寂的古庄,轻道:“里面动静如何?” 话落,血手刚询问完状况赶回,面色有些古怪:“探子回禀,在那女人入庄后不久,有人乘车入内,至今未出。” “身份不明?” “嗯,两人在房中密谈,我们的人无法靠近,因此也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好在对方人数稀少,没什么好顾虑的。” 血手说罢,静看着她,似是在等待命令。 曲蓁迟疑片刻,低道:“命魇楼的刺客由外向内缩小包围,动静小些,免得打草惊蛇。” 血浮屠中有大量的关于朝廷的卷宗和秘辛,与其付之一炬,不如留给他们。 “遵命!” 数道黑影齐动 ,蹿入庄内。 不多时,‘噗嗤’‘噗嗤’的声音接连响起,刀刃穿破皮肉,尸身从树影屋顶等处拖下,扔在草地中。 曲蓁等人悄然潜入,朝着两人密会的房内赶去。 “这么麻烦做什么?直接杀进去言行逼供不就好了?” 白莲花被迫猫着身子躲藏行进,一脸的不情愿,“偷偷摸摸岂非君子所为?” “君子会跟着来这儿?” 血手没好气的轻哼了声,压低声音道:他们密谋什么只能从活人嘴里问出来,血浮屠的人齿缝内都藏有剧毒,一旦发现突围无望,必然会服毒自尽,到时候通天的手段都施展不开。你最好安分些,搅黄了姑娘的事儿,她脾气你是知道的! “啰嗦!” 白莲花看了眼不远处的青影,嘀咕道:“杀人越货也算是正经事?再说了,本公子何时拖后腿了?”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血手生怕这动静引起四周警觉,忙敷衍了句,结束了这个话题,他心中有种预感,今夜,似乎是来对了! 除血浮屠外,怕是还会有意外收获! 几人越是越近那屋子,四周的暗哨就越严密,几乎到了寸步难行的地步。 一道月亮门,犹如天堑,隔着月色只隐约能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正坐在窗前,窃窃私语。 “姑娘,再近就会被发现了!” 风愁提醒了句,“正东方位,南屋的廊下,窗前的树影等位置,都藏有高手,凭我等的轻身功夫想要在避开他们的状况下靠近暖阁,绝无可能!” 且这几个方位相互照应,一旦哪个地方出现变故,就会立即引起其他人的警觉。 曲蓁也发现了这点。 她来回打量着院中的布局,最后视线凝在了一处游廊后的小门上,“只要穿过月亮门和游廊,进入那位置,就能从另一面靠近暖阁。” “不行,那游廊正对着窗前,从中走过,必然会被察觉。” 风愁道。 “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就行了,三息的时间够吗?” 曲蓁回头,看向白莲花,面色凝重。 如果只是缉拿那女子,端掉血浮屠总坛,那直接命人入内绞杀即可,但眼下时局敏感,容黎言暗中建立血浮屠却在与人密会,个中缘由还需弄个清楚。 对啊! 风愁和血手被这么一提醒,这才想起他们身边,可是跟着个轻功绝顶的‘高手’! 怎么把他给忘了! 两人齐齐回首望去! 白莲花被三双眼睛看到心底发毛,不自在的搓了搓胳膊,撇嘴道:“够是够了,但本公子出手的价格可不便宜,毕竟这寒风刮骨的,听墙角也颇费精力。” “条件好谈!” 曲蓁干脆应道。 “这还差不多!” 这种交易两人也干了好几桩,白莲花知道 她不会爽约,径直道:“你看准时机出手,本公子自己会动身。” “好!” 她收回视线,借着月色四下打量着,最终在看到那墙下的狗洞中弹出双泛着绿光的眼,心上一计! 风起,拂过庭院与碧柳,发出‘簌簌’的响声。 就是这时! 曲蓁捻起块碎石,借着风声掩护,‘咻’的屈指弹出,目标,正是那狗洞的活物……旁的墙壁! “喵呜!” 黑猫受惊,发出一声惨叫,飞速逃窜! “什么人!” 暗处的人影霎时齐动,闪身前去检查,待看到那黑猫蹿入杂草丛,才返身回了自己的位置。 “回堂主,是只夜猫不知为何受了惊,属下已经将其赶走了。” 屋内人影微动,只传来女子冷漠的声音。 “仔细些,别再闹出动静来!” “是!”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们话音落,白莲花的衣袂已然消失在那角门里。 曲蓁盯着那处,不知过了多久,暗影已经逼近内院,就在这时,安静的古庄内突然发出一声大喊:“敌袭,快,快来——” 话未尽,声已绝。 但这动静,彻底惊醒了古庄内隐藏的高手,火把如星点亮起,霎时点燃了整片天。 “杀——” 伴随着嘶吼声,双方直接交手。 曲蓁几人见状,身形闪动,朝着那屋内扑去。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血浮屠……” 跳出阻拦的几个高手被血手和风愁齐齐拦下,她直接越过几人,一脚踹开房门! 刚入内,就有刀光迎面劈来! 她忙后仰避开,紧跟着那女子就缠打而上,旁边帮手的侍卫更是手段层出不穷,而另一个男子,已经顺着密道离开! 解决他们,需要时间! “白莲花!” 曲蓁厉喝。 一道灰色身影飘过,传来他戏谑又轻漫的声音:“知道了,给你把人逮回来嘛,等着!” 那侍卫闻言面色大变,回身就要追上去,被曲蓁屈指一抓,直接甩在了门板上,“给我留下!” 三人激战在一处。 屋外血光四溅,魇楼的刺客和血浮屠的死士彼此厮杀,各有死伤,不过容瑾笙早有准备,来的都是高手,擅长暗杀之术,再加上血浮屠众人仓促应战,几乎一边倒的败退! 血手和风愁联手解决了几人,如他们所料,除了被杀的,其余人都服毒自尽。 而曲蓁,虚晃一招骗过那人,反手夺过兵刃一刀砍在她肩上,霎时,鲜血四溅! 那女子捂着肩上的伤,面容狰狞:“你们到底是谁?擅闯血浮屠,有何目的!” 第699章 灭门,抓谁回来? 院外,魇楼的刺客已然聚来,手持冷剑,鲜血顺着剑尖垂落,滴在地上的血泊里,溅起阵阵涟漪。 脚下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 一片死寂肃杀之景! 曲蓁凝视着那踉跄靠在墙上的人影,冷笑道:“我是谁你心里不是很清楚吗?那日宸王府初见,你家太子罚跪刘九龙壁,印象应当十分深刻才是!”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女子垂眸,神情冷漠。 她否认血浮屠和东宫之间的关系也在情理之中,即便是将人送到了容黎言面前,东宫太子也不会为了个暗影自断前程! 她们,都很清楚这点! 今夜的血浮屠,是白白牺牲!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 反正此行目的也不是为了拉东宫下水! 曲蓁缓步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去年六月,临江府笋溪县,顾家医馆的那条人命,还记得吗?” 那女子垂首,长发遮去了面上的情绪,嗤笑道:“血浮屠做的是杀人的买卖,一年到头死在我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记不清了!你说是就是吧!” “可我记得清!” 她声音骤冷,“我既能查到血浮屠,查到太子府,查到你身上,就必然不会作假,你不愿说没关系,东宫有太子,皇宫有黎氏,我迟早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话至此处,再装傻也就没必要了。 女子闻言冷笑,“就凭你?” 她原以为今夜的变故是被华延亭引来的,在看到曲蓁的第一眼就改变了主意,多少猜到与顾回春之死有关,却不想在他们竟然连血浮屠和东宫之间的关系都查出来了! 不过没关系,两者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她,只要她一死,这把火怎么也烧不到东宫头上! “阮王氏初见我也是你这种想法,现在如何?” 曲蓁对她的嘲讽不以为意。 “怪不得阮家夫人好端端突然病故,是你下的……” 话说一半儿,女子似是察觉了什么,声音戛然而止,怒视着她。 “果然,黎皇后早就知道,阮王氏毒杀我娘之事!” 曲蓁声音渐冷,曲家送尸案的线索和娘亲死期相互联系,得出的结论是,在十七年前中秋夜,黎皇后早就知晓娘亲必死无疑,所以命人脱骨陈棺,送尸国公府! 不早不晚! 时间卡得正好! 也就是说,阮家老宅那件事,她也曾插手其中! 听了这话,女子长吁口气,既是愤怒也是无奈,“和你说话,果真是半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过奖。” 曲蓁淡声回道。 女子惨笑,“不过,接下来你没机会再问了!” 话音未落,她凝气于掌,蓦地拍向自己的天灵盖,风愁眼疾手快出手拦截,然而,还是迟了…… “噗”! 一口鲜血喷出,她双目圆瞪软软的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流出。 生机已断! 风愁惋惜不已,回眸疑道:“姑娘,你方才为什么不拦着她……” 以姑娘的手段,想要阻止一个人寻死可以有无数种法子,可她,却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拦她有什么意义?” 曲蓁望着那微微抽搐的身影,冷淡道:“你也算是死士,言行逼供你能问出王府的秘密吗?” 风愁嘴角微抽,“不能!” 他不死心,又道:“可姑娘你不是能察言观色吗?即便是不逼供,也能问出消息来……” “察言观色不是万能的,我须得有想问的事才能根据他们的言行来判断真假,而不是凭空捏造!” “那她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她了?” 血手有些气愤,“怎么也该让她过过狱司里的刑罚,月杀那厮看着冷漠寡言,实际手段毒辣残忍,折磨人可自有一套法子!” “就这样吧!” 要论起如何让人生不如死,曲蓁自认手段比起狱司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没那个必要! 以命抵命,足够了! “姑娘就是太善良才会遭人欺负,要换做是我,怕是要把她大卸八块,千刀万剐方泄心头之恨!” 姑娘为顾大夫流的每滴泪,都该以千刀万刀的代价从他们身上取回来! 血手喋喋不休。 风愁束手在旁,时则也是危险的眯着眼,双目如利刃般在那女子身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思着要不要上去砍两刀! “你,比我幸运!” 那女子气若游丝的道,简单的五个字说完,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再动弹不得,只是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地板上。 在这一刻,她忽然有些羡慕曲蓁。 即便没了爹娘护持,但有曲国公为她撑腰出头,有宸王倾心相许,有晏世子痴情不改,有青镜司众人为她舍生忘死,就连这些死士,都对她万分回护…… 而她…… 原是大家千金,遭人陷害家道中落,险些饿死之际被师父捡回了血浮屠,教授武功刀法,悉心教导,成为了江湖亡命徒,谁知一次不经意见到了那人,就此沦陷! 他要血浮屠帮他办事,她就去求师父! 师父称江湖与朝廷两不相犯,绝不投靠,她不甘心,暗中领着弟兄为东宫奔走,导致死伤惨重。 师父大怒,罚她过水牢,受刑钉,她都咬牙忍了过来,最后甚至为了他与师父反目,亲手断送了世上唯一真心待她之人。 自此,一统血浮屠,化身他的影子,藏于黑暗中,默默的守护着他。 这半生,她为心意而活。 如今,她也该去地府跟师父赔罪了,血浮屠满门弟兄,数年基业,就这样断送在了她手中。 “师父……” 最后一声轻喃,无声息的散在风中。 死不瞑目! 曲蓁也听到了那声,但她心中并无半分波澜,杀人者终被人所杀,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罢了! “姑娘,白莲花都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回来?要不属下去看看?不是我说,他那点三脚猫功夫,要是遇上个高手,恐怕……” 血手见她抿唇不语,小心的试探道。 谁知话还没说完,就听一声冷哼从那密道里传来,“恐怕什么?本公子告诉你,平日里我那都是让着你,真要是动起手来,我有一百种法子制住你!” 第700章 花钱买命! “回来了!” 几人往声音的来处看去,就连白莲花迈着悠闲的步子从暗道里走出,手中攥着一截碎布和腰带拧成的绳子,另一头,拴在一人的脖子上。 如遛狗般扯着他! 那人双手被绑在身后,脸上全是灰尘,头发散乱,身上的锦衣被撕的破破烂烂,衣襟大敞,活像是逃难来的! 这…… 如此彪悍的一幕令曲蓁不禁哑然。 血手和风愁则是对视了眼,看着那男子惊讶道:“居然是你!” “你们认识本少主?” 男子蓦地抬眸,怒道:“那还不赶紧把本少主解开!否则,有你们好受的!” 白莲花皱眉,上下打量着那人,头也不回的问道:“他是谁啊,嘴这么臭!” 风愁听他嫌弃的语气,忍俊不禁,这人只要不是找他们麻烦,就还是挺有趣的! 他转向曲蓁,意味深长的解释道:“此人就是锦绣城少城主,华延亭!” 男子闻言,威胁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你们就该了解得罪锦绣城的下场,还不赶紧松绑!” “啪!” 白莲花抬手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什么锦绣城,一帮绣娘住的地方?果然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屁大的玩意儿也值得拿出来显摆,怎么?不服气?不服气你自己松开啊!” “你——” 华延亭气得眼前发晕,又羞又怒,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下毒、撕衣服、踹屁股、还要被像牵狗一样的拽着走! 还打他头! “你给爷等着,等爷出去,一定……” “一定什么?” 白莲花扯着那绳子猛地一拽,拽得华延亭一个趔趄,直接摔了个狗吃屎,“说狠话谁不会?还敢在本公子面前自称爷?谁的爷?再敢这么大口气,信不信老子阉了你!” 华延亭脸擦在地上直接破皮,听了这话,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昏死过去! 见状,白莲花甚是得意,扬眉笑道:“怎么样?厉不厉害?” “厉害!” 血手笑得前俯后仰,“华延亭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今夜的事了!” “也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风愁双手环抱,咧嘴笑道。 冲天的血腥味中,唯有曲蓁面不改色,盯着昏死过去的华延亭,紧皱着眉头。 “姑娘,怎么了?” 血手最先发现这异样,奇怪问道。 其他几人也朝着曲蓁看来。 曲蓁轻轻摇头,“我只是在想,薛静琅就是栽在了这种人手里?” 她眼神有些古怪。 锦绣城少主华延亭,她第一次听这个名号,还是在城外庄子内,薛静琅被人一箭穿心,险些丢了性命,设局的正是此人! 她原以为是多厉害的角色,谁想到居然……这么个德行! 闻言,风愁也觉得有些尴尬,“虽然华延亭这人爱钱又脓包,但是他身边时常都跟着高手,这次不知道为何,居然就带了一个人!” “那要怎么处置他?” 血手嫌弃的打量了眼如死鱼般躺着的人影,惋惜道:“到嘴边的鸭子总不能就白白飞了吧?” 曲蓁思忖片刻,若有所思道:“锦绣城少主,应该值不少银两吧?” 银子? 白莲花双眼放光,“对啊,好歹也是宝贝疙瘩,把他卖给他老子,说不定还能大捞一笔!”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能成,来回转了圈,忙当在华延亭身前,警惕的看着三人,“先说好啊,人是我抓回来的,赎金我要占大头!” “你不是向来视钱财如粪土?” 曲蓁挑眉。 一句话引得风愁两人连连低笑,是啊,这位爷就连打赏跑腿的小厮都是直接给金叶子,出手之阔绰令人叹为观之。 如今竟也知道计较这些了! 白莲花面色变了变,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哎,年少不知金子贵,衣兜如洗空流泪。” “你哪儿学得乱七八糟?” 曲蓁无语的瞥了他一眼。 白莲花张开双臂挡住几人,撇嘴道:“你别管我哪儿学来的,反正我就要这么多,不然……” 他想了下,得意扬眉道:“不然你别想知道他们在屋内谈了些什么。” “成交!” 曲蓁斩钉截铁的撂下两字,总归她没什么视财如命的癖好,提出那条件无非是不想开罪锦绣城,也不想轻易放过华延亭罢了。 交换来的东西比起东宫和锦绣城之间的过往来,不值一提,他想要,给他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 白莲花喜笑颜开,施施然让开道,“行了,先把我们的财神爷扛回去!” “你怎么不自己扛?” 血手呛道。 白莲花对上他不满的态度,皮笑肉不笑道:“因为,本公子不乐意!还想不想听他们的谈话内容了?” “你……” 血手深吸口气,指骨掰的‘咯吱’响,真恨不得一拳打在那欠揍的脸上。 “忍住,坏了你家姑娘的事儿,她的脾气你可心知肚明。” 白莲花得意的扫了眼他一眼,抬脚跟上已经走远的曲蓁,轻飘飘将血手当时威胁他的话丢了回去。 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该死的!” 血手骂骂咧咧说了两句,深吸口气,对旁边暗影吩咐道:“把他给我拖回去!” 说罢,拂袖追上。 曲蓁听着身后接连传来的脚步声和争吵,因四周漫天的血腥气而压抑的心情逐渐被驱散,无奈的摇头。 出了花溪庄,魇楼的刺客已将暗室的密卷等收集带走。 “烧了吧!” 风愁微眯着眼吩咐了句。 话落,数根火把甩出,划过夜幕,砸落在古庄的屋顶上,霎时火蛇翻卷,将整个庄子点燃,扬起了阵阵浓烟。 今夜之后,世间再无血浮屠。 东宫臂膀已断! “走!” 曲蓁一声令下,众人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的离去,顺便,还带走了今夜庄内仅剩的唯一一个活人! 华延亭! 回去的路上白莲花很是干脆的交代了两人密室中谈话的内容,曲蓁听罢,扫了眼还在昏睡中的华延亭,冷淡道:“告诉无瑕,谈价的时候在他们的基础上,翻十倍!” 风愁咧嘴阴笑道:“姑娘放心,无瑕出面,这只猪,必定能卖个好价钱!” 第701章 黑云骑出内鬼! 一行人来去如风,没留下半点痕迹。 白莲花跟着回了王府,轻车熟路的找去了自己先前住的客苑,埋头就睡,对于他的存在众人已经司空见惯,也就没前去打扰。 风愁带华延亭去找无瑕商议后续的处置问题。 而曲蓁,则回松风水阁唤了热水,洗漱之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去了书阁。 灯火长明,透过那半悬的明窗,她似乎看到了些其他人影。 “王爷,这次对方来势汹汹,矛头直指黑云骑,且有军中的册目和消息,怕是出了内贼。” “徐兄说的正是,黑云骑是先帝特设赐予王爷的私兵,向来独立于朝政之外,不受陛下管束,群臣嘴上不说私下里多有议论,这次爆发也是意料中事,比起这个,近来太子和御史台及监察司几位同僚走的颇近,来往的礼品和银钱就达到千两之数,也须多加提防。” “东宫如此明目张胆拉拢朝臣,就不怕陛下有什么想法吗?” “东宫与三皇子势成水火,势微之际,陛下赐婚池相之女为东宫正妃,将池相作为了其靠山,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徐兄还想不明白?” “太子庸碌,陛下这番……” 里面的议论声十分激烈,拦住了曲蓁靠近的脚步,守在书阁外的暮霖见状,三两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姑娘,不进去吗?” “里面在议事,我就不打搅了。” 曲蓁摇头,华延亭和东宫的那档子事并不着急,她没必要这时候去赶热闹。 暮霖想了下,轻道:“也好,不过就是朝政上的琐事,挺多了心烦,姑娘早些睡吧。” “你有心事?” 她见暮霖心不在焉,多嘴问了句。 暮霖回头看了眼窗内,沉叹口气,“有人弹劾黑云骑逾制囤兵,朝廷着手在调查,军中出了内鬼,我这个统领难辞其咎。” “我记得六绝散那次也是被内鬼出卖。” 曲蓁不自觉蹙眉。 看来这些年内部积压的问题要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先是沐色叛变,容瑾笙中毒垂危。 然后黑云骑内部又出了变故! “沐色死后,我曾着手清洗过一次,但黑云骑内部矛盾由来已久,各方收买和安插的线人埋藏太深的,就难以彻底拔除,始终是个隐患,没想到会在这时候爆发出来。” 暮霖也觉得颇为头疼,看着自家主子日渐憔悴,他恨不能以身相替,说到底,还是他太没用! “你记得提醒他早些歇息。” 曲蓁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在黑云骑这件事上她帮不上什么忙,也就没必要去添乱,她相信以容瑾笙的性子必然不会束手待毙,需要的时候,他自会言明。 一夜无梦。 次日,曲蓁按照惯例去了青镜司,在内堂坐好,顾义等人汇报着府衙中的情况。 “积压的案件姑娘处理得差不多了,近日也没有新的卷宗送来,反正就是无聊的很。” 钱小六刚说完,顾义就忧虑道:“自上次姑娘被下狱之后,陛下对青镜司的态度冷漠不少,连带着各方官衙的态度都变得难以琢磨,姑娘行事还是要小心才是。” “怕什么,不是有王爷在吗?谁敢明目张胆为难姑娘?” 钱小六道。 魏康安无奈,提醒道:“你别忘了宸王府如今是个什么状况,王爷自顾不暇,哪里能分出精力来照看其他人?依我看啊,明哲保身为上。” “姑娘觉得呢?” 顾义对她问道。 青镜司位置特殊,再加上一帮人都是因她聚在一处,与其说是朝廷的青镜司,倒不如说是她的! 在外界看来,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真出了事,谁也逃不掉! “静观其变。” 曲蓁面不改色的答道,明面上青镜司未有出格之举,朝廷就不敢随意处置,即便是帝王,也要顾念这天下万民的想法。 没了新案子,她依旧在青镜司待了大半日。 回府时容瑾笙没在,曲蓁就进了药楼去研究自己的事情,直等到月上中天,外面才传来阵清浅的脚步声。 她站在案前,拿着药粉正在调兑,一双手就从身后伸出,环着腰际,高大的身子拥着她,将她裹在怀中。 “蓁蓁。” “嗯?” 曲蓁应了声,听得出他声音中难掩的疲倦之意,搁下手中药碗,侧首问道:“要先睡会吗?” 身后传来男子低笑,声音低醇温厚,“蓁蓁,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问这话,就不怕我误会?” “还有心思打趣,看来是不累。” 她没好气的轻推了下他的手,“松开,我要去配药了。” “配什么药?我难道还不比它们重要?” 容瑾笙轻哼了声,如愿松手,却直接俯身,一手抄过她肋下,一手抄过腿弯,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朝着床榻走去。 “容瑾笙!” 曲蓁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手的惊得有刹那恍惚,忙唤了声。 “我在!” 他话音暗藏笑意,动作轻柔的将她放在床边,半蹲下身子,伸手去脱她的鞋袜。 “你做什么?” 曲蓁一惊,眼底多了抹紧张之色。 容瑾笙头也不抬,含笑道:“如你所见!” 他动作不停,将云袜褪下,搁在一旁,微凉的指尖触到她的脚踝,一阵酥麻之感从那处蔓开,直窜到她心尖。 “容瑾笙!” 她声音有些不自觉的轻颤,似是无措,又似是紧张,就连葱白的指尖都因用力攥着身下的锦被而泛着些淡淡的粉红。 “嗯。” 他轻应了声,不为所动。 待彻底褪去鞋袜后,起身立于床前,如画般的容颜暗笼在阴影中,有种惑人的美感。 “蓁蓁……” 容瑾笙倾身朝她凑去。 曲蓁面上一阵烧红,身子酥软的厉害,顺势朝床榻倒去,眼见面前黑云般压来的人影,咬牙道:“容瑾笙,你再胡来,我就扎晕你!” “砰”! 一声细响,她彻底栽进锦被中,那双凤眸凝视着她,幽邃如深渊,潋滟流光,眸底的情意暖的似是要融了她。 两人一上一下,身影交叠。 近的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曲蓁深吸口气,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慌乱,正想冷声说些什么,忽听上方传来道轻笑:“原来,不是我一人……” 第702章 暗地里的买卖! “什么?” 曲蓁奇怪接道。 容瑾笙未语,缓缓俯身,额头抵着她的,止了笑,低声道:“心猿意马……” “哦?” 她不冷不热的应了声抓,指尖紧抵着他腰际最柔软的地方,语气危险:“现在能静的下来?” “不行!” 容瑾笙眼眸含笑,凝定的望了她良久,缓缓俯首。 竟是半点都不将那威胁放在心上。 随着他的动作,曲蓁指尖蓦地僵硬,无措的看着在眼前不住放大的容颜,只要她手下稍一用力,任凭他武功再高,也会有钻心之痛。 “蓁蓁,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 容瑾笙轻笑。 曲蓁蹙紧了眉头,眼见那薄唇贴近,呼吸可闻,那双凤眸底燃烧着的火焰似是要将她生生融化,扒皮拆骨,吞入腹中。 她是冷情,但并非无知。 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种种状况在脑海中飞速掠过,就在唇齿相碰的刹那,她放弃了抗拒,悄无声息的收了那只手,转而攀上他的腰际。 然而,她做好了一切准备。 却万万没想到,那薄唇轻点即止。 曲蓁眸光轻软,微怔的看着他,“容瑾笙,你……” “傻瓜!” 俯撑着身子的容瑾笙墨发自耳畔垂落,一双眼幽幽的看着她,轻笑道:“文定未过,婚聘未成,我怎么舍得委屈你,再等等!” “嗯?” 这话说的好像是她迫不及待! 曲蓁眸光骤然清明,还不等反应过来,覆在她身上的人影便翻身而下,背对着她坐在了床榻边,着手整理起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衫。 见状,曲蓁一阵无言。 “所以,你这么做就是为了作弄我?” 她思忖片刻,轻道。 此刻容瑾笙已经平复了狂乱的心跳,闻言摇头,“听血手说,这几日你房中的烛火都是熬到半夜才熄,我想让你早些歇息。” 说着,他理了下被角,嘱咐道:“睡吧,我陪着你。” 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假,曲蓁放软身子,那些不自在也逐渐褪去,蓦地想起一事,轻道:“华延亭的事风愁跟你说了吗?” “没有。” 容瑾笙毫不犹豫的答道。 她意外的挑眉,旋即道:“许是忘了吧,那夜太子府暗影和华延亭在血浮屠内密会,责问其往北戎走私兵器和黑火一事,根据白莲花提供的消息,东宫和锦绣城之间应该存在着超过三年的盐铁交易……” 女子的声音清冷而恬静,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容瑾笙含笑听着,时不时询问了三两句,然而曲蓁却没发现,他自始至终都没什么或是惊讶或是疑惑的神色,而是平淡如水。 像是,早已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儿早已熟睡,容瑾笙端详好久,才恋恋不舍的离开。 径直去了书房。 紧接着又是一阵商讨议论,直持续到破晓时分,才四散着离去,容瑾笙靠坐在太师椅上小憩片刻后,换了朝服,入宫议政。 曲蓁醒来后没发现容瑾笙的身影,便自行去查看卷宗,不多久,血手寻来称有人登门拜访。 “谁?” 她从一堆书中抬起头,错愕的问道。 血手抱拳道:“是二皇子,还有……皇子妃,说是请姑娘看诊,属下已经将人安排在正堂了。” 皇子妃? 就是威远将军的独女,黄珊? 曲蓁合上手中的案卷,起身道:“走,去看看。” 两人前后脚出门,往正堂赶去,刚跨过照壁,就听里面一道清爽利落的女声传来,“妾身早就听说宸王府景色乃是汴京一绝,竹海飘香,松涛阵阵,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多谢殿下允我同行!” “对了,王府规矩众多,不知道可有什么忌讳?殿下要多多提点我些,免得我心直口快犯了错,连累殿下受罚!” “……” 话音还在继续,曲蓁只听她一人滔滔不绝,没有回应也不在意,乐此不疲的唱着独角戏。 没想到容溟的皇妃居然是这个脾性! 和他一静一动,正是两个极端,有趣! 念落,就听容溟声音轻淡的道:“宸王府没什么规矩,只一条你记着,那就是别得罪影壁后站着听墙角的那位!” “啊?” 女子惊呼,好奇的望来。 曲蓁不好再多躲着不露面,抬脚绕出影壁,笑道:“一段时日不见,殿下的功力又精进了。” 容溟露出抹笑意,搁下茶盏,站起身来,“是你没有刻意隐藏气息才对。” 两方见礼,各自落座。 紧接着一道热烈而好奇的目光落在曲蓁身上,让她想忽略都办不到,她抬眸望去。 那是个极为英气的女子。 一身暗绯色绣花罗裙,盘了个简单的发髻,上缀着几颗白色珍珠,浓眉大眼,正满揣着好奇审视着她。 见她望去,女子起身,笑吟吟的屈膝一礼,“我早就听闻曲姑娘大名,奈何上次匆匆见了眼,隔着人山人海也没机会详谈,今日能见到,实属缘分,妾身姓黄名珊,姑娘要不介意,唤我‘珊珊’‘珊儿’都行。” 曲蓁有些意外:“我们之间见过?” “当然!” 黄珊重新落座,笑道:“曲姑娘是贵人事忙,自然记不住我,那是我随父亲升迁到京城,第一次参加皇家围猎的时候,太子置办小宴 ,我随各家贵女坐在席间,目睹了你来找太子的全过程!” 也是那时候,她听闻了二殿下的往事,生了怜惜之心,以至于后来父亲询问她是否愿意嫁给二皇子为妃时,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她想,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弃了皇家富贵也要为心爱的女子办场冥婚的至情至性之人,定差不到哪儿去! 幸好,她赌对了! “你说的是秋香山围猎?” 曲蓁忽的反应过来,不由失笑,“看来我已是,恶名在外了。” “什么恶名!” 黄珊嗔了句,攥着拳头认真道:“黎家手底下沾了不知多少人命,你这叫惩恶扬善,宣扬正义!” 见状,血手忍不住笑出声来。 曲蓁忍俊不禁,看向容溟,就见他见怪不怪的轻扯了下唇角,“她就是这脾气,习惯就好。” 习惯么…… 看来,容溟和他这位新王妃相处的并没有她担心的那样不愉快! 如此甚好! 第703章 情义在心,死亡真相! 寒暄两句后,曲蓁直入正题。 “殿下呕血和头疼的症状既然有所缓解,那就随我去药楼一趟吧,我为你施针。” “好!” 容溟起身,随她去了药楼,黄珊跟到了楼外,很识趣的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眼巴巴的往里面瞅。 担心的情绪不言而喻。 曲蓁透过悬窗,正好瞧见这幕,边将银针依次捻入其后脑的天冲、百会、风池等穴位,边漫不经心的道:“殿下此行,将夫人带来了吗?” “她就在你身后。” 容溟正对着她,闭着眼不假思索的答道。 她捻针的动作微滞了下,又问:“那正妃可知道此事?” “不知。” 容溟默了瞬,“他们都不喜欢提起月儿,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 “我还以为殿下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曲蓁不疾不徐的说道。 容溟闭着眼,笑意极浅,“在我心里,月儿是妻子,这点永远不会变,至于二皇子妃的位置,谁来坐都不打紧,该有的体面和尊贵,我会给她,旁的,就无能为力了。” “那夫人呢?也不介意吗?” 她又问道。 “月儿……” 容溟略迟疑了下,低道:“她明白的,这世上唯有她最懂我,我只有她……” “她懂你,那殿下懂她吗?” 曲蓁落下一针,声音不自觉加重了些。 “当然。” 容溟毫不犹豫答道。 “你不懂!” 她斩钉截铁的下了断言,像一记重锤砸在了容溟头上,砸的他有瞬间的恍惚,“曲姑娘……” “她已经死了,死在了六年前,死在了你怀里,你为她办了冥婚,躺在棺材里抱了她七日,她尸身被葬在后院的桃树下,你还在旁边埋了她最喜欢的陶人……” “这些,你都忘了吗?” 曲蓁趁着他失神的空档,猛地将最后一根银针捻入他的脑后,厉声道:“殿下,你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的夫人,真的是活人吗?” 她移步侧身,将身后的位置空出。 容溟倏地睁开眼,盯着先前乔月儿站着的那位置,似是有些迷惘,还有些疑惑,“月儿……” 他眼前那人影忽远忽近,犹如蒙上了一层薄纱,逐渐在眼前淡去,又突然出现。 耳畔传来那飘忽的唤声。 “容溟,我好疼……” “你不要我了吗?” “拔掉针,她想拆散我们殿下,她和那些人一样,都见不得我们好,殿下……” 容溟抱着脑袋,瞪眼盯着那位置,无声的挣扎着,突然在,他伸手朝脑后摸去。 谁知手还没碰到银针,身子蓦地一软,丧失了所有力气。 “月儿,月儿,你别怕,我这就来,放开,快放开我!” 容溟剧烈的挣扎,然而有曲蓁的那阵在,他手臂酸软的抬不起半点,只眼泪狂涌,绝望而歇斯底里。 “殿下,你看清楚,你眼前的都是幻象。” 曲蓁按在他肩上,循循引导,“你看她的面容,身段,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任何的幻视都是有矛盾的,她也不外例外……” “她叫乔月儿,是乔家嫡女,你们相识与幼时,青梅竹马,后来乔家败落她没为官奴,进了冷家为婢,后来被带回府中……” 女子的声音清冷而温柔,奇妙的顿挫感如同清风般拂去了他的焦躁。 容溟双眼迷离,盯着那处,顺着她的引导,从头到脚,仔细的看着。 那发上的珠钗,是她最喜欢的血玉雕琢的。 那脖颈上的璎珞缀着刻着乔家的族徽,镶嵌着拇指大小的宝石。 那腰间的香囊是她亲手绣的,绣的是对鸳鸯,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还有裙子…… “啊——” 容溟一声惨叫,骇然道:“血,是血!拿衣服,快拿衣服来,月儿你别怕,月儿!” 森然的杀意爆发。 他体内气息霎时大乱,经脉移位,气血逆行,硬生生将封锁穴位的银针冲出,朝着‘乔月儿’扑去! 曲蓁大惊,“殿下!” 她正欲出手,却见容溟半跪在地面上,泪眼朦胧的对着地板一阵摸索,不停的唤着‘月儿’。 药楼外几人听到这声,黄珊‘蹭’的站起身,拔腿就要往里面冲去,血手身形一闪挡在她面前。 “姑娘正在施针,任何人不得打扰。” “你没听见嘛,里面出事了!” 黄珊心急火燎的踮起脚往里看,“你快让开,我要去看看殿下到底怎么了。” “说了不能进去,在这儿等着!” 血手寸步不让。 “你……” 黄珊气结又束手无策,只好愤愤回了自己的位置,隔着湖水和游廊眺望着药楼方向。 曲蓁此刻也是焦头烂额。 容溟一会清醒沉默,一会‘疯癫’,四处叫嚷着要找‘月儿’,且出差别出手攻击。 两人对了数招。 “夫人!” 她蓦地大喊一声,容溟微怔,手下的动作也慢了些许,正好给了曲蓁机会,她一掌拍在了容溟后颈。 顿时,容溟软软栽倒。 只是,嘴角的血不住的往外流,好容易稳住了他的病情,曲蓁将人挪到榻上,再度施针。 片刻后,容溟醒来。 没有喊叫、没有动作、也没有情绪,就双眼空洞的看着在屋顶,如同死水般掀不起半点涟漪。 曲蓁知道,他这次,彻底‘清醒’了! “殿下。” 她轻唤了声。 容溟的瞳仁动了下,没有说话,只一行泪无声的顺着眼角淌下,浸湿了耳后的发丝。 自己陪伴多年的妻子竟然是虚幻的,而在经历想象与现实这等落差后,美好破碎,许多人无法承受都会选择自尽。 曲蓁很是警惕。 然而,容溟只是静静躺着,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的枯尸,不知过了多久,才哑声说道:“是我的错!我害了她!” 声音在寂静的药楼中显得格外突兀。 曲蓁悄然松了口气。 愿意倾诉,说明他尚未起轻生的念头,这是好事。 她迟疑片刻,问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 是什么让乔月儿惨死,让容溟心生愧疚,绝望到要靠编织‘幻象’才能活下去,这个真相,才是一切的源头! 第704章 乔月儿之殇! 闻言,容溟的眼睫颤了下,喉咙滚动,哑声道:“乔家落难后,月儿被充作官奴,分给了冷国公府,我找到她的时候,她遍体鳞伤,已经被冷嵘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 “后来我将她带回府中,细心照料,好容易恢复些精神,此事却被宫里知晓,父皇以败坏皇室威严为由命禁军将她暗中处死,我以命相挟才保住了她,谁知她整日郁郁寡欢,性情大变,我使尽浑身解数都无法哄她开心,直到某日,她说想出府转转。” 话音微顿,夹杂了些许颤意。 曲蓁知晓,大概就是这次出门,出了问题! 容溟阖眼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因那些变故,她对除我以外的那些男子恐惧异常,我便没带随从,陪她去了城郊那片幼时相识的香雪海,她说将琴落在了车上让我去取,我以为四下安静并无危险,所以离开……” “谁知,再回来,就见她衣衫破碎,浑身是血的吊挂在桃树下,已然……断了气息!” “我不该离开的,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怪我粗心大意,怪我没好保护好她,怪我让她一个人呆在了那地方,是我害死了她……” 容溟情绪瞬间崩塌,双手死死的攥着身下的衣衫,脖颈青筋暴起涨得血红,却难以遏制住那仿佛要将人撕裂的噬心之痛! 香雪海…… 曲蓁这才明白,为何当初曹剑命死士刺杀朝臣官眷时,向来足不出户的容溟为何会恰巧出现在那儿,想来那地方于他而言,有着最为甜蜜且沉痛的意义。 她没说话,静静的陪着容溟。 看他从声嘶力竭的崩溃到精疲力竭,最终湮于沉默,直等着他情绪平复下来才轻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 乔月儿家破人亡,沦为官奴,又遭冷嵘凌辱失了清白,本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再加上外界非议、皇室逼迫,重重大山压在怎能撑得住? 她一反常态前往香雪海,又刻意调开容溟,为的就是给自己一个了结,只是万没有想到离世前还会落得如此下场! “她曾答应我会穿着凤冠霞帔成为我的妻,一世相守,共赴白头,可惜,她失约了,留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要怎么活下去……” 容溟喃喃自语。 当记忆的闸口被打开,过往伤痛、甜蜜、挣扎交缠在一起,丝丝缕缕的捆在心上,压得他几乎闯不过气来。 他蓦地翻坐起身,红着眼看着曲蓁,“曲姑娘,我知道你有办法的对吗?我不治了,你让月儿回来,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殿下!” 曲蓁蹙眉,郑重道:“你已经幻想产生了自虐甚至是自杀倾向,沉沦于虚假和现实间,长此以往,你会死!” “没了她我也会死!” 容溟语气加重了几分,“我答应过要陪着她,当初她棺木下葬我曾服药想随她去,奈何被救了回来,这条命本来就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稀里糊涂的活着没什么不好!” “我就想守着她,守着回忆,了此残生!” 他声音落寞,斗志全无。 执念之深乃曲蓁生平所见之最! 她沉默须臾,抬眸道:“那她的仇和怨呢?辱她清白,逼她绝望自尽的凶手呢?殿下想靠着虚幻了此残生,图一时心安清静,她就白死了吗?” “仇人尚且逍遥法外,你都能执念于替乔家报仇,查明真相,她呢?她就不值得你咽下遗憾和痛苦,求一个了断吗?” 声冷如刃,刮得容溟肌骨寸寸生疼! 他愣怔当场,须臾,抱着头缓缓蹲下身,如婴孩般蜷缩成一团,压抑的痛苦无声的宣泄…… 良久,容溟踉跄起身,抹去唇瓣渗出的血珠,眼底露出几分狞色,“你说的对,我不该懦弱!” 他痛失所爱,大仇未报,如何能龟缩在府中苟延残喘! 所有害她伤她负她之人,都该去地狱给她陪葬! 都要……死! 曲蓁看着他眼底重新燃起的欲望,暗叹口气, 她自然知道这样的刺激乃是下下之选,会让容溟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可目前别无他法。 “日后每隔七天,我会入府施针一次。” 她轻声说道。 容溟阖眸,掩去眼底的冷郁之色,拱手道:“劳烦姑娘了。” “殿下客气。” 简要交待几句后,曲蓁命血手扶着他先回了马车,独留下了皇子妃黄珊。 黄珊揪着帕子,不安的试探道:“殿下的情况,很严重吗?难道连你都束手无策?” “关于殿下‘怪病’你知道多少?” 她开门见山的问道。 眼前的女子迟疑片刻,“不多,殿下除了头疼、失眠多梦等症状外,似乎……似乎会时不时的看见已故多年的先夫人。” 夫人…… 这个称呼从容溟的嫡妻口中说出,着实令曲蓁有些意外,世人眼中都拿那场冥婚作为笑谈,肆意的贬低和侮辱,没人会承认乔月儿的身份。 而黄珊,却给了她体面和尊重。 光是这点,就令曲蓁刮目相看。 “你不介意吗?” 黄珊愣了下,似是明白她在问什么,垂眸苦笑了声,“殿下乃重情之人,不忘挚爱比那些凉薄的浪子强上许多,况且,本就是我占了他留给夫人的位置。” 成婚前,殿下曾问过她的意愿,称她若不想嫁,他自会去跟陛下禀明情况,一力承担后果。 是她点头要嫁的! 曲蓁审视着黄珊,看到那眼底隐晦的苦涩和怜惜,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语气不自觉柔软几分,移开了话题。 “此次施针后,殿下的幻觉并不会立即消失,而是时常会反复与虚幻和真实之间,情况严重的话,会伴有自戕等行为,所以需要皇子妃你日夜在身边陪护,以防万一。” “自戕?” 黄珊面色一紧,“陪护倒是没问题,只是这症状会持续多久?” “不好说,每个人情况不一样,短的三两个月也有,久的三五年也有,服药配以施针恢复的会快上许多。” “那就有劳曲姑娘了。” 第705章 棠越离家! 送走容溟两人,曲蓁返身去了书阁,先前从血浮屠中带回来的密卷都在此处,她想从中找出些关于东宫的线索来。 容黎言掌控血浮屠,利用江湖杀手组织收拢钱财和朝臣的私密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替自己办事。 或是排除异己,或是解决麻烦。 只要做了就会有痕迹! 要动黎皇后,必先扳倒东宫! 书阁乃是禁地,暗影层层把守下无人敢靠近,甚是清静,曲蓁凝神看了不久,就听外面吵嚷声传来。 “哎?你们拦着我做什么?我找人,曲蓁,曲蓁你在里面吗?赶紧出来,我有事问你!” 白莲花? 这时候他能有什么事儿? 曲蓁搁下书卷,开门走了出去,阻拦的影卫见状忙松了手,放他过来,谁知他开口第一句就是:“你见到棠越了吗?” “没有。” 被这么一提醒,曲蓁也才想起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人了,按照棠越的性子,往日都是在府中四处玩耍,变着法儿的折腾其他人,不像如今安静的可怕。 她侧首问道:“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属下也不清楚,自打从梨园回来,棠越就没怎么露面,整日窝在自己房间里,谁逗弄都没精打采的,时间久了,也就随他去了!” 暗处有人答道。 白莲花拧着眉头,“不对,我已经去他房间找过了,还有平日里他喜欢去的地方,都没见着人。” “该不会又被绑走了吧?” “不可能!” 曲蓁不假思索的反驳道:“没有人能悄无声息的从宸王府里把人掳走!” “那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消失了?” 棠越孩子心性,一直被保护的极好,名为侍卫,实则府中众人都将他看作弟弟,乍然失踪,都不自觉地悬起了心。 “去他房间看看。” 曲蓁沉吟片刻说道。 她在王府呆了许久,但仔细算来还真不如白莲花了解布局,被他带着三拐两拐的就到了处僻静的小院子。 房中东西十分规整,没有瓷器书画之类的东西,反而摆着或是小弓、木剑、风车等玩意儿,还有些镂刻的小木人和竹雕。 “找找缺了什么东西……” 曲蓁吩咐了句,众人忙四散开来,白莲花有些头疼的嘟囔道:“找那些做什么?不应该赶紧散出府去寻人吗?” “如果东西没少,说明他只是出府去玩了,如今肃王的人被鹰司抓走,汴京城再敢动他的寥寥无几,许是耽搁了时辰,不必太过紧张。” 她环顾四周,顿了下,又道:“如果缺了东西,那就是他自行离府,且没有回来的打算。” “不应该啊,棠越自幼在王府长大,除了这儿他还能去哪儿?” 白莲花也觉得有理,没再多说,转身和暗影一同找了起来,没多久,就发现了问题。 “我记得之前这儿摆着你家男人的木雕像,还有那窗口,是放着个画卷的!” “对,那是主子送给棠越十七岁的生辰礼,画着棠越最喜欢的整个王府景致,他爱护的紧,平日都不让碰的!” 有人插了句话。 屋内霎时沉默,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荒唐,难道,棠越真的离家出走,打算永远都不回来了吗? “姑娘,这下怎么办,主子那边……” “我来说吧,先通知天机堂的人暗中寻人,记得,动静小些。” 曲蓁特意多嘱咐了句,暗影领命离开,只剩下白莲花神情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别扭的说道:“你也别太担心了,那小破孩身手厉害的很,或许就是闹脾气,过两天就回来了。” “但愿吧。” 话是这么说,但曲蓁心中隐隐有股不太好的预感。 棠越的离去使得府中气氛有些紧张,她直等到夜半容瑾笙回府后才说明了此事,容瑾笙抿唇没有说话,瞧不出喜怒来。 倒是风愁变了脸色,郁闷的道:“离家出走这坏毛病他是跟谁学的?有上次的教训在还敢乱跑?就不怕再被人逮住?” 他叹了口气,对容瑾笙请示道:“主子,要不属下带人去找找吧?棠越在汴京也没其他能去的地方,想来不会走远!” “不必!” 容瑾笙眸光冷幽,淡道:“他若铁了心不想留在府中,这次找回来了,那下次怎么办?难道又去找?” “那就不管了?” 风愁试探的瞟了他一眼,见他没说话,只好拱手一礼,退了出去。 两人各怀心思,谁都没说话。 须臾,容瑾笙率先开口,说的却是另外一桩事,“今日在宫中,有人向陛下提议让你和晏峥一道去查黑云骑的案子,被国公回绝了,说是你在府中养伤不堪劳累,怕是明日就会有太医登门。” 他神色平淡且自然,似乎丝毫都没受棠越离家之事的影响,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论起疼爱和关心,他不比任何人少。 既然容瑾笙都能宽心,曲蓁自然不会纠缠此事。 便顺着他的话道:“他们还真是片刻都不想我闲着。” “是不想让你和我纠缠在一起。” 容瑾笙含笑纠正了句,“不过这样也好,你从中摘出去,我才能安心理事,只是再想见你,我就要去曲宅了。” “不远。” 曲蓁凝定的迎上他的视线,“另外,你朝务缠身顾不到血浮屠的事,那案卷我就带走了。” “好!” 两人说完正事,天色已晚,容瑾笙便吩咐血手送她回府,曲蓁刚出门就见白莲花跨坐在池边的栏杆上,懒洋洋的道:“我跟你回曲宅。” 众暗影下意识的看向自家主子。 难得容瑾笙没有反对,反而温声道:“医盟的事本王已经帮你料理妥当,暂时不会有人追来。” “那就好!” 白莲花拍了下手,三两步走到曲蓁身侧,“赶紧走,我都快困死了,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好聊的,居然耽搁这么久。” “嗯。” 曲蓁看了眼容瑾笙,在他的注视中,利落的转身往府外走去…… 待他们离开后,风愁不解的对自家主子问道:“属下不明白,主子为何要让白莲花跟着姑娘?” 容瑾笙负手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凤眸幽邃,低喃道:“她心性高傲不喜算计,但有些事,我得替她盘算……” 第706章 宫中试探! 如容瑾笙所言,次日,太医便在冷嵘和晏峥的陪同下为她登门诊治。 曲蓁披着外衣靠坐在床榻上,任由太医把脉,良久,太医起身拱手道:“大人脉紧而浮,有盗汗之症,身体虚寒,怕是先前旧疾未愈所致,着实该好生调养一番了,否则,日后难有子嗣……” “什么?” 晏峥原本半倚在一旁把玩着那血红色的玉麒麟,一听这话,霎时变了脸色,薄怒道:“老黄,这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下官不敢胡诌。” 被唤做‘老黄’的太医面皮抽搐了下,对这番质疑很不满意,但面对晏峥,也不敢太造次,只斟酌着答道:“此症并非无药可治,就是服药后须精心调养,不可操劳。” “那好办,本世子……” 晏峥的话尚未说完,一旁面无表情的男子开口冷道:“朝廷不养闲人,还有一摊子的事儿等着她去做呢,哪儿来的时间调养?” 曲蓁循声望去,就见男子穿着身官制长袍,面瘦肌黄,眼窝深深凹陷,整个人透着股与年纪不仿的苍老之态,正眼神不善的盯着她,此人,正是冷国公府小公子,冷嵘! 猎场赌命后,他们就再未见过! 看他这样子,是在朝中新谋了个差事? 她冷淡的勾了下唇瓣,嗤道:“谁说朝廷不养闲人,你不就是?身无一技之长,文不成武不就,哪儿来的底气说这话?难道就因为这身官袍?” “你!” 冷嵘原本还能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厌恶,听了这话,当场就要发作,谁知一抹烈红的身影挡在他身前,声音懒散却危险,“皮痒了?” “晏峥,这女人对你无情,你又何必折了身段往上贴?国公府的尊严和脸面你都不要了吗?” 冷嵘怒不可遏。 晏峥挑眉,嘲讽道:“你倒是要脸,欺男霸女,专挑软柿子捏!你怎么不去找宸王府那位的麻烦?” “我懒得跟你废话,你别忘了陛下让我们来做什么?她手脚健全,能跑能跳的,自然不能闲在府里。” “你聋了?太医说她要静养歇息。” “谁还没个三灾六痛的,都要像她那样躺着,那就别吃朝廷这碗饭!” “所以你拿着俸禄在家躺了两月?” “这不是一回事!” “哦?” “晏峥你不能偏袒她……”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准确来说,是冷嵘单方面胡搅蛮缠,晏峥逐渐没了耐性,对着身后跟来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会意,忙上前一左一右拖着冷嵘走了出去。 冷嵘气急败坏,怒骂道:“晏峥,你这样做是要置陛下的命令于不顾,你……” “拿着鸡毛当令箭,本世子在御书房翻奏折时,你还穿着开裆裤玩泥巴呢,居然敢威胁我!” 晏峥冷嗤了声,瞥了眼垂首站在一旁的黄太医,“你还有事?” “不敢,下官这就走,这就走……” 黄太医对曲蓁拱手一礼,抹着汗往外退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人。 四下寂静。 晏峥扯了个矮凳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一时无语。 “冷国公得宠,你没必要为了我得罪他们。” 曲蓁平静道。 他斜挑了下眉峰,语气玩味,“难得啊,你居然也会关心我!不要紧的,冷嵘那怂包嘴上厉害,不敢玩什么把戏,至于冷国公,那是个聪明人,只要不是打死打残了,都不会同我翻脸的!” 晏峥语气熟稔轻快,像是全然忘记了那夜在半池苑中的种种,关切道:“你的身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真有那么严重?” “老毛病,休养段时间就好了。” 她利用寒夭决将容瑾笙的体内积攒的寒气渡到自己体内,彻底拔除还需要些时间,这件事,自然不能告知晏峥。 “那正好,陛下那边我会处理,你就在府中静养吧,正好避开这桩麻烦。” 晏峥不假思索的说道。 话落,瞥了她一眼,没好气的道:“所以啊,都跟你说了宸王府是个惹事儿的地儿,你非不听,黑云骑的案子谁查不是查,偏要推到你头上,摆明是要你难堪!” “病了也好,这样就有说辞避开这趟浑水。” 听晏峥的语气,曲蓁不自觉的蹙紧了眉,“这次闹得很厉害吗?” “岂止是厉害,私自囤兵有谋逆之嫌,黑云骑诸将领被限制自由,就连容瑾笙在大理寺的公务都被暂时移交处置,东宫那些人趁机火上浇油,他啊,麻烦大了!” 晏峥幸灾乐祸的咧了下嘴角。 曲蓁知道事态严峻,却没想到会这么棘手,但看容瑾笙的神态不见慌乱之色,她心又稍稍定下。 不欲再谈论此事。 “你大哥何时回京?” 曲蓁问道。 “快了吧。” 晏峥含糊的答了句,对上她的眼,若有所思的道:“你不提我还忘了,我家老爷子看上了个孙媳妇,就等着我大哥回京后着手议亲呢!” “他也是到该成婚的年纪了。” 曲蓁顺着话茬问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入老国公的法眼?” “额……” 晏峥愣了下,一时无语,“他是给我大哥找的又不是给我找的,我问那么详细做什么?” “也对。” 她随意的答了句,似是兴致缺缺,晏峥奇怪道:“听到我大哥要议亲,你就没什么想法?” “应该有想法吗?” 曲蓁迎上他的眼,轻笑道:“怎么?希望我去搅局?你真想你大哥打一辈子光棍?” “那不行!” 确认她是真的没什么异样后,晏峥长松口气,“晏家嫡系一脉子嗣单薄,我还指着大哥给家族开枝散叶呢!娶一个都太少了,最好多娶几个,人多了热闹!” “你可真是他的好弟弟。” 曲蓁失笑。 “那是自然。” 晏峥卸下浑身的紧张,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时惬意的相处模式,随意的谈论着朝中近来发生的事情,不知为何,就提到了鹰司。 晏峥神色骤然凝重,叮嘱道:“你尽量别招惹裴司影,那是个疯子!我听说他近来整日里在天牢折磨抓来的那几个肃王余孽,也不知究竟是想从他们嘴里挖出些什么来……” 闻言,曲蓁心下微紧。 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第707章 借力打力,联手容珩! 晏峥有公务在身,所以没耽搁多久就领着冷嵘和太医等人回宫复命了,只留下曲蓁倚在床边陷入了沉思,不久,就招来人去打探鹰司的情况。 萧楚风,手捏着棠越身世的最大秘密,不能不顾! “姑娘,宫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血手听了消息赶来,蹙眉望着晏峥几人离开的方向,疑惑的问道。 曲蓁敛眸,轻声道:“有人想借由黑云骑之案分裂我和宸王府的关系,虽然舅舅以养病为由回绝了,但太医走这趟后,一定程度限制了我的自由,明面上我不好再走动。” 宫中的意思就是,她既然不想替朝廷查黑云骑的案子,自然也就不能帮着宸王府,养伤避事,方可明哲保身。 血手听懂了她的话音,忍不住低骂道:“多此一举,王爷本来就没打算让姑娘牵扯其中。” 她轻勾了下唇角。 “这样也好,正好我需要时间来整理血浮屠的案卷,看看容黎言这些年利用江湖组织和黑暗交易从中谋了多少好处!” “姑娘想对太子出手?” 血手眼中冒光,“可如今东宫风头正盛,陛下卧病,似乎有意放权给太子,就连他联络朝臣之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贸然出手,岂不是很危险?” “物极必反!” 曲蓁目光冷峭,轻嗤道:“同样都是皇子,同样参政议事,陛下和太后却偏心容黎言,一昧包庇纵容,换做你是容珩,你怎么想?” “那自然是觉得不甘心,使尽浑身解数都要将太子拉下马了!” 血手说完反应过来,蓦地拍手叫好,“对啊,朝局已定,唯一能让容珩有机会扭转败局的契机就是宸王府,他现在恐怕比我们更着急!” “所以,要送点好处给他!” 曲蓁眸光乍冷。 他们以为利用青镜司的职权将她困在曲宅她就会坐以待毙?她和容黎言之间的血海深仇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一旦容黎言登基,等待她的就是绝境! 所以她势必不能任由局面发展! 东宫想借由黑云骑的案子摁死宸王府,那她就从容珩下手,去牵制容黎言,给府中争取些时间! 曲蓁花了两日功夫才将所有卷宗整理完毕,撕下其中几页递给血手,“把它交给容珩,若有所问,不必隐瞒。” “是!” 血手命影卫将消息送出后,折返回来,疑道:“姑娘,接下来怎么办?” “等!” “等什么?” 曲蓁望着远处,凝声道:“等容珩的回复!” “此事不先与主子商议一番吗?” 血手有些迟疑,“毕竟结盟也算是件大事!” “谁说要结盟?” “啊?” “各取所需罢了,宸王府权势彪炳,你家主子又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子,王位于他不过是咫尺之隔,容珩忌惮太子,但也未必信任容瑾笙,只是眼下所迫,不得不顺势而为!” 曲蓁暗叹口气,大盛的内耗已经开始了!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天下剧变之前,重新稳固江山,护持这一方黎民百姓! 不久后影卫归来,也带回了容珩的原话。 “这份礼本皇子收了,劳烦转告曲姑娘,我定投桃报李,拨乱反正,不叫皇叔蒙冤受屈!” 两方心照不宣,暂时达成一致。 相比他们一切有条不紊进行,东宫则是一片低沉压抑,如三九寒冬之景! “你说什么!” 容黎言拍案而起,玉冠垂落在耳侧的红缨被震得来回激荡,映衬着他暴怒的心情,他三两步绕过书案,一把揪着探子的衣襟将他提起,怒道:“什么叫都烧没了?血浮屠的高手呢?黑鬼呢?还有那些积攒多年的案卷呢?” “殿,殿下……” 那探子被骇的说话有些哆嗦,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废物!” 容黎言见状把他扔开,“还不快说!” “是是是,属下一直联络不到总坛,所以就着人回去查探情况,没想到就看到庄子被烧成了空架子,遍地都是焦黑的尸体,还在书房内找到了首领……”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个烧的有些变形的腰牌,举过头顶,哀声道:“首领她,也被杀了!” “血”字牌黑的刺眼。 那是无数个日夜随侍在他身后,如影子般须臾不离人啊! 容黎言如遭重击,胸口一阵闷疼,强咽下口气,哑声道:“那案卷呢?可找过了?” “找了,可我们去时,密室的文卷已经被搬空了!” 探子的身子伏得更低,瑟瑟发抖。 闻言,容黎言一个踉跄,险些站不住,后腰抵着桌案才不至于摔倒,面上蓦地铁青,“查到是谁干的吗?” 探子咬牙,头重重磕在地上,“请殿下恕罪!” “饭桶!废物!” 容黎言再克制不住脾气,转身抱起桌案上的公文和书籍全部朝着他头顶砸去,边砸边骂道:“你还活着干什么?你怎么不去死!你知不知道那些东西意味着什么……” 探子一动不敢动,任由他打骂。 直到容黎言累了倦了,双手撑着桌案喘气,“滚,滚出去!” “属下告退。” 那人如释重负,连滚带爬的出了书房。 留下容黎言一人独自站着,从正午到深夜,整个人都笼罩在浓郁的黑暗中,直到浑身僵硬而麻木,外面才响起婢女小声的问询声:“殿下,该用膳了。” “进!” 容黎言只说了一个字。 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婢女端着饭菜进来,在没有掌灯的情况下走得甚是艰难,几次险些被绊倒,好容易走到容黎言身侧,微微屈膝,“殿下,奴婢这就替您掌灯!” 她话落,准备转身,却冷不防的被一股猛力扯回,撞在一个气息暴虐的怀中,“刺啦”一声,胸前被扯落,迎来一阵凉意。 她惊呼一声,“殿,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容黎言大怒,再不顾她的反应,欺身而上,一番云雨之后,容黎言冷漠起身。 女子含羞带怯的拢住衣衫,娇声道:“殿下,奴婢来侍候您更衣……” 容黎言没理会她,对外吩咐道:“来人,把她送出府去。” “遵命!” 第708章 鹰司相请! 影卫面不改色的入内,扯着那婢女就往外走,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殿下,殿下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吗,奴……” 容黎言冷笑:“你身为太子妃的陪嫁侍婢却用药魅惑主上,屡次违禁靠近书房,既然生了背叛之心,那就被怪本宫无情,带走!” “殿下既然无意,那为何还要与我欢好?” 婢女泣不成声。 容黎言甩袖转身,冷哼道:“太子妃何等金贵娇弱,这样的手段,本宫怎舍得用在她身上!” 话落,影卫再不耽搁,将人拖走。 容黎言此刻已冷静下来,招来影卫吩咐了几句后,脑海中浮现出那抹倩影,阴沉的面色回暖几分,对外道:“准备热水,本宫要沐浴更衣,另外派人去跟太子妃说一声,本宫稍晚些过去陪她用膳!” “是!” 月幽微,风乍起。 辽阔的天幕将这方殿宇遮盖,掩去了那暗流。 之后, 朝堂争斗不休,宸王府和东宫的矛盾日渐激烈,波及六部及军中诸多将领,汝南王再三调节无果,本就头疼,谁知风口浪尖上,三皇子容珩一股脑倒出了许多旧案,桩桩件件针对东宫。 这出戏,你方唱罢我方登场,闹得是不亦乐乎。 汝南王见他们大有要争个头破血流的意思,顿觉麻烦,索性称病躲在府中不露面。 反而是新晋被调入汴京的威远将军和一向懦弱不担事的信阳候摆明态度站在宸王府这边。 “威远将军是二皇子的岳父,那信阳候,约莫是看在魏小侯爷的面子上,两人一唱一和,气得太子险些背过气去,愣是解了暮霖等人的禁令,只是调查还在继续。” 血手绘声绘色的讲述完,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晦暗了几分,“只是……” “只是什么?” 曲蓁伸出手腕递给白莲花,任由他切脉,分神问道。 “只是黑云骑抵得过外界的猜疑和排挤,却在自家人手里伤筋动骨,主子只是在朝中稍微示弱,军中便有人撺掇收买其他将领,意欲联手,叛出黑云骑!” “具体是谁查出来了?” 曲蓁又问。 血手点头,很是郁闷的道:“嗯,其中有两个已经混到了高层,还是我一手提拔的……” 话音刚落。 “噗嗤!” 白莲花没忍住笑出了声,挑眉冷嘲道:“怪不得你家主子不是伤就是病的,摊上你这种下属,谁用谁倒霉!”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血手愠怒着剜了他一眼,要不是姑娘的身子还要这人照顾,他肯定早就给一脚踹出门了。 嘴忒损! “敢做还不让人说了?照我看啊,也是你们家主子命长,换做其他短命的,早去阎王那儿打了好几个转儿了!” 白莲花‘啧啧’的咂巴了两声,看好戏的意味浓厚。 血手气结,甩袖不再理他。 曲蓁看着两人吵闹,含笑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家主子的打算?我要没猜错的话,最先提出要我参与彻查黑云骑一案的官员,应该是宸王府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 血手惊讶的瞪眼,这件事就连他都是后来才知晓的! “陛下冷待青镜司,太子不会蠢到在这时候非要违背他的心意拉我入局,说白了我与王府的关系举世皆知,谁能真指望我查出些什么?所以做此事,就是多此一举!” “而此事只要提一嘴,太子党的官员为了恶心我和王爷,也会不遗余力的促成此事,如此一来,就顺理成章的将我留在了曲宅,看似是软禁,实则避开了风口。” 说到这儿,曲蓁也笑着摇了摇头,“青镜司的沉寂,东宫的咄咄相逼,你家主子又在朝堂上‘示弱’,一连串的变故使得那隐藏在黑云骑内部的奸细逐渐放松警惕,暴露出来。” “经此一变,黑云骑才算是真正的精锐之师!忠诚无二,坚不可摧!” “姑娘果真聪慧过人,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敬仰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血手忍不住干笑两声。 “行了,别拍马屁,我也是听了刚才的话结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才想明白这桩事的,容瑾笙早就知道黑云骑有内奸,怎么置之不理,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隐藏太深,无法揪出,他在等待时机。” 曲蓁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朝中针对黑云骑开始就落入了他的圈套之中,之后种种危机势弱都是放出迷惑群臣的把戏。” 所以,她也不必再操心黑云骑的案子,因为,他定有后手! 血手挠头,干笑道:“属下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 “他想我在府中静养休息,又知道你藏不住话,自然不会告诉你。” 曲蓁明白容瑾笙的用心,因此,也不会过分计较他们的隐瞒,说白了,就是想让她好好歇几日。 “姑娘说的极是,自打入京之后,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您就没个松快的时候,好容易解决了血浮屠,算是给夫人和顾大夫有了交代,也该喘口气儿了!” 血手笑着附和了句,不怪主子为了这么桩小事也要费心筹谋,实在是姑娘这拼命的架势,铁打的身子骨都吃不消! 曲蓁笑而不语,转向了白莲花,“至于你……” “看我做什么?” 白莲花不自在的瞥过头,搭着她脉搏的手抖了下,大有些心虚的模样。 曲蓁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眸底掠过抹戏谑之色,“说吧,替他看着我,又是诊脉又是熬药,得了什么好处?” 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白莲花也不遮掩,哼道:“连同你欠我的那个承诺一起,他在老头那儿替我争了两年的自由,也不知道老头是不是疯了,居然肯听他的话!” “还有你,亏你还是医者,那寒潭冻骨是会伤了根基的,容瑾笙起码内力属阳,能抵御一二,你是有多大命敢把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即便是修习极寒内功,要想彻底拔除,都需要时间!” “万一到时候绝了子嗣,连哭你都赶不上趟!” 话既说破,白莲花憋了很久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劈头盖脸对着她就是一通数落。 曲蓁难得好脾气的没有还嘴,听他骂完,才幽幽道:“那就麻烦白公子了!” 白莲花没好气的哼了声,“你啊,可别再给我找麻烦,这时候谁敢登门,就给我大棒子轰出去……” 谁知,他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通禀的声音,“姑娘,鹰司少使求见!” 第709章 是你求我去的! 几人微怔。 血手额上青筋猛跳,没好气的瞪了眼白莲花,“都怪你这个乌鸦嘴,鹰司那帮子混蛋玩意儿平常连个鬼影都瞧不见,这怎么说来就来?” “我哪儿知道!” 白莲花撇嘴,对曲蓁警告道:“我先把话说清楚啊,你得静养,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能不见就最好!见了也不许出门!” “先问问情况再说!” 曲蓁没直接应下,对外吩咐将人带去了前厅,自己则起身拢好披风往外面走去。 见状,白莲花脸色一黑,忙跟了上去,“什么叫再说,你说这话之后就没有安分过,我可是跟那死狐狸保证过的,这段时间要看好你,绝不能出什么岔子!” “我说你听到了没有?” “曲蓁,你能不能有个女人样?在府里绣花喝茶,做饭睡觉不行吗?真是个麻烦精,哎,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一路唠叨。 直到了前厅,白莲花才安静下来,跟着曲蓁走了进去,血手见他一脸憋屈的模样低头忍着笑,果然像他这种人就得姑娘来治! 念落,那鹰司的少使已经迎了上来,“下官见过曲大人!” “少使客气!” 曲蓁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落座,她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今日登门是有何要事?” “是这样的。” 那人刚端起茶盏,还没递到嘴边,听她这么问忙重新搁下,正色道:“我们首座请姑娘前往天牢救一个人。” “救谁?” 曲蓁心中隐有猜测。 但听他亲口说出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 “肃王余孽之首,萧楚风!” “就是那日天坛寺刺杀圣驾的那位?他怎么了?” 曲蓁垂眸掩去眼底的异色,云淡风轻的道:“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太医院那么多人,总不至于要我一个在府中养伤的病患过去吧?” “大人说的是,原本这事儿是不必劳烦您亲自走一趟的。” 那少使态度很是恭敬,斟酌了下,低道:“只是那贼人伤势颇重,要是再不救治怕是有性命之忧,论起医术,太医那帮人加起来恐怕都不是大人的对手,还请大人援手!” “我要是拒绝呢?” 曲蓁蹙眉。 少使面色微变,起身拱手道:“曲大人,此案就连陛下都颇为关注,首座是询问过陛下的意思,才命下官来请人的,您莫要为难小的!” “看来你家首座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我是不去也得去了?” 曲蓁声音乍冷,双目如刺般看向那人。 他只是低埋着脑袋,态度恭敬却没有说话,明显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曲蓁倏地起身朝外走去。 “曲大人!您真的要违抗圣意吗?” 少使见状忙惊呼道。 她脚步微滞,旋即继续往外走去,只冷淡的撂下句话,“要出府本官总要换身衣服,怎么,这你也要过问吗?” “下官不敢!” 身后传来他窘迫的声音。 曲蓁再不理会,领着血手和白莲花出了院子,周身刚离了人,白莲花就按捺不住了,“你该不会真要去天牢吧?谁知道会不会是又一个陷阱?上次的教训你忘了?” “裴司影搬出陛下,就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曲蓁平静的答道,脚步不停。 就算没有这桩事,她也会去天牢走一趟,毕竟萧楚风手中捏着关于棠越身世的最大秘密,一旦被鹰司挖出来,就连宸王府都难逃连坐之罪。 情况到底如何,亲眼见过了才能有数! 闻言,白莲花一时语塞。 只好扯了下身侧的血手,怒道:“她是你主子,你来劝!实在不行就传信给那个死狐狸,让他想办法糊弄过去,反正天牢那地方实在不是人能呆的,之前去了趟,她险些丢了半条命!” 白莲花喋喋不休。 两人一贯都是唱反调的,然而这次,血手却是赞同他的观点,对曲蓁道:“姑娘,要不还是着人去问下主子的意见?” “来不及了。” 且不说宸王府和曲宅之间有段距离,就算很近,鹰司的人也不会安份等着。 曲蓁看他们二人甚是焦虑,轻声宽慰道:“放心吧,之前是因罪入狱,这次是出面请我去治病,他们不敢动什么手脚的!” 只是她想不明白,裴司影为何执意要做请她去? 是真的如少使所说,萧楚风伤势过重其他人束手无策,还是说,有旁的目的? 一切,只有她去了才能知晓! 换好衣裙后,曲蓁准备动身前往鹰司,让少使先回去报信。 她看了眼双手环抱,靠在门边上一脸不高兴的白莲花,询问道:“要一起吗?” “你是救人,我去干嘛?给人家添堵吗?” 白莲花没好气的哼了声,“反正我该说的都说了,是你非不听的,真要出了什么事儿,可别回来跟我哭。” 说罢,他眼角的余光往这边偷瞄了眼,很快再度瞥开。 曲蓁忍俊不禁。 看了眼血手,血手会意上前道:“那怎么行?像白公子这样医术超凡脱俗,有医者仁心的大夫,当世已经十分罕见,定是不忍心我们姑娘拖着病体去那又脏又臭的地方受罪的,你说是不是?” “别给我戴高帽,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要本公子去做苦力?” 白莲花嘴角弯了下,又竭力抿成直线,故作冷淡的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她那风一吹就倒的身子能办成什么事儿?我还是跟着你们吧,别闯祸了!” 他说罢,特意强调道:“记清楚了,是你们求我去我才离开的,那死狐狸要是追究起来,你们就自己担着!” “是是是!” 血手憋着笑应了声,看着他迈着欢快的步伐迫不及待的往外走,与曲蓁对视了眼,纷纷笑着摇头。 看得出来,这位爷在府中闷了好些日子,也是快憋坏了! “就是不知道棠越现在在哪儿?这小破孩子,离开府里这么也不知道回来,真是没良心!” 血手忍不住嘀咕了句,跟了上去。 曲蓁望着两人前后离开的背影,步履缓慢的走着,也不禁陷入沉思,棠越,究竟去了哪里? 第710章 裴司影的试探! 曲宅外不远败古宅里。 屋顶砖瓦被风雨侵蚀,破了好几处洞,阳光透过空隙直射进去,罩在窝在一堆杂草里的清瘦少年身上。 他脸盖着一顶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破草帽,忽然翻坐起身,揉着自己干瘪的肚子。 “好饿啊!” 棠越只觉得眼前发晕,除了最初有好心人给的几个白面馒头外,他已经好几天没吃饱饭了。 “好想吃桃花酥、桂鱼羹、芙蓉白玉糕、还有还有,厨子做的那个醉虾也好吃……” “怎么办?想回家……公子一定很着急,风愁那个坏东西肯定又骂我,还有疯女人……” “不行!不能回去!” “会害死公子!” “但是我好饿,公子说偷东西不是好孩子,棠越不偷……” 他碎碎念了不知道多久,最后实在忍不住了, 一股脑爬起来,两眼放光,“算了,不管了,还是去找点吃的吧……” “实在不行,就去破庙里和他们一起蹲着,说不定还能遇到好心的大婶……” “对,就这么办!” 话落,他快步走出屋子,足尖轻点,消失在庭院中。 途经朱雀街时,棠越突然看了一个熟悉的马车和身影,面上一喜,下意识张嘴就要喊:“疯女人,你等……” 话刚出口,他蓦地反应过来,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躲在了货架后面。 这时,坐在车辕上的血手如有感应般,“吁——” 他一拽缰绳,迫使马车停下,回头望去,四周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但却并没有他意料中的那个身影。 “怎么回事?” 车内曲蓁问道。 血手抓了下头发,犹豫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棠越的声音,可能是听错了吧,那臭小子不知道躲去了哪儿,怎么会自己跑出来!” 他叹了口气,赶马继续前进。 却没发现,街边的货郎身边冒出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脑袋,悄无声息的跟了上来…… 马车停在天牢外。 曲蓁带着白莲花和血手踏上那层层石阶,被人引进了里面,同早先被押入时不同,这次鹰司诸位少使分列两侧,恭敬有礼。 “大人,我们首座已经等候多时了,请!” “有劳!” 曲蓁缓步而行,不疾不徐,身旁的白莲花嫌弃的捂着鼻子,“这股味怎么还不散,也就是你们求我来,不然本公子才不会第二次踏足这种破地方!” 四周的鹰卫齐齐变了脸色。 血手皮笑肉不笑,压低声音道:“祖宗,你说话注意点,这些人都是不讲道理的,小心他们打死你!” “还不让人说实话了?” 白莲花不屑地哼了声,但也的确收敛许多,再不主动说话挑衅。 曲蓁没理会这些小动作,直直进了内牢,轻道:“看来裴首座对那位逆贼首领甚是在意啊,居然关的比我这个意图谋害陛下的嫌犯还要森严谨慎!” “大人说笑了,毕竟肃王余孽敢联同昭关府守将造反行刺,是犯了帝王忌讳,陛下责令要严查此案,鹰司不敢疏忽。” 他边领路边答道。 不多久,就到了一处亮堂的刑房内,“曲大人请!” 曲蓁迈步而入,就见裴司影正坐在太师椅上品茶,搁在手边的皮鞭倒刺上还勾着尚未干涸的肉丝,鲜血滴落在地上,眨眼就红了一片。 “又见面了!” 他懒懒抬眼,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给贵客看座!” 鹰卫搬来椅子,曲蓁也不客气,直接坐下,四处扫了眼,疑道:“不会让我看病吗?病人呢?” “把人抬上来!” 裴司影喉咙深处挤出些沙哑的笑声,粗粝得磨人耳朵,“这人可有些麻烦,大人待会诊脉时要小心了。” “哦?” 曲蓁挑眉,“怎么个麻烦法?” “能顶得住我鹰司二十八种酷刑而不吐一个字!” 裴司影面露缅怀之色,唏嘘道:“鹰司创建至今,遇到的这种硬骨头还真不多,在他之前,恐怕也就雪家那位能扛得住了!” “哪位?” 她不动声色的掩去异样,追问道。 裴司影今日聊天闲谈的兴致似乎格外高涨,也不避讳,笑谈道:“雪家最后一代家主,雪玉人,你别听这名字起得弱不经风,当年他可是在鹰司整整熬了两个月,最后才断了气的!” “说起来,要是雪家没亡,曲大人日后嫁给宸王,你也是要唤他一声祖父的,可惜了!” 他侧首打量着她,笑意吟吟。 苍白的面色衬得那双眼越发幽冷阴鸷,像极了藏匿在暗处的毒蛇,似乎蓄势待发,时刻准备跳出来咬你一口。 “是啊,真可惜。” 两人说着同样的话,却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曲蓁心中满是遗憾,那样风骨卓绝的人,若是还活着,或许容瑾笙就会受祖父荫庇疼爱,也有族中兄弟护持,不必受十多年的孤独困苦。 她虽然境遇相同。 但起码有爹爹十六年的呵护宠爱,而他,孑然一身,守着那偌大的宸王府,以伤残之身独自面对朝廷的明枪暗箭,护持着黑云骑周全。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裴司影看她半边容颜落了暗色,瞧不出情绪,又笑着将话题拉了回来,“瞧我,不经意说远了,待会还得劳烦曲大人好好治,别让他死了!” “不是问不出什么吗?费这么大劲留下他又有什么作用?” 曲蓁随口问了句。 “当然有用!” 裴司影摩挲着那皮鞭的手柄,冷笑了声:“鹰司自有鹰司的手段,只要他活着,我就能挖出些东西来,所以,大人可要好好治!” “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曲蓁蹙眉,试探的问道,她原本也没打算能从裴司影口中得出答案,谁知他竟然开口了,“既然是本座有求于人,曲大人又问了这话,本座也不好藏着掖着,在抓到的那批刺客里,曾有人想要招供,结果被萧楚风直接灭口。” 裴司影凝望着她,笑得有些诡异,微微侧身凑近道:“死前,他曾经提到过一个地方……” “那就是,梨园!” 第711章 最后三天! 棠越离家,被困梨园。 两方密谈,道破其肃王遗孤的身份,又被鹰司众人循着味儿追来,为了掩盖此秘密,他们放纵萧楚风离去! 这件事,本该是随着肃王之死而被长埋于地下的绝密! 不曾想萧楚风落入鹰司之手,为棠越和宸王府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裴司影主动提及梨园,让曲蓁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悬起了心! 她面对那审视的目光面不改色,随意道:“听着耳熟,首座说的该不会是那日我们相遇的梨园吧?” “正是!” 裴司影从她面前看不出什么情绪,只好作罢,放任身子瘫软,靠在了太师椅上,轻道:“那日梨园相遇之前,曲姑娘真的没有见过他们吗?” “我说没有首座会信吗?” 曲蓁语气讥诮的回道。 裴司影冷笑,却没接话,答案是肯定的,他不会信! 在抓到那群肃王余孽之后,他就亲自镇守此处,刑讯逼供,想要挖出些有用的讯息来,奈何那些人顽固不化,任凭鹰卫百般折磨都不肯松口。 自戕的自戕,装傻的装傻! 好容易撬开了一个人的嘴,正要招供之际,一旁的萧楚风蓦地张口,从舌苔下吐出根毒针来,当机立断的杀了他! 简直可恨至极! 不过那人最后吐出的一句‘梨园’顿时引起了他的怀疑,这萧楚风和宸王府之间定存在着某种见不得光的勾当,他有种预感,如果能解决此事,朝堂局面又将是一次大换血! 萧楚风既然不肯招供,那没关系,他就想办法让宸王府出手!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勾结逆贼,就是死路一条! “启禀首座,逆贼带到!” 鹰卫一出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他们一左一右拖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走了进来,扔在了角落的木榻上。 鲜血顺着他脚尖在地板拖出上长长的血路。 极惨! 曲蓁微蹙了下眉头,转向裴司影道:“裴首座,你们把人弄成这样让我治,是在开玩笑?即便是治好了,他又会受刑,我可没时间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把戏!” “不会了。” 裴司影邪气的勾了下唇角,“你只要保住他这条命,本座自然会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毕竟,有些事,还要靠他帮忙呢!” 四周噤若寒蝉。 血手和白莲花交换了个眼神,都想不明白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曲蓁也不懂,但眼下她不会露出分毫,只冷冷道:“但愿如你所言!下次,你再搬出谁都没用!” 说罢,她就要起身。 一道人影却比她更快,“你歇着,我来!” 白莲花往那血人走去,还有三两步距离时,被鹰卫直接拦下,他不悦的拧紧眉头,回头看向裴司影,“你是想让他活着,谁救不是救?难道你真想让她一个病秧子拖着半残之躯做事?” “她要是倒在了这天牢里,后果,你承受得住?” 裴司影一双鹰眸紧盯着他,思忖良久后,才挥手斥退了下属,“白公子说的是,本座只要结果!” “这还差不多!” 白莲花嘀咕了句,转身去检查萧楚风的情况,绕着他四周走了圈,咋舌冷笑道:“你们下手还真是够狠的,肋骨少说断了三根,双腿上了刑钉,指甲被拔光,琵琶骨被勾穿,这样的伤势,就算是保住了性命,恐怕也会沦为废人!” “废人总比死人好,白公子觉得呢?” 裴司影不冷不热的笑了声。 白莲花冷哼再不回话,要来了药箱和银针开始替他处理伤口,稳住病情,刮去腐肉时,萧楚风身子剧颤,咬紧牙关也没能遏制住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惨叫。 那声音使得鹰司见惯了血腥的众人也不由觉得脊背发寒! 很快,白莲花收了东西站直身子,揉了揉发酸的肩膀,“好了,他病情已经稳住,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他走回曲蓁身侧。 曲蓁心底划过抹暖流,低道:“辛苦了。” “真体恤我辛苦,就别找这么多麻烦来!回去跟厨房说一声,我晚上要喝猪蹄排骨汤,累死了!” 白莲花没好气的剜了她一眼,抱怨道。 “好!” 曲蓁点头应下。 这边裴司影已经让人去检查过萧楚风的状况,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后,他阴沉冷漠的面上才有了些许笑意,正听到这番对话。 他有些意外的挑眉,“白公子住在曲宅?” “关你屁事!” 白莲花对于眼前这个人着实谈不上喜欢,呛了句后,不顾裴司影难堪的面色,搓着自己胳膊往外走去,“赶紧走吧,这地方阴森的很,我真是一刻钟都不想多呆!” 曲蓁闻言起身,敷衍一拱手,“告辞。” “送曲大人出去!” 裴司影冷声吩咐了句,身旁的少使忙上前引路,几人离开。 待四下安静。 裴司影走到那血人跟前,一把揪起萧楚风的头发,强迫他看向自己,狞笑道:“本座说过,我想要办的事就没有办不成的,你不想张嘴可以,自会有你求着要说的一天!” “还有你闭紧牙关也要维护的人,他们,究竟会不会冒着风险出手相救,本座,等着看呢!” 萧楚风嘴角冒着血沫,没有说话,只是不屑的勾了下嘴角。 见状,裴司影愠怒,将他的头发松开,任由他软趴趴的伏在木榻上,抬脚往外走去,“把人给我看好了,千万别让他死了!” “属下遵命!” 鹰卫齐齐抱拳喝道。 这声音曲蓁自是听不见,她上了自家马车后,面色一直不太好看,白莲花试探的看了好几次,终是忍不住,问道:“人不是都救了吗?你还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裴司影的态度很奇怪!” 曲蓁似是自言自语,沉眉思忖了许久,才看向他,“你方才救人的时候,萧楚风可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你说的是那个倒霉蛋?” 白莲花仔细的回想了一遍,“没有啊,他伤势很重,几乎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哦,对了!” 他骤然一惊,踌躇道:“那会我身子正好挡住了其他人,就见他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看口型,好像说的是‘三天’……” 三天? 第712章 已有部署! 曲蓁陷入沉思。 她没有回曲宅,直去了宸王府,在踏上府门前那台阶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使得她脊背发毛,蓦地回首望去。 可入眼的,是一片空荡。 “进去吧!” 她视线掠过某处,泛着些冷意,随即状若无事般抬脚踏入了府中,白莲花则没再理她,轻车熟路的摸去了后厨。 此时,容瑾笙恰好归府。 两人撞在了半池苑外! “小心!” 容瑾笙看着她直勾勾撞进自己怀中,忙反手挡在她额头上,以免她伤了自己。 “容瑾笙!” 曲蓁嗅到那独属于他的清冷竹香,有瞬间的恍惚,很快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她打算让人去找他,毕竟这段时日为了黑云骑的事,他时常四处奔走! “户部的靳大人和兵部、以及鸿卢寺、太常寺等人要入府议事,就提前回来了。” 容瑾笙凤眸含笑答道,几日不见,他真是发了疯的贪恋她身上的气息,手揽在她腰间一时间也忘了松开。 两人身形紧贴在一起。 被他这么一提醒,曲蓁才蓦地察觉到他身后跟着几人,忙往后退了不,奈何他双手箍得很紧,难以挣脱。 “有人!” “无碍!” 容瑾笙语气淡然,余光往身后瞥了眼,很是自然的吩咐道:“暮霖,先领几位大人去正堂喝茶,本王随后就到。” “下官告退。” 几位老大人对视了眼,很是识趣的跟着离开。 早就听闻两人关系匪浅,但坊间传闻大多是女子倒贴,死缠烂打,可今日所见,却是王爷情根深种,难舍难分! 果然,传闻不可尽信。 直到他们身影消失在此地,曲蓁还能察觉到那揶揄打趣的目光,耳垂一阵燥热,“还不放开?” “不放!” 容瑾笙耍赖般又加紧了力道,知道她脸皮薄也不再逗弄,转移话题道:“你方才在想什么?居然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察觉?” “你回来的正好,我有事要同你说!” 曲蓁敛去多余的情绪,正色道。 容瑾笙一见她这种神态,就知道出了事,转而牵起她的手,径直去了书阁,屏退众人后,才轻声问道:“怎么回事?” “裴司影找我为萧楚风医治,期间再三敲打试探,或许是对宸王府起了猜疑之心,但我觉得他手中并无实证,想引诱你出手!” “你去过天牢了?” 容瑾笙眉峰微压,声音略沉:“不是说了在府中静养吗?白莲花呢?他怎么不劝着你?” 这是重点吗? 曲蓁苦笑,“鹰司的少使带来了陛下口谕,我没有拒绝的权力,再者,萧楚风落在裴司影手中情况不明,我总要打探清楚。” “我会处理!” 容瑾笙依旧语气不善。 “黑云骑的事虽然你早有准备,但也是笔焦头烂额的糊涂账,够你头疼的,再说了,我也只是去走了趟,治病都是白莲花动的手!” 曲蓁温声解释了两句,见他面色稍霁,这才将鹰司发生一切和盘托出,容瑾笙听罢,低道:“你的推测是对的,他想借萧楚风引我入局。” 萧楚风之所以咬紧牙关不肯透露分毫,是笃定宸王府会为了棠越而妥协,出手相救。 而一旦说了,按照鹰司的行事风格,他难逃一死。 两害相权,他自然会选择前者! 只是…… “萧楚风只给我们三天的时间,三天,要把他救出来!” 曲蓁觉得哪里说不通,疑道:“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裴司影再用刑逼供,既然如此,应该是暂时安全,但他特意强调三天,是为了什么?” “难道,三天后会有什么变故?” 对上她骤惊的眼,容瑾笙宽慰的揉了揉她细软的发丝,轻道:“别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原本就是要把他捞出来的,毕竟,这些年隐藏在暗处的肃王旧部还有大用。” “这次事情,不过是让我的计划提前罢了!” “真的?” 曲蓁疑惑看他,这段时间他为了黑云骑的事情不停忙碌着,是什么时候分神部署了此事? “真的!” 容瑾笙肯定的点头,没好气的轻点了下她眉心,哭笑不得道:“我在你心里已经怎么没有信誉了?” “或许。” 有些事即便是为她好,但还是瞒着她,做了什么也不说,默默替她打算,她都快被养成手无缚鸡之力的世家女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你啊,几日不见,就只会对我说这些?” 容瑾笙颇为无奈,这不解风情的性子实在是让他爱极恨极,目光幽怨的看着她。 曲蓁抿唇浅笑,默了须臾,轻道:“容瑾笙,我想你了。” 简单的几个字轻撞在他心尖,引得一阵颤粟。 “我也是!” 他眉开眼笑,伸手揽她入怀,下颌抵着那细软的青丝,心中柔软的一塌糊涂,一时间,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应付那些魑魅魍魉的疲倦和烦躁,都烟消云散。 只剩下她! 短暂的独处温馨而平和,容瑾笙陪着她说了会话,就欲言又止,她会意的轻推了下他的手,“去吧,别叫几位老大人久等了。” “等我回来!” 容瑾笙俯身,在她眉心落下冰凉的一吻。 随即转身离去。 要谋大业就须得牺牲,一旦开始就没有退路,这点他们都清楚,所以曲蓁并不放在心上,她耐得住性子,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 眼下宸王府‘处境艰难’,这种时候愿意亲近的势力,自然不能怠慢! 曲蓁既答应了等他,闲来无事,就随手在书架上抽了本《闲闻趣谈录》准备打发时间,不曾想,一时不慎,还带落了旁边的一个小册子。 她俯身捡起。 待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不禁失笑,这个人啊,明面上不肯示弱,背地里不还是留心着那孩子的一举一动? “茶楼听书、发呆、拔草、发脾气、和狗打架、还有……乞讨?” 乞讨! 曲蓁指尖停在那处,摩挲着那些字眼,眼底神色复杂,又怜惜,也有感慨,希望经此一遭,棠越能明白他的苦心吧! 第713章 帮本座一个忙! 是夜,宸王府中迎来了时隔已久的热闹。 远香堂布菜,曲蓁与容瑾笙相对而坐,共用晚膳,一旁的小亭中,白莲花被暮霖几人簇拥在中间,被迫讲述着这几日的情况。 破败古宅,棠越仰躺在干草堆里,饿的眼冒金星,还是强忍着想冲回府中的欲望,揉了揉干瘪肚子,含泪睡去。 谢府,谢涵因晏峥白日里的冷言冷语而伤心,伏案痛哭。 冷国公府,阮姝玉架着喝的酩酊大醉的冷嵘往回房间走,强忍着那双在她身上四处揉捏的手带来的羞耻感,心中恨意更甚! 而东宫,一人披上罩袍,正打算夜行出府。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廊道转弯处缓步走出一个水粉色衣裙的女子,她梳着妇人发髻,肤白眉细,模样极美,看着犹如一朵娇嫩的芙蓉花,令人不禁心生怜惜。 “清儿。” 那身影顿时僵住,随即转身,快步迎了上来,看她一身单衣忍不住蹙紧了眉峰,对旁边的婢女怒道:“怎么照顾你家主子的,夜深露重,也不知道披件衣裳!” “我不冷!” 池清姿轻声道。 “等着!” 他转身进了房内,没多久就拿出件披风来,亲自动手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满意,“你的身子素来娇弱,受不得寒凉,别大意。” “嗯。” 池清姿很是顺从的应了声,打量着他一身黑衣,疑道:“这么晚了,殿下还要出门吗?” “有些事需要处理下,很快就回来,你若是累了就早些睡,不用等我!” 容黎言抬手轻轻摩挲着她的鬓发,满目柔光。 池清姿敛眸,微微侧首避开,他的动作在半空微滞了片刻,很是从容的收了回来,显然,已经司空见惯。 她低道:“我知道了,一切小心。” “好!” 容黎言面上笑意依旧,似乎并未因她的退避而生出不悦来,事实上,只要能将她留在身边,每日看着她,便足够了。 人生很长,他有几十年的时间将那个人从她心底驱逐出去。 他能等! 念落,容黎言对婢女吩咐道:“照顾好太子妃,她这两日睡眠不好,记得点根安神香。” “奴婢谨记。” 那婢女忙屈膝答道。 “那我走了?” 容黎言弯了弯眼睛,转身往外走去,很快就没了踪迹,池清姿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很久都没挪动下身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子,奴婢扶您回去歇息吧?” 婢女道。 池清姿恍然回神,喃喃道:“他最近似乎,夜行出府很频繁,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她总感觉心神不宁,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婢女疑惑道:“主子既然担心,为何不明着问清楚呢?殿下那么疼您,肯定会说的!” “知道了又能怎样?” 池清姿自嘲的笑了声,堂堂东宫太子夜行出府,显然是在密谋着什么,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左右不了朝政上的事情,知道多了也不过是徒增心烦罢了。 “你是太子妃啊,殿下不会不顾您的感受的。” “事情没那么简单!” 池清姿轻叹。 正因为她是太子妃,所以与东宫荣辱与共,自古以来夺嫡之争何等凶险?哪次不是血流如海,尸堆如山? 如今三皇子容珩虎视眈眈,他若不争,等待着他们的,就是死路一条! “罢了,随他去吧!” 池清姿拢紧披风,转身回屋。 这段插曲容黎言不知,即便是知晓,也是如池清姿所言那般,身在其位,当谋其政,他生来就是东宫太子,登基为帝就是他的宿命! 拦路者,杀! 容黎言兜着月色几个起落,秘密转进了一个屋子,里面有人正等着,听了动静幽声道:“本座说过,帮你杀安峰闲便全了当年黎后的恩情,自此之后不必再联系,这话,殿下忘了吗?” “没忘!” 容黎言自顾自寻了处位置坐下 ,“可你还是来了,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 里面又道。 “本宫知道你想扳倒宸王府,愿助一臂之力。” “太子说笑了,本座与宸王府无冤无仇,为何要扳倒他?” “是吗?” 容黎言冷笑,“那你为何要逼供折磨肃王府的那些人?” “职责所在!” 男子声音沙哑。 “那就当是本宫多心了吧!告辞!” 容黎言身为东宫太子,自然有他的傲气,没道理送上门热脸去贴别人的冷屁股,撩袍就要起身。 里面默了片刻,忽然低道:“本座很好奇,宸王府向来中立,不参与党争,你为何执意要与容瑾笙过不去,是因为黎家被株连的缘故?还是太后之死?” 容黎言脚步微滞。 默了片刻,背对着他答道:“都不是!” 黎家对他纵然重要,但也不至于与宸王府为敌,太后被逼服毒自尽,他眼睁睁看着只恨自己无能为力,势单力孤! 所思所想,都是待他日登基为帝,再行清算! 只是…… 宸王府欺人太甚! 今日下朝之际,容珩特意将他堵在了后花园。 “皇兄以往见我碍于颜面,多少还得端着几分笑脸,怎么如今阴沉着面色,转身就走?” “有话就说!” “弟弟知道你因近日朝堂上的事情对我颇有微词,但这点您可就冤枉臣弟了,那些爆出来的官员和案件可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另有其人。” “谁?” “宸王府、曲蓁!” “你觉得本宫会信?容珩,省点力气,这时候你说这些无非就是要本宫和皇叔彼此消耗,你好从中渔翁得利罢了。” 容珩轻笑,随意的摆手,“反正话答案我是给了,信不信,太子皇兄自行判断吧!” 这是阳谋! 容黎言心里清楚,但他偏偏踩了进来! 那案卷和官员名单只有血浮屠才有,也只有宸王府才有能力悄无声息的屠尽血浮屠,那是他的心血,是他藏在幕后最大的杀手锏! 黎家他可以不在乎,太后的仇恨他可以不顾! 但血浮屠,不行! 见他沉默,里面的人也在斟酌,很久才道:“或许,太子能帮本座一个忙!” 第714章 特聘府医 “哦?说来听听!” 容黎言止步,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透过屏风看着那道正襟危坐的身影。 那人道:“那肃王余孽同萧楚风之间存在着某种隐秘的联系,但萧楚风嘴巴太紧不肯吐露半点,我需要一个东西。” “什么?” “真言蛊!” 声落,容黎言不禁拧紧了眉头,“蛊?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殿下没有不代表黎后也没有,你同她去要,定能拿到东西。” 那人语气平静冷淡,态度却十分笃定。 “我母后?” 容黎言心情复杂,“母后被软禁在清黎宫已经十七载,哪里来的这些东西……” 他话刚说一半儿,蓦地想起件事来。 容檀说他的生母乃是出身南疆,死在了母后手里,那后来被她从南疆带出来的《蛊经》和蛊虫等东西,莫非都在母后手中? 这件事,裴司影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直觉得这位鹰司首座和母后之间有种特殊的交集,否则当初怎么可能仅凭着他一句话,就能请动首座去义庄外刺杀安峰闲! 看来,有些事是时候去问个清楚了! 念及此处,容黎言再坐不住,起身道:“东西如果拿到手,本宫会让人送去鹰司。” “那就静候太子佳音了。” 那人身形未动,如石雕般声音再度沉寂了下去,容黎言微微颔首,转身出了大宅…… 且听风吟内,窗柩传来声细微的响动。 “什么事?” 容瑾笙凤眸微张,冷淡问道。 “启禀主子,如您所料,三皇子将姑娘给予密报一事告知了太子,今夜太子出府与人密会,属下等怕被发现不敢跟得太近,所以不清楚具体谈话的内容,只是他离开后,直往宫城方向去了……” “继续派人盯着!” 容瑾笙吩咐了句,外面应了声,再度消失。 他凤眸清明,仰望着房顶的梁柱,嘴角勾起抹讥诮的弧度来,想让他同东宫鹬蚌相争吗? 有意思! 这盘棋才刚着手落子,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容瑾笙再度阖眼睡去。 一夜无梦。 纵然青镜司近来无案可审,曲蓁秉持着在其位谋其政的原则,待‘身子’恢复妥当后,还是按时出勤。 说是出勤,没有公务处置的情况下,也就只能品茗闲谈,无所事事。 “谢小姐来了,我家大人就在里面凉亭歇着,您自己进去吧!” “好!” 随着脚步声靠近,曲蓁几人都回头望去,就见谢涵面上挂着笑快步走来,招呼道:“我去曲宅没见到你,就猜到你来了青镜司!” “坐!” 曲蓁笑道。 大家都是熟脸,也不拘谨,径直让开位置后,倒了杯茶水递过去。 “谢小姐不是应该在招财馆坐诊吗?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钱小六奇怪的问道。 谢涵端起茶盏灌了口,才叹道:“这话你应该问你家姑娘,招财馆在汴京做的好好的,为何要收缩撤离。” “撤离?” 顾义等人也询问般看向曲蓁。 曲蓁面不改色,轻道:“只是暂避锋芒罢了,待朝局稳定后,会重新开张。” “日进斗金啊,可惜了!” 钱小六忍不住嘀咕了句,想到从指缝溜走的银子,都替自家姑娘心疼的滴血。 相比他们,从小在明争暗斗的高门大院里长大的魏康安则明白曲蓁的考虑,郑重道:“没什么可惜的,招财馆是药谷的产业,姑娘又是药谷的少主,眼下朝廷纷乱动荡,举目皆敌,这种时候软肋还是藏起来的好!” “他们会对招财馆动手?” 周木匠神色怀疑,咋舌道:“不应该吧,区区一个医馆,能做出什么文章来?” “之前的教训还不够?” 魏康安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姑娘能为了我们不顾伤势去桃源县涉险,也能为了药谷的人牺牲,我们好歹有官家的身份,只要办事谨慎些不被拿住把柄,就能安然度日。” “可招财馆不一样!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真要想动点手腕有的是办法,出了事,姑娘还能不管?” “魏兄说的是,关了就关了吧,只要人没事,总有重开的一日。” 顾义在旁附和道。 众人连连点头,这就好像之前那些人为了针对姑娘,要对青镜司下手是一个道理,那时候他们无能,只会能成为姑娘的拖累。 日后,他们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一行人唏嘘不已。 曲蓁含笑看着,短短时日,他们这些部曲奴隶、世家公子、捕快杂役都在经过斗争与洗礼后,逐渐成熟,变成稳重而谨慎。 撑起了青镜司! 甚好! “你们倒是看得开,我好不容易找到个活计,凳子都还没坐热呢,就被辞退了,真造孽!” 谢涵双手托腮,胳膊懒懒支在石桌上,双眼发直的叹道:“哎,这下好了,我又不知道该去哪儿了!” “要不做我青镜司的特聘官医?” 曲蓁心想,他们平日里训练摔打总有伤损,硬扛着不肯说是不想给她添麻烦,而官衙里的事情也不好往外传,索性就找个大夫入驻。 这样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谢涵就是个好人选! “这……” 谢涵迟疑着看了眼围在身边的顾义和钱小六等人,她是隐约知道他们在密训之事的,每隔段时日不见,再见时又是脱胎换骨! 不仅是身姿和面容,而是真正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凌厉尖锐之意,便是将他们放在军中,也算出类拔萃。 只是…… “我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曲蓁失笑,反问了句,“他们闲来无事,训练拳脚功夫强身健体,普通的擦伤和劳损难道你还治不了?” “也是!” 被她这么一说,谢涵心底最后的疑虑尽数打消,喜笑颜开,“那好吧,我应了,以后还请大家多关照!” “谢小姐说的哪儿的话,应该的!” 顾义等人也很是高兴。 原来,这些小事姑娘都放在心上的,时刻在为他们考虑,有谢小姐在,可以省去不少麻烦! 众人闹作一团。 谢涵突然凑近曲蓁身边,压低声音道:“最近京城里发生了一桩趣事,你听说了没?” 第715章 王老夫人进京! “什么趣事?” 曲蓁下意识的接嘴问道。 这段时间她被隔绝在府养伤,能听到耳朵里的消息大多都是被过滤过的,哪儿会知道这些。 闻言,谢涵捂嘴偷笑,“果然我还是来对了,恐怕除了我,也没人会跟你聊这个!” “说起来,此事还是跟阮姝玉有关。” 听到这熟悉的人名,曲蓁愣了下,哭笑不得的看向谢涵,“说吧,这次又是什么事?” 谢涵上次说了阮姝玉与冷嵘无媒苟合之事后不久,两家就在国丧期间颇为低调的办完了这场婚事,之后除了冷嵘登门试探那次,曲蓁鲜少再听到相关消息。 看她这幅幸灾乐祸的模样,似乎,又有热闹? 谢涵双眼笑眯成了一条缝儿,抖着肩膀自顾自乐个不停,好容易平复下情绪,才低声道:“是这样的,冷阮两家结亲后,冷小公爷对这桩婚事也不是很满意,除朝参外,其余时间都是流连在青楼烟花之地,醉生梦死。” “那阮姝玉刚过门就坐了冷板凳,哪里还能忍得住?所以今儿一大早就去青楼里捉奸!据说门推开后,冷小公爷光溜溜和那女子抱在一处,阮姝玉怒火烧头,直接将人从床上拖了下来!” “那花魁娘子未着寸缕被扯到了楼梯口,被无数人瞧了身子,羞愤之下推搡着想逃,没料到拉扯间直接撞破栏杆,被阮姝玉从四楼推了下去,当场暴毙!” 谢涵说到此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然后呢?” 不等曲蓁发问,钱小六就好奇追问道,谢涵回过神就看到几双眼直勾勾盯着她,眼神灼灼。 “快说啊,别吊人胃口!” 见她不语,周木匠催促道。 曲蓁抿了口茶,笑而不语,静静的等待着下文。 反正此案也不是什么秘密,谢涵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道:“花魁死了阮姝玉慌了神,冷小公爷当即就甩袖走了,直接把她撂在了青楼里,很快有人去报案,结果来的却不是南衙的人,也不是刑部和大理寺,你们,是谁?” “谁?” 钱小六很是配合的问道。 谢涵环顾一周,故作神秘道:“是天牢的鹰卫!” “鹰司的人?” 这下不止是钱小六几人,就连曲蓁都变了眼神,“京都发生命案,不应该是归南衙管制,审查缉拿后再上报大理寺吗?怎么会是鹰卫直接出面?” “问题就在这儿!” 谢涵说到关键处是口干舌燥,忙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下,才悠悠道:“南衙的人到了没多久直接要带阮姝玉离开,但是青楼老鸨丢了棵摇钱树怎么能罢休?说是冷嵘借着酒劲儿强上了花魁,还说那花魁是鹰司某个大人物养的,非要个交代!” “按照朝廷那帮子人的惰性,肯定是能少一事算一事,直接顺水推舟,将案子丢给鹰司了?” 魏康安也听笑了,对于鹰司,他向来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对啊,最后阮姝玉被鹰卫抓去了天牢,冷国公府对于这个儿媳颇为不满,至今都没人肯出面,倒是阮尚书府和王家派人去问过,不过阮姝玉在丧母期间与人厮混,败坏纲常,已经寒了阮府众人的心,她要想出来,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王家身上。” 谢涵撇撇嘴,冷笑道:“我听说王家已经派人去老宅了,看样子是想请王老夫人出面,解决此事。” “青楼女子虽是贱籍,但毕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动的手,阮姝玉想要摘干净,难!” 顾义冷道。 “管她呢,反正全当是听个乐子,王家才是真倒霉,娘家娘家不管,夫家夫家装糊涂,最后还要一个耄耋老人拖着残躯奔波救人,不过像阮姝玉这种没良心的,救了也是后患无穷。” 谢涵言语间尽是不屑与嘲讽。 高门贵女,世家千金都是自有风骨和脾气,竟学些风尘女子的做派下药委身,与人苟且,既然用不光彩的手段进了门,就该夹着尾巴做人。 结果她倒好,不顾身份跑去同一青楼女子拉扯,真是丢尽了世家大族的脸面。 “王家老夫人那可是个厉害角色,她要是进京了,才真的有热闹可看!” 魏康安戏谑的笑了声,摆出副看好戏的姿态来。 众人哄笑。 曲蓁笑过后,又陷入了沉思,相比这些桃色趣闻,她更在意萧楚风那件事,三日,只有最后三日。 如果救不出人,谁也难保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或是投靠鹰司,或是出卖棠越,不管哪个选择,对他们来说,都是灭顶之灾! 她双目微眯,眺望着宸王府的方向,容瑾笙,你究竟打算怎么办呢? 三日转瞬即逝。 宸王府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即便曲蓁知道容瑾笙不是个信口开河之人,还是忍不住捏了把冷汗! 就在这时,王老夫人入京了! “她连府中都没回,而是直接往天牢的方向去了,看她样子,应该是打算探监,不仅如此,她还派人去冷国公府和阮家都走了一趟,叫他们直接前往天牢。” 血手拱手站在曲蓁身侧,小心试探道:“这场大戏,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也好!” 反正呆在府中也没法静心看书,还不如出去走走,她站起身,往外瞥了眼,不见白莲花的身影,疑道:“他人呢?怎么不见踪影?” “怕是又躲在那里睡觉呢!” 血手答道。 曲蓁看了眼外面,疑惑更甚,“这个时辰他睡的哪门子觉?” 血手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昨晚那位爷在后厨切了一晚上的兔子,非要分离出完整的内脏和器官来,直到今日午时才罢手。” 她一阵无语。 “那就不管他了,我们走吧。” “是!” 曲宅的马车出府,往天牢的方向而去,与其同时,许多闻讯赶来的人都远远围在了天牢外,混在围观百姓中,等着看那千载难逢的笑话。 一个青楼妓子,牵出了鹰司和王家两个庞然大物,两方对峙,谁输谁赢,真是未知之谜啊! 第716章 告御状,请便! 天牢外,王老夫人被鹰卫拦下。 “劳烦通禀裴首座,江泽王氏老妇特来求见,想入天牢内看看我那不成器的孙女!” 她穿着一身藏蓝色胸前绣孔雀纹的诰命服制,戴宝珠冠,手持木杖,年龄虽长,走路说话却十分硬气。 王家随行诸人也在其身后束手而立,颇有规矩。 “王老夫人稍候。” 鹰卫见她年迈,又有官身,不好多家为难,只轻轻一拱手,转身入了天牢内。 不多时,就再度出来。 “回老夫人,我们首座说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冷阮氏当众杀人,行为恶劣,自当按律处置,若有结果,会派人去贵府通知,至于探监的事……” 鹰卫说着略挺直了脊背,拔高声音道:“我朝天牢与刑部、大理寺、甚至是御史台狱大有不同,乃看管羁押重刑犯之地,没有探监的规矩,老夫人若有异议,可去宫中弹劾。” “请回吧!” 拒绝了? 还如此干脆利落,不留半点情面? 这下不仅是王家的人愣住了,就连四周的看客也是面面相觑,惊讶之余生出了无限感慨,换做旁人,哪怕不成多少也会出面寒暄两句。 鹰司倒好! 首座连面都不露,直接命底下人传话回绝,态度之嚣张跋扈,堪称历史之最! 不愧是陛下身为的红人,办事就是硬气! “裴首座这是什么意思?” 王老夫人到底是经历过风浪的人,最先回过神来,眉头一沉,愠怒道:“死的不过是一个青楼妓子,这种小事也要老身入宫去烦扰陛下吗?” “就是,按规矩来说,这桩命案是该由南衙审理,鹰司僭越法理拿人入狱也就罢了,连探视的权力都剥夺,是欺负我王家无人吗?” “二哥这话说错了,法理?鹰司的眼中哪里还有法理?官员狎妓乃是重罪,他裴司影身为鹰司首座,受陛下器重爱护,不思报国也就罢了,包养妓子玷污官家声名,这罪,可不比失手杀人轻!” “他哪里是在执法,分明是公报私仇,想替那妓子出气!” “……” 王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语气嘲讽讥诮,将此事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四周看客唏嘘不已。 抛却案件本身的影响不谈,他们也很好奇,能让一向以冷血残忍出名的鹰司首座动凡心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听说是那女子是邀月坊的头牌花魁,模样妩媚,声音动听,那身段啊软的都能掐出水来,也不怪人家鬼迷心窍,做下这等糊涂事来。” “邀月坊算是汴京数一数二的青楼,以画舫游船出名,常驻城东的平沙湖,来往的都是权贵富商,一掷千金的主儿,能被捧成花魁的,定有其过人之处。” “可惜了,就这么香消玉殒了。” “谁说不是呢……” 四周的议论声穿过马车,钻入曲蓁耳中,她顿感奇怪,以她这几次同裴司影的交集来看,他并不像是个色令智昏之人。 相反,此人克制而冷静。 就算真的如他们所说,他同那青楼女子有什么瓜葛,想要为她讨回公道,也断不会选择如此愚蠢的方式。 “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王老夫人也想知道,她双眼微眯,抬手遏止了王家众人的声音,正色道:“你家首座,是真的打算要置我外孙女儿于死地?“ 四周寂静,独她的声音异常清晰。 鹰卫蹙眉,没敢接话,这话怎么接,都觉得有问题! 就在他为难之际,天牢没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冷得人直打哆嗦,“你家外孙女儿算是什么东西,也配脏了本座的手?” 这声如重锤砸在众人心头。 抬眼望去,就见那穿着一身飞鹰服,头戴官帽的男子阔步而出,苍白阴鸷的面色在夕阳中,尤为冷漠嗜血。 曲蓁也不禁掀帘望去。 “裴司影,你欺人太甚!” 王老夫人一把年纪,当中被人拂了颜面,气得脸颊涨红,狠狠敲了敲手中的木杖,“老身是朝廷封赏的一品诰命,你敢如此欺辱于我,哪怕是鹰司权势滔天,老身也定要去御前参你一本!” “老夫人这可就冤枉本座了!” 裴司影狭长的眼浮现了抹冷光,轻嗤道:“本座说的是您家那位外孙女儿,冷阮氏!” 按照他以往的脾性,是懒得理会这些污言秽语,但这次,他心中藏着怒气,王家的人若识相直接离开也就罢了,偏偏要在这儿恶心他。 既如此,就别怪他不给情面了! “说来也真是有趣,阮姝玉杀人入狱,身为娘家的靖国公府没有出面,夫家冷国公府也没有出面,老夫人这个外祖母却来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说案子呢,裴首座休要扯这些没用的!” 王老夫人好容易顺过了气,冷哼了声。 裴司影好脾气的扯了下嘴角,“怎么是没用呢?老夫人救她无非是顾念着刚亡故的女儿,不忍看她血脉就此凋零,可您一番好意怕是给错了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王老夫人面色微变。 裴司影了然,扬声道:“您这位好孙女儿,本该是千娇百宠的世家千金,娘家疼爱,夫家敬重,偏偏在阮夫人刚过世,母亲新丧期间与人苟且才成了这桩婚事,您不知道啊?“ 他满目冷嘲之色。 闻言,王老夫人面色煞白,踉跄了两步,她身处京城之外,这些消息自然没人会特意来禀告她! 她蓦地回头,看向身后几人。 “你们……” “老祖宗,孙儿当真不知此事,京中来人只说是怕因国丧耽搁表妹的婚事,所以匆忙办了,没提具体缘由啊。” 那白面小生忙拱手解释道。 旁边几人也纷纷附和。 王老夫人深吸口气,强忍着眼前的眩晕,看向裴首座,那到底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或许,是有什么苦衷? “我要见她!” 裴司影面不改色,“话本座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这是以权谋私,你僭越法理,老身要去……” 不等王老夫人说完,他冷声打断道:“案子既然转到了鹰司手中,就得按本座的规矩来,要告御状,请便!“ 王老夫人气得不轻。 不远处,曲蓁看着这幕,心生怪异,“裴司影这反应,有点问题啊……” 第717章 故意而为? 官员狎妓乃是大忌,尤其是鹰司这种专司监察的机构,万一被抖搂出来,即便是陛下再宠信,都是要问罪的。 裴司影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敢说话如此硬气! 念落,她正要接着往下看,忽听身旁的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惊呼,“快让让,是世子爷,晏世子来了!” 百姓和马车忙呼啦啦的往两侧让去! 晏峥? 曲蓁撩起帘子望去,心下诧异,这时辰他不在南衙处理公务,怎么有空来这儿转悠? 裴司影和王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纷纷朝着那骑着高头大马,一晃一晃而来的红衣男子望去。 眉似剑锋,笑意邪魅。 他如一团红云般卷着夜色走来,眉眼笑意吟吟却透着股冷色,目光轻佻:“呦,都在这儿呢?瞧瞧这剑拔弩张的模样,怎么也没人通知本世子来瞧个热闹?” “晏世子不是不请自来了吗?” 裴司影的面上看不出喜怒,一双眼凝定的盯着他。 王家众人犹如找到了主心骨,老夫人强撑着精神,双手交叠,颔首一礼,“衙首来了就好办,这桩案子……” 不等她话说完,就被晏峥打断,“这桩案子既然归鹰司收管,本世子就不好横加干预,今日过来,也就是凑个热闹,你们有事继续就好,不用管我!” 他一张嘴就撇的干净,王老夫人话哽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面色憋得铁青。 裴司影闻言冷笑道:“老夫人听到了吧?眼下这局面可是晏世子一手促成的,你觉得他还会惹火烧身?” 王老夫人面色难看,紧攥着手中的木杖,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晏峥轻笑道:“还是首座大人了解我,这麻烦啊,你们自己处理吧!”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他骑着马朝角落中一驾马车走去,翻身下马,直接挑帘钻了进去。 这一举动,直接将众人的视线引到了马车上。 晏峥也不避讳,刚进马车坐下,就没好气的笑骂道:“好你个鬼丫头,看热闹都不叫我,枉费本世子拼着得罪裴首座的代价请你看了这么一出好戏。” 他没有可以压低声音,话音清晰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曲蓁微微抬眼,挑眉道:“你故意的?” 南衙将案子推向鹰司,导致鹰司与王家翻脸,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她以为晏峥只是单纯躲懒,没想到,是有意为之。 “那不然?” 晏峥半瘫着身子靠在车壁上,勾唇笑道:“像这种高官狎妓,泼妇骂街,错手杀人的案子可是十年都未必能撞上一桩,涉案的还都是你的旧相识,啧,有趣!” “你不怕被人惦记?” 她轻道。 “这有什么好惦记的?又不是本世子犯了案,就是闹到了陛下面前,也顶多骂我不务正业,偷闲躲懒,还真能打我一顿?” 晏峥有恃无恐,语气微微透了几分冷意,“况且,阮姝玉大闹曲宅,冷嵘再三寻衅,咱们鹰司这位首座大人又刻意刁难你,本世子说过的话他们都没太放在心上,既如此,我也该好好提醒下他们!” “在这汴京城,谁敢打你的主意,本世子就打断他的腿!” 最后一句,铿锵有力,传遍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曲蓁凝视着他,微微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晏峥敛眸,唇角笑意冷峭,无奈道:“怎么?被拒绝了连朋友都做不成?你选了容瑾笙,便要与我恩断义绝?” 他话音略低。 默了片刻,苦笑一声,“被拒绝的人是我,我都没闹别扭,你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作什么?” 曲蓁勾了下唇瓣,没继续这个话题,隔着车帘,她能明确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热切的视线,轻道:“你这么一闹,这出戏还能唱下去吗?” “当然能!王老夫人要救阮姝玉,就必然要和裴司影对上,而裴司影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气,你以为他为何明知是我故意要给他找麻烦却依旧接了这案子,命鹰卫拿了人?” 晏峥笑得越发神秘,微微侧首,压低声音道:“死的那花魁,是他培养多年,用来收集朝臣消息的探子,地位极高,就这么死在了阮姝玉手里,他岂肯罢休?” 鹰司的探子? 曲蓁微怔,这样一来,先前裴司影的态度也就解释得通了,恐怕陛下也知道此事,所以他才有恃无恐! 只是,鹰司培养多年,就这么狗血的死在了阮姝玉手里? 她总觉得哪里奇怪! 说话的功夫,外面也因为晏峥这番毫不避讳的‘报复’而掀起了轩然大波,看他的称呼以及马车上挂着的‘曲宅’二字,不难看出车内坐的究竟是谁! “按理说这曲姑娘都与宸王同进同出多日,关系不言而喻,这晏世子还没死心啊?” “谁说不是呢!自打他被陛下禁足后,整个京城都安静了许久,解禁后又不怎么走动闯祸,以至于大家伙都忘记了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纠葛,这么看来,曲家这位小姐哪怕是经历了几次变故,也依旧不能随便得罪啊!” “一个曲国公府,一个宸王府,外加晏世子,谁敢开罪她?” “倒也是,不过她之前被关入天牢后险些死在了大街上,也不知是何人所为,竟然如此胆大!” “说起来,鹰司也逃不了干系……” 裴司影听着这些议论,隔着人海望向那马车,面色忽晴忽暗,王家众人也陷入了沉默,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谁突然喊道:“南衙不管,天牢不放,那这冷小公爷刚娶了夫人,怕是就要成鳏夫了吧?” 众人哄然大笑。 王老夫人猛地用手杖一捶地,怒道:“谁说的这混账话?我朝尊卑有别,她不过一个妓子,也配让我孙女儿抵命?裴首座,今日老身就把话放在这儿,你要执意谋私害命,就别怪老身不讲情面!” “老夫人还没看清楚吗?你这么闹,只会让旁人称心如意!” 旁人? 曲蓁冷笑,说的是她吗? 第718章 棠越劫狱? 在场的人都不是傻子,谁听不出裴司影的弦外之音? 再想起方才晏峥在马车里的那番话,分明就是记恨先前阮姝玉和鹰司的刁难而刻意报复! 归根究底,这问题出在…… 曲蓁! 王老夫人抿唇,缓缓看向那颇为低调的车驾,眼底交织着许多复杂的情绪,这位‘青镜主司’之名传遍大江南北,即便是她身处京城之外对于那种种惊天动地的事迹也是耳熟能详! 但真正让她记住这名字的,是王家带回的消息,她,是逼死湘怡的真凶! 王家不敢招惹宸王府和曲国公,所以忍了这口气! 但是今日,晏家世子又为了她故意将玉儿推给了有仇的鹰司,妄图置玉儿于死地,她,忍无可忍! “曲大人既然来了,为何不出面一见,藏头露尾怕是有失世家风范!” 闻言,围观众人皆是神色大震。 王家老夫人这是要拖曲姑娘下水了? 他们噤若寒蝉,不敢发出半点声响,齐齐望向那安静的马车,等着后者的回应! 须臾,车帘掀起。 钻出道澄净洗练,如雨后青竹般身影来,一露面,便如烈火般点燃了整个场面,众人窃窃私语。 “我曲家的马车同旁人一样停在此处,何曾藏头露尾?至于世家风骨……” 曲蓁轻笑,嗤道:“有错不纠,混淆视听,死缠烂打,迁怒无辜就是王家的风骨吗?如果是这样,那就恕晚辈孤陋寡闻,不敢苟同了。” 王湘怡害她娘亲,毒杀爹爹,又买人行凶欲要夺她性命,此事王家毫不知情,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寻衅,可若借题发挥,穷追猛打,那就别怪她说话不留情面! “你小小年纪,谁教你这般跟长辈说话?” 王老夫人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小辈讽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摆着脸道。 曲蓁抿唇,对她的怒气不为所动,“长辈?长者,端庄自持,厚德温良,当为后辈之表率,而老夫人呢?只长了年纪吗?” “你……” 王老夫人气得眼前发晕,忍不住踉跄了下,幸好身后年轻男子忙伸手搀扶才不至于摔倒。 站稳后捂着胸口直喘粗气。 晏峥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嬉笑道:“老夫人也真是,惹谁不好非要撩拨她?这原本是你和鹰司的事情,我们不过在旁看个乐子,这下好了,自讨苦吃!” “世子将自己撇得可真干净!” 裴司影见王老夫人这么快偃旗息鼓,也讥讽的勾了下嘴角,听到晏峥这话,忍不住驳了句。 晏峥也不生气,笑眯眯的道:“好说,多谢夸奖。” 王老夫人闻言气的又深吸了两口气,这案子若是一早南衙接手,何须如此麻烦,如今她孙女儿还在里面关着,他们却有心思在这儿谈笑? 她怒不可遏。 又知道眼前这几人,光是看身份,她一个都得罪不起,所以满腔怒火化作了迫切,转向王家众人冷道:“不是让你们去请阮尚书和冷国公吗?人呢?” “人……人或许在路上。” 小辈答得迟疑。 光听先前那些事情,冷家和阮家会不会来人都还两说呢,但他们势单力孤在这儿闹下去,也讨不得半点好处! “祖母,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实在不行,就入宫……” “闭嘴!” 王老夫人恨铁不成钢的怒骂道,嘴唇发紫,气的厉害。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那年轻男子忙低下头,不敢再开口。 曲蓁见状冷笑,“当然说错了,这案子是板上钉钉,就算面圣陈情,也改变不了阮姝玉的结局,而你祖母根本就不会入宫,她一开始打算就是私下打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王老夫人冷哼了声,没说话。 裴司影见状,也懒得再耽搁时间,“此案,鹰司定秉公处理,老夫人要没事的话,就请……” “回”字还没有说出口,天牢内突然爆冲出一个穿着飞鹰服的人影,他身后跟着众多鹰卫,正高声怒吼:“快,别让他跑了!” 裴司影反应最快,当下拔出旁边人的佩刀,足尖轻点朝那身影砍去,那人一心逃跑,也不回头,长刀落在他肩膀上,霎时血光四溅! “天牢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给本座留下!” “我偏要走!呸,大坏蛋!” 那身影速度极快,直接三两个起落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裴司影阴沉着脸色追了过去。 天牢外顿时大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围观众人纷纷变了脸色,尤其是曲蓁。 “这腔调,该不是他府里那个小屁孩吧?” 晏峥摩挲着光洁的下巴,望着那漆黑的夜幕,笑得肆意,“这下可有热闹看了,要是被裴司影抓住,不死都要掉层皮!” 曲蓁没有说话,和血手对视了眼! 他们很确定,那身形高矮胖瘦以及腔调虽说都和棠越很像,但不难分辨出,不是他! 看那一身利索的轻身功夫,倒像是…… “回来了!” 血手低喝了声。 果真见裴司影拿着那柄染血的长刀快步走回,身后,空无一人! “呦,首座大人亲自出马还没有抓到人?这可怎么是好?陛下要是知道了,恐怕得怀疑你是否能胜任这位置了!” 晏峥也不失望,反正除他之外,谁吃亏都没关系! 裴司影冷睨了他一眼,视线掠过曲蓁,短暂停顿片刻后,沉声对影卫吩咐道:“传令下去,全城搜捕,那刺客被本座重伤,逃不远的!” “属下遵命!” 鹰卫忙散开办事,还将聚在天牢外的众人驱散开来。 王老夫人见裴司影面色不善,知道今日是没戏了,不愿留下丢人,领着后辈拂袖而去! 倒是曲蓁和晏峥脚下分毫未动! “今日的事,本座定会要个交代!” 裴司影紧盯着曲蓁,语气十分冷漠,杀意凛然。 不待曲蓁说话,晏峥就挡在她前面,微压了眉峰,“裴首座,冤有头债有主,有本事就去找正主的麻烦!欺负个弱女子算怎么回事?还是说,你打定主意要同本世子过不去?” 第719章 归来,别赶我走! “世子几次三番寻衅,可还记得晏家的职责,记得自己的身份?陛下的耐心,终究是有限的!” 裴司影冷眼看着他。 晏峥不屑一顾,随意道:“这就不劳首座关心了。” “呵!” 撂下句冷笑,裴司影转身进了天牢,曲蓁看着空荡的四周,想起今夜之事,正打算要转身离开,就听天牢内爆发一声怒吼。 “人呢!” 人? 他说的是谁?能让裴司影卸下虚伪的外壳,让那人出手,再联想到之前容瑾笙气定神闲说的那句,“早已安排妥当”,她突然明白过来! 萧楚风! “夜深了,我先回府!你近日公务繁忙,得了空闲,也赶紧回去歇着吧!” 曲蓁说完,转身就走。 晏峥瞪眼,“不是吧鬼丫头,我这才刚来!” “那就继续在这儿呆着吧!” 她头也不回,直接钻进了马车,对血手道:“走吧,回府!” “是!” 马车调转朝着另一条长街狂奔而去,留下晏峥站在原地,望着那消失的方向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直到那马儿‘哒哒’走到他身侧,低头亲昵的蹭着他,哀声嘶鸣,他才回过神来。 晏峥在它脑袋拍了两下,叹道:“瞧见没,你家主人在她这儿就是这种待遇,没良心的臭丫头,亏得本世子费心撮合此事。”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走,找个地方去喝酒!” 他大笑一声,翻身上马,往截然相反的方向行去,或许老娘说的对,逼的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不如先放任不管,总归有互相帮扶的情谊在,不至于避他如蛇蝎! 其他的,往后再说! 曲蓁刚回府中,进了半池苑,就见书房的灯亮着,几个人影晃动,没等靠近,就见暗影匆匆而来,扬声道:“启禀王爷,鹰司裴首座带着卫兵赶来,称要求见王爷!” “告诉他,夜已深,本王歇了!” “遵命!” 暗影离开时,还对着曲蓁的方向拱手一礼,她微微颔首以示回应,缓步进了书阁。 却在这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棠越抱膝蹲在太师椅上,风愁等人在他面前围了一圈,如大山般遮去了光亮,在他脸上投下了阴影。 “我说你个小孩子乱跑什么?这外面世道艰险,人心叵测,谁知道会遇上什么麻烦?府里是缺你吃穿了,还是欺负你了?” 风愁点着他的脑袋,没好气的骂道。 暮霖沉眉,“棠越,这次你太胡闹了!” “就是啊小棠越,你一句话不说就离开,我们就算了,你就没想过公子该有多伤心?” “就该把他吊起来,打屁股,再关禁闭,罚你一个月不许吃糕点!” “对对对,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离家出走?一个小孩子学什么不好?非学这些乱七八糟的坏毛病!”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正高兴,全然不知道有人进来,倒是坐在书案后气定神闲品茶的容瑾笙最先发现她,温声道:“过来!” “来了!” 曲蓁刚抬脚,那原本蹲在太师椅上的人影就化悲愤为力量,一把拨开挡在身前的几人,‘蹬蹬瞪’跑到容瑾笙面前。 双眼冒光。 “公子,棠越在呢!” 容瑾笙没理他,凤眸直看着门口的方向,再次道:“别站着了,快来!”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来,这才发现曲蓁的存在。 泉微一喜,笑道:“姑娘来了,快坐,我们还在训诫棠越这小屁孩呢,您瞧瞧他,出去一趟,脏的跟小花猫似的,还拧着脾气不肯跟着回来,要不是风愁下重手,恐怕这会还在四处乱跑呢!” 曲蓁缓步入内。 一双清眸静静的打量着棠越,“瞧着比以前更瘦了,脸上也发黄,看来日子过的并不滋润,为什么不回府?” 棠越低头,拧着自己腰间的穗子,不敢看她,也不说话。 她见状失笑,对容瑾笙道:“看来棠越是真的不想回家,要不我们就放他走吧,免得……” “不,不是!” 棠越急了,忙抬起头来,湿漉漉的眼睛盯着她,瘪嘴道:“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曲蓁噙着笑意问道。 其他几人也都打量着他。 棠越欲言又止,挣扎了很久,才带着哭腔道:“他,他们说,如果我在这儿,公子有危险!” “他们是谁?” 棠越没说话,却径直看向了风愁几人。 答案不言而喻。 风愁皱眉,大概也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忙对容瑾笙解释道:“主子,属下没跟棠越说过这些啊!” 泉微几人也附和道:“是啊,属下等知道分寸,不敢胡说的!” 棠越是肃王的儿子,这消息一旦传出,宸王府窝藏逆贼,那是株连之罪! 共事多年,容瑾笙哪儿能不知道他们的脾性,对棠越道:“你偷听到的?” “嗯!” 棠越细声细语的哼了下,嗫嚅道:“他们以为我睡着了。” 风愁等人面色微变,突然想起从梨园回来那日,棠越歇下后,他们曾提起过这件事情,没想到居然被听到,还成为了此事的导火索! 该死! 都怪他们嘴贱! 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 “你以为自己离开,府中就能太平吗?” 曲蓁也听懂了来龙去脉,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涉世未深被保护的极好,思维简单,以为离开就能保护所有人,他却不知道,即便没有他的身世,景帝迟早也是要铲除宸王府的! “不能吗?” 棠越迷糊的看着她。 “不能!” 容瑾笙替她答道,声音微沉,“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 棠越埋头,声若蚊蝇:“要乖,听话,相信公子……” “那你还离府?” 他轻叹口气,很是无奈的看着棠越,“在你看来,公子护不住你吗?” “不,不是……” 棠越声音越发低迷。 “既不是,以后就乖乖在府里呆着,别四处乱跑!” 容瑾笙语气温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棠越红着眼,闷闷的点头,“知道了。” “真知道了?” 棠越再次点头,跪坐在容瑾笙身侧,脑袋枕在他膝盖上,瓮声瓮气道:“以后公子赶我走,我也不走了,那个宅子好黑,草堆又冷又潮,没饭吃,也没有公子……” “公子你别不要我,棠越以后乖乖的,再也不乱跑了……” 第720章 宸王府拿人,你敢? 曲蓁等人看着这幕,笑而不语。 他们后来也都知晓是王爷有意为之,目的就是让他长个教训,若三五不时就养成了离家出走的坏毛病,那以后的日子就麻烦了! 棠越哼唧半响,才歪着脑袋抬头看他们,刚要说话,外面又来人了! “启禀王爷,裴首座说有要事求见,若您有意回避,他就只能入宫请旨了!” “这是威胁主子?” 血手当即来了火气,经历过天牢的变故后,不难猜出裴司影来府中是为了什么,不过他凭什么觉得宸王府会受这种胁迫? 众人看向容瑾笙。 “裴司影是被你的人暗中救走了?” 曲蓁问道。 “嗯。” 容瑾笙轻应了声,“王家众人和‘棠越’都是调虎离山的幌子,鹰司内有我早先安插的探子,借着注意力被外界吸引之时,将萧楚风由事先挖好的地道中送出。” “王家的人也是你引来的?” 她就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脑海中灵光乍现,“那被阮姝玉所杀的花魁娘子也是你命人动的手脚?” “算是。” 容瑾笙笑吟吟的看她。 一旁的风愁插嘴解释道:“在暗中出手的不是我们的人,但是他的出现和我们有关,那人名唤叶飞筹,早几年是朝中的三品武将,游戏花丛的老手,后来因一次意外结识了那花魁,阴沟翻船爱上了她。” “叶飞筹床帷之间交代了不少朝中之事,结果这些事被她告知裴司影,最终因与鹰司交恶导致被人查封了府邸,锒铛入狱,在里面关了好几年,对那花魁可谓是恨之入骨,刚被放出,就去了花楼寻仇!” “然后就撞见了阮姝玉寻冷嵘,与花魁厮打那幕?” 曲蓁接过了他的话,明白一切都是容瑾笙在背后推动,怪不得当时他会说早有安排。 原是这样! 借叶飞筹之手除掉花魁,嫁祸阮姝玉,拉冷国公府下水,站在了鹰司的对立面。 一箭双雕啊! 她挑眉疑道:“你就这么确定晏峥会把案子推给裴司影?” “以他的性子,不会放过这场热闹,不知道那花魁同鹰司的关系就罢了,可一旦知道,定要推波助澜!” “所以,才有了老鸨当场说出‘鹰司高层’的话?” 曲蓁笑意更深。 她总算明白了为何白莲花总说他是死狐狸,这等精心的算计布局,非寻常心性。 容瑾笙轻拍了下棠越,示意他起身,随即缓步走到她面前,轻笑道:“那邀月坊是达官显贵最喜欢的风月场所,最适合收集消息。” “所以老鸨是你的人?” 话落,风愁等人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忙憋笑移开了视线,往窗外看去。 姑娘这话听着可真有意思! 容瑾笙哭笑不得,屈指在她眉心弹了下,纠正道:“以后话要说清楚,免得让人听了误会,不是说老鸨是我的人,而是整个邀月坊,都是我的人!” “嗯?” 她诧异的看着他。 邀月坊在汴京的名头并不低于醉香楼和招财馆,可谓是最富庶的地方之一,没想到竟是宸王府的产业? 容瑾笙被她的反应逗笑,温声道:“怎么?不信?” “倒也不是!” 曲蓁摇头。 她就是觉得这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意料罢了。 “花魁是裴司影的人我一直都知道,不过没多加理会,留着她也还有些作用,直到这次,冷嵘看上了她,趁着醉酒多有骚扰,才有了这个计划。” 容瑾笙抬手,将她鬓边散乱的发丝拂到而后,轻道:“没告诉你是想让你安心休养。” “我知道。” 曲蓁点头,想起那道身影,又问道:“为何是棠越?” “棠越离府后,一次偶然被容黎言撞见,他命人乔装接近,有意撺掇棠越前往天牢劫狱,我便顺势而为,做了这场好戏。” 容黎言? 曲蓁忍不住嗤笑,“他还真是贼心不死!” “不过,他撺掇棠越劫狱是为了什么?萧楚风?明面上来看,宸王府同萧楚风是全然没有关系的在两方势力,他没道理做这些,除非……” “他知道了些什么!” 容瑾笙接口。 两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道:“裴司影!” “对,就是裴司影,早在当初义庄外他冷箭杀了安峰闲时就说明这两人暗地有交集,没想到关系如此紧密!” 曲蓁蹙眉,东宫和鹰司真联手的话,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个好消息! “几日前,容黎言曾深夜与人密会,那个人,恐怕就是裴司影!” 容瑾笙想起那桩事,对曲蓁问道:“我记得你粗通毒蛊之道,正好我这儿有个东西,你看看是否认识……”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 风愁忙转身去取,拿来一个盒子,递给了曲蓁,她接过一看,眉头拧得更紧,“是真言蛊!” “顾名思义,就是一种能让人说真话的蛊虫,但蛊虫入体后,会啃噬人脑导致伤残,南疆都少有,连我还是当年初遇迦楼时,看她用过一次。” 曲蓁疑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容黎言密会之后不久,就趁着夜色入宫,再出来时,身上就带了此物,我命人截了下来。” 容瑾笙盯着那在盒子里来回爬动的小虫,声音轻幽:“这或许就是裴司影的底牌,算算时间,是在失了这蛊虫之后,他才命人接近棠越。” 被再三点名的棠越瞪眼看着他们,听得一脸糊涂。 “我,我是不是,又闯祸了……” 他看着众人,怯生生的模样令人心里堵得难受,从身世曝光之后,好似做什么都变得小心翼翼。 曲蓁轻声道:“没有,棠越很乖!” 听了这话,他不确定的往容瑾笙看了眼,没瞧见有其他的情绪,这才咧嘴一笑,重重点头。 “嗯,棠越最乖了!” “主子,那外面的人要怎么处置,裴司影亲自登门,总不好直接赶人……” 血手问道。 容瑾笙薄唇微勾,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为何要赶?去告诉裴司影,如果他要入府搜查,找到了想要的人就罢了,找不到,那就给本王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第721章 脱衣服,验身! 外面候了许久的暗影忙应了声“是”,转身就去传话了。 “丢失人犯,裴司影难逃其责,哪怕知道要付出些代价,也必然要入府查个清楚。” 曲蓁轻笑,“你这是阳谋啊!” “机会给他了,能不能抓住就看他自己!” 容瑾笙瞥了眼蹲在一旁傻笑的棠越,眼尾掠过抹讥诮之色,最终凝在她身上,目光洞悉且通透,似乎穿过衣衫能看到脊背上血淋淋的伤口。 “我说过,这债,是要千百倍讨回来的!” 要不是鹰司那数日的虐待和虚弱,她不至于面对刺客无还手之力,险些性命垂危。 太后已经死了! 也该到裴司影还债了! 曲蓁眸光微柔,牵过他的手,轻道:“那就正好,我们去讨债吧!” “好!” 两人相携而出。 棠越见他们离开,忙跳起来推着轮椅跟了上去,风愁等人相视一笑,也紧随其后。 此时已夜色极深。 廊下的灯笼亮的像是要烧起来,一路行来,畅行无阻,最后在罩楼前,看见了带着鹰卫入府的裴司影。 裴司影立定,拱手请安,“见过王爷!” “裴首座想清楚了?” 容瑾笙开门见山的问道。 裴司影苍白阴郁的面上浮现抹愠怒之色,很快就被掩盖下去,“王爷想如何?” “拿不到罪犯,先帝所设九龙壁前,受三十鞭!” 他径直开出条件。 “如果本座不答应呢?” 三十鞭? 裴司影冷笑,这世上除了陛下,还没人敢罚他! “那就恕不远送。” 容瑾笙话音骤冷,端坐在轮椅上,一双凤眸浅淡漠然的盯着他,身旁血手风愁等人纷纷上前,气氛,剑拔弩张! “这是公案,还请王爷……” 不等他说完,容瑾笙冷冷打断。 “人犯丢失是你鹰司看管不力,与本王何干?你僭越滋事,夜闯王府之罪本王还没清算,裴首座可莫要得寸进尺!” 裴司影霎时沉默。 他很清楚,虽说可以强行入宫请旨搜查,但陛下难免会质疑鹰司的能力,即便请了旨意,能抓到人自然是皆大欢喜,要抓不到,那攀诬之罪难免会落到他头上! 以宸王如今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的影响,恐怕下场比三十鞭更严重。 思来想去,裴司影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本座答应了!” 他话音落,风愁当即扬声道:“传令下去,给鹰卫让路!” “遵命!” 众人纷纷散开。 裴司影则脚下未动,看到那蹲在轮椅之后的一抹衣角,冷声道:“本座还要跟王爷讨个人!” “谁?” 容瑾笙明知故问。 “就是王爷身后那小侍卫,棠越!” 裴司影凌厉的目光射向那处,有种要将其千刀万剐的狠辣,“那劫狱之人身形以及说话都与他一般无二,听说他也是不久前才回府,嫌疑颇大!” “啊?” 轮椅后冒出个脑袋,两只手扒着椅背,歪着脑袋看他,疑惑道:“他在说什么啊,是不是和小王八一样,脑子都有病?” “这小屁孩,怎么说话呢!” 风愁看着裴司影一黑到底的脸,忙打圆场道:“哎呀裴首座,他就是个孩子,说话也不太用心,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那小王八可不是真王八,就是个捡东西吃的小乞丐,他离家出走时认识的,说话也总是全靠想象,胡说八道……” 容瑾笙薄唇微勾了下,曲蓁也没忍住,瞥开视线,望向远处天幕,心想着:这风愁果然是嘴损,说了还不如不说! 含沙射影的可不就是在说眼前这位嘛! 偏又挑不出毛病来! 裴司影哪儿能听不出话音中的意思,袖袍中拳头紧攥,沉声道:“本座并非空穴来风,当时在场许多人都见到了……” “劫狱之人以真容示人?你确定就是棠越?” 闻言,曲蓁直接问道。 裴司影冷笑,“曲大人当时在场,不是最清楚状况的吗?那人虽然黑衣蒙面,但说话方式与一身好功夫皆很有特点!你不承认也没关系,那小贼后背被本座砍了一刀,伤口极深,短期内很难恢复,要知道真相如何,扒开他衣服瞧瞧就好!” “这么说,裴首座是笃定劫狱救走朝廷钦犯的是我宸王府的人?” 容瑾笙声音平淡。 裴司影没说话,相当于默认了这个说法。 “棠越!” 容瑾笙唤了声。 棠越忙探出头,乖巧应道:“公子,我在呢!” “那你就去给裴首座看看,免得他觉得你家公子窝藏朝廷钦犯,再扣上顶意图谋反的罪名!” 他这话让棠越成功变了脸色,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磨磨蹭蹭的站起身,走到了裴司影面前。 “脱衣服!” 裴司影冷声道。 哪怕眼前几人冷静的不像话,令他心中不安,但事已至此,鹰卫搜府,他也开罪了宸王,那就是势必要得个答案! 他满面肃然,谁知棠越听了这话,一把揪紧了胸前的衣裳,防备的看着他,“呸,登徒子,臭不要脸,哪个正经男人会要看人家身子,臭流氓,死色批,你这种人生儿子没屁眼,生女儿……” “咳咳!” 容瑾笙轻咳两声,这才止住了他的话茬。 曲蓁满面黑线,看向风愁,谁知他忙摊手以示清白,“姑娘明鉴,这些话可不是属下教的,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跟他说这些啊!” “可能,可能是那段时间,他们几个老凑在一起出去乱逛,不知道在哪儿学得……” 血手压低声音道。 她一阵无语。 裴司影那面色阴沉的能滴出墨来,也不想和个傻子计较,寒声道:“是你自己脱还是本座找人帮你脱!” 这磨磨蹭蹭,疯言疯语倒像是在拖延时间,他已经逐渐没了耐心。 棠越委屈巴巴的看向容瑾笙,瘪嘴唤道:“公子……” “你不吃亏!” 容瑾笙薄唇微启,给了一个安抚似的眼神,棠越更为难过,红着眼都快哭了,“唱戏的说,身子要留给最重要的人看,我还想公子……” “没兴趣!” 容瑾笙无奈扶额,决心等白莲花回来要把他撕成两半,到底为什么要教给棠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见状,曲蓁抿唇失笑! 而情绪最糟糕的,大概就是裴司影了,他深吸口气,唤道:“来人,帮他一把!” 第722章 三十鞭,收债! 身后鹰卫当即上前,作势就要动手。 棠越忙拉紧了衣裳往后退了步,“别过来,脱,我脱还不行吗?” 他目光哀怨的看了眼几人,磨磨蹭蹭的扯开腰带,解了外衫的扣子,但手一直按在腰上,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快些!” 裴司影沉喝了声。 棠越被吓得一抖,知道今日是在劫难逃,便带着股壮士断腕的决心飞速将衣衫褪下,露出光洁单薄的胸膛来,低声骂道:“老男人,臭流氓,不要脸,敢毁我清白,等我有空再跟你算账,呸……” “转过去!” 这低碎的咒骂声裴司影自然是听到了,但也懒得同他计较,真要是他夜闯天牢劫狱,就算是宸王也护不住他! 等进了鹰司,自然有哭得时候! “哦!” 棠越懒懒的应了声,扯着不断往下坠的衣裳,将后背转给他们。 两侧长廊下灯火如昼,照着少年精瘦的身子,脊背上疤痕交错,颇为狰狞。 眼前这些,都是旧伤! 裴司影瞳孔骤然一缩,“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棠越贪玩离府,今日才被绑回府中,压根就没有动手的机会,你若非要将劫狱的罪名按在他头上,那就只能去圣上面前辩驳了!” 风愁适时呛了句,对棠越道:“还不快把衣裳穿好?真要是惹了风寒又得吃药!” “好!” 棠越乖乖点头,拢好衣裳继续躲回了容瑾笙身后。 一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等裴司影反应过来时,眼前已经没了人影,他垂眸静立在原地,如石雕般站了许久。 直等着入府搜查的一众鹰卫回来! “启禀首座,已经找遍了,没人!” 裴司影面皮抽搐了下,身子微不可见的一晃,强撑着没有露出异色来,没有? 怎么会没有呢? 萧楚风失踪、劫狱的罪犯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明日之后,这消息就会插上翅膀传遍汴京的每个角落,他该如何跟陛下交代? 气氛冷凝。 一片沉肃中。 “满意了?” 容瑾笙薄唇微勾,指腹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随意道:“机会本王给过了,是裴首座自己无能,也怨不得旁人。” 裴司影没有说话。 一双鹰眸紧盯着他和身后那片衣角,最终又移到曲蓁身上,脑海中一遍一遍过滤着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寻找破绽。 王家闹事、黑衣劫囚、萧楚风失踪! 好巧不巧的凑在了一起,劫狱的贼人临走时说的话,危急关头,特意送上刀锋的肩膀,夜闯宸王府那欲拒还迎,还有约定…… 这一切,都像是早有安排! 却偏找不到半点破绽! 良久,他哑声道:“王爷好手段!” “彼此彼此!” 容瑾笙冷淡应了声,“既然没找到逆犯,裴首座欠本王的约定,也该兑现了!” 曲蓁看着裴司影的面色由白转黑,再变成铁青之色,像是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别说是裴司影了,就算是她,在知道这步步为营的计划时,也是捏了把冷汗! 心智近妖! 她原本没打算多话,谁知裴司影矛头转到了她身上,“王爷精心编排这场好戏,不就是为了替曲大人出气?宸王府多年来与世无争,高居云端之上,受万民敬仰,若叫这天下百姓知晓他们奉为神明的宸王殿下竟为了个女人不择手段,也不知该是何等心情!” 不择手段! 这四个字可谓是极讽刺,风愁等人都变了脸色。 容瑾笙正要开口,就被人截断! “裴首座是三岁小孩吗?这种幼稚的话都能说得出口,看来,本官还是高估了你!” 曲蓁眉心微压,冷道:“我以为你纵然厚颜无耻,卑鄙下流,但多少,都该有些愿赌服输的骨气!” “再说了,论起不择手段,谁能比得过你?” “曲蓁!” 裴司影眼冒火光,蓦地跨步上前,杀气四溢。 谁知还不等他动手,风愁暮霖等人‘刷刷刷’身形暴动,齐齐当在两人之间,腰间软剑出鞘,甩在半空中,‘咻’的荡起一阵劲风! “裴司影,你瞪眼看清楚,这是宸王府,不是鹰司!” 暮霖沉声呵道。 早在他们这些人夜闯王府,还逼着棠越当众宽衣的时候,黑云骑等人的怒火就烧到了喉间,但见他竟有对姑娘出手的意思,直接爆发! 今夜之事,他们占得一个‘理’字,就是杀了人闹到勤政殿上,也没人敢说他们半句不是! 曲蓁冷眼看着被围在中间的裴司影,在一众忧虑的目光中,突然笑了,“堂堂鹰司首座,连抱信守诺都做不到了吗?如果当真是这样,也不必耍浑,自行离去就是了!” “王爷在此,岂容得曲大人你越俎代庖?” 鹰司之人怒道,他们算是看明白了,这女子牙尖嘴利,说话像是抹了毒,令人浑身难受的紧。 她要不说话也就罢了,一张嘴,就是将首座搁在火上烤! 不管是走是留,丢的,都是鹰司的颜面! 容瑾笙凤眸乍冷,幽幽看向说话那人,“棠越!” “来了!” 棠越满脸堆笑,从轮椅后跳起,在众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如风般朝着说话那人爆冲而去,抬手“啪啪”就是两耳光,随即又窜回容瑾笙身边,仰着头蹲下,像是只等待夸奖的小兽! “王爷你……” 那少使顿觉难堪,捂着脸双颊火辣辣的疼。 “主子说话下人也能随意插嘴,看来鹰司的规矩不过如此,裴首座要是教不好,本王不介意帮你教教!” 容瑾笙气定神闲道。 “不劳王爷辛苦。” 沉默片刻的裴司影蓦地出声,扫了眼那少使,侧首怒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滚?” “那大人你……” 众鹰卫都有些着急,他们入府拿人是同宸王有言在先的,三十鞭落下,首座必然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陛下那边怕是也有责罚…… 如此一来,哪里受得住! 裴司影咬牙,挺直了脊背,望着眼前众人道:“愿赌服输,本座失礼在前,当受此罚,况且九龙壁乃先帝所设,本座,跪得也受得!” 第723章 鞭罚,不死不休! 见状,容瑾笙和曲蓁再没说话。 暮霖面容严肃,打了个手势命人去取刑鞭,又对着裴司影道:“既然如此,那裴首座就请吧!” 众人一道前往九龙壁。 唯独鹰司众人愣愣站着,有些不知所措,棠越余光看见这幕,对风愁问道:“这些人好奇怪,傻站着干什么?有热闹都不去看看吗?” “看?” 风愁瞥了眼他们,冷笑道:“除非是这双招子不想要了,否则,还是哪儿来的滚回哪儿比较好,毕竟,他们家主子可不是个心胸宽阔的人!” 棠越没听懂他的意思,闷声‘哦’了句,见众人走远,忙追了上去。 风愁视线从众鹰卫身上掠过,收回后才施施然往九龙壁的方向走,全然不理会他们。 “少使,那我们怎么办?” 一人问道。 被唤做少使的年轻男子面色变了几变,抬手在他脑门上就是一巴掌,怒骂道:“就你这脑子也能进鹰司?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出府候着,等首座出来!” 话落,他转身往外走。 鹰司众人垂头丧气的跟着,像斗败的公鸡,他们在外面面前何等风光,哪儿有像今日这般处处被打压,就连首座大人都遭了责罚! 果然,宸王还是宸王! 哪怕与宫中离心,也依旧是那个权势威赫,说一不二的权王,许是多年来兄友弟恭的盛宠造就了迷惑群臣的假象,让他们都忘记了,宸王之所以能在大盛有如此特殊的地位。 靠的不是恩眷,而是黑云骑,是冠盖京华的才智谋略,是一呼百应的拥戴和敬畏! 他,是大盛的无冕之王! 随着鹰卫离府,曲蓁等人也到了九龙壁前,巨大石墙上神龙穿梭在云雾间,或腾跃,或盘踞,威风赫赫,栩栩如生! 裴司影打量良久,轻道:“早就听闻先帝在宸王府中留下道九龙壁,所经之人,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收兵藏刃,堪为权势的象征,然而这块碑,不在宫中,却立于王爷府中。” 他看向容瑾笙,意味深长道:“王爷可知,‘盛极必衰’四字?” “裴首座话太多了。” 容瑾笙不为所动,凤眸微阖,仰靠在轮椅的椅背上,对旁边的暗影打了个手势,当即有人执鞭上前。 曲蓁眼睛微眯了下,是月杀? “首座请!” 月杀执掌狱司,主惩处诸事,向来寡言少语,因此在这一众黑云骑将领中,曲蓁与他的交集最少! 他话音一出,裴司影冷哼了声,也不再说话,爽快的一甩下袍,当即跪坐在九龙壁前。 成为了继容黎言之后,第二个在此受罚之人! “动手吧!” 月杀眼神冷漠,没有半点波澜,闻言,当即甩开手中的鞭子,‘啪’的一声砸在地上,硬生生将石板抽出道裂缝来。 “得罪了!” 话音落,长鞭挥动,劈开空中的气流携万钧之力狠狠抽在裴司影的后背上,霎时,锦衣撕裂,皮开肉绽! 裴司影饶是早有准备,也疼的倒吸口凉气,靠着攥紧膝盖的衣裳转移注意才不至于呼痛出声。 众人冷眼旁观。 唯独棠越笑嘻嘻的蹲在廊下的长凳上,双手托腮,看的津津有味,“臭流氓,让你扒我衣服,让你看我身子,活该!” “再用点力!” “他都不叫唤,好没意思,平常这鞭子抽上一下,惨叫声能把房顶都掀开,月杀,是不是你故意讨好他?” 他不满的叫嚷引来了风愁的注意,风愁没好气道:“小棠越,讨好可不能这么用,应该说放水!” “是吗?” 棠越瞪大眼,无辜的看着他,似是在思索两者之间的差别。 月杀恍若未闻,但手下动作不慢,一连几鞭子抽下,即便是裴司影也没忍住,闷哼出声。 他双目血红,如刀般看向棠越,咬牙道:“闭嘴!” “我就不!这儿是宸王府,是我家,我凭什么闭嘴?该闭嘴的是你,死变态,臭不要脸……” 棠越对于被迫脱衣服一事耿耿于怀,语气十分恶劣! 曲蓁看着裴司影那青筋暴起的脖颈,毫不怀疑若是他能动手,早就冲上来将棠越撕成两半了。 但今夜是他非要登门寻衅,凭什么这么硬气? 她目光讥诮,冷道:“有威胁人的功夫,裴首座不如省点力气,站着出去总比被人抬走面子上要好看得多!” 裴司影凉凉瞥了她一眼,咬牙没有说话。 不多久,后背血肉模糊,血水和汗水交织在一起,他浑身湿透,颤粟的厉害,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像是要碎裂般,痛得发疯! “还有最后一鞭!” 月杀蓦地开口,伴随着话音,长鞭甩过长空,以诡异的姿势扭动了下,“啪”的撕开空气抽在他肩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长鞭尾端出于惯性,落在他右脸上。 霎时出现道血痕! 裴司影双目几欲滴血,捂着脸,回头看向月杀,杀意凛然! “抱歉,手滑了!” 月杀面不改色,收起了鞭子,对容瑾笙方向略一拱手,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满地的血色和虚弱重伤的裴司影。 “来人,送裴首座出府!” 容瑾笙睁眼,冷淡的吩咐道。 一旁的暗影正准备上前,被裴司影抬手喝止,“不必!” 他双手撑着地面,踉跄着站起身,深吸两口气待平息了胸腔中翻涌的气血之后,才哑声道:“今日的三十鞭,本座记下了!” 说罢,裴司影转身往外走去。 他步履极慢却走得很稳,所过之处,留下一连串的血脚印! “能在三十刑鞭后还走得动路,这位鹰司首座倒是个人物!” 血手忍不住低声叹道,“可惜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们的立场注定了从一开始就是敌人,不死不休! 曲蓁等人目送着他出了罩楼前的月亮门,消失在视野中。 裴司影面不改色的踏出宸王府大门后,鹰卫忙围了上来,搀扶着他,“首座,您怎么样?属下唤了顶轿子来。” “扶我过去!” 裴司影将身上大半儿的重量都搁在手上,勉强钻入马车后,在帘子撂下的刹那,“噗”的吐出口血来,彻底昏死过去! 第724章 是她失算了! 王府内。 风愁命人去收拾九龙壁前的血迹,曲蓁和容瑾笙几人回了书阁。 “萧楚风呢?” 曲蓁这才想起此事。 “回姑娘的话,他被秘密安置在了邀月坊,过些日子,会有批歌女受邀前往安陆府贺寿,到时候再将他夹带其中,送出城去。” 暮霖答道。 她点点头,救出了萧楚风,也暂时躲过了鹰司的追查,棠越也逃脱了嫌疑,眼下最关键,还有一事! “这么晚了,白莲花还没有回来吗?” 能甩掉裴司影的追杀,模仿棠越,又与其身形等相差无几,满府的人也只有他一个! 暮霖沉默着摇摇头。 容瑾笙道:“已经命人去找了,他行事素来机敏,许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再等等!” “嗯!” 曲蓁点头应道。 书阁内一度沉寂下来,时间悄无声息的流逝。 刚过三更天,外面的梆子敲得人心慌,曲蓁有些不安,刚起身,就听外面有人道:“启禀主子,白公子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 曲蓁忙道。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飘进了书阁,白莲花扯掉面上的黑巾,一把抄过桌上已经放凉的茶水,猛灌了两口。 这才平息了紊乱的气息! 但依旧面色发白,冷汗涔涔!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待他平复,容瑾笙才幽幽问道。 “别提了。” 白莲花喘着粗气,连连摆手,烂泥般瘫在椅子上,“我按照计划从天牢撤离,那只疯狗果然追了上来,我就让他砍了一刀才跑,本来是早就绕回来了,谁知道刚转入暗巷,迎面就撞见了东宫太子。” “容黎言?” 曲蓁接过话茬,“然后呢?” “前有狼后有虎,我被迫改变路线,最终钻入了一个马车才险险避开了搜查。” 想起今夜的遭遇,白莲花悔不当初,“早知道这事儿这么麻烦,你就是把全天下的厨子都给我找来,我也不答应,累死老子了!” 又是为了一口吃的! 曲蓁不禁失笑,嗔怪的扫了眼容瑾笙,却见他笑得温柔且戏谑,心下更软,“你的伤怎么样?” “伤?什么伤?” 白莲花被问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他砍我那刀啊,我又不傻,明知是局怎么可能把自己赔进去?他划破的是早先准备的血囊!” “那就好。” 曲蓁不禁松了口气。 她当初邀请白莲花来汴京是为了招财馆,对他,自然是有一份责任在的。 “难得你还能想得起来关心我,不枉费本公子辛苦一趟。” 白莲花睨了她一眼,又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事儿我办成了,你们答应我的厨子可别忘了,我早就听说夙江那边口味独特,一直想尝尝的。” “人已经在来京的路上,最晚后天就到!” 容瑾笙含笑答道。 闻言,白莲花双眼放光,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虽说你这人心肝黑,手段也阴险,但是说话算话这一点本公子还是十分满意的。” “满意就好,日后也望白兄能鼎力相助。” “条件开到位,一切好说!” “爽快!” 两人谈的颇为尽兴,曲蓁心想,日后这宸王府怕是要热闹了,不说其他,起码光是厨子都要请很多人。 众人笑而不语。 暮霖突然想起一事,“对了白公子,你说为了躲避搜捕,钻进了一辆马车,那人,你是怎么处置的?” “处置什么?” 白莲花微怔,蹙眉看着他,“杀人灭口?” “天牢走失犯人,定然是要全程戒严搜捕的,万一他将你抖了出去,被人顺藤摸瓜找到了王府……” 行大事者,当不拘小节。 暮霖有些着急,“就算不是杀人灭口,也该动些手脚,以白公子的本事,想要让一个人忘记些东西也不是难事!” “对,你不提我还忘了。” 白莲花蓦地坐直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曲蓁和容瑾笙两人,“要加价!” “怎么说?” 曲蓁一时间有些愣怔。 许多时候,她总是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维。 “为了消除记忆,我还动了银针的!” 白莲花满面严肃,“这是另外的价格,要加钱!” 众人一阵无语。 看他这架势还以为是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这个! “南沽产花,糕饼最是出名,听说那玫瑰酥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堪称绝品,可要比这些干巴巴东西好吃太多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容瑾笙苦笑,最后又‘不得不’答应再多一个厨子的要求。 “对了,那人昏死前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白莲花谈完条件,又懒洋洋的靠着,“她说太子和鹰司过从甚密,望你千万小心,还有,今夜护着我就当是还了那几年痴缠给你带来的困扰,此后,各不相干。” “她是谁?” 容瑾笙挑眉。 白莲花思索了下,迟疑道:“我好像听车夫唤过她一句‘太子妃’,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池清姿么……” 曲蓁想起那柔柔弱弱,美得像朵芙蓉花般的女子,对这个人,她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王府初见时,池清姿情伤失控,针对于她,最后落寞离场。 后来猎场再见,醉香楼相逢,这位丞相府嫡女却是敛起了所有的锋芒和脾气,任凭阮姝玉等人如何挑衅漫骂,她也从不参与。 痴情却骄傲。 世家女子,当是如此! “姑娘,那池小姐未出阁时,虽然心悦我们主子,但您也看到了,都是她一厢情愿,王爷是没有给予过任何回应的!这次也是她自己……” 暮霖见她神色古怪,忙解释道。 曲蓁失笑,“我看着像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吗?” “倒也是!” 暮霖见她没有生气的意味,才放下心来,唏嘘道:“池清姿嫁入东宫为妃后,再没有露面,这次让白公子转告这些,想来也是给自己和前尘做个了断,这是好事。” 其他几人也点头附和。 闻言,白莲花看向曲蓁,挑拨道:“瞧见没,连有夫之妇都为他神魂颠倒,你嫁给他,以后可有的烦了!” 曲蓁掀唇,漫不经心道:“你会因嘴里的肉好吃被别人惦记心烦吗?” 总归是她的人,旁人再惦记也是白搭! 她原以为能打消白莲花的‘顾虑’,不曾想,白莲花坐直身子,怒道:“当然,谁敢惦记我嘴里的肉,我就把他牙打掉!” 曲蓁:“……” 是她失算了! 第725章 容溟‘恢复’ 翌日,鹰司首座裴司影狎妓,以权谋私与王家天牢对峙,走失逆犯之事传遍汴京。 景帝震怒呕血,病情加剧,命太子监国,宸王同汝南王辅政,并剥夺裴司影鹰司首座之职,禁足反省两月! 朝廷局势大改。 太子势盛,三皇子党处处被压制,矛盾越发激烈。 倒是黑云骑的案子审理多日,最终以诬告结案,参与弹劾的御史和朝臣贬斥的贬斥,入狱的入狱,一时间,勤政殿朝会也显得冷清许多。 在这忙碌中,容瑾笙在府清闲的时间明显减少,连日不见人影,好容易抽空陪着曲蓁用个晚膳,没吃两口,就又被人叫走。 对此,她已经屡见不鲜。 “姑娘,二殿下和王妃来了!” 血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曲蓁闻言,搁下刚写好的《格斗要义》和训练计划,吹干墨渍,对外吩咐道:“请他们去正堂稍候,我很快就来。” “是!” 屋外脚步声远去。 她正要起身,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书案角落里扎着红绳的信件,随手取过展开,就见上面用隽秀的小楷写着“大祭司发动叛乱,女王薨逝,圣女败逃不知所踪”! 这是不久前蛛楼刚传回的消息! 她忙于拟定章程,就放在了一旁,没想到,是和南疆有关…… 迦楼! 还有兄长,此刻都在南疆! 曲蓁指尖微蜷,下意识攥紧了信件,对暗处唤道:“祭酒前辈!” “属下在!” 闻讯而出的,是道戴着半边铁铜面具的中年男子,髯发已有银丝,一身粗布衫,只闻声音却不见唇动。 他,是个哑巴! 早些年父母被仇家所杀,葬身于火海。 垂死之际是满意将他救下带回了蛛楼,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半边脸和喉咙却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只能以腹语沟通。 后来蛛楼被迫避世,他便以客卿身份隐于谷中,直到情报网再度启用,成为首领暗中跟在了曲蓁身侧。 任务,就是传递消息,护她周全! “传令给南疆的探子,全力搜查圣女和曲弈的下落,一旦发现行踪,立即回禀。另外,严格监视大祭司入主王宫后的动向,我怕他们还有后手!” “遵命!” 祭酒颔首作揖,毫不迟疑的答了下来,又道:“少主,老谷主那边也来信了,说是药谷既交到了你手里,那就由你全权负责,以后不必再询问他的意见,小公子那边若不愿回谷就算了,让你费心照看些。” “还说要有用得着他们两个老家伙的地方,只管开口就是!” 粗哑低沉的音调抹不平话中的暖意。 曲蓁想着满意是如何骂骂咧咧站在桌前写完了这封信,不由的露出些笑意来,“我知道了。” “属下告退。” 祭酒正要走,曲蓁突然将他叫住,“若前辈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试试为你治伤……” “不必麻烦少主了。” 祭酒温和的摇头,手抚上那半边铁铜面具,自嘲一笑:“当年谷主也说过要为我请古大夫医治,是我自己拒绝的,就这样活着也好,权当赎罪了!” 说罢,他拱手退去,消失不见。 曲蓁无奈的摇摇头,将书信扔进煎熬的炉子里,亲眼看着它化作飞灰后,这才抬脚出了门,往正堂而去。 正堂内。 黄珊正襟危坐,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地砖,双手绞着帕子,犹如惊弓之鸟。 容溟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复诊而已,放轻松!” “我,我不行!我心慌!” 黄珊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脸施了几次针之后,殿下的情况是比之前好上许多,但没有个准确答案,她实在难以安心。 容溟无语,见宽慰无用,索性不再说话。 曲蓁到时,就看到两人一个闲适从容,一个惊恐不安,诧异的挑了下眉峰,刚要开口寒暄两句,没成想,黄珊一见她忙扑了过来,拉着她往容溟身侧走。 “快,曲姑娘,你给殿下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别急!” 曲蓁顺势抬指按在他脉搏上,容溟很是配合,安静的等着结果,须臾,她撤了手。 “殿下情况怎么样?” 黄珊紧张的盯着她。 “旧疾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近来可有梦魇自戕等行为?可还看得到故人的影子?” 不等容溟答话,黄珊忙插嘴道:“最开始情况很糟糕,还拿刀划伤了自己,随着你施针次数越多,殿下有所好转,近来夜里睡得很安稳,没什么异动。” “至于能不能看到……” 她迟疑着看向容溟。 这个她就不知道了…… 在两人的注视中,容溟轻摇了下头,缓缓吐出两字,“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也不枉费我这些天的辛苦。” 黄珊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口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曲蓁没理会容溟,扭头对她说道:“皇子妃眼下乌青之色过重,精神疲倦,是太过劳累所致,不如去偏厅休息片刻,我还有些政务要同殿下商议。” “也好!” 黄珊识趣的起身,对着二人欠身一礼,由血手领着走了出去。 待四下无人,曲蓁才将注意力转回了容溟身上,沉声道:“殿下还能看见,对吗?” 容溟沉默良久,轻叹道:“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为什么不说实话?” 曲蓁蹙眉,对医者说谎是很危险的行为。 “已经没有了自戕的行为,我也恢复了清醒,影响不了什么,没必要再让她彻夜守着我,提心吊胆。” 自从那两次无意识自残后,黄珊就将寝室‘秘密’搬到了他屋内的木榻上——在他熟睡后过来,趁着醒来前又离去! 整宿不敢合眼! 这本就是他一人的事,何必再拖累无辜之人! “是否影响该是由我这个大夫来判断,殿下要真不想拖累旁人,就该治好此症。” 曲蓁哪儿能不明白容溟心中所想。 轻叹了口气,再度仔细询问了许多问题,这才确定下来,“治好分裂症后,也有能看到幻视人物的先例,这是心中执念尚未放下所导致的,只要不危及性命,就可以置之不理。” “或许几天,又或许几年,殿下能够放下心中的执念,她就会彻底消散!” 第726章 邀月坊有请! “消散么……” 容溟剑眉紧紧蹙起,很快又恢复如常,露出个温和的笑意来,“这段时间,辛苦曲姑娘了。” “真正辛苦的该是正妃。” 曲蓁摇头,她不过是开方施针,看顾之人才是最劳累的,心里素质不过关的话,极有可能因为容溟的症状而陷入崩溃和混乱。 所以,她由衷的佩服黄珊。 “正妃她……是个好姑娘,可惜,凭白被我耽误了……” 容溟苦笑,她的夫婿要是换做其他人,必然是夫妻和顺,阖家幸福,不至于陪他困守在犹如囚室般的皇子府,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殿下若能敞开心扉,或许,未来将是另样的光景。” 曲蓁意有所指。 容溟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但笑不语,这份感情已成为了他的执念,放弃犹如背叛。 他如何能辜负月儿! 两人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中,须臾,心照不宣的谈起了近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 “我已经递了折子,准备去兵部上任。” 容溟道,“这几日,三皇子和东宫的礼品也源源不断的往我府中送,大有拉拢之意。” “陛下病重,两位皇子针锋相对,权势之争已进入白热化阶段,兵部掌武官选用及兵籍、军械、军令等,乃朝廷重中之重,想争取殿下的支持,也在情理之中。” 容溟主动提及此事,曲蓁也不避讳,顺势问道:“那殿下决定好了吗?” “嗯!” 容溟点头,“太子虚伪刻板,急功近利,老三阴险狡诈,不择手段,这两位,都不是好人选!” “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选皇叔!” 他坦然的迎着曲蓁的视线,郑重道:“这大盛江山早已是外强中干,腐朽破败,若非说谁有能力挽狂澜之能,那个这个人,唯有皇叔!” “殿下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曲蓁目光平静,语气掺了几分冷意,“这话被旁人听到,还以为王爷有谋逆之嫌!” “香雪海刺杀、桃源县瘟疫,包括后来的兵部执掌之权,这等差事落在我一个被冷落多年的皇子头上本就很奇怪,不是吗?” 容溟眼底浮现出洞悉诸事的浅笑,平和道:“皇叔一步步将我推到了眼下这位置,又毫不避忌是自己所为,再加上这段时日朝局的变化,要是我还猜不出来,那就真是眼瞎心盲了。” 朝政上的布局如何,曲蓁从不过问。 对她而言,容溟仅仅是她的病人而已,对于他今日的坦诚,她深感诧异。 “殿下为何要与我说这些?” 容溟扯了下嘴角,温声道:“有感而发罢了,这些年来,唯有姑娘明知是假,却始终对我和月儿抱有善意,这份情,我会还的!” “我只是尽大夫的本分。” 不知为何,曲蓁觉得今日的容溟相比那身疏冷更多了些锐气。 “我知道。” 容溟点头, “但我觉得,比起容黎言和容珩,我更宁愿是皇叔得了这天下,起码,百姓和宗室还能得个活路!” 曲蓁沉默。 良久后,她抬眸,正色道:“殿下的选择,不会错!” 两人对视了眼,无声的笑笑。 这番谈话没人知道,因黄珊在偏厅的靠椅上睡着,容溟得了消息,径直把她抱上了回府的马车。 望着那马车远去,压在曲蓁心头的巨石才悄然落地。 转身回府。 鹰司没有放弃搜寻萧楚风的下落,曲宅和宸王府附近始终有人盯梢,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的监控之下。 曲蓁明白,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早在之前她就托白莲花去了趟邀月坊,因是男儿身,出入烟花之地并无不妥,所以也没人跟随,一番救治后总算是保住了萧楚风的性命。 只是裴司影下手太狠,四肢粉碎性骨折,日后,只能躺在床上度日。 按照计划,等歌女出京就可以趁机将萧楚风送离京城。 谁知刚入夜,邀月坊就派人来请,称楼中姑娘生了重病,性命垂危,望她能出手救治。 曲蓁思索片刻,命血手拿了医药箱,往府外走去。 刚出府门,那在原地来回徘徊的婢子眼尖的见了她,当即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曲大人,求您救命啊……” “先走再说!” 马车已经备好,在去邀月坊的路上曲蓁也算是知道了来龙去脉。 因那日花魁坠楼而亡死状凄惨,吓坏了楼中的其他姑娘,尤其是与她交好的另外一个头牌汀兰,整日疯癫,胡言乱语,还失手掐伤了好几个恩客。 今夜更是发疯,险些掐死了卢大人家的儿子。 老鸨连日来请的大夫都对此束手无策,终于在变故后,壮着胆子来请她前去医治。 婢女抽抽搭搭的说完,不停的抹泪,“奴知道曲大人的身份不该去那等脏污之地,可人命关天,我家姑娘是个苦命人,但性子温驯善良,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啊……” “那个杀千刀的冷夫人,看不住自家男人就算了,撒泼耍横杀了人,还害的楼里的姑娘断了营生,真是个扫把星!” “也不知道以后生意还能不能做,这么多人,总不能等着饿死吧……” “哎……” 被派来请人的婢女最开始还很恭谨,发现曲蓁为人和气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从曲宅一路说到了平沙湖。 多半是变着花样骂阮姝玉,骂够了又哭诉自家主子生错了娘胎,换成高门出身,定然是名动天下的美人。 曲蓁也懒得打断,遭逢变故,她心里难免紧张,说话也是种自我调节和舒缓焦虑的办法,与其憋出病,不如释放出来。 她能忍住,可苦了在外驾车的血手。 听着车内的动静,他恨不能把自己的耳朵给堵起来,好一阵煎熬挣扎后,到了邀月坊画舫前。 马车刚停稳,他就迫不及待的跳下车,打断道:“姑娘,到了!” 果然,听了这话,马车内瞬间安静下来,车门被推开,那婢女先跳了下来,忙伸手去扶曲蓁。 曲蓁迟疑了下,还是将手搭了上去,“多谢!” 几人上了画舫! 第727章 萧楚风的底牌! 因出了命案,朝廷又在严查官员狎妓一事,所以邀月坊的生意受了很大影响,恩客只有寥寥几人。 揽着那些坦胸露乳的女子从曲蓁面前路过时,淫邪的目光肆意的打量着,赤裸的像是要将她扒光。 曲蓁微微蹙眉。 “呦,这是哪儿来的小娘子,生的好俊俏,来,陪爷睡……” 一男人喝的酩酊大醉,面色酡红,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伸手就往她脸上摸。 婢女吓得脸色发白,忙要护着她。 眼前身影一闪,血手就架住了那只手,猛地用力,只听“咔擦”一声,男子骤然清醒,抱着手就是一阵惨叫。 不给半点机会! 旁边众人骇的脸色骤变,齐齐往后褪去。 他环顾一周,冷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就是下场!” 这一手,成功的打消了其他人的遐想,他们只是好色,不是不要命,这种雷霆手段一看就是惹不起的人物,谁敢往上凑! 大厅内,霎时无人。 仅剩那男子攥着骨折的手臂连声哀嚎,这动静惊扰了其他人,当即有人迎了下来,笑吟吟的对她一福身,“这位就是曲大夫吧,妾身就说您医者仁心,定会来的。” “病人在哪儿?” 曲蓁面不改色。 老鸨忙答道:“就在楼上的汀兰苑,挂着牌子的,您稍等下,妾身处置好此事,就领您上去。” 说罢,她几步走到那男人面前,对候在四周的龟公招呼道:“还愣着做什么?把公子抬下去找个大夫治手,这医药费我邀月坊出了,但以后,这位客人的生意,我们不做!” “是!” 人骂骂咧咧的被抬走后,老鸨又笑吟吟的转身,对曲蓁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跟妾身来。” “有劳。” 曲蓁跟着上了二楼,那婢女正要进去,就被老鸨斥退,“行了,这儿有我守着,你就别进去了,人多了也妨碍曲大夫治病。” “那好吧。” 婢女不情不愿的离开。 房门被推开,迎面而来的并非脂粉味,而是一阵花香,曲蓁领着血手入内,老鸨也跟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此刻,莲帐内走出一妙龄女子,身段窈窕,容颜娇媚,眉心的花钿称的她越发绝色惑人! 她同老鸨交换了个眼神,齐齐对着曲蓁行礼。 “见过姑娘!” 二人敛容肃声,与方才谈笑风生,长袖善舞的风尘女子判若两人,反倒颇有几分训练有素的凌厉之意。 “不必多礼。” 曲蓁毫不意外,她在看到原本该‘重病疯癫’的花魁出面时,就知道这不过是她们引她前来的说辞。 目的…… “他出事了?” “萧公子说要见你,家中受人监视,难以传递消息,姑娘的身份特殊,属下才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老鸨恭敬答道。 “带我去见他!” 曲蓁言简意赅,她在此处逗留的时间不宜过久,会引起暗中监视之人的警觉,所以,要尽量动作快些。 老鸨点头,绕过屏风按动密室的机关,当即打开了暗门。 “姑娘进去吧,属下在外盯着!” “好!” 曲蓁留下血手在外以防生变,孤身进了暗室,此处布置的十分简陋,只有张木床和简单的生活用具。 萧楚风躺在床上,倏地睁眼,“你来了!” “有什么事,说吧!” 她寻了个位置坐下,冷淡道。 “连客套的话都懒得说,还真是和宸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不得他能看上你。” 萧楚风轻笑。 他四肢失去知觉,如木偶般躺着,吃喝拉撒全靠旁人相助,这事儿换在平常人身上,早该是生无可恋,一心求生,但他还有心情谈笑,不得不让曲蓁高看一眼。 “萧公子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 萧楚风目光游离,有瞬间的恍惚,很快恢复正常,冷声道:“我是找你们谈合作的!容瑾笙护你如珠似宝,不知在正事上,你能否代表他?” “我的话就是他的决定,否则,我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曲蓁答得异常坚定,任凭萧楚风审视许久也没有动摇,他试探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容瑾笙对那位置有了兴致,是吗?” “是!” 她没有避讳。 萧楚风对他们早已没了威胁,况且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闻言,萧楚风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压下心中翻涌的激动和迫切,恨声道:“那就替我报仇!倘若有朝一日他能手刃景帝那狗贼,我要亲眼看到!” “理由?” 曲蓁冷静的看着他,“谈合作是需要筹码的,救你出鹰司,送你离京已经是念在棠越的面子上了,更多的,就看萧公子能拿出什么诚意来。” “我这些年网罗各州府的情况,驻军的派系,以及拉拢的人脉可以尽数交给你们,还有隐藏在京外的残余势力,都可以给你们调度。” 萧楚风既然下了决定,就不会再藏着掖着,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宸王这些年来只是守拙自保,为了打消景帝顾虑,朝中部署尚轻,哪怕有黑云骑在手,又哪里敌得过有数十万禁军和虎贲军在手的容越?” “我所掌握的情报可以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大半儿的军中力量,待他起兵那日,一呼百应,有如神助!” “真这么厉害,你何至于沦落到这种程度?” 曲蓁眼中掠过讥讽之色,嗤笑道。 萧楚风自嘲的勾唇,语气平静,“那些将领都是人精,我虽然与其多有交情,但毕竟肃王已死,凭借我一个下人如何能号召他们起兵反叛?” “但宸王是真正的容氏血脉,天潢贵胄,又素来得民心和大义,换做是他,或许比我做的更好!” 说完,他很是诚挚的看着她,正色道:“我这幅身子已经废了,小主子又一心念着宸王,即便我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再报这血海深仇,为今之计,只有将希望寄托在容瑾笙身上!” “我只求,能让我亲眼看着景帝赴死,也算是全了我和肃王主仆一场的情义!” 第728章 归顺,达成协定! 曲蓁没有答话。 萧楚风也不催促,他在赌,赌她会答应,毕竟这笔交易任谁看来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须臾,她点头应下。 “我会查证消息真假,若是无误,他日手刃景帝之时,勤政殿上,必有你的位置!” “好!” 闻言,萧楚风露出个似悲似喜的神色来,眼底滔滔的恨意在这连指头都无法挪动的身躯下,化作无边悲戚! “取纸笔来,各方线人与名录内容冗杂,我念,你写!” “你说就好,我记得住!” 曲蓁身形未动。 萧楚风诧异的瞥了她一眼,“你确定?” “嗯!” 见她态度坚决,萧楚风也不再耽搁,唇瓣蠕动缓缓吐出一个又一个人名来:“柳泽营江梦生、漳州县令李海、福禄关守将姜寒……” 除肃王旧部外,这些人中还有其拉拢,威胁或是有故交的高阶将领,官员,不听不知道,听完之后,曲蓁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中。 怪不得就连容瑾笙都觉得留着萧楚风此人有用! 为的,就是这些消息吧? 没想到肃王逝世多年,身边的一个侍卫还能暗地里翻起这么大的风浪来,若不是容瑾笙,换做其他人,或许,萧楚风还当真能撬动大盛的半壁江山! 半个时辰后。 萧楚风长吁口气,“这些是我目前掌握的全部线索,其余的等出京之后,我会联络旧部继续活动,为你们提供消息。” 曲蓁默默将他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下,长时间集中精神使得她头脑胀痛,抬指轻按着,站起身来。 往外走去。 “有消息的话,我会命人通知你。” “多谢!” 直到走出暗室的刹那,黏在曲蓁脊背上那道决绝狠戾的视线才被截断,她浑身骤然一轻! “姑娘,怎么样?” 血手忙凑了上来,视线往她身后探了眼,却见那暗门已经关上,恢复如初。 曲蓁低道:“回去再说!” “遵命!” 老鸨和汀兰见她出来,也从凳子上站起身,略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那伤身子的药停了吧,这等亏损,至少要养三个月才能痊愈,委屈你了。” 曲蓁对汀兰柔声嘱咐道。 以她的眼力,自然是看得出这‘疯病’虽然有装的成分在,但要瞒过那么多的大夫,肯定还是动过手脚的。 非常时期,行事的确该谨慎些! “姑娘说的这是哪儿话,属下职责所在,当不起这声‘辛苦’!” 汀兰忙敛眸垂首,俯身一礼。 曲蓁伸手将她扶起,也没再说其他,对老鸨道:“这次受命案影响,再加上你们刻意营造的假象,邀月坊没个几月怕是难以恢复,正好趁着这闲暇好好整顿下吧!” “遵命!” 老鸨见她说话和气,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些,试探的接过话茬:“奴也正有这个意思,近来新收拢了几个姐妹,都是些好苗子,待调教一二,送去贵客府中,许能派上大用场,姑娘觉得如何?” 她小心的打量着曲蓁的神色。 曲蓁明白她的意思,斟酌了下,轻道:“夫人在邀月坊多年,论起经营之道自然是无人可替,按你的想法办吧!” “是!” 简单交代了两句,她就带着血手离开了画舫,老鸨送到船首就止了步,笑吟吟屈膝道:“这次多谢曲大夫施以援手了,待汀兰好转,妾身定备厚礼答谢!” “厚礼就不必了,告辞!” 曲蓁说罢,登车回府。 老鸨望着那马车远去,消失在夜幕里,勾唇媚笑了声,轻摇团扇,纤腰款摆,摇回了画舫中。 回了房间,汀兰还坐着发呆。 “想什么呢?” 扇子在她肩头轻敲了下,老鸨顺势在她身旁落座,自顾自的倒了盏茶抿着。 汀兰回过神,叹道:“原来名动京都的曲姑娘生的这般好模样,便是天仙在她面前,也只有黯然失色的份儿,我总算明白,为何连京都第一才女池清姿都输给了她!” “即便没有她,主子也看不上丞相府那娇小姐!” 老鸨识人无数,看的自然要比她更通透些,“主子身边站的女子,该是与他并驾齐驱的九天凤凰,而不是拿来争面子的花瓶。” “汴京城里,难道缺会识文断字,吟诗作赋的千金贵女?” “也是!” 汀兰苦笑,“我还以为主子那般人物,任谁也撬不动他的心……” “兰儿!” 老鸨面色微凝,正要语重心长的同她说教,就被她笑着打断,“我知道凭我这等身份便是连肖想对主子而言都是亵渎,所以从不敢生出什么僭越的心思来。” “我总担心主子心无挂碍,太过缥缈无争不是好事,如今这样,也挺好!” “起码,像个活人般,有喜怒哀乐,有得失计较!” 老鸨看她满面笑意中难掩的酸涩和怅然,无奈的叹了口气,情字伤人,以她的姿色和才情,喜欢谁都尚且能拼个可能,唯独主子不行! “别想这些了,好生吃药调理,卧床歇息,我还要去安排剩下的事情,就不在这儿耽误了,你记得照看好那位公子。” “知道了。” 汀兰的‘病’由来已久,老鸨也为她请了汴京的名医,再加上被伤到的又是人家高官的独子,种种因素之下,曲蓁出手救治也属于情理之中。 这消息被传回鹰司时,裴司影没多说什么,只吩咐了人继续盯着! “首座,太子那边派人传信说要您安心休养,不必太过操劳,他已经布局妥当,很快,就能扭转败局。” “凭他?” 裴司影冷笑,后背撕裂般的痛楚源源不断传来,令他眼角的笑意越发狰狞,“真是个废物,刚拿到手的东西就拱手让人,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也不知道是怎么在东宫的位置坐了十多年都没被人拉下马的!” “会不会是宸王府那位动的手脚?” 暗影猜测道。 “败局已定,计较这些已经没什么作用了,有这功夫,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麻烦!” 以那个男人的心性手段,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陛下又是重伤卧床,万一有个好歹,凭容黎言和容珩那点微末伎俩,怎么可能争得过他? 此事,他还须好好想想! 第729章 她这是静养? 回府后,曲蓁将萧楚风所说的消息尽数默写在信纸上,交给了血手,“找时间交给天机堂,让风愁看着处理。” “遵命!” 血手将纸小心的收在怀中,见她愁眉不展,疑道:“姑娘在想什么?” “没什么,夜深了,你也去歇着吧!” 她轻声道。 血手看她没有说话的兴致,恭敬拱手,退了出去。 随着身后房门被关上,四周安静下来,过了许久,曲蓁沉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令人应接不暇,但就目前的局势来看,这,只是开始! 她静坐片刻后,才熄灯休息。 曲宅难得宁静两日。 鹰司始终找不到逆犯,潜伏暗处的眼线逐渐被撤回,派去全城搜捕的人也回了天牢,平静的表象下,暗涌越发汹涌! 一日早朝。 太子借三皇子身边侍卫纵马闹事,险些伤了人命为由,对其大加叱责,两方在勤政殿上吵得不可开交,不知怎的,容珩又将冷嵘扯了出来,细数他多年来在汴京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种种行迹,可比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恶劣。 冷嵘当场暴怒,险些动手,冷国公护子心切,从中周旋。 唱了好大一出戏! 宫中刚散朝,宸王府的马车就停在了曲宅门口。 “然后呢?” 曲蓁随手点燃药香,抬指替容瑾笙轻轻按着穴位,疏解疲倦,“这位三皇子既然冒着得罪冷国公的也要拉冷嵘下水,定有后招吧?” “嗯,他不知从哪儿收集了那些受害百姓的状子,当场递给了大理寺,着令详查!” 容瑾笙仰躺在她膝上,凤眸紧闭,一派惬意舒适之态。 “陛下因黑云骑的案子让你暂停大理寺的职务,这些案子又牵扯到东宫和三皇子的党派之争,大理寺的官员怕是不敢随意处置,定要来寻你。” 曲蓁失笑,“所以,你就来我这儿躲清闲?” “他们要闹就随他们去!” 容瑾笙缓缓睁眼,凤眸蕴着浓浓的情谊与柔软,“这汴京的地儿只要我想,哪里都清闲,只是你在这儿我才格外喜欢。” 她抿唇轻笑,“正好前天祖父还念叨着你,待会一起去松明斋用膳?” “好!” 容瑾笙抬手攥住她的手,按在胸口处,“正好,我这个孙女婿也该去给二老上点眼药了。” “嗯?” 曲蓁微微诧异,“什么意思?” 他噙着笑,语气温和却有些泛酸,“我怕再不去,松明斋都没我的位置了,听说,白莲花这些日子都是在那儿用的饭?” “祖父还将最喜欢的鼻烟壶给了他?” “祖母为他新缝制了一身衣裳?” “几人相携游园,亲如一家?” “嗯?” 最后一字,他拖着长长的尾音,直挠的曲蓁心尖发痒。 曲蓁俯视着他,鬓边青丝垂落在耳畔,指腹划过他的眉眼,最后落在那莹白如玉的耳垂上,轻轻揉捏。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 容瑾笙被她戏谑的目光打量着,脖颈处微微泛红,也没理会那作乱的手,猛地翻身将她压在榻上,欺身而上。 电光火石间,两人就调了位置。 他低醇魅惑的声线蕴了几分情愫,低道:“自然,将一个生的还不错的男子放在你身边,我总是不放心的。” “那你还让他来看着我!” 两人身子紧密无间的贴在一处,气息清晰可闻,这样的亲近换做旁人,不等靠近就被曲蓁打成残废了。 可只要是他,一切的规矩都荡然无存! 曲蓁放软身子躺着,一双清眸盯着他,戏谑道:“宸王殿下聪明一世,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感觉如何?” “你还敢笑?” 容瑾笙屈指轻点了下她挺翘的鼻尖,没好气道:“没良心的小丫头,还不是怕你逞强伤了身子,我真是自找气受!” 他纵然心中清楚两人并无其他纠缠,但有时候,理智和感情是独立存在的! 要不是朝中事务缠身,他还真想要就在这儿看着她,守着她! 不给旁人丝毫机会! “有什么气的?” 曲蓁敛了笑意,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微微凑近,“宸王殿下,你的墙角很牢固,谁也挖不走!” “真的?” 女子独有的幽香扑面而来,容瑾笙心动情动,抬手穿过她的后颈,靠的更近,得意的勾唇,“这还差不多!” “满意了?” “嗯!” “那不赶紧起来?这幅样子要是被其他人撞见,传进祖父耳中,你可就麻烦了……” 曲蓁轻声催促道。 “不怕,祖父还是最喜欢……” 容瑾笙磨蹭着没动,如绸缎般的墨发与她的纠缠在一起,有种别样的旖旎之景,他喉咙滚动了下,话还没说完,外面就闯进来两人。 “晏世子,都跟你说了她在静养,不宜见客,你怎么就不信呢……” “行了,这种话骗别人还行,能骗得过我?鬼丫头,我进来了……” 是白莲花和晏峥! 曲蓁面色微变,垂眸看了眼两人现在的动作,忙道:“来人了!” “我知道。” 容瑾笙不疾不徐的理了下头发,扶正她发间的素簪,动作比之前还慢了些,她无奈的看向他,正对上了双专注而深情的眼。 她深吸口气。 罢了! 曲蓁哪里能看不出他的心思?总归连‘夜宿且听风吟’的话都说过了,这些小事,就随他吧! 她索性闭上眼。 容瑾笙见状,薄唇微勾,露出抹宠溺的笑意,再不磨蹭,翻身坐起,然而,天不遂人愿。 “嘶……” 曲蓁倒吸口凉气,蓦地睁眼,就看到自己的发丝挂在了他冠簪上,方才一番‘滚动’,竟无人注意。 这下,两人都愣了。 “别动,我来!” 曲蓁按下他的手,坐直身子抬手去解纠缠的发丝,所以当晏峥和白莲花进来时,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曲蓁和容瑾笙衣衫不整,发丝凌乱,显然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她旁若无人的摆弄着容瑾笙头顶的玉冠,远远望去,姿态尤为亲昵。 晏峥面色微变,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猛刺了下,钻心的疼,他按下心中的烦躁之意,撇开眼,对白莲花道:“这就是你说的在静养?不宜见客?” 第730章 晏贵妃中毒? “对啊,这不就养着呢吗?” 白莲花无辜瞪眼,看向在榻上‘你侬我侬’的两人,撇嘴道:“青天白日,你们怎么就不知道注意影响?穿帮了吧?” 还好他脸皮厚,也不觉得尴尬! 曲蓁瞥了他们一眼,解开了最后挂着的两根头发,这才起身下榻,面不改色的望向两人,“有什么事?” 身后容瑾笙慢条斯理的拢好外衫,拂去衣裳的褶皱,显然心情极好,他决定了,这衣裳回头就让风愁收起来。 要仔细留着! 晏峥回头正撞见这幕,蹙了下眉,很快掩去了这不自然的脸色,对曲蓁道:“宫里出事了,快跟我走一趟!” “宫里?” 她心头一跳。 如今每次听到这种话,曲蓁都觉得浑身发紧,“又怎么了?” 晏峥面色难看,径直道:“我姑姑中毒了!太医院的人去看过,用了药,但是一直没醒,谢爷爷又在陛下那儿伺候,我只能找你了!” “血手去拿药箱。” 曲蓁吩咐了句。 她和晏贵妃只有数面之缘,并无深交,但当时在猎场时,她明明发觉了那白玉镯子,且认了出来,却没有声张,为她免去了不少麻烦。 这份善意,她始终都记得! 晏峥听她应下此事,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 药箱很快拿来。 曲蓁正要往外走,容瑾笙便飞身落在了轮椅上,唤出棠越,推着他往外走去,“我陪你去!” “也好!” 几人赶往宫中。 后宫之内,除太后的寿康宫和皇后的凤鸾殿外,晏贵妃的明华宫最为富丽堂皇,此刻,一片哀戚。 来往宫婢皆是低埋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 曲蓁径直进了内殿,床帐前围绕着的太医们听到通禀,忙四散着让开路来,好方便她上前。 “贵妃娘娘用完早膳,就出现了头晕呕吐的症状,伴随腹泻,口吐白沫,疑似夹竹桃中毒,我已经开了催吐的方子,将服用的那些食物都呕了出来,但人陷入了昏迷,迟迟不醒!” 旁边的王太医提点道。 曲蓁没接话,把过脉后,才点头附和道:“的确是夹竹桃之毒,王大人的应急措施也做的很好。” “那就好!” 几位太医如释重负。 一想起不久前被晏峥拎着衣襟问话的场景,就忍不住浑身发抖,这下有曲大人的证言在,他们总算是能逃过一劫了! “既然救治措施没问题,为什么人到现在都不醒?” 晏峥眉头蹙的更紧,看着床上那容色苍白的人影,恨不能替她受了这份苦。 自幼姑姑就是最疼他的! “贵妃中毒太深,陷入了休克状态,光是催吐还不够。” 曲蓁对站在一旁的宫婢吩咐道:“去准备两壶浓茶来,加入白糖,给娘娘灌服!” “奴婢这就去!” 宫婢领命离开。 寝殿内气氛异常低迷,太医几人频频擦汗,腿抖得险些站不住,这大半年来他们感觉自己的脑门时刻都像是栓在裤腰带上! 宸王中毒他们解不了! 太子重伤他们救不了! 陛下卧病他们治不了! 就连现在,贵妃娘娘昏迷,他们还是束手无策,再这样下去,恐怕乌纱帽戴不住,命都要丢在这儿! “曲,曲大人,这样灌服的话,娘娘的身子是不是会受不住?毕竟才用药催吐过……” 王太医战战兢兢的问道。 曲蓁被他置疑也不恼,轻道:“这些问题以后可以慢慢调养,先保住性命要紧。” 她说罢,众人沉默。 这样的用药法子对他们而言,着实是有些危险了。 原本这话曲蓁不该提,但看着众太医,还是多嘴说了句,“医者用药,当以性命为重,该用猛药时不要迟疑,免得贻误了救人的最佳时机。” 宫中太医面对的都是王公贵族,碍于种种因素在看病用药时难免有所权衡,各有难处,这她理解。 只是有些时候,还须得决断些。 她话中有亲近提点之意,众太医也明白这是好意,忍不住红了脸。 王太医拱手道:“姑娘的话我等记下了。” 晏峥和容瑾笙在旁听着,都没有出声,当面对病人或冤案的时候,她总会展现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一面。 温柔且耐心! 哪怕只是静坐在那儿,也像是有无形的吸引力,着实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样就可以了吗?” 晏峥疑道。 “等毒性褪去,贵妃自然会醒过来,耐心等着就是!” 曲蓁轻声答完,缓步走到容瑾笙身侧坐下,刚坐稳,手边就递来杯清茶,茶香四溢。 她看着那茶盏,心底划过抹暖流。 始终都只有他记得这些小事,事必躬亲,从不间断。 “歇会吧。” 容瑾笙见她不接,温声提醒道。 “好!” 曲蓁端过茶盏抿了口,唇角多了抹笑意。 两人微妙的动作落在旁人的眼中,众太医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何时宸王殿下也做起了端茶递水的琐事? 原来,他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而晏峥,则是扯了下唇角,撇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 很快宫婢按照要求端来了浓茶水,小心的喂晏贵妃喝下,满殿死寂中,一个侍卫快步跑了进来。 “启禀世子,郑才人自尽了!” 晏峥‘蹭’的从椅子上站起,笑得有些狰狞,“好啊,刚查到下毒的真凶身上,她就自尽了!死的可真是时候!” “鬼丫头,你要一起去看看吗?” 曲蓁迟疑了下,宫中的这些勾心斗角她并非不懂,只是晏贵妃协力后宫位同副后,一个小小才人也敢对她下手! 恐怕其中,问题很大! 她看向容瑾笙,询问他的意见:“一起去?” “好!” 容瑾笙点头答应。 晏峥知道自家姑姑脱离危险,高悬的心也就放松下来,见状,没好气道:“鬼丫头,你还没过门呢!就开始适应相夫教子,夫唱妇随的生活了?这入戏未免也太快了!” “有吗?” 曲蓁不以为意。 他郑重点头,“有!” 曲蓁脚下速度不减,思索了下,轻笑道:“或许,也还不错?” 第731章 为何闯宫? 说罢,她再不言语。 但听了这话的两人,反应截然不同。 晏峥眼底掠过抹哀痛之色,很快被掩盖过去。 至于容瑾笙,他错愕一瞬,旋即无声的勾起了唇角,难道是分开了几日,这块不解风情的冰坨子突然开窍了? “别笑了,小心乐极生悲!” 晏峥凉凉的哼道。 容瑾笙笑意凉薄几分,随意道:“那也比晏世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好些!” “坑蒙拐骗的死狐狸!” “随你怎么说。” 两人说话的功夫,曲蓁已经走远并未理会,他们见状,遂不再多言,跟了上去。 郑才人入宫多年,位份都没有挪动,混在万千花丛中早已被遗忘道了不知哪个角落里,就连住所都是在靠近冷宫旁边的花容殿。 与其他几位才人混住! 因性情懦弱不善争斗,明明是侍过寝的,却被几个新人排挤,住在了西南角阴暗的旧屋里。 此刻,屋门口围满了人。 “快,快让让,来人了!” 几个打扮娇艳的女子互相推搡着往一旁避让,面上余惊未消,却在看到曲蓁三人时,当即亮了眼睛。 “晏世子……” “旁,旁边那位,好像是宸王,天呐,他居然亲自过来了……” “嘘,别吵,宸王殿下厌恶女色,你这样会给我们招来麻烦的!”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瞧见他身边那位了吗?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她就是宸王殿下的心上人,青镜司那位女主司!” “就是她啊,长得也不怎么样嘛!” “……” 眼见几人靠近,她们忙止了话茬,齐齐一礼,“见过王爷,见过晏世子!” “你们围在这儿做什么?” 晏峥本就讨厌女子叽叽喳喳的攒在一起,现下又诸事烦心,当然没有好脸色,直接拿出一个手令来,“郑才人毒害贵妃,本世子已经跟陛下请了旨意,可出入后宫调查此案,无关之人,立即让开!” “遵命!” 几人忙往远处躲了下。 曲蓁拦住正要入内的晏峥,扭头问道:“郑才人死后,可有人进过这间屋子?” “回大人的话,没有!”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才人答道。 “这个时辰,她房中没有动静,也不露面,你们没人察觉异常吗?” 她再次开口。 那才人干脆的摇头,屈膝道:“大人有所不知,郑姐姐性子孤傲,向来是瞧不上我们的,整日一个人闷在屋中,甚少外出走动,就是三无日不露面也是常事。” “是啊,她仗着服侍过陛下,总看不起我们这些初入宫的新人,便是遇上了,也是鼻孔朝天,连话都不答一句。” “直到抓人的内监闯进来,推开门,我们才知道她服毒自尽的事,她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毒害贵妃娘娘,这种心狠手辣之人,住在一起真是让人毛骨悚然……” “……” 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曲蓁也没发表意见,转身抬脚入内,晏峥和容瑾笙都知道她勘察现场不喜欢被人打扰,也就没跟着,站在了廊下! “死者呈俯卧位,尸斑颜色紫红且边界模糊,成融合片状,按此推断死亡时间应是在两到三个时辰之前。” “但……” 她说着,在郑才人的肘弯按压了下,在众多注视中,原本死去的手突然‘动’了下! “诈,诈尸了!” 院外看到这幕的几个才人吓得花容失色,也顾不得拿眼睛在晏峥和容瑾笙身上打转,捂着嘴齐齐朝后退去! “不是诈尸!” 检测了心中的猜想后,曲蓁眸光沉了沉,“这是一种超生反应,也就是说,人在死后的两个小时以内,骨骼受到外界刺激以及会发生反应!所以,郑才人是死在了一个时辰前!” “尸斑之所以会蔓延发展较快,是因为夹竹桃的缘故!” 她打开桌上的茶壶盖子,捻起几片‘茶叶’来,仔细端详:“此物呈窄披针形,顶端极尖,叶缘反卷,叶面深绿背浅褐,无毛,正是夹竹桃干叶!壶中的剂量,足以致死。” “夹竹桃毒发后,最常见的便是心率衰竭,心衰的人在快死的时候就会出现尸斑,所以会误导关于死亡时间的判断。” 没人打扰,她检查的很快。 “手足无束缚伤,现场无打斗痕迹,排除他杀!” 曲蓁看向晏峥,问道:“可查清楚她为何要对贵妃投毒?” “据说是因日前她贸然前去陛下的寝殿被拦截,失控争吵,被姑姑训诫惩处后,心怀怨怼!偷偷将毒下在了姑姑的糕点里,御膳房负责送东西的小太监曾因肚子疼,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回来时,曾见过她的身影!” “太牵强!” 她当即摇头,“一个足不出户,胆小懦弱的人为何会突然闯陛下寝殿,又因自己行错在先,对贵妃下毒?下毒就罢了,她又是怎么好巧不巧的撞见那送食盒的太监?” 晏峥陷入沉思。 他起先很愤怒,所以没仔细思考这件事情,这么想来,的确是很有问题! 容瑾笙抿唇,须臾,对远处那几人道:“你们和郑才人同处一个宫宇,她近日可有异样?” “异,异样吗?” 为首的女子脸色不太好看,唯唯诺诺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心里有鬼!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和我没关系,没关系啊……” 她几步上前跪在容瑾笙脚边,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拽他的衣裳。 容瑾笙几乎瞬间就往后退去,声音乍冷:“再敢动手动脚,本王不介意送你去陪她!” “是是是,妾身情急失礼,求王爷宽恕!” 那女子忙收回手,捂在身前,梨花带雨的看向几人,踌躇道:“这或许,或许她强闯陛下寝殿和那日的事情有关!但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把事情说清楚!” 曲蓁声音冷静,缓缓说道。 在她的安抚下,那才人才将几日前的事情和盘托出…… “我也不知道她性子那么烈,那天,我们撞了个正面,她一言不发就要离开,态度实在让人恼火,我就呛了几句,说‘陛下已经忘记她了,这辈子都不会复宠’之类的话,她像是受了刺激,冲上来就与我缠打!” “打完后又撂下狠话说要去找陛下,不信陛下会忘记她,一定要让陛下为她做主,急匆匆就走了……” “我,我也不知道她真的敢去闯宫啊!” 第732章 暗藏的手帕 她说的是轻描淡写,但曲蓁几人都清楚,事实远不及她所描绘的这般。 曲蓁清眸乍冷,沉喝道:“还不说实话,真打算去牢里才交代吗?” “不,不是!” 那女子猛地抬头,见实在糊弄不过,才紧掐着自己的手维持冷静,颤声道:“我,我就是气不过她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所以,所以借着机会扒了她衣服……” “此事晏贵妃可知道?” 她再度追问道。 “知道。” 女子忙不迭的点头,再对上几人冷漠的眼神后,又心虚的低了下去,“只是陛下龙体欠佳,郑才人哭闹着要进去,疯疯癫癫的不服管教,贵妃娘娘气不过,所以当着宫人的面儿训诫了她一通。” “或许,或许就是因为这件事,她对娘娘怀恨在心,才会下毒!” 许久,不见曲蓁说话,那才人生怕她不信,忙道:“大人,此事她们也是知情的,我没有半句谎话,不信你大可询问!” 蜷缩成一团的几个女子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附和。 瞧这神情,不似作伪。 “你们走吧!” 这样的说辞正好有了郑才人杀人的合理动机——经年累月的冷落和欺辱之下而造成的心理扭曲,愤起杀人! 曲蓁看的出来,这几人说的是真的! 那才人闻言大喜,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拉扯着几个姐妹就回了屋。 “哐当”一声关紧了门窗! 院内再度寂静。 晏峥沉思了许久,轻道:“内监从她的卧房中找到了大量的夹竹桃叶子和果实研磨的粉末,姑姑的确是她下毒害的!” “东西是哪儿来的?可查证过?” 她盯着地面,总觉得此案没这么简单,但又说不上古怪在哪儿…… “派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话音刚落,就有禁军快步走来。 对着容瑾笙和晏峥几人行礼后,恭敬道:“启禀王爷,启禀世子爷,夹竹桃的来处找到了,就在旁边的冷宫附近有处废弃的院子,长着大片的夹竹桃。” “看守冷宫的老奴也回禀说,曾不止一次在那儿看到郑才人的身影,说是要取几片叶子拿去箱笼里驱虫,也就没放在心上。” “现下,人也被看管着随时可以回话!” 他小心的打量着几人的神色,等候吩咐。 曲蓁想起一事,突然问道:“懂得拿夹竹桃害人必然知晓药理,郑才人懂医术?” “这……” 那禁军疑惑的摇头,“属下不知。”、 “去查!” “是!” 禁军的办事效率很高,没多久就回来了,“禀曲大人,郑才人刚入宫时因体弱多病时常请太医诊治,后来太医院人手不够,就鲜少过来,她自己找了些医书,粗通皮毛。” “我知道了。” 曲蓁点头,愁眉不展。 “鬼丫头,怎么说?那还要审问吗?” 晏峥觉得已经没有必要了,“的确是郑才人记恨姑姑才在吃食里下毒,随后事情败露,又服毒自尽,这桩案子已经很清楚了。” 再查下去,难免要闹得宫里人心惶惶。 如今陛下卧病,姑姑又中毒,多事之秋实在是不必要再节外生枝! 他的考量曲蓁也清楚! “你说的对!”” 她看向那伏在桌边已经死去的郑才人,叹道:“不必再审了。” 此话出,案件已定。 晏峥松了口气,“那好!我命人去处理剩下的事情!” 他简要交代了两句,就吩咐禁军将郑才人的尸身抬了出去,随后前往景帝寝宫回禀此事。 曲蓁站着未动。 “蓁蓁,你还有疑虑?” 容瑾笙最是了解她,看到她这番神情,轻声问道:“可有不妥之处?” “凶手的确是郑才人,她也的确是服毒自尽!” 这点,不容置疑。 “只是……” 曲蓁指尖轻轻摩挲着,垂在身侧,望向空荡荡的屋内,抬脚踏入,站在了原本郑才人趴着的位置。 “晏贵妃因服用掺有夹竹桃果粉的吃食中毒,是在早间约莫巳时,果粉毒性最烈,发作最快,比起它,叶子煮水的毒发时辰要更晚些,郑才人死于午时,也就是说,她刚回宫,就复服毒自尽了!” “那时候,禁军还没查到她头上!” 况且有御膳房和晏贵妃宫里需要排查,短时间根本威胁不到她,这寻死的做法,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或许是她知道禁军迟早会查到她头上,不堪受辱,所以服毒自尽?毕竟贵妃是皇妃,谋害皇妃,须处以极刑!” 容瑾笙试探的说道。 眼下死无对证,郑才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恐怕也只有她自己知晓了。 “可能吧!” 曲蓁长吁了口气,原本尚可的心情被这桩命案搅扰的有些烦乱,“走吧,该出宫了!” 晏贵妃那边已经解毒,剩下的就和她这个大夫无关了! “好!” 容瑾笙应了句,见她面色凝重,轻笑着宽慰道:“想不通就先别想了,你打算这幅模样去见祖父和祖母?不怕他们担心?” “你倒是比我这个孙女贴心多了。” 曲蓁轻扯了下嘴角。 他不禁莞尔,“我要娶你过门还须他们二老点头,自然要殷勤些了。” 听那哀婉的语气,曲蓁被成功逗笑。 推着轮椅正要出去,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掠过边角翻起的床褥时,骤然一滞! “等等!” 她三两步走过去,猛地将褥子掀起,就见木制的床上躺着一方被叠的整整齐齐的黄色帕子! 黄色? 看样式,也不像是女子之物! 这东西…… “莫非是陛下的?” 曲蓁下意识看向容瑾笙,能被女子搁在床头,如此珍视,这物件的主人必然是她极为在意的! 而宫中敢用这种颜色的人着实不多! 容瑾笙凤眸盯着她手中的帕子瞧了会,轻轻摇头,“这帕子是用素娟制成的,陛下对绢织物过敏,贴身衣物那些用的从来都是细棉!不会是陛下的东西!” 不是景帝的? 曲蓁攥着那手帕有些愣怔,“那,那就只能是太子的?” 一个妃嫔床榻之中暗藏太子的贴身物件,这事儿任谁来想,都不会觉得寻常吧? 第733章 家宴! 此事关系重大,曲蓁没有声张,将帕子收好后与容瑾笙一道出宫。 回府后,就去了松明斋。 老爷子正和曲国公正坐在溪边的凉亭内下棋,见他们走来,面上一喜,忙对曲国公道:“你不是还有事情没做完吗?快去吧!” “父亲!” 曲国公哭笑不得,又不好拂了他的兴致,起身拱手道:“儿子告退。” 他出了凉亭,迎面正撞见曲蓁与容瑾笙两人。 “王爷既然来了,就陪你祖父好好下会棋吧,他老人家一直念叨着你。” “舅舅,那你呢?” 曲蓁疑惑,往里面扫了眼,那棋局不是还没分出胜负吗? “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了,毕竟,棋艺也非我所擅长。” 曲国公笑着给容瑾笙使了个眼色,容瑾笙会意,微微颔首致意,进了凉亭。 “最近朝政很忙?好些日子没见你过来了,倒是把那丫头勾的丢了魂儿似的,总是找不见人。” 老国公将棋子分拣开来,随意的问道。 容瑾笙噙着笑,轻道:“是晚辈失礼了,该罚,晚上就陪祖父好好喝两杯。” “落子吧!“ 老少两人很是熟稔的执棋对弈,比起曲弈,看起来,他们倒是更像亲祖孙。 “蓁儿,去陪陪你祖母,你在这儿他哪里有意思陪我这个老头子下棋?” 曲老国公头也不抬的说道。 容瑾笙薄唇微勾,笑道:“祖父这可就冤枉我了,实在是您老人家棋艺高绝,我须深思熟虑才敢落子!” “是吗?” 老国公抬眼,没好气的睨着他,“之前你可没有手下留情!” “那时晚辈年幼,少不更事,祖父就别与我计较了!” “哼!” 容瑾笙刻意让棋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要不是真的喜欢那丫头,也不至于处处谨慎小心。 不管怎么说,大盛的这株云端玉树,总是落在了他们曲家的院子里! 想到这儿,老国公心里好受了些,对站在一旁寸步未移的曲蓁和曲国公道:“去吧,让我们爷俩好好下会棋,晚膳好了命人来叫就是了!” “是!” 曲蓁屈膝一礼,看了眼容瑾笙,见他云淡风轻,悠然惬意也就不再停留,同曲国公转身往内院走去。 身后,还不断传来两人的声音。 “行了,旁边没人,老夫也不怕丢脸,拿出你的真实水平,咱们爷俩杀他个三百回合!” “晚辈遵命!” “……” 曲国公笑着摇摇头,无奈道:“自从你兄长离京,你又因青镜司和朝中的事务鲜少归府,无人陪他说话,他已经许久不曾这么高兴了!” “是蓁儿不孝。” 曲蓁话刚出口,就被曲国公抬手打断,他满目慈爱,轻笑道:“没人会怪你,你领了朝职受了俸禄,就该尽为官之责,舅舅只是觉得愧疚,帮不了你什么!” 上次她被关进天牢,他也只能在国公府里干着急。 要不是宸王他们,或许,事情就会变的一发不可收拾,即便最后能侥幸洗脱嫌疑,那时候也会被鹰司折腾的去掉半条命! 这是他心里的刺! 曲蓁听出了他的自责,很是认真的看着他道:“蓁儿在外行走,有舅舅在,很安心!” “哎!” 曲国公轻叹了声,抬手揉了揉她细软的发丝,目光欣慰,“好在你行事稳重,懂得权衡,换做你兄长,我还真是要头疼了!” 这是今日第二次听他提起曲弈! 那双睿智而幽邃的眼眸里,浸着几分沧桑和疲态,仿佛瞬间老了几岁,曲蓁抿唇,轻道:“兄长在南疆有人会暗中保护,一有消息就会送回京都。” “他啊,到底是走上了你娘的路!” 曲国公提起这个儿子,连声叹气,“南疆素来神秘,局势比当年的大离要复杂许多,他喜欢的又是南疆的圣女,这结果如何,谁都无法预料……” 一封书信,千里奔驰。 这些年,他既盼着弈儿能收敛心性,懂得责任为何物,又盼着他能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寄情山水,周游天下,也好过纠缠于朝政,死在阴谋诡计里! 偏偏,他把心丢去了南疆! “舅舅!” 曲蓁懂得他的忧心,郑重道:“兄长断不会落得我娘那般下场,我与迦楼相识数年,深知她的为人,她是重情之人,定不会负了兄长!” 曲国公没有说话,一双眼审视着她。 良久,倏地展颜一笑,“好了,别紧张,你舅舅我也不是顽固不化的长辈,儿孙自有儿孙福,是福是祸总要他自己去闯,谁也不能替他扛!” “不说这些了,走,该去给你祖母请安了。” “好!” 曲蓁勾唇,心下豁然开阔。 朝堂之事给予她的压力在踏入松明斋时,就荡然无存,剩下的,唯有温情与陪伴! 刚靠近明堂,曲蓁就听里面吵得格外厉害。 “坏家伙,那是祖母给我的,还给我!不然等姐姐回来,我要你好看!” 这声音? 是小兰花? 她眸光顿软,好些日子没瞧见他了,也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 念头刚落,里面就传来白莲花的讥笑声,“满盈缺你都准多大了,还找你姐告状,有本事自己来抢!” “有本事你抢棠越手里的,就欺负我不会武功!” “柿子要挑软的捏,他武功那么厉害,我又不傻,干嘛要招惹那个饭桶!” “你说谁饭桶!你才是饭桶!” …… 三个人在里面吵得不可开交,曲蓁和曲国公对视了眼,有些不好意思,“他们,是闹腾了些。” 怪不得一进曲宅,棠越拔腿就跑,原来是来了松明斋! 曲国公笑呵呵道:“不妨事,幸好有他们陪着你祖母,你祖母瞧他们啊,可每个都是宝贝疙瘩!” 这种状况,曲蓁只能苦笑。 抬脚入内…… 松明斋内。 老夫人正倚靠在软塌上,笑呵呵看着几人打闹,“每个人都有,快别抢了,再出一身汗,待会连吃饭都不爽利!” “听到没有,祖母让你给我!” “祖母那是怕你丢脸,满盈缺,你能不能像个男子汉一样,整日里哼哼唧唧做什么?” 白莲花戏谑的掠了他一眼,当着他的面儿飞快将东西塞进自己嘴里,腰身一扭,避开棠越踹来的脚,不屑道:“小棠越,你跟着他们学坏了,身为一个武林高手,怎么能偷袭呢?” “闭嘴!” 棠越挥着拳头,正要揍他,就看到外间走来两人,尤其是那抹青影,骇的当场一个激灵,将拳头藏在身后,闭紧了嘴巴。 心里不停的犯嘀咕,她,她没看到吧? 第734章 他是我弟弟! 白莲花和满盈缺背对着曲蓁的方向,自然是不知道她的到来,还以为是棠越不敢动手,不由得更为高兴。 “怎么?知道自己理亏了?早就跟你说过,小孩子不能整日里打打杀杀,要懂得尊老爱幼!老夫人还在这儿坐着呢,要是惊到她老人家,你罪过就大了!” 白莲花得意的抬起下颌,悠然走到桌边,一副指点江山的气势。 “还有啊,这糕点果蔬的宸王府又不是没有,非得每次都来这儿抢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家主子穷的连护卫都养不起了,说出去多寒酸!” 棠越抿着唇,难得没有还嘴。 满盈缺见状,扯了下白莲花的袖子,埋怨道:“坏家伙,你少说两句吧,姐姐要是知道你欺负棠越,会不高兴的!” “怕她做什么?” 白莲花浑不在意的摆手,“她这会指不定和那死狐狸在哪儿逍遥呢,哪里还顾得上我们!” “是吗?” 一道清冷的女声骤然响起,骇的白莲花险些掉下凳子,他回过头,见曲蓁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背后,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怒道:“你属鬼的啊,走路都没声的?” “是你话太多,没听到我进来!” 曲蓁给了他一个冷眼,对老夫人行礼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乖!快过来让祖母瞧瞧,几日不见,我怎么觉得像是清瘦了?你这丫头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曲老夫人笑眯眯的拉着她的手打量,止不住心疼,“瞧这小脸瘦的,都已经皮包骨了!” 皮包骨? 曲蓁哭笑不得,哪儿有这么夸张! 白莲花更是不客气的掀唇讥讽道:“老夫人,宸王府那位变着花样的往她宅子里送厨子,饭菜都能做出花来,她吃的可不比其他人少,哪儿瘦了,瘦的是我好不好!” 他每日要诊脉,煎药,还要盯着她喝完! 累的活脱脱瘦了一圈! 怎么没人关心他? “哦?是吗?” 曲老夫人忍俊不禁,笑着附和道:“你们这些孩子啊,都清瘦了,我吩咐厨房炖了最滋补的乌鸡汤,待会都多喝点!” “还是老夫人疼我,不像有些人,就知道奴役我!” 白莲花忍着笑,斜睨了眼曲蓁,语气挑衅。 曲蓁面不改色,勾了下唇角,“祖母说的是,那今晚你可要多吃些,千万别饿着自己。” “这还用你说?” 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要是等你提醒我吃饭,我早就饿死了!” “也没人像你一样,一天吃八顿!” 曲蓁不客气的反唇相讥。 曲国公和老夫人看着这幕,会心一笑,这孩子生性寡淡,冷漠疏离,也没什么过多的情绪,他们还很担心,如今看来,这担心是多余了。 老夫人笑着打圆场,“能吃是福,既然来了祖母这儿,自然不会饿着你们,想吃什么尽管说,祖母吩咐厨房去做!” 棠越和白莲花一听这话,当场笑眯了眼。 “谢谢老夫人。” “唉?叫什么老夫人,随这丫头叫声祖母吧!” 两人很是乖巧,当即改口,“祖母!” “哎!真乖!” 曲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一口一句‘乖乖’‘心肝’,叫的火热,而白莲花和棠越也一反叛逆的性子,难得乖巧的听她念叨。 看着这幅画面,曲蓁脑海中骤然浮现四字。 “天伦之乐”! 满室欢笑中,唯独一人站在角落,满身落寞显得格格不入。 曲蓁让开位置,任凭白莲花坐了过去,走近那人影,轻唤道:“小兰花……” “姐姐!” 满盈缺揪着衣带,湿漉漉的眼睛的怯生生的看着她,“我,我没有乱跑,就是,就是想见你……” “我明白!” 她心下柔软,揉了揉他的发,柔声道:“你既叫我一声‘姐姐’,这儿就是你家,你想回家我怎么会怪你?” 曲蓁暗叹,这孩子,心思越发敏感了。 看来桃源县的阴影在他心中还未散去,所以格外的黏她,也怕被人抛弃! “我,不会给你惹麻烦吗?” 满盈缺唇瓣抿的发白,声音紧张,“柳大哥说,近来朝廷很多人都想找你的麻烦,还对青镜司下手!” “不怕,那些人就是正面见不得光,才会使些阴诡伎俩,不必在意,只是你出门的时候,定要带着人手才行,有备无患!” 她一边说着,一边领满盈缺坐下。 满盈缺很是乖巧的点头,“姐姐放心,我都记得的!” “伤怎么样了?” 她问道。 “已经痊愈了,姐姐难道忘了,招财馆中,最不缺的就是大夫!你瞧,我现在能跑能跳的!” 说着,满盈缺就要站起来给她‘演示’一番。 曲蓁忙拉住了他,笑道:“好了就行,那我也就放心了,你平日跟着柳生学习管理账册和情报整理,已经很累了,在这儿就放松些,跟棠越去玩吧!” “嗯!” 满盈缺重重点头,脸上总算是多了些笑意,正好棠越要去抓鱼,不由分说的扯着他往外走去。 白莲花窝在旁边的榻上,撇嘴道:“满盈缺好歹也算是个成年男子了,你好歹也该注意些,叫那死狐狸瞧见,铁定得泡进醋缸里。” “小兰花是我弟弟!” 曲蓁懒得解释太多。 在她的心里,他始终都是药谷那个纤细柔弱的少年,明明身处黑暗中,却见不得旁人受半点辛苦。 温暖,而善良! “他姓满,你姓曲,可没什么血缘关系!” 白莲花冷哼了声,执意要没事找事。 曲蓁眸光微凝,迎上他不满的视线,正色道:“你当真这么想?” 顾家爹爹于她,还有白老盟主对他,可都是没有血缘羁绊却耗费了半生心血,其中的情谊,旁人不懂,难道他也不懂? 那是能让他们付出性命的人! 白莲花也想到了某些人,一时哑然,再见她目光灼灼,隐有怒色,没好气的道:“就说句玩笑话罢了,这么认真做什么?” “你们是姐弟,我记下了还不行吗?” 良久,曲蓁敛眸,轻应了声‘嗯’! 第735章 容瑾笙醉酒! 众人谈笑半响,很快到了饭点。 饭菜布在了溪边的亭中,棠越三人很是自觉的帮着下人将饭菜挪了过来,嬉笑打闹,异常雀跃。 曲老国公和容瑾笙来时,一切已经准备妥当! “痛快,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厮杀过了,阿笙啊,你今夜就别走了,陪祖父喝两杯!” “好!” ‘祖孙’两人笑着落座,见四周鸦雀无声,很是诧异的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 曲蓁收回视线,眼中浮现抹笑意,看来两人的感情在‘战场’上突飞猛进,居然已经变成了‘阿笙’,再这样下去,等兄长回来,这府里怕是都没有他的位置了! 众人但笑不语。 老国公才不理会这些,拉着容瑾笙道:“来,快跟祖父说说,你刚才那步为什么要落在那儿!” “其实也不难,晚辈就是取巧罢了……” 容瑾笙声音温醇,不疾不徐的解释着,其他人也没打断,等老夫人拿起筷子后,也纷纷开动! 席间觥筹交错,笑语不断,直闹到月上中天! 容瑾笙扶额,雪颜透着几分浅红,变得异常沉默,旁边的曲老国公还在畅饮,聊着当年观花走马,诗酒风流的趣事。 棠越不知何时偷喝了两杯酒,早已醉的不省人事! 满盈缺正头疼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唯独白莲花依旧活跃,端着酒杯对容瑾笙挑衅道:“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死狐狸,来继续喝啊!看本公子今天不好好治治你!” “喝!” 原本安静的容瑾笙闻言蓦地抬头,一惯平和疏离的凤眸染上了一层微醺的雾色,也不多话,抬手就要去取酒盏! 冷不防中途被人按下! 他疑惑的顺着那手望去,喃喃道:“蓁蓁……” “你喝醉了!” 曲蓁取过他手里的酒杯,搁在一旁,“我送你回去休息!” “好,听你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容瑾笙似是醉的厉害,也不反驳,安静而痴迷的看着她,一刻也不曾移开视线,任由她将自己的手搭在肩上。 “舅舅,我们先回去了!” 在场还清醒的人不多,除了满盈缺,也就只剩下了她和曲国公,;老夫人很早就回去歇了! “祖父他……” “有我呢,你先带王爷去歇息吧!” 曲国公忙催促道,眼角余光瞥见醉醺醺的自家父亲和棠越几人,也是头疼按了按额角! 都多大年纪的人了,非要和小辈争! 这下好了,起码要难受几日! “你们跑什么?我都还没喝痛快呢,曲蓁,你把他放下,让我和他大战三百回合!” 白莲花拿着酒瓶子挡在她面前。 曲蓁看着他酡红的脸,清冷的眸子紧盯着他,“你茶杯里解酒药的份量足够支撑你再喝三天,他不行!” 诡计被人戳破白莲花也不觉得羞愧,义正言辞道:“那也是凭我自己本事做的药!” “所以你慢慢喝,我们就不奉陪了!” 曲蓁扶着容瑾笙绕过他,往外面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莲花总觉得那低迷的人儿在路过他身边时,似乎抬眼瞥了他一下! “是,是我眼花了吗?” 他揉了揉眼睛,转身再望去,就只能看到那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外。 “没劲!” 白莲花打了个酒嗝,扶着桌子坐下,发现曲国公正看着他,忙咧嘴露出个笑容来,“舅舅,来,喝酒!” 曲国公嘴角微抽,看来,这位醉的更厉害! 他无奈摇头,叹气道:“现在喝的畅快,等你们这帮小家伙明日醒过来,有你们好受的!” “真是胡闹!” 夜风吹来,一片清凉。 曲国公唤来下人将满桌狼藉收拾妥当,又将老国公和白莲花等人一一扶回客苑,才扶着酸痛的腰回了自己院子。 独留下满庭酒香在风的吹拂下,往远处散去! 私宅内。 曲蓁扶着容瑾笙进了旁边的屋子,将他放在床榻上,刚要去掌灯,就被一股大力扯回,直撞在了一个满是酒香怀中。 “别走!” 容瑾笙双手揽着她的腰,长腿也顺势压了上来,从头到脚,将她死死的箍在怀中。 伴随着说话,酒香扑面而来! “我拿帕子给你擦洗下才好入睡!” 曲蓁掰他的手发现纹丝不动,只好耐着性子哄道:“你方才出了一身汗,不收拾会着凉的!” “不!” 他勒的更紧。 “容瑾笙,你不是小孩子了!别闹脾气!” 曲蓁被勒的难受,动了下身子,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松了手,待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后,又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嘟囔道:“我不高兴!你哄我!” “为什么?” 她疑惑的问道。 容瑾笙下颌搭在她颈窝,蹭了蹭,才含糊道:“你对他笑了……” “什么?” 曲蓁凑近了些,想要听得更清楚,谁知道耳垂骤然一紧——两片温凉的唇瓣紧咬住它,厮磨啃咬,触感的般的感觉自耳垂霎时传遍全身。 令她瞬间绷紧了身子! “容瑾笙!” 她不由得加重了几分语气,“你快松开,疼!” 倒也不是疼,就是那种感觉,让她没由来的心慌颤粟! “疼才好,这是惩罚!” 容瑾笙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松了口,低声道:“让你涨个教训!” 那要命的酥麻感褪去,曲蓁再不敢乱动,生怕惹了这位爷哪里不高兴,轻声问道:“为什么生气?” 寂静中,隔了很久。 才听到他低沉又绵软的声音,“你对他们笑,还撂下我……” “他们?谁?” 曲蓁追问。 “晏峥、还有太医、侍卫……你不能对他们笑,你只能对我笑……” 她不禁愕然,霎时哭笑不得。 看来是真的醉了,居然能说出这种孩子般的话,她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我跟你说过的,笑只是种表情,再说了,是祖父将我支开的,你当时也听见的!” “我不听,我不管!” “容瑾笙,你不许耍无赖!” “我喝醉了……” 曲蓁一阵无语,心中暗道:以后谁再敢灌他喝酒,她就一律挡了! 这人喝醉后,好生磨人! 哎! 随着时间推移,容瑾笙似乎醉的更厉害,任凭她如何好言相哄都不松手,也不说话,很快就传来轻浅有序的呼吸声,曲蓁又不好下重手,思索了下,索性合眼,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第736章 选择,在你们! 翌日,曲蓁醒来时,正对上一双幽邃如潭般的眼睛。 “醒了?” 许是喝了酒又初醒的缘故,他的声音醇厚中掺了丝沙哑,正单手支着脑袋,侧着身子笑吟吟看她! “嗯,你感觉怎么样?” 曲蓁阖眼又睁开,待感觉眼前场景清晰之后,才轻声问道。 “尚可!” 容瑾笙垂眸,瞥了眼正伸进自己衣襟里搭着的某只手,轻咳声:“既然醒了,是不是该拿出来?” “嗯?” 她有些迷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蓦地一惊,连忙抽出了手,脸颊一阵燥热! “你怎么不阻止我?” 曲蓁暗恼,她独身一人惯了,竟然不知这喜欢乱抱乱抓的毛病不仅是发热的时候,就连睡觉也有? 容瑾笙很是无辜,苦笑道:“瞧见我的衣襟了吗?都是阻止你时被扯开的!” 这副模样要是被外人瞧见,恐怕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祖孙情谊’就要付之一炬了! 指不定日后连曲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来! 曲蓁看着他的‘惨状’,一时间语塞,忙翻身下床往外走去,“我去找人给你端水洗漱!” “好!” 看着那几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容瑾笙眼底堆满了笑意,须臾,也慢腾腾的起身,理了下满是褶皱的衣裳,很是嫌恶的皱起了眉头! 正准备唤人去取,就听窗外传来道清冷的声音。 “衣柜里有上次你小住时府中送来的衣裳,都是新的!” 容瑾笙抬眸去看,就见那人影已经离开,他甚是愉悦的勾了下唇,自行洗漱换衣。 一切整理妥当后。 下人也端来了些许清粥小菜用作早膳,曲蓁命人去寻棠越几人,到最后,不见人影。 “小姐,满小公子说他留着照顾白公子和棠越,就不过来了,让您和王爷不必等他!” 曲蓁点头,“好,我知道了。” 婢女闻言,屈膝一礼,迅速退了下去。 “他们昨夜喝的太多,定然是宿醉未醒,随他们睡吧!” 容瑾笙不甚在意,慢条斯理的用着早膳。 这话倒是提醒了曲蓁。 她狐疑的打量着他,“昨夜你喝的不比他们少,难道就没有什么不适感?” 容瑾笙夹菜的动作微滞,很快恢复如常。 “头脑昏沉,浑身乏力,但朝中还有事务等着我处理,不好同他们那样懒散!” “是吗?” 这个说辞曲蓁总觉得缺了几分可信度,观他神色并无异样,也就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她随意问道:“朝中太子和三皇子争权,制造了不少麻烦,难道就任由他们这么闹下去?” “国政不能荒废,但眼下的状况,还须再添一把火!” 谈及正事,容瑾笙也不禁收敛些玩笑的意味,对上她的眼,正色道:“东宫得权,势必会打压青镜司,未来的一段日子,你和顾义他们或许会受些委屈,但不会太久!” 闻言,曲蓁心中掠过抹诧异,声音微肃:“要动手了吗?” “嗯!” 他轻轻点头,“景帝卧病,将大权交给东宫,又特命汝南王同我一道辅政,就是为了制衡,留给容黎言把控局势的时间。” “如今容珩受制,积怨已深,正是我们推波助澜,拉下东宫的最好时机,倘若再等下去,宫里那位不管是驾崩还是康复,都会很棘手!” 唯有现在,他们的操控空间更大! 曲蓁思忖良久,凝声道:“只要能拉下东宫,一时的隐忍退让,值得!” 欲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这个道理,她明白! 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再不谈正事,安静的用完了这顿早膳。 容瑾笙离府,入宫议事。 待他走后,曲蓁专程去了趟青镜司,叮嘱众人在未来的一段时日要谨慎行事,尽量不与外界起冲突,以免给他们借题发挥的机会! 众人忙应了声‘是’,四散开来接着演练! 魏康安,顾义和钱小六三人却是交换了个眼神,跟着曲蓁进了后衙,反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姑娘,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 身为世家子弟,自幼浸淫在官场和家族的尔虞我诈中,魏康安的嗅觉要比其他人灵敏许多。 顾义等没说话,但意思也很明确。 曲蓁打量着眼前几人,从她入京之后,青镜司这些人都是陪着她一路风雨走过来的,猎场搏命、汴京瘟疫、晏家之难、还有她含冤入狱那次,皆是相随不弃! 但这次不一样! 稍有差错,就是抄家灭族的罪过,她和景帝,和太子,和黎皇后有着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却不能拉着他们陪葬! 每个人,都该有选择的机会! “我与东宫的恩怨你们应该清楚,但今日,我就说些你们不清楚的!” 气氛霎时肃然。 顾义三人皆是一震,却没人开口! 曲蓁深吸口气,垂眸压下心中翻滚的杀意和愤怒,冷声道:“十七年前,景帝利用手中权柄将我母亲囚禁宫中,导致她被皇后黎氏残害,身死异乡。” “为灭口,景帝将当时知晓内情的太医院顾氏满门株连,其皇后黎氏杀我娘亲,害我养父,为泄一己私愤,累造命案,脱骨陈棺,送尸曲宅一连十七载!” “太子容黎言为掩盖真相,更是以权谋私,诛杀朝廷命官!” 一番话说完,她沉默良久,才在几人震惊的目光中缓缓出声,“他们,与我仇深似海,有朝一日,必然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这青镜司,是龙潭虎穴之地,是走是留,你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可要考虑清楚!” 风暴将至,局中之人,谁也难以置身事外! 留在青镜司,在她身侧,就意味着要与东宫为敌,与盖在头上的巍巍皇权,烈烈风雪搏命! 成,则前程似锦,封侯拜相! 败,则尸骨无存,遗臭万年! 曲蓁话说的很清楚,该如何选择,还得看他们自己! 短暂的死寂,静的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最先出声的,却是钱小六,他眉眼眯着笑,笑容憨厚,一如在笋溪县那般。 “我来汴京时叩拜亡母,曾在她灵前起誓,定会报答姑娘这些年扶助的恩情,混个名堂出来,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是肯定要跟着姑娘的!” 第737章 他们的安排! 他双眼淳朴明亮,像天上的星子,坚定的没有半点动摇,像极了那日在公堂上,拔刀冲出时的模样! 曲蓁心中微暖。 却没说话,看向了顾义和魏康安两人。 顾义缓缓撩起袍子,跪倒在地,郑重一拜:“狼军副将早已死在了飞沙谷,如今活着的,只是青镜司的捕头,是姑娘的护卫!” 一句话,态度了然。 而最后的魏康安,面上缓缓浮现了抹笑意,勾唇道:“我是吃了姑娘的断肠散,绝不敢离开此地的!” “那只是我验尸时候服用的丹丸,并无毒性!” 曲蓁轻声道。 “我知道!” 魏康安放软身子,半靠在旁边的墙壁上,笑道:“一个能为了百姓舍命取药,自掏腰包去搭建难民所的人,又怎么会随身携带着毒药?” “那你还选择留下?” 她微微蹙眉,魏康安最先找到她的理由是,想要利用她和宸王府的关系在军中谋个差事,以身报国,光耀信阳候府的门楣。 而眼下的局面,已并非争权夺利那般简单! 是你死我活,是成王败寇! “为什么不能留?” 魏康安微眯着眼,神情复杂,良久后,才幽幽道:“我早跟姑娘说过,我是个赌徒,买定离手,就断没有后悔的道理。” 三人皆已表态。 这结果似是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曲蓁轻叹口气,也说不是究竟是高兴,还是惋惜,他们选择了一条最艰难坎坷的路! 她起身绕过书案,亲手将顾义扶起! “顾大哥,此事不必声张,眼下东宫当权,势必会对青镜司出手,但只要谨慎些别被拿住把柄,也能平安度过此劫!” “只是,要受些委屈了!” “姑娘不怕,咱们都是些皮糙肉厚的爷们,没什么受不得的,倒是您要小心些,别被那些黑手暗算了!上次的事儿,现在想想都后怕!” 钱小六唏嘘不已,他们见到姑娘的时候已经是几日后,那时都面色惨白的骇人! 可见当时受了多重的伤! “说起来,我还真想问一句……” 魏康安看着曲蓁,试探道:“那日在天牢外的暗巷里刺杀你的,当真是什么肃王余孽?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就算复仇,也该是杀皇族宗亲,为什么要对你出手?” 这么一提,顾义和钱小六也朝着曲蓁看来。 在他们极具好奇的注视中,曲蓁也不再隐瞒,“你猜的不错,那些人并不是肃王余孽,而是太后的人!” “太后?” 三人面面相觑。 “那……宸王也知晓此事?” “嗯!” “之前钦天监说天降异象,雷劈皇陵是同宫中有关,虽然陛下平静处理了此事,压下了舆论,但还是有不少人猜测雪贵妃的尸骨失踪是太后下的手!” “而在此事之后不久,太后突然薨逝,莫非,与王爷有……” 魏康安试探的询问,话刚过一半,被顾义打断,“这话你也敢说!” “这不是好奇嘛!” 魏康安心虚的摸了下鼻尖,轻笑了两声掩饰尴尬。 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曲蓁! “此事也并非绝密,自己知道就行了。” 她觉得好笑,没有直面回答,却也是认可了这个说法,毕竟晏国公府,还有汝南王等重臣,多少还是了解些内情! “果然!” 魏康安难掩心中的波澜,如此一来,宸王府算是与陛下彻底翻脸了,这大盛的江山若是能熬过此劫,必然是另一番光景! 得了这消息的三人心思各异,钱小六震惊过后只剩下浓烈的担忧,而顾义则看的较远,突然有些明白了当初容瑾笙的部署! 不愧是宸王,高瞻远瞩,从那时候,或许是更早就开始布局了吗? 他感慨万千,最终都化作一句话:“姑娘,你放心,我们会看管好自家的门户,绝不给外人可乘之机!” “嗯!” 曲蓁点头,忽然想起件事,温声道:“如果有人扛不住压力想要离开,便给些遣散费用,随他们去吧!” “姑娘多虑了。” 顾义眸光深远,想了下,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早在他们进入青镜司时就服了药,发誓会一生效忠姑娘,不得背叛,否则会肠穿肚烂而死。” “此事我怎么不知情?” 她面色微变。 “是王爷吩咐的,属下也赞同,毕竟人心难测,还是要防备一二,姑娘也不必恼怒,在服药之前他们就知晓利弊,全都是自愿追随!” 话说到这份上,顾义也就不再隐瞒,正色道:“还有件事,姑娘还记得离开青镜司的那十个人吗?” “记得,怎么了?“ 曲蓁惊诧之余又生出些疑惑来,“他们不是被王爷调离京城了吗?我记得那十人是当时选出根骨最好的,一直由风愁几人特训!” “准确来说,不是被王爷调离,还是他们自己选择离开。” 顾义想起那晚背着行囊,踩着风霜离去的背影,心中肃然起敬,对曲蓁道:“姑娘要同王爷并肩而行,如何能孤军奋战?世人会非议指责,宸王府门下,黑云骑军中,数万万之众,总会有别样的声音!” “姑娘治病救人,断案问狱全凭本心,更不曾挟恩求报,但我等性命都是你舍命救下,既无牵挂,自当要为姑娘做些什么!” “黄秀莲惨死那日,姑娘在笋溪县衙怒掀‘明镜高悬’的匾额,直道自此百姓头上再无青天,可你所行之事逆势而为,为的却是平天下不白之冤!” “冷锋几人离开时,让我转告姑娘一句话。” 话音微顿,顾义喉咙滚动,咽下胸腔中翻涌的万丈豪情和祈愿,对上曲蓁澄净的眸子,沉声道:一己之力是蚍蜉撼树,千难万险,那我等卑贱之躯愿为姑娘手中利刃,平世路,除奸佞,披荆斩棘,重造青天!” “他们,要在放逐之地以势聚人凝成一支军队,盛世为盾护你周全,战时为刀为你杀敌,待你需要之际,定会归来!” 竟是,这种盘算? 钱小六和魏康安心中大震,那些部曲奴隶被放逐安置到了边荒之地,原以为是放逐,没想到,竟成为了契机! 那时候,宸王就在为姑娘造势? 是怕她有朝一日会受委屈吗? 钱小六忍不住叹道:“这该是有多少深情用心,才能为姑娘盘算到这种程度!” 第738章 故意不治? 闻言,曲蓁久久没有出声! 容瑾笙…… 顾义等人见她陷入了沉思,也没再打扰,很是默契的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曲蓁动了下发麻的身子,嘴角牵起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来。 “既然诸子落定,那就该下好这盘棋!定不能辜负他这番心意……“ 念落,曲蓁将那些杂乱的心绪抛于脑后,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变故,青镜司和宸王府数千上万的性命都攥在他们手中,每一步,都要走的慎之又慎! “容珩既然在刑部,那正好,有些事,也该浮出水面了……” 她眼底掠过抹冷意,对外唤道:“血手!” “属下在!” 血手的身影倏地出现在书房内,对她抱拳道:“姑娘有何吩咐?“ 曲蓁招手示意他走近些,低道:“我要你替我去办个差事,还记得……” 一番耳语后。 血手听得双眼发亮,喜道:“姑娘放心,这东西属下必定想方设法弄出来!” “谨慎些,别被人发现了!” “遵命!” 待血手离开,曲蓁想了想,又提笔写了封信,“前辈,劳烦您将这封信送去阮府,交到阮尚书手中。” “好!” 祭酒的身影迅速掠过,窗子‘哐当’一声被吹开很快又落下,眼前空无一人! 曲蓁靠坐在太师椅上,瞥了眼两人离开的方向,心道:万事俱备,就看那边何时动手了! 这次,定要让东宫,彻底垮台! 就在曲蓁准备安置青镜司后续事宜时,宫中的轿撵停在了官衙正门口,传旨太监恭敬道:“曲大人,陛下传召!” “公公可知是为了何事?” 曲蓁边登上轿子,边低声问道。 景帝中毒清醒之后,就再也没有召见过她,像是全然忘记了还有她这么个人存在! 她还以为,这样的冷落,要持续许久! 那太监闻声望来,低道:“回大人的话,奴才不知,不过就在不久前,陛下刚召见过谢院正!” “我知道了,多谢公公!” 曲蓁会意的点头,撂下帘子,随着马车摇摇晃晃的往宫里走去,心中约莫有了数! 半个时辰后。 “陛下,曲大人到了!” 曲蓁在外候了片刻,就有人来领她入内,进了寝殿后她才发现,此处,尤为热闹! “微臣给陛下请安,陛下万福!” “参见太子殿下,二皇子、三皇子,参见王爷!” 在众多打量中,曲蓁泰然自若的拱手请安,瞥了眼坐在不远处的容瑾笙和满面愁容的汝南王,看来,这次景帝的病,是来势汹汹! “快别在意这些虚礼了,赶紧替陛下瞧瞧!” 汝南王开口催促道。 “下官遵命!” 曲蓁快步往龙床走去,原本守在旁边的谢奉仪见状,忙往后退了步让开那位置。 而在曲蓁看清楚床帐内情况时,不禁愣了下。 景帝两鬓花白,脸颊凹陷,瘦成了皮包骨,活像是披着人皮的骷髅架子,苍老的没有半点生机。 与她当时初见时,那满身威仪,君临天下的帝王简直云泥之别! 谢奉仪见她出神,怅然道:“解毒之后,陛下食欲大减,整日昏沉,身子颓败的速度极快,我曾提议要请你来诊治,被陛下拒绝了。” “我先诊脉!” 她抿紧唇,指腹搭在了景帝搁在外面的手腕上,仔细辨认,许久,才站起身。 “陛下近来是否咳血、惊恐、颤粟,常伴头疼之症状?” “对对对,哪怕服用安神汤也收效甚微,但这药也不敢多用,毕竟陛下身体损耗太大,极伤元气。” 谢奉仪忧心忡忡,低声询问道:“你可有什么法子?” “是啊曲大人,都说你有令枯木逢春,活死人肉白骨的绝妙医术,父皇的病症,对你来说,应该问题不大吧?” 容珩在旁附和了句。 要说景帝的身子谁最上心,非他莫属,眼下正值朝政争锋的关键时候,若此时陛下驾崩,按祖制,就是太子登基继位。 对他而言,犹如灭顶之灾! 这种心思,在场之人谁看不明白,容黎言不禁冷笑,果然是个庶出的下作东西,上不得台面! 原本容珩这话是太过关切失了分寸,但这种时候,就是将治疗的大夫架在火上烤! 曲蓁微微蹙眉,提醒道:“三皇子,下官是大夫,不是神仙!真要是有你说的那种通天手段,世上也就不会有人病故了!” “陛下的身子被毒侵蚀的太严重,又思虑过多伤了心神,如今,只能靠名贵药材养着……” 谢奉仪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果然如他所料,陛下已经是油尽灯枯,任凭国医在世,也难以扭转乾坤! 容珩几人面色骤变。 就连汝南王也下意识锁紧了眉头,忧心的看向龙床上躺着的那道身影,眼露哀色。 容黎言寒声道:“你的意思是救不了?” “是,要恢复如初不可能,只能按照方子调理静养,或许还能有一两年的光景!” 曲蓁心中也颇为复杂,景帝目前的状况,或许会成为新旧政权交替的催化剂! 众人沉默。 容珩突然抬眸,眼露诡谲之色,轻声道:“曲大人,你该不会是故意不好好治吧?” 这叫什么话! 汝南王和容溟同时黑了脸,谢奉仪也有些恼怒,正打算替曲蓁辩解,就听一道冷厉的男声插了进来,“话可要想清楚了再开口,容珩,你说对吗?”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容瑾笙控制着轮椅缓缓靠近。 他自打入了寝殿后一直默不作声,导致所有人都快忘记了他的存在! 容珩对上那双淡漠的眼,心里猛地一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忙拱手道:“侄儿情急生乱才口不择言,还请皇叔见谅!” “这话不该对本王说!” 容瑾笙语气不见波澜,再转向曲蓁时,顿时柔和几分,“曲大人在朝为官,入得可不是太医院,如今出手是念着身为医者的责任和道义,可不是求着来蹚这趟浑水!” “你,越矩了!” 声冷如刀,刮得容珩牙齿直打颤! 再看旁边几人皆是满目冷色,迫不得已,容珩只好对曲蓁颔首道:“曲大人,是本皇子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曲蓁没理他,对上容瑾笙的眼,心中的怒火奇迹般的平复下来…… 第739章 谁来主事? 他,总是护在她身前! 曲蓁一时无话,气氛冷凝。 容珩尴尬之余不免愤怒,但迫于容瑾笙的压力,再不敢置喙,谢奉仪见状,忙圆场道:“陛下的病情的确如曲大人所说的那般,最关键的就是要静养,以后朝政上的事情还须诸位贵人多费心了。” “那就有劳谢院正好生照料我父皇。” 容黎言接过话茬,审视一周,最终视线凝在了容珩身上,“老三,皇叔教训的极是,你这喜欢胡言乱语的毛病当真要改改,否则父皇怎么能放心将朝中的要事交托给你!” “臣弟谨遵太子训诫!” 容珩咬牙应道,心中对下毒容檀更是恨到极致! 曲蓁看着这兄弟二人比并无伤心,反倒急于打压彼此的画面,眼中掠过抹讥讽之色,顿觉哀凉。 果真是,皇家无情! 她懒得再应付这些心怀叵测之人,拱手道:“若没有其他事,那下官就……” “报——” 一声高呼打断了她的话,众人回头望去,就见侍卫疾步走来,跪地抱拳道:“启禀太子,大事不好了!” “什么事?说!” 容黎言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道。 “周婕妤和路美人因口舌之争起了冲突,两方的人马在御花园动起手了……” “荒唐!” 容黎言怒喝,“那还不赶紧找人把她们拉开?后宫之事,难道也要本宫亲自出面去解决吗?” “殿下息怒!” 侍卫骇的俯身叩地,颤声道:“卑职也是实在没法了,贵妃娘娘卧病在床,无法打理六宫事务,近来后宫状况频出,闹出了不少祸事,长此以往,定是要大乱的!” 这话一出,众人也陷入思索中。 “你先下去吧,此事本宫会想出个对策来!” 容黎言摆手,侍卫忙应了声恭敬退了出去。 “诸位有什么想法?” 他询问道。 汝南王斟酌再三,苦笑道:“后宫这是陛下的家事,我等身为臣子,不便插手!” “王爷此话有误,如今前朝不稳,后宫绝不能再出乱子,必须要有个主事的人才行!” 容珩突然开口,郑重道:“后宫之中,以晏贵妃娘娘位份最高,下来便是妃位,既然贵妃卧病,那主事之权,自然该装由资历最深的贤妃娘娘担任!” “贤妃?三弟还是真不客气!” 容黎言嗤笑,“中宫皇后尚在,何时轮到一个妃子执掌六宫大权!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笑话?这有什么好笑话的!中宫皇后尚在却被软禁清黎宫,才是笑话吧!” 容珩不甘示弱。 “她是大盛的国母,就算是你,也要唤她一声母后!” “坐镇中宫的才是国母,太子莫不是忘记了,是父皇亲自下的旨意,将她软禁,非诏不得出!怎么,父皇才刚刚卧病,你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滥用权柄违逆圣意?” “这是局势所趋!” 容黎言蹙眉,沉声道:“本宫一心为了大盛江山的安稳,所言所行都对得起东宫的身份,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父皇还健在呢,你就要违逆他的旨意,放皇后出来,当真是父皇的好儿子!” “容珩!” “臣弟在!” “……” 两人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 旁边站着的几人都没有出声,他们算是看出来了,这后宫大权空置,这两人都动了心思! 说不得就连侍卫报信都是一早安排好的! 否则哪有那么巧,后宫无人管束已经有些时日,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等着所有人齐聚的时候闹了这么一出! 反正啊,他们也无法左右! 几位皇子中最淡定的就是容溟,他根本不在乎到底后宫谁人掌权…… “这可怎么办,再吵下去,陛下都要醒了……” 谢奉仪听得直皱眉,忍不住低声嘀咕道。 闻言,曲蓁讥笑道:“醒了不正好吗?六宫无主,总是要有个主事的人站出来!” “好像是这个道理!” 他拳头在掌心中砸了下,转身去观察景帝的状况,而曲蓁则是和容瑾笙交换了个眼神,传音交流。 “我想,或许我知道郑才人的命案蹊跷在哪儿了!” “她刚下完毒就自尽,全无求生意志,是报着必死的决心做这件事的,所有的证人、证词都能说明是她下毒害人。” “这是早就布好的局!再怎么查,都只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幕后之人压根没有动手,而是以郑才人为主导,部署了这个拉下晏贵妃的局!” 曲蓁眸光乍冷,“为的,就是放出黎氏!” “那个帕子……” 容瑾笙浅淡的眸子里蒙上了一层雾色,深邃的叫人看不真切,“以容黎言的性子,做不来通奸之事,只是可惜了郑才人一腔神情,最后反被利用白丢了性命!” 不得不说,容黎言这步,走的真是精明! 他们正传音时,两人还在争吵,突然,明黄色的床帷中传出一声轻咳,紧接着响起谢奉仪惊喜的呼声,“陛下,您醒了?” 嘈杂的吵闹声戛然而止,众人忙围了过去! “扶朕起来!” 景帝声音哑的厉害,每个字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声,谢奉仪拿来枕头垫在他身后,扶他坐起。 那双威严的龙目在几人身上扫过,容黎言和容珩再不敢多眼,垂首作恭敬状。 汝南王似是没察觉殿内的尴尬气氛,笑问道:“陛下,感觉如何?正好曲大人在这儿,也能给您瞧瞧!” “让王兄挂心了。” 景帝看着他,面上才多了几分笑意,下一秒看向曲蓁的方向。 曲蓁明显看到那苍老浑浊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痛色和怅惘,随即就听他道:“不必了,朕的身子是什么状况自己清楚。” 汝南王轻叹,也不知该如何宽慰他。 一片寂静中。 “皇兄寿与天齐!” 容瑾笙开口道。 “小九何时也会说这种话来安慰人了?” 景帝讥诮的掀唇,掠了他一眼,见殿中死寂,似是漫不经心的道:“方才不是吵的很厉害吗?怎么,朕醒来了,反而没话说了?” 第740章 释出黎氏? 容黎言面上浮现抹愧色,当即利落的掀袍下跪,垂首道:“父皇,都是儿臣情急失仪,打扰了父皇静养,请您责罚!” 容珩也默不作声的跪下。 殿内气氛一时间降至冰点,汝南王见状,劝慰道:“陛下,您龙体要紧,切莫动怒,这些琐事还是交给小辈去处理吧!” “交给他们处理?呵!” 景帝冷笑了声,如冰刀般的视线刮过容黎言两人,平淡中掺杂了几分嘲弄之意,“大敌当前,社稷不稳,身为皇室血脉,私心用甚,目光短浅,简直愚不可及!” 粗哑的声音蕴着雷霆之怒,炸响在殿中。 除了替景帝顺气的汝南王和端坐在轮椅上的容瑾笙不为所动外,谢奉仪等人皆是跪伏在地,齐呼道:“陛下息怒!” 曲蓁环顾四周,思索了下,还是决定作个样子,身形刚动,就感觉一道极具压迫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她抬眸望去,正是景帝。 不过景帝却没理会她。 “请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 容黎言跪在首位,仰面迎着那道略显的苍老的身影,语气诚挚,“儿臣身为东宫太子,未能以身做表,替父皇分忧,导致朝局不稳,群臣非议,是儿臣无能!” “你的确无能!” 景帝不留情面的训斥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是太子,是大盛未来的帝王,若连几个居心叵测,试探君权的野心之辈都无法处置,朕将来如何将这位置交在你手里!” 这话看似叱责,实为袒护训诫! 爱重之意溢于言表! “父皇……” 容黎言微怔,双眼泛红,咬牙垂下头去…… 反观容珩,面沉如墨,一片铁青之色,野心之辈?是在说他吗? 明明是一个父亲,凭什么容黎言生来就是太子,尊贵无匹,满身容华! 而他却要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他不甘心! “父皇,儿臣和太子毕竟是晚辈,不好插手后宫之事,如今贵妃娘娘中毒,抱恙卧床,实在难以分神去处置六宫的琐事,这担子,总要有人挑起!” 容珩早就知道父皇对他这位好皇兄的维护,强忍着心中酸楚,直言道:“按理来说,的确如太子所言该由皇后娘娘出面,但十七年前,是父皇亲自下旨将皇后软禁清黎宫,非诏不得出,这戴罪之身要执掌后宫,总会引人议论!” “还请父皇圣裁!” “三皇子!” 汝南王面色微变,不着痕迹的窥了眼景帝的神色,见他刹那眸底卷起波澜,暗道不好。 ‘十七年前’这几个字眼,可是陛下的禁忌! 谁也碰不得! 景帝面色寒沉,盯着容珩,低道:“你倒是考虑的周到……” “为父皇分忧是儿臣份内之事,儿臣惭愧!” 容珩能清楚感受到那如山般的压力和杀意盖在他头顶,几乎瞬间冷汗就浸透了脊背的衣裳! 但他不能退! 万一皇后解了禁,重掌六宫,那对于他们母子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其他人也感受到了景帝的怒火,骇得连大气都不敢喘,恨不能把耳朵塞住! 皇室的秘密,那是要拿命听的!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景帝身上,唯独容瑾笙第一时间看向了曲蓁,十七年前的屠刀,染得都是她亲人的血! “蓁蓁……” 他牵过曲蓁的手,才发现那掌心一片冰凉! 曲蓁紧咬牙关,克制着心底翻涌的怒火,死盯着容珩和容黎言二人,她们母女的切身之痛竟成了这些人拿来争权夺利的筹码! 混账! 她可以容忍容黎言势大欺压青镜司,也可以不管外界的嘲弄和讥讽,但,黎氏是她的底线! 绝不能出! “三皇子言之有理,戴罪之身执掌后宫的确不智,犯错而不责,杀人而不诛反得好处,那天下之人有样学样,必将打乱!请陛下明察!” 曲蓁骤然开口,快步走到中央,撩袍跪下,一身坚决凌厉之色。 容瑾笙拢袖端坐,见状,幽叹了口气。 她以臣子之身强行干涉皇子争权是为大忌,然而涉及当年的血案,她再如何冷静自持也无法眼睁睁看着黎氏自冷宫脱身,执掌大权! 即便,结果未必如她所愿! “放肆!” 容黎言果真大怒,扭头呵道:“这是皇族家事,何时也有你插嘴的份儿,曲蓁,你僭越犯上,该当何罪!” “既是家事,自然由陛下处置,太子越权干涉后宫之事,也是为子之道吗?” 曲蓁冷漠的看着她,再不掩盖心中的怒色。 “你……” 容黎言霎时语塞。 她这横插一手打破了僵局,容珩见他二人争锋相对,想起那些传闻和过往,低埋着的面上勾起抹得逞的笑意。 果然,竟是真的! 容溟、谢奉仪和汝南王等人着实是替曲蓁捏了把冷汗,老虎头上拔毛也不过如此,她贸贸然出面,是把自己置身险地! 也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这是你在朕面前第一次下跪!” 景帝沉默良久,突然说道,看着那与记忆中的逐渐重叠的容颜,露出抹怅惘之色。 但脑海中画面一转,又是那日御书房内,字字如针般的刺痛! 她,不是他的女儿! 而是那人的血脉,是他此生本该最痛恨,最屈辱的存在,然而,他狠不下心! 连让她下跪,都觉得心疼! 曲蓁跪的笔直,听了这话,也不禁心中触动,“是!” “微臣,求陛下三思!” 她跪在这儿,阻止黎氏复出是以朝臣的身份,可若依旧无法改变结局,她也断然不会看着黎氏坐大! 杀父弑母之仇,不共戴天! 她自会用其他法子清算! 景帝没有如众人预料中勃然大怒,也没有横加指责,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那神情,再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窥不见情绪。 而是满面黯然与复杂。 容黎言想起那夜清黎宫所谈的话,心中一慌,急道:“父皇,求父皇体恤儿臣,我母子二人已生离十七载,不管母后做错了什么,十七年的幽囚也算是偿还了!” “皇祖母已经逝世了,难道,儿臣连母后也要失去吗?” 第741章 帕子为证! 皇祖母! 景帝面色顿时僵住。 他还记得见到太后最后一面时的场景,一袭素衣,跪在佛前,临死前还惦记着容黎言! “东宫尊贵,你要护着他!一定要护着他!” 凄厉的声音划破耳膜,直插入心脏,痛的他霎时清醒了过来,望着眼前儿子那红着眼哀求的模样,景帝,心中有了决定! “你说的对,六宫,的确该有个主子了!” “多谢父皇!” 容黎言喜极而泣,俯身重重的叩在地上! 容珩闻言面色大变,“父皇,这不合……” “朕意已决!” 景帝瞥了眼他,直接打断,“珩儿,他是太子,是你的长兄,是未来的储君,你也该懂事些了!” 懂事! 要不是场合不对,容珩真想仰天大笑! 这些年给予他权柄地位,让他与太子争斗,如今却语重心长的告诫他,要懂事些! 当他是什么? 皇室养的一条狗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容珩咬牙,自知已经没有回天之力,下意识的看向曲蓁,除了他之外,恐怕最不想让黎氏出来的人就是她了吧! 她,还有办法吗? 地板坚硬冰凉,可曲蓁的心更冷,她笔直的跪直,脑海中思绪飞速旋转,她能感觉到四周传来关切的目光,容溟的担忧,汝南王的抚慰,谢奉仪的怜悯,还有容瑾笙…… 心乱如麻! “郑才人!” 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蓦地惊醒,往容瑾笙处看了眼,见他的眸光安静而温柔,心下稍定! 对啊,她怎么忘了这件事! “陛下,在这之前,有件东西微臣觉得您应该看看!” 景帝面色平静,“什么?” 众人也疑惑的看着她。 容黎言心中隐有不安,直到曲蓁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脑子突然一阵嗡鸣! “帕子?” 容珩惊呼道,“瞧这颜色,除了父皇,敢用的也唯有太子殿下了吧?不过,太子的帕子怎么会在曲大人手中?” 他很是配合的问道。 曲蓁微微颔首,“回三皇子的话,这帕子下官也是无意间得到的,说来大家也知道晏贵妃中毒之事,而这物件,就是在下毒之人郑才人的床褥下找到的!” “什么?” 这下不止是容珩,就连汝南王等人也变了脸色。 汝南王道:“曲大人,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当时刚在宫中替晏贵妃看完诊,是受晏世子之邀前去调查郑才人自尽一事,许多人都可作证!” 曲蓁冷声道。 众人一阵胆寒! 容珩好容易抓住了把柄,怎么甘心在旁看戏,惊讶道:“太子的手帕怎么会在后宫嫔妃的床上?这,这岂不是违逆人伦……” 他话说一半,一道视线死死看来! 正是容黎言。 容珩忙收了话音,轻道:“太子殿下,你还不赶紧跟父皇解释清楚,这郑才人久居深宫之中,帕子,总不会是无端飞到她手中的吧?” “你闭嘴!” 容黎言心中意乱,盯着那帕子眸子里的火气像是要把它烧个洞出来,他顾不得想这玩意是怎么回事,忙扭头爬向景帝。 大呼冤枉! “父皇,儿臣没有,这一切都是诽谤,是污蔑!儿臣与那郑才人素未谋面,绝无干系啊!” “求父皇明鉴!” “父皇……” 他见景帝默不作声,旁边几人又是神色异常,知道再这样下去,别说救出黎皇后,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这一切,都怪她! 容黎言转身怒骂道:“好你个曲蓁,你可知道污蔑当朝太子是什么罪名?” “污蔑?” 曲蓁面对他的怒色毫无波澜,“敢问太子,微臣污蔑什么了?请太子仔细想想,从头到尾,我说的哪儿有问题?” “是你说的帕子在郑才人……” 容黎言一时情急,话脱口而出,正要争辩,沉默许久的景帝骤然开口,“够了!” “父皇!” 容黎言面色惨白,不知所措。 容珩心中暗喜。 曲蓁则是冷静的望着景帝,等候他最终的决定。 景帝将众人的神色都尽收眼底,却看向了在场唯一一个,不怎么说话的人! “小九,你怎么看?” 容瑾笙被点名很是冷淡,语气散漫:“皇兄的家事臣弟不敢僭越,皇兄自断吧!” 景帝审视着他,似是想从那面具下的眼眸里看出些什么别样的情绪来,然而,一无所获! “父皇……” 容珩正要说话,还不等张嘴,景帝就摆摆手道:“朕乏了,你们都下去吧,此事,朕自会处置!” 纵有不甘,容珩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好道了句‘儿臣告退’! “臣等告退!” 汝南王几人交换了个视线,很是识趣的躬身请辞。 曲蓁和容瑾笙离开时,容黎言还在床前跪着,景帝,似乎也没什么要让他起身的意思! 她心情沉重! 但愿,景帝能权衡清楚,断了容黎言的念想,否则,她不介意提前对黎氏出手! 念落,缓步离开!、 随着他们的离去,殿门再度合拢,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景帝父子二人! 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容黎言战战兢兢道:“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和郑才人纠缠不清,这是违逆人伦的大罪,就算给儿臣十个胆子,儿臣也不敢这么做啊!” “朕知道!” 景帝哑声道,“你是朕亲手教导的太子,纵然天资差了些,纵情乱智,但为人朕还是了解几分的!” 容黎言惊讶的抬头,“那父皇还……” “正因为了解,所以毒害晏贵妃是你找人做的吧?” “不,儿臣……” 容黎言想辩解,话到嘴边,对上景帝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喉咙酸涩的说不出话来。 千万万语,最后都成了一句,“儿臣知错!” “知错?你错在哪里?” 景帝轻咳了两声,继续问道。 “错在不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该对贵妃下手,晏家世代忠良,为朝廷肱骨……” “错了!” 景帝毫不留情的打断他! “儿臣不知,请父皇明示!” 容黎言愕然,很是乖巧的询问道。 景帝望着他,语重心长道:“你错就错在既然已经动了手,却没有收好尾巴,被人拿住了把柄!之前曲国公府那桩案子,你还没有得到教训吗?” 第742章 君心似海! 他话音冷沉,态度尤为失望。 这个结果和容黎言的预计相差甚远,他满目错愕,“父皇,你是因为这点动怒?儿臣还以为是为了晏家……” “晏家是臣朕是君,朕如何看重也比不过容家的江山社稷,你能想到借此为垫脚石,说明还有所长进!” 景帝说了许多话,气力不济,疲倦的阖眼休憩了片刻,缓过来才接着说道,“记住,斩草除根,方绝后患!” “儿子记住了!” 容黎言乖顺点头,试探的问道:“那母后那边……” 再谈黎氏,景帝眼中依旧有抹不去的寒意,但还是冷淡道:“稍后朕会让内监前去传旨!” 闻言,容黎言大喜过望,“儿臣代母后叩谢圣恩!” 他说着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景帝道:“朕放她出来,是因为她是太子生母,但若她依旧肆意妄为,动摇朝纲,就别怪朕无情!” “父皇放心,儿臣会看着母后的!” “只是……” 踌躇良久,容黎言轻道:“曲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出了那方帕子,这消息怕是瞒不过晏家,万一他们要闹事怎么办?” 晏家世代从戎,在武将中可谓是一呼百应,吃了这么大的亏,未必会乖乖咽下这口气! “他们不敢!” 景帝浑浊的眼底浮现抹冷峭之色,对容黎言郑重道:“黎言,你记住了,有些事既然做了,那就要做绝!不能给任何人反口的机会!” “郑才人已死,此事就此作罢!一方帕子,证明不了什么!” “是!” 此局本来是天衣无缝,容黎言盘算的很清楚,郑才人一死,任谁也查不到他头上来,没想到关键时候又是曲蓁搅局! 这个女人,实在该死! “父皇,儿臣知道您顾念旧情对曲大人格外容情,可她与宸王府那位纠缠甚深,三番两次坏事,再这样下去,恐怕父皇数年的经营终将要拱手他人!儿臣觉得……” “你想如何?” 景帝语气轻淡,瞧不出喜怒。 容黎言思忖再三,谨慎道:“父皇方才教过儿臣,斩草当除……” 他话还没说完。 “啪!” 一耳光落下,力道之大,直接甩得容黎言歪了身子,脸颊火辣辣的烧,但他不敢置喙,忙跪直求饶道:“父皇息怒,儿臣不该胡说八道!” “朕警告你,你要怎么耍弄手段朕都可以容忍,但唯独一点,绝不可以打她的主意,否则,这太子的位置,你也不必坐了!” 怒火暴起撩的景帝胸腔气血翻涌,连连咳嗽,他捂着嘴,一双威严的龙目却死死的盯着容黎言。 杀意摄人! “儿臣……明白!” 容黎言吞下心中的不满,再不敢提要处罚曲蓁之事。 母后说的果然不假,他的好父皇一生雷厉风行,行事果决,唯独那女人是他的软肋。 为了她可以容忍曲国公府存在! 为了她可以放过身为敌国太子的离墨淞! 还是为了她,明知曲蓁不是自己亲生,却因为是她的骨血而不舍得伤其分毫! 何等愚昧可笑! “儿臣不招惹她,她若是为了宸王府始终与朝廷作对呢?” “这点,朕已有打算!” 景帝看着容黎言暂时掩去了杀意,态度也稍稍平和,眼中光芒诡谲,“晏晔奉命送大离使团归离,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吧?” 他骤然提起晏晔,使得容黎言愣了瞬。 “父皇说的是,该回来了!“ 话落,他猛地反应过来,早在许久前京中就有传闻,说是曲蓁待晏晔十分特殊,交情甚笃,为了晏晔不惜豁出性命,更是冷落了宸王。 对此他始终存疑! 在他看来,晏家大公子纵然天资卓绝,英雄过人,但比起他那位皇叔,还是稍有逊色的! 舍明月而择星辰,过于愚蠢! 可如今听父皇的意思…… “晏晔对曲蓁当真有这么重要?” 景帝冷笑,“是否重要,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不忍心要她性命,不愿世间再无关于漪儿的半点羁绊,不代表要放纵她与朝廷为敌,滋长宸王府的实力! “正好,这段时日,她也的确不适合留在京都!” 景帝瞥了眼容黎言,后者当即会意! “父皇放心,儿臣定会安排妥当!” “让裴司影去做!” 容黎言微怔,拱手道:“遵命!” “去吧,朕也乏了……” 景帝半撑着身子躺下,容黎言为他盖好被子,侍候了汤药,才恭敬的退了出去。 待离开大殿之后,拐至游廊转角处,他印了一个巴掌的脸颊上阴冷的笑意逐渐扩大…… 随即,大步流星的离开! 此时,尚和汝南王等人闲聊着往宫外走的曲蓁无端打了个寒颤! “蓁蓁,怎么了?” 容瑾笙温声问道。 其他几人也关切的看着她,曲蓁隔着衣袖在胳膊上搓了搓,拂去这阵寒意,轻道:“无碍,突然觉得有些凉。” 闻言,容瑾笙眸光略沉。 难道这么久了,她体内的寒意还未驱散? “你穿得太单薄了,还是早些回府吧!” 他这么说其他几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临分开之际,汝南王突然叫住了曲蓁,“丫头!” “王爷,怎么了?” 曲蓁正想着宫中发生的事情,骤然被叫停,看向汝南王。 “多年前的事我近来也多少听到了些,陛下身为帝王,行事多有自己的考量,倘若皇后复位之事难以阻挡,你也,看开些吧!” 圣旨一下,谁也没有能改变的本事! 汝南王看得出来,陛下对她,还是很有顾念的! “晚辈知道了。” 曲蓁明白他这话是好意,但有些事,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心中早有决断! 汝南王见她这幅淡淡的神情,也知道她多半是听不进去,只好叹了口气,无奈离去! 容溟对着容瑾笙拱手一礼,“那侄儿也告辞了!” “嗯!” 容瑾笙轻应了声,不等几人远去,就对曲蓁催促道:“先回府,找白莲花给你瞧瞧!” “我没事!” “听我的!” 他不由分说的转身上了马车,曲蓁只好跟上,两人四目相对,她敛眸坐在角落里,突然轻声问道:“容瑾笙,黎氏她……” 第743章 旨意出,释皇后! 曲蓁欲言又止。 容瑾笙闻言,凤眸微张,凝视着她,“怎么了?” “黎氏释出之事,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决断?” 她问道。 容瑾笙默了片刻,“答案已经在你心里了,又何苦问我?” 果然! 谁心中都清楚,景帝已近油尽灯枯之状,如今一心想要扶持容黎言夺权固位,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即便晏贵妃无故遭难会惹怒晏家,但比起大局,他还是会选择站在东宫这边! “我,就是不甘心!” 曲蓁自嘲的笑笑,敛眸吐出口浊气。 但这颓然的情绪一掠而过,很快凝出几分杀意来,“就算她出来了,那也要有命活才行!只是……” 如今朝中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身份特殊,既是朝廷命官,又和宸王府交心,想要悄无声息杀个人简单,可万一连累了他们…… “不必顾忌我!” 容瑾笙看出了她的忧虑,薄唇微抿,须臾,抬手摸了摸她的鬓角,轻声道:“黎氏是死是活,宫中都不会放过宸王府!” 她未置一词。 话虽如此,可在这节骨眼上黎氏出事,难保景帝和容黎言不会感觉到危机,剧烈反扑,毕竟除了黑云骑和六部几位重臣外,其他人对于他们的斗争都是持观望态度! 萧楚风给出的名录要攻破也需要时间! 眼下,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曲蓁心下黯然,“我再想想!” “好,任何时候都不必委屈自己,一切还有我呢!” 容瑾笙宽慰道。 话落,又想起一事,“对了,你派人去找过阮大人?” “嗯!” 曲蓁点头,此事她也没有刻意隐瞒过,他知道不足为奇,“怎么了?” “找阮舒白是想要知晓王安泰的踪迹?” “是!” 她毫不避讳的点头。 曲家送尸案王安泰被容黎言误导,为报师恩杀了蔡卓,唯一能证明东宫涉案的玉佩被景帝收去,要想重翻此案,除那物证外,王安泰这个人证也至关重要! 人是由刑部处置的! “你去晚了!” 容瑾笙轻叹,“王安泰被判流放赣州,刚离开京都,走了小半儿路程就遇到了盗匪,一行人连官兵在内全部被杀!” 曲蓁倏地攥紧拳头,蹙眉道:“盗匪?再如何猖獗也不敢杀官府的人吧?而且官府押送流犯路线都不固定,要遇上……” 话音戛然而至,她蓦地反应过来,“是有人要杀人灭口?可王安泰已经被剥夺官身,流放苦寒之地,终生不得回京,他们何必赶尽杀绝?是太子命人做的?” “不是!” 容瑾笙摇头,凝视着她意味深长道:“杀人的,是鹰司的人……” “景帝?” 曲蓁心底发寒,“帝王之心果然冷硬,为了杀王安泰一人,不惜连官府的人都不放过!”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重创! 她原是想借着容珩与东宫争斗,重翻曲家送尸案,将那未尽的结局再添一笔,画上句号! 没想到景帝先下手了! “不过……” 她狐疑的审视着容瑾笙,“你是怎么知道这么清楚的?” “我们这位陛下的手段和性情我多少还是了解的,所以在王大人别押送离京时,魇楼就有人跟上去了,赶在之前鹰司动手前将人给换了出来!” “所以,王安泰在你手里?” 曲蓁心中骤然由阴转晴,哭笑不得。 容瑾笙见她眼底冷色褪去几分,才得偿所愿般的勾了下唇角,“之前是,不过,很快就不是了。” 他捏着王安泰没什么作用,反倒会让景帝和东宫将怒火对准宸王府,得不偿失! 曲蓁灵光一动,“你要把人交给容珩?” “嗯!” 容瑾笙莞尔,笑看着她,打趣道:“所以,我们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算!” 她心情松快几分,疑道:“但凭着这桩案子,想要绊倒东宫怕是不够!” “兔子急了还咬人,你等着看吧,容珩能同东宫斗这么些年,多少还是有些筹码的!” 见他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模样,曲蓁也就不再多问。 答案,迟早都会揭晓的!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等着景帝的决定,倘若黎氏安稳关在清黎宫中那她还能忍,若被释出,她就该仔细盘算下后面的事了! 回到王府,曲蓁安静等着消息。 但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好些日子…… 宫中像是彻底忘记了此事,就连晏国公府也一度沉寂,再无人提及晏贵妃中毒之事,只是,后宫主事之位,始终空缺。 “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曲国公听闻此事,也不禁蹙紧了眉头,就在曲蓁以为景帝驳回释出黎后这个提议之时,宫中下了道旨意。 “后宫不可无主,解皇后黎氏禁足令,迁出清黎宫,重掌凤印!” 旨意一出,汴京震动! 群臣议论纷纷! 曲蓁得知这消息时,正在和来府中求教的谢涵喝茶闲谈,讲述人体脏器位置及各项疑难杂症。 白莲花窝在旁边的玉兰树上睡觉,垂了半截衣袖在空中! “一般来说,毒症盛于南疆,以蛊为主,培育过程十分复杂,且解法不一,但是大多药毒都还是能找到救治之法的。” 她端着茶水抿了口,含笑道:“你要是有兴趣的话,我这儿有本《毒经》,记载详尽,你可以拿回去看看!” “是晏老国公收藏的那本《毒经》?” 谢涵愣了下径直问道。 “你知道?” 曲蓁挑眉看着她。 “嗯,我听爷爷提起过,只是不好开口借阅,毕竟医者研究毒药之道,说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 谢涵撇撇嘴,奇怪道:“怎么会在你这儿,是晏峥给你的?” “对!” 她看谢涵面色黯淡,不想引起误会,解释道:“之前我替大公子解毒,作为答谢,晏老国公就让晏峥把它送给我了。” “原来是这样。” 谢涵面色稍霁,又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你也不用特意跟我解释,我都明白,只是有些时候,难免过不去心理那道坎,说白了,人家的东西乐意送谁就送谁,我也管不了!” 这话曲蓁怎么接都不是,索性抿唇笑笑,没有说话。 而谢涵谈起晏峥,突然想起件事,压低声音,神秘的问道:“你老实告诉我,太子是不是真的和那个郑才人奸情?” 第744章 杀心起! “咳咳咳!” 曲蓁刚喝进嘴里的茶水险些灌进气管里,苦笑看她,“这事儿你问我怎么知道?” “不是你拿出了手帕吗?要是两人没奸情,怎么会收着男子的帕子?说起来郑才人也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红杏出墙!那可是陛下啊,他……” 谈及皇室的桃色艳闻,谢涵霎时将不高兴都抛于脑后,笑嘻嘻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越发兴奋! 曲蓁忙打断她,“你这乱说话的毛病得改改,也就是在我这儿,除了这道门,三缄其口,别议论皇室的是非!” “知道了。” 谢涵双眼放光,“所以是真的?” “手帕的确是在郑才人床褥下发现的,至于奸情,不好说!” “哎,你有朝职在身能出入宫中,看到这么大的热闹,我就不行了,真羡慕。” 她双手托腮,叹道:“青镜司那边事儿也不多,一群大男人又没什么话能和我说的,无聊死了!” “清闲还不好吗?” 曲蓁含笑道。 谢涵牵强的扯了下嘴角,“是挺清闲,你心也是真的大,青镜司如今门庭冷落,在这汴京城像个透明物似的,你这位主司大人也半分都不见着急!” “有什么可急的?作为刑曹衙门来说这是好事,说明没有人命官司。” “倒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突然,曲蓁喝茶的动作一滞,扭头样外看去,就见血手快步而来,面色不善。 她心中一沉! “姑娘,宫中方才下旨了,说是要让黎皇后重新执掌凤印,太子已经入宫,去清黎宫接人了!” 话刚说完,“嘭”的一声炸响,曲蓁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 茶水溅在她的青衣上,晕出大片的墨渍来,她恍若未觉! “你怎么了?没事吧?” 谢涵倏地起身,抓着她的手赶紧用帕子擦干,责备道:“多大的事也值得你这么生气,万一伤到手了怎么办,你平日里看着挺冷静的人,怎么一到这时候就…” 她说着抬起头。 到嘴边的话登时完了回去,怯怯的缩回手,以眼神对血手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她从来没见过曲蓁的面色如此难看! 血手微不可见的摇摇头,担心的看着曲蓁,谁也没想到陛下最终还是决定释出黎氏,即便,王爷在朝政上也多有施压! “姑娘,此事已成定局,您还是……” “不必再说!” 曲蓁打断他,调整了下心情,轻道:“去我药房将《毒经》取来。” “遵命!” 血手不敢耽搁,取来东西后递给曲蓁,曲蓁转手给了谢涵,叮嘱道:“我这边还有些事,就不留你了,你先回府吧!” “额,也好!” 谢涵看得出她心情颇差,劝慰了两句也就转身离开了。 待她身影消失,旁边的玉兰树上传来道低沉的声音,“你这幅神情是做什么?该不会想杀人吧?” 曲蓁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 那身影自树上跳下,挡在她面前,“那可是皇后,真杀了她,你以为能逃得了追究?你可别怒火烧头,做出糊涂事来,就算不为自己想,宸王府和曲国公府那么多条性命,还有小兰花,他也在京都的!” 白莲花眉峰紧锁。 曲蓁抬眼睨着他,冷淡道:“你不是最讨厌麻烦吗?为什么要掺和进来!” “任你出手杀人,以后更麻烦!” “我若出手,没人能查到我身上来。” 她面色寒沉,绕过白莲花就要走,再度被他拦下,“曲蓁!” “让开!” 两人僵持不下,最终摄于曲蓁冷漠逼人的眼神,白莲花无奈叹气,败下阵来! 他耸肩道:“行了,随便你,反正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你非要找死也怪不得别人,别拖累我就好!” 说罢,他大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碎碎的骂着:“死女人,平常的机灵劲哪儿去了,黎氏刚被放出来要是就死了,不管有什么证据不都是第一个怀疑你,笨蛋,愚蠢,狂妄……” 他走出好远,骂骂咧咧的声音都还在回荡! 血手沉默着没说话,他能说什么呢? 姑娘从笋溪县一路何等艰辛走到如今,为的就是替爹娘报仇雪恨!他凭什么劝阻?又有什么资格让她放弃! “我想自己呆会,有人来的话,一律推掉!” 曲蓁撂下句话,直接进了药房。 谁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血手从日头正盛站到月上三竿,烛火未熄,不闻动静。 而此刻的宸王府中。 且听风吟廊下,容瑾笙一袭锦衣沐在月华中,如画的容颜渡上层清冷银辉,神色冷峭,正遥望着曲国公府的方向。 他身后,站着白莲花和风愁! “别看了,再看下去天都要亮了,我说死狐狸,你就真的任由她胡来而不去劝劝?” “是啊主子,姑娘这会心情定然不好!” “黎后复位,朝中许多官眷诰命都已经入宫求见了,陛下似是也有意要替他们母子撑腰,还在宫中办了夜宴。” “陛下又说要太子跟汝南王请教在军政之事,近来走的颇近!” 风愁边说着,边打量着自家主子的神色,而白莲花则是一脸不耐烦:“说这些有什么用?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吗?” “要我说,死狐狸你就去劝劝她,总归她还是听你话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于一时半刻!” “你倒是说句话啊!” 然而,任他着急上火,容瑾笙也没有什么格外激烈的情绪,直等着他说完,才冷淡道:“她最初察觉黎氏是杀害顾伯父真凶时,就为我退让忍耐过。” “但不是我强行干涉她决定的理由!” “她要杀人,那我就递刀,左不过这天下都是要乱的,还不如随她高兴一场,宫中要撕破脸的话,那这逼宫篡位的名声,本王,也担得起!” “疯了,你们真是两个疯子!” 白莲花瞠目结舌,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瞧瞧,这还是个心系万民的宸王殿下吗? 他有些怀疑! 寒疾是把他脑子冻坏了吗? 第745章 选择,要去哪儿? 但见他主意已定,白莲花也懒得再浪费唇舌,翻了个白眼直接靠在廊柱上,嘲弄道:“那就只能等着呗,看那疯女人最后怎么选!” 究竟是一时气愤不管不顾杀了皇后,坏了景帝费心筹谋的大局,将战火提前,天下大乱,分崩离析! 还是,隐而不发,伺机而动,以最小的代价取缔景帝的统治! 这就要看在她心中,私仇和大义,谁更重要! 没人会知道曲蓁会怎么选! 曲蓁自己,也不知道! 这夜,曲宅药房中灯火长明。 她忙碌半夜,最终在桌前坐定,一双清冷的眸子盯着面前朱红色的小瓷瓶,唇,抿的发白! 静如石雕! 直至黎明的第一缕曙光照在大地上,驱散了笼罩整个皇城的暗色,宛如沉睡的巨兽自睡梦中唤醒,巍峨霸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 血手原本昏沉的脑子霎时清醒过来,忙迎了上去,“姑娘,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你去……” 曲蓁话音戛然而止,柳眉轻蹙,往院外看去,就见一抹烈焰般的红色如风般掠了进来。 “晏世子?” 血手惊讶的望着来人,“这大清早的出什么事了,居然让你这么这不管不顾的闯进来!” “鬼丫头,我大哥出事了!” 晏峥没理他,径直对曲蓁道:“他奉命押送俘虏回京,途径昭关府府时,匪寇横行烧杀抢掠,官府人手不济,大哥就受府尹之托协助官兵剿匪,谁想到遭高手围攻,重伤昏死了过去!” “人在哪儿?” 曲蓁面色微变,急声问道。 “还在昭关府,说是伤势太重无法移动,我已经命影卫赶去了,但是你知道,那边的大夫医术不足,我怕会出问题……” 意思很明确,晏峥想要让她亲自走一趟。 “世子,以晏家的影响力,请动几位太医应该不在话下吧?我们姑娘近来诸事缠身,恐怕无法离京。” 血手在旁说道。 “那些太医连骑马都不会,真要是等着他们坐马车赶去,我大哥的性命早就保不住了!” 晏峥摇头,看向曲蓁,皱眉道:“我也知道这时候要你离京是强人所难,但实在想不到其他人选了!” “姑娘!” 血手也看着她。 抛开黎皇后的事情不谈,如今他们与东宫等人算是彻底翻脸,离京之后,恐怕会十分危险! 怎么选? 曲蓁没有立即给出答案,静默的站着,脑海中思绪翻覆,须臾,做出了决定! “大公子在哪儿?” 晏峥大喜,忙道:“就在昭关府的迎来客栈,你放心,我会派影卫与你同行!” “好!” 曲蓁当机立断,对血手吩咐道:“命人去准备,我要立即出城!”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血手也不好反驳,只能赶紧命人去准备,不过半个时辰,照夜雪狮子‘小白’就被牵到了府门口。 曲蓁翻身上马,轻道:“血手,这次你就别跟着了,京中局势复杂,你留下来帮他!” “这怎么行?姑娘,属下还是和你一起去吧!” 血手不太放心。 她果断拒绝,“没事,药谷的高手会暗中跟着我的,还有晏家影卫在,不会有事!” 血手还想说什么,被晏峥打断,“我派去的都是国公府培养的高手,定让她囫囵个儿的回来!” 他又对曲蓁说道:“我本来是想要跟你一起去的,但是近来朝中事务繁忙,实在走不开!这趟只能辛苦你了,回来我请你喝酒!” “国公让你接手军政之事,边防部署和兵力调动,自然是抽不开身,我自己去就行了!” “血手,帮我转告王爷,我会快去快回,让他不要担心!” “是,姑娘!” 见血手应下,曲蓁再不耽搁,看了眼身后数个人影,不约而同的调转马头出城! 一行人身影风驰电掣般,很快消失不见。 血手望着那方向,感觉身体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喃喃道:“自打跟了姑娘,这还是第一次分开,也不知道那些人行不行……” “怎么不行?” 晏峥轻瞥了他一眼,冷哼道:“我晏家的死士,比起你们黑云骑的统领也差不了太多,最关键的是,不会叛主!” 他明显意有所指。 血手神色微僵,不客气的回道:“晏世子话说的别太满,忘了之前府中被人安插人手之事了?” “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两人怒瞪对方良久,倏地分开,血手心中还有事,敷衍的拱了下手,“姑娘已走,末将就不招待世子爷了,您自便!” 说罢,他转身入府。 留下晏峥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长街上,他含怒的神色逐渐收敛,变得冷沉,“先是姑姑,又是大哥,这些王八蛋还真是把我晏家当成软柿子捏!” “也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等被我查出来定把他大卸八块,泄我心头之恨!” 话音被风吹散。 那火红的身影最终收回视线,迅速离开。 血手本打算直接去宸王府,但想着之前曲蓁研制出了几个调理身子的药丸,还没来得及送去府中,就决定一道拿过去! 只是方才的事情越想越气! “姑娘听说晏大公子出事,直接就决定离京,连黎后的事都抛在了脑后,这地位,真的是谁也比不上!” “哎,主子要是知道此事,该是多……” 他正说着,眼中的余光掠过书桌,骤然被吸引过去。 宣旨上凌乱的写着‘景’‘黎’‘宸’三个字,黎字旁边晕染着大片的墨渍,显然执笔之人踌躇许久,都没有再落笔。 “姑娘这是……” 血手四下环顾,最终在药炉旁的炭盆里,找到了朱红色的瓷瓶,已经被烧黑大半。 他用镊子取出,打开一看,里面的药丸已经硬化! “姑娘平时都用这法子来解决无用的丹丸,瞧这瓶子以前没见过,莫非是昨夜炼制的?” “炼制了又销毁……” 他看了眼那纸,又看了眼手中的瓷瓶,面上突然露出抹笑意来,“看来早在昨夜,姑娘为了主子就暂时决定放下刺杀黎氏的计划!” 第746章 脑部淤血,昏迷! 纸和药被血手一并带去了宸王府。 容瑾笙看着眼前这两个物件,凤眸清淡没有说话,反倒是血手在旁喋喋不休,“在姑娘心里,到底还是主子最重要,这次的事情您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她为了大公子,可未必能做出这样的抉择……” “她会!” 容瑾笙蓦地出声,话音铿锵! 血手怔住,“什么?” “如果她决定放手一搏时,晏晔重伤,她也会为了晏晔,掉头离京!” 那熏黑的瓷瓶和纸张摆在面前,容瑾笙似是透过它们能看到昨夜她挣扎犹豫的模样,凤眸落了层暖色。 这句话彻底让血手哑然,他仔细打量自家主子的神色,窥不见怒意,才小心问道:“大公子当真如此重要?” 话刚问完,血手就恨不能给自己一嘴巴! 当初姑娘可是能为了大公子舍生忘死,豁出性命的,重要性还用说? 他不禁干笑了两声。 容瑾笙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淡声道:“不是晏晔多重要,而是,对她来说,活着的人更重要!” 从前是他太过彷徨自卑,所以看不到她的心意,一昧沉浸于晏晔所造成的阴影中不可自拔,凡涉及那人之事,就不断放大,以此来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可事后细想,都是他庸人自扰。 她能为了黄秀莲剖腹取子,冒天下之大不韪,能为部曲奴隶猎场搏杀,拼那一线生机! 纵然救晏晔存有私心,可为保忠义之人死后之尊严,要避免瘟疫横行之祸的心也是真! 念及此处,容瑾笙语气柔软了些,似是责备又似是欣赏:“她啊,从来都不是私情用甚之人!” 她,其实很好懂! 不喜争斗,安静恬淡,有行医济世之心,也有剖尸断狱之能,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平安喜乐,万事随心! 血手思忖良久,笑道:“果然,还是主子最懂姑娘,是属下肤浅了!” “你当然肤浅!” 风愁快步入内,对容瑾笙拱手一礼,扭头笑道:“跟在姑娘身边这么久,怎么就不长进呢!” “就你会说风凉话!” 血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风愁笑了笑,对容瑾笙道:“姑娘走了也好,正好去城外散散心,但京城的麻烦也不会就此停下,黎氏已出,主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容瑾笙眸底笑意逐渐扩大,薄唇微启:“煽风,点火!” 两人霎时会意。 风愁笑道:“这种事儿属下最擅长了,之前容珩那厮敢把姑娘灭了血浮屠的消息卖给东宫,想看我们彼此消耗,这笔账,也该清算了!” 与此同时,曲蓁离京的消息也传到了景帝耳中。 “果然去了!” 他浑浊的老眼掠过抹笑意,挥手示意影卫离开。 安总管刚服侍他用完汤药,闻言笑道:“陛下的苦心总算是没有白费,这曲大人离京几日也好,冷静下来就知道做有些事并不划算!” “她脾气太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要是个草包也就罢了,偏生一身的手段,怕是就真杀了黎氏那个贱人,也找不到证据,留她在京坏我大事就麻烦了!” 景帝也是忍不住叹气。 他何曾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子能让他费这么多心思! “陛下也就是太心软,想要对她容情才会处处受制!曲大人太年轻,容易感情用事,以后,会明白的!” 安总管轻声劝慰。 景帝勉强一笑,唏嘘道:“但愿她能想明白!” “朕困了,你退下吧!” “老奴遵旨!” 安总管俯身一礼,退出了寝殿! 景帝听着殿门关闭,阖上眼,再度沉沉睡去…… 从汴京到昭关府主城,曲蓁等人骑着快马也耗费了三日半的功夫,进了城就直奔迎来客栈! 此时的客栈,已经被官兵重重把手! “来者止步!” 曲蓁还不等靠近就被人拦住,她身侧的那个晏家影卫眼疾手快,掏出块令牌来,“还不让开!” “晏,晏国公府的腰牌?卑职不知大人驾到,得罪了!” 官兵忙让开路,“您快请!” 众人入内径直被引着上了三楼的雅间,一长相斯文秀气的男子忙迎了上来,“下官是新任昭关府尹陆游之,见过大人!” “陆大人客气了,大公子在何处?” 曲蓁直接问道。 “就在这里面,您快请!” 陆游之转身推开房门,苦着脸道:“都是下官的错,这昭关府刚经历了瘟疫之事,各项事务纷杂,守军力量不足,所以下官才想着请将军出手协助,没成想会害了他!” “先不说这些!” 她简单应付了句,进了里屋,就见晏晔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身上伤口已经被包扎过。 “谁处理的伤?” “回大人的话,是济世堂的张大夫,他算是昭关府的名医了,这段时日都是他负责照看将军。” 陆游之刚说完,一老头就被催促着快步走了进来,匆忙见礼后,低声道:“是草民治的,这位大人身上的外伤都已经处理妥当,就是不知为何,始终醒不过来!” “这些是药方!” 为了保险起见,他开的每个方子都是有存留的,直接递给曲蓁,曲蓁看了眼晏晔,接过飞速浏览了一遍。 “方子没问题!” 老大夫忙点头拱手,长吁了口气。 这种情况最怕的就是遇到不讲道理的人,还好这姑娘好说话,没把罪责都怪在她头上! “你们先出去吧!” 曲蓁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陆游之神色怪异,但还是点头应了句‘是’,同老大夫等人退了出去。 曲蓁这才看向晏晔。 刚进门她就发现了,阿渊气息绵长且平稳,从身上的伤势来看,并不致命,除非药有问题,所以她直接要了方录来看。 可方子没问题。 “既然如此,那就得好生检查了……” “伤口无毒、脏腑没有出血状况、脊柱无明显错位、脑部有处外伤……” 外伤? 曲蓁蓦地站直身子,俯视着晏晔,颈后上三寸的位置,这里,曾有处陈年旧伤…… “是脑后淤血所致的休克,二次受创,颅内出血……” 第747章 辛苦你了! 屋外,陆游之来回踱步,时不时的朝里面张望,对晏国公府的人着急问道:“那位姑娘到底行不行啊,瞧她年纪轻轻的,可别被吓住了!这病耽搁起来是要死人的!” “我还以为京城会派些太医过来呢,这怎么行!” “晏将军要是出了事,本官真的要以死谢罪了!” “还不出来,真是急死人了!” “……” 他不停的念叨,听得几人都有些心烦,“陆大人,你能不能安静会,如果连曲姑娘都救不了,那这世上就没人能救大公子了!” “曲……她姓曲?” 陆游之双眼蓦地放光,激动道:“难道她就是不久前来昭关府救治疫症的曲姑娘?” “对!” 一人答道。 “太好了,竟然是曲姑娘,早就听说她医术过人,要不是她帮忙,昭关府的百姓未必能躲过这一劫,原想着见不到救命恩人了,没想到居然遇上了!” 陆游之心里压着的巨石悄然落地,自言自语道:“连那么麻烦的疫症都能治,曲姑娘一定能救大将军的……” “放松,放松……” 他正在深呼吸,冷不防的房门被拉开了! “姑娘,怎么样?” 晏家的影卫忙涌了上去! 陆游之也挤进去,一脸期待的看着曲蓁。 曲蓁扫了几人一眼,沉声吩咐道:“命客栈准备个浴桶,烧热水,不要中断。” “再派人去药堂购置药材,我需要艾叶、薄荷、白芷、防风、苦参和千年健,越多越好。” “遵命!” 立即有人前去准备。 他们不怕曲蓁提要求,就怕什么都不说,直接告诉他们没得救,那大公子才是真的回天乏术! 曲蓁正要关门,被陆游之拦下,“曲姑娘,你,你要不要歇会,从京都赶来还是挺累的?” “不必,陆大人有事就先去忙吧,这儿我会照顾的!” 她淡声回绝,直接合上了门。 陆游之愣了半响,突然咧嘴一笑,“不愧是有本事的人,就该是这个脾气……” “我,我先去看看那些药材准备好了没,晚些再来吧!” 他低喃了两句,对着晏家众人一拱手,就快步下楼了。 “这府尹是不是有点太热情了?该不会打着曲姑娘的主意吧?” “现今世道,不怕死的人可真多!” “快别说这些了,大公子还在里面躺着的,好好办差才是要紧事……” 几人又嘟囔了片刻,各自归位,守在房门前。 不多久,曲蓁需要的东西就准备妥当! “将这些药材放在水中,然后把你们公子扶进去,记住,小心些,别碰到他身上的银针。” “药浴期间,留人在旁边守着,每隔半个时辰换次水,待他吐三次血后,就可以让他出来了!” 她对晏家几个影卫吩咐道。 “姑娘,你不在这儿看着公子吗?万一有什么特殊状况,那我们怕是应付不来……” 其中一人说道。 “药浴罢了,没什么危险,况且我就在旁边的房间,有事叫我就行!” 说罢,曲蓁直接转去了旁边的屋子。 几人面面相觑,赶忙去抬自家公子,他们可是听闻曲姑娘不管是验尸还是治病时,对于男女之防都看的很淡,怎么今儿会避开? 真是怪事! 另一房间,曲蓁靠在贵妃椅上,微阖着眼,“阿渊的状况不算太糟,药浴配上银针,应该能化开颅内的积血……” “虽然我没让血手跟着,但以他的性子,定会命人跟随,知道这消息,这下想来也不会闹脾气了……” “走得太急,都没去跟他说一声。” “看来,回去还是得哄哄……” “……” 药浴开始后,晏家几人很是紧张,一直盯着晏晔,尤其是吐了第一口血,整个人气息都有些紊乱,就在几人决定去找曲蓁时,又骤然稳定下来。 有了经验,几人也稍稍宽心。 等吐过第三口血,扶着晏晔起身,换了干净的衣裳,这才找来了曲蓁。 诊过脉后,她面色稍霁,轻道:“放心吧,药浴须持续七天,七天后,他就会醒来!” “多谢姑娘!属下这就去跟京城报平安!” “嗯!” 曲蓁看着晏晔苍白的面色,无奈的摇头,按理来说这伤势不重,不该闹出垂死危重的感觉,但是新伤叠旧伤,又是颅内出血,所以看着严重了些。 “阿渊,你这次可是把京城里的人吓惨了!” 她轻笑着说了句。 “夜深了,陪护的任务就由我们兄弟来做吧,姑娘也受累了,先去歇息吧!” “也好!” 曲蓁住在旁边的屋子,主要的照顾由晏国公府几人轮流来做,一连过了七日,晏晔面上也算是有些许的血色。 据她推测,很快就会醒来。 众人都聚在床前等着! 晏晔的手突然动了下,紧接着睁开了眼。 “大公子……” “太好了,终于醒过来了!” 几人大喜唤道,晏晔却没说话,眼睛转了圈,最终落在了曲蓁身上,一时间,眸光里掠过无数道复杂的思绪,最终,都化作抹浅笑来。 “我这条命,又是你救得!” “醒来就好!” 曲蓁笑着应道。 陆游之待他们说完,忙插话道:“大将军,你可算是醒了,这次真的好危险,要不是曲姑娘从汴京赶来,恐怕要有大麻烦!” “都怪我,是我考虑不周,竟然险些害了你!” “陆大人!” 晏晔收回视线,淡笑道:“你不必放在心上,剿匪是我同意的,况且,那寨子里的人武功不弱,如果只有官兵前去,不知道还要搭上多少性命,总得来说,还是值当的!” “将军!下官替昭关府的百姓多谢将军大恩!” 陆游之郑重躬身行礼。 “陆大人言重了。” 他含笑应了声,又和他说了些话,才将陆游之打发走,随后,看向晏家众人:“你们也出去吧!” “遵命!” 眨眼间,屋内就剩下了他和曲蓁二人。 “你睡了太久,先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曲蓁扶着晏晔靠坐起身,又倒了杯水递给他,晏晔接过,却是放在了一旁的矮凳上,双目只静静的盯着她。 突然,轻声道:“辛苦你了!” 第748章 铃铛,我回来了! 曲蓁抿唇笑道:“不辛苦,京城离昭关府路程不远,倒是你,从边境回来一路未歇又跑去剿匪,才是辛苦!” 她敛眸垂首,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烛光照在那半边莹润如玉色的面颊上,衬得那眉眼清冷中多了几分温柔之色,与记忆中,相差甚远! 过往种种在脑海中翻覆,他一时间感慨万千。 “我说的不是这个!” 晏晔道,视线撞上那骤然望来的清眸,轻叹道:“说了要护着你的,结果因为我让你过得辛苦了,对不起,铃铛!” 铃铛…… 铃铛…… 男子清越声音如环击翠玉,直撞进人心里,曲蓁面色骤变,因为那熟悉的两字,“蹭”的站起身,震惊的看着他! 耳畔,不住的回荡着这声音! 声声催泪! 她试探唤道:“阿渊?” “是我!” 晏晔含笑望着她,一如曾经那般,“我都想起来了!” 想起前世实验室的十年的囚禁,想起那翻天的爆炸和醉酒,想起再次相见,手术台上的崩溃和绝望…… 想起,和她,和曾经有关的一切! 曲蓁倏地攥紧拳头,喉咙发涩,任凭心中惊涛骇浪席卷,她也曾想象过等他恢复记忆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该如何面对他。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她却近乎失声! 只定定的看着他! “阿渊,我……” 接下来该说什么? 说让他别恨她,别怪她,还是求他原谅宽恕? 曲蓁大脑一片空白。 看着眼前这个惊惧到浑身颤粟,却竭力克制着情绪的人,晏晔心中的欣喜和温柔逐渐化作了怜惜。 “铃铛,没关系的!不要怕,都过去了!” 数年如一的苍白宽慰,明明受害的是他,明明最该害怕的是他,时至今日,他竟还在安慰她! 曲蓁心中防线霎时崩溃,猛地转身背对着他! “有关系!” 她明显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是我没达成约定,是我没救得了你,是我无能……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手上都是你的血,全都是血……” 冰冷的机械声再度传来,她眼前一阵眩晕,手脚发软,缓缓蹲下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 埋首间,泪如雨下。 “你为什么不恨我,都是我的错,是我让爸妈受制于人从医生变成了刽子手,是他们害了你父母,你是替我上的试验台,替我去做的卧底,替我受的伤,替我死……” 压抑多年的伤痛一朝爆发,令她情绪溃不成军! 纤细的背影如被压垮般,颤抖的像是随时要崩裂,要是此时有外人在场,决计不敢相信,眼前这脆弱如孩童般的女子,居然是名震大盛的青镜主司! 她在遭人绞杀,命悬一线之际,也未曾慌乱分毫! 如今,却轰然崩溃! 只因,两世轮回,数场血债,因,一个人! 晏晔靠坐在床榻上,心疼的变了脸色,伸出准备抱她的手在半空微滞后,轻轻落在了她脊背上,替她顺气。 他轻叹道:“我最怕的,就是你这样……” “铃铛,错的不是你!你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目睹被父母被迫杀人,被囚禁十年,被变态折磨,被关在那狭小苍白的空间里,与尸体为伴,与蛆虫为伍…… 后来。 他们纵然逃出来,但她,不吃不睡也不说话,双目空滞,便是闻到一丝血腥都要吐得昏天黑地,即便这样,为了替父母赎罪,还是拼命习医…… 原以为日子会好起来,谁想到他在追查幕后操控实验之人时,报了仇却身负重伤,最后,死在了她的手术台上! 以她的性格,又自虐般的怪自己了吧? 果然! “早知道会让你哭,我就不提这件事了……” “你瞒不过我!” 曲蓁情绪稍稍平复,哑声道。 她方才是在想着京中的事,所以分了神,否则,早该反应过来的! “是,你可是明察秋毫的青镜主司,我哪儿能瞒得过你。” 晏晔轻笑了声,见她止了哭腔,悄然松了口气。 撤回手,仰面望着屋顶,温声道:“你,为何转修了法医?” 一阵沉默。 须臾,曲蓁淡声道:“也没什么,觉得枯燥所以就换了!” “是因为那件事,没办法上手术台了吗?” 晏晔可不会被她敷衍过去。 她不禁嗤笑:“看破不说破,你也太不给我留情面了!” “那现在,可好了?” 晏晔又问。 “嗯,好了!” “那就好,否则,该轮到我自责了。” 他语气戏谑中夹杂着淡淡的怜惜,曲蓁知道这是他刻意想要驱散这话题带来的压抑,也配合道:“你该骄傲,否则,也不会有名扬天下的青镜司了!” “倒也是!” “没你的话,就查不出那桩通敌案的真凶,我也没办法醒来,说不得还要落个尸骨无存,遗臭万年的下场,恩怨相抵,就让过往都过去吧……” 不等她回应。 晏晔微微侧首,笑看着她,欣慰道:“说起来到底是宸王有办法,竟然能融了你这满心的坚冰,想来,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吧?” 听他提及容瑾笙,曲蓁平淡哀戚的眸底化出抹柔色,“真正救你的人是他!” “怎么回事?” 晏晔诧异问道。 “要制出‘黄泉引’的解药,最关键的一味药材‘血婴子’,是他去千雪山带回来的,为此,还落下了寒疾。” 那满身的伤痕她至今想起,都觉得痛彻心肺! 曲蓁说的含糊不清,但晏晔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千雪山是生机灭绝之地,就算我是晏国公府的嫡子,也不至于让王爷为我豁出性命,所以,他是瞒着你去的?” “嗯,为你解毒后我才知道真相。” 她当时没想把容瑾笙牵扯进来,这条命是她欠阿渊的,理应她去还,没想到…… 晏晔神色微怔,突然无奈的望着她,“以你的性情,我猜也没告诉王爷那些过往之事?” “我……” 曲蓁迟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最初为了推开他,说尽了狠话,可当直视自己心意之后,许多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害怕! 第749章 失忆的关键,铁证! 晏晔审视着她,半响,突然苦笑道:“看来你真是爱惨了他,是怕无法接受那样的过去?” “他观我这半生,行医济世,断案问狱,是行走在阳光之下,坦荡且纯粹的人,可我该怎么告诉他,我这双手也曾染过无数鲜血,充满了罪孽和肮脏,是个活在尸堆里怪物,是被培育出来的杀戮机器……” “我,本不该把他从云端拖进深渊里……” 曲蓁满眼痛色,自嘲的笑了笑,“是我,太怯懦了……” “你怎知他不是心甘情愿?” 晏晔了解她,所以懂得这番话之下,藏着怎么样的小心和忐忑,但有些事,经不起怀疑和隔阂! 他语重心长道:“铃铛,王爷他是活得最为清醒通透之人,何等骄傲,你可想过全然不解释,他该如何看待此事?如何看待你我?” “我,我以为他会明白我的心意。” 曲蓁迟疑着回道。 晏晔闻言,无奈的摇摇头,“铃铛,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明白和伤心是两回事,你懂吗?” 她抿唇未语。 这话,和容瑾笙说的如出一辙,她从前不懂,可在血婴子那件事之后就懂了…… 然而,为时已晚! 曲蓁哑然,突然抬眸看向他,疑道:“你为何此事如此上心?” “铃铛,男人的嫉妒心是可怕的!” 晏晔浅笑,“最主要的是,我们铃铛喜欢他,那就不要再折腾彼此了,毕竟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王爷都是良配!” “我知道了!” 她轻应了声。 看她模样,晏晔知道她是听进心里了,索性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那次宸王闯进他院子说的那些话,足以证明是误会了什么…… 为避免再次误会,还是说清楚的好! “对了阿渊,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何会失忆?听晏峥说,是因为一次灯会?” 曲蓁骤然想起此事,询问道。 闻言,晏晔眼中的笑意逐渐淡去,略蒙了层冷色,“嗯,我六岁那年的一次上元灯会,阿峥非要去宫里看地方进贡上来的翡翠白玉树,偷偷溜出了府。” “我怕他闯祸,就紧追了出去,没想到临近宫城都没找到他的踪迹,正打算回府告诉父亲时,突然遇见了一辆马车从宫中疾驰而出。” “我躲避不及惊了马,使得马车侧翻,倒出个人影来,不等我致歉,那些人拔刀就要灭口,那时我尚且年幼,体力不支,被一掌伤了脏腑撞在宫墙上,直接昏死过去,要不是父亲请了古老前辈医治,恐怕就死在了那次变故里。” “只是再醒来,我忘了一切!” “宫里出来的?马车里到底坐的是什么人,居然让他们直接对你下杀手!” 曲蓁疑惑问道。 晏晔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原本我也不清楚,可想到后来在宫里见到的那个人就明白了,从马车里跌出来的,是年仅四岁的宸王!” “宫中所说的,自隐藏在京城外的肃王余孽手中救回王爷,是假的!因为,在那之前,王爷从未离开宫城!” 这个秘密是皇族最大的谎言! 被外人撞见,定是要灭口! “原来,是这样……” 曲蓁心中杀意暴涨,容瑾笙幽囚、萧楚风的供状、还有阿渊的亲眼目睹! 这一切串联起来,就是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铃铛,你知道什么?” 晏晔听她的语气,似是对此早有预料,忍不住追问道。 她神色冷厉,“你送使团归离这段时日,汴京城可发生了不少大事,最震动的,便是太后偷藏已故贵妃的尸身,埋在自己寝殿之下被掘出,后‘病逝’在宫中!” “而且,那尸身的死亡时间,比宫变之时,迟了整整四年!” 四年…… 四…… 晏晔想到某种可能,面色微变,审视着她,“宫变那时王爷出生不久,朝廷传闻是在肃王谋反之时,雪贵妃被杀,王爷遭奸人掳掠,不知所踪,难道,是宫里做的?” “那,那他的腿,还有伤势……” “如你所料!” 曲蓁微微阖眼,掩去眼底的痛色,每每想起此事,她就恨不能杀进皇宫,将那些奸佞无耻之辈给撕个粉碎! “当年宫变恐怕另有隐情,景帝登基后不久,雪家以谋逆罪被抄家灭族,直等到朝政稳固,一切尽在掌控之后,王爷才被迎回朝中。” “我想,一来是因为先帝皇子尽丧,加上铲除异己及没有传位诏书之事,朝臣对此多有微词,一个双腿被废的孩童没什么威胁,却能平息谣言,为他搏个贤良之名,二来,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拿到!” 她记得容瑾笙说过,在催眠状态下,太后一直向贵妃索要一样东西…… 晏晔紧拧着眉峰,这么一来,那宸王府和陛下,岂不是结下了不死不休的血仇? 两方,势必会有一战! “铃铛,那你呢,你要卷到这朝堂纷争之中吗?” 他有些不安。 晏国公府,可是坚决的保皇党!难道,要他们兵戈相向? 曲蓁也清楚局势和晏国公府的立场,听他这么问,再见那双眼中所盛的忧色,坚决道:“是!” “不仅是为了王爷,也是为了我自己,我娘被景帝困在莲池宫百般折辱,皇后黎氏十七年前追杀我母亲,十七年后又派人杀了我爹爹,东宫太子容黎言,更是再三设局害我……” “阿渊,这份血海深仇,我要千百倍还给他们!” “我听父亲说过,你是曲家的血脉,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事……” 晏晔从问出这话时心中就有了答案,她还是那样,认定什么就一往直前,绝不改变! 她说这番话的用意他明白! “铃铛,我是晏晔不假,但我也是阿渊,你该知我不是墨守成规的迂腐之辈,我的刀锋,绝不会对准你!也不会对准他!” “我想,等回汴京后,我也该去宸王府拜访一趟了!” 晏晔看着她,玩笑道:“抛开政事不谈,他要娶我们家铃铛,也不是件容易事……” 曲蓁不禁失笑,扭头望向窗外汴京的方向,轻喃道:“是啊,也该回京了……” 京城,有他! 第750章 她是我恩人 晏晔醒来后,伤势有所好转,众人整理行囊准备回京! “将军,曲姑娘,怎么走的这么快?不再休养些时日吗?你们好容易来一趟,下官还没来得及尽地主之谊,实在惭愧!哎!” 昭关府尹颇为热情的将他们送到城外,望着那蜿蜒苍茫的去路长吁短叹。 晏晔撩起车帘,浅笑道:“陆大人客气,我还有公务在身,不敢耽搁,只能辜负大人美意了。” “那曲姑娘呢?也不多留片刻吗?” 陆游之又对曲蓁问道。 “京中还有公务等着我处理,就不耽搁了,这段时日,多谢陆大人照拂。” 她微微颔首致谢。 “姑娘说的这是哪儿的话,要不是你施以援手,恐怕这昭关府的百姓早已死绝了,哪还有如今的太平日子,您可是百姓心中活菩萨!做这些小事,都是应当的,应当的……” 陆游之连连躬身,态度之恭谨实在让两人觉得颇有压力。 “时辰已晚,那我等就动身回京了,陆大人留步!” 晏晔说罢,撂下帘子对外吩咐道:“走吧!” “是!” 马车缓缓踏上了归程。 陆游之站在城门口,对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拱手深深一礼,旁边的师爷见状,提醒道:“大人,他们都走远了,你这恭敬的行礼也没人瞧得见……” “礼义在心,本官是诚心感激他们,不是为了做给谁看的!” 他负手立在城门下,眺望着远处,“秦师爷,本官这府尹做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啊!” “大人是朝廷钦点的父母官,有什么好怕的!” 秦师爷忙宽慰道。 “要不是这场疫症,原府尹落马,诸多官员涉事,府尹的位置哪里能轮得到我一个小小的府丞?” 陆游之苦笑,“站的越高,责任越大,这昭关府百废待兴,数万的百姓的生计都压在我身上,难呐!” “再难大人也要做不是?” 师爷垂首站着,低道:“卑职记得大人当初竭力反对封锁桃源县之事,刀剑加身而不退,直言寒窗苦读,考取功名,就是为了替百姓谋福祉,而不是以权为刀,盘剥掠夺。” “您有大志向,如今得这场机缘,不正是大展拳脚的好机会?” “话是这么说,不过,任重而道远阿!” 陆游之自嘲的笑笑,“再说当时本官也是有私心的,你可知我是哪里的人?” “卑职只知道大人出自昭关府,具体不明!” 师爷答道。 陆游之望着那天边的云朵,轻道:“本官是桃源县人!家中世代耕农,只有几亩薄田为生,就连当年赴京赶考的盘缠还是乡亲们凑得!” “我登科后无人脉可依,被谴回昭关府做了个小小文职,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才爬到了府丞的位置。” “我能有此成就,全靠乡亲们帮扶,纵然人微言轻,也万不能忘恩负义……” “竟然是桃源县!” 师爷大惊,“那大人的双亲怎么样?” 说起此事,陆游之面上多了几分笑意,“幸好有曲姑娘妙手回春,研制出了解药,才保住我爹娘性命,她是我陆游之的大恩人!” “所以这才是大人对曲姑娘格外热忱的理由?” 师爷哭笑不得,“卑职还以为大人看上人家姑娘了呢!” “别乱说!” 陆游之笑意顿收,严肃道:“人贵有自知,曲姑娘那样的人物哪里是我等能够肖想的?我啊,就盼着她能平安顺遂,日后有机会的话,定要与她报恩……” “大人说的是,时辰也不早了,我们该回了,府衙还有好多事务等着您处理呢!” 秦师爷提醒了句,陆游之回过神,点点头,转身回城。 陆游之的感激曲蓁是听不到了,他们乘马车回京比骑马要慢些,但晏晔外伤尚未痊愈,不宜剧烈运动,这导致他们回京已是几日后的事情了。 进城门后。 曲蓁听着车外那熟悉的叫卖声,扭头对晏晔道:“我还有事,就不送你回国公府了。” “是要去见他?” 晏晔眉眼含笑,倚靠在车壁上打量着她,“去吧,离京这么久,王爷也定是很挂心了。” “嗯!” 她呵停马车,俯身钻了出去,接过小白的缰绳,翻身上马,朝着宸王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直到那青影消失,晏晔才收回视线,笑着摇了摇头,对外吩咐道:“回吧!” “遵命!” 汴京城繁荣锦绣,车水马龙,一如她离开时那样,曲蓁无瑕欣赏,回府后,却扑了个空! 府中没人! “启禀姑娘,王爷与汝南王等被召入宫中议事,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影卫如是道。 曲蓁点头,正准备去松风水阁歇息片刻,冷不防蹿出道身影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呦,这不是曲姑娘吗?怎么,舍得回来了?” 白莲花绕着她打转,上下审视一周,戏谑道:“我还以为你和那晏家大公子要再耽搁段时间,可惜了,瞧不见那死狐狸着急上火的模样了!” “你这阴阳怪气的腔调是跟谁学得?” 她抬眼撇了下,移步绕过他,继续往前走,白莲花也不恼,抬脚跟着她,漫不经心道:“天赋异禀,自学成才!” “你跟着我做什么?” “谁跟着你了,我是觉得那松涛之后的亭子是个午睡的好去处,准备歇会而已。” 白莲花双手背在身后,慢慢悠悠的走着。 直到曲蓁进了松风水阁后,他也没离开,倚在门边上看着她,想了很久还是问道:“你不是执意要杀皇后吗?怎么突然就放弃了?别跟我说是因为要去救人,你要真想杀她,晏公子那边怎么都是有法子的!” “毕竟,以你的臭毛病,肯定会奴役本公子去救人!” “你会去吗?” 她反问道。 “当然不会!” 白莲花翻了个白眼,冷哼道:“老子是你的客人,又不是你的仆人,在汴京城里被你折腾也就算了,怎么可能披星戴月的跑去昭关府救人!” “你就是把全天下的厨子都给我找来也没用!” “这就是答案!” 曲蓁摊手,很是平静道:“一是因为你不会去,二来,杀人容易,但这时候杀了黎氏,会让景帝觉得帝王威严受到挑衅,原本僵持局面骤然崩裂,两方翻脸,彻底陷入内耗之中,大盛和百姓,耗不起!” 这,也不是他乐意见到的局面! 第751章 结盟之说 “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胸襟啊……” 白莲花啧啧两声,扯了下嘴角,“不管怎么样,你不惹麻烦就好,我可不想整日活得担惊受怕……” “汴京处于政局中心,麻烦必不可少,你真想躲清闲,就不该留在这儿……” 曲蓁随意说道。 “你管我!” 他撇撇嘴,捋着自己鬓边的须发,皮笑肉不笑道:“欠债还饭天经地义,作为你的债主,本公子想呆多久就呆多久。” “再说了,是你答应要教我解剖术的!” “解剖的要义我已经教你,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多熟悉。” 下刀的位置、力道、角度这些都是要靠实践积累经验,没办法一蹴而就,她也是经年累月研习才能做到分毫不差! 闻言,白莲花僵笑的脸霎时垮下,丧气道:“我已经很用功了,但就是在下刀时总会有偏差。” “此事急不得!” 她随口宽慰了句。 “我是不急,可是他们急啊,最近就连府里的厨子看到我躲着走……” 白莲花说着止不住的唉声叹气。 曲蓁一阵无语。 想起那段时间早晚摆上桌的‘全兔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你最近,又拿兔子练手了?” “那当然,业精于勤荒于嬉,本公子纵然天赋超绝,但也不能懈怠才是。” 他颇为得意的挑眉,感慨道:“你都不知道坊市的老板瞧见我多欢喜,端茶递水,无微不至,这天下还真是好人多啊!” 一阵沉默后。 曲蓁很是配合的道:“你高兴就好!” “没你这个麻烦精当然高兴。” 白莲花斜睨了她一眼,转身离去,“本公子要去午睡了,懒得跟你在这儿浪费时间!” 话音落,眼前已经不见了人影。 曲蓁好笑的摇摇头,收回视线,找来暗影询问了近日来汴京各府的动向,心中有个大概的印象后,便倚在贵妃榻上小憩。 这一歇,便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容瑾笙还未归府,倒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议事堂内。 曲蓁端着茶水轻啜了口,随意问道:“听说三皇子是特意来寻我的,不知有何贵干?” 坐下她右下首的男子穿着身绛紫色绣云霞的窄袖劲装,墨发用玉冠束着,本该是尊贵清俊,但眼下那层厚重的乌青之色硬是将这美感生生磨灭。 比之前在宫中见到时,憔悴许多。 容珩闻言轻扯了下嘴角,没有答话,打量着她的神色,轻道:“这段时间曲大人不在京都,或许不太清楚,父皇已经下旨复位了黎氏!” “所以呢?” 曲蓁轻笑,她这才刚回京,容珩就已经按捺不住要来撺掇是非了,看来这段时日他过的并不顺心啊! “殿下来找我要是为了说这个,那恐怕是白走一趟了,这消息我离京前就知道了。” “你知道?” 容珩微诧。 他只知道这段时间她不在汴京,具体何时离开的却不清楚,既然知道,以她和黎皇后之间的血仇,怎么会在这关键时候离京? 这一手打得他猝不及防,准备好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废后复位这么大的事情,我知道很奇怪吗?” 曲蓁眼底掠过抹冷色,噙笑看着他。 容珩先是沉默了半响,竟然点头,“的确很奇怪,你知道后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本皇子记得先前在父皇面前时,你可是竭力反对要释出黎氏的!” “那三皇子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她目光讥诮,嘲讽道:“杀进皇宫,手刃黎氏,最好将太子一并了结,替你解决了后顾之忧?” “本皇子没这么说过,曲大人,你可要慎言才是!” 容珩眼神一冷,面露不悦之色。 她不为所动,“三殿下眼巴巴跑来宸王府寻我,不就是为了听真话的吗?如今这半遮半掩又是唱哪一出?” 这番话毫不留情面。 容珩被刺的面上青红交加,想发作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生生憋了口气在心里。 对上那双满是嘲弄的眸子,他知道,再耽搁下去也是遭人笑话,索性把话说开。 “曲大人是个聪明人,那本皇子就不绕圈子了,如今黎皇后被释出冷宫,手握六宫之权,再加上前朝东宫太子风头正盛,长此以往,这大盛必然是他们母子二人的天下。” “你和黎氏母子的恩怨我多少也知晓一二,一旦太子登基,奉黎氏为太后,他们势必不会放过你和曲国公府,与其这样,倒不如未雨绸缪,你我结盟如何?” “听三皇子的意思,倒都是为我考虑了?” 她面上无波无澜,声音极轻。 轻的让容珩对她的心思一点都捉摸不透,他摇头道:“我自然也是有私心的,这些年我和太子在朝堂争权夺利,他恨我入骨,稍有机会,定是要置我于死地,我不想死!” “所以,结盟是最好的选择!” “是吗?” 曲蓁轻晃着茶盏,视线落在漂浮着的叶儿上,语气冷淡:“我看未必,做殿下的盟友或许死的更快,这背后捅刀的事儿,殿下也没少干!” “这话从何说起?” 容珩疑惑的看着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三殿下!” 她凝视着容珩,看着他的眼神从犹疑到瞳孔骤缩,不禁失笑:“想起来了?” “你说的是派人递给我消息那次?” 容珩面无愧色,直言道:“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不辩解了,的确是我将消息递给了太子,但那时大家不过是彼此利用的关系,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曲大人是个明白人,不会想不清楚其中的利弊!” “殿下权衡利弊如此决断,自然也清楚我在朝中无权无势,也就一介闲散人,影响不到大局,又何必浪费唇舌与我谈什么结盟?” 容黎言和容珩不管是谁登上皇位,对她来说都没有差别! 说了这么久,容珩见她一直搪塞,也不禁急了,“以你和皇叔的关系,真要是决定结盟,皇叔不可能不帮你,曲大人,你爹娘的血仇,找你当真不想报了吗?” 第752章 不必再登门! 第752章不必再登门! 血仇! 曲蓁本想随意敷衍三两句,没想到容珩竟然会提起她爹娘的血仇,听这意思,知道还不少! 她眸光乍冷,霎时凌厉逼人,“三殿下还是收起这些古道热肠的好,你和太子想怎么斗都随意,但别把如意算盘打到宸王府头上来,毕竟,不论将来坐上勤政殿那位置的是谁,都影响不到王府的地位!” “曲大人的话还是别说的太满才是!” 容珩没想到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这么久都得不到满意的答案,连日来烦躁的情绪再度涌上心头,说话也少了几分客气,“宸王府树大招风,早已摇摇欲坠,我不信你瞧不出来。” “三殿下管好自己就行了!王府的事不劳你费心!” 相比容黎言的刻板骄傲,容珩才是最像景帝的儿子,阴毒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眼下的局面,宸王府只须稳坐钓鱼台,看他们彼此消耗就足够了。 何须参与其中惹的一身腥! 看来容珩也是狗急跳墙才会跑来宸王府,不过他倒也不算蠢得厉害,知道利用她和黎氏母子的恩怨做文章,她若是个急功近利的或许会上钩,可惜,容珩找错了人! 想借刀杀人,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容珩算是听明白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要允诺的意思,说了这许多,不过是在拿他消遣! 当下就冷了脸! “何时起,曲大人也能做宸王府的主了?还是同皇叔好生商议一番才是!” 曲蓁正打算回复,突然,外面传来男子冷淡的声音。 “没什么好商议的!” 两人齐齐回头望去。 就见容瑾笙被棠越推着行来,进了议事堂后,棠越扮了个鬼脸,飞身跃起,径直消失在原地。 “侄儿给皇叔请安!” 容珩忙起身行礼。 谁知容瑾笙并不看他,旁若无人的从他身边行过,直到了曲蓁身前,冷漠的声音掺了丝笑意,“算你还有良心,知道等我回来!” 她抿唇轻笑,朝容珩的方向瞥了眼,提醒他还有人在呢,注意分寸。 容瑾笙却不理,牵过她的手放在膝上,似是自言自语,“我以为,你回京后见得第一个人,会是我呢!” “我也没想到三皇子会突然造访,” 人前的亲昵让她愣了瞬,也就随他去了。 容瑾笙垂眸,话音中笑意渐收,透了几分冷意,“所以,本王很不高兴!” 态度骤然转变,快的令人猝不及防。 容珩心里一惊,哪怕长时间保持行礼姿势令他周身不适,却不敢动作,忙道:“是珩儿考虑不周,请皇叔恕罪。” 已经被曲蓁回绝,没了帮衬的人,眼下的状况,他是万不敢再得罪这位皇叔的! 容瑾笙没应声,审视的目光如刀子般落在他身上。 容珩僵硬着身子不敢动作,不多时,额上就出了一层薄汗! “起来吧!” 简单的一句话让容珩如释重负,他忙站直了身子,恭敬的侯着,低声道:“皇叔,珩儿也是被逼急了,这段时日您也看到了,太子仗着监国之权排除异己,许多与我交好的朝臣都惨遭毒手,再这样下去,恐怕连珩儿也难逃此劫!” “你想如何?” 容瑾笙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柔夷,云淡风轻的问道。 他这一回府,彻底吸引了容珩的注意,曲蓁也懒得应付,索性就在旁装个鹌鹑。 她也想看看,容珩还有什么招数! “皇叔,珩儿所求不多,只希望这次莫大人的案子您能帮衬一二,他为官向来清廉,断不可能为了抢占民田沾上人命官司啊!” “哦?” 容瑾笙声音总算有了些许波澜,抬眸看他,“会不会不是凭你一面之词就能结案的,得看大理寺审讯的结果!本王听闻,那边似是已经有了进展?” “是!” 容珩艰难的吞了下口水,“但是那些人证物证出现的太过碰巧,定是有人故意栽赃的,珩儿想去求证清楚,也被大理寺的人拦了出来!” “皇室之人不得过问刑曹断案之事,这点你纵然在刑部供职,也该有所体会。” 大理寺会落在他手里,一来是局势所逼,二来是因为宸王府与世无争,与朝臣牵扯甚少,。 即便如此,大理寺经手的案子他也甚少从中干涉,一应推勘流程都是由下面的官员完成。 “这个道理珩儿明白,只是事急从权,凡事总有例外。” 正说着,容珩又是一礼,”还请皇叔能行个方便,允珩儿能入内一观,剩下的事情,珩儿自会处理清楚,不叫皇叔为难!” 只有清楚证据是什么,在哪里,他才能知道该怎么救人。 “这个提议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容瑾笙径直道:“大理寺如今不归本王辖制,本王也无法越权处置。” ”皇叔,名义上的事情有谁会放在心上,整个大理寺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容珩纵然心里再着急也不敢袒露半分,小心的看了他一眼,恭敬道:“负责此案的少丞郭义是您一手提拔的,只要您肯点个头,他哪里敢不听?” ”本王要是行了这个方便,恐怕要遭太子记恨,到时候也是麻烦!” 容瑾笙语气略有松动。 容珩敏锐的听出了其中的动摇,忙道:“皇叔放心,太子那边介时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烦扰皇叔?” 他话音顿了下,又道:“不瞒皇叔,太子之所以如此针对我,就是因为我手中握有他图谋不轨的证据,待熬过此劫,定要为了那些无辜受害的人讨回个公道!” “如此,也好!” 容瑾笙“思索”片刻,点头应下了此事,“稍后本王自然会派人去郭义那儿走一趟,至于结果是否如你所愿,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多谢皇叔成全,等侄儿办成了此事,再来登门致谢!” 容珩大喜,忙躬身致谢,眼中难掩雀跃,下意识的看了眼曲蓁。 看来,她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影响力。 朝政之事,皇叔果然还是清醒的! 曲蓁自然发现了这个眼神,冷冷的勾了下唇角,没有理会。 倒是容瑾笙,摩挲的手指顿了下,语气清淡却决然:“登门就算了,她方才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这次算是全了这几年你我叔侄的情分,以后,不必再来!” 第753章 给你个建议! “皇叔!” 容珩面色大变。 他原以为宸王府愿意插手,说明在他和太子之间,皇叔是选择了他,万没有想到会成为了结! 倘若是这样,还有什么可指望! 容珩忙撩袍跪倒,惊道:“皇叔,父皇如今已认定太子,屡次促进东宫与汝南王府、晏国公府和鹰司等世家权贵彼此走动,大有肃清朝局的意味,珩儿与东宫相争多年,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便是我想放弃,太子也不会放过我!” “三皇子府及投效的朝臣上下数千性命,都在皇叔一念之间啊!” “还请皇叔顾念同宗的情分,帮衬珩儿!待他日珩儿登基为帝,定不忘皇叔扶助之恩,延宸王府之尊荣!” 他字字泣血,句句恳切! 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立于围墙之下,悬崖之边,似乎喘息之间便是粉身碎骨,血流成河的绝境! 曲蓁打量着他,心底嗤笑。 瞧这三分微红苦涩,三分恭敬诚挚,三分期盼哀求的视线,果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若非景帝铁了心思扶容黎言登位,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她看向容瑾笙。 容瑾笙回了个安心的眼神,再转向容珩时,霎时冷漠:“成王败寇,路是你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本王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送客!” 话音落,候在堂外的暮霖微微躬身,“三殿下请吧!” 容珩缓缓抬头,方才还凄冷的眼眸已经被锐色代替,稳稳站起身,审视他们良久,沉声道:“皇叔说的对,成王败寇,都是珩儿自己的选择!” “今日之事,多谢皇叔!” 他双手交叠,举过头顶,躬身一礼。 礼毕,收势转身便走! “三殿下。” 曲蓁蓦地开口,他脚步微滞,却没有回头,“曲大人有何指教?” “你若真想扳倒太子,我倒是有个方向可供殿下参考!” 她轻笑道。 “方才曲大人可是说的很清楚,拒不结盟!” 容珩微微侧首,疑惑的看她,“怎么,反悔了?” “建议而已!听不听随你。” 话已至此,意气之争没有任何作用,相比宸王府,眼下处境最危险的却是他,容珩自然不会再强撑颜面。 “你说!” 曲蓁缓缓吐出两字,“鹰司!” “曲大人这是想借刀杀人?” 容珩当即冷笑,“东宫与我不死不休,我筹谋盘算尚在情理之中,但鹰司受父皇直辖,不涉朝政,我为何要无故开罪裴司影?” 他想要个答案。 但曲蓁不打算详谈,唇角笑意冷峭,“法子我给你了,是否采纳,殿下自断吧!” 容珩瞥了她一眼,眉头深锁,不再说话,转身随着暮霖出府! 议事堂只剩下他们两人。 容瑾笙站起身,手穿过她腰际,猛地抱起,大步流星的后堂穿过,往半池苑走去。 “你做什么?” 曲蓁骤惊,双手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脖颈。 容瑾笙道:“本王很生气,罚过那些不长眼的,自然轮到你了!” “容珩是为正事而来!” “那也不行!” “你要讲道理啊宸王殿下!” “不讲!” “……” 琐碎的吵闹伴随着脚步进了半池苑,四周的暗影很是识趣,听了动静早就远远避开,唯独一抹精瘦的身影鬼祟扒着屋顶的砖瓦跟着,两眼放光的盯着两人。 眼见他们就要进且听风吟,棠越身子正要跃起。 不等提气,被人一把按在肩上,扯了回去! “你干嘛!” 棠越不高兴回头瞪着风愁。 “小棠越,你真是越来越不乖了,连主子的墙角都敢听!小心被吊起来吹夜风!” 风愁捞过他箍在怀中,邪笑道。 “公子才舍不得这么对我呢!” 棠越怂鼻,凑近他,低声说道:“我刚才听公子说,要惩罚那个疯女人,你不想看看吗?” “惩罚?” 这两个字怎么想,也和姑娘不沾边吧? 风愁远远望着且听风吟,透过那悬窗也看不到里面半点动静,蹙眉又松开,重复了几次后,很是配合的问道:“公子是怎么说的,你说来听听!” “咳咳!” 棠越捂嘴清了下嗓子,学着容瑾笙的腔调道:“本王很生气,罚过那些不长眼的,自然轮到你了!” 他说完满脸雀跃,“公子就是要罚她,对吧?” “额……” 风愁眼神古怪,瞥过头去忍着笑,须臾,实在忍不住了,手捏着他脸颊狠狠的揉了揉,“是啊,要罚!” “那我们悄悄过去看,到时候劝劝公子,千万别把她弄哭了……” 棠越说着就要走。 不等抬脚,又被风愁扯了回来,强行按坐在屋顶上。 “你啊,可真是个小糊涂蛋!” 风愁恨铁不成钢的戳了戳他的脑门,笑得意味深长,“主子罚姑娘,和罚你那能一样吗?你给我在这儿好好坐着,别去搅和了主子的好事!” “好事?受罚,是好事吗?” 棠越疑惑的歪着脑袋看他,“那我跟公子说说,你把南疆传来的消息给弄乱了,让公子好好罚你!” “好啊,你又偷窥!” 风愁作势就要去掐他。 棠越扮了个鬼脸,动作敏捷的避开那魔爪,也顾不得里面‘惩罚’的热闹,掉头就跑。 “略略略,你敢追过来我就打你!” “小兔崽子,几天不教训你你就皮痒!” 风愁一甩下袍,撸起袖子低喊道:“血手檀今,你们还躲在暗处看什么热闹,把他给我堵住!” “臭不要脸,你们又以大欺小……” 棠越远远听见忍不住骂道。 血手几人现身,相视一笑,“就是欺负你了,有本事去跟公子哭啊,这会,公子可没心情搭理你!” “小棠越,你就认命吧!” 身影如电般朝着他窜去。 “啊啊啊啊,你,你们,你们无耻!莲花,莲花快救我,你在哪儿,有人强抢民男啦——” 棠越尖叫连连,一边躲避追捕,一边气的破口大骂,引得众人哄笑连连。 “你就叫吧,越叫我越兴奋,今天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救你,小棠越,哥哥来了——” 笑闹声渐远,回荡开来…… 第754章 该是你的位置! 晏国公府。 苍兰园。 晏晔正站在松树下,拿着那悬挂在枝头,系着铃铛的布条端详,无比庆幸这些年虽然失了记忆,但依旧没忘记祈福之事。 她是凭着这些物什,认出他的吧!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晏老妇人被搀扶着踉跄赶来,“晔儿,晔儿你总算回来了,快让祖母瞧瞧伤在哪儿了?还疼吗?” “祖母!” 晏晔扶住她的胳膊,内心涌出一阵暖流,“都是皮外伤,已经没事了。” “胡说,没事的话哪里都坚持不到汴京再医治!” 老夫人拽着他来回打量了好几圈,他很是配合的检查完,才笑道:“这下您该放心了吧!” “哪儿能放心!” 老夫人捻着帕子,擦了擦眼角,“都说了那些事让其他人去处理,你这孩子非要逞强,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这是要让祖母心疼死!” “还有你那糊涂爹,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玩意儿,正事半点都做不好,要小辈来撑着!也就是你懂事,换做旁人,看他能靠谁去!” 她气得连晏国公一道骂上。 长辈的是非晏晔不好评断,只噙着笑在旁听着,等她说完,才扶着她往里面走去,“祖母身子不好,还是别大动肝火了,孙儿如今不是好端端回来了?” “那是你运气好,遇上了曲家那丫头!” 老夫人没好气的道,倏地抓住他的手,神秘问道:“晔儿,你跟祖母说实话,你是不是也看上那丫头了?” “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 晏晔顿觉头疼,经验告诉他如果再不移开话题,恐怕最终又要扯到成婚之事去,忙道:“曲姑娘和王爷情谊深厚,孙儿怎么横插一脚,没有的事,您千万别多想!” 入屋坐定。 老夫人拨开他递过来的茶碗,板着脸问道:“当真?” “当真!” 晏晔不厌其烦的答道,再三保证后老夫人才放心,长吁了口气道:“那就好,这太招人喜欢也不是件好事,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得了空多劝劝阿峥,他最听你的话!那曲家丫头是个好的,但是啊,和我们国公府没缘!” “孙儿知道了!” 他顺从的点头。 老夫人又叮嘱了好些话,快离开时突然问道:“既然你对曲蓁那丫头没心思,不妨跟祖母说说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祖母好给你参谋参谋!” 又绕回来了…… 晏晔面上笑意险些挂不住,突然轻咳了声,“祖母,孙儿今日身体不适,这事儿还是改日再聊吧……” “你刚才不是说没事吗?” 老夫人瞪眼,“兄弟两人都是一个模样,我这把老骨头到底何时才能报上孙子,你们啊……” 她面对晏晔,再多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愤愤的看了他许久,扭头对旁边的嬷嬷道:“晏栖园在哪儿?” “回老夫人,国公这会怕是在湖边钓鱼。” “晏家都要绝后了,他还有心思钓鱼,走,去看看他!” 老夫人说完就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晏晔不禁对即将‘遭逢大难’的祖父捏了把冷汗,正想回屋歇歇,紧跟着又来了一人。 “大哥!” 晏峥快步走来,满面喜色,“你伤势怎么样?好些了吗?回京怎么也不派人去知会我一声,我好去城外接你!” “不须如此大动干戈!” 两人相携入内。 各自落座。 “我就知道有她在,定能护住大哥!” 晏峥喜不自胜,“可惜京城事务太多,不然,我就和她一起去了!” 望着那欢喜的模样,晏晔浅浅勾了下唇角,也幸好去的人是她,恢复记忆才能如此顺利,否则,他还不知道要这么含糊的过多久! 多出的这些记忆也让他明白了许多事情。 关于宸王府的,关于晏家的,还有,关于他的! “阿峥,陛下对你寄予厚望,令你着手接掌枢密院的军政要务,干系重大,日后可不能再由着性子乱来了,辜负了圣恩。” “知道了!” 晏峥垮下笑脸,瘫倒在椅子上,“打从沾手这些麻烦事,老爹就每日耳提面命,恨不能时时刻刻盯着我,麻烦死了。” “大哥你也知道我,我就想做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哪里是个排兵布阵的料啊,要不,我们换下?” “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 晏晔瞪了他一眼,语气陡然严厉,“你是晏家的世子,未来的家主,就要担负起家族的责任!” “可这位置本该是你的!” 晏峥眼中也多了几分郑重,“老头说过,要不是因为当年那场变故,你才是晏家世子!是你不告而别,赴边从军,世子的位置才落在了我头上!” 不告而别…… 晏晔苦笑,哪里是不告而别,是景帝旁敲侧击的告诉他,阿峥才是所有人最满意的世子人选! 他的出路,在西南! 他不想爹娘为难,所以自行离京,那一直想不明白的为何景帝干预国公府世子册立之事的疑惑,在记忆恢复的那刻他突然就想通了! 纵然宫中多次试探,肯定他失忆属实,但景帝不会把他这个不确定因素放在汴京,留在宸王周身,甚至扶持他坐上世子位,将来成为掌握军机要务的枢密院重臣! 调离,才好防患于未然! 即便有朝一日真的想起了什么,以彼时他的地位和立场,也不会透露分毫! 不得不说景帝的考量是对的,若没有铃铛在,他断不会插手宸王府之事! 可惜,天意弄人! “阿峥,木已成舟,晏国公府的世子爷只会是你!” “大哥……” 晏峥敏锐的感觉到他这次回来,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问题在哪儿。 思来想去还是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眼下,有个更重要的事! “先不说这个了,大哥,你不在的这段时日京城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我先跟你说说,让你心底多少有点数!” “也好!” 晏晔点头,他的确该明晰下京城的局势,这样一来,才能思考应对之策。 两人促膝长谈,时间一晃而过…… 第755章 你娶不娶我! 而在宸王府。 曲蓁与容瑾笙相对而坐,事无巨细的将在迎来客栈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作为‘惩罚’! 容瑾笙听到她没有陪同药浴之时,轻勾了下唇角,“看在你有长进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你仓促离京之事了!” “这些事你不知道?我还以为影卫会报给你!” 她略有诧异。 容瑾笙苦笑扶额,“蓁蓁,你这般高看我我很满意,但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骤然离京,我怎么能来得及命影卫去跟着你!” “也是!” 四目相接的刹那,曲蓁不禁失笑,又同他说了昭关府新任的府尹陆游之。 “这个人我知道!” 容瑾笙微微一笑,“在昭关府疫症中,为数不多的几个官员是抵制封锁桃源县一事被下狱的,其中就有他!” “一个区区文职直升府尹,这可是越级晋升,户部那边竟也没有异议?” 她心中疑惑更甚。 “你有所不知,那陆游之才华和见地在当年的入闱学子中也算是出类拔萃,只是彼时世族当道,势力盘根错节,没有倚仗之人实难出头,所以,他最终被丢回了昭关府。” “这半年多以来,黎氏倒台、定北侯被抄家、太子与老三内斗等一系列变故致使诸多朝臣受到株连,朝职空缺严重,急需增补!” 说到这儿,容瑾笙话音微滞,凝视着她,脑海中浮现出初入汴京时她说的那番话,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果真如此! 他声音轻淡,却有种别样的坚定和力道,“蓁蓁,这正是整饬吏治的最好时机!” “所以,提拔陆游之等人,以新革旧,便是开端?” 曲蓁接过话茬,见他点头,眼中也有了笑意,“这位陆大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我也是!” 容瑾笙轻声附和道。 一双凤眸盈盈流波的看着她,柔软而宠溺,像是要将她融化在这蜜糖般的注视中。 “嗯?” 她轻哼了声,露出不解之色。 清冷的面容因迷惑而褪尽了冷意,平添了几分娇憨,容瑾笙顺势揽过她的身子,靠在自己腿上,柔声与她细说,“我是因祸得你,否极泰来!” 一场背叛,身中奇毒。 本该是命丧黄泉,含恨而终,结果遇见她后,解毒治腿,破心中顽疾,寻回尘封的记忆,撕开了这场惊天骗局! 要不是她,未来的岁月还不知道要如何被人愚弄于鼓掌之中! 闻言,曲蓁倏地想起她与晏晔在客栈所说,低喃道:“难道不是劫吗?” 她话音极轻,不仔细听难以捕捉。 但容瑾笙何等耳力,一字不差的听了个清楚,又见她目光幽微的盯着他胸前某处,那处,在千雪山时被狼群所伤,留下了深可见骨的疤痕! 她目光每每触及,都是黯然! “是劫我也认了!” 容瑾笙声音微凝,“以后你要敢说这种话,我就……” “就怎样?” 曲蓁话刚出口,就见眼前黑影骤然压下,微凉的唇瓣覆着她的,唇齿间都是那独属于他的清冽竹香,丝丝缕缕,旖旎惑人。 须臾,他微微起身凝视着她,眸底燃着暗火,喑哑道:“就这样!” “惩罚!” “只是,这样吗?” “嗯?” 不等容瑾笙反应过来,她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凑了上去,唇齿交叠的刹那,容瑾笙瞳孔骤缩! 就在他眼底火光燎原,正欲加深之际…… “嘶——” 唇瓣蓦地一痛。 容瑾笙看着眸光狡黠,飞速撤开的某人,哭笑不得,“蓁蓁,你属小狗吗?竟也咬人!” “这才是惩罚!” 曲蓁清冷的眸子染着些许异色,勾着他脖颈,正色道:“容瑾笙,你之前说过要给我的交代呢?” 景帝‘认亲’的那场笑话已经解决,他们之间,再无阻碍! 容瑾笙微怔,继而笑道:“傻蓁儿,这种事,要等男子先开口的才好,怎么能你来提!” “我等不及!” 她面不改色。 “蓁蓁,你怎么突然如此着急……” 容瑾笙凝定的看着她,欲言又止,曲蓁轻叹口气,反手在他肩膀一推,倾身压下,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曲蓁一手支在他耳侧,一手捏着他下颌,蹙眉道:“你不想娶我?” “做梦都想!” 他认真答道,“可是……” “没有可是!” 曲蓁截断他后面的声音,斩钉截铁道:“就明日,过府下聘,交换庚帖,待我丧期一过,就迎我进门!” “这是不是太急了……” 容瑾笙苦笑,他素来知晓她独立独行,与旁人不同,不过眼下这画面,着实有点彪悍…… 似乎,反过来了! 她轻声反驳道:“不急,一应章程和物什,你不是早就备好了吗?走个流程罢了!至于大婚那些形式之类的,你知道,我不在意!” 容瑾笙抿唇不语。 纳徽之后,便算是双方婚契已成,如此一来,他的那些考量还有何意义? 他思忖良久,艰难道:“蓁蓁,再给我半年时间……” “半年?等你同景帝决一死战,分个输赢吗?” 曲蓁目光平静的问道。 “蓁蓁,你……” “我不蠢,景帝已经病入膏肓,势必会加快清洗朝局的进展,你助容珩行此事,不就是为了利用他来制衡东宫,以待收网时一网打尽吗?我没猜错的话,这也是你布的局!” 她深吸口气,眼中早已没有先前的晴欲和意动,唯有洞悉之后的冷静之色,沉声道:“即便你准备万全,但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尘埃落定之前,你不想娶我!” “成王败寇,你想着万一失败,景帝看在我娘的份上或许会放我一条生路,我有曲国公府、有药谷、更甚至有晏晔或是晏峥,总能好好活下去……” “所以你即便再如何心动情动,也强忍着不肯跨过最后一步,就是要为我留下反悔的余地,不是吗?” 最后一字落下,如雷声轰鸣! 砸的容瑾笙心绪震荡,难以平复,良久,他苦笑道:“你既然都懂,又何必着急?” “我着急!” 曲蓁捏着他下颌的手微微收紧,寒声道:“我着急你不懂!不懂情爱之事于我原本是天边月般遥不可及,是你拼了性命撬开我的心,教会我爱人和被爱,这份心意有且仅有,只会给你!” “我要嫁的人,是你!” “他日,你登基为帝,我就陪你君临天下,你功败垂成,我就与你共赴黄泉!容瑾笙,我就问你一句,你究竟,娶不娶我!” 第756章 恍如隔日,约谈!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回荡,那双眼平静而凝重的看着他,亮的像暗夜里的星辰。刹那点燃了他沉寂许久的心。 话已至此,如何辜负? 容瑾笙薄唇笑意缓缓绽开,似那雪峰顶上梨花吹落,透着无限温柔却铿锵:“我娶!” 话音落,四目相对,她这才笑开,“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就对了!” “怎么?听你的意思,还有后招?” 一别数日,再见又是温香软玉在怀,容瑾笙自然惬意,任由她软了身子,趴在自己胸膛上,手指勾着垂落的那缕墨发慢悠悠的转着圈儿。 发丝如锦缎,缕缕绕心头。 她微有得意的掀唇笑道:“自然,你不娶我的话,我娶你也行……” “你倒是野心不小!” 容瑾笙忍俊不禁,调侃道:“那聘礼呢?如何算?” “聘礼……” 她单手托腮,细思须臾,噙着笑意看他,“余生为聘,够吗?” “够了!” 容瑾笙爱怜的轻抚着她的眉眼,看着那清冷玉颊染上红霞,褪尽霜色,将温柔小意都展露在他面前,满腔爱意再盛不住。 他不禁感慨,“以前只知我的蓁儿坚韧骄傲,不曾想还有这么霸道的一面,险些让我吃不消。” “不喜欢?” 她问道。 容瑾笙笑着摇头,”只要是你我都喜欢,倔强也好,固执也罢,左右都是一个你罢了!” “只是我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曲蓁疑惑的挑眉看着他。 “你鲜少这般主动热情,也不甚在意形式和过程,怎么离开一趟再回来,就变了性情?” 听他这么说,曲蓁微怔了片刻,面上的笑意淡了些,换了个姿势仰面躺着,望着房梁许久,才悠悠开口。 “不是我变了,而是觉得细思过往,我们因不够坚定的信任对方错过了太多的时间。” “我不解释阿渊之事,怕叫你窥见那些阴暗肮脏的过去,以为只要让你看见我的心意,便能抹除一切猜疑。” “结果,你独上千雪山,拔药草,战狼群,一身是血丢了半条命。” 天知道在她察觉真相的那一刻是如何痛彻心扉,恨不能以身相替! 她眸光闪动,涩声道:“而今,你拖延婚事,步步筹谋,这谨慎的背后,不也是不信任吗?” “不信你是我愿意自绝后路的唯一选择!” “说“喜欢’太浅你不肯信,那我就证明给你看,一纸婚盟,良缘永缔,夫妻一体,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随你去!” “蓁蓁……” 容瑾笙满心动容,抚摸着她的发,恨不能将那娇小的人儿揉进骨子里,他轻叹道:“不是不信你,是不信我自己……” 世人都道宸王云端神祇,冠绝天下,唯有她亲眼见过真正的容瑾笙…… 毒发的狼狈,病重的软弱,怯懦的逃避和埋在心底,见不得光那四年活的犹如牲畜般的记忆…… 这样的人,如何抓得住那皎月? 闻言,曲蓁抓住他的手,轻靠在自己脸颊边,正色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容瑾笙,我们放过自己吧,余生岁月悠悠,别再辜负了……” “好!” 容瑾笙纤长的手指穿过她的指间,紧紧扣住,回望着她,只觉得漂浮不定的心,突然就落下了…… 那就,成婚吧! 做他的妻,做宸王府唯一的女主人! 这日,众人都很识趣的没有去打扰,半池苑之内,只闻鸟鸣,不见人声。 不久后,晏晔被传召入宫,景帝屏退左右与其密谈,不知说了什么,众人只知道他离宫时,面色不善。 策马径直回了晏国公府! 却无人知晓,他换过衣衫后自偏门出,乘着小轿直入宸王府后门! “将军,我家王爷已经等候多时了,请!” 血手前面领路,晏晔紧随其后,询问道:“王爷早知道我要来?” “是姑娘说的,您入宫述职之后,定会直接来王府拜会,还特意命厨房准备了酒菜,布在了远香堂。” 血手答道。 晏晔会心一笑,不再开口,两人七拐八弯走了许久,到远香堂时,四边帘幕低垂,酒香四溢。 绰约能见两个身影,正凑着谈笑。 “启禀主子,晏将军到了!” 血手扬声道。 “快请!” 容瑾笙话落,帘幕顿卷,晏晔缓步上了台阶,走了进去,三步之外站定,拱手道:“冒昧打扰,请王爷勿怪!” “府中家宴,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大公子请!” 晏晔落座。 一时无话。 气氛有短暂的凝滞后,晏晔抢先说道:“关于那血婴子之事,还要多谢王爷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他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王爷尽可直言。” 他颔首行礼以表谢意。 容瑾笙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曲蓁,曲蓁道:“是我告诉他的,我觉得他应该知道。” 摘取血婴子之事关乎三人间的‘暗流’,她过往从未告知旁人,如今说了,难道是…… “大公子恢复记忆了?” “王爷果然是洞察入微,我今日前来,的确有许多事想要与王爷深谈。” 都是聪明人,三两句话自然也就明白了对方的态度。 容瑾笙凤眸含笑,轻道:“愿闻其详!” “长夜漫漫,有什么话边吃边聊吧!” 两人一唱一和根本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曲蓁无奈,取过酒坛正要斟酒,就被容瑾笙按下,他温声道:“我来!” 说着倒了满盏,递给晏晔。 晏晔接过,望着那酒盏,对曲蓁笑道:“托你的福,我竟然喝上了宸王亲自倒的酒,说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 “那就多喝点,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曲蓁笑答道。 “过河拆桥,没良心的小丫头!” 晏晔无奈的摇摇头,对笑而不语的容瑾笙说道:“王爷家教不严,纵得她这般娇气,日后可要遭罪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她这脾性甚好!” 容瑾笙笑着举杯,“这次的事,多谢晏兄!” 他指的是那番语重心长的‘教导’,效果颇佳,他甚是满意! “应该的!” 晏晔会意颔首,遥相碰杯,皆是一饮而尽! 曲蓁审视着两人,危险的眯着眼,她怎么觉得,战略方针出现了偏差呢? ’ 第757章 最多三日! 分明是因她聚在了一起,但她,此刻有些多余? 这种感觉很强烈! 曲蓁来回打量了两人片刻,见他们推杯换盏,相谈甚欢,心底原本那些不自在也烟消云散,自顾自的品着酒! 这可是宸王府窖藏多年的好酒‘莲香雪’,一滴抵千金,清冽香醇,有价无市。 能拿出来两壶,足见其重视。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容瑾笙端着新添的酒盏与他相碰,一饮而尽后,随意问道:“除了方才那些事外,晏兄还有话没说?” “王爷慧眼!” 晏晔赞了句。 他先前所说就是为了解开曾经的误会,虽然没有将前因后果等一一详述,不过也说清楚了两人的关系及纠葛。 聪明人说话,向来都是点到即止,剩下的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 “今日来府中拜访,目的算是达成了一半儿,剩下一事,还要与王爷商议!” “晏兄请说!” 晏晔神色微凝,致使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不说容瑾笙,就连曲蓁都搁下了手中的酒盏,静候下文。 “白日陛下召我入宫的事你们想必都知道,我就不过多赘述了,离宫前,陛下提出一个要求!” 晏晔看向曲蓁,冷静说道:“禁军统领因病告假,陛下要我暂代统领之位!” 这话,像是说给她听的! 曲蓁心底“咯噔”一声。 “景帝这是想做什么?禁军戍卫京都,是天子亲兵,从来都是由宗室担任,没有交给子的先例,尤其是晏国公府已经握有狼军在手,。若加上禁军,那他是把身家性命都交付在了你手里。” “这也太奇怪了……” “的确很奇怪!” 容瑾笙手指轻敲着石桌边缘,作思考状,“怎么算这都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为什么呢!他到底在想什么……” 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 “或者,我们换个方向去找答案,阿渊做了禁军统领,有什么好处……” 曲蓁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的也在桌上敲着,诡异的与容瑾笙保持着相同的频率! 晏晔不经意瞥见这幕,眼底掠过抹笑意。 不过很快又被忧虑所覆盖,陛下这一手,着实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能有什么好处呢,谁来做这个禁军统领不是都一样?如果是为了很好的控制晏家,那选择阿峥岂不是更好?毕竟,他才是世子!” “是啊,不是为了晏家,那什么好处是只有你才能给的呢……” 她绞尽脑汁思索着,一时间心乱如麻,理不出个头绪来。 反而是容瑾笙…… 在一下又一下的轻敲中,俊秀的长眉蹙起又松开,旋即又蹙起,不多时,眼中灵光乍现! 倏地,看向了她! “怎么了?” 曲蓁察觉他的注视,下意识问道。 容瑾笙没说话,与晏晔对视了眼,四目相接的刹那,两人皆是一震! 似乎,只有这个解释! “你们想到了什么……” 曲蓁再度出声,打断了晏晔的思索,回京以后,他从晏峥口中也知道了不少京城的消息,许多事情单独来看发现不了异样,一旦套在一处,就哪儿都显得不是滋味…… “铃铛,你有没有想过,我做禁军统领于陛下而言能带来的好处阿峥却没有,或许答案在你身上!” “我?” 曲蓁听的有些糊涂,迎上两人郑重的神色,眉峰蹙的更深,踌躇着说道:“禁军本职是戍卫宫城,我和宫城安防能有什么相关?又不是要入宫杀……” 话音戛然而止! 她蓦地反应过来,神情怪异:“你们的意思是景帝为了牵制我?我要杀黎氏只能入宫,可一旦在宫里杀了黎氏,问罪之时首当其冲的就是禁军统领!” “圣前争辩已过数日才见旨意,释出黎后的旨意刚出,就传来了晏兄伤重的消息……” 容瑾笙缓缓开口,凤眸幽幽的望着她,不再说其他话,但是意思却十分明了! 早有预谋! “如果是这样,那打伤阿渊的人,也和宫中有关?” 曲蓁瞳孔骤缩,下意识看向晏晔,“你和那些人交手的时候没有发现异样吗?” “当时情况混乱,匪徒暴戾,官兵节节败退,我急于救人没有考虑太多,不过,那些人身手不错,放眼江湖,也能跻身二流之列了!” 晏晔答道。 他不是因为那些外伤不敌山匪,而是因为脑部的淤血,从大离回汴京途中他就发现自己时常发晕,气力不济,那日对决正赶上发作的时候,所以才受了伤! “明知我对黎氏杀心深重,但调我离京又不杀我,任我归来,随后就任命你做禁军统领……” 曲蓁垂眸,心中揉成一团的思绪逐渐明晰,得出结论来! “景帝,在试探我!” 她这一离京,恰好踩了陷阱! 晏晔做不做禁军统领没有关系,左右她都没打算现在去刺杀黎氏,相比这点,被景帝拿住把柄才更麻烦! 曲国公府退仕,招财馆收缩,青镜司闭门,任凭宫中如何权势滔天,都没办法无缘无故在他们身上大做文章! 可晏晔不同! 他是晏国公府大公子,是狼军统帅,生来就肩负着保卫皇族天下的责任! 除非他与晏国公府恩断义绝,否则,就会成为景帝手中,最有力的棋子! 以那人不择手段的行事方式,恐怕他们二人,终究会被迫出现刀剑相向的一日…… 届时,又该如何自处! “陛下他行事,越发偏激了……” 晏晔叹了口气,对曲蓁宽慰道:“你也别担心,我想个法子推掉这差事,实在不行,就躲回边关去!” “留在汴京哪儿还那么容易能离开!” 曲蓁心如明镜,真要是有说的那般轻松,当初他就不会交出兵权,又在京城闲散数日了。 两人不禁相视苦笑! 就在这时,许久不说话的容瑾笙突然开口道:“或许,这个法子可行!” “什么意思?” 曲蓁忙看向他,”你有办法?” “晏兄之所以被召回京城,是因为离盛休战,边关平静,如今迦南关是不必操心,可其他地方,未必没有用得着晏兄的地方!” 容瑾笙薄唇的笑意缓缓绽开,露出晴光来,在两人的打量中,轻道:“南疆内乱爆发,大祭司占领王城,屡次派兵骚扰我边境,战事一触即发!” “我怎么不知道这个消息?” 她奇怪道。 ”我命人一直盯着南疆那边,消息自然要灵通些,晏兄只要拖着此事,最多三日,你就能离京!” 第758章 托付,准备提亲! 离京之后,戍边卫国不负晏家之责,又不再牵扯朝政,能落个清静。 晏晔自然是求之不得! “那就有劳王爷筹谋了!” 他微微颔首一礼,迟疑道:“只是这样一来,京都的争斗我怕是帮不上忙……” “你留在这儿麻烦更多。” 曲蓁果断的否决掉这个说法,面对她和晏家,夹在中间必难两全,既然如此,还不如早些抽身。 不过…… “有件事我恐怕要托付给你!” 闻言,容瑾笙凤眸掠过抹微光,了然的扯了下唇角,这样也好,省的他们再分心去处置! “你说!” 晏晔正色道。 “南疆圣女迦楼是我的好友,如今兵败被逐,不知所踪,还有我兄长曲弈也在南疆。” 他们之间,有些话不必说的太明白。 晏晔当即点头应下,“南疆那边你放心,我会尽力搜寻他们的下落,一有消息立刻传信告知!” “好!” 如此一来,南疆有晏晔、北戎有薛静琅、大离有离墨淞坐镇,互通有无,他们也能安心解决大盛内部的纷争! “晏兄此去南疆路途遥远,我朝务缠身,届时怕是难以相送,就提前以酒践行,祝你平安!” 容瑾笙见状举杯,温声道。 晏晔冷峻的面上荡漾起笑意,“那就借王爷吉言了。” 酒盏相撞,甘醇激荡,夹杂着些许月的银辉被吹散在风中,曲蓁含笑看着两人,饮下了杯中酒! 他们心里都清楚,即便是晏晔离京时有时间,他们也无法相送,朝廷风云起,宸王府和晏国公府……注定,无法共存! 酒酣饭饱,月上中天。 几人余兴未尽却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容瑾笙和曲蓁颂晏晔走到后门处,晏晔突然止步。 “就到这儿吧,别送了!” 他转身拱手,深深一礼,看着容瑾笙神色郑重道:“王爷,京城的人和事,在下就托付给你了!” “放心!” 容瑾笙颔首还礼。 几人心知肚明,晏晔托付给他的,不仅是曲蓁,还有晏国公府,他为他们去征伐南疆,他们为他,尽力保住晏家! 漫天星河之下,晏晔身形颀长清绝,坚毅的像株古松,沉稳宁定,令人觉得安心。 礼毕,他站直身子,对曲蓁笑道:“前途艰险,凡事你要多与王爷商议,莫要逞强,知道吗?” “我何时逞强?” 曲蓁闻言颇为不满,瞥了眼身旁含笑看着她的容瑾笙,苦笑道:“你倒是好本事,两壶‘莲香雪’就将他收买了,多了个忠实拥护者,这笔生意算是赚了!” “所以啊,晏兄为证,以后你可不能负我!” 容瑾笙噙着笑抬手在她鼻尖刮了下,语气宠溺,曲蓁莞尔,当着晏晔的面不好接话,只是耳根处悄悄爬上了一抹红晕。 晏晔见状,笑着摇摇头。 果然啊,他们家铃铛被吃的死死的,不过这样看来,他也就放心了,有宸王护着,她必然平安! “走了!” 他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坚毅孤绝的背影没入小轿,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不久后。 曲蓁也在白莲花和血手的陪同下动身回,按照白莲花的说法是,“大姑娘家家的,哪儿有陪着男子一道去家里下聘的道理啊,不嫌丢人”? 她虽然不在意这些俗礼,但也不想平白找麻烦,也就顺水推舟,直接回了私宅! 而宸王府到后半夜才真正热闹起来。 书阁内,众人齐聚一堂。 就连本该在曲水流觞主持大局的无瑕也被召回。 “娘娘腔,你怎么不收拾干净就过来?赶紧离我远点,这脂粉味烧的我头晕!” 风愁捂着鼻子往远处躲了躲,眼神尤为嫌弃! “闭嘴吧你,你以为老子乐意收拾成这样?” 无暇一把扯下头上那摇摇欲坠的钗环,愤愤骂道:“还不是你催的急,我刚应付完那个死肥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 “肥婆?你说的是丧夫守寡,养了二三十个俊秀妾室的郭氏酒庄的掌柜?” “除了她还能有谁?要不是她出手阔绰,我会这么折辱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烂毛病,明明喜欢男子,却喜欢穿着女装的男子,还动手动脚,真想给她砍了……” 他手上动作极快,三下五除二就将东西卸了个干净,只留下中衣后,其余的交给了影卫。 “拿去烧了!” “是!” 影卫离开后,风愁几人笑作一团,忍不住打趣道:“既然都男扮女装了,怎么不能直接从了她?” “一千两白银陪着聊天就罢了,你还要我牺牲身子?” 无瑕瞪眼看他,恨声道:“不行,这是另外的价钱!” “啧,真有骨气!” 风愁摇头大笑,几人笑闹成一团,暮霖倚在窗边听了半响,见他们越说越离谱,提醒道:“别胡闹了,主子来了!” 众人连忙收敛神色。 容瑾笙缓步入内,示意他们各自落座,自己则是靠坐在太师椅上,“召你们过来,是有件事商议!” 无瑕几个刚赶回府中的人面面相觑,什么事需要这么大张旗鼓?把他们都给召回来?难道是,要对宫中动手了? 相比他们。 风愁则是会心的扯了下嘴角,戏谑道:“主子是打算去曲国公府提亲了?” “提亲?” 泉微声音猛地拔高,再撞见容瑾笙朝他撇来那凉凉的视线时,忙吞了下口水,小声道:“早就该提亲了,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提亲好啊,那我们得先找个媒人!谁比较好呢?” 无瑕反应过来,立马接上了话,不等容瑾笙开口,风愁抢先说道:“媒人的身份一定要贵重,这才能彰显出主子的重视,但皇室和府中如今不和,宗族那些身份较高的老狐狸未必肯出面,都怕得罪了陛下。” “要不就长公主?” 檀今冷静道:“长公主与我们主子情谊深厚,又将姑娘视作心头之宝,想来是不会在意这些!” “不行,长公主身份是尊贵,但毕竟远在国寺,赶不及!” “靖国公府的老夫人呢?曲阮两家是世交,她又是御封的诰命,身为尤为尊贵!” “阮家动荡说起来与姑娘脱不了干系,她最疼阮姝玉这个孙女儿,你请她来做媒,是想让主子孤独终老吗?” 风愁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几人争论不休! 容瑾笙也没插话,任凭他们闹腾,暮霖见状,思忖片刻,轻声道:“主子,属下心中倒是有个人选!” 第759章 登门求亲! “你说!” 容瑾笙神色淡淡,瞥了他一眼,暮霖道:“主子觉得汝南王如何?他是大盛如今唯一的异姓王,地位尊崇,又与姑娘有渊源,请他出面,足以证明主子的诚意!” “南王……” 风愁醍醐灌顶般骤然清醒,拍手叫和道:“南王好啊,南王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身份又摆在那儿,最是合适不过!” 泉微几人闻言,停下了打闹,不约而同的看向容瑾笙,汴京城中身份高贵的人不在少数,但有资格能给他们王爷做媒的,还真是屈指可数。 容瑾笙思忖良久,眸底乍现抹精光,对暮霖道:“你亲自去趟汝南王府,将南王请来!” “现在?” 暮霖瞥了眼外面漆黑如墨的天色,嘴角微抽,深更半夜登门将人家从睡梦中叫醒,是不是不太好? “现在!” 容瑾笙语气坚决,风愁忍不住笑道:“咱们主子已经等不及了,你就别耽搁了……” 众人哄笑。 暮霖只好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见他身影消失,容瑾笙又问道:“姐姐那边可传信了?” “主子放心,属下晚间就已经命人传信出城,让长公主动身,想来能赶在明日登门求亲之前回来!” 风愁含笑应道。 晚间? 这么说一早他就知道主子要去曲国公府求亲的事儿了? 泉微几人颇为鄙夷的瞪了他一眼,定是又去听墙角了! 这人也忒不着调,连主子的墙角都敢听!怎么……不叫他们一起呢? “主子,媒人敲定之后,过礼还有诸多流程,其他的都好说,那聘礼怎么办?” 无瑕主管‘曲水流觞’,对财务尤为敏感,最先想到的就是这点。 “虽说以王府的财力想要拿出聘礼来不在话下,但到底匆促,许多好东西都来不及调取……” “这些还用得着你操心?” 风愁轻嗤了声,“早在主子回京之后,就已经在命人准备了,挑的都是顶好的物件,加起来的价值恐怕能买你十个‘曲水流觞’……” 檀今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不比风愁喜欢四处听墙角,消息自然不灵通。 无瑕心疼的都在滴血,那都是他出卖‘色相’辛苦赚回来的血汗钱啊! “主子是打算把宸王府家底都搬空吗?这么多人还要糊口的啊……” “行了,就你抠搜!” 风愁扯开他挡在面前的身子,“有了主母其他的以后都会有的。” “主母要花银子娶……” “闭嘴,就你话多……” 檀今几人实在听不下去,捂住无瑕的嘴拖到一边,再不管他的碎碎念,围在了容瑾笙身侧。 “主子,此事要仔细盘算,曲国公府世代清流,最重礼数,切不可叫他们挑出错来,不如,我们请礼部尚书来商议一番?” 风愁提议道。 “也好,去请人吧……” 容瑾笙坐着的姿势都没有换过,话少得可怜,月杀最烦这种吵闹的场面,自行去请人,将热闹都留给他们。 月杀这一离开,原本哄闹的书斋不知为何就诡异的安静了下来。 泉微疑惑的扯了下风愁的袖子,往容瑾笙的方向递了个眼色,“你说主子怎么回事?要娶王妃的是他,怎么到了关键时候一句话都不说?留我们在这儿干着急……” “你懂什么?” 风愁抹了把光洁的下巴,露出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主子这会心思早飞到姑娘那儿去了,哪儿还有功夫和我们闲聊?” “再说了,一应流程不是有我们在吗?你还真指着主子能做什么?” “这倒也是。” 几人絮絮叨叨的聊着天,不敢打扰自家主子,只是这夜,汴京城中许多人都被强行从清梦中叫醒,赶往宸王府。 宸王府中,灯火通明,一夜未熄…… 翌日。 清早时分,黎明的曙光覆在皇城之上,像是镀了层金光,将众人从沉睡中唤醒。 宸王府外,百抬红箱木,礼乐齐鸣,锣鼓喧天,以那雕花窗阴沉木马车为首,汝南王策马在旁,黑云骑分列两侧,黑衣铁甲,气势 恢宏。 穿街走巷而来,引得无数百姓驻足观看,更有甚者,紧随其后,朝着曲国公府的方向赶去! “呦,瞧这架势,是要去曲国公府提亲吧?” “好像是,宸王府倘若和曲家联姻,这也算是汴京的盛事了吧?” “不对啊,太后仙逝,此时正值国丧,各家连听曲儿唱戏都要藏着掖着,宸王殿下这般大张旗鼓的登门求亲,不怕惹麻烦吗?” 话是这么说,但谁愿意放过汴京时隔大半年才迎来的大热闹! 犹记得上次这般轰动,还是各国使臣来京恭贺太后大寿的时候,短短时日,北戎大皇子耶律真死,南疆动荡,大离质子归国。 就连太后,都病逝宫中…… 宸王,也从最先的幽居在府,不问世事变成了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一呼百应的权王! 他要成婚,这是轰动大盛乃至三洲之地的盛事! 此消息一出,谁还能坐得住? 百姓们呼朋唤友的跟着,穿街走巷,逐渐形成了大股的人潮,街边的摊贩更是连吃饭的家伙什都不顾了,急匆匆的跑去瞧热闹! 到了曲国公府前的长街。 黑云骑驻足停下,四周被围的水泄不通,暮霖看了眼旁观的百姓,翻身下马,三两步走到门前,扬声道:“请通禀国公,宸王府前来求亲下聘!” 守门的侍卫一看这场面,忙躬身应了句,“还请王爷稍后,卑职这就去通禀!” 说罢他转身就跑。 不多时,曲国公率众亲迎,见到眼前这场面也是愣了瞬,又看了眼远处围观的百姓,忙敛了神色,上前对着马车拱手道:“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国公免礼!” 沉寂许久的马车传出道人声,紧接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挑起帘幕,被人推着自马车后的机关而下,来到曲国公面前。 容瑾笙微微颔首致礼。 在旁的汝南王也大笑两声,翻身下马,快步走来,“曲兄,你可真是好福气,有那丫头如此争气的后辈就算了,还得了宸王这样的‘女婿’,真是羡煞旁人啊!” 曲国公陪笑应和道:“能得王爷青睐,是我们家蓁儿的福分。” 他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客套了两句,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别站着了,先入府再商议吧……” “曲兄请!” “请!” 几人互相客套着进了国公府,其他人鱼贯而入,但跟来看热闹的百姓依旧围在府外,经久不散,等着,一个结果! 第760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曲宅内。 曲国公迎着容瑾笙和汝南王进了议事厅,各自刚落座,汝南王便四下环顾,奇怪道:“哎?你家那丫头哪儿去了?该不会是害羞躲起来了吧?” “南王说的这是哪儿的话?姑娘可不是那些话不过三句就掩面跑掉的大小姐,剖尸挖肚都不在话下,这种场面有什么可躲的?” 风愁笑嘻嘻的凑近,催促道:“国公爷,我们王爷前来下聘,等的是望眼欲穿,你还是先将姑娘叫出来吧,有些话,总要当着姑娘的面儿说才是!你们说对吧?” 他朝着其他几人挤眉弄眼。 “是啊国公,快些吧!” “别耽搁时间了!” 泉微等人连连起哄,为着今日提亲之事,他们还特意换下了一身素黑长袍,换上了浅色的锦衣,因常年戴着面具,面色显得苍白,但也难掩那俊秀面容。 一群风华正茂的少年,围站在容瑾笙身侧,纵然他面具遮去了容颜,但通身气度风华,依旧如皓月般超绝,令人无法侧目。 汝南王看着他们笑闹,心中唏嘘不已,谁能想象杀名在外的黑云骑统领竟是群少年人? 他视线转向曲国公,见他欲言又止,心猛地沉了下。 “曲兄,可是出什么事了?” 说着,汝南王还看了眼容瑾笙,奈何那双凤眸静如幽谭,总是瞧不出情绪来,令他更为不安。 难得他来说门亲事,可别出了什么岔子才是! 此话出,风愁等人也安静了下来,下意识看向曲国公,在众人的注视中,曲国公涩然道:“蓁儿她此刻不在府中,方才围观的百姓太多,我不好开口。” “不在?” 汝南王看了眼容瑾笙,奇怪道:“难道她不知道你今日登门之事?” 容瑾笙敛去眸底异色,对曲国公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你过府之前宫中突然来人传召,说是陛下龙体欠安,命蓁儿入宫请脉,她无法回绝只好先去了。” 曲国公满面愁色道。 “原来是这样,那稍等会就是了,看诊想必花不了多少时间……” 闻言,汝南王不禁松了口气,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只是被耽搁了时间,总归下聘这种事,也不讲究吉时,迟些就迟些吧! 他撩起袍子正要落座。 “主子,姑娘这时候入宫的话,极有可能会撞见那个人……” 风愁担忧的话语遏住了他的动作,汝南王奇怪道:“她会遇见谁?” “就是那个……” 不等风愁答话,容瑾笙倏地开口道:“劳烦南王在这儿稍坐,本王去宫中走一趟!” 话落,棠越不等召唤就立即出现,推着他往外行去,风愁等人虽然眉头紧锁,但没有跟上去,毕竟是宸王府前来下聘,都离开了那不是落人话柄? 不知情的还不知道会怎么编排今日的事! “你说的,该不会是黎后吧?” 汝南王看着众人神色各异,难掩忧虑之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这东宫太子和皇后算起来和那丫头是有血仇,如今他们母子得势当权,以黎后那睚眦必报,尖酸刻薄的脾性,真遇上了难免要刁难一二! 怪不得宸王如坐针毡,片刻都等不得! “王爷既然进宫了,想必能将蓁儿完好无缺的带回来,我们就安心等着吧。” 曲国公招呼着汝南王等人落座,命人奉上茶点和蜜饯,再不言语。 话是这么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打蓁儿离去,他总是心惊肉跳,直觉像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但眼下,还能发生什么事呢? 他们各自思索着,原本欢腾惹恼的大堂霎时安静了下来,像是有场无形的风暴铺开,席卷了在场的每个人! 此刻皇宫内,曲蓁还不知因她突然入宫,引起外界多少波澜。 明黄色床帐内,景帝正昏睡着,神色憔悴一日盖过一日,曲蓁无甚情绪的诊完脉,站直身子对着隐在重重莲帐之后的窈窕身影说道:“服药之后,陛下龙体恢复的很是平稳,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 幕后传来女子略显冷沉的质问,“陛下整日昏睡,神思倦怠,气力不济,你居然说没问题?废物!庸医!” 她此话一出,满殿的宫婢内监吓得齐齐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只小心的用眼角余光瞥向那立在龙床前的青影,心下暗叹,曲大人未免也太倒霉了,也不知何处得罪了皇后娘娘,竟被这么针对! 宫中太医哪个诊治的结果不是如此? 偏就叱骂她! 真是可怜! 闻言,曲蓁眸光乍冷,犹如利刃般穿透那薄薄的帘幕,似是要将那人影给撕成粉碎。 她冷声道:“皇后娘娘,我曲蓁入职朝堂,领的是青镜司的刑曹之位,不是宫中太医,若有异议,你不妨派人去太医院走一趟,何必专程召我入宫?” “你这是在质疑本宫?” 皇后声音陡寒,怒道:“曲大人,你莫不是忘了什么叫尊卑有序?谁给你的胆子敢在本宫面前叫板?” 她将桌案拍的‘砰砰’响。 骇的四周侍从头恨不能埋进地缝里! 曲蓁面不改色,水袖中的拳头不住的收紧,心底压抑许久的杀意开始汹涌泛滥,眸光乍冷! 黎皇后! 害她生母,杀她爹爹,更是残害数人以尸骨恐吓曲国公府长达十七年之久,血海深仇碍于时局不得发作,留她性命已经是十分容情。 没料想,她居然自己找上门来! 曲蓁双眼微眯,冷道:“这一时的春风得意皇后娘娘就这般作威作福,是忘记了幽囚在清黎宫的日子了?” 幽囚! 这两个字是黎氏心底不容触碰的禁忌,是她最想抹去又无能为力的耻辱,她痛恨造成这局面的所有人! 恨黎家不帮她,很儿子不生气,恨景帝薄情寡性,忘恩负义,更恨曲漪那贱人横刀夺爱,毁了她原本美满的一切! 最恨的,就是眼前这张与她有八分相似的容颜,以及那同样桀骜不驯的脾性! 她才是容越明媒正娶的嫡妻,是这大盛皇朝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 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本宫提这些?没错,本宫是被幽禁十七年,可那又怎样?如今的大盛,还不是本宫母子的天下?待他日我皇儿登基为帝,你以为你所倚仗的那些蝼蚁当真能护住你?” 第761章 对峙 隔着纱帐,纵然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但曲蓁隐约也能感受到那燎原的怒火。 她不禁嗤笑,“皇后娘娘,陛下只是卧床养病,并非驾崩,你发此诛心之论是想要篡位吗?” “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黎氏声音发紧,很快又恢复如常,冷笑道:“本宫待陛下的心意众人自然看的清楚,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歪曲的!” “倒是你,不敬本宫,僭越犯上在先,又言语无状,颠三倒四,妄议皇家是非,真是被纵得不知天高地厚,看来,本宫非代曲国公好生管教你一番了!” “来人!” 皇后一声令下,殿外的侍卫一窝蜂似的涌了进来。 “把她给本宫拖出去,关入天牢,好好教教她什么是体统规矩!” 涂着血红色蔻丹的手指指向曲蓁,如寒刀般杀意凛然! 霎时,数道视线齐齐聚在了曲蓁身上。 “这……皇后娘娘,不知曲大人犯了何罪?” 为首的将领小心的打量了眼黎皇后,面色发苦,趁着询问的机会忙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去看看太子殿下怎么还不过来? 这两位要是真‘打起来’,那可不是他一个小小侍卫能够劝得住的!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真的是神机妙算,特意嘱咐了一旦曲大人应召入宫一定要派人通知他,否则眼下这局面,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犯上作乱,冒犯天家威严,这罪名可够?” 黎氏显然没有多少耐心,催促道:“本宫的话你们也不听了吗?还不将人拿下!” 侍卫等面面相觑,谁瞧不出来这是欲加之罪,但他们领着朝廷的俸禄,总不能和中宫皇后叫板,所以…… “曲大人,还是劳烦您先跟卑职走一趟了……” 说罢,他三两步上前凑近曲蓁,以黎氏看不到的角度压低声音道:“大人,要不您就先委屈下,太子殿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容黎言? 曲蓁柳眉轻蹙,清冷的双眸透过那纱幔,看着黎皇后的身影施施然的重新坐下,似发出了声轻蔑的冷哼,心下顿沉! 这场景何等熟悉! 先前也是陛下这龙乾宫内,太后以弑君罪不由分说要将她押入大牢,后派人闹市刺杀,险些令她丧命! 今日,皇后故技重施,又要害她! 在这些人眼中,可以肆意玩弄权柄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人命如草芥,律法比纸薄! “我要是不答应呢?” 曲蓁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同皇后母子起了争执,以免横生枝节,但是他们,欺人太甚! “曲大人……” 侍卫很是为难的看着她,还想再劝,但见她双目锋锐,有坚不可摧之势,只能黯然退下。 心道,神仙打架,他还是不往前凑了,免得引火烧身! 自家大人都是这样,其他的禁军护卫自然也不敢触这霉头,围着曲蓁迟疑着不敢动作,场面一度僵持下来。 这幕落在黎皇后眼中,心中怒火骤然烧起! “好啊,禁军是皇家所属,还是他曲国公府的亲兵,竟然连本宫的话都不听了,你们好的很!” “今日本宫倒是要看看,我想罚她,谁敢拦!” 她倏地站起身,气急败坏的扯开当在面前的重重纱幔,朝着曲蓁的方向冲来,五米、三米、一米…… 站定! 一身正红的绣金线凤凰纹宫装,珠钗玉环,满头锦绣,端的是富贵无极,并着那张保养的颇为娇艳年轻的面容,越发雍容。 可惜,她目光凶戾,形容似鬼! “本宫还就不信了,我贵为皇后之尊,惩治不了你!你这张脸果然是像极了你母亲,生的狐媚风骚,让人看着就恶心!” 黎氏咬牙骂道,扬手就打,宽大的水袖在半空刮过扬起阵阵风声! 倏地落下! 谁料中途,被一只手稳稳架住! 黎皇后竭力挣扎,也无法将手抽回,怒道:“曲蓁,还不放开,你是要谋反吗?” “真要是谋反,那也是被你逼得!” 曲蓁钳制着她的手暗自用力,似是要那手骨捏碎,疼的黎氏连连痛呼,旁边的侍卫忙喊道:“曲大人,你这是做什么!这毕竟是皇后娘娘,还不赶紧放开!” 他们都知道曲蓁身手不凡,生怕激怒了她,导致皇后凤体受损,纷纷围着不敢上前! 只能好言劝说! “一场误会而已,曲大人你前程似锦,可别一时犯糊涂砸了自己的饭碗,就算你不替自己着想,那青镜司和曲国公府的人呢?你真相想拉着他们为你陪葬吗?” “曲大人,太子殿下就快来了,您先冷静些,放开皇后娘娘,有话咱们好好说!” “是啊大人……” 四周声音杂乱,不绝于耳,曲蓁不为所动,冷眼看着黎皇后因痛苦而分外扭曲的脸,仇人近在眼前,她的手只要换个位置,稍加用力,就能轻而易举的取了她的性命! 替爹娘报仇! 可她不能! 诚如他们所言,她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将其他无辜人的都牵连进来,祖父祖母年事已高,再受不得颠沛流离的生活! 黎氏要杀,但不能是现在! 默了许久,曲蓁阖眸压下眼底汹涌的杀意,再睁眼,已是一片清明,她死盯着黎氏,冷声道:“戴罪之身有幸重获自由,就该夹着尾巴做人,而不是四处招惹是非,惹人诟病,你想作威作福我不管,但是,最好别再来惹我!” “否则,这苦果总有人要替你咽下!” 她话说的毫不留情,黎氏的面上青红交加,颇为难堪,正想着要如何扭转败局,就在此时,龙乾宫的殿门,开了!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容黎言满面寒霜,阔步而来,看到眼前这场面,对着四周不知所措的侍卫怒斥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楞在这儿眼看着皇后娘娘受辱?” “卑职知罪,请太子殿下责罚!” 一众侍卫纷纷跪倒,心中很是苦涩,这可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们招谁惹谁了? 黎皇后一看太子来了,犹如找到了支柱,忙唤道:“皇儿,皇儿你快将这个犯上作乱的逆臣给我拖下去杀了!快啊!” 容黎言眉头蹙的更深,没有理会这番教唆,怒视着曲蓁,“你真想让曲国公府被抄家灭族吗?还不放开!” 曲蓁微眯着眼,没有应声…… 第762章 太子殿下,有病就治! 好个东宫太子,一来就出口诘难,不问缘由是非,以权压人,不愧是景帝亲自教养的二十年的儿子,当真将他身上霸道蛮横的毛病学了个十足十! “抄家灭族?” 曲蓁不顾他的警告,攥着黎氏的手再度使劲,身旁的人依稀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她冷笑着看向容黎言,“这就有意思了,皇后娘娘开口闭口诬我谋反,太子殿下不明事由就要判我抄家灭族,这大盛的律法在你们眼中,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陛下尚未殡天,两位如此心急,不合适吧?” 说着,她瞥了眼明黄色的床帐后那昏睡的苍老人影,眼底掠过抹复杂之色。 “皇儿,你休要听她在这儿胡言乱语,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待你登基为帝,谁敢……” 黎皇后大怒失色,口不择言,话还未说完,就被容黎言厉声喝断:“母后!” 他面色铁青,怒视着黎氏。 眼底的火苗霎时被点燃,恨不能将她给塞回清黎宫去,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她怎能说此诛心之论! 黎氏被这一声冷喝骇的住了嘴,但手腕痛的她几乎昏厥,咬牙道:“先让她将本宫放开!” “曲蓁!” 容黎言忍不住加重了几分语气,大步上前,横在她和黎氏之间,目光逼视着她! 大有威胁之意! “你别怒火上头做出些叫自己后悔的事来,不论如何,她都是大盛的国母!是非对错,都轮不到你来惩治!” 两人针锋相对,气氛霎时跌至冰点! 在旁围观的禁军众人纷纷将头埋成了鸵鸟状,心想着今日当值的危险程度真是不亚于去战场搏命厮杀,稍不注意就是身首异处的结果! “曲,曲大人,您看……” 有人冒死挤出了句话,打破了眼下的僵局。 黎氏的愤怒、容瑾笙的威胁、禁军的忧虑,种种场景混杂在一起,化作曲家和青镜司众人的脸,就像是一把无形的长刀横空砍下,将她心底疯狂滋长的杀意拦腰截断! 她的手,缓缓松开! “嘶——” 黎后趁机猛地抽回手,迅速退了两步,倒回禁军等人的身后,隔着人墙,娇艳的面庞上露出抹戾色:“还在等什么,把她给我拿下!” “啊?” 禁军几人怔住,对于她这般胡搅蛮缠的行径也觉得有些厌恶,明眼人谁瞧不出来,她这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其领头的小将看向容黎言,踌躇唤道:“太子殿下……” “把她带走!” 容黎言冷声道。 “这……卑职遵命!” 禁军几人硬着头皮朝曲蓁走去,曲蓁清眸微眯,危险的注视着容黎言。 见状,黎后冷笑道:“早该这样了,拖延时间有什么用呢,还不是得去天牢里……” 就在那禁军围向曲蓁的刹那,容黎言眉心顿沉,愠怒着打断她的话,“本宫是说,请皇后娘娘回宫!” 一语出。 众人面色大变。 禁军的侍卫忙调转方向朝黎后而去,黎后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看着容黎言,“什么!皇儿你……” “近日风大,母后还是在宫里好生歇息吧,不要外出走动了!” 容黎言声音冷漠,避开了黎后的视线,转身催促道:“还愣着干什么!请皇后回宫!” “卑职遵命!” 这下,禁军的侍卫得了吩咐,再不耽误,对着黎后抱拳道:“皇后娘娘,请!” 黎氏看着眼前态度冷硬的几人,又看了眼容黎言的背影,以及站在一旁,满目讥诮的曲蓁,怒火逐渐被哀凉覆盖…… 皇家,果真无情! “好啊,你可真是本宫养的好儿子,是大盛的好太子,你以为你忍气吞声就能换来太平吗?等着看吧,人心不足蛇吞象,再忍下去,这容氏的江山都要改名换姓……” “哈哈哈,愚蠢,愚不可及!放虎归山终是要付出代价啊……” 黎氏仰天大笑,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滚落,声嘶力竭的边喊着边往大殿外走去。 禁军连忙朝着他们行了一礼,快步跟上。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都是孽缘都是债,错了,全错了,哈哈哈……” 黎氏走出好远,殿内都依稀能听到那刺耳的笑声。 曲蓁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东宫太子,那冷厉的视线再无半点遮掩,事已至此,他们之间哪儿还有需要伪装的必要? “倘若无事的话,下官告退!” 她话落,连礼都没行,抬脚就要走,身后蓦地传来容黎言的质问声:“曲蓁,你如今是不是很得意?” “太子殿下,你是烧糊涂了吗?下官有什么好得意的?” 曲蓁脚步微滞,侧首看他。 “以一人之力搅乱了整个汴京政局,撺掇各方生了异心,利用那些贱奴造势,搞得人心涣散,江山不稳!就连皇叔,也因你之故险些与皇室决裂!” 容黎言缓缓转过身,死死的盯着她,“你处心积虑造就如今的局面,满意了?” “有病就吃药,别逮人就咬!” 曲蓁柳眉轻蹙,斜睨了他一眼,没再多与他辩驳,抬脚就出了大殿,在有些人心中,永远看不到自身的缺陷与问题。 恨不能将所有过错都归在旁人头上,以此来减少自己的罪孽感! 她平生有个原则,那就是:不与傻子论短长! 容黎言看着她离去,没有出声拦截,只是眼中的寒光越发深沉,到最后凝成了墨色! “曲蓁,你得意不了太久了!” 他咬牙道。 “你还想做什么?” 床帷中传出一道含混沙哑的声音,震得容黎言身子一僵,倏地回头看去,就见原本‘熟睡’的景帝扶着床缓缓坐起身,双目正平静的盯着他! 没有叱责,却让人瞬间心惊胆战! 容黎言面色发白,忙迎了上去,“父皇,你醒来怎么也不说一句,儿臣好叫太医来替你瞧瞧……” “瞧什么,瞧朕什么时候驾崩吗?” 景帝语气平淡,面不改色的问道,容黎言一听,骇的当场变了脸色,忙跪倒认错:“儿臣惶恐,儿臣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父皇栽培,万不敢生出大逆不道之心……” 第763章 谁也挡不住! 龙乾宫内死寂良久。 容黎言才听到景帝那声,“起来吧!” 他小心的抬眼窥了下景帝的神色,见那无形的冷光褪去,心底悄然松了口气,颇为拘谨的站起身,躬身候在床边。 景帝沉默许久,才开口道:“身为储君,行事当有分寸,你该清楚什么才是对你最重要的,莫要因为一时的气愤失了神智,黎氏那边,你派人盯着些吧,别让她坏了大事!” “母后她,她只是心结未解,被仇恨蒙蔽了心智……” 听到景帝语气软了些,容黎言见缝插针想要缓和下她们之间的关系,试探道:“母后时常同儿臣提起当年父皇尚未登基时的旧事,说那时夫妻和顺,颇为恩爱,父皇会陪她出城游湖,赏雪赏月……” “父皇,十多年过去了,再大的仇怨都该解了……”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谁知,景帝听了之后,只是神色淡淡看着某处,沉默许久。 “小言,你知道为什么你屡次犯错,朕也从未动过易储的心思吗?” 景帝突然问道。 “小言”这个称呼只有在幼时父皇才这般唤他,后来长大,父皇在课业上越发苛刻,动辄责骂,再不见父子温情。 乍然听到称呼。 容黎言愣了下,摇了摇头,“儿臣不知!” 论外家实力,老三和他不相上下,论手段和笼络人心的手段,他自认不如,尤其是后来黎家倒台,他又被牵扯进了些人命案子,那时候舆论一边倒,他还以为这个太子做到头了! 没想到,父皇按下了此事。 “黎家是在朕尚是皇子时第一个投靠的世家,与朕情分匪浅,朕登基后就立即册封中宫,又封你为太子,就是想保住黎家的富贵,也是想弥补情感上的亏欠。” “这些,黎氏都是心知肚明!原本她只要好好端坐在宫中,管束好六宫嫔妃,什么尊贵荣耀朕都会给她,可她,万不该动了狠毒的心思!” 景帝声调骤然拔高,连无神空洞的目光里,都多了些寒意,“人不能太贪心,情和权势都想要得到,要不是她从中作梗,漪儿根本不会离朕而去!” “是她,动了不该动的人,自然要承担这份恶果!” 容黎言抿唇,身为儿子,他本不该过问长辈之间的私事,但能让他这位凉薄的父皇念念不忘数年的女子,一定很出众! 他看着那苍老的容颜下竭力隐藏的愤恨和埋怨,心中的拘谨逐渐淡去,蹲下身子坐在床边的木榻上,轻声问道:“那位曲国公府的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从母后口中说出的,是刁蛮骄纵、无理取闹、阴险恶毒…… 或许,今日会听到截然不同的故事…… 景帝面露追忆之色,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她啊,是这世间最洒脱不羁的女子,热情的像太阳……” 殿内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顿下来三两声轻咳,但在那不疾不徐的低沉嗓音中,逐渐铺开了一场绮梦…… 与龙乾宫相反,黎氏被禁军强行扭送回了凤鸾殿,又见他们如门神般立于宫门口,刀枪磨得噌亮,目光威慑之下来往的宫婢都不敢直视,纷纷埋头而行。 “这样的日子,和将我囚禁在清黎宫有什么差别,容越!容越!你负心薄幸,你枉为帝王……” 随着漫骂声,殿内瓷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扯得那红色身影越发凶悍凄厉,宫婢纷纷跪地求饶,依旧阻断不了那缓缓朝着她们望来的腥红目光…… “啊——” 惨叫破空而上,直冲云霄。 曲蓁正走在出宫的路上,脚步蓦地凝住,回头望去,就见朱墙高耸隔出了片四四方方的碧空,再听不见异响! “曲大人,怎么了?” 领路的内监止步,小声的询问道。 她收回视线,淡道:“没事,走吧!” “遵命!” 两人正要抬脚,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木轮碾过地面,风驰电掣般的刹在了他们面前! “奴才给王爷请安!” 小太监反应最快,忙跪倒在地,许久,都没等来‘免礼平身’的吩咐,他小心的抬眼看了眼,又极快埋下头去。 脑海中只来得及看到,一双撩起车帘,净透如白玉的手…… “蓁蓁,没事吧?” 容瑾笙温声问道,声中掺杂了丝紧张之色,他离开曲国公府后就一刻不敢耽误的进了宫,虽说宫中有容黎言坐镇,不至于昏聩到敢在这节骨眼打她的注意,但他还是放心不下! 黎氏那个女人,是个疯子! “我没事!” 曲蓁抿唇浅笑,缓步迎了上去,“你怎么进宫来了?” 她边说边钻进了马车,驾车的影卫忙调转车头往宫外行去,留下那小太监跪了许久,直到耳畔声音消失才敢踉跄着起身回去。 “再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要进宫了,他们不敢说什么!” 容瑾笙语气不善,想到一路赶来的心惊胆战的遭遇,就恨不能将她拴在自己身侧,一步也不让离开! 谁也不敢保证将死之际的人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毕竟宫里那位还是大盛的君王,我既为臣,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不能给他们借题发挥的机会!” 眼下时局敏感,牵一发而动全身,不仅是他们不敢随意动作,宫中那边也不敢! 否则不至于她钳制黎后,容黎言还会选择忍气吞声! 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破局的时机! 容瑾笙哪儿能不明白她的顾虑,心下叹了口气,揽过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中,温声道:“蓁蓁,就快了!” 万事俱备,就等着那股东风! 东风至,究竟是趁风而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还是从云端跌落,摔成碎泥,这事,总有个尘埃落定的时候! 曲蓁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感觉内心异常的安定,“宫中如今自顾不暇,没空来招惹我们,我们安心办自己的事就好!” 容瑾笙轻笑,语气微软,“是啊,眼下再没有比我们文定之礼更重要的,蓁蓁,局势如此就只能先委屈你,待诸事落定,我定补给你一场盛世大婚!” 她抿唇轻笑,“好!” 第764章 宸王懂她! 宸王府请汝南王为媒,出动三千黑云骑护送,入曲国公府下聘,声势浩大,这消息犹如插了翅膀般很快传遍了汴京。 各府众人唏嘘不已。 阮宅内阮舒白搁下手中的卷宗,望着天边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容,谢涵丢下了刚晾晒好的药材,抓起窝在花盆里睡觉的小雪往挎包里一塞,一溜烟出了府…… 冷国公闻讯,叱退了传话的小厮,瞥了眼自家面色铁青的儿子,警告道:“连宫中都拿他无可奈何,你就收起那些小心思,别再折腾了!” 冷嵘刚从嫖妓杀人案中摘出来,一连串的变故磨得他瘦成了皮包骨,此刻有气无力的躺着,闻言,眼底浮现抹阴狠之色,“爹,就这么算了你难道甘心吗?” “不甘心能怎么办!” 冷国公叹了口气,两鬓也多了些许白发,轻声劝道:“嵘儿,你也看到了,如今皇子夺权,形势不容乐观,在这风口浪尖上,我冷家还是明哲保身为上!莫要再招惹宸王和曲蓁了!” “有时间的话,你多去看看你媳妇!她怀着我曲国公府的嫡孙,可不能出什么问题!” 阮姝玉误杀青楼花魁娘子,被关押至天牢,本是要重罚的,谁知在牢中戴罪时传出怀有身孕的消息,再加上王家老太太四处奔走为她求情,最后才得以释出! 只是他们冷家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她阮姝玉最好祈祷这胎是个孙儿,否则…… 冷家失去的一切,都要千百倍的从她身上讨回来! 见冷嵘不答,冷国公话音多了丝怒意,“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不过她有什么好看的!” 冷嵘面色更差,“要不是她,我何至于被陛下叱责,停了朝职,还沦为了汴京城的笑柄,真是个丧门星!” “你们夫妻俩的房中事我懒得管,待孩子生出来,你爱做什么做什么,在这之前,再大的火气都给我憋着,要误了宗族传承的大事,我饶不了你!” 一个两个都是不成器的废物! 冷国公看他散漫堕落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了声拂袖而去,留下冷嵘一阵讥笑,“子嗣子嗣,除了家族和荣誉,还知道些什么?真是越老越糊涂……” “你不帮我,自然有人会帮我!” 他想到某些事,嘴角不自觉的扯出个弧度来,覆巢之下无完卵,曲蓁啊曲蓁,等皇位易主,宸王府倾覆,看谁还能护得住你! 与此同时,青镜司、聚贤庄、招财馆暗处的据点以及与曲蓁交好的各方都替两人高兴,唯独,晏国公府阴云笼罩! 苍兰园一片狼藉。 花草树木被连根拔起,风卷残叶,打着旋儿围绕在持剑而立的两人身侧,气氛肃杀! “大哥,你让开!” 晏峥一袭红衣艳烈如云霞,此刻早已没了昔日的雍容散漫,而是满身凌厉杀意,怒火冲天! 晏峥拦在院门口,气度清华,云淡风轻,但话音却坚定,“阿峥,你就是去了能怎么样?她也不会回心转意!” “那我也要去!” 之前他都能说服自己,说来日方长,说总有一天她会动容,可今日容瑾笙过府下聘的消息传来,他的理智轰然崩溃! 等? 等候果真是这世上最愚蠢的行为! 晏峥双目泛红,怒道:“本世子看上的东西和人,岂有拱手相送的道理!我不甘心!” “以她的脾性,你今日若是真的持剑去闹场,恐怕当真会与你刀剑相向,日后,连朋友都再难为!这样的结果,当真是你想要的吗?” 晏晔蹙眉,不赞同的看着他。 他这个弟弟自幼是晏国公府的世子,受尽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知求而不得是何种滋味,但情之一事,不能强求! 尤其是铃铛! 她看着精致柔弱的像瓷娃娃,但心性坚韧,极难付诸真心,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是头破血流都不会回头! 更何况,宸王,是她心之所系! 他怎么能容忍有任何人在今日去寻晦气! 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弟弟! “我顾不得这些了,大哥,聘礼过府,鸳盟永缔,她就真的要嫁给容瑾笙,做宸王的王妃!他们将余生都捆绑在一起,宸王迟早要反,你当真要让她去给他陪葬吗?” 晏峥持剑的手不自觉的收紧,冰冷的触感透过肌肤,传遍四肢百骸,冻得他几乎阵阵发抖! 愤怒、惊恐、忧虑、痛心等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将他维系许久的耐心和理智撕的粉碎!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阻止她! “阿峥,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宸王丧命,她也不会独活,与其旁观这一切发生,她宁愿为他披甲上阵,战场搏杀!” 晏晔眼神复杂,叹道:“她同你所认知的那些女子都不一样,她有理想,有抱负,有自己的行事准则,永远都不会成为被养在笼中娇弱的金丝雀!” “而宸王,懂她!” “大哥也懂她,所以就选择了退让,看她们双宿双飞吗?” 晏峥冷声问道。 晏晔沉默良久,摇了摇头,“不是退让,而是原本的位置就不同,即便没有宸王,我与铃铛也不会结为夫妻。” “我不懂!” 他眼中透着几分迷惘,“要不是我当时阻拦,你会为了她违背皇命,千里赶赴京城,这难道不是情吗?” “是情,她是我在这世上,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人!” 晏晔凝视着他,神色诚挚,“但,这份情无关风月,但凡她想要的我都会帮她,所以今日,我不会让你踏出此地半步!” “好!” 晏峥看他态度坚定,悲怆的大笑两声,笑声敛,神色顿寒:“你我兄弟两地相隔数年没有交过手,今日就争个高低!” 晏晔没有答话。 手中长剑一抖,锋利的剑光划过半空,将落叶削成两半儿,那叶子打着转儿悄然飘落在地上。 触地的刹那,晏峥的身形猛地动了! 迅疾如闪电,破空而来! 就在两方的长剑快要碰在一起时,院外传来声怒喝:“你们这是要翻天吗?还不住手!” 第765章 他是晏世子! 两人齐齐循声望去! 就见晏国公搀扶着老夫人,领着一群人快步到了眼前,他们望着这满地狼藉,以及刀剑相对的两人,当即冷了脸。 晏国公上前一把拂开两人横在一起的长剑,怒道:“下人来报时我还不相信,你们两兄弟感情一向好,什么事情值得刀剑相向?” 晏峥冷着脸将剑扔在地上,一言不发。 对上老夫人担心的目光,晏晔收了剑,露出抹温和的笑容来,“就是切磋比试罢了,惊扰祖母和父亲,是儿子不孝!” “比试?” 晏国公拧眉,将院子破坏成这样说是比试,当真是以为他老糊涂了? “晔儿,你……” “好了!” 老夫人出声打断晏国公,嗔怪的瞥了他一眼,“孩子说是比试在那就是比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都是当爹的人了,脾气还这么摸坏,怪不得我的乖孙儿都不喜欢你!” 晏国公怔住,嘴角微抽,“娘,您不能这么惯着他们,养的一身坏毛病,今日是毁了院子,来日岂不是要……” “吵死了!早说让你别过来,是你非要来的!” 晏老夫人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上前对晏晔两人笑眯眯道:“累了吧,累了就好好歇歇,天啊,塌不下来!想吃什么,祖母命厨房准备!” “劳祖母费心了!” 晏晔乖顺的说道。 晏峥唇瓣抿的发白,突然一声不吭的往外走去,见状,晏晔也来不及再陪着祖母说话,移步挡住他的去路! 原本缓和的气氛霎时紧张! 晏老夫人见状,嚅了嚅唇,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对着旁边的儿子使了个眼色。 晏国公愣住,“怎么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一根筋的!” 老夫人气急,无声的说了两个字:“下聘”! 下聘,下聘…… 晏国公看了眼面前剑拔弩张的两人,以及晏峥那微红的眼眶,倏地明白过来,这是因为宸王府和曲国公府联姻之事闹得? 瞧他这脑子! “阿峥!我有话跟你说,跟我来书房!” 他冷声说道。 晏峥不为所动,“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不行!” 看他这架势就知道是去捣乱的,不知情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晏国公怎么可能还放他离开? 说着,晏国公也拦在了他面前! 一个是他最敬重的兄长,一个是他的父亲,晏峥要想离开,就要对他们两人动手,他能吗? “你们不要逼我!” “是你在逼我们!” 晏国公愁眉紧锁,“这天底下的女子何止千千万,谁都行,唯独曲家那丫头不行!且不说宸王与她两情相悦,就是如今双方的立场,也由不得你纠缠过深!” “一切尚未成定论,再迟就来不及了!” 晏峥拔腿就要走。 两人寸步不让! 谁知晏峥趁其不备,足尖轻点,朝着反方向疾驰而去,眼见他身影就要越过墙头,晏晔正要去追,晏国公猛地伸手拽住他,怒喝道:“晏峥,你当真要去!” 那红衣微顿,没有回头,须臾,传来冷沉的一个字,“是!” “好,你去吧!” 晏国公踉跄两步,心中悲愤交加,眼中不禁有了湿意,大笑道:“在你心里,你大哥不重要,你爹不重要,晏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性命都不重要,既如此,强留你有什么用!” “你不必危言耸听!” 晏峥身形未动,头也不回的说道,“晏国公府是大盛是世家之首,地位超然,谁能动得了!” “陛下动得了!” 晏国公痛心疾首,许多事情原本不打算和他说,但看眼下这状况实在是无法,只能言明利弊。 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我不让你去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晏家与陛下有着千丝万缕难以斩断的关系,荣辱与共,无法分割,宸王与陛下翻脸势必与我们敌对,此事陛下都没有阻拦,你贸然出面坏了大事,不光是宸王府,恐怕宫中也会对我们有所质疑!” “第二,阿峥你是晏国公府的世子,就该承担族人的期许和家族的兴衰,你不是个糊涂孩子,晏家如今的状况不比其他人好上多少!” “当今陛下是个铁血无情的君主,朝局安定在他心里要比一切都重要,他如今是宠眷晏国公府不假,可晏家的意志与其相悖,黎家和当年的顾太医就是前车之鉴!” 说到此处,晏国公自嘲的笑了声,“你姑姑不就是个例子吗?就算知道是太子所为我们又能如何?陛下虽然召我入宫宽慰了几句,派了些赏赐,可你见到太子受罚了吗?” “阿峥,你别忘了你是晏国公府的世子,府中已经是风口浪尖之上,再不能踏错一步,你明白吗?” 话音乘风拂过屋檐,落在晏峥的耳中。 他没有说话,身影僵直的站在屋顶上,背后,是他的爹娘、兄长、族人,是他自幼生长的地方;面前,是自由,是他苦求数载,唯一动过心的人…… 一步,他就差一步! 迈开这步,或许就能搏个不一样的结局,可他,犹豫了! 这十多年他都在做晏峥,遛鸟斗鸡,听曲儿看戏,终日混迹市井,打架玩闹过的甚是潇洒自在。 闯祸有晏家担着,有兄长护着,有姑姑疼着! 似乎什么都不用他去考虑! 可现在,晏国公府需要他,他,也该承担起作为世子的责任,而这责任,与那人不能共存! 晏峥冷漠的眼中逐渐出现了些许裂痕,他眺望着曲国公府的方向,声音沙哑:“鬼丫头,鬼丫头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 见他不动,晏晔追赶的脚步也顿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就是浓浓的担忧…… “阿峥,回来吧,回家来,我们父子也许久没有一起喝过酒了,趁着你大哥也在,今夜就陪你一醉方休,醉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了……” 晏国公看不清他神色,但也能感觉到那浓烈的颓然和悲伤,这种情绪是他第一次在晏峥的身上看到,竟觉得有些难过! 这孩子,当真是伤心极了…… “算了,随他去吧,曲家那丫头是个好的,可惜啊,和我们家没有缘分……” 晏老夫人唉声叹气,命人搬来张椅子坐在院中,仰望着屋顶那身红影,柔声道:“峥儿,不想回来也没关系,祖母在这儿陪着你……” “母亲,您这身子哪里吃得消啊!” 晏国公不禁着急,想要劝说,但晏家的人一个比一个倔,哪里是他能说得动的! “哎!” 一声叹息随着清风,越过高墙和热闹的坊市,最终,落在了张灯结彩,欢笑晏晏的曲国公府…… 第766章 聘礼过府,鸳盟缔结! 曲国公府内。 婢仆们满面洋溢着喜色,围在正堂外看着那流水般的红木箱子抬进了府中,忍不住窃窃私语。 “这都第几抬了?就是当年长公主成婚,元家送去的聘礼都没这么多吧?我感觉王爷是把整个宸王府的库存都搬来了……” “好像是第八十抬了,说起来还是我们家姑娘好福气,竟得到了宸王殿下的青睐,这是大盛多少贵女求都求不来的良缘,瞧王爷这架势,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 “那还不是我们家姑娘有本事,你满天下瞅瞅,有多少女子能查案断狱,能治病救人,能特赦封官稳坐明堂?还不是我们府中独一份!要我说啊,这叫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对对对,这不就是说书先生嘴里的神仙眷侣吗?” “嘘,声音小点,快看,要过礼了!” 几人互相推搡着忙止了话音,齐齐朝堂上看去。 正堂之内,曲老国公和老夫人端坐在正位上,满面笑意,右下首坐着曲国公和夫人以及曲蓁,左下首则是容瑾笙。 他身后风愁和血手等人挤眉弄眼的笑着打招呼,喜色溢于言表,眼看着那聘礼一箱接着一箱抬进来,已经摆满了东边的园子,曲家众人是哭笑不得! “王爷这是要把家都搬来这儿啊!” 曲夫人拉着曲蓁的手,小声的嘀咕着:“不过看他这谨慎珍重的模样,我们啊也算是放心了,只要你过的好,比什么都重要!” “可惜了,你娘没能看到今天这一幕!” 话落,她意识到不对,面上的笑意僵滞了几分,忙圆场道:“瞧我,这大喜的日子说什么胡话呢,蓁儿你可别放在心上,你且宽心,只要我和你舅舅在一日,定不让任何人欺辱你!” “多谢舅母!” 曲蓁含笑应道。 “乖,你可是我们曲家孙辈唯一的女娃娃,自然要如珠似宝的护着了,等你出嫁那日,舅母一定把我们蓁儿打扮成最漂亮的新嫁娘!” 曲夫人兴致正浓,拉着她从聘礼又说得到自己成婚那时的场景,一时间感慨万千。 曲蓁陪笑听着。 说话的功夫,那道幽邃温柔的眸光始终都凝在她身上,未曾移开半分,四周的哄笑打趣声不绝于耳,许是为这喜意所感,她白玉般的耳垂悄无声息的爬上了一抹绯红! “南海宝珠六对,红珊瑚树六株,镶金宝石头面六套,越窑描边珠花纹瓷瓶六对,画圣月白沙临江图六副……” 唱礼的差事本来是风愁揽着的,没想到被作为媒人的汝南王抢了去,原本还是兴致冲冲的念,但随着那流水般没有尽头的红木箱子出现,他面上的笑意逐渐凝固。 “宸王,你这礼单要是真念完,其他的事情也不必做了……” 汝南王抖了抖手中那还有大半儿的礼书单子,只觉得喉头发紧,舌根僵硬。 风愁在旁笑道:“王爷,可是您说的要送佛送到西,一手给包圆的,我们家主子大喜的日子,您该不会要半途撂挑子吧?” “那怎么可能,都说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南王是军中出身之人,更重承诺,这种事儿啊办不出来!” 血手笑嘻嘻附和道。 四周众人见状哄笑出声,连连朝着汝南王打趣,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平日凌驾于他们心头之上的阶层和权威在这一刻都被冲淡不少,也壮了胆子! 汝南王闻言笑骂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这是在拿话搪塞本王呢,本王可不吃那一套!宸王觉得呢?” 容瑾笙没答话,看向了坐在上首的曲老国公,颔首一礼,“祖父以为如何?” “心意到了就好,不必太过拘泥于陈规!礼单不念也罢!” 百抬聘礼,汝南王做媒,黑云骑护送,宸王府已经是给足了曲家颜面,他们也不是混不讲道理的,真任由礼单念完,怕是天都黑了! 曲老国公笑意和蔼,他看着这位孙女婿,当真是越看越满意,还是他们家蓁儿眼光好,比她那不成器的母亲明亮许多! “多谢国公爷!” 汝南王转手将礼书交给了候在一旁的管家,束手笑道:“聘礼过府,礼书已递,剩下的就是聘书了……” 他下意识看向容瑾笙,这东西可不归他的准备范畴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聚在那抹天水碧的身影上,不自觉地敬畏和威势令堂中嘈杂的叫嚷声逐渐低了下去,最终归于寂静! “婚书在这儿!” 容瑾笙笑意温浅,从袖中掏出个正红色烫金边的手书来,上面字体宛如游龙之态,潇洒张扬,写着‘聘书’二字! 棠越不知何时出现,推着他往前走去,双手将聘书递给了正堂上座的两位长辈。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缓缓举起两指。 “晚辈容瑾笙以容氏皇族血脉为誓,愿娶蓁蓁为我此生唯一之妻,有生之年不另娶,不纳妾,不变节,定惜之如命,护之似宝,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死不破誓,如有违逆,当死无全尸、子孙断绝!” 男子声音如清泉般温润,字字句句却锋锐至极!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众人惊愕不已,面面相觑,寻常人家稍有家底的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女人成群,更何况眼前之人是大盛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宸王殿下! 他竟愿意只此一妻,这是何等的深情! “宸王……” 汝南王望着那身影,一时失语,这样的场景令他情不自禁的想起嫁女那日,他的云儿穿着凤冠霞帔登上了安家前来迎亲的轿撵,这一去,就是香消玉殒,撒手人寰! 倘若安峰闲能有容瑾笙的半点情谊和品行,或许,云儿都不会惨死! 终究是他选错了人! 好在…… 汝南王看向那安静坐在一旁的青色身影,晦涩的眸中浮现出些许笑意来,这丫头得遇良人,也算是全了遗憾! 宸王,定是个好归宿! “好孩子,起来,起来吧!我们家蓁儿能与你喜结连理,也是她的福气。” 曲老国公眼眶微红,亲手扶起容瑾笙,目光慈爱:“这聘书我曲家就收下了,待择个良辰吉日,就为你们大婚!” 话音落,众人霎时沸然,欢呼雀跃,相视大笑! 一片热闹之中,容瑾笙回眸看向曲蓁的方向,正迎上她投去的视线,四目相接,化作万千春水! 他浅笑温声道:“祖父说错了,能娶她为妻,是我福气!” 第767章 礼成,你是我的! 曲蓁眼中的清冷之色淡去,含笑回望着他。 诸多视线和嘈杂中,独那一袭天水碧身影洗练澄净,化去了她满身的寒冰和漠然,为那孤寂贫瘠的心底洒下名为‘爱’的种子,开出花来! 一时间,她脑海中掠过无数的场景。 竹林初见时,隔着那濛濛烟雨和帘幕,他纵有重伤话音依旧温柔,君子如玉,云端谪仙! 临江府时,一声‘蓁蓁’,半身风雪,将那姓与名彻底烙在她心中! 药谷断崖、食人鱼潭、蝙蝠谷地险死还生! 血浮屠刺杀、曲家送尸案、猎场赌命、昭雪还冤他们形影不离,她为他朝廷征伐,破阴诡杀局;他为她远赴千雪山,绝处求生! 一路行来,血泪交杂,悲喜同歌! 直到今日,都化作了眼前这人满心满眼的爱意和温柔,在诸多长辈亲眷和朋友的见证下,一纸聘书,百抬红妆,汴京震动,定下相守一生的盟誓! “容瑾笙,谢谢你……” 一声轻喃悄无声息的消散,无人察觉,唯独那双自始至终未曾将视线移开的人薄唇微微上勾,似是在回应她。 曲老国公见状,笑眯眯的捋着胡须,抬手在半空中轻压了下,满堂霎时安静下来,齐齐看向他。 “今日是我曲国公府和宸王府大喜之日,明斋堂已经布好酒菜答谢诸位赏脸观礼,请移步用膳!” “谢国公!” 众人忙拱手答道。 话落,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印着围观众人往外走去,看到围着在院子的婢仆们,边走边走低笑道:“府中大喜,老爷子早就命人去派发赏银了,你们再去晚些,怕是铜板都见不着了!” “啊!管家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告退!” “快快快,快些回去,咱们也赶紧沾沾喜气……” 一群人推搡着快步离开,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色。 不仅如此,宸王府和曲国公以大喜之名宣告将兴修寺庙,供万家香火,以备大婚祈福之用,又在汴京城大摆流水宴,请来掌勺的都是京都名厨,引得百姓争相前往,对此盛事大为传颂! 而造成如此轰动的‘始作俑者’,还被几人围在中间,可怜兮兮的望着。 “主子,那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血手小心询问道。 旁边的风愁几人也连忙点头,为了忙活这排场,他们昨晚可是一整夜都没有阖眼,打着十二万分的精神! 就是拉磨的驴也得有喘气儿的时候啊! “去吧,照看好棠越……” 容瑾笙温声说道,他们面色一喜,忙拱手应了句‘是’,拉扯着棠越就快步离开。 此时,正堂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的几人。 “承蒙南王今日相助,花园摆了小宴,还请不吝赏脸!” 曲国公与他同辈,自然负责起了招待事宜,汝南王闻言笑道:“那是自然,早就听说曲宅的厨子是宸王花费大价钱从江南请来的,看来今日,我是要一饱口福了!” “哈哈哈,请!” 跟在老国公夫妇身后,两人相互谦让着让后花园而去,曲蓁和容瑾笙相视一眼,也缓步跟上。 “怎么不见白莲花?” 容瑾笙压低声音问道。 曲蓁四下看了眼,摇了摇头,“可能又躲在哪儿睡懒觉吧,他素来怕麻烦,恐怕觉得吵闹!” “他来汴京多久了?” “有三个多月了吧,怎么了?” 从桃源县疫症跟随她来了汴京,就再没有离开过,最初白莲花还觉得在曲宅中不自在,后来待久了,彼此也都习惯了。 整日去松明斋蹭饭,去宸王府摸鱼,去和小兰花看蛛楼的情报,陪着棠越四处捣乱,玩的是不亦乐乎! 以至于让她都忘记了,他其实并非汴京人士! “没什么。” 容瑾笙失笑,揶揄道:“就是记起老盟主与他约定的那桩亲事,觉得有趣。” “你不提我还忘了问,你认识医盟的盟主?居然能劝得动他老人家!” 两人穿梭在林荫中,来往的下人很有眼力的远远见礼后就避开,不打扰他们谈话。 身侧,尤为安静。 “桦叔为了替我治腿,请遍了天下名医,老盟主也曾在王府小住过几个月,算来有些交情。” 容瑾笙不疾不徐的说着,拂开挡在眼前的柳枝,轻笑道:“我以往也是听说过他老人家收养了个孩子,没想到你去了趟昭关府,就将人给带了回来!” “那你是怎么说动老盟主的?” 她好奇的问道。 “也不难,老盟主之所以说亲事就是想要将他绑住,日后好承袭衣钵,继承医盟的位置,只是白莲花生性懒散,不喜拘束,在继任之时临阵脱逃,才有了后来的事!” 容瑾笙凤眸掠过抹狡黠之色,仰面望着她笑道:“我答应老盟主定看好他,让他心甘情愿回去!” “你有把握?” 曲蓁挑眉,以她对白莲花的了解,这位‘大小姐’可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 想说动他,比登天还难! “没把握,不过事在人为嘛!” “白莲花说的不错,你果真是个狐狸!” 她苦笑着摇头,恐怕老盟主至今都不知道他居然是打着这样的算盘。 容瑾笙闻言,温声纠正道:“这叫运筹帷幄!” “应该说是狡诈善变!” “是吗?随你怎么说,反正,你是我的,这辈子都逃不开了……” 曲蓁沉默了瞬,莞尔一笑,轻道:“荣幸之至!” 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后花园内,曲老国公恰逢大喜,拉着汝南王喝的正起兴,旁边的老夫人知道他高兴,也就懒得劝,侧首与曲夫人说着话。 待曲蓁和容瑾笙刚到,就被拉去‘陪酒’,端的是一派热闹,老少同欢…… 而风愁等人拽着棠越找了许久,才在私宅后的松树林里找到了喝的已经有些醉意的白莲花。 “白兄,你这就不对了,有好酒怎么能自己独享呢?快拿来我们尝尝……” “就是啊,青天白日的喝什么酒,就算是喝,也该大伙儿一起喝才有意思!” “快起来!” “……” 第768章 长公主有异! 棠越上前拎着领口将他揪起来,抢过他手里的酒瓶闻了下,“好香啊!” 他作势就要往嘴里灌! 结果被风愁一把按住,抢了过去,“小棠越,小孩子不能喝酒,你忘了上次宿醉难受的感觉了?” “啊……” 棠越眼巴巴的盯着那酒坛,撇撇嘴,“那我就少喝点嘛……” “不行!” 泉微扯着他的衣领往旁边拎去,撩起袍子坐在白莲花身侧的空地上,抄过那未开封的酒坛,大笑道:“我们喝,你守着!” “来,白兄,难得有机会坐下来喝酒,让我们不醉不归!” 几人纷纷落座,拿过酒坛,朝着白莲花发出邀请。 白莲花身子已经有些发软,不受控制,但神智十分清楚,对于这帮子不请自来的‘兄弟’也不恼,露出个笑脸来,“今天府中有喜事,我高兴,来来来,敞开了喝!” 他说着就猛地仰头灌下一口酒! 辛辣的感觉从喉管淌下,激得他一个哆嗦! 乍然清醒几分! 其他几人对视了眼,纷纷效仿! 棠越原本还想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喝两口,谁知刚伸手,就被风愁一把拍开,“小棠越,你不乖啊!” “谁不乖了!” 棠越见被人戳穿,腥腥的收回手,双手托腮看着他们,嘲讽道:“你们今天可别多喝趴了,我可不管你们!” “瞧这小没良心的孩子!” 风愁在他眉心戳了下,佯怒道:“你放心,你家哥哥酒量好着呢!” “放屁,你们连那疯女人都喝不过!” 棠越不屑的笑了声。 几人刚凑到嘴边的酒坛蓦地顿了下,齐齐抽了抽嘴角,血手不甘示弱的替自己辩解道:“姑娘那是体质特殊,别说是我们几个,就算再来十个。都未必能喝的过他!” “但是你白家哥哥不一样,我就不信这么凑巧,他也喝不醉!” 棠越撇嘴,眼中嘲讽之色更甚,耸肩道:“他当然喝得醉,但是他有解酒药啊!你们有吗?” “嗯?” 众人怔住,下意识的看向白莲花。 谁喝酒不是为了畅快,还能吃药的? 不过看他这双面酡红,眼神迷离的样子,怎么瞧都不像是装的,风愁没好气的捏了捏棠越的脸,“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你不许捏我脸!只有公子才能捏我脸!” 棠越‘啪’的一巴掌甩在他手背上,立时见了红,风愁也不恼,戏谑的笑道:“小棠越你就知足吧!公子如今有了媳妇,哪儿还会跟你计较,也就哥哥疼你!” “呸,不要脸!” 棠越嫌弃的挪着屁股往远处避了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不过这次,倒没再反驳关于后面的话! 众人见状忍俊不禁,捧腹大笑,白莲花扯了下嘴角,半躺在地上,衣衫凌乱的散着,恨恨的灌下口酒来! “不管他,来,喝酒!” 他吆喝了声,众人也不磨蹭,就陪他继续喝,血手抽空瞥了眼坐在旁边树梢上闭目养神的人,奇怪道:“月杀,你不来两口吗?” “不喝,我守着!” 月杀言简意赅,声音虽冷,但不难听出话外的柔软来。 他们要是都喝醉了,万一有变故发生,岂不麻烦?所以,他不喝! 几人都听懂了这意思,相视一笑,不再规劝,反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白莲花身上,一个平日喝酒要吃药的人,却在他家姑娘和主子下聘大喜之日,抱着酒坛喝的酩酊大醉。 这其中的意思…… 不言而喻! 不过,姑娘那么优秀,两人又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有了倾慕之心也不足为奇,他们心照不宣的没有戳破,闷头陪酒! 两个时辰后。 白莲花打了个酒嗝,眼前一片模糊,终于再支撑不住,抱着酒坛子脑袋一歪倒在了地上,风愁等人见状一笑,再不理他,继续喝酒! 他微眯着眼看着万里无云的蓝天,眩晕感持续袭来,像是扯着他要往下坠去! 他含糊的呢喃道:“疯了,一定疯了,怎么今日的红烧肉一点都……都不好吃,好……好苦……” 清风卷过,将那声音吹散,奏响了阵阵松涛之音! 整个曲国公府似是被按了暂停键般,不为世俗所扰,喝酒吃肉,大快朵颐,处处欢声笑语…… 这样的热闹,一直持续了三天方歇! 汴京众人津津乐道,举城狂欢! 朝中众人原本还念着前几次景帝对这两人的反对,想要看个热闹,谁知宫中一直安静,没有丝毫动作,时间久了,他们也熄灭活跃的小心思,接受了这事实! 当真有人欢喜有人愁! 在这热闹中,容瑾笙与曲蓁同车出行,往元家老宅而去。 “你说姐姐怎么了?” 曲蓁蹙眉问道。 “具体情况不明,之前姐姐被遣去城外祈福,禁足算是过了,但又发生了太后薨逝之事,她一时间接受不了,索性就没有回城!” “我下聘的前一晚特意命人去请姐姐,按照脚程推算,是当日就该到了的,谁想到一直没有音讯,后来派人去问,就说是姐姐身子不适,刚回城就病了,怕冲撞了喜气所以没有露面!” 在这座冰冷的皇城中,要说容瑾笙还在意谁,那非长公主莫属! 那是他阴暗冰冷的成长中唯一给予过温暖的人! 所以得了消息,他就赶忙唤来曲蓁一同赶去元家! 曲蓁被他情绪所感,也不禁有些焦急,对外吩咐道:“再快些!” “遵命!” 话音落,马车疾驰而出,速度生生拔高了一倍。 抵达元家老宅后。 有人在外候着,来不及寒暄就直接领着他们往长公主的院子而去,曲蓁看了眼容瑾笙,轻道:“我先去看看!” 眼下太子和容珩斗的正凶,不好暴露他腿疾恢复一事,否则,两人定会调转矛头针对宸王府。 但这样过去,太慢了! “好!” 容瑾笙点头应道。 话音刚落,曲蓁足尖轻点,踩着树梢往长公主的院子赶去,她之前来过一次,路径早已烂熟于心,不用指引,很快就找到了位置。 屋内传来道急切的声音,“夫人,你再撑会,阿笙他们就快到了!” 闻言,曲蓁心中一紧,忙快步入内! 第769章 双喜临门! 此刻,屋内众人齐聚,元家两位长辈以及驸马元稹,还有奴仆丫鬟围了一堆,纷纷神情焦急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 那女子面上虽有病态,但精神尚可。 曲蓁悄然松了口气! “姐姐!” 她轻唤了声,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回头望来,见到她都有喜色。 元稹急切道:“弟妹,快来给她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回城这一路上说胃部绞痛,眩晕困乏!” “别着急,我诊脉之后再说!” 曲蓁抬脚上前。 原本围在床前的人立马后退让出条路来,连元家两位长辈都站起身,将位置空出。 长公主神色虚弱,但依旧含笑温柔的说道:“都是姐姐不争气,原是回来贺喜的,没想到竟累你来回奔走!” “姐姐再说这种话,我以后都不登门了!” 她拂开那水袖,露出截纤细的手腕来,边答了句边将指腹按在腕脉上,仔细诊断! “好好好,姐姐以后不说就是了。” 长公主眼神温柔,打量着她,“阿笙那臭小子总算开窍了,知道赶紧下聘先把名分定下来,蓁儿,你放心,有姐姐在,他这辈子都不敢欺负你!” “转眼,你们都快成婚了,要不是这身子拖累,姐姐还真想去看看那日的热闹……” 她声音轻柔,像是春风般拂过众人的耳畔,如婉转的琴曲,令人心中舒坦。 这次再见,虽然容色未改,但那一贯纯质的眸底似乎多了些复杂之色,略显疲态! “大婚还未举办,姐姐又何须遗憾,你……” 曲蓁分神宽慰道,话还没说完,面色骤变。 这细微的变化让一直注意着她的元稹顿时心头发紧,“怎么了?可是有什么病症?难道连你都束手无策?” 她没答话,只是眼神有些古怪的看着两人。 须臾,轻声道:“我是束手无策,不过,这病不需用药!” “不用药?” 元稹眉头紧锁,“那怎么办,她好像很难受……” “准备来说,姐姐这不是病,是有喜了!姐夫,你要当父亲了!” 她苦笑着说道,虽然这个孩子来的比她预料要早些,会造成母体负担,但她想起长公主这些年的努力和辛苦,也不由得替他们高兴! “有,有喜?” 一道晴天霹雳震得元稹楞在当场,怔怔的将视线移到那尚且平坦的小腹上,喃喃道:“我要当父亲了……” 他骤然回过神,猛地扑到床边,“夫人,你听到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这些年他说着不在意,但也时常因为膝下冷清而感到失落,如今,终于有了血脉,岂能不喜! 相比他的狂喜,长公主则更是失态! 刹那泪如雨落! 她哽咽道:“我听到了,你要当爹了,元家,元家有后了!” 两人大喜之下,顾不得旁边还有其他人在,相拥在一起! “恭喜元爷爷了!” 曲蓁对着满目慈爱看着这幕的两位老人家屈膝一礼,元老爷子忙扶她起身,叹道:“这事儿说来还要多谢你这丫头,多亏了你啊!” “是姐姐求仁得仁,蓁儿不敢居功!” 她回眸看着含情脉脉的两人,只觉得通体轻松,倘若他知道这个消息,也必定是高兴的! “你和小笙定了亲,公主又有了身孕,这可真是双喜临门,老夫好久没有像今日这般畅快了,哈哈哈哈!” 元老爷子开怀大笑。 旁边的下人也不禁红了眼,她们都是跟着长公主陪嫁过来的老人,知道她这些年为了求子付出了多少辛苦,顿觉心酸! 好在,还是得偿所愿了! 这声音惊醒了沉浸在欣喜中的两人,元稹和长公主交换了个眼神,扶着她下床,走到曲蓁面前。 “姐姐,你这是……” 她愣了下。 长公主蓦地朝她跪下,旁边的元稹也撩起下袍,陪在她身侧,这一举动,惊得曲蓁蹙紧了眉头。 “姐姐姐夫,你们快起来!” 她忙俯身去搀扶,被长公主轻轻的拂开,哽咽道:“蓁儿,这是我夫妇该做的,要不是你,恐怕我当着要含恨而终了……” “这一跪,你受得起!” 元稹也附和道:“大恩大德,我夫妻铭感五内,此生不忘!” 两人说着合掌举过头顶,行了一大礼。 曲蓁试了几次都没能扶起,只好半跪着身子等他们礼毕,赶忙道:“好了,谢也谢过了,快起来吧。” 她忙搀扶着长公主起身。 这次,长公主很是顺从的站稳了身子,她无奈叹道:“姐姐,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要安心养着才好,切记不可大喜大悲,旁的杂事能免就免了。” “这孩子来的比我预想的更快些,你的身子还没调理到最好状态,多少会有些难受……” 曲蓁扶着她往床榻走去,话还没说完,长公主就打断道:“那怎么办?孩子不会有事吧?” 旁人几人明显也紧张起来,犹如惊弓之鸟! 她将长公主安置坐好,柔声道:“不会的,有我在,定然替姐姐保住这孩子,令他平安降生!” “那就好!” 长公主抚着小腹,面上浮现抹柔光来,笑道:“这孩子可是我的全部的期望和寄托,我只盼着他能平安出生就好!” “一定会的!” 元稹笑着附和道。 屋内一片温情,众人笑看着这幕,被气氛所感染,都对这未出生的孩子充满的期待。 冷清许久的元家,总算是要迎来第一个子嗣了! “小笙呢?他怎么也没到,今晚老夫高兴,定要让他陪我多喝两杯……” 元老爷子兴高采烈的说道。 曲蓁苦笑,这几日当真是她入京以来过的最轻松的,每日都是泡在酒缸里! 她正要答话,就听屋外传来男子温柔含笑的声音:“这样的好事,自然是要好生庆贺一番的!” “你这小子!” 元老爷子快步走到容瑾笙面前,眯眼道:“有你这话,今晚就一定要喝尽兴!” “晚辈自当奉陪!” 容瑾笙笑着应道。 长公主倚在元稹的怀中,笑看着这幕,心中无比满足,“要是能永远这样就好……” 第770章 景帝隐瞒了什么? 一夜宿醉! 因长公主乍然怀孕,且身子根底较差的缘故,曲蓁仔细斟酌了好几个温养的方子,再三考虑后,才拟定了药方! “姐姐体虚,怀孕要比旁人更辛苦些,这方子能助她缓解孕期不适感,不过,在饮食和情绪方面,还要姐夫多留心。” 说完这些,她又叮嘱了好些事项,确认无所遗漏后,才同容瑾笙登车回府。 原以为能过几天消停日子,没曾想刚清闲,宫中又命人来请她入宫诊脉。 “来的是陛下身边的安总管!” 血手看着曲蓁的脸色,试探道:“姑娘若是不愿意,那属下就让人去将他打发了。” 总归这看病救人不是青镜司该管的事儿。 上次入宫就险些被黎氏算计,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遍体生寒! 这浑水还是不淌的好! “安总管亲自来的?” 曲蓁有些诧异,景帝病重,平日里安总管都是在寸步不离的守着,怎的传话的事儿都亲自来做了? 除非…… “看来陛下的情况不容乐观!” “那也是东宫该担心的事,与我们何干?” 血手冷哼了声,讥笑道:“一旦陛下驾崩,容黎言失去了最有力的臂助,就等于丧失了夺权的可能,到时候……” 不等他话说完,曲蓁接口道:“到时候国无君主,势必大乱,太子与容珩争权夺位,社稷不稳,朝纲大乱,民不聊生……” 闻言,血手话音戛然而止。 这结果,的确算不得好,主子就算是想要手刃仇人,但也没盘算过拿江山为祭! 权势更迭是必然,但要以最小的代价为之,这也是主子费心筹谋至今的原因! 景帝可以死,就是不能死在眼下! “姑娘,那怎么办?你要进宫吗?万一黎氏再来找你麻烦……” “不怕!” 曲蓁起身往外走去,“那两位比我们更不希望景帝死,容黎言就是为了自己,也会管好黎氏……” 她去的很匆忙,安总管见她出来,像是抓住了救星般,老眼含泪,“曲大人,咱们快些吧,再晚陛下就撑不住了……” 这次宫中没有备轿撵,而是准备的快马! 曲蓁翻身一跃而上,听了这话,心中有些异样,“之前我为陛下切过脉,除了身子虚弱些外,没有什么致命的问题,怎么会突然恶化?” “老奴也不知是何缘故,谢院正也去瞧过,都是束手无策……” “先入宫再说!” “遵命!” 一行人再不耽搁,风驰电掣的往宫城赶去,血手护在她身侧,耳畔疾风刮骨,‘呼呼’的往鼻腔里灌! “姑娘,属下已经询问过了,王爷和太子各方都得了消息,已经入宫!” “知道了!” 对于此事曲蓁倒是不在意,他们来或者不来,她都会尽力保住景帝的性命! 眼下,大盛还需要他! 众人畅行无阻的进了宫,策马直奔龙乾殿,曲蓁意外的在殿外看到了一众妃嫔,以皇后黎氏和晏贵妃为首,分作两派。 见了她来,黎氏冷哼了声瞥过头去。 晏贵妃则是勉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快步拦在她身前,叮嘱道:“曲姑娘,陛下的性命就看你的了!” 她面上有尚未褪尽的病态,由婢女搀扶才能险险站稳,却是最先开口的那个! “此处风大,娘娘去偏殿等着吧,陛下的病情我自当尽力!” 曲蓁不知道晏贵妃对于郑才人下毒之事的真相究竟知道多少,或许猜到了装作不知,毕竟深宫里讨生活的女人要比旁人看的更通透些! 谁都不是为了自己活得! “多谢姑娘挂心。” 晏贵妃勉强挤出个笑脸,忙让开了路,曲蓁也不多话,抬脚入殿,殿内的人闻声都看了过来。 容珩惊喜道:“曲大人来了,你快给父皇看看!” 容黎言几人没说话,眼中却也有催促之意。 这地方曲蓁来了许多次,每次都压抑的令人难受,她不喜同这些人虚与委蛇,对汝南王和容瑾笙的方向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床侧! 景帝比几天前,苍老消瘦的更厉害! 眼眶深深凹陷,面色蜡黄甚至出现了许多老人斑,就连头发也夹杂了大半儿的银丝! “你看看吧,我实在惭愧,找不出问题究竟在哪儿……” 谢奉仪蹙眉道。 他这些日子为了陛下的病症食不安寝不寐,能做的都做了,但就是眼睁睁的看着龙体江河日下,生机迅速衰退! 再这样下去,陛下最晚撑不住月余! “我先看看,别着急!” 曲蓁坐下切脉,发现果真如谢奉仪所说那样,端看脉象,看不出半点问题,只是绵软无力,后劲不济! 她撤回手,蹙眉看着景帝。 问题究竟在哪儿呢? “曲大人,你……” 容珩正要开口询问,刚出声就被容瑾笙一个冷眼,骇的当即住了口。 殿内诡异的沉默。 曲蓁枯坐片刻,开始俯身仔细检查景帝身上的每处关键位置,口舌、眼睛、耳脉、手足、均无异常! 她视线缓缓上移,定格在某处,难道,病因出在心脏处? 她抬手抚上那衣襟,正要朝着两侧拨开! 忽然! 一双大手死死的按住了她的手,景帝紧闭的双目蓦地睁开,如猛兽惊醒般蕴含着杀意和怒色,死盯着她! “父皇你醒了!” “太好了,父皇你总算是醒了,吓死儿臣了,您感觉怎么样?可还有哪儿不舒服?” 容珩和容黎言当即围了过去。 奈何曲蓁在床边挡着不好发挥,否则定要当众上演一场父慈子孝的戏码! “陛下,微臣要替你检查病因!” 曲蓁冷声提醒道,她的手腕还被景帝攥着,心下微惊,即便因他是病人稍有松懈,但这出手的速度,绝对是高手! “不必,朕已经醒来,就没什么问题了!” 景帝松开手,一副拒绝的姿态。 “微臣遵命!” 这种情况下曲蓁也不好强行检查,眼神瞥过那心口处,微微蹙眉,迟疑了片刻后还是起身让开了位置。 她觉得,景帝好像刻意隐瞒了些什么…… 第771章 怪异的反应! 待她退开后,床边的位置就被容黎言和容珩占据,你一言我一语的表达着自己身为儿子的关切和担心。 旁人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曲蓁和谢奉仪对视了眼,后者紧锁着眉峰,疑惑的望着龙床上那虚弱至极的身影,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让大夫查看,如何用药? 他忍不住凑近曲蓁,低声问道:“丫头,你可发现异常了?” “没有!” 曲蓁摇头,这样奇怪的症状她也是第一次见,脏腑没有损伤,但却有实质性的躯体症状,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更怪异的是景帝的反应,那样的排斥和抗拒,仿佛那心口处的衣衫之下,藏着天大的秘密! “那就麻烦了!” 谢奉仪头疼不已,作为太医院的院正,陛下的病体由他一力照顾,真要是出了事,他首当其冲! 殿中气氛尤为压抑。 “好了!” 景帝耐心听他们说了半响话,忍不住出言打断,对容瑾笙和汝南王道:“小九、王兄你们先留下,朕有要事与你们商议!” “父皇?” 容黎言抬头,愕然的看着他。 “你们也留下!” 景帝道。 容珩几人连忙应声,商议朝政大事自然不能有其他人在场,是以谢奉仪和曲蓁等人很是识趣的拱手行礼,“臣等告退!” 话落,她转身往外走去。 与容瑾笙眼神交错后,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殿门口。 曲蓁正思索着景帝方才的异样,所以没能察觉,就在她离开的刹那,一股充斥着嘲弄和杀意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随着众人一道出来的,还有景帝身边的安总管。 他一甩拂尘,扬声道:“陛下口谕,让诸位贵人主子各自散了,回宫去歇着,无事不得来龙乾宫打扰!” “陛下身体如何了?” 晏贵妃抢在皇后之前问道。 其他妃嫔也甚是关注此事,纷纷上前。 安总管见问话的是她,面上肃然的神色略柔了几分,颔首道:“启禀贵妃娘娘,陛下已经醒来,想来是无大碍了,您还病着,就赶紧回去吧,莫站在这儿吹风了!” “那,那好吧。” 晏贵妃美眸顾盼往殿内瞥了眼,由婢女搀扶着对黎氏微微一礼,“臣妾告退!” “嗯!” 黎氏随意哼了声,态度很是傲慢。 晏贵妃也不甚在意,领着与她交好的几个妃嫔转身离开,路过曲蓁身侧时,脚步微滞,柔笑道:“曲大人不着急出宫的话,不如去本宫那儿坐坐?” “王爷嘱咐我在此等他,有事商议,怕是要辜负贵妃娘娘美意了!” 她与晏家关系不错,晏贵妃又是个和善的性子,按理来说这事儿不该拒绝,只是时局不对,曲蓁不想和她们牵扯过深! 晏贵妃闻言,颇为遗憾的扯了下嘴角,“那真是可惜了,本宫还想着与曲大人说些体己话呢!只好等下次了!” “那本宫就先回去了!” “微臣恭送贵妃娘娘!” 曲蓁侧身拱手,目送着一众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妃嫔离去,一旁的谢奉仪见状,也对皇后道:“太医院还有事就不耽搁了,老臣也告退了!” “去吧!” 黎氏始终静静的望着殿内的方向,似乎对眼前这一切都不甚在意! 她不走,安总管也不敢催促,碍于她和曲蓁有旧怨在,放她们在一起着实令人不安,索性也在廊下陪站! 就连谢奉仪离去时,也还给了曲蓁一个要她警醒些的眼神! 时间流逝,殿内的人许久未出。 一直沉默的黎皇后突然开口问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年那些真相吗?” 寂静的气氛霎时崩塌! 曲蓁缓缓睁眼,看向黎氏,抿唇未语。 倒是站在一旁的安总管面色骤变,“皇后娘娘,您今日出来的时辰够久了,也该回宫了!” “本宫何去何从,什么时候也需要你一个阉奴来置喙?” 黎氏冷睨了他一眼,说话毫不留情,反正她是看明白了,如今在宫中,她这个中宫皇后就是个摆设罢了! 谁都能踩两脚!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百般顾虑? 四周侍卫和宫婢听了这话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阉奴?皇后还真敢骂啊!这安总管是跟着陛下身边几十年的老人,就连太子都得端着敬着,奉为长辈,聆听教诲! 如今竟然被骂的这般难听? 这下,可难收场了! 他们偷窥着安总管的脸色,见他满面寒霜,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的沉默之后,才垂首轻道:“皇后恕罪,是老奴多嘴了!” “知错就好!” 黎皇后冷哼了声,再不理会他,反而是看向了曲蓁,眼中笑意凉薄,“怎么样?有胆子随本宫去凤鸾宫听吗?” 去? 不去? 曲蓁自然清楚黎氏没安好心,但对于当年的真相,她做不到置若罔闻! 短暂的思忖之后,她抬眸答道:“去!” “不愧是能坐上大盛女主司的人,好魄力,那就走吧!” 黎氏冷峭嘲弄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掠过,招来婢女搀扶着,转身往后宫的方向行去,也不管身后有没有人跟上来。 曲蓁正要抬脚,就听安总管劝道:“曲大人,凤鸾宫那位如今是个个疯的,难道你要相信一个疯子的话吗?” “是不是疯话,本官自会判断!” 她微微颔首之后,转身朝着黎皇后的身影跟去,全然不顾身后那人铁青的脸色。 曲蓁清楚,这个真相,是景帝永远都不会告诉她的! 知情者已经被灭口,要想知道十七年前发生了什么,恐怕只能去问黎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个机会,她不能放过! 几人速度不疾不徐,但也是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眼前,安总管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面上愁云密布,再瞧那紧闭的殿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思索再三后,还是招来了个小太监,递给他一块令牌! “你赶紧出宫,去四皇子府走一趟,看看他……” 安总管的话音越来越低,他刚说完,那小太监就攥紧令牌快步出宫,行走间气息轻浅而绵长,明显是个练家子…… 第772章 是一场交易吗 曲蓁却不知她离开之后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只不紧不慢的跟着黎皇后进了凤鸾宫的宫门! 她来这儿是宫中诸多眼睛都看着的,自然也不怕其中有诈! 一路平顺! 直到进了正殿,黎皇后施施然的走到上首的贵妃榻坐下,水袖翻覆盖在膝上,单手支头倚靠着望向她。 话音绵软而拖得极为婉转…… “来人,给曲大人奉茶!” 曲蓁择了处位置坐下,便有婢女鱼贯而入,捧着香茶和糕点瓜果摆在她手边的案几上。 这热情的模样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还真以为她们久别重逢的老友,喝茶叙旧! 旧是要叙的,不过,是十七年前的往事! “皇后娘娘既然热情相邀,微臣就却之不恭了,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她端起茶盏搁在鼻尖下,轻嗅之后才抿了口——茶水无药! “该从哪儿说起呢?” 黎皇后挥手斥退了两侧候着的婢女,殿内只剩她们二人,那声音婉转中掺了丝冷意,却诱惑着人耐心听下去! 她忽的轻拍了下手,喜道:“我知道该从哪儿说了!” “大离质子!” 曲蓁端着茶盏的手不自觉的颤了下,茶水荡起层层涟漪,一如她此刻的心境,大离质子,离尧! 她的生父! “愿闻其详!” “说起离尧就不得不赞一句了,那也是个传奇人物,幼年来我大盛为质,生的是玉树临风神仙模样,文韬武略更是样样精通,引得无数女子竞相凑近,只为搏取其一个眼神!” 隔着这么多年,黎皇后再想起初见离尧时的场景,都觉得心神荡漾,难以自持,“可惜啊,那人生于白苏雪原之上,性情冷的像冰坨子,烈火都难消融半点,所有人都以为他此生要孤独终老,万没想到,曲老国公一次点拨授课,改变了所有人的结局!” 她从回忆中抽离,回过神来,看着曲蓁掀唇笑道:“他和曲国公府的大小姐曲漪互生情意,又同当时还是皇子的容越成为了至交好友。” “感情这种事容不得第三人存在,求而不得,必生心魔,所以当曲漪和离尧情意曝光之后,这青梅竹马的朋友顿时生了嫌隙!” 曲蓁垂眸,眼睫掩去了其中的复杂之色,这些话同她来京之后,从各方嘴里断断续续听到的事相差无几。 所以,在她心底掀不起什么波澜! “母亲随那人远赴大离后,发生了什么?” 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 殿中沉默半响。 才传来黎皇后幽幽的话音,“一把大火,烧尽离王旧府,容越记恨曲国公未拦截之罪,与之决裂,还有……” “还有什么?” 曲蓁奇怪的追问道。 “还有,三皇子妃因故早产,拼了半条性命生下了大盛皇室的嫡长孙……” 黎氏说完,嗓子干哑的厉害,酸涩的几乎瞬间就能滴下泪来,但她阖着眼强忍着哽咽,不肯露怯! 脑海中回响起生产那夜,汴京城迎来了一场大雪! 鹅毛般纷纷洒洒的飘落下来,北风呼号,拍的门窗‘哐哐作响’,刺耳的声音听得人心头发紧。 她躺在床榻上,腹部一阵阵收缩,痛的她浑身骨头几乎要裂开,一碗又一碗的汤药灌下,四周传来了稳婆和婢女急切的呼叫声。 那声音,忽远忽近,随时都要消失! “那夜,我早产加上胎位不正,几乎半个身子踏入了鬼门关,娘家的父兄在寒风暴雪中守了整夜,娘亲哭喊着昏厥过去,就连宫中的父皇都连下三道谕旨,催问我的情况!” “然而,身为夫君,身为父亲的容越却迟迟不见人影,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黎氏双眼泛红,对上曲蓁微紧的眸光,咬牙道:“他去了醉红楼!为一个舍弃他的女人买醉,喝的不省人事!却放任家中妻儿在鬼门关历经生死折磨!” “先帝对此甚是恼怒,大加斥责!是我,未出月子顶着寒风去勤政殿外跪求!” “是我,替他奔走劝告,抚平人心!” “是我,原谅了过往一切,宽恕他的违背承诺的绝情,在那贱人离开汴京的几年内,陪在他身边!日夜宽慰!” 黎后话音随着情绪逐渐高涨,尖锐的有些刺耳! 曲蓁没应声,安静的听着! 她想,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说完这番话,黎后粗喘了口气,倏地从贵妃榻上坐起身,目光如刃般看着她,“可是你知道吗?我陪他登上帝位,他封我为后,立言儿为太子,我以为往后的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 “可我万万没想到,她还会回来!” 听到这儿,曲蓁稍稍坐正了些,对黎后问道:“我娘既然随那人去了大离,两心相许,为何会悄无声息的回了大盛?” “两心相许?哈哈哈哈……” 黎后原本紧蹙的眉头在听了这句话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踉跄着从贵妃榻上站起身,摇摇晃晃的走下来,宽大的水袖在空中划过,留下道道红光! 她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流了出来! “难道不是吗?” 曲蓁蹙眉,她不知道这事儿有什么好笑的! 闻言,黎皇后渐渐收敛了笑意,露出抹凉薄的讥笑来,“或许曾经有过吧,但这世间男子的情不过是贪恋一时之欢,哪能得长久!” “曲漪与离尧同吃同住,无名无分的情况下生下了长子离墨淞,直到离尧登基都没有正名!”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说的清楚?离尧是假情谊真薄幸,可偏偏我以为的那薄幸之人,才是执念入骨,痴爱成魔!” 她倏地一甩袖,直面曲蓁,怒道:“离朝和大盛新旧王权更迭之后,皇位不稳,这种情况之下,容越以昭华长公主嫁与大离联姻为由,暗中命人给离尧送去了一封信!” “什么信?” 曲蓁心中骤然收紧,手握成拳! 黎后眼底浮现抹痛色,冷笑道:“还能是什么?容越要离尧以联姻和扶持其平叛为代价,交换曲漪回盛!” 一句话,似晴天霹雳,轰的曲蓁大脑一片空白! 第773章 为什么这么做 “你说什么!” 她倏地站起身,因动作过于激烈而将茶盏打翻在地,‘砰’的一声四分五裂! 以往的说法纵然再如何绝情绝义,曲蓁都能平静以对,可如今,已经是无法容忍之恨! 看她愤怒又悲痛的神色,黎皇后得偿所愿的勾了下唇角,痛吗?痛就对了! 凭什么只有她一人沉浸于往事痛的生不如死! 这滋味,她要所有人都尝尝! “意外吗?” 黎氏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继续道:“还有更意外的呢!离尧竟然同意了!不然你以为何曲漪一个大活人回京竟然没有走露半点消息?” “她是被人下了软筋散,秘密送回大盛的!” “而且,是送到了容越的龙床上!” 最后一句,黎氏话音极轻,双眼闪动着似是狰狞似是得意的神色,癫狂中又夹杂着些许泪意,足以叫人看出,她并非表面强装的那般浑不在意! 曲蓁胸腔中怒意翻涌,手紧紧的攥着,竭力遏制着杀意! 她看得出来,黎氏是想要激怒她! 让她痛,让她伤,让她疯狂! 直至,失去理智…… “然后呢?后面发生了什么?” 短暂的情绪波动后,曲蓁收敛了怒色,重新落座,但她心中对景帝的厌恶又更深了几分…… 无耻至极! 黎皇后惊讶于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之后他兴造莲池宫,将曲漪囚禁之中,放着后宫佳丽三千不管不顾,日日留宿在那儿,很快,她就怀孕了……” “你在莲池宫中有探子?” 景帝以不光明的手段将娘亲带回大离,自然不敢叫人发现她的存在,怀孕之事,想来瞒的更紧! 不会轻易泄露! 谁知黎后听了这话却摇摇头,“本宫哪儿有那本事,在莲池宫服侍的全都是皇家的暗影,守得如铁桶一般,我是察觉不对后,刻意留心了太医院的用药情况,才发现了端倪……” “说起来我还当真后悔,当年就该让人绑了顾家那个老东西,他居然敢在皇嗣上造假,替那个贱人遮掩月份,以至于容越和我都以为你是他的血脉!” “好在,那贱人离宫后,为了灭口,容越也没放过他!顾家一百二十三口,下至嗷嗷待哺的婴孩,上至耄耋老人,全部斩首示众!” 这一路查案黎后也清楚,以眼前这人的聪慧多少也查到了些苗头,心中快意更甚,笑容越发残忍:“就连顾家唯一逃过一劫的公子,也因缘际会,在临江府又遇到了你们母女,养你十六年,最终为你而死!” “曲蓁,你猜猜,倘若当初顾回春知道你就是那个害他顾家满门抄斩的罪魁祸首,还会不会救你?又会有多恨你!” 黎氏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一把刀,深深的插入曲蓁的心口! 刀刀见血! 她不敢回想那血染型场的惨烈,也不敢去念那藏在江南烟雨中的桃花酥,十多年的倾心照顾和疼爱,落得这样的下场,她,不敢面对! 不过…… 曲蓁缓缓抬眸,冷声道:“你不配提爹爹的名字,再敢挑衅,我不介意今日血溅凤鸾宫,你猜猜,你死之后,我会如何对容黎言?” 言儿…… 黎后癫狂的眼神骤然清醒几分,隐有动摇,但很快被寒意覆盖,“那个逆子和容越一样,都是忘恩负义,薄情寡性之人,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是吗?” 曲蓁审视着她,眼神平静,却有种无形的压力,使得黎后强撑出来的冷漠溃不成军! 她眼神闪烁,背过身子去。 沉默良久后再出声,移开了话题,“比起顾家,我更恨你们母女,你的存在导致陛下彻底发疯,他竟然起了要替曲漪捏造身份,封为皇贵妃的念头!” “一个有夫之妇,岂能与本宫平起平坐,共享这天下人的朝拜?我当然不甘心!” “所以,你趁着景帝出宫巡视的机会,对我娘下手?” 曲蓁顺势问道。 “这话你可说错了,不是我下手,而是你娘与我求助,要本宫助她离开汴京,再不回来!这样的好事,本宫怎么可能拒绝?” 黎后眼神讥诮,冷笑道:“所以,永昌元年四月底,容越率领百官祭天,莲池宫走水,本宫趁着这机会将她送出了皇宫,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容越归来,才不由分说的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在本宫囚禁在了清黎宫,一关,就是十七年!” “追杀我娘的刺客是你派去的!” 曲蓁话音肯定。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黎后也不避讳,点头道:“是,本宫夫婿变心,所受的种种苦难都是因她而起,怎么可能放她平安离开!” “在这世上,只有死人才没有威胁!” “曲家送尸案,那些被你杀了之后脱骨陈棺的女尸死亡的时间和特征与我娘一致,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我娘在临江府之事的?” 她又问道。 “我派去追杀的人没有完成任务,顺着痕迹排查,发现她被靖国公府的二公子阮舒白带走,那也是个痴情种,多少年了还放不下那贱人,我笃定他不会放任曲漪不管,所以派人盯着他!” “原本我都快没有耐心了,谁想到一封临江府老宅传来的书信倒是让我重新找到了她,她啊,自甘堕落做了阮舒白的外室,不过我也没动手,因为,那阮家夫人,更想让她死!” 事实证明,阮王氏也没让她失望! 曲漪死在了生产当夜! 想起那幕,黎皇后就乐不可支,神色越发得意,“曲漪死了,我心头大患已除,哪怕被软禁在清黎宫中,也自有旁的乐趣,只是我没想到,她死了,你竟然活了下来!” “老宅那边有人察觉笋溪县有个出名的女大夫,被奉为什么‘圣手医仙’,模样与那外室十分相似起了疑心,传信给阮王氏,她知道后不久,本宫就得了消息!” “指使血浮屠前往笋溪县杀人灭口,本是想置我于死地,却害死了我爹!” 先有那嬷嬷的毒茶,后有穿心一剑! 这两方的手都沾了她爹娘的血,谁也别想摘干净! 曲蓁心中疑团得解,真相浮出水面,她并未觉得轻松,反而心情更加沉重,冷淡的看着有问必答的黎皇后,疑道:“你为何突然好心告诉我这些?就为了让我心中的仇恨更多?” 第774章 谢涵受辱! 空旷的大殿内,女子声冷如冰,幽幽回荡。 黎后似是彻底从回忆歇斯底里中走了出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回了上首的贵妃榻,理了下水袖,悠悠落座。 “也没什么用意,不过就是玩游戏罢了!” “游戏?” 曲蓁微微挑眉,冷淡的看着她。 黎后蓦地来了兴趣,掩唇笑了两声,含笑道:“你不觉得很有趣吗?你知道了容越的龌龊手段,容越辛苦隐瞒十多年的秘密被揭穿,丢尽了颜面,你说他会不会恼羞成怒,从病床上爬起来找我?” 她许是想到了某种可能,笑得越发畅快。 “所以,自你被释出清黎宫,景帝都没正眼瞧过你?你才会使尽浑身解数折腾?吸引他的注意?” 曲蓁豁然开朗,怪不得黎氏会在龙乾宫外当着安总管的面儿特意问她,原来图的是这个! “是又怎样?” 黎氏冷笑一声,伸手出打量着她那鲜血的蔻丹,唇角勾起抹得意的弧度,“他就算再不愿意瞧我,也必须得承认,这大盛的帝后是我,再恨我,也得容许我在他眼前随意出入!” “即便是死,皇陵之中,也是帝后同葬!” “这一生,他都休想逃开我!” 泛红的双目坚韧而偏执,死盯着那宫柱上盘踞的龙凤祥云纹,像是要烧出个洞来。 整个人都透着股邪气! 曲蓁看着她这个模样,想起方才那些话,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酸涩又沉重,但转瞬间再度化作冷沉! 纵然景帝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但她不该因爱生恨,将怒火发泄在无辜之人的身上,娘亲何辜?那惨死的十七具尸体何辜? 要凭白被夺了性命! “我想问的问完了,就不打扰皇后娘娘小憩了,微臣告辞!” 她径直起身,敷衍的拱了下手,就欲离开,不想呆在这儿应付明显有些疯癫的黎皇后,既然不能杀她,何必再给自己添堵? 但是显然,黎氏并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她! “就这么走了?” 黎皇后身子微微前倾,一改先前歇斯底里的阴翳,而是趣味盎然的打量着她,“那在走之前,本宫给你送份大礼吧!” “什么?” 曲蓁脚步顿止,侧首看她。 不明白黎后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看来,今日找她过来,不止是为了说往日的‘真相’,别有所图! 黎后见她停下,颇为得意的挑了下眉峰,手抚上鬓角,懒洋洋的对外吩咐道:“去把人带来!” 候在殿外的嬷嬷闻言,大声应了句“是”,很快离去。 不多时,殿门大开。 在曲蓁疑惑的注视中,两个身强体壮的老嬷嬷‘搀扶’着一人快步而来,因脚步过疾,拖得那身影有些踉跄。 背光逆行,视线模糊。 直等到了近前曲蓁才看清楚那人是谁,清眸骤缩,霎时变了脸色! “老奴给皇后娘娘请安,罪人带到!” 两个嬷嬷伏身叩拜,态度甚是恭谨。 而失去了支撑的女子如同被掏空了所有力气,“嗵”的一声跪倒在地,因疼痛使得煞白的面色多了分扭曲…… “谢涵!” 曲蓁大惊,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忙拉住她的胳膊,“你怎么样?” “我没,没事!” 谢涵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勉力说完,就不住的大口吸着冷气,像是极难遏制这疼痛! “什么没事!” 不抓不知道,一碰吓一跳,她手下的胳膊不住的颤抖,衣衫几乎被汗水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曲蓁怒不可遏,双目如利刃般射向黎后,“敢问皇后娘娘,谢涵所犯何事,竟然让你在宫中动用私刑?” “私刑?” 黎后唇角微勾,“本宫是六宫之主,要罚她哪里还用得着动用私刑?至于所犯何事,魏嬷嬷,你来告诉曲大人!” “老奴遵命!” 跪在地上的嬷嬷说罢,侧首看着曲蓁,冷漠道:“回曲大人的话,娘娘今日身子有些不爽利,听闻谢院正家的孙女儿医术尚可,就传她入宫诊脉,谁知她竟然故意弄错药材的伎俩,伤了娘娘的凤体!” “娘娘仁厚,没有伤她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所以略施惩戒罢了!” 听罢,曲蓁看了眼谢涵,又问道:“药方呢?” 宫中诊脉用药都是要记录在档,以免出现纰漏。 她这么问也在情理之中。 那嬷嬷朝上座的黎皇后看了眼,得了她的应允后,不紧不慢的从自己的袖子中掏出个信纸来,“药方在此!” 曲蓁接过一看。 “这是治疗心神昏乱,惊悸怔忪的方子,黄连半两、当归二钱、生地黄三钱、甘草两钱都是对的,唯一的问题是……朱砂二两?” “是啊曲大人,幸好老奴当时留了个心眼,特意拿了方子去御药房问过才没有酿成大祸,这朱砂服用过量可是会中毒的!造成这种错失,娘娘没有将她杖毙,已经是看在谢家的颜面上了!” “她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老嬷嬷冷哼了声,扫了眼谢涵,满目刺人的寒光! 谢涵被骇的一个哆嗦,纵然心中害怕至今,但还是抓住了曲蓁的胳膊,哽咽道:“你信我曲蓁,我是医者,怎么可能不知道朱砂的危害,我当时真的写的是一两,剂量是对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 她眼中含泪,揪着曲蓁衣袖的手指节发白。 “你说自己写的是一两,但药方上白纸黑字是二两,这怎么解释?难道在凤鸾宫中,还有人故意构陷你吗?” 老嬷嬷目光陡厉,怒视着她! “这,这……” 谢涵语塞,看着老嬷嬷那凶悍的眼神,又瞥了眼坐在上首,一脸漠不关心,只顾着打量自己蔻丹的黎皇后,突然明白了什么! 在这凤鸾宫,根本不会有人愿意听她解释! 他们要的,不过就是个噱头罢了! 一个能借此发挥的噱头! 她自嘲笑了声,俯身在地,颤声道:“是臣女胡言乱语了,请皇后娘娘恕罪!” 第775章 伤势,怒不可遏! “罢了!” 黎皇后把玩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的道:“该罚也罚过了,你自己明白就好!以后做事的时候,记得机敏些!” “臣女……谨记!” 谢涵俯身磕头,随着她的动作,两行清泪自脸颊滑落,滴在那明亮如镜的大理石地砖上! 这罪,只能是她的! 而蹲在一旁的曲蓁看着谢涵忍气吞声,最后俯身叩拜,以及黎后那似有若无,满是戏谑和挑衅的眼神,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分明栽赃嫁祸,是借谢涵来泄愤! 这身伤,是替她受的! 曲蓁眸光愈发寒沉,黎后要对付她没关系,她们本就是不死不休的生死仇敌,但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无辜的谢涵拖下水,还将她重伤至此! 该死! 就在明了的瞬间,一股燎原之火从心底窜起,使得她压抑许久的杀意随火气骤然高涨! 寂静的大殿内,只听到她冷漠麻木的声音。 “这罪究竟是谢涵失误所致,还是有人故意……” “是我失误!” 谢涵猛地抬头,含泪看着她,无声的哀求着,“不必再查了,都是我的错,是我罪该万死险些害了皇后娘娘,娘娘大人大量不与我计较已经是万幸……” 不要再说了! 曲蓁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这句话! 谢涵似是怕她执拗,又无声的说道:“这是我的决定!” 是的,决定! 承担这个罪名,息事宁人,免得再闹下去谁都讨不了好! 曲蓁凝视着她,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两人初见时的场景,她神情飞扬骄傲,刁蛮跋扈,“快放开我的小雪!” “小雪,你怎么样?” “哎!别扔啊!” “……” 昔日娇艳如凤凰花的女子,也在这深宫威权之下,被磨平了棱角,化作眼前这张虚弱哀怜的模样! 谢涵…… “谢家小姐都认罪了,曲大人还要追究吗?也是,凭你的本事,说不定还真能查出些什么‘真相’来,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本宫这凤鸾宫必然全力配合!” 黎皇后掩唇轻笑,笑得是春风得意! 曲蓁冷视着她,水袖下的拳头攥的咯吱作响,查?就添了个笔画的事,中间经手了那么多人,怎么查? 再说查到了能怎么样? 无非是将谢家送上断头台,让他们也被牵连到她和黎后的争斗中! 谢家,又该如何自处? “带我回家吧曲蓁!” 一道虚弱的声音打破了这短暂的死寂,曲蓁垂眸,正对上冷汗涔涔的谢涵,她勉强的笑着,脆弱的像朵离开枝头,随风飘零的花! 这伤势不能再耽搁了! 曲蓁俯身半搂半抱着将她架起,对上黎后满是笑意的眸子,冷声道:“这份大礼下官收了,日后必当奉还!” “本宫拭目以待!” 身后嚣张的笑声传来,刺的曲蓁杀意更浓,但她强忍下心中燥意,对谢涵轻声道:“我背你!” “好!” 曲蓁在她身前微微屈膝,双手勾着她腿弯,一使劲就将人背起,谢涵似乎极倦,没走两步就靠在她肩上睡去! 她走的极快,但极稳! 很快就消失在殿内。 黎皇后直等着他们离开,重归寂静后,左侧的屏风后才走出道人影来,那人作太监装扮,手持拂尘,眉眼俊秀,但眼尾细微的纹路使得他看上去不再年轻! “能屈能伸,审时度势,是个厉害角色。” 太监收回视线,轻叹了口气,“主儿,您这次是真的遇到对手了,这丫头不是个好拿捏的!” “那不是才有趣吗?” 黎皇后眼中笑意更深,对着太监招了招手,太监无奈笑了声,缓步走到她身侧,自然的蹲身替她揉捏起小腿,漫不经心的道:“有趣是有趣,只是这敏感时机,主儿何必招惹她?等太子殿下登上帝位,要收拾她和曲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黎后冷笑,往自己腿弯儿指了指,示意他力道再重些,这才悠悠说道:“你不懂容越那个人,他爱权势胜过爱自己,否则当年也不会明明喜欢曲漪却转头娶了我!” “只要他活着,这大盛的权柄就不会松开片刻!别看他现在将鹰司和晏国公府那些人都和东宫交涉,实际上最关键的首座裴司影和老国公都没表态,眼下的一时风光并不长久罢了!” “可惜,我本想趁着谢涵的事儿激怒曲蓁,由你出手顺势将她了结,对外也算是有个说法,奈何她竟然忍了,白白躲过一劫!” 此事说起来也是临时起意。 只是,这么好的棋子居然没用成,真是败笔! “好了主儿,过去的事儿就让她过去吧,这一局我们也算是略占上风,您别忘了,谢涵体内还有那些玩意呢!” 太监柔声细语的安抚着。 闻言,黎后倏地变了脸色,笑着拍了下手,“对啊,我怎么忘了这回事!还多亏了你出的好主意,否则,我心口这股郁气怎么能平的下去!” “为主儿分忧是奴的本分!” 太监含笑答道。 “折松,你来我身边多久了?” 黎后在他的按摩中逐渐放软了身子,半闭着双眼柔声问道。 太监默了瞬,轻道:“回主儿的话,已经十九年了!” “十九年……时间过得真快啊,我入宫那时你就陪着我,到了清黎宫,还是你陪着我,这些年都是本宫耽误了你,否则,以你当年的才名和身份,何至于……” 一声唏嘘,徒留感叹! 太监闻言,手上的动作蓦地顿了下,面上掠过抹黯然之色,很快又恢复如常,轻笑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提它做什么?都是奴自愿的,娘娘不必愧疚!” “你啊,也是个痴儿!” 黎皇后嗤笑了声,苦笑着摇了摇头,双眼张合间,似乎看到那宫柱上盘踞的龙身在腾跃翻转,一派神气之态,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个念头。 “要是当年没嫁给他,或许,一切又是不一样的结局……可惜,太晚了!” 这轻喃落在太监耳中,他愣了瞬,旋即露出抹晦涩来。 是啊,都太晚了! …… 第776章 阴毒的手法,怒! 曲蓁命血手找来了架马车,背着谢涵入内,将她小心的放好,哪怕不知她伤在那里,昏睡中她也因为疼痛而锁紧眉头,唇瓣咬得几乎滴血! “姑娘,我们往哪儿去?谢府吗?” 血手问道。 “不,先回私宅!” 谢前辈还在宫中照顾景帝的病体,无法抽身,将谢涵送回谢府也没什么用,况且黎后针对谢涵也是因她的缘故,她没办法做到置身事外! 曲蓁半揽着谢涵的身子,边诊脉边压低声音吩咐道:“尽量稳着些,别太颠簸!” “属下明白!” 车外应了声,就赶马往曲宅走去。 “脉象略浮,但没有内伤,也不是中毒之症,倒是没有性命之危,只是,到底伤在了哪儿让她这般难受……” 马车空间狭小,曲蓁有心检查但只要碰到她的身子,谢涵就疼的直哆嗦,额上冷汗不间断的往下流! “疼,我好疼……” “谢涵!谢涵你醒醒……” 曲蓁唤了两声,见她还是意识模糊没有反应,不敢再动,直等着马车到了府门口,抱起谢涵的身子就大步往里面走去。 一路引得众多婢仆频频侧首。 到了药房。 曲蓁将谢涵安置在软塌上,对血手吩咐道:“你守在外面,任何人都不许打扰!” “属下遵命!” “谢涵,忍着点,我帮你检查伤势……” 她说罢,就抬手去除谢涵的衣裳,谁知原本在昏睡中的人似乎对这触碰极为紧张,揪着自己的衣襟,紧闭的双目倏地睁开,凄声道:“别碰我!” “是我!” 曲蓁一把按住她的手,看着谢涵的眼神从茫然逐渐清明,到蕴藏了无限泪意,忍不住满心愧疚,“别怕,等我处理好伤势就送你回家!” “曲蓁……” 谢涵喃喃的盯着她,眼泪断线般往下掉,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哽的厉害,一个字也发不出! 痛到极致,只剩下了颤抖! “没事,已经安全了,有我在,再没有人敢伤你!” 她安抚着那颤粟的人儿,任由她闷声大哭,哭了好久逐渐平静下来后,才柔声道:“我替你看看伤势……” “伤……” 听到这个字眼,谢涵又是一阵哆嗦,咬牙抬起手,掀开袖子,露出半截白藕般的手臂来。 在一片盈白之中,隐约可见连片青中带红的点! “这是,针孔?” 曲蓁瞳孔骤缩。 “她们,她们将银针推入了我体内,一共二十六根,手足和腰腹间都有……” 谢涵颤声说道,“哪怕我竭力克制自己不怎么走动,但随着血液流动,那些细针无孔不入,迟早会刺穿我的脏腑,你说,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的!” 在看到那些针眼的刹那,曲蓁几乎遏制不住心中翻腾的杀意,但触及谢涵虚弱的神色后,又再度被按捺下来。 眼下,将银针逼出体外,保住她的性命最重要! 这一手虽不致命,但颇为阴毒,随着人的行走坐立银针在体内四处流窜,时刻都有尖锐的刺痛感。 怪不得谢涵虚弱至此! 该死的! 她抛开脑海中杂乱的想法,俯身安抚道:“你放心,有我在,你定能渡过这关!” “嗯!” 谢涵含泪点点头。 曲蓁看着她这样,一时不忍,几步走到门口,对外吩咐道:“去准备些热水和浴桶来。” “是!” 影卫领命而去。 见状,她又折返到药柜旁开始抓药,边取药边轻声说道:“待会我会用药浴先让你体内的血液流速加快些,银针顺着血流流窜速度会更快,到时候会有些痛,需要你忍忍,我会尽快将针逼出来!” “再痛的我都忍过了这算得什么?不必在意我!” 谢涵强笑道,尖锐的疼痛自四肢百骸传来,让她几乎难以忍受,在这灭顶的痛苦中,她分神笑道:“你方才抱我下车,看的他们眼睛都直了,要是传到王爷耳朵里,恐怕我还要被酸上好一阵!”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不疼了?” 曲蓁边整理药材边回道。 “疼啊,怎么可能不疼,但我要不说点什么,注意力都在这上面,会觉得更疼!” 谢涵龇牙咧嘴的挪了下身子,在听过那句“不会死”之后,精力都好上不少,一想到这满身的伤势就气的牙痒痒! “不过你别说,那黎后真不是个东西,怪不得陛下不顾当时黎家势大都要将她软禁在清黎宫里,都关了十七年了,如今放出来不是祸害人嘛!” “那一笔肯定是她找人添上去的,真是只疯狗,逮谁咬谁!就这样的人也配当国母?先帝当年是眼……” ‘瞎’字还没说出口谢涵就惊觉失言,忙捂住了嘴,两眼滴溜溜的转,见旁边没人才干笑两声,以掩饰尴尬! 这可真是糊涂了,险些连先帝都骂进去! “对不起!” 曲蓁抓药的动作一滞,抬头朝她看去,“黎后是因为我才会对你出手,是我想岔了,没有顾全你……” “你说哪门子对不起?该道歉的也不是你!” 谢涵瞥了她一眼,撇嘴道:“说到底都是黎后阴险狠毒,觉得我同你走得近,想要借我重伤你,幸好你没动手,否则啊,今日大殿之上就是你我的死期!” “屏风后有人,我知道!” 从刚进大殿她就觉得四周有人在监视,奈何始终都察觉不清楚具体的方位,直到谢涵被拖来,她起了杀意,那气息有过一瞬间的波动才被她捕捉到! 是个高手! 黎后隐瞒此人的存在,必然别有用心,所以她多了些许的防备! “对,就是那个老太监,他更是个混蛋,体内藏针的主意就是他出的,我曾听施刑的嬷嬷提过,他叫折松,是跟在黎后身边的老人,在清黎宫时都没有离开过,算是黎后真正的心腹!” “折松么,我记下了……” 曲蓁声音寒的渗人,就连谢涵隔那么远都能感觉的到,她趴在手上,强忍着疼痛说道:“其实我还挺庆幸的,他们是拿你没办法才会来对付我,毕竟我这些年来也就只有你一个朋友,还有……” “还有什么?” 她下意识问道。 谢涵笑着摇了摇头,垂下眸子满眼酸涩:还有,这次伤的要是你,他怕是更心疼…… 幸好,是我! 第777章 取针,阴谋! 见她不愿说,曲蓁也没再追问,抓好了药材,等浴桶和热水准备妥当后,扶着谢涵缓步走到内室。 水雾氤氲,热的人周身毛孔倏地张开! “去掉多余的衣裳,只着小衣坐在里面,我会运功将银针逼至皮表层,然后取出!” 曲蓁嘱咐道。 谢涵脸颊微红,不管怎么说,在外人面前宽衣解带这也算是头一遭,多少也有些不自在,但很快剧痛袭来她也顾不得再磨蹭,利落的退去衣裙,没入水中。 匆忙一瞥的功夫。 她看着那胸腹间青紫的针孔,面如寒霜:“不止手足,就连鸩尾、气海、神阙、关元、曲骨等穴位也被刺针入体,这分明是要将你折磨至死!” 胸腹位置多有命门,且是脏器所在,若是银针顺着血流刺穿了脏腑,那就是致命伤害! 黎后,这是要谢涵的性命! 谢涵闻言垂眸,视线透过粼粼的水波看向腹部,那银针刺入肌骨的疼痛再度袭来,几乎瞬间就让她头皮发紧! 再不愿回顾! 她不禁苦笑道:“宫中视人命如草芥、我尚且是官宦人家的女儿都难逃毒手,平民百姓的性命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有这样的帝王和国母在,我大盛哪里还有未来可言?” “大盛国祚百年,不能毁在这种小人手中!” 曲蓁声音平静中难掩冷意,意味深长! “这份仇,你和王爷会替我讨回来的,对吗?” 谢涵蓦地抬眸,双眼在热气的熏蒸下显得尤为明透湿润,期盼的看着她。 曲蓁不假思索的点头,“对,他们定会付出代价!” 再等些时日,容瑾笙已经在暗中调度黑云骑的人手,她有种预感,决战之日即将到来,黎后母子,猖狂不了太久了! “那就好!” 谢涵对于即将到来的搏杀全然不知,但听到这句话,不免松了口气,她奉诏入宫看诊开药,最是无辜,却凭白成了黎后手中的筏子,二十六根银针入体,痛的她肝肠寸断! 她怎么能不恨! 两人各怀心思,再不多言,随着药效催发,谢涵肌肤逐渐泛红,双眼呈血红状,因银针流速加快而越发痛苦,一阵阵的浪潮几乎将她吞没。 “就是这时!准备好了吗?” 曲蓁问道。 听了这话,谢涵面部的肌肉有瞬间的扭曲和抽搐,很快恢复如常,咬牙道:“来吧!” “好!” 曲蓁立于她身后,取过发簪将她浸在水中的湿发挽起,凝气于指,按在那后颈风池穴外三寸处,所处肌肤隐有凸起,她谨慎的将内力渡入,逼着那银针往针孔处游去! “啊——” 针破皮肉,带着尖锐的疼痛迅速沿经脉而上,就在针头冒出一点寒芒时,曲蓁蓦地一抹,在内力催动下整根射出! “咻”的一声,没入墙内! 尾端疯狂颤粟! 整个过程持续不过三息,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但对于谢涵来说,却像是过了一个春秋! 撕裂的疼痛不亚于刺入体内时的感觉! “我,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你要特意提醒我,这,这可真不是人受的罪!” 谢涵喘着粗气,颤声说道。 这才是第一根,还有二十五根,意味着她还要受许多次这样的苦,一想到那感觉,她就恨不能昏死过去! “银针拔出来就好了!” 曲蓁用帕子沾去她额上的汗珠,面色郑重,“好了吗?我要继续了!” “那,那就算是好了吧!” 谢涵一脸苦相,紧闭着双眼,颇有种壮士断腕的决绝,“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不必管我,直接动手吧!” “好!” 话音刚落,曲蓁的手指再度落在穴位旁,不等她张嘴呼痛,“咻”的逼出第二根银针! 谢涵刚到嘴边的惨叫生生憋了回去,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我是说让你不用管我,但你这也……” 不等她话说完,“咻”! 第三根! “你下手轻点,好痛!” “咻!” “黎皇后是个王八蛋!” “咻!” “黎家断子绝孙!” “咻!” “……” 最开始曲蓁还要应两声,直到后面她发现谢涵的精神状态尚可,起码还有力气骂人,索性就再不理会她,专心逼针! 所以谢涵从一开始骂黎后丧心病狂、最毒妇人心、骂容黎言狗杂碎,不识好歹、到骂景帝识人不明,祸国殃民、最后…… “晏峥你眼瞎啊,本小姐这么喜欢你,你就不能看看我!” “你讨不到媳妇!” “你有眼无珠,白瞎了一副好皮囊!” “晏峥……” 最后一声大骂落下,伴随着最后的字音,“咻”的射入墙中,谢涵宛如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的靠在浴桶上,丝丝缕缕的血迹顺着针口流出,眨眼就将药水染成了红色! 谢涵哑声道:“总,总算是全部取出来了!累死我了!” “我瞧你骂的挺起劲!” 曲蓁苦笑,这才抽出时间抬手擦了擦额上的薄汗,长吁了口气,要将银针逼出,方向、力道、谨慎缺一不可,过则针刺穿血管引发体内出血,少则凝滞不前,还要遭二茬罪! 这需要极精准的控制力! 她已经许久不曾为了救人这般耗费心神了! “你就当没听见吧!” 谢涵平静下来才反应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当下臊红了脸,嗫嚅道:“这不是,需要转移注意力嘛!” 曲蓁笑而不语。 待她休息片刻后,拿过毯子裹着她迈出浴桶,上药包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她面色依旧惨白,但瞧着精神好了许多。 “这几天我能不能住在你这儿?就先不回去了,免得他们小题大做,再去告诉爷爷,他老人家一把年纪,我不想让他再为我操心!” 谢涵拢着肩上的披风,试探的问道。 “应该的,我待会就让他们将客苑收拾出来,你这伤势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确定没有经脉的破损才可以离开!” 曲蓁点头应了下来。 “那接下来几日,就有劳我们曲大人费心了!” 脱离苦海后,谢涵眉眼又挂上了笑意,彻底放松下来…… 第778章 婚后是要讨债的! 就这样,谢涵在曲宅住了下来,曲蓁命人去谢府报平安之后,又取来些衣裙和常用物件,供她安心在此处养病。 夜里,容瑾笙就带回了一桩消息。 南疆与大离边境发生摩擦,似有开战之兆,景帝之所以留下他们就是为了此事,共同商议领军驻边将领! “先前被定北侯之事株连的就有那虎贲军的主将,因边疆无战事,一切都能运转,就暂时未敲定擢升人选,但眼下情况不一样,两国随时会爆发战争,不能主持大局之人!” “所以,要从军中调遣!” 容瑾笙喝完她递来的茶盏,慢悠悠的说道。 “如今二皇子代行兵部尚书之职,军政方面的一切调动都由他酌情处置,倒是方便不少!只是京中在职的武将也不在少数,景帝若是对阿渊的来去有了安排,我们要达成目的,怕是要经历一番周折!” 曲蓁审视着他,见他从容不迫,胸有成竹,轻笑道:“后来呢?景帝如何决定?” “景帝提出了让汝南王赴边的想法!” “汝南王?” 这倒是比较棘手,汝南王从军中威望到领兵作战的经验来看,都是比较合适的选择! “王爷他怎么说?” 容瑾笙凤眸含笑,默了瞬,答道:“王妃身体抱恙,他忧心不已,无法离京!” “王妃病了?怎么没有收到消息?” 她诧异的挑眉,在这汴京城中,真正与她算是交情尚可的就是汝南王夫妇了! 他们也助她良多! 容瑾笙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因为王妃是在南王说了这句话之后,才病的连床都起不来!” 那眼神中,有戏谑,有玩笑、还有几分散漫和看戏的姿态! 曲蓁顿时反应过来,不禁哑然失笑! “你何时开始将主意打到南王身上的?” “下聘那日!” 他微有得意的勾了下唇角,“有容溟在,提交到景帝面前的人选就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唯独汝南王是个例外,需要另下功夫!” 所以趁着下聘寻媒的机会,他与南王商议了此事,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果然,最终还是用上了! “那最后呢?景帝答应让阿渊去了?” 汝南王毕竟身份特殊,不想去景帝也不好强迫。 “当然,你家夫君出马,必然是十拿九稳!景帝已经下了诏书,封晏晔为镇南侯,前往边城驻守!” “何时?” “明日正午出发!” 曲蓁不由得替晏晔高兴,他能离开汴京这摊浑水是好事,边关清苦但胜在自由,一身傲骨的雄鹰不该被束缚在这囚笼之中! 她无法送行也会在心中为他祝福! 正想着,身子突然被猛地一拽,猝不及防之下,跌坐在一个温暖的怀中,容瑾笙揽着她的腰肢,没好气的道:“你也算是得偿所愿,难道不该好好慰劳下本王?” 随着这声‘本王’,他惩罚似的‘捏’了下她的腰! 曲蓁笑着去躲,“别闹了,痒!” “谁跟你闹了?说正事呢!” 话是这么说,但容瑾笙作乱的手也消停下来,重新揽着她坐好,等着她开口。 “慰劳么……” 曲蓁清冷的眸子凝望着他的,一抹笑意转瞬即逝,抬手抚上他的衣襟,轻轻拨开…… 微凉的指尖擦过肌肤,使得那位置如着火般滚烫! 容瑾笙瞳孔骤缩! “是这样吗?” 她恍若未察觉那异样,手指下移,沿着领口滑落,最终拽着那纹着银竹的蜀锦腰带猛地一扯! “够了!” 容瑾笙一把按住她的手,防止她再作乱,一贯淡漠的凤眸被晴欲点燃,夹杂了些许微红之色,哑声道:“别动了!” “你不是想要慰劳?” 曲蓁故作不解的看着他,语气玩味。 容瑾笙知晓她是故意的,忍不住磨牙道:“曲蓁!” “我在!” 她话音掺了丝笑意! 这对话他们重复过无数次,这次,却是完全颠倒了过来。 容瑾笙瞧着那柔软的眉眼和风情,心下苦笑,他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碰又碰不得,说又说不得! 摊上这么个小祖宗能怎么办? 哎…… “我还有公务没处理完,就先回去了!” 话落,他不由分说的将曲蓁抱起,安置在旁边的凳子上,转身就走,刚到门边,倏地又转过身子,愠怒道:“这酬劳,等大婚后我自会跟你讨回来!” 说罢,不等曲蓁反应,快步离开! 直到那天水碧的身影消失,曲蓁才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讨债么…… 她却不知,容瑾笙回到且听风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召来了暮霖,“那边筹备的如何了?” 暮霖被问的一愣,旋即答道:“回主子的话,天机堂、魇楼的人手都在回缩,很快就能抵京,而萧楚风那边也说服了一些各州府的守将,确保守死通往京城的关卡,让景帝再无援兵!” “多少时日?” “最多一月!” “好,命他们加紧进度,不得厌恶!还有,无瑕那边也知会一声,大婚所需的一切物价加紧准备!” 这急切的姿态同暮霖印象中的主子截然不同,心中再疑惑,他还是颇为尽职尽责的道:“属下遵命!” “如果没有旁的事吩咐,属下就先告退了!” 等了片刻,依旧不见回应,暮霖刚打算往外走去,就听身后传来道冷淡的声音,“命人准备桶冷水抬入我殿中!” “是……” 暮霖离开寝殿时,依稀还能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他吩咐影卫去准备所需的东西,疑惑的蹙着眉。 “这么急切,难道是宫中出了什么变故?不应该啊,没听天机堂回禀近来有要事发生……” “到底怎么回事?” 他边嘀咕边往外走。 路过那树影时,面前突然倒吊下一个黑影,双眼放光的看着他,“你神叨叨的说什么呢?” “风愁?你来的正好!” 暮霖声音顿沉,“近来京中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 “没有啊!怎么了?” “那就奇怪了……” 暮霖眉头蹙的更深,忧心忡忡的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仔细转述一遍,风愁越听越不对劲,最后,满面感慨的看着他…… 此时此刻,真想叹一句:大人真乃神人也! 第779章 指使下毒? “你,你确定主子是这个意思吗?” 风愁默了良久,一脸严肃的问道。 暮霖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强装镇定,沉声道:“那不然呢?京中局势变化万千,容珩虎视眈眈,容黎言和景帝又是……” “打住!” 风愁听他又开始要长篇大论,忍不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我们能不能不要这么庸俗?想的再高尚些可以吗?” “嗯?” 暮霖眉峰蹙的更深,“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卖关子!” “大哥啊,我们有时候还是要多到人间走一走,别真的修成神仙了!” 风愁真的是快呕血了,望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大石头,很是为自己的未来担心! 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令暮霖很是恼怒! “风愁!那你说主子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 风愁撇嘴,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主子这是在为宸王府开枝散叶的大事着急呢!明白了吗?” 这…… 暮霖微怔,反应过来时颇为尴尬,一时无言! 沉默了很久,才挤出句话来,“冷水澡洗多了伤身……” “所以啊,盯着底下的人加快进度,别耽误主子大婚……” 风愁扶额,这帮子老光棍真让人操心! “就你话多!” 暮霖瞪了他一眼,撂下句话,理着袖子就往外走去,留下风愁在风中凌乱,许久之后,他才恨恨道:“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这不是白莲花的词儿吗?” 暗处传来几声闷笑,有人打趣道。 风愁没好气的往那方位扫了眼,冷哼道:“都是群没良心的混蛋,早知道我就不说了,让他使劲儿琢磨去……” “有这闲聊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提高办事效率,风大情圣!” 这是泉微的声音! “有这笑我的功夫,不如好好琢磨下该怎么把各处的细作安置妥当,假面怪!” “你是不是想打架?” “来啊!” “来就来,你当我怕你?” “……” 几人吵闹声越来越大,忽的,从且听风吟悬窗内飞出一个茶盏来,“砰”的一声砸在了他们俩藏身的树上! 两人纷纷被抖了下来! 其余人霎时噤声! “你们……” 容瑾笙冷淡的声音刚传来,风愁忙一骨碌爬起身,立时接过话道:“属下知错,属下这就去狱司领罚……” 说罢他转身就跑! 泉微见状,也忙拱手道:“属下也去领罚!” 不等容瑾笙出声,两人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寝殿内隔了许久才传出一道冷哼,很快沉寂下去…… 而藏身在不远处的风愁和泉微贼头贼脑的探看着,没见有人追上来,这才靠着墙坐在地上。 长吁了口气! 须臾,泉微起身,“走吧!” “去哪儿?” 风愁奇怪道。 “去找月杀领罚啊!” 泉微一本正经的说道。 风愁忍不住扶额,对着他皮笑肉不笑的道:“你是认真的吗?哪儿有上赶着挨抽的?” “不是你说要去狱司……” 泉微面色骤变,眼神古怪的看着他,“你压根就没打算受罚?” “受什么受!你就说你是不是一根筋?现在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把我们打的趴在床上动弹不了谁来保护主子和王府?” 风愁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再和他们多说两句,非要短命不可,无奈道:“你真以为我们跑了主子就拿我们没办法?他这是明显懒得追究,你还上赶着要去领罚,真是猪脑子!” “你……” 泉微火气上头,深吸口气才按了下去,“懒得理你!” 两人对视了眼,各自嫌恶的撇开头去…… 清风吹过,带来一阵莲香! 次日,曲蓁刚为谢涵诊完脉。 “没什么异常,你且安心养着,若是觉得无聊,我给你带了些医术和手札来,你随意翻看打发下时间吧……” “好!” 谢涵笑着点头,往她身后看了眼,奇怪道:“我从昨日来你这儿,怎么一直都没看到那个白公子?他走了吗?我还想跟他学习下针灸之道呢!” “那你是找错人了,他生性疏懒,宁可窝着睡觉都懒得做教习,不过说起来,我也有几日没瞧见他了!” 往常耳边聒噪的很,如今清静下来,倒叫人有些不适应! “那么懒还能留在京城这个是非地,看来与你之间的情谊非比寻常啊……” 谢涵窃笑着打量她,曲蓁轻抬眼眸,睨了她一下,“是啊,情谊深厚,这情谊可是我拿饭换来的!” “饭?” 谢涵疑惑的看她。 曲蓁肯定的点了点头,“就是你想的那回事,那位爷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儿,嘴又挑剔,想请他出手,那就得拿好吃的去换!” “这好办,我在家中常做茶点,软糯香甜,比宫中的御厨都还要好上不少呢!等会我就去贿赂他!” 谢涵顿时有了底气。 那可是医盟的少主啊,老盟主亲自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医术造诣绝对是首屈一指! 能得他指导,说不定能有所进益! “那你要小心些身子,我青镜司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放心,这地方我熟,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 谢涵豪气干云的拍了拍胸口,惹的曲蓁失笑,不多时就从她那儿出来,望着清朗的蓝天,曲蓁不禁有些想念顾义等人! 自从黎后复位后,在东宫和三皇子的联手打压下,青镜司几乎没有任何公务,顾义等人也闭门不出,免得给人挑起事端的把柄。 隔了这么久,她也该去看看了! 念落,曲蓁就命人去准备车驾,刚出府,准备钻入马车,就看到一对禁卫军策马朝这边赶来,气势汹汹,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曲蓁不由得停下动作。 “姑娘,不会又是来找你的吧?” 血手忍不住抽了下嘴角,有些无语,谁家府上能有这么热闹?不是内监来请,就是禁军临门! 瞧这架势,也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等等就知道了!” 她清眸平静,早已掀不起半点波澜,直等着那对禁军临近,刚准备发问,就听为首那人大手一挥,喝道:“曲蓁教唆宫婢毒害皇后,押入宫中问罪,来人,抓起来!” 第780章 缉拿要犯,给我死! 重甲骑兵霎时包围了马车,马蹄声铿锵,长矛对准曲蓁几人,气势迫人! 不远处百姓四聚围观,指指点点! 曲蓁无瑕顾及这些,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清眸微冷:“你说我指使宫婢对皇后下毒?那皇后如何了?” 这变故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为首的将领见她面对抓捕竟还有心思关心这个,顿时感觉受到了冒犯,虎目一瞪,怒道:“废话什么,还不赶紧束手就……” “我问,皇后怎么样了?” 她声调微微拔高,眼中乍现寒光。 那抹青衣本该如竹林般洗练旷达,不惹尘埃的清雅温柔,但此刻却透着股凌厉之意,仿佛他再敢置喙,必有厄难! 将领脊背一寒,下意识的咽了下口水,语气略不自然,“皇后娘娘暴毙,陛下震怒,严令我等缉拿幕后主使,你还不赶紧……” 暴毙? 就这么死了? 曲蓁心头顿沉,也不知是何滋味,不等他说完,又问道:“为什么说是受我指使?下毒的那个宫婢呢?” “本将是来缉拿朝廷钦犯的,不是来为你答疑解惑……” 将领话被打断颇为恼怒,但目光触及那清冷的视线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鬼使神差的答道:“宫婢被太子抓去审讯,严刑拷打之下招供了真凶,最后不堪受辱已经自尽了……” 他将‘真凶’两字咬的极重,似乎是在提醒着什么。 同时还给旁边的下属使了个眼色,万一遭遇反抗的话,时刻准备强行拿人! 原本禁军的人都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 谁知曲蓁在听完这番话后,静立在马车旁思忖了片刻,便很是平静的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在前面领路就行,本官跟你们走!” “领路?” 禁军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古怪的打量着她! 她以为他们出动是特意来请她入宫去喝茶的吗?这位祖宗到底明不明白,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迎接着她的,可是毒杀皇后,当株连九族的大罪! 一旦罪名敲定,别说是她,就算是曲国公府也在劫难逃? 将死之人,还装出这幅模样给谁看? 曲蓁蹙眉,冷淡道:“不然呢?本官给你们领路?” “你……” 将领顿时语塞。 怪不得京城传言,这世上的有两个东西是绝不能得罪的,那就是晏世子的刀和青镜主司的嘴! 也忒损了! “身为戴罪之身,你有何资格乘车入宫?跟在我们身后,追着跑!” “就是,也不知道这位与京城第一美人齐名的青镜主司薄汗涔涔的模样,究竟是何种风情?” “今日,兄弟们也算是有眼福了!” “……” 穿着禁军卫甲的两人生的尖嘴猴腮,一副刻薄相,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曲蓁,那目光,似是恨不能将她衣服生生扒了! 这话说的突兀,那将领也没来得及阻止,待反应过来,忍不住蹙紧了眉头,“够了!别在这儿丢人!” 被这么一闹,他也没了刻意刁难的心思,对曲蓁道:“那就按照你说的,登车入宫吧,记住,别耍什么花样,本将会……” “会怎么样?” 血手抢在曲蓁面前问道,一双眼满含煞气的盯着他,“你手底下的人寻衅滋事,就这么完了?” “那你想如何?” 禁军将领面露不悦,“他们胡言乱语,待回营后本将自会处置!” “不必了,既然你管不好,那我就来替你管管!” 血手冷笑一声,倏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腰间,长鞭鞭影划过半空,落在地面,“啪”的抽出道裂缝来! 这一声,骇的那两人面上的笑意顿时僵住! 感觉那鞭子像是抽在了自己身上,‘痛’的不禁倒吸口凉气,扭头看向自家将领,颤声求救道:“将,将军!” “你敢!” 禁军为首之人当即脸色大变,这时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要是被人当众打了禁军的人,那他这个将军也算是丢尽脸面了! “敢不敢,试试不就知道了?” 血手催动内力,作势就要甩鞭,那将领面色寒沉,忙对曲蓁怒道:“曲大人,你还不赶紧管管自己的下属?你本就身负命案,何必再多添麻烦?”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案子既然要本官背了,再多背两条也无妨!血手!” 曲蓁面不改色的唤了声。 眼角的余光掠过那两人,冷漠而凉薄。 “遵命!” 血手闻言大笑,挥动长鞭,在那两人目眦欲裂的癫狂中,猛地朝他们卷去,怒道:“别说这罪名未定,就算是定了,我家王妃也是你等宵小敢随意作贱的,给我死!” 随着他话音落,长鞭破空,卷在那两人身上,高高抛起! “啪”! 又一鞭,被抽砸在地上! 地砖粉碎,露出两个蜷缩着身子几乎断气的人影来! “王贵李四!你们……” 将领没想到他真的敢当众动手,且下手毫不留情,气的面色铁青,“给我拿下!” 他一声令下,四周禁军纷纷行动。 血手冷漠四顾,眼神所到之处,皆是骇然的退了两步,连手中的刀剑险些都握不住。 “你们是禁军哪个营的?报上名来!” “本将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撑腰,让你们敢肆意的挑衅我宸王府和曲国公府,真是愚昧狂妄,不知死活!” 血手话音落,满场死寂! 他们没想到前来拿人还要受到威胁,挨了打打人的还这么理直气壮,这世道究竟是什么了? “将军,您看……” 坐在马背的将领一时沉默,蹙眉看着血手,“宸王府……” 宸王他可开罪不起! 着急抓人怎么忘了这茬?这两家,可是定婚了的! 麻烦! 太麻烦! “好了,带他们去治伤,曲大人,宫里还等着呢……” 言外之意,就是不想再追究此事! 曲蓁也懒得计较,顺势道,“好,那就进宫吧!” 她俯身钻进马车,跟着禁军的队伍往宫城的方向走去,待进了后宫,即将抵达凤鸾宫之际,下车步行,临入内之际,轻声道:“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本官提醒你一句,别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你真以为他们那些话,是临时起意吗?” 话落,再不顾那难看的脸色,抬脚入殿…… 第781章 太子殿下,你在开玩笑吗? 那将领面色青红交加,站在原地盯着那纤细的身影离去,好久,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转身离开。 回营之后一查,今日原本这两人并不当值,是与人换班之后强行跟着出宫拿人的,那挑衅寻事的话多半儿也是刻意而为……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 似乎,与那被罢免了朝职的冷国公府小公爷,冷嵘有关,听闻他早些时候就有规矩,谁能对付那曲蓁,谁就是他冷嵘的座上宾! 宫中不少侍卫因辱骂曲蓁而讨得冷小公爷欢心得到了不少赏赐,他们,就是抱着这样的目的! “这两个鬼迷心窍的王八蛋,想出头想疯了吗?什么事儿都敢做!白白赔上了一条性命!” 将领心烦意乱的挥退了回禀的下属,在帐中来回踱步,“她明知这是挑衅还让人出手,这不是往人套里钻吗?还是说……她是故意的?” “不管如何,三两句话就能看破圈套,做出反应,如此决断心性的人不好招惹,尤其是她还是未来的宸王妃,见鬼,怎么把这么棘手的差事交给我……” “以后见了这姑娘,还是躲远些吧……” 自那之后,凡曲蓁经过之地,他就犹如惊弓之鸟,退避三舍,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曲蓁被领去凤鸾宫内殿。 刚踏入,就被无数双眼睛齐齐盯着,有深沉的,有忧虑的,有悲愤的,还有幸灾乐祸的…… 景帝、后宫诸多妃嫔、几位皇子还有太医等都在! 容瑾笙也在! 他是在宫中议事时听到的消息,所以要更早一步抵达此处,此刻两人视线相触,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微臣见过陛下,见过几位殿下。” 她微微拱手请安。 景帝凝视着她,半响没有说话,殿内气氛肃杀,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令人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都不闻人声。 “皇兄,这罪,还没定呢!” 容瑾笙蓦地出声,打破了这死寂,景帝瞥了他一眼,收敛心神,这才对曲蓁冷淡道:“起来吧!” “谢陛下!” 曲蓁站直身子,没有说话。 那气定神闲的姿态仿佛一切都与她没有干系,倒是叫四周的看客不禁啧啧称奇,要论心性这块,恐怕朝中能比得上眼前这位的人是寥寥无几! 这可是杀人的罪名啊! “知道今日传你入宫是为了什么吗?” 景帝缓缓问道。 她答,“知道!” “你怎么想?” 景帝又问。 她面不改色,“一派胡言,荒谬至极!” 简短有力的八个字如平地惊雷,震得在场所有人心神颤粟,当着陛下的面儿,她还真敢说! 景帝面无异色,似是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答案,也不在意,正准备说话,突然一道声音打断,“毒害国母是何等大罪,你说不是就不是吗?有人指证受你指使,是本宫亲耳所闻!难道,还是她冤了你!” “是谁指证,证人何在?我要与她当面对峙!” 她冷漠说道。 容黎言闻言冷笑,“人已经死了,你要如何对峙?以你谨慎的性子,恐怕入宫的时候,就已经都将消息打探清楚了吧?既然如此,又何必以此来狡辩?”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曲蓁目光讥诮,没理会他,径直对景帝道:“启奏陛下,臣接到诉状,转告东宫太子掳劫民女,草菅人命,罪行滔滔,还请陛下立案详查!” “你少胡说八道!本宫何曾草菅人命?你这是污蔑!是谁说的?你把人证拿来!” 容黎言怒不可遏,抬起那双满是红血丝的眼,死死的盯着她,像是要吃人般! 刚经历丧母之痛,又被人泼脏水,这人还是他的‘杀母仇人’! 他岂能再忍? 围观诸人见他们争锋相对,议论纷纷。 在一片注视中,曲蓁摊开手,满面冷静之色,“没有人证,不对,有人证,人证怕遭报复,已经携妻女远遁江湖了……” “一派胡言!你这分明就是……” 容黎言怒斥的话刚说出口,忽然反应过来,怒视着她! 她这哪儿是参奏,明摆着是在嘲讽他! “分明是什么?怎么又是一派胡言了?” 曲蓁不疾不徐的问道,嘴角扯起抹冷厉的笑意来,“原来易地而处,太子殿下也是会喊冤啊!怎么罪名落在下官头上,就是狡辩了?太子殿下这是在开玩笑吗?” “你!” 容黎言一时无语! 见状,容瑾笙哑声失笑,宠溺的看着她,就这点手段妄图逼她就范?看来宫里这些人是清闲日子过久了,非要自找麻烦! 既然如此,就随她玩儿吧! “闹够了吗?” 景帝见容黎言惨败,眉头深锁,原本调理好些的身子被怒火冲撞,又咳了几声,旁边的安总管要替他顺气,被他拒绝,对曲蓁道:“这么这听来,曲爱卿是不打算认罪了?” “臣无罪!” 曲蓁眼眸低垂,冷淡的回道。 “可下毒之人指认你有罪!朕,总需给出一个交代!不是你,罪首又是谁?” 景帝气息越发粗重,即便强忍着,也不难听出其中不正常的顿挫和颤意。 “微臣连前因后果都不清楚,如何知道罪首是谁?” “好,那你就先听听!” 景帝对容黎言使了个眼色。 容黎言会意的起身,平静心绪后,哑声说道:“下毒之人是母后身边的试毒婢女,借用身份之便将毒下在了饭菜中,因她自己也吃过,所以母后未加防备,导致中毒身亡。” “她原本也是要死的,结果被折松总管及时封住了血脉,留下了一条贱命,暴露之后她还想嘴硬,咬死不说,本宫用尽了手段才撬开她的嘴,得出了你这个幕后主使,结果那贱婢自知背主,自行了断了!” “否则,本宫定是要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所以,这就是殿下定罪的理由?” 曲蓁忍不住嗤笑,嘲讽道:“一个人临死之际随口攀诬的话,竟也成了能指认朝廷命官的铁证,简直可笑至极!” 第782章 景帝的决定! “你说我指使宫婢杀人?” 她对容黎言问道。 “是!” 容黎言短暂的迟疑后,咬牙答道。 曲蓁不禁失笑。 环顾四周,对上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脸上的讽色逐渐被冷漠和不屑取代,她话音极轻,却有种睥睨之势! “我曲蓁要杀人,能有一千种办法不露痕迹,就凭朝中那些刑曹,有生之年都别想抓到凶手,试问,我何必找个人徒增风险,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你的意思是,我大盛刑曹无一可用之人?” 容黎言抓住话柄,即刻发难。 按照常理来说,同朝为官,不论是私底下如何判论,都不会搬到明面上来得罪人,此话着实狂妄,将刑曹贬的一文不值! 要传出去,恐怕是与所有人为敌! 换做其他人,都会说“一时失言”“口误”之类的话来打个圆场,但曲蓁毫无异色,只顺势问了句,“难道不是吗?” “你,你简直狂妄!” 容黎言脸涨成了猪肝色,浑然没察觉自己被牵着鼻子走,矛盾的重点已经由黎后之死变成了刑曹之争! 他此刻一心只想要撕碎眼前这人面上令人厌恶的冷静! “狂妄?那太子殿下倒是说说,从临江府连环凶杀起,曲国公府送尸案、北戎王子被杀案、桃源县瘟疫案、甚至是狼军内奸案,定北侯卖国案,种种惊天大案,你所推崇备至的大盛刑曹,发挥过几成用处?” “他们有谁敢说,能以一己之力,勘破案件,抓捕真凶!”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无言! 的确,曲蓁并非狂妄,而是狂傲,有才者,势必自傲! 他们站在这里指责她是杀人凶手,却忘记了她这样的手段和能力,要杀谁何必借势! “母后一死,查不出真凶朝廷必会仰仗于青镜司,曲大人素有‘芙蓉玉面鬼判官’的称号,怎么可能查不出真凶,查不出,所有人都会怀疑到你头上!” “曲蓁,你别忘了,想要置我母妃于死地的且有这种本事的,只有你!” “所以亲自动手,反而会将你陷入绝境,你想着索性反其道而为之,找人动手,反正那人倘若失败,朝中刑曹抓不到凶手,案子又会落到你手里,到时候你随意找个替罪羊,就能揭过此案,得偿所愿!” “只是你没想到折松会出手救下那婢女,酷刑之下她反口招供,所以情急之下才搬出方才那套理论来狡辩,替自己脱罪!” 容黎言愤恨的看着她,咬牙道:“本宫说的对吗?曲大人!” 旁边有人微不可见的点头,这么一想,似乎太子说的也有些道理,再加上前些日子听到的风言风语,黎后和曲蓁之间有着不可调节的矛盾。 据说,释出皇后时,她还竭力反对过此事! 并且表现出了很大的戾气! 要说有动机杀人,且能作案不留痕迹的唯有她,如此一来,岂非不打自招? 事到如今,这场问罪已经由皇室和凶手的较量转换成了容黎言和曲蓁的对阵,无人再敢插话。 就连景帝,都是静看事态发展! 至于与曲蓁情谊颇深的宸王…… 有胆大的朝着容瑾笙的方向瞥了眼,察觉他似乎并无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饶有趣味的看着,不禁恶寒! 这位爷究竟是不在意,还是对眼下的闹剧不放在心上?认为曲蓁并无危险! 按照他们的经验来看,应该,是后者! 果不其然…… 曲蓁听了这番话,目光怪异的打量了容黎言稍许,拍手赞道:“太子殿下,您有这样的想象力不该浪费在这儿,该去写戏文才是!” 真不知该夸他有见地,还是想得太多! 她有这仔细斟酌的功夫,黎氏怕是早已死了百八十回了! 容黎言哪儿能听不出其中嘲讽的意味,但那宫婢寻了短见,死无对证,也没办法直接处置了她! 事态,僵在此处! 而曲蓁也觉得麻烦,这明摆着就是栽赃陷害,是阳谋,宫婢畏罪自尽,她又有作案动机,加上容黎言与她早有仇怨,定不会放过这机会,痛失至亲之下必咬死她的‘罪行’!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而得利的…… 她朝着旁边默不作声的某人望去,似是察觉了她的视线,容珩缓缓抬眸,那狭长的眼中露出些许极淡的笑意来,还毫不避讳的对她微微颔首…… 曲蓁心中冷意更甚,但面上不露分毫! 他们都清楚,要查出真凶需要时间,而这时间,容黎言根本不会等! 对太子而言,黎后已经死了,沉浸于伤痛之中无济于事,倒不如想方设法挽回败局! 真凶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借机拉下曲蓁,引容瑾笙发疯! 给宫中一个名正言顺处置宸王府的机会,为储君登基,肃清朝局,铲除最后的绊脚石! 而对容珩而言,不论是被形势所迫,曲蓁反击和太子撕破脸皮,还是她被下狱,容瑾笙对东宫出手,都是好事! 不得不说。 这一手嫁祸的法子,最简单却最有效! 将原本置身事外的两人,彻底拽入了局中! “你很好!” 曲蓁无声的动了动唇瓣。 容珩扯了下嘴角,也回道:“为求自保,出此下策,让曲大人见笑了!” “我倒是低估了你……” 她有些恼意,碍于局面无法发作,心中对于容珩的怒意又深了几分! 两人间无声的较量无人察觉,容黎言还想再说,不等开口…… “你们别再争了!” 沉默良久的景帝见时机差不多,开口说道:“此案一时半会也难以查清楚,不论如何,既然有人指证曲爱卿涉案其中,朝廷就不能坐视不理!” “先将曲蓁交由御史台收押看管,令刑部尚书阮舒白主理此案,待查出真相,再作定夺!” 这个结果,超乎所有人的预料! 容瑾笙眉头微蹙,“皇兄,这个处置……” “小九!” 景帝打断他,声音略重,“只是收押看管而已,不会有任何风险,朕,总要给其他人一个交代!” 他特意强调了看管,也就是表明,没有敲定曲蓁的罪行! 这下,容黎言又不乐意了…… 第783章 主仆情分! “父皇,母后尸骨未寒,若不将嫌犯处决,恐怕难以安定人心啊,那婢女临死前招供确实为曲蓁指使,并非儿臣杜撰,我……” 他还想再添把柴火,奈何景帝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够了,朕意已决!” 容黎言闻言蓦地抬头看他,见他神色冷漠不见丝毫痛色,一时间满心哀凉,下意识的朝其他人看去! 容珩恭敬之余难掩戏谑,容溟漠然,容瑾笙自不必说,因着曲蓁的缘故,早已与他东宫绝了往来! 宫婢内侍唯有恐惧! 这阖宫上下,真正为了黎后之死伤心的,除了他,恐怕就只有…… 折松! 太监沧桑的面容在这一刻像是蒙上了层阴霾,勾腰弓背,叫人看不出情绪,但那浑身散发的厉色,不容小觑! “陛下,皇后是自幼与您结发的妻子……” 他沉默了许久,哑声说道。 伴随着话音,头缓缓抬起,“她为你看顾六宫,为你生儿育女,早年夺嫡之争,因你下狱,替你受辱,后又被你幽囚,哪怕夫妻情断,但这数载扶持的情分就不值得陛下深究一二吗?” 此话出,众人皆惊! 这太监是疯了吗? 景帝金口玉言已经有了决断,就连东宫太子都要隐忍不发,他不过一个奴才,怎敢以训诫质问的口吻对陛下说话? 容珩眼底笑意更深,看来今日还有些意外之喜啊! 容溟依旧冷漠,对这些勾心斗角毫不在意,他本是在宫中议事,被强行传唤过来的,只要曲蓁和皇叔无事,其他人要死要活,与他有什么干系? 曲蓁则是和容瑾笙交换了个眼神,若有所思…… “折松,朕倒是把你忘了……” 景帝目光陡厉,倒也没责怪他冒犯君威的罪名,迎上他的视线,“你是以什么身份跟朕说这句话?” “故友!” 折松沉默片刻,低道。 “当年你求朕想要留在宫中时,就已经断了交情,大盛再没有剑客江烨,只有内监总管折松,如今,又何谈‘友’字?” “你既然在意她的生死,就不该纵她如此行事,助纣为虐!” 景帝面色微冷,看着他的眼神越发寒沉,“助她,却护不住她,你有什么资格站在朕的面前质问?” 这番话,字字尖锐。 殿内一时死寂。 曲蓁打量着针锋相对的两人,压低声音对容瑾笙问道:“江烨是谁?我似乎在哪儿听过!” 容瑾笙也没理会旁人的情绪,温声道:“江烨是早些年名震三洲的剑客,为人孤傲,一心向武,天赋极高,与鬼剑前辈一样,都是痴迷武学的怪才,只是二十多年前骤然绝迹,再无消息。” “没想到会是他!” “这世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 她不禁打趣道,全然没有因为眼下的窘迫境地而紧张。 容瑾笙轻瞥了她一眼,眼神温柔,失笑道:“蓁蓁,黎后被幽禁时我也尚是婴孩,如何得知?只不过这江烨在江湖高手中颇有名气,我才记住了一二。” “也对,一个江湖剑客,一个大内太监,两者身份悬殊,也着实难以联系在一起!”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回避,足以叫其他人听得清楚! 尤其是折松,在容瑾笙谈及那些过往时,枯糙的面皮条件反射般抽搐了下,很快又没了反应! 那段岁月在他脑海中,已经极淡了! 如今,他是大盛皇宫中的一名太监,是她的,贴身内监…… 护她周全是他的责任和承诺,却因为一时疏忽,而导致她丢了性命,含恨而终…… 是他的错! “我没想到那贱婢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在饭菜里下毒,毒性虽烈,但她吃的极少,所以发作的晚,等娘娘毒发时我才反应过来,可惜,为时已晚……” 折松拳头攥的‘咯吱’响,那一刻,他恨不能杀了那贱婢,可他不能,询问出幕后真凶才是关键! 手段用尽,十八般酷刑具出! 才得了这么个答案! 从他私心里是觉得不会是曲蓁,那女子生性骄傲且颇有手段,不会做出这种错漏百出的局,但,他由着太子发作,将矛头直指曲蓁! 娘娘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将那对贱人母女杀个干净,生时未能如愿,抱憾而去,那他,就要全了这心愿! 至于真凶…… 他看向容珩,到底是他们低估这个贱种了…… “不晚,你身为黎氏的贴身内监,主仆情深,既然失职在先,就自裁谢罪,去地下跟她解释吧……” 景帝话音不容置疑,说的是云淡风轻。 似乎不是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是谈论晚膳吃什么一样平静! “父皇,这不是折松公公的一个人的错,他也……” 容黎言闻言顿时急了,母后刚死,折松对他极有用处,如果被处死,那他身边再无可用之人,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他正要求情,折松抬眸看了他一眼,冷淡道:“太子还不明白吗?斩草要除根,陛下不会留我这个危险在身边!” 一个觊觎皇后的太监,且身怀武功,满心仇恨! 以景帝的谨慎和毒辣,怎么可能容许他活在世上! 况且…… “不必陛下吩咐,老奴答应过娘娘,不论去哪儿,绝不叫她孤身独行,老奴本就是要随她去的……” “折松!” 容黎言骇然瞪眼,不住的使眼色!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殿下放心,在老奴死之前,还有桩心愿未了……” 折松声音沙哑,磨得人耳朵发疼,容黎言正想再问,就听景帝骤喝一声:“曲蓁小心!” 他蓦地翻身从龙撵坐起,掀起薄毯就要阻拦,奈何体力不济,直接跌坐了回去,怒喝道:“折松你敢!” “没什么不敢的,老奴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左不过就一条贱民,陛下要就拿去好了,只是今日,她必死!” 电光火石间,那佝偻的身影‘咻’的朝着曲蓁的方向窜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把长剑,寒光逼人,杀气漫天…… 第784章 折松之死,这是坐牢? 那身法诡异灵动,巧妙的避开殿内现身拦截的影卫,三两个呼吸间就出现在曲蓁身前……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霎时卷来…… 在那无孔不入的森寒杀意下,曲蓁四肢如灌了铅般沉重,犹如被剑芒锁定,稍有动作,就会将她刺成马蜂窝…… “蓁蓁!” 容瑾笙长臂一卷,袖风激荡,携万钧之力朝那剑斩去,在这一刻,他顾不得隐藏实力,只想在那剑锋刺穿曲蓁心脏之前,将它截断! 剑,近在咫尺! 望着那杀气腾腾的剑光,她一瞬间脑子闪过无数的想法,四周惊呼声此起彼伏,她看到容溟飞身而来,被折松击退,看到景帝大怒,指使皇家影卫围剿…… 看到容珩笑得越发得意,容黎言几乎掩盖不住那兴奋之色…… 似乎所有人,多因折松骤然下杀手,而被牵动了情绪! “想杀我?那就先尝尝这化尸散!” 内力冲破桎梏,曲蓁疾退同时,随手一扬,袖中边飞出许多白色粉末,朝着折松面容飞去…… 化尸散! 折松面色微变,刹那侧身去躲,然而却没瞧见那退到远处的青衣瞬间逼近,指尖寒芒顿闪,“咻”的飞出! 银针破空,带着睥睨之势,刺入其耳后风池穴! “噗通”一声,折松内力被阻断,直砸落在地,刚翻坐起身,数柄长剑‘刷刷刷’架在了他脖颈上。 几个呼吸,局面已定! “大殿杀人,折松,你好大的胆子!” 景帝见曲蓁没事,面上顿时化作暴怒之色,抄起旁边的药碗就朝他砸去,折松不闪不避,任由那茶碗砸在脑门上,鲜血横流! 猩红色模糊了他的视线! 折松冷静的迎上景帝的视线,平静道:“这个伤,就当是还你当年成全我的情分……” 说罢,他看向曲蓁,此刻曲蓁被容瑾笙和容溟围在中间,见他望来,两人顿时警惕…… 折松却再无动作,自嘲的笑了笑,“你们母女真是她这一生的劫数,是我无能没杀了你,我要去跟她赔罪了……” 话音落,在众人的注视中,他凝气于掌,拍向了额头…… 身子软软的倒下…… 血腥味在殿中弥漫,无人说话。 过了许久,容黎言才吩咐侍卫将折松的尸身抬出去,对景帝道:“既然凶手之事父皇有了决断,儿臣也就不再插手了,那母后的后事该如何安置?传礼部和工部尚书来商议吗?” “不必!” 景帝摇头,缓缓靠回椅背,这一番激烈的情绪波动使得他有些眩晕,抚额阖眼,缓声道:“时局敏感,丧礼就不大办了,低调些,将她尸身送入皇陵吧……” “这怎么行?好歹是一国之母……” 容黎言心中越发沉重,连这最后的体面都不愿意给了吗?是不是说明父皇不仅是厌弃了母后,也不再考虑他这个东宫太子的颜面了? 那,他处境危矣…… “按朕说的办吧!” 景帝没再多作解释,拂了拂手,四周抬轿的宫人很识趣抬起轿撵,转身出了凤鸾宫…… 皇帝一走,容珩也不想再待下去! “太子皇兄,逝者已矣,你要节哀……” 他敷衍的拱手后,在容黎言阴鸷的目光中,阔步而去,这次,再没有以往对于容瑾笙的谄媚和恭敬,而是目不斜视的从他们身侧走过! “把她押去御史台狱!” 容黎言怒喝一声。 候在不远处的禁军忙涌了进来,他们也是听到景帝的吩咐的,但也没有催促,任由曲蓁和容瑾笙将话说完! “我稍后会派人送去些吃食和医典,你闲来无事就看看!” “若觉得无聊,就让御史台将历年的卷宗给你,或者在牢里走走,与那些人说说话,毕竟那里面关着的,都是些有故事的!” “就换个地方歇歇脚,呆不了几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他们提!” 容瑾笙不厌其烦的叮嘱着,她也认真听着! 这次下狱和之前全然不同,几方博弈,她这个最关键的人物是油皮都不敢破点,御史台那位大人是个聪明人,不会犯糊涂的! “放心吧!” 曲蓁含笑应了声。 容溟在旁听着怪异的瞥了自家皇叔好几眼,最后只能无奈的笑笑,那是御史台的大牢,不是宸王府的后花园啊! 太子还在旁边听着呢,这样会不会太嚣张了些? 不过,他也懒得顾虑太子究竟是个什么想法,轻道:“正好,王妃她新得了坛好酒,说要与你品尝,那就让她多去牢里陪你说说话,也算是有个照应!” 闻言,曲蓁哭笑不得。 这些人…… 也太夸张了…… “曲大人,请!” 侍卫听到这番对话,低埋着脑袋不敢吱声,对曲蓁的态度也越发恭敬,试问天底下有几个人去大牢里能有这种待遇? 也真是……荒唐又好笑! “那我就先走了!对了,祖父那边就先瞒着,省的二老担心!” 她又嘱咐了句,随着禁军往外走去,路过凤鸾宫的侧殿门口时,脚步微滞,往里面瞧了眼,隔着屏风,依稀还能看到那伏在桌上,已经断气的黎皇后…… 就这么死了! 对于这个结果,曲蓁说不上有多愤怒,也说不上有多畅快,唯一遗憾的,是她没能亲手报仇! 爹娘之死,还有那数道冤魂,今日之后,皆可清白了…… 她凝视良久,缓缓吐了口浊气,心中积压许久的悲愤和恨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一身轻松! 曲蓁再不耽搁,抬脚离去! “皇叔,兵部那边正要有个事情要与你商讨,不知可否方便?” 容溟询问道。 容瑾笙点头,“那就一起走吧!” “好!” 随着他们离开,凤鸾宫彻底空了下来,容黎言站在大殿中,四周都是噤若寒蝉的宫婢和太监,静的犹如死地! “你们还站在这儿做什么?滚,滚出去!” 他双目赤红,大怒着踹倒桌案,打翻立在旁边的瓷瓶和摆件,桌椅茶碗无一放过,在‘霹雳乓啷’的打砸声中,宫婢们尖叫着跑了出去…… 许久后,殿内满地狼藉。 容黎言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望着地面那摊血迹,突然露出个笑容来,那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最后放声大笑…… 笑得眼泪横流! 时至此刻,没有任何一个人记得,那还趴在侧殿中,半个脑袋栽在饭菜里,已经断气的黎皇后…… 第785章 犯人的‘优待’! 汴京城外。 数万将士严阵以待,风吹过枪尖使得空气中都掺杂了些铁锈味,一片肃杀! 在不远处,两道人影策马而立,望着城中的方向,似是在等着什么。 一个红衣烈焰,玉冠高束,霸气尊贵! 一个银甲戎装,气度清华,难掩凌厉! “大哥,不能再等了,时辰差不多了,大军该开拔了!” 晏峥蹙眉道。 晏晔没看他,“再等等!” 他整顿好大军后刚准备出发,就收到消息称黎后被毒杀,宫中传召曲蓁,这个变故使得本该在午时开拔的大军一直等到了现在…… “那丫头不会有事的,容瑾笙还在宫里,况且就算出了事,你能怎么办?撂下大军不管不顾,违抗圣旨留在京都吗?” 晏峥打量着自家向来处事稳重的大哥,不赞同的道:“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不为晏家着想,起码也该替那丫头想想,她费尽心思筹谋将你送出京城,就是不想你卷入权力争斗之中,与你刀剑相向,这番心意,你也不在意了吗?” “你留在这儿,只会令宫中警觉!” 他这番话拉回了晏晔的视线,晏晔也不奇怪他能够看破此事,这个弟弟,自幼就是极聪明的! 只是偶尔偏执! “阿峥,你长大了……” 晏峥闻言,自嘲的笑了笑,仰面望天,叹道:“以往有父兄庇护,姑姑疼爱,我随心所欲的活了近二十载,如今,也该承担起自己肩上的责任了,不能总教大哥担着……” “如果可以,皇室斗争,不要牵扯过深……” 晏晔思忖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句。 他和容瑾笙已经达成了协定,只要晏家谨守分寸,日后即便宸王登基,也绝不会苛待晏家。 “可能吗?” 晏峥明白他的意思,但也只是冷冷一笑,“大哥,鬼丫头曾经说过,世事未必能尽如人愿,她将你送离帝都,远离纷争是为何?因为她清楚,晏家立世,与皇室无法分割,他日容瑾笙造反谋逆,晏家的刀锋,会在第一时间对准她!” “她不愿与你为敌,又不愿舍弃宸王,所以选择了这条路!” “那你呢?” 晏晔问道,“你要与她,刀剑相向吗?” 话音被吹散在风中,两人同时沉默。 过了许久,晏晔才听到他的回答,“那日宸王府下聘,文定已成,她是宸王妃!而我,隔一墙未过,止步府中,就不再是那个能随心所欲的晏峥,而是晏家世子!” “晏家世子,以护卫皇室为先,逆者,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仿佛有把刀自天际挥下,彻底断绝了他的过往、情分、还有……年少的爱恋! 他说的决绝,不留余地。 也不知是为了说服晏晔,还是说服自己,低喃道:“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和她,只能如此了……” “阿峥!” 这个结果是晏晔想看到的,但又不是全然想看到的,非爱即恨,非黑即白,走极端不过是伤人伤己! 他沉重的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一时间只觉得心情尤为沉重。 不禁是因为曲蓁身陷危局,更是为了这个性情大变的弟弟…… “大哥不必再说了,我都明白。” 晏峥摇头打断他的话,再度扬起笑脸,随意道:“去边关吧大哥,离开这个是非地,你背负着晏家活了几十年,也该歇歇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我这个世子爷吧!” “去边关,沙场驰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随性的活着!” 他扭头笑看向晏晔,手握成拳,抵到身前,郑重道:“你我兄弟今日一别,再见不知何时,大哥,保重!” 晏晔审视他许久,缓缓伸出拳头,与他碰在一起,“保重!” “走吧!” 晏峥撤回手,垂在身侧,看了眼时辰催促道:“有什么消息,我会让人传信给你,不能再耽搁了!” “好!” 事实上晏晔也明白这样做不理智,极有可能会坏了他们的布置,守在这儿,不过图个心安罢了。 奈何时间紧迫,已不能再耽搁! 他深深看了眼城门的方向,调转马头往大军的方向打马赶去,刚走到一半儿,像是有所感应般,蓦地勒马停下,回眸望去! 不多时,一人骑着快马冲出城门,直奔晏峥! 兄弟二人视线相撞,晏峥微微点头,晏晔会心的松了口气,再不耽搁,策马奔至大军面前,接过头盔戴上,扬手道:“开拔!” “末将遵命!” 传令官去传达命令,大军缓缓动了起来,晏晔骑着马背离皇城,越来越远…… 他却不知曲蓁此刻,刚被禁军送到了御史台狱! 御史台的人早就得了消息,忙迎了出来,三两句寒暄后就正式从禁军手中接过了曲蓁的看管权! “曲大人,卑职告退!” 禁军等人抱拳一礼,转身离开。 待他们走后,御史台的那些人忙热情的围了上来,他们都是混迹官场的人精,哪里能不明白曲蓁如今的身份不是他们可以得罪的? 说是下狱坐牢,谁还敢真的苛待了她? “曲大人,您的牢房……不,是房间在最里面,十分幽静,出来就是个小花园,可以观景,下官已经让人准备了干净的床帐和被褥,用的都是上好的锦缎,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 几人引着她往里面走去,一副熟络模样,热情的让曲蓁有些不自在,这些御史台的大人们同她这个‘顽劣不堪’‘无法教化’的异类之前都是水火不容。 隔三差五就有参奏弹劾的折子递到御书房案头。 阵前辩论,针锋相对已是常态,如今乍然这么“温和”,瞧着着实难受! 曲蓁也明白,他们是被这段时间几方博弈之下的清洗给吓怕了! “周大人不必如此,一切从简就好。” “哪里的话,我等必不会苛待曲大人,您请——” “请!” 几人入内,路过的差役都要行礼问好,曲蓁不禁苦笑,几次交涉失败后也懒得再说,索性由着他们去了! 在牢内安置妥当后,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她正想歇歇,就有差役快步跑来,拱手道:“曲大人,王府来人给您送东西了……” 第786章 牢里的热闹 曲蓁站起身,顺着那幽邃深长的甬道望去…… 不多时,众多身影出现在眼前,抬着箱子拿着包袱,有说有笑的走来,这异常热闹的气氛与四周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就连往常都窝在角落里的囚犯也扒着牢门瞧这难得的热闹。 “牢里这是来的什么大人物,居然引起这么大的轰动?” “呵,真要是大人物,哪儿会来在呆着?该不会是外面待不下去了,跑来这儿避祸的吧?” “同样是蹲牢子,这差的也太大了,官府这群狗仗人势的东西,等老子出去了,迟早把他们脑袋拧下来当夜壶,呸!” “呦李大壮,又开始吹牛了不是?你犯得的那事儿得在这儿蹲一辈子,哪儿还有出去的机会,就嘴硬吧你!” “闭上你的乌鸦嘴,小心老子撕了你!” 两人说着说着,隔着牢门吵了起来,撸着袖子就要干仗,旁边的犯人吹着口哨浑笑着撺掇,霎时将整个牢房都点燃了! “吵什么吵,又想尝尝鞭子的味道了?” 狱卒用棍子在牢门上敲了敲,以示警告。 那汉子看了眼他手中的物什,当即憋着火气不敢再说,悻悻的走回角落里抱着膝盖坐下,旁边的人见状也安静了下来。 “今儿给你们把话说清楚,这儿来了位贵客,要是谁敢吵闹惊扰了人家,上面自然有法子收拾你们,都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 三三两两有人回道。 狱卒也不在意,继续巡视,维持着秩序,而风愁等人也进了里间的牢房,看着那明显用心拾掇过的床铺和物件,面色稍霁。 “王妃,主子怕您在这儿住不舒坦,特意吩咐我们过来收拾一趟!” 他刻意‘咬重’了王妃二字,见周围人面色微变,满意的露出抹笑意,挥了下手,当即有人上前还是铺床,更换摆件和茶壶,还特意拿来了些棠越镂刻的小玩物和医书,有条不紊的整理着。 曲蓁见状不禁苦笑,这个人…… 坐牢被搞得跟她出来游玩似的,但这番心意她也没拒绝,只静坐在旁,归纳拿来的书稿! “周大人,我们家王妃在贵地要逗留几日,还请大人多照看,别叫那些阿猫阿狗扰了她的清静,这份情,宸王府和曲国公府都会铭记于心!” 风愁说着,抬手示意人拿了个细长的木盒来,递了过去,“听闻周大人素来爱字,这是我家主子的谢礼!” “王爷客气了,下官与曲大人同朝为官,素来知晓她的品行,如何会是那犯上作乱的奸贼?其中定有误会,照拂是应该的,不图这些……” 御史大夫笑吟吟的说道,话虽如此,视线却凝在那木盒上难以挪开! 风愁道:“周大人高风亮节自然不图这些,不过这也是我家王爷的心意,您不收,我回去也不好交差!” “既是王爷的美意,那下官就舔颜收下了!” 推辞再三,周御史接过那盒子,仔细的收了起来,“劳烦将军替下官致谢,并转告王爷,王妃娘娘在这御史台狱中,定不损伤分毫!” “好!” 风愁说罢,再不理会他。 周御史也是个有眼色的,忙吩咐四周的狱卒和守卫远远退开,自己对着曲蓁微微拱手,也转身离开。 将这地方留给他们叙话! “皇后那边怎么处置的?何时下殡?可有说法?” 曲蓁随意问道。 风愁摇头,“没有,陛下回了龙乾宫之后,不知为何,命人传去了旨意,说是暂时瞒下皇后离世的消息,延迟下葬!” “没有理由?” 她诧异的挑眉。 “没有!” 风愁答道。 曲蓁不禁陷入了沉思,要说景帝对黎氏恨之入骨,懒得理会此事,下放给容黎言去安置就是了,何必要隐瞒? 隐瞒黎氏死讯,是为了什么呢? “不管是何缘由,景帝必有筹算,姑娘现在呆在这儿,反倒比外面安全些!” 风愁看出了她的顾虑,轻声宽慰了两句,突然想起一事,猛地在脑门一拍,“瞧我这记性,还有容珩那边!” “主子说,容珩还有用处,再容他蹦跶两天,过些时日和容黎言一起料理了就好!” “按他的计划来。” “是!” “容珩想要利用黎后之死将我们拽入局中,帮他对付容黎言,但我如今在御史台,算是被隔离在朝政之外,倒是让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他急于借力扳倒东宫,恐怕很快就会出手!” 曲蓁对风愁嘱咐道:“你们行事要小心!” “姑娘放心,容珩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一切都在主子的意料之中!” 风愁勾出抹邪笑,意味深长的道:“他手里藏了那么久的棋,也该落子了,东宫,要完了!” “大势所趋,势不可逆,有这样的下场,也是他们母子自找的,怨不得谁!” 两人会心一笑。 眼下,他们只需顺势而为就好…… 收拾好房间之后,风愁等人还有事要忙,就先行离开,曲蓁正式在御史台大牢中住了下来。 牢房的门敞开着,方便她随意走动! 一日三餐,都是由棠越亲自送来,白莲花和满盈缺期间也来过一次,对她颇为不满。 “你干嘛把谢家那女疯子留在府中,叽叽喳喳跟麻雀一样,吵死人了!” “她去找过你了?” “嗯,端了一盒子的糕点,说是要让我教她什么行针之术,不答应就不走,我看着那么廉价吗?就那点东西也想收买本公子?侮辱谁呢!” 曲蓁不禁失笑,“她也是真心想学医,你要有兴致的话,就教教她!” “没兴趣,最烦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你也是个麻烦精,和那死狐狸两个人烦我还不够,又整来这么个话痨,这汴京城我是待不下去了!” 白莲花不停的抱怨,害的满盈缺没有说话的机会,好容易得了空,忙抢先道:“姐姐,那边来信了!” “过来说!” 曲蓁招了下手,如今蛛楼在京中的情报都是由柳生辅助满盈缺处理,他来传话也在情理之中。 满盈缺压低声音道:“探子来报,说是圣女和曲家哥哥被围困在栖月峡了,身边伤亡惨重,好像,好像……圣女还有了身孕……” 第787章 惨烈搏杀,走投无路! “什么时候的消息?” 曲蓁搁在桌上的手倏地收紧,眉头不自觉的蹙起,这孩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两方夺权,危机四伏,它的存在会让迦楼体内的蛊毒发作的越发频繁,难以遏制。 这样一来,处境必然更加危险! “是五日前的消息,那栖月峡绵延千里,地域广阔,我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就让蛛楼在南疆的高手都赶了过去,应该能赶在大祭司的人之前找到他们!” 满盈缺小声的宽慰着,“而且在圣女身侧有南疆豢养的死士和天机堂的高手,实力都不弱,姐姐你也别太担心了!” “没想到还是迟了……” 她不由得心事沉重。 阿渊是奉命南下,与大军同行,不可能私自赶路,在这种时候也未必能帮得上忙! 一切,还要靠他们自己。 迦楼,兄长,你们要撑住啊…… 南疆栖月峡中。 刚经历了一场厮杀,众人精疲力竭的倒了一地,或是靠着树干默默的处理伤口,或是静坐调息,皆是满身伤痕,几可见骨! 但那自腥风血雨中厮杀出来的煞气越发浓烈,令人骇然! 自宫中变故后,他们,已经逃亡大半月了! “来,兄弟,这是我南疆的伤药,你快处理下伤口,此处潮湿闷热,不管的话会生脓的!” 一个戴着蓝色帽子,腰佩弯刀的汉子盯着身旁那咬牙剔除腐肉的男人看了半响,终是露出不忍之色,掏出药扔了过去。 “多谢!” 男人道了句谢,也不客气,动作娴熟的处理着伤势,他们都要保存体力,争取以最好的状态迎接下一波的追杀! 在离开峡谷之前,谁也不能倒下! “谢什么!这一路走来,为了护着圣女你们的人死伤不少,该是我们道谢才是!” 汉子眼神真挚。 南疆向来与外界断绝来往,甚是排外,尤其是在那动乱的局势中,谁也不好说他们究竟是不是大祭司一脉派来的奸细! 只是看着那五十人走到现在,只剩不到五人,一时间酸涩难忍! “我等是奉命行事,自然要将圣女安全带出栖月峡,等出了这地方,自然有人接应!我们就能脱险了!” 男子语气略缓了些,应和道。 “脱险又能怎样,呵!” 汉子闻言苦笑,抹了把脸上淌下来的血,仰靠在树干上,哑声道:“大祭司突然发起宫变,我随着圣女杀出,苟活到了现在,可怜我身怀六甲的妻子,这会怕是早就丢了命!” “那天早上我出门时还和她吵了一架,现在想想,真不是个东西!” 他说着抬手就是一耳光,抽的又急又狠,随即埋头在膝间无声的抽泣着,隐约只听到“娜兰诺”三个字…… 男子一时沉默。 对于他们这些死士而言,虽没有妻女,但也能体会到那种绝望和无助,他下意识的看向山洞的方位,要走出这里,代价,可不止如此! 曲公子,你会做出什么决定呢? 山洞内,一女子靠坐在干草堆上,头抵着石壁发呆,原本娇艳粉嫩的唇瓣干裂的全是死皮,双目无神,绣着凤凰纹的缂丝褂子和衣裙已经被血染得几乎分不清原本的颜色。 只称的那双脸,越发惨白! “来,快把这药喝了……” 一人影快步走来,月白色的袍子被撕的全是伤口,最深的一条自左肩贯穿到腰腹,即使绑着层层的布也难抵鲜血外渗。 这人,正式曲弈! 他半跪在女子身侧,小心的扶着她靠在自己怀中,将药碗往她唇边送去,突然,一直安静的人儿伸手挡住了那蕉叶卷着的药汁。 迷离的眼逐渐凝实,紧盯着他! “这是什么药?” 曲弈愣了瞬,捧着汤药的手下意识的收紧,平静的答道:“安胎药,乖,把药喝了,再这样下去,你身子顶不住!” “是安胎药,还是堕胎药!” 女子声音冷漠中又夹杂着丝诡异的平静,一双眼静静的看着他,似乎在等个答案。 面对这样的审视,曲弈知道瞒不住。 他沉默许久,低声道:“迦楼,这个孩子不能留!你最近毒发的频率越来越高,蓁儿给的药已经快压制不住了!再这样下去,不等阴司的人追来,你就会被它活活耗死!” “他是你的血脉!” 迦楼死盯着他,声音寒凉,“他已经有了心跳,再有几个月,就会出世了……曲弈,你当真要……放弃他?” “是!” 曲弈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撇开头去,语气决绝:“比起它,我更想要你好好活着,孩子,以后会有的……” 他也没想到,春风一度居然落了种,待来了南疆之后没多久,就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好容易说服了她母亲让两人成婚,没等筹备,阴氏就出手发难…… “你别骗自己了!” 迦楼直接甩开他的手,连带着那被蕉叶卷着的汤药都洒在地上,她咬牙道:“鹤仙儿早年就说过,我施行禁术以身养蛊坏了身子,极难受孕,即便是有,也难以保留……” “我战战兢兢护着他到如今,好容易稳住了胎相,你居然不要他……” “我要你!” 曲弈一把揽住她瘫软的身子,手捏着肩胛,双目凝视着她,重复道:“我要你迦楼!比起孩子,你更重要!我要你好好活着,日后,日后能调养最好,调养不了我们不要孩子,也是能过一生的……” 他言辞恳切,双眼通红。 看得出做这个决定也是极为难受。 迦楼看着他这番模样,缓缓阖眼,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就不该留你在南疆……” “我不远千里追来此地,岂是你说赶走就能赶走的?口是心非的蠢女人!” 曲弈叹了句,将她揉进怀中,明明身后万般惊险,杀机四伏,他却觉得心中异常宁静。 迦楼靠着他,过了许久,轻声道:“曲弈,这孩子我要留,你先出去吧,我有个法子,或许,能渡过眼下的危机,相信我……” 最终,在她的催促中,曲弈起身离去。 望着那背影,迦楼苦笑了声,“鹤仙儿,你要是知道了,恐怕会破口大骂吧?不过也没关系,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第788章 旧案翻,汴京动! 远在汴京的曲蓁此刻尚不知道迦楼为了保住孩子,行了何等凶险之事,就算知道,也是鞭长莫及! 她近来总觉得心神不安! 正揉着眉心,忽然听到外面传来阵脚步声,对于这声音的主人,她如今也是相当熟悉了,“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听了趣事儿,这不就赶紧跟你分享来了,路过宸王府时正遇上在那小侍卫要给你送吃的,就顺道带过来了。” 黄珊仔细的饭菜端出来,又变戏法似的拿出瓶酒,给各自斟好,抿了一口,高兴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哎,不得不说王爷待你真是掏心掏肺,连这餐食都怕不和你胃口,专门从王府送过来,真让人羡慕!” “哎?你怎么不吃啊!” 见曲蓁不动筷子,黄珊有些不好意思,“你不吃我都不敢动了……” “不是有趣事儿说吗?什么事儿?” 曲蓁抛开脑海中繁杂的思绪,慢条斯理的拿起筷子夹了口菜,随意问道。 “对,我来是有事儿要说的,多亏你提醒!” 一说到这事儿,黄珊连吃饭都顾不上,凑近她低声说道:“皇后的尸身不是一直都没有下葬吗?就停在了凤鸾宫,说是现在都臭了也没人管!” “太子呢?”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黄珊,这倒真是个奇闻,如今天气转热,尸身放在外面,过不了多久就会腐败自溶。 好歹也是景帝的原配嫡妻,是太子生母,不至于连这尊贵体面都不给了吧? “太子如今哪儿有闲情逸致管这档子事儿?他自己都还焦头烂额呢!” “怎么说?” 曲蓁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呆这儿消息未免闭塞了些,我跟你说啊,自你被下狱之后,黎后死,四皇子在朝中屡次对太子党出手,东宫地位堪忧,就昨日,昨日早朝时,可爆出了桩大事!” 黄珊说着用眼角余光偷瞄曲蓁的反应,原本是想让她追问,谁知她做的稳如泰山,半点也不着急! 她不由得叹了句‘没意思’,将事一股脑倒出。 “说起来这事儿和你也算是有关系,曲家送尸案还记得吗?当时查到了黎家后,黎书白主动认罪,陛下下旨,将黎家抄没,族人流放,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师傅一时没落,只留下了个空宅!” “结果啊,那黎太师是故意替人顶罪呢!” “容珩传召了那位曾在刑部任职,杀了人证蔡卓的王大人王安泰,当众拿出玉佩指认是太子遗失,不仅如此,还有鹰司之人出面作证,称在义庄外杀了安峰闲的刺客,并非是什么肃王余孽,而是鹰卫假扮!” “他还拿出了一支箭矢的证据!说是鹰司忠君,不忍叫陛下被奸臣蒙蔽了视听,任用奸佞!” “这事儿一出,满殿的文武百官都震动了,甚至惊动了陛下,至今太子都还在龙乾宫外跪着呢,我听殿下回府说,不久前,裴司影也被秘密传召入宫了!” 黄珊说道兴头上,随手拿起了碟子里的瓜子,嗑的‘咔吱’响,“真有意思,素来不沾朝政的鹰司首座居然在那时候就掺和其中,和太子勾结!这下,这位首座大人要遭殃了!” “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这鱼可并不无辜!” 曲蓁听完这番话,也不禁笑了,果真如他们所言,容珩已经坐不住了,经此之事后,景帝怕是再难容忍这个太子! 废太子,是迟早的事! 能连着裴司影一道收拾了自然最好,不过她觉得,此事恐怕有些难度,景帝能将鹰司交给裴司影掌管,对他,自然是很信任的! “你究竟知道什么?快说!” 曲蓁在御史台的这段时间,黄珊每日都来闲聊,说的多了自然也就熟络起来,没那么拘谨。 “裴司影和东宫联手,之前想对付我,可惜没能如愿,他将鹰司牵扯进党争里,自然要做好被针对的准备,容珩出手,可谓是直击七寸之地,他麻烦大了!” 关于他们的谋划曲蓁没有透露,关键时期,谨慎为上! 好在黄珊也是个聪明的,没有过于详细的追问,笑道:“他们尽管闹去,我爹说的没错,在这汴京城里生活可比外面有趣多了,蝇营狗苟,豺狼成群,多的是大戏!” “容珩想怎么折腾都行,别盯上殿下就好!” “二殿下置身事外,掌兵部大权,若非必要,否则太子和容珩都不会主动招惹他!” “那自然最好!” 黄珊轻挑了下眉峰,又絮叨了几句,话题不知怎的又转回了曲蓁身上,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问!” 那道视线太过灼热,让曲蓁难以忽略。 “我最近听了不少关于陛下和一女子的传闻,似乎和你府中有关,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帮忙澄清下!” 黄珊语气试探,更多的却是询问之意。 “不用,随他们说去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昔年情仇随着案件和事态一步步被揭开,迟早会被世人知晓。 瞒,是瞒不住的! “所以,都是真的?” “嗯!” 她轻应了声,黄珊忍不住瞪大眼捂住嘴,下意识往外面看了眼,好在四周没有狱卒,这才长松了口气。 “都过去了,上一辈的恩怨你也别太难受,算了,不提这些了,今日还要替他们看诊吗?” 黄珊忙转移了话题。 在牢中的这几日,曲蓁闲来无事,索性就替狱卒和牢中的犯人看看病,也算是认识了不少人。 御史台大牢氛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 “诊!之前有几个人还未看完,不好叫耽误了。” 曲蓁迅速吃完饭,命人撤了下去,很快就在狱卒的管理下,开始了义诊…… 她这番动作传到容瑾笙耳中,他不禁失笑,“随她去吧,她是闲不下来的性子,朝政的事插不上手,总是觉得无聊!” “那宫里那边怎么办?” 风愁郑重的问道:“陛下召见裴司影,进去了这么久还没出来,可要让人去查查他们都说了什么?” “查清楚再来报我!” “属下遵命!” 第789章 给朕一个理由! 龙乾宫外,太子顶着烈日已跪了一夜,此刻面如菜色,双腿麻痹的厉害却不敢挪动分毫,暗自咬牙忍着! 时不时抬眼看向那紧闭的殿门,眼中隐有哀求之色! 殿内,案几上的九龙吐珠香炉内,燃着袅袅青烟,一片死寂。 裴司影立于阶下,束手弓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等着那明黄色帐中的人影转醒。 “咳咳……” 突然,景帝喉咙发出些沉闷的咯痰声,身子抽搐了下,面上泛起抹不正常的潮红来,随即不等谢奉仪取针,猛地翻身趴在床边,“噗”的呕出口血来! “陛下!” 安总管面色大变,就连站在阶下的人影也忍不住上前两步,后惊觉失态,才按捺住急切之色退回了原地。 “谢大人,陛下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会咯血?” 殿中几人纷纷看向谢奉仪。 谢奉仪连日来在宫中侍奉,寸步不离,熬得也是面上多了几分苦相,涩声道:“陛下怒极攻心,伤了心脉才会昏厥,这口血吐出来就好了!” 他没说因这连番的变故和刺激导致景帝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亏空,再这样下去,怕是连两个月都坚持不过! “那就好!” 安总管着急景帝的情况也没多问,掏出帕子替他擦了嘴角的血渍,扶着他躺了回去。 但景帝却瞧见了这神色,浑浊的眼中掠过抹深沉之意,哑声道:“你们先出去吧!” “陛下,要不老奴还是……” 安总管似有些不放心。 景帝摇摇头,“去吧!” “遵命!” 他招了招手,示意谢奉仪同他一道退了出去,关好了殿门,随着“吱呀”一声厚重的响动,殿内再度恢复宁静。 被夹断的最后的一缕风卷过明黄色的床帐,露出景帝苍老干枯的面容,他分明躺着,胸膛微弱的起伏着,似是随时都要断气。 但那双眼,幽邃而深沉,掺着股如山岳般的重压,架在裴司影的身上。 “噗通”一声。 裴司影撩袍跪下,脊背挺得笔直,“微臣有罪,请陛下赐罪!” 景帝双目如刃,审视着他却没有说话。 良久,那道苍老悠长的声音才响起,“这就是你要跟朕说的?给朕一个理由……为什么?” 裴司影闻言浑身一震,缓缓伏低身子,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缓缓道:“臣……愧对陛下信任,义庄伏杀之事是有私心,但并非如他们所说那般为了夺嫡之争,而是感念皇后曾经援手之恩,以此还恩罢了!” “什么恩?” 景帝眸光闪动,没说相信,但也没表现出怀疑之相,继续问道。 “臣初掌鹰司时外出行动,情报有误导致险些失手被擒,是皇后娘娘察觉不对,命人援手,臣才得以脱身。” “此事朕为何不知?” 裴司影沉默良久,黯然道:“鹰司是陛下手中的刀,不能失败的污点,臣,不敢认错!” “欺君罔上乃是大罪,请陛下并罚!” 他伏着身子不敢抬头,卑微恭谨至极。 殿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听到景帝粗重的喘息声,每个呼吸都沉沉的压在裴司影心上,令他越发不安。 “裴司影,你还记得当年投诚朕时,发下的毒誓吗?” 景帝话音一转,忽然问道。 “臣记得!” 裴司影低埋着头铿锵答道:“臣说过,只要陛下能为裴家平冤,臣这条命就是陛下的,一生效忠,绝无二心,若有违此誓,则不得好死,万劫不复!” “朕将鹰司交给你时,就是信你能坐好这个位置!但是,你太让朕失望了!” 景帝淡淡的望着他,“你为向皇后报恩而私自命鹰司出手,纵有情可原,但违背朕设置鹰司的初衷,令朕颜面无存,君威受辱,就算朕能宽宥,对朝廷也须得有个交代!” 话音刚落。 裴司影心中一紧,立即道:“臣明白,但凭陛下处置!” “你过来!” 景帝收回视线,望着床帐顶部说道,裴司影没有多言,小心的站起身,走到床榻旁边,半跪着身子凑近景帝身侧,“请陛下吩咐……” 床帐散落,落在裴司影肩头,将两人话音都罩在了其中…… 究竟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只知晓鹰司一贯傲慢的首座大人离开的时候面如死灰,路过太子身旁时,还特意顿了下,似有些阴鸷! 随后,大步离开! 不多时,安总管奉命出来,就在容黎言直起身子,以为是要召见他时,被迎头泼下一盆凉水! “太子回府等候旨意吧,陛下龙体不适,见不了你!” “不!” 容黎言脸色骤变,蓦地瞪着他:“父皇刚才不是还见了……怎么到了本宫这儿就不行了?是不是这些贱奴根本就没有通禀?” 他目光犀利,所过之处人人埋首。 安总管见状不免失望,他是宫中的老人,也算是看着这位太子爷长大的,陛下对你他寄予厚望,可惜,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只知道肆意而为吗? “太子!” 他声音不禁沉了几分,语气也没了以往的温厚,宛如在看着一个陌生人,“别说陛下不愿意见,就是见了又能如何?朝堂上的一切能当做没发生,御书房累积如山的弹劾奏折能当做没出现吗?” “本宫,本宫可以解释的,这,这都是老三他蓄意而为,就是为了这太子的位置,安总管,你让我去见见父皇吧,我是太子啊,父皇他怎么可能……” 容黎言被那眼中的质责和厌弃刺的心底发寒。 但他没有办法…… 父皇是他最后的指望了,如果连面都见不到,那这东宫之位怕是真的要易主,等待着他的,就将是万劫不复! 朝臣不会放过他,皇叔不会放过他,容珩,也不会放过他…… 难道要他像檀弟那样,什么都不做,犹如个废人般被关在府邸里等候审判吗? 不,他做不到! “太子,说话要慎重!” 安总管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沉声打断,意味深长的打量他半响,平静道:“不论输赢,最终还是要为自己留些体面的,你说对吗?太子爷?” 这话可谓是极重了! 容黎言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砸下,轰的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一个被废弃的棋子,哪儿还有什么体面…… 没了…… 什么都没了…… 第790章 废太子,准备回家! 容黎言浑浑噩噩的站起身,拂开前来搀扶的太监,失魂落魄的转身往外走去,以往那坚毅挺拔的背影如被压垮了般,被烈阳在白玉地砖上拉出道萧条的影子…… 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下,回眸往龙乾宫望去! 金殿巍峨壮阔,红墙碧瓦,琉璃穹顶,以碧海蓝天为背景,飞鸟成群掠过,翅膀拍打发出‘扑棱’的响声…… 在这一刻,容黎言心头浮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疲倦,他想起黎国舅、皇后、太后、想起之前被拉下马的户部尚书和惨死的血浮屠他们、想起幽禁在府的容檀,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是非成败,转头空……命啊,这都是命……哈哈哈……” 他轻喃了三两句后,放声大笑,笑得前俯后仰,随着他的动作,冕冠两侧垂落的红缨不停的纠缠拍打着,乱成一团。 像是无声的昭示着结局! “什么天命,什么太子,这究竟都是些什么东西!说给就给,说弃就弃,我们母子在你心中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木偶吗?” “父皇,你好狠心!” “好狠!” 容黎言大笑着一把扯下玉冠,朝地上砸去,“既如此,你就拿去好了!” “太子不可!” “殿下!” 禁军远远望着他这番举动,骇的面色大变,急急朝他赶去,但他们的动作哪里能快的过容黎言? 只见那象征着东宫尊贵的冠冕被狠狠砸在地上! 力道之大,甚至连镶嵌在正中的那颗东珠都掉了下来,‘咕噜’滚了好几个圈,掉下了玉阶去……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捡回来!” 禁军侍卫见了这一幕,被容黎言狂悖的行径骇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还是有人大喝了声才惊醒,纷纷躬身去找…… 容黎言看着他们,须臾,嗤笑着抬脚,一步步走下玉阶,身影逐渐消失在…… 就在他回宫之后不久。 一张圣旨,抵达东宫! “太子黎言不法祖德,不尊训诫,惟肆恶暴戾难出诸口,朕念起年幼多番容忍规劝然其恶愈张,戮辱群臣,草菅人命难堪大用,朕不忍祖宗基业尽毁,痛定思痛,决意祭告宗庙废除太子,暂禁东宫,待查明真相后再作处置,钦此!” “大殿下,接旨吧!” 传旨的太监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容黎言半响未动,无人清楚他究竟在想什么,跪在他身侧的池清姿见状,强忍着心底的惊骇,跪着往前挪了两步,高举着双手,强自镇定道:“罪妇代殿下接旨,叩谢圣恩!” “你?” 传旨太监眉头微蹙,有些迟疑,这差事他办了多年就没有这个流程! “赵公公,反正旨意咱们传到了,谁接旨不一样?再耽搁下去,回宫之后安总管又要训斥了!” 一旁的小太监见四周议论纷纷,忙凑上前说了句,说罢才还对他使了个眼色。 被唤做赵公公的老太监斜睨了眼,也懒得耽搁,阴阳怪气的笑道:“倒是头次见有人上赶着受辱的,既如此……” 他说着就要将圣旨塞进池清姿手中。 谁知被一只手横空夺了过去。 “儿臣接旨,叩谢圣恩!” 容黎言胡子拉碴,满面晦涩之气,再不见当年那意气奋发的太子爷模样,恭敬的磕了头,便不顾在场的其他人,小心的扶着池清姿起身。 “殿下……” 这状态着实让池清姿忧心不已,他自幼骄傲,这么大的打击哪里能受得了? “我没事!” 容黎言强挤出个宽慰的笑意来,对她身后婢女吩咐道:“送你家主子回去歇着吧,日后再有这种糟心事就别理会了,我自会处置!” “奴婢遵命!” 那婢女上前搀扶着池清姿,引着她就往后院去,池清姿想他也是不愿自己看到他这般落魄的模样,沉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圣旨已下,殿下日后就好自为之吧,咱们走!” 传旨太监撂下这句话,便带着宫中来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昔日门庭若市的太子府外霎时冷清下来…… 容黎言驻足看了许久,转身入府。 东宫的大门,缓缓合上…… 这道圣旨很快便传遍了汴京城,三皇子秘邀诸多官员在府饮宴谈笑,异常热闹,而与太子亲近的势力,则感觉乌云压顶,风雨欲来…… 各方暗流愈发汹涌! “姑娘,太子被废了!” 这消息传到曲蓁耳中时,她方才结束以一整日的看诊,正在净手,血手在旁收拾用具,被谢涵烦的没有办法,跑来牢中躲清闲的也白莲花翘着二郎腿躺在摇椅上小憩。 听了这话,三人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么快?” 血手下意识的看向曲蓁,不禁笑了,“原以为太子靠着景帝的爱重还能再坚持几日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王安泰死而复生重掀曲家送尸案,鹰司又有人指证东宫与裴司影勾连,铁证如山,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这都是必然结果!” 曲蓁目光嘲弄,将手上的水珠擦干,随意道:“别高兴的太早,东宫被废,汴京真正的乱局才刚开始,你以为容珩会安静呆着?” “他闹才好呢,闹得越大越好!” 血手不以为意,眼中也掺了丝冷色,“说起来在容黎言这件事上他可没出什么力,要想坐享其成,也得看他能不能吞得下才是!” “可惜,皇后之死他手脚做的太干净,不能借此将他拉下马!” “没什么可惜的!” 曲蓁轻笑,“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先容他多高兴两日,不能将他们逼的太紧,否则引起反噬!” “也是,反正一切尽在掌握!” 血手也附和了声,开始埋头收拾东西,白莲花见他连平日用的物件都收到了箱笼里,奇怪道:“你这是干嘛?打算搬家?” “不是搬家,是回家!” 血手纠正道,看向曲蓁,主仆两人相视一笑,曲蓁对白莲花解释道:“在这牢中也呆了几日,很快,就会有人来请我们出去了!” 第791章 j接他回家! 果然,黄昏刚至。 刑部尚书阮舒白就拿着宫中的旨意前来御史台大牢要人,御史大夫亲自陪同,一道来了曲蓁所在的牢房中。 “阮大人放心,本官特意吩咐了人照看曲大人,她在这儿呆着啊舒服着呢!案子查清楚了就好,我就说像曲大人这种人怎么会教唆杀人呢,您这边请……” “有劳周大人!” 人未至,声先到。 曲蓁看着由远及近的二人,缓缓起身,身旁的白莲花哪怕不情愿,也被血手拽着往一边避了下,让开了位置。 “世叔!” 她微微颔首唤道。 见她在牢里的这段时日,瞧着气色更好了些,阮舒白这才放心,“已经查出来了,说是因为黎后时常因你而打罚宫婢,导致她怀恨在心连带着也恨上了你,所以才有了临死前那番指认!” 个中详情他没细说,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不过就是一个说辞罢了! “这段日子辛苦世叔奔走了。” 曲蓁说道。 她在‘牢中’过的惬意,但整个汴京城都在风雨飘摇之中,尤其是底下的朝臣,几方斗法,他们夹在中间就甚是难做! 当日景帝将她下狱,不是关去鹰司掌管的天牢,没有放在东宫和几位皇子能插手的刑部,也不是送去容瑾笙辖制的大理寺,而是点名了御史台。 一来是此处看管严苛,是罚也是保护。 二来就是将她与朝政隔绝,暂时稳定各方的情绪,免得生出更大的冲突来引发变故,而被授意调查此案的刑部也是压力倍增! 何时‘查出真相’,何时上奏都有考究! 这次是因为东宫太子被废,再无人追究此事,皇室又因着送尸案所累,急于和曲国公府缓和关系,以免寒了朝臣的心。 这时候放她出狱是大势所趋! 不可违逆! “你和世叔还客气什么,走吧,先离开这儿……” 阮舒白眼角的余光瞥见箱笼和物件都已经归置妥当,就知道她早已猜到了朝廷放人的事,心中不由得感叹! 这玲珑剔透的心思也不知是随了谁! “好!” 曲蓁微微颔首。 一旁的御史大夫见状笑道:“曲大人放心离去就好,这些箱笼本官稍后会派人送去贵府。” “那就麻烦周大人了。”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御史台先前和青镜司多有摩擦,但经此一事,见他们大有和解的意思,曲蓁也就顺水推舟,借坡下驴。 毕竟不是什么生死大仇,没必要弄得你死我活! “不麻烦不麻烦,请!” 御史大夫一直送着他们出了大牢才折返回去,曲蓁和阮舒白并肩走着,血手和白莲花远远坠在后面。 白莲花颇为不情愿。 “怎么?在大牢里住习惯了,舍不得离开?” 血手见他面色不善,忍不住打趣道。 白莲花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这儿可比府里清静,还不是你们家那个麻烦精惹的事儿?害得本公子连觉都睡不安稳!” “谢家小姐成日追着你跑,又是做糕点又是端茶递水的,你教教人家怎么了?吝啬!” “女人太麻烦了,不教!” 白莲花恨恨的咬牙,“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告诉她我练习解剖术的位置,非要跟过来看,结果一刀下去吓得她失声尖叫,害我险些划到手……愚蠢、无能、烦死了!” “解剖?” 血手闻言嗤笑,“姑娘那才叫解剖,你切出那堆烂肉连刀口都看不清楚,那叫剁肉!坊间卖肉的大娘都比你切的好!” “有本事你来!” 白莲花霎时被踩中痛脚,怒瞪着他,血手摊手耸肩,挤出个假笑来,“我又不学医啊白大夫!也不知道哪个倒霉鬼要做你第一个实验的对象,真替他悲哀!” “我希望是你!” 白莲花也学着他的样子,露出森白的牙齿,皮笑肉不笑的回呛道。 血手撇嘴,“别妄想了,你没机会的……” “那可未必,花拳绣腿的娘娘腔,连剑都拿不稳,还做护卫,啧,真有意思……” “你说谁娘娘腔!” “说你啊!” “白莲花……” “你吼什么,本公子听得见……” “……” 两人边拌嘴,边往已经走远的曲蓁两人追去,刚出御史台的官衙,就见外面的长街上的停着辆黑色马车,风愁等人或靠着墙壁,或坐在车辕上,都在等着! 而一旁站着的,就是青镜司里的顾义几人…… “姑娘!” “姑娘你可算出来的…… “疯女人……” 众人纷纷围了上来,将原本站在曲蓁身侧的阮舒白挤到了一旁,阮舒白见状,笑着退了两步,也不再招呼,悄无声息的离开。 人他是领出来了,也算是完成了任务,剩下的时间就留给他们自己吧! “你们怎么过来了?” 曲蓁看着众人关切的神色,心下划过抹暖流,她这次入狱与之前不同,全然是没什么危险的,容瑾笙也该告诉了他们。 没想到他们还是在这儿等着! “王爷说姑娘今日就能出来了,所以我们来接姑娘回家!” 钱小六笑眯着眼说道。 “衙内的那些弟兄都想来的,但是人太多了,为免引起骚动,就被劝住了,但姑娘有空也该去青镜司看看了,大家伙都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周木匠也在旁附和道,语气多有埋怨。 “好,我记下了。” 曲蓁笑着应道,环顾一周,视线掠过顾义和魏康安几人,低声道:“这段时日,让你们担心了。” “幸好王爷派人来特意叮嘱过,否则那些家伙闹着都要去劫狱了。” 钱小六心有余悸的说道,上次姑娘被关入天牢身心备受折磨也就罢了,明明宫中下旨放人,却在大街上遭人截杀,险些丧命! 他们哪里能放心? 所以这次说什么都要亲眼见着她平安回府! “就是啊,姑娘你都不知道……” 周木匠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没有停歇的势头,顾义见状忙打断道:“好了,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他不着痕迹的往马车那处瞥了眼,对其他几人使了个眼色。 “对对地,顾大哥说的对,姑娘你快上马车!” 钱小六忙让开路,曲蓁看着那一双双放光的眼神,不由得失笑,顺着那条让开的路缓步往马车行去…… 他,来接她回家了! 第792章 渔翁得利? 目送着曲蓁进了马车,风愁和钱小六等人相视一笑,颇为默契的没有出声,各自上马调转方向,往宸王府而去! 马车内。 曲蓁刚钻进去不等站稳,就被一只修长的手臂扯入了自己怀中,扑面而来的青竹冷香使得曲蓁思绪有片刻的僵滞,很快反应过来。 “你作什么?” “别动,让我抱会!” 容瑾笙环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埋首在颈窝里闷声道,“好几日不见了,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这话…… 听着好熟悉! 曲蓁不由得失笑,经过他再三的‘捶打’,她已经能明白这时候到底该说什么了…… “我想你了!” “敷衍!” 容瑾笙听着那字正腔圆,无波无澜的论调,佯怒般在她脖颈轻轻一咬,暗自磨牙。 似是,颇为不满! “那怎样你才觉得不敷衍?” 她轻声问道。 容瑾笙凤眸微阖,仰面往她跟前凑了凑,“补偿!” “你这是耍赖……” 曲蓁哭笑不得,最终还是在那薄唇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下,他这才微微勾唇,以示满意。 “别闹了,你近日不是朝政缠身,分身乏术吗?怎么有时间来接我?” “再重要的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 容瑾笙揽着她的身子,靠在车壁上,别看他方才玩闹惬意,实则这段时日也是精神十分紧绷。 太子被废,景帝强撑病体再度揽权,朝堂的形势颇为严峻! “有什么事说来听听?” 他们已经习惯了谈论政事,所以曲蓁问的随意,容瑾笙也顺势答道:“黎后的尸身臭在了凤鸾宫,老三手下的人趁机谏言,称黎后失德,不配以中宫之尊葬入皇陵,请求陛下废后,改立德妃!” “并言国不可一日无储,大有再立太子的架势!” “还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这一手栽赃嫁祸,旧案重提,既将我们拉下水,除去了裴司影,又解决了容黎言这个绊脚石,一举三得,好深的算计!” 曲蓁看着他疑道:“那陛下什么态度?” “陛下近日对德妃的封赏比往常多了些,召她入龙乾宫常伴左右,还时常传容珩一道用膳,朝中众官员已经开始明里暗里往三皇子府送礼了!” “他倒是过的滋润!” 曲蓁冷笑,虽说他们是打算着借容珩的手扳倒东宫,结果没差,过程可差了不少,“东宫的位置也不是谁都能坐稳的!” “景帝若要将位置交给容珩,禅位之前必然要设法铲除宸王府……” 她凝视着容瑾笙,心中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容瑾笙看出她眼底的忧虑,笑着轻抚她的鬓发,没有说话…… 心中沉叹:这一天,就快到了! 回了府中,众人缠着她说了会话就四散着离开,白莲花见回的不是曲家私宅,顿时喜笑颜开,也顾不得旁人怎么想,一溜烟找去了厨房。 不久后,宫中派人送来了些赏赐,以示安抚。 曲蓁一概收下。 表面上似乎汴京城内除了废太子之事带来的短暂的风波外,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实则他们心中都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兆罢了! “王爷,三皇子密会禁军参将……” “王爷,有人收买禁军进了太子府,呆了半夜,似是在密谋什么!” “裴司影已经不在府中,据城门的探子来报,已然乔装离京了,不知所踪!” “德妃命人将黎后的尸身秘密抬出宫城,丢在了乱葬岗,陛下知晓后并未再过问!” “主子,三皇子深夜拜会御史大夫周来,吏部尚书郭超逸以及太子太傅裴丘,准备再提册立之事!” “主子……” 接下来几日,各方消息源源不断的传来,曲蓁呆在府中都能感觉到朝堂上那与日俱增的紧迫和压力。 容珩频繁与朝臣走动,争取支持,导致原本用护容黎言的官员也纷纷倒戈,逐渐凝成了一股势! 而向来深居简出,与世无争的德妃也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在后宫中锋芒毕露,隐隐有压过晏贵妃的意味,不过她还算清醒,再得意也没有刻意与晏家为敌。 只是行事已有六宫之主的架势! 相比他们母子的春风得意,昔日的东宫太子可谓是一身落寞,无人问津,府邸堪比冷宫,就连院中枝头本该翠绿的叶子也不知为何有些枯黄,风一吹,就飘在地上! 分外凄凉! “命人去将那棵树砍了,免得殿下看到心中堵得慌!” 池清姿对着身侧的婢女吩咐道,婢女领了命,忙去找人,手脚麻利的拿来的锯子和簸箕那些,动手收拾。 而她们主仆则站在廊下静看着这幕! “主子,砍了一棵树又能如何?殿下这是心病,若想不明白,谁也没办法!” 婢女小声的嘟囔道。 池清姿苦笑,下意识的往书房的方向探了眼,自打那日接了废太子的圣旨,他就将自己关在房中再也没有露面。 端去的饭菜几乎不动,厨房热了好几趟最终只能丢掉! 这样下去,身子肯定要垮! 偏偏,她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宽慰他! “但尽人事吧,总不能让他看了更加心烦,说来也奇怪,这时节竟还有枯叶,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似乎要发生什么事……” 池清姿喃喃道,眼中掠过抹忧色。 婢女忙劝慰道:“您别胡思乱想了,定是这些日子挂心殿下的状况太过耗神所致,如今殿下已经被幽禁在府了,还能发生什么事?” “但愿是我多虑了!” 池清姿沉叹了口气,眉宇间的浓愁却是怎么都化不开! “太子这副模样,也不知道相府如何了……” “主子您就宽心吧,相爷为人谨慎稳重,又是朝廷的肱股之臣,陛下不会因此迁怒池家的,倒是您,刚过府没多久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以后怕是要跟着殿下在这宅子里耗一辈子了……” 婢女唉声叹气,能嫁给太子是多少贵女求之不得的好事?谁想到就他们家小姐倒霉,好日子没过上几日,就被连累幽禁…… 连带着她们也要看人脸色讨生活! 哎! 池清姿却不以为意,望着那株缓缓倒下的枯树,自言自语道:“如果这样平静的过完剩下的日子也是桩好事,就怕那些人还不愿放过他……” 第793章 真的要和离吗? 正说着,墙外突然掠过抹影子,速度极快。 待池清姿望去时,只来得及见那枝头翠叶微摇,不留半点痕迹,那道门之后,就是容黎言的书房! 不知为何,她心里升起抹烦躁之意! “你留在这儿整理园子,我去书房看看!” 池清姿说道。 “主子,太子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要不您还是别去了,这时候他怕是不想见人!” 婢女有些不放心,池清姿摇摇头,轻声道:“无碍,就去看一眼,不会有事的!” “那好吧!” 说罢,婢女就下了台阶招呼着工匠干活,池清姿转身穿过游廊和月亮门,往容黎言的书房行去! 她方才绝对没看错,那瞬间就是有人掠过! 东宫已经败落至此,还有高手出入,要不是别有用心之辈,那就是他依旧不想罢手,不管是哪个原因,都绝非好事! 她必须去看看! “太子妃留步!” 脚刚踏进书房前的院子,池清姿就被人拦住,那人全身笼在罩袍中,只留下一双锐利的眼睛,冷酷无情的盯着她,“主子吩咐过,任何人不得靠近!” “连我也不行吗?” 池清姿不禁冷了脸,愠怒道:“这是东宫太子府,本宫是入了皇家族谱的太子妃,在自家府中哪儿能去哪儿不能去,何时轮到一个下人来指手画脚?” “主子有命,请太子妃不要为难属下!” 那人语气平静,状似恭敬但说话间全无退让之意,很是坚决。 池清姿蹙眉看了他片刻,再望向那紧闭着门窗的书房,思忖片刻,迟疑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无人应声。 她又道:“容黎言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依旧一片死寂! 池清姿倏地来了火气,咬牙道:“倘若你不想见我,日后我定不会再踏入此地半步,你想清楚!” 等了很久,书房都没有传出只字片语。 池清姿怒极,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偏在这时候,书房的门突然开了,传出男子疲倦沙哑的声音,“清儿,进来吧!” 她脚步微滞,思索了下,转身进了书房。 书房中,光线被门窗阻拦在外,显得有些昏暗,容瑾笙身子埋在椅子里,面前的桌上摆着小山般高的册子和书信。 虽有些凌乱,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难堪! “你,还好吗?” 池清姿没瞧见有旁人在,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迟疑着问道。 几日不见,他又颓废邋遢了许多,在她的记忆中,还是第一次瞧见他如此不修边幅的模样,像极了刚逃难回来的流民! “我还好,你呢?” 容黎言沉默少许,抬眸看她,“府中如今的日子不好过吧,我听说已经有许多人离开……” “我也还好!” 简单而机械的回答使得两人氛围有些尴尬,池清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了,就鬼使神差的说出了那些威胁的话,又鬼使神差的站在了这里! 她能说什么呢? 犹豫良久,池清姿轻声道:“方才我见有人越过墙头朝着书房的方向来了,所以我……” “清儿!” 容黎言打断她,一双鹰眸紧紧的锁着她的视线,目光缱绻中又带着几分痛色,欲言又止。 “怎么了?” 池清姿诧异的问道。 长久的沉默过后,容黎言从桌上抄起一封信,缓缓起身绕过桌子,走到了她面前,递出! 信封的最中间,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大字! “和离书”! “容黎言,你要同我和离?” 待看清楚那几个字后,池清姿瞳孔骤然一缩,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抬眼逼视着他,再次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我……” 容黎言避开那道视线,转过身去,袖子下的手紧攥成拳,指节微微发白,像是在同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桩婚事本就是我厚颜求来的,你迫于压力不得不嫁给我,以往东宫势大我还能护着你,如今的局面,又何苦拖着你在这儿蹉跎岁月!” “清儿,你走吧,回相府去!” “以池家的地位父皇不会牵累于你,若日后遇到合……合适的,就另嫁他人吧,终究还是我对不住你……” “我问的是,你当真要与我和离?” 池清姿一把扯过他的胳膊,逼迫他与自己对视,眼神尤为冷漠。 她这段时日日夜为他忧心,换来的竟是一张和离书,那刺目的大字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甩得她几乎站立不住! “我不能害了你!” 容黎言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自嘲的笑道:“再说了,你心里那个人从来都不是我,我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我只问你,是,或者不是!” 池清姿一贯都是柔柔弱弱,温驯乖巧,鲜少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容黎言诧异的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当然不愿! 可留她在府中,随时都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他可以豁出去殊死一搏,但如何舍得让她也置身险境? “不说话?好,那我就当没看到这份和离书!这种话别再提第二次,否则我定走得远远的,这辈子和你生死不见!” 池清姿也顾不得自己是来做什么了,怒火烧心,转身就要离开,容黎言看到那封被撂在地上的和离书,眼中光芒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那脚步即将跨出书房大门时,他突然问道。 “清儿,为什么?” 为什么不顺势离开,与他划清楚界限,得个自由身? 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 “为什么……” 池清姿重复咀嚼着这三字,背对着他没有转身,良久,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在你身边我很安心吧……” “容黎言,难道就不能不争吗?就当是为了我!” 容黎言心中悲喜交加,他等了这么些年,守了这么些年,虽然只得了个‘安心’,但,足够了! “清儿,我不争就得死!束手待毙,我做不到!” 这个答案在预料之中。 池清姿说不上失望,只觉得有些可惜,最后的平静也不知道还能维系多久,她轻叹了口气,凝声道:“那就放手去做,我在府中等你,若你输了,我为你殉葬!” 话音落,她缓步离去…… 容黎言愣怔的看着那背影良久,忽然大笑起来,自祖母离世之后,他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畅快的笑过了…… 清儿,你知不知道,有你这句话,我便是死也甘愿了! 第794章 医盟来人! 暗流在京中涌动。 太子被废,容瑾笙又卸去了大理寺的职务,唯一尚且在位的二皇子容溟又是个与世无争的性子,只管束兵部事宜,不参与争斗,是以容珩作为景帝最‘看重’的儿子,在朝中声威渐盛,一呼百应,隐有太子之仪! 在这纷乱中,各府多少都被牵扯进去。 晏峥代替晏国公接手枢密院正使的职务,忙的晕头转向,已经许久不曾露面,除了谢涵偶尔提及外,其他人都快忘记还有这样一个人! “你说的那法子到底有没有用啊,怎么感觉他油盐不进呢!” 谢涵伤势已经恢复大半,在曲府众人的精心照顾下,面色红润,又捡回了以往的朝气,只是此刻颇为苦恼的托着腮,瞪着面前那道执笔写着什么的青影! 见女子不答,她撅了下嘴,拖着悠长又婉转的尾音哼道:“曲蓁——” “有用!” 曲蓁头也不抬的答了句,手下的动作依旧没停。 “就对你有用!” 这敷衍的态度看的谢涵嘴角一抽,站起身踱步到她面前,俯身打量:“你都写了大半日了,写的什么东西啊,这么专心!” 她伸手就要去取,被曲蓁用笔杆轻敲了下,“别动,还没干!” “嘶!” 谢涵倒吸口凉气,揉了揉发红的手背,歪着脑袋念道:“格斗术训练,伪装要义,潜伏……你写的这都是什么啊!” “打发时间的玩意罢了。” 曲蓁写完最后一个字,轻吹了下,搁在一旁,对于黑云骑的训练是宸王府的秘辛,她这段时日没了案子处置,就应风愁等人的要求,闲暇之余对他们进行操练! 已持续了几日! 黑云骑选出两千精锐,加上青镜司的一百二十人,经过重重筛选淘汰后,最终只余下了五百人! 这个结果,已经是出乎预料了! 更令她惊讶的是,青镜司的人竟然留下了七十八人,且训练成绩都颇为靠前,此事,还得归功于顾义对他们日复一日的训练和打磨。 基础的格斗术他们已经掌握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更深层次的东西,她想要在真正的大战爆发之前,组建出一个可以全方位作战的精锐之师! 哪怕仅有五百人,也是可以以一当百的存在! 谢涵拧着发辫也没多问,见她落笔,揪着曲蓁的袖子摇来摇去,“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嘛,我这伤都要好全了,都不见他点头,也忒难请动了!” “我也使唤不了那位神仙!” 曲蓁无奈苦笑,“或许是这四处网罗的厨子已经喂刁了他的五脏庙,你来的有些晚了!” “我不管,反正你说话肯定比我管用,我祖父说白老盟主的一手银针推穴堪称奇迹,白莲花是亲自教出来的,就算不能传授给外人,起码叫我瞧上一眼嘛!曲蓁” 她捏着嗓子如小雪那般在使劲磨蹭,两眼放光。 曲蓁单手推开她的脑袋,往后避让了些,无奈道:“我可以陪你走一趟,但不保证能成!” “走走走!快走!” 谢涵顿时喜笑颜开,“这个时辰他应该在松涛亭中睡觉呢,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瞌睡……” 一路上谢涵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好容易找去了松涛亭却不见人影,空荡荡的一片。 “人呢?” 曲蓁问道。 “对啊,人呢?” 谢涵抓耳挠腮,四下探身打量着,“奇怪,平日这个时候他都是在这儿啊,难道又开始躲我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后来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白莲花的身影,他独自一人也不会回私宅,这倒是奇怪了! “砰!” 曲蓁刚走到松风水阁的院外,就有个小石子砸在她脚前,她止步望向屋顶,不禁笑道:“你没跟他一起出府吗?” “公子说有风愁和月杀跟着,让我自己玩儿!” 棠越拍了拍手站起身,飞身而下落在她身前,歪着脑袋打量半响后问道:“你们在找什么啊!” “找白莲花,你见到他了吗?” 曲蓁随口问道。 “他啊,不是在外院跟人打架嘛!怎么,你要去帮忙?” 棠越霎时双眼发光,“那带我一起去嘛!” “打架?和谁?” 她和谢涵对视了眼,眼皮猛地一跳。 “不认识!反正都可凶了,说不上两句话就动手,瞧他们的架势,像是不打死他不甘心似的,打死了也好,谁叫他老抢我东西吃!” 棠越撇撇嘴,似乎对白莲花的处境一点都不担心。 “小棠越,你怎么能这么说,他好歹也是救过你家姐姐的人!” 谢涵心中着急,嗔怪的驳道。 “谁是我姐姐?” 棠越顿时炸毛,瞪圆眼睛看她。 “她啊!” 谢涵指了指曲蓁,“她不仅是你家姐姐,日后还是你家公子的王妃,知不知道啊小棠越!” “要你多嘴,我又不傻!” 棠越冷哼了声,却没有反驳这个说辞。 一番话他说的惊险,实则曲蓁却清楚,白莲花真要是遇到什么危险,他断不会袖手旁观,府中也不会如此安静。 这样一来,登门的人多半是与那个地方有关…… 这时候找来,是想做什么呢? “我去看看!” 曲蓁想了下到底是她将白莲花带来汴京的,总该要了解清楚情况,不好做甩手掌柜。 她转身往外院走去。 谢涵和棠越见状对视了眼,不约而同的拔腿跟上,“哎你等等我,……” “我也要去!” 外院此刻正闹得鸡飞狗跳! “本公子说了不回去就是不回去,任你今天说破天也不回去!” “你们两个糟老头子真的好烦啊!” “别过来,再过来我动手了啊!” “我真的动手了……” 曲蓁刚踏进院子,就有道流光‘咻’的朝她面门飞来,谢涵‘小心’两个字还没喊出口,她就动作敏捷的侧首避开,任由那茶壶擦着鼻尖飞过,‘砰’的一声摔在照壁上炸裂开来! 霎时,四周皆寂! 白莲花站在椅子上,以金鸡独立的姿势僵滞的看着她,四周围了数十道身影,皆是发须花白的老者,但从气息来看,无一不是高手! 第795章 乱成一团! 他们也齐齐回头望来。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还是白莲花最先反应过来,扯了下满是褶皱的衣裳,跳下椅子,神色有些不自在,“你怎么来了?” “远来是客,我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多事!” 白莲花嘴上这么说着,却也没有怨色,撩起袍子坐下,随意的瘫软身子道:“反正我话说的很清楚了,那老头自己也答应给我一年半载的自由,怎么能出尔反尔?” “这,这不是事态有变嘛!” 其中一个老者赔着笑脸应了句,随后转身对曲蓁微微颔首道:“这位就是宸王妃吧?老朽廖客轻有礼了!” “前辈无须客气。” 她与容瑾笙订婚之事传遍大盛,没什么好避讳的,所以称呼也就没去在意,作了个‘请’的手势,“有什么话慢慢说吧,来人,上茶!” “多谢!” 众人纷纷落座。 白莲花斜眼睨了他们下,收回视线埋着脑袋喝茶,一副鹌鹑做派,还不着痕迹的往曲蓁的方向挪了挪! “早闻宸王妃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英雄出少年,令我等心生敬佩啊!” 廖客轻见无人说话,笑吟吟的打破了僵局。 他们的坐位很有意思,大堂门口、后堂入口、走廊处都被占据,将这会客堂堵得是滴水不漏,似是怕白莲花趁机逃窜! 曲蓁瞧出这意图,但笑不语。 如今听他这么说,很是谦逊的回道:“前辈过誉了,晚辈不敢当!” “哎!这话就自谦了,你都敢同古青旸那个老顽固打赌还赢了他,放眼同辈,也算是第一人了!” 另一老者笑着附和道。 “是啊,古兄向来眼高于顶,甚少服气谁,唯独提起王妃你那是赞不绝口,念得我们这些老兄弟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就是,托他的福,王妃如今在医盟的名声可不比我们这些老东西差,要不是路途较远,大家还都想与王妃切磋一番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道,大多是夸赞之语。 白莲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群马屁精!” 这声音纵然小,但在场的都是高手,谁还能听不清楚?只是他们早就习惯了自家少主这恶劣的性子,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全当没有听到,继续同曲蓁说笑。 人家客气有礼,曲蓁也不好发难,只能与他们客套。 而躲在一旁的谢涵的听到这些话,险些泪流满面,被她强行拉着躲在廊下的棠越见她神色怪异,蹙眉道:“你怎么了?中风了?” “你才中风!小屁孩会不会说话!” 谢涵咬牙剜了他一眼,“我是嫉妒啊,看不出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别看这些老爷子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实则在外面那都是拿鼻孔看人的,白莲花旁边那位看到了吗?” “看到了啊!他怎么了?” “他是人称‘骨手’的李家老爷子李安山,一双摸骨正骨的手法无人能出其右,还有他旁边那位,你猜是谁?” “谁?你老爹?” 棠越满不在乎的问道。 谢涵没好气的瞪着他,“什么我爹,那是‘解毒圣手’叶飞华,是大离最出名的大夫,就连离王曾出面聘请他入宫为御医,许以重金,可惜他老人家不为外物所动给拒绝了。” “哦,怪不得他这么穷!” “穷?他哪里穷了?” 谢涵无法容忍他这么放肆,准备耳提面命的告诫他该尊师重道,对长辈要抱有虔诚敬畏之心。 棠越撇嘴,学着她的姿势半蹲着身子,一脸认真道:“他屁股上有个口子……” “什么?” “真的,就在左边屁股蛋上,就剩了块布料挂着,要是动起来还能看到白花花的……” “你给我闭嘴!” 谢涵面色赤红,忍无可忍的一把捂住他的嘴,往远处拖去,“长者为尊,你怎么能议论这些羞耻的事情……” “羞耻吗?” 棠越无辜的瞪大眼,“难道你没有屁股蛋?” “我有,呸……你管我有没有,棠越,你真是……” 谢涵想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词儿,急得嘴里冒火,棠越乖巧的接口道:“真是什么?” “真,真是……” 谢涵盯着他半响都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攥了攥拳头,也没了看戏的心思,愤愤离开…… “女人心,海底针,难呐难呐……” 棠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学着风愁习惯性的动作,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摇头晃脑的叹了两句,随即做了个鬼脸! “你不去算了,我自己去!女人就是麻烦!” 他悄无声息的靠近正堂,挂在廊柱上凑近去听里面的动静。 “说了这么多,还是要让我跟你们回去?” 白莲花很是不满的嚷嚷道。 “少主,您看您也在外面玩了这么久了,该回去了,我等临行前老盟主再三嘱咐过,要是不把您带回去,让我们也别回去了!您就当发发善心,别再闹了成不?” 廖客轻扶额叹道,满面疲倦。 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他们实在是玩倦了,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旁人谁不是儿孙绕膝,行天伦之乐,就他们还在外奔波…… 哎! “不成!” 白莲花脸蹙成一团,很是无所谓的道:“不回去就不回去,你们也在汴京呆着好了,这儿好吃好玩的很多,还有不少的漂亮姑娘,李长老,我记得你不是喜欢喝花酒吗?你肯定喜欢这儿!” “放……” 被唤做李长老的老者面色霎时涨红,最后一字憋了半响还是咽了回去,咬牙道:“少主,话可不能乱说,老朽一身清正,何时喜欢喝花酒了?” “呀,不是你吗?” 白莲花歪着身子打量他们,视线缓缓移动,“不是他那肯定就是你,周爷爷,一把年纪要注意身体才是,毕竟银枪蜡头,万一……” “白莲花!” “少主!” “你闭嘴!” 一众人再忍不住,纷纷怒喝,就连脾气最好的廖客轻也是连连叹气,见这杂乱的场面,曲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看来这位少爷以往说话还是很留情面的…… “王妃娘娘,要不,我们还是移步说话吧?” 第796章 绝不叫他重蹈覆辙! “也好!” 在这紧要关头医盟来人,定有深意,任由他们这样闹下去,恐怕再过几日都难以纠缠清楚,曲蓁索性应了廖客轻的话,准备寻处地方详谈。 谁知她刚起身,就被一直警惕着的白莲花拦住。 “曲蓁,你是打算把我卖了吗?” 他急匆匆刨开挡再面前的几人,气势汹汹拦住她,“是你把我带来汴京,你要对我负责!况且,别忘了是那个死狐狸答应要帮我摆平家里那老头的,不能说话不算话……” “你先别急!” 曲蓁余光扫了下四周因他的动作骤然紧张起来的几位老爷子,轻声安抚道:“我和前辈了解下情况再说!” “真的只是了解情况?” “嗯!” 在她的再三保证下白莲花才不情不愿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很是烦躁的瞪了眼四周如看守囚犯般眼睛都不眨的几人,阖上眼假寐! 瞧那架势,似是打算和他们死磕到底! 她不由轻笑,对廖客轻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前后出了正堂,漫步在游廊中。 “这次来京的用意想必王妃也知道了,老盟主下了死令,必须将少主带回,必要时可采取强制手段,我等也是身负重任啊!” 廖客轻忍不住叹了口气,“不过王妃也清楚少主的脾性,真要是将他绑回去,日后免不得鸡飞狗跳的闹腾,所以不到最后一步,老朽不会选择动手,还望王妃能多劝解一二!” “前辈既然说到了脾气,也该清楚他很难被说动!” 曲蓁也颇为无奈,诧异道:“老盟主不是答应了王爷给些时间吗?怎么会如此急迫抓他回去?” “实不相瞒,因少主的缘故,医盟一直关注着汴京的动向,我们得了消息,近日临近京城的各州府驻军异动频频,恐有兵祸,王妃身处局中,定比我们看的更加清楚!” 廖客轻说着斜睨了眼身侧的人,见她面无波澜,继续道:“医盟独立于几国之外,并不想掺和其中,但少主要留在汴京的话,恐怕我们想置身事外都难!” 他话语中存了几分试探之意! 除了表明形势严峻外,还有白莲花对医盟重要性,他想看看,这位妙手仁心的宸王妃是否会因为立场的偏移而生了私心,以势挟人,借少主生性纯质而加以利用,妄图操控医盟! 如果是,那她也配不起古青旸那句“国医资质,赤子之心”的赞誉! 曲蓁没立马接话,倒不是在思索着他的话外之音,而是考虑州府驻军调动之事,在没有战事的状况下朝中是鲜少会调动驻军来京! 因为汴京城驻守的禁军和虎贲军加起来超过六万,足以严密的控制整个京城,不必画蛇添足! 既然不是景帝,那…… 难道是容黎言? 曲蓁来不及思索他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调动驻军,这时候大军压城,总不是什么好事,他是眼见地位不保,打算逼宫篡位吗? 一时间她脑海中飞速的掠过各种讯息…… 廖客轻没得到回应,又见她所有所思,心下不禁沉了沉,难道真的被他猜中了? 宸王府打算挟制少主逼迫医盟插手此事? “王妃!你在听吗?” 他蓦地开口打断了曲蓁的思绪。 曲蓁回过神迎上廖客轻打量的目光,微微颔首:“抱歉,晚辈失仪了,方才想到了些旁的事情!” “无碍!”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眼前这位老爷子的语气冷硬了几分,不过是她失礼在先,也就没多想,轻声道:“前辈说的是,汴京城大乱将起,白莲花留在这儿的确危险,是该离开!” “嗯,对,所以不管你们怎么想,我都……” 廖客轻话说一半儿戛然而止,愣怔的看着她,皱眉道:“你说,离开?” 他一度觉得自己听力出了问题,刚才她不是还沉默以对,不肯点头吗? 怎么张嘴又是另外的意思? “对,晚辈会说服白莲花离京!不过此事我只能尽力而为,不敢保证什么……” 曲蓁想起谢涵身上那些青紫的针孔以及所遭遇的痛楚,心中微沉,京城这些人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难免会对她身边的人再下手! 白莲花就算轻身功夫绝顶,也难以抵挡数人围攻! 况且,此事本就是朝廷斗争,不该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你当真愿意放少主离开京城?那王爷那边……” 廖客轻欲言又止,似有顾虑。 这次,曲蓁算是彻底听明白了,不由得苦笑,“前辈是觉得宸王府要挟天子以令诸侯?怕我和王爷不放人?” “……” 心中的算计被戳破,饶是廖客轻脸皮再厚,也不禁觉得有些尴尬,不过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再遮掩,拱手对着曲蓁郑重一礼,“还望王妃恕罪,此事是老朽小人之心了!” “老朽无妻无子,是看着少主长大的,托大些说也算是他半个长辈,他脾性是恶劣骄纵了些,但不涉纷争心性单纯,此次出逃如兔入狼窝,实在叫人忧心。” “纵然来京之前老盟主说过宸王乃是君子,行事自有原则,但江山权位太过诱人,谁也无法保证他能恪守本心,所以有此揣测,老朽……惭愧!” 他躬身未起,字字情真意切! 曲蓁凝视半响,突然轻笑,扶他起身,“宸王府身处漩涡之中,前辈有这样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不必如此!” 廖客轻随着那力道站直身子,打量她片刻,诚挚道:“王妃气度宽宏,少主能遇到你位贵人,是他的福气!” “他也帮了我许多!” 她含笑应道。 心中却有些酸涩,白莲花年幼遭人遗弃是苦,但能遇到老盟主,又有这些长辈一路护持何尝不是幸运,这样的用心叫她不免想起了爹爹…… 他当初也是不想误了她的名声和姻缘,所以竭力反对她触碰关于验尸一道…… 可惜,她得了天底下最好的姻缘,爹爹却再也看不到了…… 念及故人,曲蓁失落之余轻声宽慰道:“诸位前辈车马劳顿,想来也是没怎么休息过,不如先去歇着,白莲花那边我去想办法……” 医盟立世,为济世救人! 不该为外界纷争所乱,违背初心,手染鲜血背负孽债,她曾经犯过的错,绝不能再叫白莲花重蹈覆辙! 第797章 还有什么用意? 曲蓁将医盟的人暂时安置在了客苑。 廖客轻直言,他们最多只能在京城逗留三日,三日后,如果白莲花自愿离开那最好,如果不愿就会采取强制措施。 为了防止白莲花中途逃跑,他们更是分出两人吃喝拉撒全程跟随,须臾不离。 对于这个决定,白莲花不满到了极点却有无可奈何! “你们眼睛都不眨的盯着我不嫌累吗?” “别看了,再看我把你胡子都拔光!” “你怎么还跟着,我要去如厕啊!你是打算一起遛鸟吗?好烦,烦死了,能不能让我安静呆会!” “啊啊啊啊……” “……” 对于他三五不时的抓狂嚎叫府中侍卫早已习惯,听完后又各自去做事,丝毫不被影响,最高兴的就是棠越了,不知从哪儿学来尾随的习惯,整日在暗地里偷窥! 每每看到白莲花气的跳脚就乐不可支的抱着肚子在屋顶疯狂打滚儿…… 时间一晃而过。 曲蓁直到第三日傍晚才露面,劝退了医盟负责看守的两位老者,在远香堂布了宴席,容瑾笙也罕见的推掉了手边的事务一道陪着用膳! “你们两个真是一个豺狼一个虎豹,绝配!亏得本公子这么信任你们,结果转眼就将我给卖了!” 白莲花愤愤的骂着,抽开凳子一屁股坐下,瞧着这满桌子的珍馐美味,头一次没了胃口,“别以为拿这些东西就能贿赂我,我告诉你们,做梦!” “要是来给那些老头当说客的,那就免开尊口,我是绝对不会跟着他们回去的!” “看着我?真以为能看得住本公子?” “我逮着机会就跑,那些老胳膊老腿的哪里能追得上我……” 他喋喋不休的说着,直到口干舌燥,才端起茶杯猛地灌了口,一看相视而笑的两人,火气又窜起:“你们干坐着干嘛?就不说两句?” “你也没给我们开口的机会啊!” 曲蓁苦笑不得,这连珠炮弹似的语速根本就没有能插话的缝隙,好容易停下来了又指责他们不说话! 这位爷可真难伺候! “那你说,我看你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来!” 白莲花被话音噎住,顿了下,没好气的说道。 三人对坐,清风送来满池荷香,拂过远香堂垂落的纱幔,将此处的气氛衬得越发幽静。 静默半响。 曲蓁斟酌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拘束所以才从医盟跑了出来,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老盟主身子尚且硬朗还能替你撑着,等再过个几年人总是要老的,难道你真的要令他一辈子的心血全部付诸东流?” “又是这样陈词滥调!我说你也不知道换个新鲜的,那老头身子硬朗着呢,再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白莲花撇嘴说道。 “这话你能说服自己吗?” 她面不改色,迟疑片刻,低声道:“听闻老盟主打从去年开始,身子就一直不太好,又因你继位时逃走而动了肝火,已经卧床几个月了!” “这不可能!” 闻言,白莲花身子微微僵硬,狐疑的打量她半响,旋即露出抹了然的笑容来,“你定是诓我的,那老头最注重养生,身子好的能吞下一头牛,怎么会病,我跟你说,这招数对我没用……” “是真的!” 曲蓁再度重复,这个消息也是后来她不经意听到医盟的人提起的。 白莲花面上笑意微凝,缓缓的坐直了身子,敛容正色道:“真的?那为什么他们不告诉我?” “说了你就会信吗?” 她平静的问道。 这个答案他们心里都清楚,不信是一回事,隐瞒又是另一回事,总有不说的道理。 “老盟主对外称研制新药,已经闭门谢客许久了……” 容瑾笙也在旁温声附和道,“如果真是病了又对外隐瞒,恐怕医盟内部的情况不容乐观……” “他老人家先前允你在京逗留,或许是存着让你避开风波的意思,只是如今汴京动乱将起,不得不将你召回……” “死狐狸,你早些时候为什么不说?” 白莲花暗自磨牙,到了这会,他也不知道究竟该信谁的话了,私心里肯定是觉得这又是那老头下的套,以往这些事儿他也没少干! 可是…… 他却有些不安心,无法做到充耳不闻,只顾自己逍遥快活! “医盟消息瞒的很紧,我也是方才听了蓁蓁的话才反应过来。” 容瑾笙解释了句,慢条斯理的品着茶,温声道:“你要是真不想回去,本王自会履行承诺,在这宸王府里,没人能带走你!” “一切,看你如何选择!” 在宸王府里? 也就是说他只有在府中是安全的,但是他可能一直呆在王府里哪儿都不去吗? 白莲花听出弦外之音,没好气的咒骂道:“烂心肝的臭狐狸,就你奸诈狡猾!” 容瑾笙但笑不语。 曲蓁望着两人不禁摇头失笑,取过搁在凳子上的一个红木箱子,朝着白莲花的方向推去! 她看的出来他已经有了动摇,不过是不甘心就这么回去罢了! 好在,她早有准备! “这是人体骨骼脉络和穴位图,以及我整里出来关于解剖的手札祥记,你可以借此来熟练操作!” 白莲花接过打开,扫了两眼,嗤笑道:“合着你这两日把自己闷在房中就是为了准备这些?还真是想的周到!” 相识数月,曲蓁早已熟知他的脾性,全当没有听到这番话,正色道:“谢涵前车之鉴近在眼前,我不想你步她的后尘,眼下的形势,你的确不适合再呆在京都!” “那女人娇弱的一戳就蔫,你拿我跟她比?曲蓁,你是在侮辱我?” 白莲花闻言面色稍霁,但语气依旧冷硬。 “别胡搅蛮缠,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白莲花追问道。 曲蓁一时语塞,对上他有些倔强的眼神,不知该如何答复。 就在这时候,容瑾笙蓦地开口道:“白少主,那你滞留京都,除了不想处理医盟的麻烦外,还有什么意思呢?” 第798章 别忘了你欠我的债! 他凤眸幽邃,潋滟流光,审视着白莲花,那样的明亮似乎窥见他心里被笼在阴影的东西…… 白莲花精神霎时紧绷,“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话问的别说是他了,连曲蓁也有些糊涂,疑惑的看向容瑾笙,但后者似乎并未理会她,而是专注于与白莲花的‘交流’! “少主应该问问自己的心……” 容瑾笙慢悠悠的拿起茶盏摇晃着,看着杯中荡漾的水面,意有所指的低喃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茶不清心人自清,不自知才是最遗憾……” 说罢,他饮下杯中茶,再不多话。 曲蓁不明用意,却见到白莲花听了之后面色骤变,几乎‘蹭’的一声站起,面色有些发白的盯着容瑾笙…… 唇瓣轻嚅,发不出半点声音…… 良久,他才愤愤撂下句“真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疯话”径直转身离开,临走之际还不忘带走那箱子…… 疾步如飞,落荒而逃! 直到看不到人影曲蓁才收回视线,疑道:“你们究竟在说什么?什么酒?” “没什么,都是小事!” 容瑾笙试探出了想要的答案,再见曲蓁这幅神情,心中不由得苦笑,她这样的后知后觉倒是好事! 桃花绝缘体! 除了他,任谁也无法在她心底留下半点波澜…… “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你不必再挂心,用膳吧!” “你确定?” 曲蓁心中没底。 容瑾笙好笑的揉了揉她的发,露出些许笑意来,“确定!明日,他定会乖乖跟着医盟的人离京!” “那就好,我也算是不负所托了!” 她心中巨石落地,巧笑嫣然,全然没察觉容瑾笙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意…… 次日一早,廖客轻等人都候在王府外,牵马等候。 “廖兄,你说少主真的会跟我们回去吗?我怎么觉得有些不靠谱呢?” “是啊,他那性子不脚底抹油就是幸事了,我昨晚都连夜做好了加强版的软筋散,实在不行,我们就把他药倒,让他一路晕着回去,反正到了盟中,自有其他人的头疼!” “还是李兄准备妥当!” “那是当然,那个小兔崽子太浑了,不用点办法哪里能看得住他!” “有道理,呆会要是情况不对,我们就一起动手!” “好……” 几人有商有量,已经开始规划回盟的路线,唯独廖客轻一言不发,想着昨晚婢女来给的口信儿,心中充满了期盼。 须臾,府中走出几人! “老朽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众人回过神,纷纷抱拳行礼,廖客轻往他身后瞥了眼,不见白莲花的身影,不禁急道:“王爷,我家少主人呢?” 是他们说撤走守在少主身边的人手,给他思考的时间,为了以往万一,他们几个老家伙昨夜可是觉都没睡撤守在了宸王府外! 总不会人跑了吧? “长老不必着急,他会来的,再等等!” 容瑾笙温声安慰道,一派胸有成竹的悠闲姿态,令医盟几人焦躁的心稍有平静,曲蓁斜睨了他一眼,也没出声,安静等着! 一刻钟,半个时辰过去了…… 廖客轻几人从最开始的不安到烦躁,如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已经逐渐失去了耐心…… “王爷,要不我等还是进……” “来了!” 容瑾笙平淡的打断道。 侧首朝着府旁的小巷望去,众人循着他的视线,就看到盯着两个黑眼圈,一副颓废模样的白莲花抱着个箱子慢悠悠的走来…… “少主!” “少主你可算是来了!” 廖客轻几人忙围了上去,凑近一看才发现他就像是一夜没睡般,瞧着比他们这些老头还要无精打采! “这是怎么了?” 问话的声音刚出,白莲花就不客气的将手中的箱子往他手里一塞,走到廖客轻的马旁边,坏脾气的哼道:“看什么,到底还走不走?不走我就先回了!” “走,走走走!” 廖客轻几人闻言双眼放光,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语气和态度,忙转身对着容瑾笙和曲蓁的方向拱手行礼,“多谢王爷王妃出手相助!” “前辈不必客气!” 曲蓁还礼。 白莲花不会骑马,所以与廖客轻同乘,动作很是熟练的翻身上马,跃坐在他身后,散漫的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眼。 “别以为本公子答应了回去就能把你们的债抹平,别忘了你欠我的饭!日后要还回来的!” “好!” 容瑾笙在曲蓁之前应了声,两人视线短暂的触碰后,各自错开,白莲花望了眼那身影,收回视线,“走吧,骑慢点,我睡会……困死了!” “好,你放心睡,我们会守着你的!” 只要愿意跟他们回去,别说是费点心了,就算是要骑着他们走都行! 廖客轻感觉到那蔫下去的气息,对着曲蓁两人的方向再度拱手,对调转马头,往城外驰去! 身后几人紧随,‘哒哒’的马蹄声踏在长街上,渐行渐远…… “这祸害走了安静的竟然有些不习惯,哎……” 血手忍不住感慨了句,棠越撇嘴,“那你跟着回去啊!嫁给他,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嫁什么!” 血手抬手给了他一个暴栗,“两个大男人说这话也不嫌酸,你再乱说话,下次风愁堵你我就再不劝着了!” “就会以多欺少,羞羞!” “好啊你,你是长本事,别跑,棠越你给我站住!” 两人打闹着回了府中,曲蓁收回视线,心中淡淡的离别伤感也被这番闹腾吹散,对容瑾笙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离开?” “猜的!” 容瑾笙笑道。 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他不想说曲蓁也懒得问,“要回府吗?” “不了,我还有事务要处理,陛下已经松口,答应册立容珩为太子,命我和汝南王主持相关事宜,下个月十五行册封大典,近日我恐怕会很忙!” “这么快?” “嗯!” “那你去吧,黑云骑那边我会看着些!” “好,这段时日怕是要辛苦你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多说,曲蓁很快转身回府,容瑾笙目送她离开后,才低喃道:“借酒浇愁是躲避,不见你是躲避,既然他下意识回避这份心意,又怎么会在感觉到危险后依旧逗留?” “蓁蓁,他离去也是好事……” 第799章 前夕 马车渐远,声音被吹散在风中,悄无痕迹! 如容瑾笙所言,接下来他忙的几乎甚少露面,暗中来往于宸王府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各处黑云骑都有所调整调动,唯独被她抽调出来的五百人似是不被这波澜所影响。 专心训练! 陛下要册立三皇子为太子消息一经传出,朝野震动,人人奔走相告,茶楼酒馆处处都在议论这位新鲜出炉的太子爷! “要我说陛下另立太子早就是有征兆的,你瞧瞧那位废太子,于朝政无半点功绩,于百姓无丝毫助益,随着年岁越长,竟越发跋扈纨绔,要我说这种人就配不上东宫的位置!” “三皇子就不一样了,巡视民间,了解百姓疾苦,又有多番治理疫灾的好名声,他当太子咱们的日子才有盼头!” “说来也奇怪,陛下都下旨废太子了,却没有令他迁出东宫,也没有具体的惩治规程,像是被遗弃了般漠不关心,着实有些奇怪!” “总不会新太子册立后,要同这位废太子呆在一处吧!” “哈哈哈哈,想想就觉得有趣!” “……” 如这般的谈笑处处可闻,只是谁也没察觉,在这笑闹之下,凝聚着何等的风浪,曲蓁深知其中厉害,随着白莲花的离去,也起了旁的心思! “你的意思是说,要将我们两个老家伙送出京城?” 老国公不禁陷入了沉默。 松明斋顿时寂静。 按理来说两位老人家已过花甲之年,车马劳顿着实辛苦,不该如此,但眼下汴京并不安全! “我和舅舅商议过了,汴京必有一乱,在这之前离京或许能脱身干净,这里的乱局,有我们收拾就够了!” 曲蓁面露愧色,“就是要祖父祖母一把年纪还长途跋涉,是孙儿不不孝!” “说什么傻话呢!” 老国公轻抚着她的脊背,“你以为没有宸王这档子事儿,朝廷就能容得了曲家?那位三皇子看着贤良,实则手段比起当今这位陛下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他登基,我曲家迟早败亡!” “你是个好孩子,做事沉稳有思量,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 “正好我同你祖母这半辈子呆在汴京城,年岁大了能出去转转,看看我朝的大好山河,权当是散心了,只是你们万事都要当心……” 这番劝解出乎意料的顺利。 望着眼前苍老含笑的两位老人,曲蓁不禁心中酸涩,“祖父放心,蓁儿会照看好自己的!” 一旁的曲国公也附和道:“就是,京中还有儿子在呢,您二老就放心出去游玩,待尘埃落定后,也该一家团圆了!” “你可得照顾好我们家蓁儿,要是掉块皮,我唯你是问!” 老夫人抓着曲蓁的手不舍的念叨了一整日,底下的人负责收拾行囊,不久后他们也在影卫的秘密护送下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汴京…… 曲氏一族年幼的孩童和老者也陆续撤离…… 留下的都是年轻尚有战力的男子,守着曲宅,准备迎接这一场随时会卷来的暴风雨…… “姑娘,长公主那边怎么办?” 血手问道,“她好歹也是皇室血脉,那些人总不会丧心病狂到对她动手吧?” “不好说!还是要做些准备才是!” 两人说着赶往元家老宅却意外得知,因晏晔离京而导致禁军统领之位空缺,就在不久前景帝下旨由驸马爷元稹担任,令他在宫中任职,此刻人已入宫。 长公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面上是初为人母的恬静和温柔,“蓁儿,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爹娘已经离京,我要是再动身,宫中怕是会有什么异议!” “你是说元老爷子离开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曲蓁心中微沉。 “约莫有七八日了吧,说是老友相邀,要他离京避暑,所以简单收拾了行囊就走了。” 长公主感受到气氛有些低沉,回过神来,才发现曲蓁眉头深锁,轻笑道:“蓁儿,你也别太紧张了,往年都是这样,所以我和你姐夫才会答应的!” “再说了,我好歹姓容,元家也算是皇亲国戚,朝廷闹得再凶,也没有随意动我们的道理,不会有事的!” 听了此事是惯例,曲蓁僵硬的身子放松了几分,这才安心下来,“那姐姐答应我,不要理会外界的事情,安心在府中养胎。” 她决定与容瑾笙商议下,往元家多派些人手护持,以免生了变故。 “好,都听你的!” 长公主眉眼温柔,看着自己的腹部,“我现在这模样就算是有人来请都懒得挪动,管他外面如何闹腾,对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替夫君生下这个孩子,替元家开枝散叶!” “蓁儿你别忘了你可是答应我的,要照顾这个孩子平安降生!” 她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异常专注,虔诚而坚定。 曲蓁也被她情绪所感,笑着说道:“当然,他是王爷第一个子侄,是容元两家千娇百宠的宝珠!有姐姐和我们护着,此生定然是平安喜乐,健康顺遂!” “还是你懂我,我不期盼他做什么名震天下的大英雄,只要平安就好!我和你姐夫商量过,多亏了你才有了这个孩子,他的乳名由你来取!” 长公主看向她,“你想想叫什么好?” “姐姐,这不太合适!” 曲蓁连忙摇头。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的孩子我做主,你就别推辞了,再拒绝,姐姐可要伤心了……” 长公主故意做出副难过的神色,曲蓁不禁苦笑。 仔细斟酌起来。 “要不就单字一个麟?麒麟乃灵兽之首,象征着吉祥如意,正好符合姐姐的祈愿!” “麟……麟儿!” 长公主喃喃念着,面上笑意渐浓,对着曲蓁试探道:“所以,我怀着的是个男胎?” 曲蓁没想到她这么敏锐,居然正抓住了重点,点头道:“嗯!” “这个乳名好,那就叫他麟儿,我们家麟儿定能平平安安过此一生,麟儿,你可别辜负了这番心意啊……” 长公主抚着小腹,逐渐期盼起未来的日子,曲蓁在旁看着,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第800章 不速之客。他是谁? 正如长公主所说,她此刻不能离京,曲蓁只好命人在元家加强戒备,以确保她不受风波侵扰。 时间转瞬而逝。 距离容珩太子即位大典只剩下五日光景时,宸王府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姑娘,来人自称是宫中旧人,头上带着帷帽,看不清楚模样!从声音来看,已经有些年岁了!非要求见主子,底下的人拿不定主意,所以来问问,你觉得要见吗?” 宫中旧人…… 曲蓁沉默半响,轻道:“请他进来吧!” “遵命!” 血手领命而去,很快就带来一人,那人穿着身粗布长衫,帷帽遮面,袖口打着补丁,脚上的鞋子破破烂烂,露出漆黑的脚趾来,似乎过得极为窘迫! “这位就是我们府中的主子,有什么话,你同她说就是!” 血手侧身站在一旁。 那老者拘着双手,脊背佝偻,辨不清面上的情绪,只是隔着帷帽,曲蓁能明显的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那道视线有些审视之意。 须臾,他开口了。 声音沙哑刺耳的像是瓷片划在地砖上,声调还有些生涩和怪异…… “这位姑娘是未来的宸王妃?” 曲蓁面不改色,“是,不知老人家有什么事要说?” “果然与外界传闻的那般,是个出水青莲,艳的不似人间色,瞧着是个好福气的!” 他再开口明显流畅许多,只是依旧刺耳。 曲蓁一时间摸不准他的来意,柳眉轻蹙没有接话,等了许久,那老者才继续道:“欲知当年宫变真相,就去请你家王爷来吧!” 听到‘宫变’两字,曲蓁和血手蓦地一震! “不知前辈是?” 她试探的问道。 那人沉默了很久,才哑声说道:“真名早已忘了,就叫我安庆吧……” 安庆…… 公公…… 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血手绞尽脑汁的思索着,下意识的看向曲蓁,要去吗? 主子这时候事务缠身,若是被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耽搁,那这罪责就大了! “去请吧!” 曲蓁沉吟再三,还是点头。 血手领命而去,她命人端来了些茶点和零嘴,奉上热茶,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有些诡异的安静。 老者不开口,她也就不说话,心照不宣的等着容瑾笙回府!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听到那熟悉的木轮声靠近议事堂,鸦青色的衣衫宽大而柔软,银线镶边,衬得他越发出尘。 而就在声音传来的刹那,老者倏地起身往外看去,身形隐隐有些发抖! 容瑾笙目不斜视的被推到曲蓁身旁坐定,才温声道:“阁下自称是当年服侍先帝的御前太监?” “是!” 老者声音略有颤抖。 “既然露面,何须藏头藏尾……不如把帷帽去了,以诚相待如何?” 容瑾笙显得尤为镇定,但唯有曲蓁看的清楚,他袖袍下的手已经攥的隐有颤意。 这人出现的突然十分可疑,以林德自称,起码说明对于宫中的情况有所了解,先皇身边的太监吗? 她也有些意外! “这……貌丑无盐,怕是会惊扰殿下!” 老者犹豫着没有动手,但见到那双淡漠的凤眸幽幽的望着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思索再三,才抬手抚上帽檐。 “哗”的掀开! 伴随着帷帽被抽离,逐渐露出一张面容来,四下不住的传出倒吸凉气的声音。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 伤痕密布,纵横交错,翻出的皮肉几乎模糊了整个面孔,瞧不出半点轮廓…… 只有一双眼睛漆黑的渗人! 这些,都是陈年旧伤,也就是说,他早在许多年前就被毁容了,或许旁人会觉得惊骇,但这种伤势她看过不少,早已是司空见惯! “瞧这疤痕的角度和深浅,应是自残所致!” 她轻声说道。 老者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这些年凡是见他面容者,无一不是惊骇大叫,花容失色,她能处变不惊已是难得,居然还能从中分析出是谁所伤,好厉害的姑娘! “姑娘说的不错,这伤势的确是我自己弄出来的!” “为什么?” 血手急忙问道。 “为什么……” 老者苦笑,双手颤抖着抚上自己凹凸不平的脸,眼眶隐有湿意,若是可以,谁愿意将自己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些年来他每每午夜梦回之际,都惊叫着坐起,看着自己都觉得恶心…… “倘若不这样,那些人就会抓到我,比起这个下场,我更愿意自己动手!” “你当真是林德?” 血手又问。 老者目光眷恋的打量着容瑾笙,重重点头,随即撩起袍子跪在地上,郑重的磕了个头。 “老奴见过宸王殿下,殿下……受苦了!” 他头磕的‘嗵’的一声,声音铿锵有力。 他们毫不怀疑再多些力道,都能将地砖砸烂! “他们,是谁……” 容瑾笙沉默良久开口问道,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半点情绪。 老者埋着脑袋,颤声中掺杂着滔天的恨意,“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弑父杀兄,丧心病狂的畜牲,就是如今高坐在金殿之上,受百官拜谒的大盛国君!” 景帝…… 这个答案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早在当初萧楚风说起旧事时,他们就有所怀疑,只是如今,又添一记猛料罢了! “陛下为何要杀你?当年导致宫变的人,难道不是肃王吗?” 曲蓁顺势问道。 “肃王?呵,这就是他下的一盘好棋,做尽了坏事却有人替他背着黑锅和骂名,肃王是愚蠢遭人玩弄,最终替他人做了嫁衣,这一切,都是容越在背后谋划!” “是他,撺掇肃王谋反,兵伏皇城将其歼灭却冠以弑父的罪名将肃王一脉赶尽杀绝!” “是他,逼杀先皇,手刃兄弟,使得殿下的百日宴成为了修罗地狱,淌尽了容氏一族的鲜血!” “还是他,对朝中旧人赶尽杀绝,又命人追杀于我们……” 老者双肩剧烈颤抖,“要不是那些人舍命护我,我早就死在了那场宫变中,世上也再无人知晓容越的所作所为……” 曲蓁看向容瑾笙,他神色淡淡,静的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容越,为何杀你?仅仅是不想秘密外泄吗?” 第801章 先帝遗诏,传国玉玺! 此言一出,林德瞬间抬头,曲蓁明显的瞧见那老太监已经被疤痕模糊的面容有刹那的扭曲和抽搐,像是从地狱爬来索命的恶鬼! “因为,我手中有他最想要的东西!” “是什么?” 曲蓁蓦地被触动,某个念头从脑海中直往外钻…… 老太监凝视着他们两人,最终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喉咙滚动,吐出了他隐瞒近二十年的秘密! “先皇遗诏,传国玉玺!” 为了护住这两个物件不被抢走,为了留存容越悖逆残暴,弑父杀兄,谋权篡位的证据,为了让大盛的江山社稷能够在未来的某日,拨乱反正,重归正轨…… 护送玉玺逃出的八个大内高手,只活下了他一人! 其他人死的死,伤的伤,还有被容越的爪牙抓住不堪受辱,而选择拔剑自刎,追随先帝而去的…… 多年蛰伏煎熬,他今日终于能跪在小主子的面前,将一切真相都和盘托出,终于能……回家了! 曲蓁心中大震,尤其是在听到他提起‘传国玉玺’的时候,早在初来汴京之时,风愁就告诉过她,玉玺在当年那场宫变中失踪,说是被肃王余孽所夺…… 原来,真相却是景帝布局篡位,而这象征着皇帝身份的传国玉玺,成了指认他罪状的唯一铁证! “东西呢?” 容瑾笙突然开口问道。 老太监忙躬身垂首,低道:“当年从宫中逃出后,我怕被容越的人抓住,将真正的物件藏在了京中,随后伪造了一个带在身上以防万一,那地方我进不去,只能王爷派人去取!” “在哪儿?” 他又问。 神色冷漠,不辨喜怒,仿佛任何的事情都不能在他心底掀起丝毫的波澜,但真正是何感受,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老太监对于这番态度不敢置喙,有问必答:“就藏在奉先殿的密格中,那地方唯有陛下才知晓,容越绝对找不到!” 一个篡位弑父的逆子,先皇怎么可能将如此机密告知于他! 奉先殿…… 容瑾笙眸光微动,薄唇不自觉地抿起,他还记得那染满玉阶的血河和遍地残尸,记得那供奉着香烛的案几上整齐摆放的灵位,偌大的殿宇,门窗紧闭下连空中都散发着一股朽木和潮湿的味道…… 原来,是藏在那儿! 沉吟片刻,他轻声问道:“你方才说,先帝遗诏……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王爷的话,这场宫变……怕就是要从先帝遗诏说起!” 老太监声音微颤,撑着地面的双手缓缓收紧,紧绷的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箭,整个大堂中唯有他的声音在回荡! “二十年前,雪贵妃娘娘诞下孩儿,临盆之际,景星明,庆云现,天降异象,钦天监监正卜算得出,我大盛将迎来建朝之后的最繁盛的时代,必是海晏河清,太平盛世,先帝和朝臣都觉得王爷是应运而生,天降福星,所以便打破祖宗陈规,册立封王,赐号‘宸’!” “更是为了守护您的安危,设黑骑,造府邸,独立于朝政之外,不受任何辖制!”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彼时成年的几位皇子对此多有不满,摩擦日益严峻,陛下思虑再三,决心趁机好好审视未来的储君人选,熟料他们忙于内斗,消耗民本鼠目寸光,实在难堪大任!” “陛下万般斟酌之下,将希望尽数寄托在了殿下的身上,所以秘密写下了这份诏书,藏于奉先殿中,原想着待殿下成年之后再行议储,不曾想容越不知从哪儿听到了这消息,竟趁着先帝替殿下大摆百日宴之际,诓骗肃王挥军造反!” 老太监说的又快又急,身子随着话音逐渐高亢而颤的越发厉害,“肃王兵入内城之际,被容越早就收买的禁军统领,如今的冷国公冷鸿轩率兵围剿,尽数射杀!” “而容越则以杀逆贼,清君侧为名,诛杀几位成年皇子,刀挟先帝逼迫他写下传位诏书!” “先帝不愿大盛江山落在此等狼子野心之辈手中,点火自焚,我等趁乱想要救下贵妃和殿下撤离京城,熟料苦寻无迹,只好假装带走了玉玺和诏书,冲杀出京,起码这样,容越无法伪造传位诏书再加上皇室血脉几乎断绝,想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就需要一个噱头,这,就是殿下的生机!” “只是老奴没想到,殿下……会失踪四年……” 老太监的眼睛落在容瑾笙那双腿上,恨得满目血红,不住的发抖,“那畜牲借肃王之名将殿下藏起,竟然,竟然生生断了你一双腿!” “殿下,是老奴有负先帝重托,是老奴无能啊!” 他情至痛处,不禁潸然泪下! 喑哑粗粝的哭嚎落在这空荡寂静的大堂中,犹如鬼嚎!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曲蓁听到这儿也大概确信了此人的身份,起身想要搀扶他,奈何他固执的不肯挪动,只一个劲儿的请罪! “起身吧!” 容瑾笙温声开口,语气比先前多了几分复杂。 那老太监闻言抬头朝他看了眼,这才踉跄着站起身,被搀扶到一旁坐下,擦了眼泪,叹气道:“四年失踪,殿下好容易回来了,却是一身伤病闭府不出,这些年容越又竭力吹捧那些兄弟情深的戏码,在外界看来殿下与他是兄友弟恭!” “再加上容越培养出来鹰司的那些爪牙暗中将汴京监视的十分严密,老奴始终不敢冒头,也不敢来找殿下,甚至曾经想过,或许就让一切这样过去,殿下能平安富贵一生也算是全了先帝和贵妃娘娘的心愿!” “谁知,朝中局势越发紧张,当老奴得到您与宫中即将反目的消息时,紧赶慢赶,也花了两个多月才赶来京都,鹰司被整饬……这才敢现身……” 老太监唏嘘不已,回想起这数年遭遇的怨恨和辛劳,都在看到汴京城门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好在,他没有因那些声音放弃过打探京城的局势,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802章 晏家是何心思? 听完老太监这番话,曲蓁都觉得心情沉重,更不要是身处其中的容瑾笙。 在这种时候得到玉玺和遗诏,他们将会如虎添翼! 他日诛杀景帝后,登基继位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只是一想到他上再做襁褓便因朝廷争斗而沦为阶下囚,忍受了四年非人的折磨,她就……揪着心疼! 老太监也没说话,似乎还沉浸在那些纷乱中,眼神迷惘…… “这一路辛苦阁下了,不如先随他们下去歇息吧,具体的事宜我们容后再议……” 曲蓁开口试探道。 话音落,外面当即走进来一人,为他引路,老太监看了眼抿唇不语的容瑾笙,知道此事冲击过大,并非一时半刻就能接受,也不再多言,对着两人一礼,转身就要跟着影卫离开…… 即将跨出大堂之际。 身后传来道声音:“你可知道鬼骑令?” 老太监脚步蓦地顿住,扭头看来,神情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间没有答话。 曲蓁惊道:“鬼骑……难道就是与你的黑云骑、大离的虎骑并称为三大杀神的鬼骑?不是说他来无影去无踪,世上从未有人见过,是杜撰出来的吗?” “不是杜撰!” 容瑾笙微微摇头,“当年容越不杀我们母子,一来是需要我这个幼弟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二来,就是想要从母妃身上找到一样东西,我之前一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直到前两日,记忆才尽数恢复!” “那个老疯子亲口说过,鬼骑是父皇所造攻伐之力最强的军队,她安插的探子曾亲耳听到父皇说要将令牌作为大礼送给我们,所以,才不遗余力的折辱逼供……” “雪贵妃娘娘她……” 老太监艰难的咽了口气,“外界传闻,皇陵中埋着的是座空棺,那……” “死了!” 容瑾笙微微仰头,垂眸掩去了眼底翻滚的情绪,只叫人瞧见那冷硬的面部线条如刀刻般,没有一丝感情! “我被送离宫中那夜,母妃就自戕了……” 他记起来了! 记起那些暗卫将蜷缩在角落里的他扯起,拽着胳膊往外拖去,在地上拉出两条血路,而幽暗的另一头墙壁前,那仅有碎布蔽体的女子空洞眼神机械般朝他望来,缓缓勾了下唇角,趁着守卫不备,猛地爬起一头撞在了墙上…… 血花四溅,铺满了白墙…… 那是他记忆中,最后的画面! “鬼骑对外界而言只是传闻,至于令牌,老奴就更加不知了……” 老太监没想到还有这么回事,一时间有些愣怔。 容瑾笙疲倦的摆摆手,再没有多说,见状,老太监缓缓离开…… 伤疤被揭,每次都是沉重的痛楚,曲蓁静静的站在他身前,对于这种悲凉感同身受,勾着他靠在自己身上,轻轻的抚着他的脊背…… “没事了,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害你……” 容瑾笙僵硬的靠了半响,手臂缓缓爬上她的腰肢,逐渐收紧,瓮声道:“蓁蓁,我想母妃了……” “那我陪你去祭拜她!” “嗯!” 两人低调出城,去了趟皇家陵园,曲蓁叩拜之后便往远处走了些,独留下容瑾笙在陵墓前守着。 “姑娘,你不去看看吗?” 血手觑了眼远处那道孤寂苍凉的背影,压低声音问道。 暮霖几人也或远或近的守着,闻言齐齐的看向了她,曲蓁轻轻摇头,叹道:“他不愿我看他伤心,我又何必去扰乱他心神?让他自己呆会吧!” “真像!” 不知谁嘀咕了句。 曲蓁疑道:“什么真像?” “姑娘和主子!” 风愁自不远处的树干后探出半个身子,朝容瑾笙的方向努努嘴,“之前姑娘为顾大夫下葬时,主子也是这样,暗中守着,跟了一路……” “主子说,姑娘生性要强,必不愿让人瞧见那样的伤心痛楚,所以从未提及!” 是这样吗…… 曲蓁举目朝他望去,就见那背影清绝孤傲,虽弥漫着一股哀伤,却有种异常的坚毅之感,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 几人再不说话,安静的在远处守着。 直到夜幕拉进才回城,容瑾笙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似是将那份哀伤彻底的留在了皇陵,留在了雪贵妃的墓前…… 因为,他们没时间伤心了! 很快就要迎来容珩的册立大典,容黎言若是想要动手,必然会选择在这几日…… 否则等到一切就位,将再无机会! “冷国公当年与容越串谋,举兵造反,才从一个禁军副统领变成了如今手握重权的国公爷,冷家,势必是要与景帝同进同退的!” “靖国公府和曲家都是绵延至今的世家大族,不曾涉及当年的事,又没有兵权在手,不予考虑。” “如此一来,剩下的最大变故,就是晏家!” 回府之后,容瑾笙不知何故也没再提传国玉玺和遗诏的事,像是另有打算,曲蓁等人也没有过问,一道商议起接下来的局势。 “晏家位极人臣,为武将之首,又领枢密院之职,可谓是富贵无极,当年的事情,也曾参与其中,是动手围剿肃王兵马,最关键的一步棋!” 风愁将事后细问的诸项事宜整理妥当,答道。 “晏家向来是坚定的保皇党,那时储君之位悬空,容越也并非呼声最高的皇子,他为何要搅和这趟浑水?” 曲蓁不禁觉得奇怪,她和晏家众人也算是交往甚密,自认为看人不会有错,那位老爷子是个极为谨慎的人物,以他的身份,就算不参与其中,也不会为新君所动摇! 她想不明白! “晏老爷子,是个人物!” 容瑾笙沉默良久后吐出这么句话来,“他要是愿意同晏家急流勇退,许能保住这半生经营!” “可能吗?依属下看,怕是难于登天,毕竟这些时日,晏家为了避嫌,几乎与王府断绝了往来,就连晏世子都……” 暮霖一时口快几乎没有思索就说了出来,刚出口,就觉得四周有数道视线望来,后知后觉的闭紧了嘴。 “真要是划清楚界限也是好事。” 曲蓁迎上容瑾笙的视线,正色道:“不过,我还是想弄清楚晏家的意思,毕竟,能少个敌人也是好的……” 第803章 所谓亏欠 “姑娘,难不成你要去晏家?” 暮霖摇头,沉声道:“时局敏感,万一他们……” “没有万一!” 曲蓁不由得失笑,“那儿是国公府,又不是刑场,况且晏家没有对我出手的理由,不过是询问一二罢了……” 她看向容瑾笙,“你觉得呢?” 容瑾笙沉默良久,凤眸微抬,“也好,有些事情总是要了解清楚的,晏晔离京之前,我允诺了他在力所能及范围之内,照看晏家。” 他们若肯退,会省下许多麻烦! “那就这么说定了!” 曲蓁一锤定音。 见自家主子都没说什么,暮霖等人也就不再反对,想来以她和晏国公府的交情,也不至于暗地使绊子。 “我和容溟尚有事情商议,恐怕不能陪你去了……” “人多坏事,我一人足矣。” “好!” 曲蓁知道朝中的事务还有许多需要处理,就没再耽搁,提前往晏国公府递了信儿,趁着夜色出府。 还没走两步,就觉得身后有人跟着! “还不出来?” 她倏地转身看向某处。 月色中,树下探出个脑袋,瞪着滚圆的眼睛望着她,一脸无辜,手中还抱着袋瓜子仁。 正是棠越。 “你跟着我做什么?” 曲蓁奇怪的问道。 这孩子以前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容瑾笙,不知道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也黏着她了。 “出去玩!” 棠越一本正经的答道。 “我要去办正事,不能陪你,要不你去找风愁?” 她试探着劝道,白莲花一走,小兰花又不在府中,风愁等人整日忙的不见身影,就留下棠越一个人难免觉得孤单! 换做其他时候她还能陪着! 但这次去晏家是秘访,不便带着他! “不行,我要出去玩!” 棠越很是固执的摇头,抱着瓜子仁走到她面前,很是乖顺的保证,“不吵不闹,不打人!” “也不乱跑?” 曲蓁算是知道棠越的性子,就算不带着他,他也会自己跟着去,总不好一直在这耗着,索性谈清楚条件。 棠越连忙点头,“肯定不乱跑,我就跟着你!” “那好吧!” 她点头应下,足尖轻点往晏国公府而去,棠越手紧抓着那包瓜子,身影飘动,悄无声息的追了上去! 汴京的夜静的只能听见风号! 城中灯火大多熄灭,只有零星的几盏亮着,街上有宵禁,不见人影,唯独能听见更夫穿街走巷,敲打梆子的声音。 曲蓁到晏国公府时,有人特意在侧门守着,将她迎了进去。 此地她来过许多次,路径早已是烂熟于心,但不好在他人府中飞檐走壁,就由着人领进了晏老国公的院子。 “这位小公子怎么办……” 侍从有些头疼的看着棠越,对曲蓁问道,棠越却不理他,自己找了个石凳坐下,抱着瓜子仁吃的正开心。 曲蓁低声道:“不用管他,他留在这儿不会乱走的!” “那好吧!” 侍从点点头,对曲蓁做了个‘请’的手势,“老爷子就在那阁楼等您,我等未经召唤不得擅入,就不陪姑娘去了。” “多谢!” 曲蓁再不理他,抬脚进了阁楼,棠越见状索性又往过凑了凑,找了块大石头躺下…… 阁楼中弥漫着一股松香的味道。 “站着做什么?进来说吧!” 晏老国公的声音从内室传来,曲蓁收敛心神,缓步入内,就见他端坐在桌边,桌上还备了些吃食,都是她喜欢的! “晚辈深夜造访,多有打扰,请老爷子勿怪!” 曲蓁双手交叠,拱手一礼。 “行了,就现在这局势,你就想光明正大的登门拜访,我还嫌麻烦呢,别拘着这些俗礼了,坐吧!” 晏老国公精神矍铄,瞧不出半点倦色,反观起来,倒是她显得有些精神不济,曲蓁不由得笑笑,坐了下来。 “你这丫头比我想象中还能沉得住气,居然现在才找来!” 他这一开口,曲蓁就有些意外,“老爷子知道我会来?” “呵,你和宸王费尽心思把我家晔儿送去了边关,不就是为了让他能避开京城的麻烦?那孩子是个孝顺的,做出这种选择,也定是有什么考量在!” 晏老国公说着,上下这打量了曲蓁一周,无奈叹气:“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有什么瓜葛,但是你肯为他承担天大的干系,他又为了你与那臭小子刀剑相向,总是有些情谊在的,他走了,你当然会来!” “刀剑相向?” 曲蓁听得有些疑惑,“您说的是他和晏峥?” 他们兄弟自幼感情就好,晏峥再霸道也是对阿渊言听计从,甚至为了他前往药谷,九死一生的想要拿到解药! 怎么会动手! “那不然呢?” 晏老国公不住的摇头,“也是我家那臭小子没福气,怨不得谁!总不好叫他去搅和你与王爷订婚大事!” 原来如此! “不过,您是怎么知道大公子去南疆与我有关的?” 曲蓁没有回应关于晏峥的事情,转开了话题,她已然做出了选择,就没必要瓜葛过深! 今夜,她是有要事才来的! 关于他们暗中密谋之事一直都瞒的极好,不该外泄才是! “我知道很奇怪吗?是晏晔自己来说的,也是我点头同意了的,南疆对于他来说,是个好去处!” 这个答案,令曲蓁不由得愣住。 晏家满门忠烈,世代为国征战,在这汴京城巨变前夕,有可能颠覆皇朝的关键时刻,作为晏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将领,老爷子却同意他远遁…… 这,是什么想法? “您……” 她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晏老国公望着她迟疑的神色,蓦地笑出声来,“觉得不可思议吗?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个老顽固?”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您的选择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曲蓁如实说道。 既然他故意放走了阿渊,那就是不想掺和汴京的这些杂事,可他也避之不及,坚决的与宸王府划清楚界限却叫身为世子的晏峥接过了国公手中的枢密院……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闻言,晏老国公面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换上一副凝重的神色:“丫头,我是晏家的决策者,但也是他的长辈,晏家亏欠阿晔太多,他从未与我求过什么,唯独这次,求我离去,我岂能不答应……” “我这两个孙儿,总不能都赔在这场斗争里……” 第804章 已经,回不了头了! 曲蓁很是敏感的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赔”! “老爷子已经决定好了吗?您既然什么都明白,自然也知晓我今夜为何而来,纷乱将起,或许急流勇退也是良策!何必拿族人的性命犯险?” 她索性挑明了话音。 晏老国公闻言,苍老满是褶皱的面容上露出抹无奈之色,“丫头,这就像当年你祖父未曾插手你娘和离王之事,纵她离去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也是!” “晏家,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提起当年旧事曲蓁并不奇怪,那些被岁月淹没之事总会以各种途径被人探知,只是她不禁叹了口气。 这话一出,她就知道不必再劝了! 晏家,心意已决! 曲蓁思虑良久,轻声问道:“晚辈听闻,当年肃王谋逆时,老爷子也曾领兵血战宫城,助陛下平反,家从不曾参与党派之争,为何要如此?” “怎么想起问这个?” 晏老国公凝视着他,放软身子靠坐在椅子上,一双略显浑浊的眸子深而幽静,像是要直入人心。 “前几日家宴祖父谈及旧事,提起了老爷子当年颍川和琼涞两战时傲气凌云的战神风姿,几多感慨,所以有些好奇。” 她敛去了面上的忧色,眉眼温柔而恬静,边动手为他斟酒边笑着说道。 “你家祖父尽在小辈面前吹嘘!哪儿有什么风姿啊,不过是杀了几个人罢了!如今老咯,早已没了当年的心气儿!” 晏老国公苦笑着连连摆手。 话虽谦虚,但眉眼间难掩得意之色,他们那个世道,纷争四起,群雄逐鹿,能打拼出一番名声的,无一不是枭雄霸主! 他晏战铁甲银枪直入敌营,擒王首级,逼杀大将,杀了个七进七出,大捷而归! 颍川一战,名震三洲! 自那之后,北戎大离等军称他为‘疯子’,闻‘晏’色变,更是将他亲手带出的狼军奉为最大敌手! 那些辉煌浴血的岁月,如今想来,在他的记忆中也依旧鲜明! “老爷子过谦了,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若他朝敌军压境,边关告危,您不还是会披甲上阵?保家卫国?” 曲蓁笑着应道。 这便是军人,一朝戍边关,终生许家国! “那当然!” 晏老国公迎上她明镜般的眼,笑着叹了口气,感慨道:“我是真羡慕曲老兄,能有你这样的孙女儿!可惜!” 可惜啊,终究与他们家是有缘无分! 谁叫皇家养出了宸王那般的神仙人物,再优秀的儿郎,在他面前,都是黯然失色! 曲蓁闻言,笑而不语。 替他斟酒布菜,安静的等待着…… “有句话你说错了,当年我并非是助肃王平反,而是匡扶江山社稷,拨乱反正,肃王领军攻城证据确凿,我得了消息后率领府兵杀入内城,勤王保驾,这是大势所趋!” 晏老国公端起酒盏抿了口,双手交叠搁在腹部,视线游移最终落在那悬挂在墙正中,作为纪念的甲胄上,眼神复杂。 “我助的,是我心中大义!” 那样坚毅的眼神和语气令曲蓁再说不出话来,默不作声的陪着老爷子吃酒,三两盏下肚,他似是有些昏沉。 “万一,错了呢?” 临走之前,曲蓁试探的问道。 “错了……不会错,也不能错,晏家只能这样走下去……” 老爷子仰面躺着,话音含混,说的很是模糊,但以曲蓁的耳力,足够听的清楚了。 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没了回头的权力……这位历经两朝的元老重臣,或许他也有过怀疑,或许得了答案。 但这,都改变不了结局! 从他当年领兵入宫的那时起,晏家和景帝,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再没有脱身干净的可能,被他所杀的那些冤魂不会同意,景帝也不会同意! 曲蓁摇头叹息,终究再没有说什么。 就在快走到门口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晏老国公的声音,“丫头,血婴子之事,替我多谢王爷……” “若有朝一日势不可逆,还请念在晔儿曾为你割舍亲族的份上,善待于他……” 她循声望去。 晏老国公身形未动,依旧阖眼躺着,只是那身躯显得有些松垮,犹如那即将燃尽的灯烛,落了半身的暗色! 他没得选! 却将自由与生路……都给了晏晔…… 曲蓁回身凝视良久,对着他拱手躬身,缓缓行了记大礼,郑重道:“定,不负所托!” 礼毕,她再度抬首,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干脆利落的转身,大步出了房门,在她背后,一双幽邃的眸蓦地睁开,目送着她身影消息,苦涩的扯了下嘴角。 旋即,再度合眼! 曲蓁走出阁楼后,准备找上棠越离开,不曾想,棠越翻身坐在那庭院中的巨石上,连手中的瓜子仁都没吃,瞪圆了双眼瞪着某处。 一动不动! 宛如石像! 她缓步靠近,抬指在他肩头轻戳了下,“别看了,该回去了!” “有色胚!” 棠越气鼓鼓的指着远处匿于夜色的几株大树,却难得没有动手,想来是还记着两人先前的约定! 曲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是一片墨色。 黑的没有半点光亮,但她的耳力让她无比清楚的感知到,哪儿,藏着一个人! 不是暗影,也不是侍从。 没有隐匿自己的气息,却又不露面。 此人是谁曲蓁心中已然明了,她按下棠越的手,轻声道:“夜深了,我们该回府了!” “可他……” 棠越有些不情愿。 “他有他的路要走,不会跟来的,走吧!” 曲蓁柔声唤了句,眼角余光往那处瞥了眼,收回视线,再不留恋的往另一个方向而去,棠越攥着拳头无声的挥了挥,见他没有动作,这才放心的塞了嘴吃的,跟了上去。 月色中,两人扬长而去,没有停顿,没有回头。 林中很久后转出道身影,红衣被月色抹的更深了几分,像是笼罩了层阴云,晏峥扶着树干,面容苦涩:“鬼丫头,你果然……心够狠……” 第805章 这一场大戏! 各有各的路吗? 这句话哪里是说给棠越听的,分明是说给他的,他们都做出了彼此的选择,在他没有跨出那步,任由宸王府的聘礼进了曲家门时,就注定了结果! 一步之差,再没有纠缠的资格! 晏峥面上神色变幻,很快都归于死寂,他指甲抠入树干中,缓缓合眼:“也好,早该清醒的!愿来日,再不相见!” 话音落,他决绝回首,消失在庭中…… 晏国公府一行算是彻底以失败告终,对于晏家的立场和决定,他们已有了了解,再不置喙! 静等着风云起卷,眨眼距离容珩册立只剩两日! 京城中无端的出现了许多闲言碎语,以星火燎原之势,很快成为了百姓茶余饭后的热点话题! “我跟你们说啊,这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止,又是瘟疫又是大旱,不不是死了使臣就是边关动乱,太后刚薨逝,紧接着四皇子就被幽禁,太子被废,陛下卧床,这些事跟巧了一样凑在一起,照我说根本就不是意外,是天神降怒,在惩罚我们呢!” “郭大娘,你别胡说,这些牛鬼蛇神的说法都是捏造出来骗人的!当不得真!” “老秀才你还不相信?” “神仙真人都算过了,那是我们当今陛下年轻时做了孽,所以遭了报应,才让我们日子没有半点安生,说起来我们也是命苦,摊上这么个朝廷!” “你活腻了?这种话都敢说?” 有人忙伸手去捂她的嘴,还特意四处张望了下,压低声音警告道:“你别拖累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怕什么?现在京城人人都在议论呢,有本事将大家的嘴都堵住!我听说啊,当今陛下来位不正,还杀了自己兄弟,此举有违天道,逆伦丧德,才引来天谴的!” “造孽呦,这可怎么是好,照这样下去,大盛国运衰退,倒霉遭殃的那还不是咱们这些普通人!” 她越说越是激动,手舞足蹈吸引了不少的百姓前来围观,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我瞧郭大娘说的道理,要不是老天降怒,影响了运势,大家伙日子怎么会过的这么苦,连我家媳妇都生不出娃儿来,娶进门三年那肚皮都没个动静,哎!” “呸!你媳妇怀不上跟运势有什么关系,那是你的问题!哈哈哈哈,大家伙说是不是!” 众人接连起哄,“你要是不行就说一声,兄弟可以帮你啊!” “滚!再胡说老子撕烂你这张嘴!” “怎么就发火了呢……” 一阵笑闹声中,消息越传越广,不仅如此,还掺杂着些许说皇后黎氏被毒杀乃宫中所为,虐尸泄愤等等言论。 真真假假,百姓都不关心,但图一乐。 但是身处朝局中的人却是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陛下命人封锁了皇后死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 这消息在即将册立太子的节骨眼上被添油加醋的散播出来,定是有人要搞出大动作,这个人是谁…… 他们不约而同的想起一人。 废太子,容黎言! “陛下,这消息的来源具体无法查证,就好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没有任何前兆。” 受诏而来的几位大臣都低埋着脑袋不敢吭声。 “查不到吗?” 景帝强打精神坐在龙床上,隔着垂落的帷帐问话,众人能清楚感觉到那股压力笼罩在头顶,挥之不散。 声音虽然绵软无力,却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帝王之威! “查不到,但,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想法子独绝这些流言蜚语,以免动摇朝纲,据臣所知,太学学子如今都在议论黎后之事,毕竟曾是一国之母,如此处置没有说辞,恐怕难以善了!” “杜绝?张大人说的容易?整个汴京城都在议论,难道要把所有人都抓起来?”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 “要不是南衙不作为,哪里会是如今的局面,王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倒是烧的正旺,有折腾下属的功夫,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解决此事!以往晏世子作衙首的时候,可从没有这种乱子!” “张大人你这话什么意思……” 眼见几人就要吵起来,安总管忙道:“诸位大人别急,同朝为官都是社稷和百姓,别伤了和气才是!太医吩咐了陛下要静养……” 被他这么一提醒,几人才回过神,忙敛了声。 “先尽力处置吧,礼部那边准备如何了?” 景帝话音听不出喜怒,话音一转,淡声问道。 “包括太子殿下冠冕等物都已经准备妥当,正在部署大典所需物品,定能在十五之前就绪!” 礼部尚书忙回道。 “好!” 景帝点头,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没什么锋芒,却叫他们无端的脊背生寒,强忍着没有出声。 “朕乏了,你们下去吧!” “臣等告退!” 众人如如释重负,鱼贯而出,殿内很快恢复了寂静,景帝倚靠着床边没有说话,安总管小心的觑了他一眼,试探问道:“陛下,要喝药睡了吗?” 景帝没有出声。 他当即会意,将汤药撤开,拱手候在一旁,殿中不知安静了多久,景帝突然说道:“朕真的错了吗?” “陛下是天子,天子不会做错!” 安总管小心的回道,“这都是别有用心之人搞出来的阴谋,闲言碎语,成不了什么气候!” “你真的这样觉得?” 景帝挑眉看向这个跟了自己几十年的老人,这次,安总管没有接话。 他这才自嘲的扯了下嘴角。 “早知道会有这种麻烦,就不该让那贱人参与政务,导致朕把柄旁落,死都死了,还被她摆了一道!” “陛下难道不怀疑大殿下吗?” 安总管轻声极轻,“或许是他得知黎氏下场,心有不甘,所以闹出了这场风波。” “那是朕一手教出来的,岂能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黎氏一再胡闹枉顾他的立场,再多的情谊都被消磨殆尽了,他不会!” 景帝摇头,恨声道:“能说出来位不正这种话的,只有可能是那贱人手笔!十多年前她火烧莲池宫,使得漪儿逃离,害朕痛失所爱,要不是为了她手中的把柄,朕岂能容她多活一天!” 第806章 要动手了! “老奴也没想到,她居然在宫变之前就开始动手筹备后路,竟暗中拿了陛下派去肃王府出谋划策的幕僚,倘若当时陛下执意废后或处死她,隐藏在暗处的人就会将此事公之于众!” 安总管是清楚一切始末的,提起黎氏也恼恨不已,“那时陛下方才登基,社稷不稳,群狼环伺,迫于压力只好留下她的性命,实属逼不得已!” “黎氏要是安心呆在清黎宫,黎家的富贵和太子的前程陛下自会用心,可她先是闹出送尸案,后又将太子牵扯其中,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误了性命!” “她死了不要紧,只是时隔多年,那些人居然还在为她办事,抖出此事的话,怕是肃王遗留的那些贱奴要从中生事,还有宸王那边……” “他们,没机会的!” 景帝打断安总管的话,眼中陡然浮现抹厉色,“他们都想要这个位置,但最终谁来坐,朕说了算!” “陛下说的是!” 安总管双手拱了下,忙附和道。 “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景帝问道。 “一切准备妥当!” “好!朕就让天下人看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唯有朕,才是这大盛唯一的帝王,肃王那年何等风光,还不是化作黄土一抔?宸王又算得了什么!” “这天下,是朕的天下!谁也别想染指分毫!” 景帝眼中散发出灼灼之光,话音落,殿中平地生风,帷帐动,青烟摇,杀意顿起! 与此同时,另一处也得了消息! “殿下,情况不太妙啊,陛下万一怀疑到您头上,那岂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东宫书房内,容黎言面前跪了数道人影。 他听完此话后冷笑一声,“怀不怀疑还重要吗?能比囚禁在这府邸还糟糕?左右都是要反,他怎么想都不重要了!” “也是!” 那人应了声,抱拳道:“驻军已经到达城外,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动,不知殿下准备何时动手?” “等我号令!” “遵命!” 待黑影悄无声息的离开后,东宫不远处某个角落擦过一道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再出现,却是弯弯绕绕拐进了一个宅子。 亭中人影半遮半掩,藏在一片树影中,正纸笔画着什么,他隔了好远单膝跪地,叩拜道:“主子,那边准备动手了!” 男子手上动作微滞,悬空许久后,轻轻搁下。 “终于来了吗?” 他声音中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意,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悸动,漠然道:“可打听清楚了具体时辰?” “没有,不过属下一直命人盯着,他们一旦有动作,我们就会立即察觉!” “此事办的很好,待日后本宫登基,少不了你的好处!” “多谢殿下!” 跪着的人影激动不已,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恭敬的埋下,“可笑那些人还以为自己做的有多周密,殊不知一切都在主子的掌握之中,要是没有您,他们哪里能瞒过看守的禁军互相通信!” 这话显然很是得男子的心意,他甚是愉悦的勾了下唇角。 “容黎言自幼心高气傲,如何能容忍被人取而代之的屈辱?与其像畜生一样的被囚禁着了此残生,不如本宫帮他一把,好歹还能轰轰烈烈的死!” “太子说的极是!” “行了,去盯着吧!” 男子摆手示意他退下,那黑影很是识趣,拱手一礼后转身消失,望着他先前跪着的位置,男子眸光乍冷! “父皇,你既然不舍得下决心,那儿臣就帮你一把!”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容黎言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儿臣万不敢重蹈覆辙,这就送他上路……” 男子缓缓抬眸,露出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笑意逐渐狰狞…… 各方蠢蠢欲动。 曲蓁很是满意钱小六等人营造的氛围。 “姑娘你放心,谁也查不到咱们头上,这汴京城最多的是什么?可不是那些达官显贵,是平民,是乞丐啊!他们传播消息的速度是最快的,且无迹可寻!这下有的好戏看了!” 钱小六说的是手舞足蹈,一派得意之色。 顾义等着在旁看着,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要说起他们之中变化最大的,当属眼前这位了,从一开始的唯唯诺诺,瞻前顾后,到如今谈起朝政和太子侃侃而谈,意气奋发! 简直是天壤之别! “好了,别高兴了,这不过就是造势,真正能决定局面的,还是兵力!” 见他越说越激动,大有不罢休的架势,魏康安忙打断他,看向了曲蓁,“姑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等!” 曲蓁迎上他的视线,“等容黎言动手,等宫中大乱,这正是个试探宫中虚实的好机会!看戏就好!” “姑娘的意思是,和我们没关系?” 钱小六微怔,难道不应该趁着太子的势,一举拿下皇城吗? 曲蓁和顾义对视了眼,都明白他心中的想法,不禁失笑,顾义道:“那你还想做什么?直接起兵造反?你真以为这皇宫的大门这么好进?” “景帝在位几十年,禁军和虎贲军兵力强劲,皆是常备战时状态,养精蓄锐,更不要说这位陛下心机深不可测,是否隐藏了后手都不知晓,在这种状况之下出手,你是想陪着太子一道送死吗?” 魏康安也在旁补充道。 钱小六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那太子此次必败吗?” “未必,只能说胜算不高!” 魏康安摊手笑道。 “多少?” “不足三成!” “三成?” 钱小六一时语塞,“这是不高吗?这和没有没什么差别,你就这么看好宫中的实力?” “不是看好宫中!” 魏康安忍不住纠正他,“是我相信王爷和姑娘的判断,这京城的水啊,远比你想象的要深!” 他勾住钱小六的肩膀,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语重心长的说道:“年轻人一定要沉得住气,否则是要吃大亏的!” “去你的!” 钱小六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 曲蓁看着他们打闹不由失笑,叮嘱道:“既然你们心里有数那我就不多加叮嘱了,还是那句话……” “紧闭门户,做自己的事儿!” 几人异口同声的补充道,他们心中也清楚,太子和宫中的博弈,对于他们而言顶多就是看客,谁输谁赢都无法动摇到宸王府! 属于他们的战场,在后面! 第807章 登摘星楼 十四日。 汴京依旧安静祥和,待夕阳余晖洒落城墙之后,逐渐被夜幕覆盖,喧嚣渐歇! 唯独烟柳河畔,长街亮如昼,歌舞生平,咿咿呀呀的江南小曲婉转动听,乘着凉风拂过湖面,穿梭在城中街巷,为这寂静的夜添了几分情调! 此时的平沙湖中,邀月坊门庭若市,已然恢复了热闹! 来往官商络绎不绝! 二楼天字号的房间内,一男子衣襟大敞,满面酡红,手边放着数不清的空酒坛,一手揽着一位姑娘,偷香窃玉,不亦乐乎。 “我说小侯爷,您这都两日没回府了,要叫您家中那位母老虎知晓了,再跑来闹,咱们姐妹可招架不住!要不,您还是回去吧……” 穿着杏色薄衫的女子纤手摸着他的胸膛,笑嗔了句,虽说是劝着回府,但那身子越发靠的近了些! “媚儿,这就是你口不应心了,爷走了你岂不是香闺寂寞,难捱的紧?” 男子说着在她脸颊轻啄了口,浑不在意的摆手道:“爷是不会回去的,那泼妇哪儿有我们媚儿玉儿惹人怜爱,以后可别说这种话了!” “小公爷说的是,奴记下了!” 女子笑吟吟的答道。 男子面上的愠怒这才散去,拉扯着她的身子又摸又揉,旁边的女子见状笑道:“爷也别怪奴多嘴,实在是您家那位夫人太凶悍了,想想就叫人心肝打颤!” “颤吗?来,爷听听!” “讨厌!” 两人打情骂俏,霎时滚作一团,媚儿斜倚着身子,噘嘴道:“小侯爷就疼她,也不说来宽慰宽慰奴家,奴家还是走吧!” “别啊,你们都是爷的心肝肉,爷谁都疼!” 男子一把将她直起的身子重新扯回怀中,调笑道:“急什么,爷要在这儿常住呢,才不会放过你这个小妖精!” “常住?” 两女子对视了眼,短暂视线交错后,又各自别开,媚儿疑惑问道:“难不成真是被那母老虎骇住,连家都不回了?要是这样,那小公爷还是赶紧走吧,真惹急了那位再找过来,奴家的小命可就悬了!” “就是啊,哪儿有连家里婆娘都管不住的,这样的话,您可别再提什么赎身纳妾的话了,净骗人!” 两人一唱一和,直接让男子的面色彻底冷了下来。 “爷怕她做什么?要不是她怀了我冷家的种,这会早就死在大牢里了,等她生了孩子,自然有她的去处,到时候,别说是你们,就是这整个邀月坊,爷都能盘下来!” “真的?” “当然是真的!” 男子手抚摸着她们圆润的肩膀,勾唇轻笑:“在这汴京城中,就没有我冷嵘办不成的事儿!你们啊,谁都别想逃走!” “逃什么,有小公爷这样的人物眷爱,是奴的福分!” 媚儿笑倚在他怀中,边应付着他四处游移点火的手,边好奇问道:“不过既然不是为了躲那母老虎,小公爷为何要在这儿常住啊?以往您可没这种规矩!” “哎!” 冷嵘闻声叹气,“告诉你们也无妨,我家老爹说近日京城恐有大乱,叫我好生呆着不要出门,免得招惹祸端,与其在府中消磨时间,爷还不如来这儿呆着呢!” “大乱?难道是大离那些蛮子要打到京城了?” 媚儿面上笑意一僵,失声叫道。 “傻媚儿!” 冷嵘哭笑不得,忙安抚道:“大离与我朝早就止戈了,又怎么会打到京城来,是这朝中啊,有些人贼心不死,想要犯上作乱呢!” “谁啊,居然这么大胆子?” “还不就是那……” 话说到一半儿冷嵘意识不对,忙止住了话音,抬起媚儿的下巴笑道:“那些破事就不提了,春宵苦短,别耽搁了我们的时间才是!” “来吧!” “小公爷你好讨厌,轻点……” 趁着冷嵘抓住媚儿的时间,另一女子忙起身道:“我再去命人取些酒水来,既然要玩,那就敞开了玩!” “到底是玉儿懂事儿,去吧!” 冷嵘没理会她,与怀中之人打得正欢! 叫做玉儿的女子拢好衣裳,快步走到外间打开门,抬手招来一人,扬声道:“去,再拿些好酒来,小公爷说了,要珍藏的老酒,千万别拿错了!” “是!” 就在关门的刹那,她又压低声音极快的说道:“冷家揣测宫中有所准备,望谨慎行事!” “知道了!” 话音落,房门关上,女子笑吟吟回了冷嵘身旁,而那小厮则去找了老鸨,将消息传回了府中。 “有了准备?冷鸿轩是景帝的心腹,消息应该不假,就是不知道这番部署是为了容黎言,还是等着我们!” 曲蓁下意识看向容瑾笙。 “不论是为了谁,今夜的大戏,都与我们无关!” 容瑾笙不为所动,挥退了传信的暗影,再看向她时,凤眸蕴了几分暖色,提议道:“呆在府中倒也无聊,不如我们去皇宫转一圈?” “你想看热闹?” 她微微点头,“那就走吧!” 以他们的功力,只要不主动露面,还是很难被发现的,宫中的水有多深,也该去探探底! 两人说走就走,没有惊动任何人! 说起观景,最适合的位置就是皇宫中的摘星楼,此地偏僻幽寂,乃是钦天监卜算的场所,足有九层楼高,站在顶端,可清楚的看到包括宫城在内的整个汴京! “难道没有看守吗?” 这一路畅行无阻,皇室的影卫和巡逻的禁军都没有发现他们,两人直入摘星楼。 最令曲蓁觉得奇怪的是,这么大的楼阁,居然没有一个人影! “人少清净!” 容瑾笙牵着她的手,顺着盘旋的楼梯步步而上,脚踩在木质的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四周寂静,唯有他们二人。 听这话的意思,他像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曲蓁蓦地反应过来,苦笑道:“我怎么就忘了,钦天监监正是你的人!” 容瑾笙不禁莞尔,浅笑道:“今夜,我们就站在这大盛皇城的最高处,看那血光漫过殿宇白阶,敲响这皇权更替的,第一记钟声!” 汴京城,沉寂太久了! 该动动了! 第808章 杀入宫城! 摘星揽月,清风穿堂。 头上乌云遮月只余半边清辉,容瑾笙负手站在栏杆前,任由风卷起衣袂和墨发狂舞,凤眸幽邃敛尽世间绚丽,此刻,正盛着皇城火光! “来了!” 他突然出声。 曲蓁微惊,再顾不得瞧他,顺着那视线往远处望去,正南方向的城楼出,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条火龙,沿着朱雀街的方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皇城逼来! “看着架势,少说有两万兵将,这么大规模的入京巡守的士兵不可能看不到,看来是被买通了!” “一旦起兵就再无退路,容黎言也不会让手底下的兵卒在没有靠近皇城时就全部折在城外!买通看守是必然的!” 容瑾笙眼底掠过抹讥诮之色,月光落在衣衫上,满身寒凉:“就算他不想办法,也有人会替他解决这麻烦!” “你是说容珩?” 曲蓁望着那长龙般的火光,从城门一路蔓延过来,已经过了朱雀中街,即将抵达承天门! 即将到来的,是血洗,是杀戮! 是影响整个大盛朝局的动荡和变故,身在这城中的每个人的命运都将因今夜之事而流向不同的地方! 而他们,高立于摘星楼上,冷眼旁观,宛如局外之人! ”容珩密会禁军副统领之后没多久,太子的人就进了东宫,开始筹谋此事,看似步步谨慎,实则早已是他人的瓮中之鳖,待宰羔羊!” 容瑾笙说着微微侧首看她,冷漠的眼中多了丝玩味之色,“蓁蓁,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曲蓁会意,“同样的招数,当年景帝就是用这个法子使得肃王谋反,为他成就帝王霸业铺路,担了天下的骂名!” 今夜容黎言重蹈覆辙,就是步肃王的后尘! 她不禁冷笑:“景帝的眼光真是不怎么样,在众多儿子里,独这位三皇子是他亲生的才是!” 一样的精于算计,一样的心狠手辣! “可惜我的这位好皇兄也是现在才看清楚!只是太晚了!” 容瑾笙闻言轻笑,笑声中几多嘲讽:“容黎言骄傲却庸俗,容溟清高又冷淡,容檀懦弱而无能,唯有这个老三,有城府心计,又铁石心肠,是最合适的继承人选!” 或许,没有这些年的冷落利用,都养不出这样的人物! 景帝着实该感谢自己,好歹如今众叛亲离之下,还有人能继承衣钵! 即使,此人与他并不同心! “帝王之路,只容得一人独行,所以容珩才最合适,换做旁人,一个被幽禁废黜又没有什么依仗的前太子谁会在意?又怎会费心布局只为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曲蓁眺望着远处,耳畔风声呼啸,她心静的出奇,淡声道:“你说容黎言知道这些吗?” “知道,或许又不知道!” 容瑾笙答得十分随意,显然对此并不在意,“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容珩不会放过他,或是幽禁至死,或是打罚鞭笞,又或是羞辱折磨,与其沦为阶下囚受尽侮辱,这样的结果更能为他所接受!” 这样的心情他能理解。 易地而处,这也将是他的选择,自己死无全尸也罢了,还拖累家人…… 所以,他不能输! 容瑾笙双眸陡寒,凝视着龙乾宫的方向,再看那火龙已经进了乾清门,宫城之中,依旧安静! 他倒是要看看,他的好皇兄能稳坐到什么时候! 曲蓁没有察觉这番异样,心底蓦地浮现一抹苍凉,脑海中又想起晏老国公的那句话,“晏家,已经回不了头了……” “身在其位,身不由己……” 他们都是局中人,只能被这股洪流推着往前走,谁都不能例外! “今夜的大戏,结果,早已经注定了!” 她轻叹口气,收敛心神随着容瑾笙一道观望,再不多言…… 乾清门之后,就是真正的皇宫内城。 跨过占地极广的官衙建筑群和勤政殿后,就能直抵景帝的龙乾宫。 “陛下,后面就路,就只能杀进去了!” “末将已经命人查探过,虎贲军驻守在北城的大军这几日没有动过,宫中只有日常警戒的一万禁军,分布以勤政殿及龙乾宫最多,此处约莫只有八百人!” 一年轻将军握紧手中的铁剑,线条冷硬的面孔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尤为暴戾,像是一匹随时要冲出去撕咬的饿狼! 而骑马站在他身前,一身铁甲的少年,正是前些日子被废黜的东宫太子,容黎言! 火苗在他眼底跳动,杀气四溢! 闻言,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拔出了挂在腰间的佩剑,铁器划过剑鞘,发出“刺啦”的刺耳声响,带起一串火光! “将士们!” 他厉喝一声,长剑倏地指向眼前紧闭的朱红色宫门,这一声惊动了守门的禁军,当即传来敲锣示警的声音。 “闯宫了,有人率兵宫城了,弓箭手,弓箭手准备!” “快,快集合!” ”这不是废太子吗?他是疯了吗,居然领兵攻城?这是找死!” “来人啊,快去传信……” 城门上霎时乱作一团,寂静的长夜似是被吓醒了一般,从昏睡中睁眼,眨眼亮如白昼! 容黎言见状不慌,面目越发冷厉狰狞,”将士们,朝中佞臣作乱,构陷忠良,尔等皆是忠义之士,快随本宫一起,杀入皇城,清君侧,除奸佞,振朝纲!杀!” “杀啊——” 众多将士骑马朝着宫门冲去。道道人影自容黎言身侧掠过,他双目冷漠,岿然不动! 只看着那宫墙上架起强弩,如细雨般飞窜而下,“噗嗤”“噗嗤”溅起数道血花! 冲在最前面的人顿时倒了大半儿,但战场厮杀一旦见了血光,才是开始! 无数人赤红着眼,前仆后继的补上了空缺,朝着宫城压去! 这场面,唯有”惨烈“二字可以形容! 容黎言面不改色,继续吩咐道:“传令下去,加派人手,务必在二更前拿下此处!” “末将遵命! 夜深长,惨叫声此起彼伏,惊起宫中阵阵飞鸟…… 第809章 血染长街,太子谋逆! 不久后,“轰”的一声,朱红色的宫门被缓缓推开,叛军如蝗虫般涌入,踩过遍地残尸断臂,溅起的鲜血几乎浸透了裤脚! “杀——” 容黎言勒马扬鞭,猛地抽下,剧痛的刺激下,马儿犹如离弦之箭‘咻’的蹿出,卷起腥风,往内城疾驰而去! 身后,叛军紧随! 随着‘太子谋逆’‘逼宫篡位’等惨叫传出,他们一路手起刀落杀红了眼,哪怕断手断脚也咬牙跟着,一刀又一刀结束阻拦者的性命! 谁都知道,踏入宫城的那一刻起,他们早已没有了退路! 要么活,要么死! “殿下,过了前面的祥云门就是禁军驻守的彰和门,按照我们一路行来的动静,那处恐怕是集结了不少兵力,只能强攻了!” 容黎言的亲卫一把揪出胸口箭羽,不顾喷溅的鲜血,咬牙说道。 “禁军再如何精良,也不过几千之众,哪里敌得过本宫的四万强兵!今夜,本宫就要杀过彰和门,直入勤政殿,坐上那把龙椅!” “谁,也不能拦我!” 容黎言此刻盔甲已经满是血迹,俊美的侧颜被流箭划出道极长的口子,鲜血横流,为他更添了几分狂傲和杀气! 他此话一落,像是为了附和他,身后的叛军发出了惊天的嘶吼声,如野兽般朝着那宫门扑去。 一波接着一波。 誓要将它轰个粉碎! 具体的状况曲蓁和容瑾笙难以看的清楚,但那火龙在彰和门被阻一个时辰后,如泄洪般冲出,直闯入了勤政殿前的广场上! 星星点点的火光逐渐将四周照亮,聚拢在一处! 像是要将整个宫城都燃烧般! “彰和门破,他距离那龙椅就又进了一步,但是宫中依旧没有动静……” 曲蓁眺望着那场景,数万之众的火把,将整个勤政殿包围,金碧辉煌的殿宇在一刻,显得岌岌可危! 即便如此,整个皇城犹如陷入了沉睡,无任何反应! “这样明显的局,换做旁时,他早该发现异常了……” “距离成功越近,就越容易迷失!” 容瑾笙轻哼,薄唇勾起抹讥诮的弧度,“那位置太诱人,他满眼权欲,早已看不到其他了!” “一步之遥,犹如天堑!” 曲蓁不禁嗤笑:“景帝也真是够狠的,说舍弃就舍弃,连这最后的路,都要折磨他!” 人最痛苦的并非全然看不到希望! 而是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 容黎言所率领的叛军一路势如破竹,直入彰和门,杀意高涨,勇猛无敌,看着那金殿龙椅,此时有多畅快兴奋,彼时就会有多绝望! 杀人诛心! 景帝当真是个中高手! “我这位皇兄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挑衅他的帝王威权,生父血亲尚能虐杀,何况如今的乱臣贼子,妄图窃国之贼!” 容瑾笙话音平淡没有任何起伏,那场宫变之中,最大的受益者是容越,而最大的受害者,就是他! 他记忆丧失,遭人玩弄于鼓掌中近二十年! 念骨肉之情,念兄弟情深,念帝王不易,委曲求全,一退再退,结果真相揭开后才发现,他曾经倾心相待之人害他最深! 当真可笑! “要睁眼开到真相,总要付出些代价的!” 曲蓁听出了话中的悲凉和怨恨,没有出声,手却拂开那宽大的袖袍钻入其中,握住那冰凉的掌心! 容瑾笙微怔,须臾,反手用力的攥着她! 凤眸凝视着勤政殿前那片‘火海’,一时无言! 此刻皇城之内,无人察觉暗处有两双眼睛正在看着他们,容黎言领着叛军踏上勤政殿前的汉白玉雕龙台阶,随着他的逼近,被迫退守此地的禁军持剑不住往后撤去! 双方剑拔弩张! “大殿下,你这是要逼宫篡位吗?陛下纵然废了东宫,可念及父子情谊始终对你心存善意,不曾多加贬斥责罚,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吗?” “乱臣贼子人人当诛,废太子你别得意,我等已传信告知统领,待他率兵前来,定叫你不得好死!” “别再过来了,我等身后就是历代君王议事的勤政殿,历代先帝英灵在上,你怎敢拔刀相向!” “和这种逆贼有什么好说?”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声音嘈杂,容黎言却并不理会,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脚步坚定,神情凝重! 恍惚间,他似乎瞧见了当年那个瘦小的身影穿戴着太子冕服和朝冠,在百官跪拜之下,步步登高,踏入勤政殿时的场景! 那是他刚过十岁,以东宫太子的身份参政时,首次露面! 万人参拜,呼声如潮! 父皇看他满眼期许,皇祖母特意为他缝了象征平安吉祥的玉鱼在身,群臣赞叹,百姓狂欢! 他是众望所归的东宫太子! 是众星捧月的大盛储君! 而如今,旧路重行却是天翻地覆,从云端跌落泥潭,成了逆贼,成了叛军,成了人人口诛笔伐,臭名昭著的野心之辈! 这中间,到底错在了哪儿! 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屈居人下,不甘心将一切拱手相让,所以他要争,要抢,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哪怕,弑父篡位也在所不惜! “殿下,龙乾宫没人!” 被派去攻占的亲卫迅速跑来,在容黎言耳畔低语道,容黎言脚步微怔,旋即缓缓抬头,看向了那紧闭殿门的勤政殿! 突然,露出抹似笑非哀的神色来! 一瞬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他面上青白交加,阴沉似鬼! 过了许久,他低声吩咐道:“命他们守好勤政殿四处宫门,连一只鸟,都别放进来!” “遵命!” 副将领命而去,很快,数万叛军就分散开来,将通往各宫的路堵死,防止有人来援! 而容黎言继续抬脚,走到了阶梯最高处! 扫了眼四周如临大敌的数千禁军,冷笑了声没有理会,视线缓缓落在那高阔的大殿上。 “父皇既然在此等着我,何不开门一叙?” 龙乾宫没有人,那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这儿,他这位父皇是什么脾性他清楚,向来都是自视甚高,觉得乾坤在握,不将其他人放在眼中! 他领军攻城,禁军节节败退! 这种情况下他的好父皇还敢离开龙乾殿,放弃最后一层防护走到人前,该是有多藐视他! 殿内,许久无声! 就在容黎言微微蹙眉,以为是他猜想有误之时,里面传出道苍老还带着些倦意的声音,“朕,等你许久了!” 第810章 叛变! 简单的话语,无上威仪! 穿过勤政殿的琉璃穹顶,响彻在众人耳侧,不止是容黎言,包括叛军和禁军在内的所有人,在这瞬间,只觉得心中猛地一颤,下意识往殿内望去。 “给大殿下让路!” 禁军众人闻言,略一思索就朝两侧散去,留出条仅供一人入内的狭小道路来! 两侧,是持刀相对的敌军! 若孤身入内,就相当于与身后这数万将士断开了联系,前路再难掌控! 究竟是要去,还是要留,谁也不知道容黎言会如何选择! “殿下,请!” 禁军催促了句。 他们大多身负重伤,鲜血已经模糊了原本的面庞,持续的厮杀使得每个人都精疲力竭,几乎难以站立! 能获得短暂休憩之机,自然是好事! “殿下,不能去啊,景帝不在龙乾宫而出现在勤政殿,说明早有准备,您这一去就是羊入虎口,自找死路!” 容黎言身侧的副将见他凝视着那条路,似在思索抉择,当下就急了! “眼前这些禁军不足为虑,殿下,我们杀进去吧!擒了景帝,逼他写下禅位诏书,昭告天下,您就是大盛的新皇!” “是啊殿下!我们杀进去!” “胜利在望您可别犯糊涂!” …… 身后人七嘴八舌的劝着,容黎言始终没有任何反应,禁军见状面面相觑,悄然攥紧了手中的长剑,以备突生变故! 双方僵持间。 勤政殿的殿门突然‘轰隆’一声开了,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齐齐望去。 黑漆漆的大殿没有一丝光亮。 空旷幽深,唯独那高台之上的金色龙椅上倚靠着一人,半身匿于黑暗中,神色不明! “怎么?敢率兵宫城,谋逆篡位,却不敢走过这条路,来到朕面前?” “有何不敢?” 容黎言眼底的迟疑转瞬即逝,被冷漠取代,“等此战决出胜负,自然有站在陛下面前,聆听训诫的机会!” 父子二十年,这是他第一次以如此冰冷的语气唤出一声‘陛下’,彻底抹去了心底最后的羁绊和迟疑! 殿内沉默须臾。 景帝道:“你当真觉得今夜能成事?看来,朕教过你的东西,你一点都没学会!” 他的语气无比失望! “本宫没有陛下那般冷酷绝情,自然学不会那些东西!就像如今,你分明乾坤在握,瓮中捉鳖,却还要假惺惺的摆出这幅姿态来恶心人,你想说什么?” 容黎言眸光陡寒,缓缓提剑遥指着他的方向,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怒意,“有什么招数都亮出来吧!教导我,你不配!” “不配?你可真是朕教出来的好儿子!” 景帝冷笑声中伴随着低咳,深吸了几口气后,缓声道:“既无胜者的胸襟和智谋,又无败者卧薪尝胆的坚韧和耐性,昏庸无能,废物!” “你想看,朕就让你看看,凭着这些朽戈钝甲造反篡位,你,能不能行!” 话音落,他缓缓站起身,扶着龙椅粗喘了几口气,一步步缓慢却稳健的走下高台,出了勤政殿。 苍老瘦弱的身影自黑暗中走出,火光落在他斑白的发上,像是要将他吞没般! “陛下!” 禁军等人齐齐行礼! 景帝在殿外廊下站定,目光平静的打量着满身浴血的众人,最终落在了容黎言身上! “动手!” 容黎言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就在景帝说出最后一句话时,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想法,就在叛军刚动,准备与禁军再度厮杀之际,广场四周的宫城之上,突然被火光点亮! 刹那间,这方天地亮如白昼! 无数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铁甲玄兵,手持强弩,齐齐对准了他们! 弩箭的锋芒在月光下泛着寒光,危机乍现! “有埋伏!是禁军,还有……还有虎贲军的强弩营!” “这一切都是早有准备!” “该死的,我们被算计了!” “殿下!” 叛军见状,惨叫声和惊呼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甚至有些胆子小的,转身就要往宫门外跑去! 谁知没跑出两步,就有长箭‘咻’的破空而来,穿过其胸腔,“噗嗤”一声射出数道血花! 那人甚至连反抗都没来得及,就一头栽在了地上! “谁再敢动,杀无赦!” 一道霸道冷硬的声音蓦地响起,使得你推我搡的叛军出现了短暂的寂静,容黎言循声望去,就看到城楼之上,一男子缓缓放下弩弓,在火把的照耀下,他的面容逐渐清晰! “元稹……” 禁军统领! 容黎言死咬着牙关,忽觉得一阵血腥味弥漫开来,胸腔的位置几乎疼的喘不过气! 果然是陷阱! 他抬头凝视着眼神冷漠的景帝,嘴角扯出道嗜血又狰狞的笑容来,“禁军和虎贲军埋伏在勤政殿四周,是早就被调回皇城的吧?你瞒的这么好,就是为了等我领兵攻城!” 他在听到龙乾宫无人又发现他坐在勤政殿时,就明白宫中早有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人连强弩营都调来了! 这广场四周并无遮挡,面对射程长杀伤力又大的强弩长箭,他们压根就没有还手之力! 容黎言心如死灰! 但很快,他就调整过来,重新拿起了长剑,回眸扫视了一周,入眼之人无一不是遍体鳞伤! “弟兄们,行至此处,不战就是等死!尔等可否愿意随本宫一战!杀入勤政殿,活擒景帝!” “末将愿追随殿下!” “杀,杀,杀!” 众人呼声如潮,震耳欲聋! 容黎言见状大笑,扬声道:“好!那今夜我们就杀个痛快,京城驻守的禁军和虎贲军加起来和我们也相差不多,真要拼杀起来,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为了活下去,杀!” 话落,他一马当先,朝着最近的禁军冲去,那人拔刀抵挡却被他径直砍掉了脑袋! “殿下杀得好,末将也……” 嘈杂和厮杀声中男子的大笑尤为突兀,可惜,话未说完,就听‘噗嗤’一声,刀入皮肉,话音,戛然而止! 容黎言闻言回首,瞳孔骤缩,“末清——” 第811章 好一个父慈子孝 那身影被人一刀自后背贯穿要害,手中高举的剑‘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在容黎言的注视中,艰难的唤了声‘殿下’,旋即,倒了下去! “啊——” 容黎言彻底发狂了,那是自幼跟着他的亲卫,为他出生入死,陪他走过东宫锦绣的岁月,也度过落寞冷遇的囚禁! 说要为他马前卒,誓死效忠,要做千古名将,替他征伐天下的……兄弟! 就这样,死在了他眼前! “末清,你等等,我这就送他们下去……” 容黎言话还未说完惊觉不对,视线缓缓上移,定格在那动手之人身上,他不是穿着禁军铁甲,而是…… 自己人! “怎么会这样!” 不等他想清楚其中的问题,那人就拔刀朝他砍来,与此同时,数道惨叫声在他四周响起,他慌忙拔剑去应付时,眼角的余光的扫过,蓦地愣住! 随行的亲卫府兵及两府驻军有近乎四成的人倒戈相向! 在即将动手的刹那,将刀锋送进了最近之人的要害! 一刀毙命! 并且趁着旁人惊骇不备之际,持续偷袭,不等禁军和虎贲军的弩箭动手,他们自相残杀,就折了大半儿兵力! “住手,都住手,你们这是疯了吗?” 太子府的人不仅要防备那射来的弩箭,还有抵挡身旁之人突下杀手,原本的重伤之躯如今是摇摇欲坠,艰难的护在容黎言身侧! “他们不是疯了!” 容黎言踉跄着身子,透过刀光剑影,望向那独自站在殿门外的苍老人影,他面色如常,未有半点波澜! 就好像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 看到这儿,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是你在其中动了手脚,是你早有部署,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敢坐在这勤政殿中等我,原来,我才是那个被人愚弄的傻子!” 大军叛变,太子府的亲兵大战力竭,独木难支。 败局,已定! 一片杀戮声中,容黎言拔剑乱砍,踉跄着大笑,墨发随风飞扬,拂过那满面的血污,整个人疯癫狼狈至极! “骗我,利用我,从始至终我不过都是你手中的棋子,为得势拉拢黎家,为平衡朝局打压老三,为满足权欲陷害宸王,这二十几年,容越!” “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父子亲情!” “世人羡慕皇家位高权重,杀伐予夺,却不知这深宫高墙之后,父不父,子不子,逆仑背德,无耻下作!” “笑话,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 他被亲兵护着往景帝杀去,四周的禁军忙挡在中间,任凭尸体一具具倒下,仍旧前仆后继! 而广场上的叛军彼此厮杀已经到了末局! 死的死,降得降,不过转眼之间,四万大军就分崩离析再无战力,勤政殿前的广场上,鲜血流成海,尸体堆如山! “殿下小心!” 一道身影猛地扑在容黎言身上,只听‘噗嗤’一声,温热的鲜血模糊他的视线,他僵硬的站着,伸手去拽那人,却怎么也拦不住那瘫软倒地的身子…… “对不住殿下,属下,先走一步了!” “秦风大哥!” “秦风!” “王八蛋,老子跟你们拼了,死有何惧?十八年后,老子照样是一条好汉!” “……” 厮杀的最后,声响渐歇,独留下容黎言一人站在尸堆中,剑抵着地砖才能勉强站稳。 血顺着剑身流下,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末清、秦风……” 低喃声被吹散在腥风中,天地高阔,宫墙深深,逐渐要将他吞没,容黎言咽下喉间的腥甜,抬眸望向那站在勤政殿前的明黄色身影。 “怪不得看守的禁军能被收买,怪不得我暗中的人手能在鹰司的监视下随意出入,我以为朝中变故陡生,来不及顾全我,原来,都是在你的计划之内!” “容越,你究竟是从多久前开始策划此事呢?是在我被废黜太子身份之后,还是更早?” “是皇祖母薨逝时,又或是,黎家倒台?” 他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但这么多条性命是为何而去,他想要个答案,一个让他,能够死而瞑目的答案! 景帝被自己的亲儿子当着众人的面儿直呼其名,双眸微眯了下,但很快,恢复如常! “重要吗?” “当然重要!” 容黎言咬牙强撑着令自己不至于倒下,执意想要一个答案! 景帝审视着他,沉默良久,低声答道:“你曾是大盛的储君,朕亲自选定的继承人,被废就是受辱,君者宁死不辱,朕,给你个体面!” 他太清楚老三是什么性子! 也太明白留着废太子,养虎为患,会是什么下场! 今日之宸王就是前车之鉴,既然他决定将大盛的皇位托付给老三,那就要荡平一切绊脚石,免得日后再生动乱! 也免得他落在老三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斩草除根! 这是身为父亲,对他最后的一次教诲! “好个体面,你就这般迫不及待的要替老三清除障碍?我活着一日,他这太子就都是个笑话,就要遭世人诟病,所以,你弃了我,选了他!” 容黎言闻言放声大笑,笑得伤口崩裂,笑得前俯后仰,“多仁爱慈悲的君王,多厚德宽和的父亲!” “容越,你教我为君之道,要杀,要夺,要谋!” “你教我为子之道,要孝,要顺,要从!” “你忤逆尊长,不顾社稷与大离交恶,为个妖女颠覆黎家,谋害发妻,逼杀朝臣!” “我不过是有样学样,做了你曾做过的事,走了你曾走过的路,怎么就成了逆子叛臣,如何就是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废物?” “回顾过往二十年,父子兄弟,勾心斗角,明争暗抢,动辄就是抄家灭族的灾祸,倒不如那寻常百姓过的舒心!” 容黎言自嘲的扯了下嘴角,仰面望天,任由眼泪自脸颊滑落,无尽痛恨:“若母后有的选,她绝不会嫁给你,若我有的选……我,也不愿做你们的儿子!” “来世我要生在寻常人家,做个普通布衣,爹娘慈爱,兄弟和睦,妻子……” 说到这儿,他突然顿住。 第812章 池清姿回城! 沉默许久后,容黎言狰狞的面容逐渐平静下来,望向东宫的方向,那里,还有人等着他回家! “清儿,好在这世间万般苦,遇上你我便不觉得苦了……” “对不起,终究,还是拖累了你……” “为夫,先走一步!” 话落,容黎言站直身子,横刀抹向自己的脖颈,四周鸦雀无声,无人笑话,亦无人阻拦! “噗嗤!” 刀划破皮肉,鲜血喷溅而出,洒落长空…… 最终,他缓缓倒在了地上,直到死,也瞪眼瞧着东宫的方向,嘴边,还噙着抹悲凉苦涩的笑…… 不知何时风起,吹着这万人的血腥往四周散去! 元稹已经率领禁军和虎贲军的人开始着手处理战场,却无人敢靠近景帝的方向,也无人敢触碰废太子的尸身…… 自废太子自戕后,他就站在那处,一动不动的望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统领,你说这怎么办啊……” 有人低声询问道。 “我来!” 元稹抬手打断他,思忖片刻,抬脚往景帝走去,抱拳道:“陛下,叛军已经处置,那大殿下的尸身……” “没有什么大殿下了!” 景帝平静扫了他一眼,暗含警告之意。 元稹顿时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黎家倒台,黎皇后死,没了太子之身份又领军谋反的容黎言早已成了皇室的禁忌! 随意处置就是! “那大皇子妃那边……” 他又问了句。 景帝沉吟片刻,低道:“夫妻应患难与共,大皇子生前最喜欢她,就让她殉葬吧,你去传旨!” “大皇子妃毕竟是池家的独女,陛下如此处置,相府那边怕是难以抚慰。” 元稹听他每句话都杀意浓重,不禁悬起了心,眼角的余光在瞥过容黎言死不瞑目的尸身时,有瞬间的怜悯。 “谋逆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朕没有牵累丞相府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再者,池相年事已高,不必再为朝廷奔波劳累,让他递份折子,回乡去吧!” 景帝说的面不改色,轻描淡写。 却寥寥数语决定了池家彻底的败落,帝王的冷漠与无情,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好像废太子死前那番话没有在他心底留下半点波澜! 元稹无声的叹了口气,“微臣遵命!” 说罢,他躬身退后一段距离,点了十个禁军随行前去宣旨,迅速往宫城外策马而去…… 留下忙碌打扫勤政殿的众人和面无表情的景帝…… 摘星楼上,容瑾笙和曲蓁望着勤政殿亮如白昼的广场,隔着数座殿宇,依稀能看到收拾残局已经进入了尾声。 结果,不出意料! “那些人此时出宫,恐怕是为了去大皇子府处置的……” 曲蓁望着那五六个火把过了彰和门往宫外而去,唏嘘道。 “谋反自然要做好失败的准备,容黎言若是还有些脑子,应该做了些部署……” 容瑾笙神色淡淡,凤眸幽幽的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轻道:“你在担心?” “算是吧!” 曲蓁想起初入汴京的那时候,东宫太子何等风光?眨眼就成了一具尸身,就连家眷,也势必要卷入这场风波中。 “不论过往如何,池清姿曾特意提醒我小心后宫诸人,又冒险救了白莲花的性命,使他不至于被鹰司抓获,这份情,我记得!” “那就去送她最后一程吧!” “好!” 须臾,两人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出宫往东宫旧府邸赶去,此刻。元稹等人已经赶到! 府中的婢仆被禁军押着跪在了前院。 一通搜寻之后。 “启禀统领,没有找到大皇子妃的踪迹,但末将在书房中找到了这个东西!” 侍卫交到元稹手中,元稹定睛一看,眼神顿时复杂:“和离书……” 容黎言想到自己会失败,所以提前留下了和离书想要保全池清姿的性命吗? 若陛下没提也就罢了,偏生指定要让池清姿殉葬! 这样一来,不论如何,禁军都是要将人追回来的…… “你,派人入宫去向陛下禀告此事,你,带人出宫去追,一定要将大皇子妃带回……” “末将遵命!” 几人领命散开。 元稹望着跪了满地的婢仆和荒凉的院子,一时间无数思绪浮上心头,抬手揉了揉眉心…… 曲蓁遇见池清姿的时候,还要一条街才能到东宫府邸。 她正手忙脚乱的拉扯着缰绳控制马匹,奈何马儿性烈,肚子被死死夹着有些难受,狂奔中途偶尔要抬蹄嘶鸣,似是要将她甩下。 而池清姿死死趴着,面色煞白却不肯放手! “小心!” 就在她脱力快要被甩出的时候,曲蓁飞身而至,揽过她纤细的腰身翩然落地,“你怎么样?” “曲姑娘……” 池清姿惊魂未定,反应了片刻才认出她,一把抓住了她袖子,“你从宫中来对不对,宫里,情况怎么样了?殿下他……” 在她出声的瞬间,容瑾笙为避免被撞破腿疾恢复之事,隐入了暗处! 曲蓁往前眼前这双满是忧虑和希冀的眼神,抿唇未答。 见状,池清姿眼中的光芒寸寸黯淡,攥着她的手缓缓松开,颓然的垂落在身侧,“果然,败了吗?” “你既然出城,又何必再回来?” 曲蓁望了眼她来时的方向,还有那双因缰绳而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掌心,心下十分复杂。 “那个傻瓜……他命人在我茶水中下了药,暗中送我出城,我醒来时已经离汴京有段距离了……我同他说过的承诺,我要回来赴约!” 池清姿强忍着哽咽,是她察觉不对,趁他们不备偷偷骑马离开,只是她原本不善骑射,这蹩脚的骑术还是当初在猎场时,见曲蓁飒爽英姿起了胜负心,偷偷学得! 没想到派上用场居然是这种情况! 缰绳磨破了掌心,大腿的皮肉也烧的生疼,但她不敢哭,也不敢停,生怕错过了最后一面! 谁知,还是晚了! “你当真想清楚了吗?” 曲蓁对上那双坚定的眼神,见她不语,摇头叹气,“走吧,我送你回去!” 安抚好马匹后,曲蓁翻身上马,带着池清姿赶回东宫旧府,守在门外的禁军看到她们就扭头往里跑去! “你跟我来这儿,不会受牵累吗?” 池清姿有些迟疑,曲蓁摇头,轻声道:“我来不来这儿,宫中都不会放过我,不必多想,走吧!” 此时入宫是下策,先了解清楚容黎言的尸身停放何处才是关键,而能被派来东宫的人定然地位不低,一个答案还是能问到的! 只是曲蓁见到主事之人,有些愣怔。 “姐夫?” 第813章 我来赴约了! 元稹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之下遇到曲蓁,他看了眼她身侧的池清姿,往旁边走了两步。 “蓁儿,你这是……” “遇上了,就一道来看看!” 曲蓁微微颔首一礼,压低声音问道:“姐夫,宫中打算如何处置大皇子妃?” 他们说话特意避开了池清姿。 元稹看到失踪的大皇子妃去而复返,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悬起了心,他知道,回来,是死路一条! “陛下命她,殉葬!” 曲蓁柳眉微蹙,瞥了眼沉浸在东宫颓败之中的池清姿,心下微叹,转念道:“容黎言呢?尸身安置在何处?” “陛下没明说,只是最后的结果……约莫与黎氏相差无几。” “拖去乱葬岗?” 她声音微沉了几分,不是为容黎言委屈,而是觉得皇室的亲情当真是凉薄,虎毒还不食子呢! 人已死,就连尸身都不好好安葬,着实可悲! “嗯,我离开之前命他们将废太子的尸身安置去了班房,算算时辰,应该已经送出城外了!” 元稹看她和池清姿一道出现,后者又是花容失色,满身狼狈,当下叹了口气,直言道,“若是动作快些,还能赶在下葬前见他一面!” “只是,她这一露面,恐怕性命难保……” 曲蓁知道君命难违,如今元稹统领禁军,身负要职,无法抗逆景帝的命令,能将尸身送出成好好安葬,已经是容情了。 自然不能为难他! “劳烦姐夫带她去一趟吧!” “好!” 如此小事,元稹自然不会拒绝,两人商议妥当各自走回,池清姿迎上他们略有沉默的神色,黯淡的眼中浮现抹释然的笑意来。 她不是傻子,自然猜得出方才他们在说什么! “路是我自己选的,与人无尤,曲蓁,谢谢你!” 池清姿心里清楚,禁军若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恐怕连这小小的请求都不会答应,汴京城的人啊,惯是会见风使舵的! 曲蓁打量着眼前这浅笑温柔的女子,神态恬静平和,似是全然不在意即将要面对什么。 她比过往的娇弱,更多了几分韧性! “我,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足够了!” 池清姿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端正的行了一礼,柔声道:“妾身,拜别曲姑娘!” 曲蓁还礼,却没再多说什么。 她恨黎氏母子是真,但眼前这人,不过就是皇权争夺的牺牲品,乱世飘零的可怜人罢了! 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路,或生,或死! “我们走吧!” 元稹等两人告别完,命人处置了府中的婢仆,领着池清姿往外行去,池清姿纤细娇弱的身子挺得笔直,步履轻缓,仪态万千,恍惚中还叫人能瞧见那曾经‘汴京第一美人’的风姿! 只是那倩影,逐渐被吞没在了黑夜中…… 曲蓁凝视着那方向良久,连禁军何时离去都没有察觉,容瑾笙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温声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不过大半年的光景,物是人非,半城萧条!” 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容瑾笙听出话中的感伤,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身子,“蓁蓁,我不是废太子,你也会是池清姿,我们,不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嗯!” 看了半夜的戏,她有些疲倦,低道:“我们回家吧!” “好!” 容瑾笙应了声,将她打横抱起,足尖轻点出了太子府,只留下一座空落落的府邸在原地,不久的将来,此处,会彻底的荒废下去! 再提及此府主人,也不过‘乱臣贼子’‘逆子贰臣’之类的评价,徒增一番慨叹! 而在他们回府的同时,城外十里坡。 池清姿缓缓朝着那树下走去,满眼印着的都是那抹浑身浴血的人影,血污脏了他隽秀的面庞,铠甲破碎,束发的冠早不知被丢去了哪儿! 她怔怔的站着! 四周禁军围成一团,退得稍远了些,注视着这幕,就见她过了片刻,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蹲下身仔细的清理着容黎言面上的血渍,头发、铠甲。 随后,缓缓躺在了容黎言身侧,取出粒药吞了下去! 清冷的月光下,她扣住了他的手,微微侧首看他,勾起抹笑意柔声道:“殿下,我来赴约了!” 话音刚落,她身子猛地抽搐了下,一股黑血从嘴角不住的涌出,明显是中了毒…… “统领,这……” 禁军之人看向元稹,元稹摇头,眸底掠过抹惋惜之色,“随她去吧!” 无人动作! 眼睁睁看着池清姿断了气,禁军众人才觉得罩在头顶的阴云散去了些,月高悬,风冷厉。 面对这两具尸身,有人问道:“统领,怎么办?要丢去乱葬岗吗?” 元稹沉默,四下环顾了圈。 两侧山峦起伏,树影连天,黑漆漆的瞧不出半点亮色,却莫名令他觉得熟悉。 在看到山顶的塔尖时,他蓦地想起这是什么地方! “旁边就是小香山,风景秀丽,桃源之地,他到底是皇家子嗣,纵然起兵谋反无法葬入皇陵,好歹也寻个埋骨之处吧!” 元稹的命令无人敢反驳。 纵然有人心中不满也纷纷咽了下去,依他所言,将两人抬入山中埋葬,为了不叫盗墓贼惦记,所以只立了块木牌,没有写上姓名! 谁也不知,这一座无名荒冢,埋得,是堂堂大盛皇族,风光无限的太子夫妇! 当然,这也不重要了! 元稹完成了使命,回勤政殿禀告,途中却遇到了些意外之事。 “郭副将,你怎么在这儿?” 禁军的少将领着兵马与他撞在了承天门外,元稹往后扫了眼,就见密密麻麻的人头看不到边际,心中隐有些不安! “大统领!” 那人抱拳一礼,“我等奉命回城,接掌皇城的安防,末将还有要务在身,就不和您叙话了,改日再聊!” “好!“ 元稹目送他们离去,眸光顿沉。 禁军的兵马有所调动他这个统领却被蒙在鼓里?是只有这一部分,还是其他人也在暗中调动? 眼下汴京城的局势,任何细微的行动都能引发洪流巨浪,陛下他,究竟在想什么? “统领?” 身后一声呼唤惊醒了元稹,他回过神,正色道:“走,该去跟陛下回话了!” 第814章 册东宫! 一夜风波,再多的杀戮和血腥都在黎明的曙光洒落大地之际被清洗干净,勤政殿前白玉石阶依旧无瑕,在礼乐齐鸣声中,一旨册封诏书传遍宫城内外。 “永昌二十三年,六月庚子望日甲辰,自昔圣王,咸建储贰,盖将嗣守神器,虔奉祖业,著平泰康乐之盛世,今有皇三子容珩,道备文武,生资睿哲,温文章於日就,效友禀於天成,特册为皇太子,以副朕躬!” 册立皇太子的仪典分外繁琐,颁布诏书后,朝见皇后,因黎氏被废尚未新立东宫,而容珩生母德妃位份又不够高,所以行礼是面对的位同副后的晏贵妃! 之后,太庙拜谒,会见群臣。 于勤政殿前,授太子蹲龙纽金宝与封册,过完此礼,容珩便是大盛新一任的东宫太子。 一切进行的分外顺利。 曲蓁立于百官之中,与阮舒白并肩,待身着冕服的容珩自景帝手中接过宝印之后,缓缓回神,俯视群臣。 一股睥睨傲然的气势自他身上散出! “微臣等参见太子,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群臣山呼恭贺,齐齐叩拜,曲蓁混在人群中,蹲低了身子,仔细的打量着四周众人的情况。 晏国公面色凝重隐有愁云,冷国公一派精明算计的得意之色,靖国公,也就是阮舒白的兄长,是一位生着国字脸的中年男子,面容沉肃,不见喜怒。 几家的小辈也唯有晏峥身份最高,代替晏国公站在了枢密院之首的位置,身着朝服,眉目冷峻,是以往从未见过的庄严冷漠。 而曲国公……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悄然回眸与她对视了眼,无声的说道:“一切当心!” 曲蓁错愕之余,微微点头。 舅舅能提醒她这句话,说明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太子册立大典想要顺利结束怕是难了! “起身吧!” 容珩抬手虚扶,举止颇有储君之风范! 群臣恭敬的起身,随着内监的唱和,鱼贯而入进了勤政殿,分列两侧,景帝端坐在高台的龙椅上,不知是不是错觉,面色竟然多了几分红润! “东宫太子已然册立,日后还要众爱卿多多扶持,保我大盛江山繁荣昌盛,国泰民安。” “臣等谨遵陛下圣意!” 群臣附和。 “传朕命令,封晏国公府世子,今枢密院正使晏峥为摄政王,赐一等王爵衔,辅佐东宫太子共同处理朝政!” “晋,晏氏贵妃为皇贵妃,代掌皇后凤印,太子生母德妃为贵妃,赐协理六宫之权。” “擢升大理寺少卿为大理寺卿,加品晋衔,赐白银百两,锦缎十匹,珍珠五斛。” “封曲国公为太子太傅,尊为储君之师……” 一连串的封赏下来群臣纵有想法,却也没有发作,直到‘曲国公’三个字出现在耳畔时,众人不约而同的变了脸色。 就连容珩,也怔然的看向景帝! 曲国公只领虚衔,甚少过问朝政,可要是成了太子太傅,那就是未来的帝师,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 这是要扶持曲国公府吗? 曲国公反应最快,忙出列跪下,径直推辞:“陛下,微臣惭愧,太傅之位干系重大,臣才疏学浅,恐难以胜任……” “国公自谦了!” 景帝语气平静,“昔年朕求学之时,蒙老国公教诲得以明慧,你是老人家的子嗣,才名在外,广受天下学子追捧,这个位置,你最合适!” “臣……” 曲国公还想再说,就被景帝冷冷的打断,“朕心意已决,曲爱卿,难道你想抗旨吗?” 当着群臣的面儿质疑圣意本就是不恭,若是再推却,恐怕就真的要出大乱子。 曲国公无奈之下,只好敛声。 算是默认了此事,而被点名晋升的其他几人也纷纷出列,跪谢圣恩,除晏峥一脸平静,似是早有预料之外,剩下的大臣也都是顶着一头雾水,稀里糊涂的谢恩! 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满心欢喜的。 其中就包括了不久前才晋升大理寺少卿之位的徐阁老家公子,徐明月! “微臣,谢陛下恩典!” 他说话声音都在打颤,险些当着群臣的面儿哭了出来,他,心慌啊! 这种晋升速度,是别人做梦都不敢想的! 偏偏发生在了他身上,他成了大理寺卿那宸王殿下怎么办?这不是拿他做筏子,削减王爷的势力吗? 就连徐明月都看得清楚的事儿,其他人如何能不懂?面面相觑暗自用眼神交流了片刻后,再度垂下头去! 陛下刚册立了东宫太子,就明目张胆的对宸王府出手,这是,要彻底肃清了? “陛下,臣有异议!” 户部尚书不疾不徐的出列,躬身道:“王爷先前因故搁下了大理寺的事务,由徐大人暂代,为何如今没有任何由头的罢免其职务?难道不该有个说法吗?” “楼大人说的极是,臣附议!” “臣也附议!大理寺乃我朝刑狱最高审判衙门,明法断狱,最为重要,断没有随意更改的道理!” “……” 说话的除了与宸王府亲近的户部,兵部等,还有向来保持中立的几位老大人,连御史台的周御史都明确表态,要个说法! 相比起群臣激昂的情绪,身为当事人的宸王则显得尤为平静,如置身事外! 景帝听着他们议论没有出声,待争吵声渐歇后,才慢悠悠的问道:“宸王,你怎么说?” 容瑾笙如梦初醒,缓缓睁开凤眸,声音冷淡:“君为臣纲,臣弟不敢质疑,陛下做主就好!” “当真?” 景帝微眯着眼,狐疑的打量着他。 容瑾笙微微颔首,一副听之任之的神色。 众臣都有些迷糊,一时间也猜不出他究竟是怎么想的,交出大理寺后,相当于将这些年的经营拱手他人,以目前的局势来看,对王府大为不利啊! 人群中曲蓁蹙眉看着这幕,先是罢免容瑾笙大理寺的职务,后又以各种手段拉拢群臣,甚至不惜对曲家许以太子太傅之位,这是恩赐又是警告,不让他们参与此事中去。 果然,要动手了吗? 景帝没有理会底下众人的心思,思忖片刻,轻道:“宸王既说了君为臣纲,那朕要撤销黑云骑的建制,将其分散于军中,你,可有异议?” 第815章 陛下,宸王有罪! 撤销黑云骑建制? 宸王府凭借黑云骑才稳坐如今的地位,倘若撤销,又将军中旧部分散,那岂不是成了没牙的老虎?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都嗅到了一股硝烟将起的味道! 与宸王府交好的一众老臣面面相觑,眉峰蹙的能夹死一堆苍蝇,尤其是容溟的岳丈威远将军黄飞和户部尚书靳如海! “稳住!” 靳如海无声的动了动唇。 黄飞见状,闭眼深吸了口气,按下心中的烦躁,这才睁眼往端坐在景帝下首的容瑾笙看去,不仅是他,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答复! 即便,答案心知肚明! “皇兄莫要再开玩笑了!” 容瑾笙神色淡淡,拢着袖子往后仰了下,不疾不徐的说道:“黑云骑乃是先帝建制,谕旨特封的存在,身为人子,臣弟断不敢行此不孝之事,望皇兄见谅!” 景帝对之后的话置若罔闻,只抓住了‘玩笑’二字,面不改色的追问道:“你,可有异议?” 话落,他又补充了句,“小九,大盛繁荣太平,未有战祸,黑云骑不受朝廷辖制,逾制存在在别国看来,就是天大的笑话,你向来体恤,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倘若你应允此事,朕今日当着众爱卿的面儿向你承诺,不论帝位上坐的是何人,都将永延宸王府爵位,不削爵,不断俸,世袭罔替,尊荣不减。” “不仅如此,朕还为未来的宸王妃封诰重赏,以表诚心!” 这一番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谓是恩威并济! 都说到这份上了,宸王要是还不答应,那就是别有用心了,毕竟兵权这种东西若不拿来打仗就毫无用处! 黑云骑一不为朝廷戍守边关,二不护陛下宗亲周全。 而是作为宸王府私兵存在,装备精良,战力凶悍,换做哪个皇帝都未必能放心! 这,已经是皇室和宸王府的争斗了。 在场的人除了姓容的再无人有权插手,因此群臣静若寒蝉,一声都不敢吭! “皇叔,父皇也是为了大局考虑,分明是一姓之亲眷,这么弄得倒像是您与皇室不和一般,外界难免有诸多揣测,您觉得呢?” 刚册立太子,身着朝服的容珩也开口劝说道,言语间多了几分过往没有的霸道与傲气。 虽是商量,却大有威逼之意! 曲蓁打量着一唱一和的父子二人,眸光陡寒,王爷猜测的果真不假,他们选择了拿黑云骑开刀! 只不过…… 裁撤黑云骑皇室站不住道理,这点景帝心里也清楚,他还这么做,难道是……想逼反宸王府? 是了! 先是以太傅之位拉拢曲国公府,后又以徐明月取代大理寺卿职务,再提黑云骑,步步相逼,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否则以王爷的声望,无端被杀,定会引起大乱! “他的倚仗究竟是什么……” 曲蓁思绪飞转,不自觉的低喃道,以黑云骑下手,如何让这个不合理的说辞,变得合理呢? 她一时没有头绪。 只好静观其变! 容瑾笙缄默不语,缓慢而持续的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凤眸冷幽,似是游离在天外! 等了许久都没有答复,容珩面色微沉,提醒道:“皇叔!” “什么事?” 清淡的语蕴了丝被打扰的不悦和厌恶,容瑾笙回过神,微挑眉峰。 哪怕是隔着玉面具,众人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意。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父皇方才的提议,皇叔觉得呢?” 容珩耐着性子问道。 “本王觉得不怎么样!” 容瑾笙随口答了句,隐有冷笑:“你当如何?” 这态度…… 群臣心中暗自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宸王,真是够狂! 相比他们偷摸着看戏,容珩的面色就不太好了,他刚刚册立太子就被人当着群臣下了颜面,着实难堪! 但转念一想,容黎言当了十多年太子爷,面对这位皇叔时,也是又惧又畏,聆听教诲,不敢有丝毫违逆,容珩心中刚积攒的怨怒又消散下去! 他转身看了眼自家父皇,见他面色阴沉,显然动了怒气,索性再不插手,退到一旁! 宸王府大厦将倾,风光不了几时了! 且走着瞧吧! “你当真不肯交出黑云骑?” 景帝沉声开口。 容瑾笙道:“臣弟该说的话已经说过了,皇兄何必明知故问?” “好!” 景帝难掩失望,摇头叹道:“朕原本想保着你的颜面,奈何你冥顽不灵,执意要如此,那朕,也不能再姑息了!” “来人!将人带上来!” 他一声令下,安总管忙扬声通传,守在大殿门口的禁军闻声,快步离开…… 众人看着这幕,心不住的抖了下。 听陛下的意思,似乎是拿住了宸王什么把柄? 这下可有的热闹了! 曲蓁下意识往容瑾笙的方向看了眼,见他阖眸养神,云淡风轻,也不由得苦笑,如今这大半个勤政殿的人为他悬着心,他倒好,全不在意! 不过想起昨夜血手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 她心稍定了定! 正收回视线时,突然撞上了一双复杂的眼,那双眼中,有忧虑,有无奈,有愤怒,还有丝……不易察觉的心痛!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谁! 新封的摄政王,晏峥! 曲蓁幽叹了口气,阖眸静立,再不理会外界的议论和猜疑,等着景帝所谓的‘杀手锏’入场! 这人……瞧着有些熟悉! “好像是,王府的……暗影?” “小人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岁,见过太子殿下……” 他越过群臣,跪在殿正中,身子伏的极低,正打算一一参拜,就被安总管打断,“你是何人?” “卑职是黑云骑寻常的兵卒,惊闻一桩秘事,心中惶恐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通禀太子和陛下,以免遭奸人之计!” 宸王府的人? 奸人? 话中指的是谁这不是昭然若揭嘛! 殿内顿时传来一阵骚动! 景帝将众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瞥了眼下首无动于衷的容瑾笙,眸底掠过抹疑色,但还是应了声。 “说吧!” 那人当下跪直了身子,大拜高呼:“陛下,宸王有罪!” 第816章 宸王,你要造反吗? 此话出,群臣在维系不住面上的平和,哗然大惊! “哪儿来的贱奴,竟敢信口胡诌,污蔑宸王殿下!” “陛下,此人出现的过于巧合,事主不忠,妄图挑拨皇室和宸王府的关系,万不可上当啊!” “王爷为了大盛殚精竭虑,劳苦功高,你究竟是受何人主使,竟敢在这儿随口攀咬!还不如实招来!” 群臣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景帝未置一词,只静静的打量着对这一切都不予理会的容瑾笙…… 那暗影瞧着也平静,直等着众人说的口干舌燥之际,才扬声说道:“宸王拥兵自重,曾命黑云骑伏杀鹰司首座裴司影,并嫁祸肃王余孽,是真是假,擒了黑云骑几位将领,严加审问,自有定论!” “一派胡言!” 靳如海闻言冷笑,“宸王同鹰司首座素无恩怨,为何要杀他?” “就是,比起那没有什么交集的鹰司,王爷更该杀了那些背信弃义,吃里扒外的东西!也就是王爷脾性温和不愿与人相争,换做本将军,定要让那些畜生尝尝嚼舌的下场!” 比起文官的斯文,以威远将军为首的武将说话可就没那么‘温柔’了,“狗娘养的王八犊子,也不看看自己吃的谁家的粮,老子最恨白眼狼了!” “王爷也是倒了血霉才养出你这种烂心肝的蠢货!狗都还认主,你连狗都不如!” “……” 憋坏了的军中糙汉一口一个‘脏心烂肺’‘生孩子没屁眼’‘断子绝孙’的浑话,听得那暗影面皮忍不住抽搐了下。 “谁是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等都是陛下的奴,是陛下的仆!就该忠于陛下!” 他强忍着心中难堪将跑偏的话题拽了回来,“宸王自恃功高,仗着陛下的宠爱无法无天,青天白日在皇城外伏兵暗杀朝廷重臣,该也不该?” “至于缘由,你们不妨去问问曲大人,或许,她知道是为什么?” 一番话成功的将淹没于群臣中,无比清闲的曲蓁推到了人前,‘刷刷刷’数道视线望来,曲蓁拧眉迎上了他的视线。 目光冷峭! “有病就吃药,别逮着人就乱咬!” 这是在骂他是疯狗? 暗影眸光微暗,强忍着怒意道:“你追查曲家送尸案时循着线索找到义庄,遇上了受太子之邀前来将安峰闲灭口的鹰司首座,乱箭齐飞之下受了伤,宸王为替你报仇,才对裴司影下手,你敢说不是这样?” 群臣听得多少有些混乱,怎么又牵扯到了送尸案? 听这有鼻子有眼的说辞,不少人坚定的信念产生了动摇,齐齐等着曲蓁的答复。 而在一片注视中。 曲蓁讥讽的勾了下唇角,“我不敢!” “果然!你这是承认了?” 暗影隐有激动,调转方向朝着景帝爬去,正要开口,就听她不紧不慢的说道:“承不承认重要吗?难道你想告诉本官,今日大殿问罪,是为了寻个真相?”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说出一件毫无根据的话,拿来指认当朝王爷,居然也值得放在这勤政殿上问询,令诸位争得面红耳赤,真是有意思!” 她语气嘲弄,不带一个脏字,却说的群趁着面红耳赤。 上首的容瑾笙似有所感,凤眸幽幽望来,隔着空旷的大殿和百官,落在她身上,暖的如三月春水! 笑意温柔。 被她这么说,暗影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似乎是认了,不过比否定还糟糕,一时间叫人找不出反驳的词儿来。 与宸王府亲近的诸多势力闻言,纷纷露出喜色。 不愧是素有‘玉面鬼判’之称的青镜主司,只一句话就噎的那些人吐不出半个字来! 其他人只觉得分外解气,未顾其他,靳如海等心思玲珑之人交换了个眼神,心中更沉! 鹰司和废太子落马,景帝竟然要用旧事将宸王府拖下水,正如曲大人方才所言,此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陛下对宸王府,起了杀心! 他们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信,日后,也会让天下人都信! “说到底,黑云骑屡次卷入这些朝廷是非之中,已经违背了当年先帝建立黑云骑,护卫宸王府的初心,若想彻底得个清静,不受外物所扰,还是依先前的提议处置为好!” 容珩见气氛冷凝,思忖了下,缓缓开口说道。 他如今是东宫太子,又有支持的旧部在,当然是一呼百应,霎时附和的声浪盖过了靳如海等人! 两方争执不休。 景帝视线在曲蓁身上凝了一瞬,很快移向容瑾笙,“为着朝政的安稳,社稷的清明,朕已决意背上逆悖的骂名,裁撤黑云骑。” 他声音平和没有波澜,不是商议,而是通知! “本王若不愿呢?” 自册立大典以来,这是容瑾笙第一次抬眸迎上景帝的目光,一个冷傲,一个霸道,两相碰撞,霎时火光四溅! 挑衅! 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般在群臣耳边炸响,骇的他们小腿肚子不住的发抖,汗如雨下! 事已至此。谁都察觉了,今日要是搞不好,宸王同皇室撕破脸皮,说不得他们的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这是……大盛时隔二十年,迎来的新一轮政变啊! 静,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才听到景帝看似平静,实则暗含风暴的质问。 “宸王,你是要造反吗?” 字字句句,暗含杀意,盘旋在大殿之内经久不散!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勤政殿! 在这样的威压下,换做旁人早已是惊慌失措,连连伏首叩头,以认其罪,但他是容瑾笙,是冠盖京华,有着‘大盛暗王’之称的宸王! 权势滔天,手掌翻覆可逆乾坤! 何惧这小小的眼神! 容瑾笙转动扳指的动作微滞,薄唇浅浅的勾出抹极淡的笑意,凤眸四顾,轻道:“本王要说‘不是’的话,埋伏在暗处的大军会收了强弩吗?” 有埋伏? 群臣霎时大乱!这是打定主意要借着册立东宫,毫无防备之际,在勤政殿中,血洗宸王势力啊! 第817章 宫变! 昨夜太子谋逆篡位,兵攻皇城,勤政殿前纵然处理干净,但依旧难掩那冲天的血腥气! 今日册立东宫,陛下又借故责难宸王府,伏兵绞杀! 但宸王可不是废太子那般无用,恐怕……要起大乱子了! “早就知道瞒不过你,出来吧!” 景帝枯黄的面容上丝毫没有被戳破诡计的窘迫,当下扬声喊了句,命藏于勤政殿四处的禁军——亮出了刀锋! “哗啦啦”一阵兵甲摩擦的声音后,原本空荡的勤政殿四周瞬间多了无数道人影。 持剑、把弓、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森寒箭矢齐刷刷对准了……容瑾笙! “陛下,这可使不得啊!” “青天白日真是见鬼了,好端端东宫册封,居然遇上这么一出,我还不想死啊!” “求陛下息怒!” …… 群臣大乱,惊叫着往四周避去,尤其是离容瑾笙较近的几位大臣,如遇瘟疫般作惊鸟状四散! 一片混乱中。 户部尚书靳如海、威远将军皇飞、二皇子容溟还有曲国公等人则悄然朝着那方向聚拢,阮舒白在迟疑刹那后,也抬脚跟了上去。 “吏部沈染,大行台尚书令郭进,太常卿叶子勋、怀化将军赵福、少府监曹旭……” “这些,竟然都是宸王的人?” 蜷缩在晏国公和冷国公身后的群臣压低声音议论到,唯有到了这个时候,才能真正看清楚谁属于哪方势力。 “郭进,曹旭,你们……” 站在景帝身侧的容珩看着容瑾笙周身那几道熟悉的身影面色骤变,牙槽磨得‘咯吱’作响! 那都是他的心腹! 不久前还坐在一张桌子上商议如何扳倒废太子容瑾笙,没想到眨眼间就成了其他人的眼线! 商议? 容珩蓦地反应过来,脊背惊起了冷汗,这么说来,那突然出现的鹰司鹰卫和前任刑部职官王安泰,难道都是宸王故意送来的? 为的就是利用他的手除掉太子? “好个宸王!” 他这一声低喃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景帝打量着围绕在容瑾笙身侧的众人,目光诡谲:“结党营私,拥兵自重,宸王,你还说自己没有反心?” “究竟是顺势而为,逼上梁山,还是早有预谋,居心叵测,你,说的清吗?” 面对景帝的质问,容瑾笙面不改色,轻嘲道:“皇兄是病糊涂了吗?忘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曾经杀过的人,你有何颜面说这些话?” 闻言,景帝瞳孔骤缩! 他,他想起了什么? 不,不会的,当年太医说他心神受创,忘了那些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还让人灌下了失魂散,怎么可能记起? “你在乱说什么?” “是乱说吗?” 容瑾笙一身温和的气息霎时凌厉,直视着景帝,这一日,他等的太久了,那些惨死的人,也等得太久了! 群臣在前。 只听那一贯柔和淡然的声线像是淬了毒的刀,硬生生剖开这满殿的嘈杂,直将伪装了数十年的太平,戳的支离破碎! “寿康宫后,废弃书楼,地下暗室,四年幽囚!” “我这双腿因谁而断,我母妃为何而亡,太后寝殿之下撅出的那副尸骨,究竟是宫变后被盗,还是遭你们母子欺辱四年才香消玉殒,埋尸镇魂,陛下!” “你,说的清吗?” 本该忘记一切的人如今却字字句句,直戳要害,景帝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他扫了眼或是震惊,或是惋惜,或是面色深沉,不露情绪的群臣,最终将视线凝在了曲蓁身上! “是你!” 有这样逆天医术的人,除了她,不作他想! “是我!” 曲蓁毫不避讳的点头应道。 “为什么?” 景帝面上掠过抹痛色,情绪激荡之下,猛咳了两声,“朕自问待你不薄,免你跪拜,护你周全,为你特设青镜司,力平一切阻碍从无怨言。” “哪怕你执意要与宸王亲近,哪怕你是那个人的血脉,哪怕朕万般痛恨,也不曾对你痛下杀手,你为何要这么忘恩负义!” “恩?你于我,何时有恩?” 这话若是指责别人也就罢了,但曲蓁…… 她冷笑了声,仰面迎上那视线,“你为一己私心将我母亲囚于莲池宫,欺辱践踏,是恩吗?” “你纵容冷鸿轩打压曲国公府,包庇黎氏送尸挑衅,窝藏太子这个帮凶,忘师恩,弃同窗,是恩吗?” “你不分青红皂白,捏造罪名将太医院正顾氏一族满门株连,害我顾家爹爹丧亲丧友,令他家破人亡,是恩吗?” “容越,你残暴不仁,刻薄寡恩,心狠手辣,在位二十几年手上沾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你数得清吗?你配得上受万民敬仰,为天下君主的位置吗?” 那些模糊的、渐远的人影一一在她眼前掠过,音容笑貌记忆犹新,如今的大盛,朝臣勾连,法度松弛,当权者草菅人命,为所欲为! 黄秀莲、张胜、武以云、小七还有顾义、周木匠这些人,哪个不是这残暴世道的牺牲品?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君王,早该推翻了! 这些话,朝中纵有清醒的人也只敢在背后议论,喝几坛闷酒,找三两友人,哀叹满腔壮志都在阴诡算计和权利倾轧中被消磨殆尽! 谁敢提? 送尸案有疑他们当真看不出来吗?鹰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真的毫无知觉吗? 并不是! 他们只是……不敢说! 如今有人替他们言,有人替他们争,他们若还不站出来,待朝局肃清,一切尘埃落定,那他们,将永远失去张嘴说话的机会! “身为朝廷官员,未能替百姓谋福祉已经心中惭愧,今日,万不敢与奸邪同流合污,曲大人说的对,这样的人,不配为君!” 晏国公身后,一老臣颤颤巍巍的走出,往容瑾笙的方向而去,“我等忠君报国之志,不该沦为欺凌弱小的屠刀,助纣为虐。” “本官已老,不想百年之后子孙后代因我一时之过背负千载骂名,今日,愿与王爷共进退!” 话落,他站在了曲蓁等人身侧,人虽老,目光却格外尖锐! 第818章 腿疾恢复! 有他牵头,又有一人走出。 “田大人说的是,难道我等数年寒窗苦读,考官入仕,就是为了在这阴诡朝堂里玩弄权术吗?难道他日这位高高在上的陛下看上的是你我家中妻儿幼女,财宝珠玉,就要巧取豪夺,我等也要忍气吞声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要这乌纱帽有何用!” 说着,那人扯下帽子往地上一扔,毫不留情的踩着走过,站到了容瑾笙这一侧。 许是被他所感。 殿内沉寂片刻,中立的那些老臣一个接一个摘下官帽走出,短短时间,容瑾笙一方的人竟隐隐有与晏国公等人分庭抗礼之势! 最令人奇怪的,是自始至终,景帝都没有横加阻拦,任由他们来去! 就在双方对峙的紧要关头。 一道人影小跑着从殿外而入,跪倒在地,“启禀陛下,汴京城城门已关,青镜司、宸王府、曲国公府等处已经由虎贲军掌控,该如何处置,请陛下明示!” 这一声,铿锵有力,像是裁断了所有人的退路。 “看来陛下早就打定主意要借着册立东宫的噱头,将宸王府一网打尽,又何必装腔作势搞出这许多名头?” 黄飞心中隐有焦急,但面上没有露出分毫,他们站在这儿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幸好早在他决定掺和此事之时就将家中的亲眷送出了汴京。 只是景帝这一手来的太突然。 他们的兵马都驻扎在城外,城门一锁,易守难攻,进了城门还有承天门,等赶到这儿时,恐怕他们早就被射成筛子了! “他当然要找这些话来拖延时间!” 沉默许久的容瑾笙终于开口,冷淡道:“毕竟大量的兵马调动需要时间,一旦被我们察觉,着人出宫调兵,那胜负就不好定论了,对吗?陛下!” “你猜对了又能如何?” 撕破了脸皮,景帝也就不再伪装,“六万兵马皆在这内城之中,任凭你一个瘸子有通天的本事,也别妄想能这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 “是吗?” 在这弓弩齐齐对准他一人的状况之下,容瑾笙依旧面不改色,仿佛外界的风云际会在他心底留不下半点波澜。 镇定的出奇! 看他这副模样,原本还有些焦躁的黄将军等人奇异的平静了下来,正主都不急,他们急什么? 这位爷向来是运筹帷幄,说不定早有安排呢! “那不妨我们打个赌?看看今日,到底谁是王,谁是寇!” 容瑾笙薄唇微勾,凝视着景帝。 这样的反应,着实令景帝一方的人马心底发毛,要不是虚张声势的话,那就是真的有所依仗! 以宸王的手段,大概率是后者! 景帝没有应声,狐疑的打量着他,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安来。 容珩明显的感觉到事态的发展超乎了他的预料,四肢一阵冰凉,怎么会这样? 六万兵马用来杀几个人,生死关头,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莫非…… “皇叔何必指责我们,你不也是打定了主意要在今日动手?” “到底是小三脑子灵光!” 容瑾笙轻笑,景帝在算计他,他何尝不是在算计景帝? 两方博弈,端看谁棋高一招! “可惜城门已锁,皇城被围的水泄不通,纵然皇叔你有千军万马,待到进城,也只能给你收尸了!” 容珩得了答案,心里反倒落定几分。 未知才觉得恐惧,一旦窥得全貌,那就是另外的滋味了,今日之局他和父皇筹谋已久,断没有失败的道理! 宸王,必死无疑! “那你不妨试试?” 容瑾笙提议道。 “父皇,下令吧!” 容珩转身对景帝道,迟则生变,他这位小皇叔可是个麻烦人物,容他多喘一口气,就会出现许多的变数! 不等再等了! 景帝隐有思索之色,却并未下令,似是在斟酌什么,而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蓦地动了! 目标:曲蓁! “蓁儿……” “曲大人!” 没人料到晏峥会突然发难,大惊失色,纷纷挡在了曲蓁面前,但晏峥功力何等深厚,拂袖一掌拍开了黄飞,又震开了曲国公。 单手成爪,往曲蓁肩头抓去! “你既然不肯回头,那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面对那来势汹汹的手,曲蓁身形未动,青丝被劲风吹的漫天狂舞,就在他即将得手之际,一只手,横空出世,问问的钳住了他! “本王的人,你也敢碰?” 容瑾笙声音乍冷,骨节分明的手蓦地用力将他往自己身前一扯,化掌为拳,一拳砸在他胸前。 “噗!” 晏峥身子躬成虾米状,霎时喷出口血来,踉跄着退了两步,黄飞等人见状,忙齐齐动手,扣住了他!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众人反应过来,晏峥已经被容瑾笙众人,沦为了他们手中的人质。 但最叫他们震惊的,是宸王…… “你的腿……” 晏峥侧首用肩头蹭去嘴角的血迹,面色阴沉:“这么久以来,你一直都是装的!”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懵了。 目光灼灼的打量着这个稳稳当当双腿站立在眼前的人影,岿然如大山般,哪里有双腿残废的意思? 他们又扫了眼那孤零零的轮椅…… 心下顿悟,果然,都是宸王示敌以弱的伪装罢了,这点恐怕连陛下都没有想到! “竟然恢复了!” “看来这些年宸王早有预谋,就等着这天了!” “我瞧着应该不是,太医可是诊断过,腿骨多次受创已经丧失了行走的能力,能化腐朽为神奇,有这种本事的,怕是只有他身边这位了!” “唯一能禁锢宸王的腿疾也早已治愈,若能活过今日,那三洲之地还不是任他翻云覆雨?” “行了别说了,没瞧见陛下脸都黑了吗?” 众人悄悄抬眼觑了下,又再度埋下头! 宸王腿疾恢复,摄政王又成了他人的阶下囚,这局面当真是越来越复杂了! “阿峥!” 晏国公惊慌失措,忙看向景帝,“陛下,不能射箭啊,臣如今身边就剩了这么一个儿子!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臣该怎么活得下去!” “晏兄,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冷国公抢在景帝之前劝道:“个人安危是轻,江山社稷为重啊!” “被抓的不是你儿子,你当然能在这儿说风凉话!” 晏国公怒极,两人一言不合,竟在这时,吵了起来…… 第819章 局势扭转! “够了!” 景帝冷冷的打断,双目洞悉的扫了眼晏峥,随即看着容瑾笙,意味深长道:“朕果然没有冤枉你,你一早隐瞒腿疾恢复之事,贿赂群臣,还说不是想谋反?” “一口一句谋反,陛下莫不是忘了,你当年也是弑父篡位才得来的宝座,今日王爷不过是效仿前人,以牙还牙罢了,怎的你就能义正言辞的公然问罪?” 曲蓁看着眼前这人,越发觉得下作,冷声道:“更何况,宸王才是先帝指定的大盛下一任国君!” 要说之前什么恩怨,什么腿疾恢复像是一个石子投入湖中,荡起了阵阵涟漪。 那如今就是狂风入海,卷起了惊涛骇浪! 群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曲大人,这话可不是能乱说的!” “勤政殿是何等庄肃的地方,岂容你这个黄口小儿在这儿污蔑当初陛下!” “陛下,这些乱臣贼子太过猖獗,还是命乱箭射杀吧!” 这话一出,晏国公当即变了脸色,“不能杀!” “紧要关头国公可别昏了头,玷污了晏家的门楣!” …… 眼见双方又要吵起来,景帝从惊骇中回国神,沉声喝道:“闭嘴!” 话音刚落,他又猛地咳了几声,忙掏出帕子捂着嘴,再取下时,满手的猩红! 安总管离得最近所以瞧的清楚,当下急了,“陛下!” “朕没事!” 景帝抬手遏止了他的话,扶着龙椅的把手,再望向下首时,心潮澎湃久久难平! 他知道了! 都知道了! 到底是谁说的呢?是那些肃王余孽,还是……他费尽心思,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如果是后者,那他的手里岂不是有…… “传朕命令,宸王容瑾笙意图谋逆,当场绞杀!随行反抗者,以附逆罪论处!立斩不饶,其宗族……” 景帝话还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阵嘈杂的声音,越靠越近,待众人听清楚时,厮杀和惨叫已经振聋发聩! 这旨意都还没说完,怎么会动起手来? 冷国公等人面色骤变,忙大步朝殿外走去,不看不打紧,一看之后才发现…… “是黑云骑!” 他蓦地转身对景帝喊道:“陛下,是黑云骑大军!” “这不可能!” 景帝猛地起身往大殿外眺望,就见广场之上,本该份属一营的禁军和虎贲军动起手来,场面十分混乱。 在这厮杀中,冲在最前的那人手起刀落,犹如砍西瓜般将一个个头颅收割,鲜血喷溅! “徐常丰,你胆敢反朕!” 景帝怒不可遏,大喊了句。 那人动作微滞,再开口,却是与面容全然不同的少年腔调:“哦,对不住,我给忘了!” 他扬手在脸上一抹,露出张俊秀苍白的面容来,笑意羞涩,“徐将军去阴曹地府给你尽忠了,反你的是我,不是他!” 话落,他将手中的人皮面具扔在地上,转身扑入了战局。 景帝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哪个是黑云骑,哪个是他的人! “容瑾笙!” 他终于有了情绪,咬牙切齿的望着那雪青色的人影,“你何时动的手脚?” “也不早!” 容瑾笙极为好脾气,有问必答:“就在昨晚,你命驻守城外的禁军和虎贲军借着容黎言造反的时机,潜入城中的时候!” 他命人暗中调动黑云骑,围杀那两万人,以身相替,汇入承天门与他们混在一处。 而像徐常丰这样的将领,则由自己人易容装扮,前往勤政殿与景帝回话! “昨夜陛下亲自接见了他们,商议埋伏的事宜,怎么,没认出来吗?” 这话几多嘲讽,几多冷意。 曲蓁不禁莞尔,泉微的易容术她可是亲自领教过的,堪称是精妙绝伦,除非他愿意,否则能识破的当真没有几个! “噗!” 这下,轮到景帝呕了口血,跌坐在了龙椅上,他本就是强撑着出现在此,再三的打击令他心神俱损,气息都紊乱不少! “陛下!” “父皇你怎么样?” 晏国公等人和容珩忙围了上去,护在了景帝身侧,形势骤转! 外面的禁军和黑云骑正杀红了眼! 再等下去,他们恐怕难以脱身,毕竟谁也不知道在这宫城中,到底有多少黑云骑暗中潜伏! “父皇,撤吧!” 容珩急切道。 景帝满面灰败之色,出气比进气还要多些,容珩不由分说,当即让安总管背上了景帝往后殿撤去! 一应朝臣哆嗦着身子快步跟上。 “退,快退!” 冷鸿轩和晏国公等武将随手捡起把长剑,在强弩营的护送下,退往后殿! 大殿内人数顿时少了一半儿! “王爷,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跑了!” 黄飞深知放虎归山的危害,当下拔刀就走。 “蓁蓁……” 容瑾笙看向曲蓁,还未开口,她就催促道:“这儿有我看着,你快去吧!” 武将都已经上阵搏杀。 勤政殿中剩下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这些人是大盛新朝的根基,断不能出事! 为防万一,还是要留下个主事之人! 她明白! 容瑾笙薄唇微勾,在一众注视中,猛地伸手将她拽入怀中,在额头印下冰凉的一吻,“保护好自己,等我回来!” “好!” 曲蓁目送着容瑾笙和容溟等人远去,那身影芝兰玉树,颀长清瘦,再不似以往的温平之态,而是多了几分凌厉和杀意! 君临天下,霸气无匹! 这,才是真的宸王,她的……夫君! 潜龙在渊十六载,一飞冲天……定乾坤! 血腥味冲天而起,时不时有冲进来的禁军,都被曲蓁一脚踹出,连朝臣的影子都没摸到。 看得众人冷汗涔涔! “蓁儿,他怎么办?” 曲国公顶着众人的眼神催促,上前问道。 被他这么一提醒,她才记起来,此处,还有一个人质! “晏家随同景帝离开,看样子是势必要追随了,他是晏家的世子,不能放他离开!” 靖国公沉声说道。 “是啊,晏峥武功不弱,这时候放他离开,就是自找麻烦,可是杀了的话……” 附和的那人看了眼曲蓁,他们都看得出来,曲家这丫头是个重情义的,两人交情匪浅! 不等他们商量出结果,曲蓁指尖银光一闪,以迅雷之势,没入了晏峥的后颈! 他身子一软,直直坠倒在地! 即便如此,晏峥连个眼神都未曾变过,哑声道:“鬼丫头,你不杀我吗?” 只是封了他的武功怎么能够? 曲蓁幽幽的望着他,良久,轻叹道:“明知会落于敌手,又为何要撞上来刻意做了人质?” 第820章 弃城! 晏峥闻言,调换了姿势靠坐在殿门上,俊美的面容没有丝毫被困的窘迫,玩味道:“什么叫刻意?本世子像活腻了的人吗?” “你的身手不会来不及躲开那掌!” 曲蓁不为所动。 他的爪势看似气势汹汹,有碎骨之力,实则靠近她时,还削了几分内劲。 旁人看不清楚,但她身处其中,感知最为敏锐。 “看吧,你打从心眼里还是觉得本世子要比那死狐狸更厉害些!” 晏峥咧嘴大笑,神色颇为得意。 曲蓁没理会他插科打诨的做派,视线在他胸前掠过,低道:“这样的戏码,瞒不过那些人的眼睛……” “那又怎样?” 他不以为意,“事后最多不过训斥我两句罢了,那种情况下,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等死。” “不过我要早知道他有所准备,何至于白白挨了这掌?等日后有机会,本世子定要还回去!” 晏峥暗自磨牙。 话都说的这般清楚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靖国公等人看了眼神色各异的两人,无奈的叹气往远处避了避! 感情一事,最难分说清楚! 他们还是不再插手的好! 晏峥将他们的变化看在眼中,嘲弄的扯了下嘴角,忽的想起一事,“不过鬼丫头,那死狐狸行事都没有告知你吗?” 册立大典,朝堂骤变! 他观她的神色,不像是知情的模样! 闻言,曲蓁沉吟片刻,轻道:“算是知道。” “算?怎么算?” 他嘴角不禁抽了抽。 说来也奇怪,自打两人之间生了隔阂后,就再难心平气和的说话,没想到宫中骤变,一个是叛臣,一个是人质。 外面厮杀不止,腥风阵阵。 他们倒是能坐在这儿,如初识那般畅所欲言,人生可真是奇妙! 曲蓁不明白他此刻心中的复杂,答道:“我知道会有这场宫变,但更具体的事宜没有多加过问。” 她不问却配合。 他不说却也不瞒,这算是两人间独有的默契。 晏峥不经意的一瞥,就看到那清冷的眉眼间在提起和那人相关的事时,隐隐浮现的柔和,心中微刺。 他不禁瞥开视线,轻嘲道:“怪不得,容瑾笙那厮真是徒有虚名,连眼线安插到府中都没察觉,没用!” “你真的以为他没有察觉吗?” 曲蓁意味深长的问了句,转向先前指证宸王府的那个暗影,战端刚起,他见势不对就想溜,被黄飞将军扔出一剑贯穿了腹部,直接断气! 恐怕他到死都不知道,他究竟成了谁手中的刀! “听你的意思……” 晏峥眼神微变,“那死狐狸是故意的?” “谁知道呢!” 她语气清淡,轻轻摇头,黑云骑之案王府借机清理了许多内鬼,但过及必反,若是眼线都被拔除,宫中定然是坐不住的! 她要是容瑾笙就会留下几人,只要运用得当,就能化祸为福,得到一枚更有力的棋子! 此人的出现正合时宜。 景帝需要一个噱头处置宸王府,清洗朝局,容瑾笙也需要一个由头起兵攻城,夺回自己的一切。 在看到泉微易容出现的刹那,她忽然就明白了,这一切,不过是容瑾笙的局中局! 景帝借此人设局杀他,他借此局反击攻城,篡位夺权,一举拿下皇城! 谁是猎物,谁是猎手,最终才见分晓! 晏峥看着她神色变幻,最终归于平静,在这紧张肃杀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一时间也没了说笑的心思。这 沉默半响,他轻声问道:“你真以为他能赢吗?” “嗯?” 曲蓁疑惑看着晏峥,“你想说什么?” “一时风光算不得什么,陛下的筹谋和城府,远比你们想象的要更深……” 晏峥难得严肃,沉声叹道:“他当年能在一众皇子中杀出条血路,最终登基为帝,不论手段是否光彩,但结果是,他赢了!” “这样的人受一时之困不要紧,要紧的是脱困后,必然会疯狂反扑!鬼丫头,你,要小心!” 大战将起,身为晏家世子,他已经没了肆意妄为的资格,方才的那一掌,是他能给予的……最后的心意! 曲蓁审视他良久,看着那眉宇间化不开的浓愁,轻道:“多谢!” 晏峥牵强的扯了下嘴角,再没说什么,扭头望向大殿之外,静等着这场杀戮——终结! 不止是他,他们都在等,等一个结果! 勤政殿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冷鸿轩等人护着景帝自后殿撤出,竟御花园过凤鸾宫、寿康宫,书阁等地一路向北门奔去! 追杀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温热的鲜血顺着晏国公等人手中的长剑滴在地上,浸入白玉地砖中。 “陛下,陛下您撑着些,和大军汇合后就好了!” 身后容瑾笙等人穷追不舍,他们不敢停顿,背着景帝狂奔,眼见北城广邑门将近,冷鸿轩才松了口气。 “就快到了!” “再坚持片刻,有禁军他们拖着,再过了广邑门,就有负责看守城门的大军!我们就有救了!” 汴京城整个呈四方形,皇城坐落在正北,宫城与城门之间仅隔了一条宽阔的子午大街。 出广邑门后,由大军护持,不论是和宸王等人展开厮杀,还是弃城出逃,都有了选择的余地! 景帝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朱红色宫门,浑浊的眼光芒闪动,耳畔隐隐听到了厮杀的喊声! 当年,他就是率兵从此处杀入,篡位夺权,坐上了皇帝的宝座! 没想到…… “传朕命令,全力冲杀出城,率军北上!” 微颤的声音有些短促,却异常坚定,使得正在搏杀的冷鸿轩等人不禁愣了下,“陛下,何必弃城,有大军在,未必没有与宸王一战之力,若是就这么走了,那……” “他为了今日筹谋已久,你敢说没有后招?与其困守在这汴京城里,倒不如杀出去,北上立都,趁机保存实力!” 景帝强撑着精神让自己不至于昏厥,往身后探了眼,就见那雪青色的人影在众人簇拥中,急速赶来。 他喉咙滚动了下,眼神阴鸷,“他既然想要这京都,给他又何妨?输赢未定,来日再决!” 弃城而逃名声实在难听。 众人都不太赞同,尤其是容珩,“父皇,要不还是再考虑……” 第821章 有人拦截! 话刚出口,景帝骤然怒喝:“别学那些眼光短浅的蠢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现在禁军折损过半,拿什去抵挡骁勇善战的黑云骑!” “这……” 容珩被叱骂的有些懵,但瞬间收敛了心绪,点头道:“儿臣记下了!” “走!” 有了决定,众人全力逃亡,容珩忍不住回头望去,勤政殿的琉璃金瓦,飞檐斗拱已经在视野中显得模糊。 就在不久前,他还穿着太子朝服手持宝印享受百官跪拜,眨眼美梦成空,就沦为了猎物。 被驱赶着四处逃窜! 他恨! 他不甘心! 但他,无计可施……真正掌控鹰司和大军的令牌都在他这位行将就木的父皇手中,在没有拿到实权前,他只能忍! “糟了,他们追上来了!” 冷鸿轩眼角的余光瞥见越来越近的追兵,猛地止步,提剑喝道:“臣来断后,带陛下先走!” “冷国公……” 容珩看着那道决绝的身影,一时间心情凝重。 “殿下,老臣的儿子,就拜托您多照顾了……快走!” 说罢,他毅然决然拔腿就要往追来的黑云骑冲去,万没有想到,刚想动作,就听景帝哑声道:“再等等,先出广邑门,自会有人来拦截他们!” “谁?” 冷鸿轩冲出的步伐微滞,下意识问道。 景帝没有答话,唯喘息声更重,众人一时无法,眼见追兵逼近,晏国公拽住冷鸿轩的胳膊,急道:“先撤!” “好!” 以冷鸿轩对景帝的了解,他既然说了有人,那必然是做了相应的安排。 砍死挡在面前的‘禁军’后,一行人头也不回的往广邑门冲去! 皇家影卫开路,一路势如破竹出了宫门! “果然是往北城撤退!” 风愁不知从何处钻出,一身血腥,闻着便知杀了不少人,沉声回禀道:“主子,那边传回消息,暮霖早在半刻钟前就杀掉了封城的守将,如今正率军守着呢!今日,这子午大街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前后围剿,求告无门! 这位残暴无能的皇帝也该尝还自己做下的孽债了! “原来王爷早有准备,那老臣也就放心了!” 黄飞闻言大笑,看着景帝等人如丧家之犬般四处逃窜,皇家影卫节节败退,悬着的心才稍稍落定。 果然,他没有看错人! “那就杀过去,杀了那个狗皇帝,杀他个昏天黑地,叫他再不拿将士当人看,老子一口气憋这么多年终于要出了!哈哈哈哈,畅快!” 大笑声中,黄飞一马当先追杀而去! 裹挟着无与伦比的锐气,势要将这罩在皇城上空数年之久的阴魂恶鬼,屠个干净! 一片惨叫厮杀之中,容瑾笙如闲庭信步,悠然从容。 但那双凤眸之中,却难见晴光,没有丝毫即将复仇的快感和欢愉,而是…… 隐有不安! “主子,怎么了?” 风愁奋力杀敌之余,注意到了这异样。 容瑾笙薄唇紧抿,抬眸望向那些已经出了广邑门的身影,摇了摇头。 双方的距离正在飞速缩短! 景帝等人身影,近在眼前! “别逃了,你们逃不出去的!” 黄飞扬声大吼了句,原本也没指望他们能听话,谁料话音刚落,疾驰中的众多身影倏地刹住了脚步! “是黑云骑!” 一声骇叫,容珩等人望着北城城门上飘扬的黑底云纹旗,面上浮现了绝望之色。 “好快的速度,恐怕勤政殿兵乱刚起,他们就出手占据了北城,这是故意堵了其他方位,逼得我们只能投鼠忌器,向北撤离!” 冷鸿轩面容阴沉,攥着长剑的手紧了紧,长时间的厮杀和奔逃已经让他这些年养尊处优的身子疲倦到了极致,如今握着剑的手,都在遏制不住的发抖! 旁人能投降,他不能! 冷家成为陛下手中的刀,这些年来没少在暗中对宸王府下手,双方已结下死仇! 他必须,死战到底! “现在明白也晚了!” 风愁闻言冷笑,身后黑云骑逐渐收拢,与北城守军暮霖等人呈合围之势将景帝困死子午大街中间。 长街两头空寂无人,在黑压压的人头中,他们显得格外弱小无助! “宸王,你谋逆犯上,戮杀同族,就算登上皇位也是要遭天下人耻笑的!” 容珩望着眼前的气势汹汹的叛军,觉得今日必死无疑,心下一片凄凉。 他好不容易扳倒了容黎言,坐上了东宫太子的宝座。 结果册立之日,勤政殿叛乱,疲于奔命,如今更是落入敌军之手,随时有性命之忧! 太子? 仅活了一日的东宫太子! 这要是传出去,怕是他容珩将彻底沦为三洲之地的笑柄,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而这一切,都是拜眼前之人所赐! “看来太子殿下还是没看清楚局势!” 风愁看了眼自家主子,觉得让他纡尊降贵与这种人说话实在侮辱,冷笑道:“真正戮杀同族的窃国之贼,是你身后的那个老不死!如今我家王爷不过是拨乱反正,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罢了!” “你胡说八道!” 容珩再听这番说辞,依旧觉得不肯置信。 “是真是假,太子殿下为何不去问问你的好父亲呢?” “父皇……” 容珩听他语气甚笃,僵硬着回头望向景帝,“他说的是真的吗?” 景帝目光深邃,没有应声。 在这沉默中,追随而来的群臣逐渐心凉,到最后面如死灰,他们原本是为了扶保正统,没想到阴差阳错,竟成了附逆之人,老天真是跟他们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可到了如今的地步,后悔也没用了! 风愁见状笑道:“你也不好好想想,倘若肃王余孽手中当真有传国玉玺,他们何必躲藏数年不敢露面?” “关键时候殿下可别犯糊涂,是真是假有什么重要?成王败寇,史书还不是为胜者留名?杀了宸王,陛下就还是大盛的陛下,殿下也还是名正言顺的东宫太子!” 冷鸿轩厉喝一声,将容珩从颓然中惊醒,倒不是因为这番话,而是他想起在勤政殿时的种种以及……那弃城而逃的决定! “原来,是因为这个!” 第822章 他等的人,来了! 容珩阖眸苦笑。 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某种猜测,若没有实证恐怕不是这个结果,那么大概率是——宸王手中握有传国玉玺和先帝遗诏! 不过冷国公说的对! 是非对错都是由胜者撰写,何必纠缠这些? 容珩缓缓抬眸,涣散的目光逐渐凝实,迸发出尖锐的杀意来,随后,看向了一直都异常平静的自家父皇。 起先他沉浸于黑云骑带来的威慑中没有察觉,从遭到围困至今,他的好父皇,都没有任何情绪变动…… 那他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一切,尚有转机? 从景帝等人被围困子午大街到如今,也就是须臾之间的事,广邑门到北城门口尚有距离,就在黑云骑即将合围之际。 数道气息由远及近,闪电般朝着他们的方向赶来! “谁敢再动,本座就杀了她!” 怒喝声淬毒般阴沉,响彻整条长街,所有人循声望去,就见那身穿暗红色飞鹰服的人飞檐走壁,眨眼就到了近前! “微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起身吧!” “谢陛下!” 为首的是消失已久的鹰司首座裴司影,他转过身,眼神残忍又戏谑,而他手中抓着的…… 赫然是本该在元家祖宅安胎的皇长公主! 此刻她面色煞白,惊魂未定! “主子!” 风愁和黑云骑等人面色骤变,为防万一他们还在元家驻守了不少暗影,由风眠负责! 但没想到裴司影会亲自出手…… 如今长公主被抓,那他们岂不是……想到这种可能,风愁杀心更重,最关键的是,长公主被裴司影拿住,就相当于捏住了主子的软肋,这下麻烦了! 众多视线凝在容瑾笙身上。 这一路驱赶,他都没出声,但到了此刻终于开口,声寒如冰:“裴司影,你敢伤她,本王就把你千刀万剐!” “长公主金枝玉叶,天潢贵胄,本座自然敬重,但最终她能否平安,还是取决于王爷你!” 裴司影冷漠而平静,单手掐着长公主的喉咙,躲在她身后,“打开城门,放我们离开!” “咳咳咳……” 喉间压迫的力道几乎连喘息都难,长公主苍白的脸瞬间涨得紫红,猛咳了声。 “姐姐!” 容瑾笙见状,骤然朝前迈了两步,“裴司影,你找死!” “王爷还是别乱动的好,本座知道你武功深不可测,可隔着这段距离,在你杀来之前本座绝对能捏碎她的喉咙,要不要她活,王爷可要掂量清楚!” “还有,记得让暗处那只老鼠别乱瞄,否则,说不得本座失了分寸就伤了长公主玉体,届时一尸两命可就是悲剧了!” 裴司影说着还故意将长公主往前送了送,自己的身影全然躲在她身后。 容瑾笙闻言,往某处扫了眼。 那暗巷拐角处的石柱后,走出道身影收了强弩,朝他抱拳一礼,重新隐于暗中。 场面一度僵持! 或者说,景帝一方的众人再度看到了曙光,容珩暗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擒了皇姑姑,宸王自然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是放我们离开还是让皇姑姑和未出世的孩子为你赔命!” 容珩催促道。 冷国公也在旁帮腔,“宸王,这些年长公主待你可不薄,长姐如母,你当真要看着她死在这儿吗?” 其他朝臣重压之下,也纷纷附和。 “开城门放人总好过两败俱伤,再耗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宸王你素有贤名,如此冷漠是要遭世人唾骂的!” “是啊,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血脉至亲总比权势重要不是?快下决定吧!” “……” 他们说的义正言辞,情真意切,全然没有拿一个孕妇做为靶子的羞耻感,反而如蝗虫般涌上,恨不能将她扒皮拆骨! 晏国公及其他几个武将不适的皱了下眉,一言不发。 这种情况之下,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活着才有说话的权力! 就看宸王怎么决定了! 风愁等人谁也没有开口,也不敢置喙,黄飞等随行赶来的大臣面面相觑,踌躇再三,最终还是顶着容瑾笙巨大的压力开口了。 “王爷,除恶务尽啊!景帝一旦被逃离,与边境大军汇合,卷土重来,那我们将要付出的,将是比眼下更惨痛百倍的代价!” “不可意气用事啊!” “王爷!” 数道声音在容瑾笙耳畔响起,他始终未置一词,只是周身的气压越发低沉,冷的像是三九寒冬! “够了,别说了!” 风愁忍不住打断,这些人不懂王爷和长公主的感情,但他们明白! 当年若不是长公主护着,恐怕王爷早就死在了宫中。 那是他的姐姐! 纵然并非一母同胞,但却是比血脉更重要的亲人! “王爷为大盛这些年殚精竭虑,付出了所有心血,杀母之仇要忍,断腿之痛要忍,因为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断送了大盛的社稷安稳!” “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风愁视线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见黄飞等人露出不忍之色,沉声道:“就让王爷自己决定吧!” 四周死寂。 万千注视中,容瑾笙凤眸幽幽,望着那人,声音沙哑:“姐姐……” “阿笙……” 长公主竭力抓着裴司影的手臂,费力挤出句话来,“不要管我,不能让,让将士白死……”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抹柔和的笑意来,语气一如往常般温柔,“可惜,姐姐见不到你,你和蓁儿大婚了……” “还有孩子!” “是我对不,对不起元家,要,要让他们断了香火,你要转告元稹,让他,让他另娶个妻……” 她正说着话音猛地一顿,裴司影掐的更加用力,冷笑道:“别着急交代遗言,有本座在,不会让长公主殿下出事的!” “宸王,你还在等什么?” 他厉声质问道,“打开城门,放我们离去……” “传本王命令……” 容瑾笙袖袍下手攥的指节发白,艰难开口,谁知话刚说了一半儿,就被地面传来的震动打断。 急促的马蹄声自长街尽头传来! “末将元稹,率禁军护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禁军听命,冲杀出城!” 第823章 元稹赴死,景帝去! 那骑兵如飓风般卷到了众人面前。 长公主眼前霎时蒙了一层水雾,张了张嘴想要唤他,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 “誓死守护陛下!” 元稹恍如没瞧见她一般,振臂高呼,随即没有理会容瑾笙等人,分出些禁军保护景帝,亲自率军朝着城门冲去! “终于来了!” 景帝露出抹诡异的笑容,苍老的面皮因这身上,显得十分邪气,靠他最近的容珩听了这话蓦地瞪大了眼。 难道父皇一直以来等着的,不是裴首座,而是……元稹? “长公主被挟制,元稹居然还肯舍命相护,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容珩百思不得其解,迫于形势,他顾不得许多,卯足力气随着禁军往城外冲去! 城门上。 暮霖遥望着容瑾笙的方向,四目相接,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厮杀声响破天际,震耳欲聋。 数千禁军与黑云骑冲杀在一处,越过层层包围,打开城门,送景帝和裴司影等人出了城。 “王爷!” 黄飞等人再忍不住,谁都看的出来以黑云骑的战力,真要是认真阻拦,哪里能将人放走。 但他们,说不出指责的话来。 毕竟宸王府为了大盛已经牺牲了太多! 眼看着景帝等人在禁军护卫下离去,他们都以为此事到此结束了,熟料,那大开的城门竟开始缓缓闭合…… “他想干什么?” 黄飞大惊。 只见余下的数百人纷纷调转方向,望着他们,刀尖相对。 作为主将的元稹勒马驻足,透过那越来越小的缝隙,望着被架在马背上逐渐远去的身影,露出抹温柔的笑意来。 “公主,你怎么还不明白,元稹此生,只想要与你传宗接代,除了你,谁都不行……” “以后,要辛苦你了……” 细碎的念叨随着城门‘哐当’一声闭合,被破碎在风中,他缓缓转身,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对上容瑾笙复杂的双眼,扬声道:“弟兄们,随我拦截追兵,死战到底!” “战!战!战!” 数百人声可撼天,齐齐高喊。 随即,在元稹的带领下,往容瑾笙等人冲来,那决然的气势,像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保护王爷,杀!” 黄飞等人愣怔之后,拔剑冲了出去,迎上元稹等人,兵戈相接,拼拼乓乓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更多的,是在旁围观的黑云骑! 疾风呼啸,卷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柳絮,洋洋洒洒的从天空飘下,如同下雪般。 数百人的厮杀,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鲜血四溅,尸体横陈,很快就只剩下了元稹一人,他发髻已散,铠甲已毁,伤口纵横交错,几乎将他染成了血人! “哐当”! 重剑触地,元稹艰难的拄着剑柄,摇摇晃晃的站着,黄飞见状也没有再动手,蹙眉看着他。 他伤势太重。 眼前已经有些模糊。 “你这又是何必?” 容瑾笙目光晦涩,沉叹道。 闻言,元稹艰难的扯了下嘴角,吐出一连串的血沫,“阿笙,总是要有人死的,咱们这位陛下睚眦必报,怎么肯吃了这亏,总要叫你也痛上三分才好!” “就算没有公主,我也没办法活着走出这座城。” 要么,是他与宸王厮杀,他死,宸王败。 要么,是宸王胜,他奉命夺城,死于宸王手中。 最终的结果都是姐弟反目,痛不欲生,他既然难逃一死,何必叫他们再伤心! “为什么?” 容瑾笙此话刚问出口,对上他苦笑的脸,陡然明悟:“元老爷子是不是在他手里?” 所谓的挚友邀棋,统领禁军,都是景帝用来控制元稹的手段! 他从一开始,就居心恶毒。 “我发现的太晚了,根本不知道他将爹娘抓去了哪里,所以只能做他手中的刀!” 元稹笑意哀凉,满面苦涩。 他也没想过最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如此只懂得耍弄心机手段的人,哪里有半分为君者的胸襟和气度! 他不能枉顾爹娘和族人性命倒戈相向。 也不能任由宸王纵容黑云骑放景帝出城而背负骂名,所以,他力竭战死,方可平息所有。 “阿笙,公主就托付给你了,还有我爹娘……” 元稹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升级越来越弱,连喘息都变得无比艰难,缓缓撑着剑跪倒在地。 “放心!” 容瑾笙只说了两个字,却无比坚定。 闻言,元稹笑了笑,环顾四周,望着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俯身叩首。 “来世,我们再做兄弟!” 他说罢,仰面朝天,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喊道:“我元稹,为大盛尽忠了——噗!” 鲜血喷涌而出,在半空中扬起一阵血雾。 众目睽睽之下,那道坚挺的身影缓缓瘫倒,最终躺在满地尸身之上…… 柳絮纷飞,覆在血泊中,逐渐被淹没…… 天地寂静,碧空犹如被洗练一般,澄净明澈,万里无云,在清风拂动中,吹散了那满城血腥,迎来了鲜有的晴天! 这声传出,已经驱马远离汴京的众人中,长公主忽的抬头,遥遥望向那化作一个黑点的古老城池,若有所感。 瞬间泪如雨下! “你答应要陪我生产,答应要辞官隐退,答应要给我们娘俩一个安稳的日子……” “元稹,你怎么能丢下我!” 她悲痛欲绝,奋力的扭动着身子。 “别动,再乱动就别怪微臣不客气了!” 裴司影警告道。 他这一开口,长公主挣扎的更厉害,“姓裴的,你有本事就杀了本宫!本宫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杀了你?长公主说笑了,微臣不敢!” 裴司影答得颇为客气,笑声中掺杂了些许冷意,“不过你要再闹,微臣只要动些手脚了,虽说不会伤及你性命,但殿下腹中的孩子能不能保住可就不好说了!” “你!” 长公主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往腹部看去。 那是她和元稹的孩子,是元家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若能留着,她怎么舍得害他! “只要长公主安分呆着,这孩子就能平安活下来,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清楚!” 裴司影见她动作停下,又不冷不热的说了句。 长公主满心凄凉,往四周看了眼,不论是景帝还是以往对她多有恭敬的容珩,在这一刻,都选择了视而不见! 她不禁冷笑! 强压下怒意,再不敢随意动作,只是眼角一连串泪珠滚落,显露着她的脆弱和无助…… 第824章 收拾残局! 永昌二十一年夏,六月十五。 景帝伏兵勤政殿,欲趁册立东宫之际铲除宸王府,反遭重创,遂携太子容珩,在晏国公等武将护持之下,弃城北逃。 此次政变伤亡较小,涉及范围有限,堪称皇权更替史上最‘温和’的动乱,被后世称作“北城之变”! 逆臣上位,皇帝被迫逃亡。 民间对此,议论纷纷! “没看出来啊,宸王一向淡泊名利,高岭之花,竟然会举兵叛乱,公然杀入皇城中,陛下待他可不薄啊!” “不薄又怎么样?皇家无情,父子兄弟反目的戏码多了去了,有什么稀罕的?反正谁作皇帝都一样,别坑害咱们老百姓就阿弥陀佛了!” “我总觉得这其中有问题,你说宸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端端怎么会造反呢?” 几人凑在一起咬耳朵,聊得是热火朝天,听着话音聚拢过来的人不在少数,眨眼就是乌泱泱的一片。 一妇人挎着菜篮,边磕着瓜子边推搡着挤了进来,“要我说啊,那肯定是为了曲家那红颜祸水呗,她可是明里暗里和皇家早就撕破了脸皮,王爷为了维护她,才逼不得已背了这造反的骂名!” “放屁,真是妇人短见!” 旁边那汉子搓着自己的膀子,敞开嗓子吼道:“咱们宸王素来是最怜惜百姓,定是天降灾祸预警,指着宫里那人德不配位,怕给大盛带来劫难,才出兵夺位的!” 他说的是‘天雷劈棺’之事。 众人唏嘘不已,纷纷笑道:“王秃子,你有这样的见地,合该去当官老爷,还卖什么猪肉啊?这两句文绉绉的话又是跟着那酸秀才学得吧?” “你管我跟谁学得,唬得住人吧?” 大汉被晒得黢黑的脸有些被戳破的窘态,随即得意的挑眉道:“人家秀才说了,我王秃子读书很有天赋,可惜生在了杀猪棚户里被耽搁了,白白误了前程!” “我呸,真不要脸!” “你还别说,我听我家妹父的大哥说他家远房亲戚中有个净了身在宫里当采办的,说是宫中都在传,宸王才是正儿八经的储君,当年是咱们这位陛下欺人尚在襁褓,夺了他的位置!” 这人一出声,众人哗然。 随即有反应快的大惊道:“对啊,你们还记得前些日子那些传言不?都说陛下来位不正……” “记得是记得,但是也太荒唐了吧?陛下登基那时,宸王好像才出生不久吧?咱们都是当笑话听得,万一是真的,那就有意思了!” “皇家的事儿谁说的清楚呢?等着看吧,宫中乱过了这阵子,总要有个说法的!” “也是!” …… 如这般的议论随处可见,比起他们的悠闲,宫中才是真的忙昏了头。 随着大批官员追着景帝北撤,朝中有了不少空缺,光是六部尚书就少了两位。 阮舒白及靳如海等人身兼数职,就连早已致仕的曲国公及几位阁老,也被容瑾笙重新请出山,协助处理善后事宜。 数日未歇! “还在议事吗?” 曲蓁到了御书房外,暮霖正在守着,见了她轻轻摇头。 “这都三更天了!” 她柳眉紧蹙,熬鹰也不是这么个熬法啊!他身子哪里能顶得住! 暮霖叹了口气,低声道:“没办法,登基诸多事宜需要商榷,禁军和虎贲军撤离,汴京安防空缺,虽然有黑云骑守着,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景帝北撤,似有建都封王的架势,北境那边黑云骑鞭长莫及,实力有限,都需要重新布置。” “朝中官员的调动补给,死去将士的抚恤等等主子都要处理,昨日只睡了一个时辰就起身了,晚膳也没用两口,属下是个武夫,也帮不上什么忙,哎!” 他好容易有个说话的机会,连声叹气。 曲蓁眉头蹙的更深,望着那明窗上烛火倒出的数道身影,对不远处的宫婢吩咐道:“让膳房准备些清淡的吃食来,尽量快些!” “奴婢遵命!” 婢女屈膝一礼,疾步离去,不料在转角处蓦地撞上一人。 “哎呦!” 来人被撞得一个趔趄,扶着老腰站稳身子,怒骂道:“混账东西,走路都不看人的吗?” “苏嬷嬷!” 婢女见着她面色大变,连连赔礼,“奴婢不是有意的,实在是主子有吩咐,忙着去办差,还请嬷嬷恕罪!” “主子?宫里的主子早就被赶走了,哪儿还有什么主子?小贱蹄子你敢背主?” 被称作徐嬷嬷的老妇扬手就是一耳光,“啪”的一声打得婢女也愣住了,抚着脸颊不知所措。 “嬷嬷……” “宫里就是有你们这些墙头草才会遭人笑话,一个窃国之贼也敢充作主子使唤起奴才来了?就算是奴才,那也是陛下的奴才!” 徐嬷嬷看她露出怯意,越发得意,声音也拔高不少,引得御书房外众人,频频侧目。 “陛下迟早有一日会率兵杀回汴京,重新掌权,等到那一日,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这些白眼狼打算怎么面对!” 她指着婢女的鼻子,一步步将人逼到墙根上。 骂的很是难听,谁听不出来她这是指桑骂槐,针对的是御书房里的诸位! “姑娘,属下这就去处理。” 暮霖面色顿沉,抬手准就准备招人过来,曲蓁轻道:“不必,你守好此地!” 她说罢,就抬脚往那转角处走去。 “曲大人!” 婢女见她来委屈的唤了声,瑟缩着身子不敢动作。 夜色昏暗,借着廊下宫灯曲蓁看到她嘴角渗着丝血迹,柔声道:“你先去擦点药,差事交给其他人办吧!” “那这儿……” 婢女看了眼老妇,有些迟疑。 “这儿我会处理,去吧!” “奴婢告退!” 目送宫婢离开后,曲蓁慢悠悠转身,清眸乍冷:“景帝的乳母,太后的亲随,徐嬷嬷,对吧?” “正是老身!” 徐嬷嬷挺直脊背,微微扬首,冷笑道:“怎么?你打算如何处理?容老身提醒你一句,老身自幼跟在太后身边,伺候过两位陛下,别说是你,就算是宸王来了,也得对老身礼遇二三!” “要说处理,你?还不配!” 第825章 惊动! 曲蓁打量着眼前这人,尖眉细目,骨瘦嶙峋,颧骨略高衬得脸颊凹陷,一副刻薄模样。 全靠着一身绫罗绸缎撑起了气场! 这样上好的缎料大多是用来赏赐的官眷的,她能有这样的体面,看来在宫中日子过得着实滋润。 怪不得顾念旧主,不忘圣恩!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瞧未必,一朝天子一朝臣,王爷之所以没处置你们这些老仆,不过是念着旧日的情分,徐嬷嬷这么做,可就没情分了!” 曲蓁语气清清淡淡,像是一阵温凉的风,“至于我配不配……” “来人!” 她乍然扬声。 “属下在!” 守在御书房四周的黑云骑齐齐应声,抱拳道:“王妃有何吩咐!” “着人去后宫走一趟,将乐雨轩的荣宝林,莫冉斋的安贵人,漱芳斋的琳才人,寿康宫的掌事姑姑云芳、云苒二人,内务府织造、还有……” 她一连串说了许多名号,说罢,吩咐道:“将以上二十三人请去坤午门前。” “遵命!” 纵然不知道她的用意,但黑云骑未有置疑,直接转身去按照位置‘请人’。 幽微的夜色中,他们没有看到,徐嬷嬷听到这些人名之后,面皮上的傲气险些绷不住! 是巧合吗? 一定是巧合! 她不停的给自己打气,强装镇定道:“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话音落,徐嬷嬷转身欲要离去,夜风微凉,吹得她被冷汗浸透的衣衫蓦地帖在身上,黏腻中还透着几分刺骨的寒! 她突然有些后悔方才的莽撞行径,好端端非要逞口舌之快,招惹这煞星做什么? 还是先走为上! 就在她走出三步后,身后却传出道犹如鬼魅的声音,“站住!” “你还想怎样?” 徐嬷嬷迫于四周黑云骑的压力,戛然止步,扭头怒道。 “戏台子都已经搭好,嬷嬷这个唱戏的怎么能缺席?” 曲蓁微微挑眉,转身往远处行去,“将徐嬷嬷请往坤午门!” “干什么?” 徐嬷嬷看着不由分说,上前就架住她的黑云骑老脸骤然变了脸色,胡乱推搡着往后退,大惊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去了不就知道了?” 黑云骑听着那番话早就憋着火气,闻言讥笑道。 “不,我不去,大家都来看啊,宸王纵容这毒妇在宫中行凶,戮杀旧臣,排除异己,要施行暴政啊——” “谋权篡位是不忠,动摇祖宗社稷是不孝,虐待旧仆老臣是不仁,枉顾天下百姓,重掀战乱是义气,这样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贼寇,不配为大盛君主啊!” “老身死不足惜,但血洗宫城,灭顶之灾近在眼前……” “把她嘴给堵上,别扰了众位贵人的清净!” 暮霖冷喝道。 黑云骑正要去捂嘴,冷不防御书房紧闭的门突然打开,走出一群人来。 “属下参见王爷!” “暮统领,你还叫什么王爷?要叫陛下!” 曲国公笑着摇头,“可别再叫错了!” “可是登基大典尚未……” “这还不是迟早的事儿?万事俱备,就差走个过场罢了,你先熟悉熟悉,别到时候叫习惯了改不过来!” 旁边一众老臣纷纷附和,暮霖看了眼自家主子,当即躬身改口:“微臣参见陛下!” 这一番动静骇住了徐嬷嬷,她霎时闭嘴安静下来,也成功遏住了曲蓁离去的步伐。 她回身望去,正撞上那双如春水般温柔的眸子,两相对望,顿生欢喜,曲蓁浅笑朝他走去。 “议完事了?” “还未!” 容瑾笙温声答道,在众多老臣挤眉弄眼的打趣中缓步迎去,自然的牵过她的手,“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要不是他们被这吵嚷声惊动,许就错过了! “原是准备端些夜宵来的,被一些琐碎事情搅乱了。” “就是她?” “嗯!” 曲蓁点头,往徐嬷嬷的方向瞧去,没多说什么,想来以他的功力应当也听了七七八八。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徐嬷嬷身上。 她被这么多人盯着,有些不自在的整理了下方才拉扯有些凌乱的衣裳,甩开黑云骑的钳制,端正的站着,扬首道:“王爷出来得正好,这宫中的风气真是越发不行了,一个外臣都敢在宫中肆意行凶简直滑稽,想当初陛下还在时,可没人敢这么猖狂!” “王爷鸠占鹊巢也就罢了,莫要被美色迷了眼,酿造出红颜祸国的惨案来,令祖宗蒙羞!老身可还想替老祖宗好生守着辛苦打下的江山呢!” 徐嬷嬷义正言辞的说道,那指点质问的架势端的比太后在世时都更加气派。 乍一看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才是主子! 众臣面面面相觑,这老婆子是疯了不成?被宫中的锦绣珍馐吃坏了脑子? 但凡有些神智,也不至于这么放肆! 徐明月蹙眉喝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张嘴闭嘴教主子行事?规矩学来都拿去喂狗了吗?” “老奴的主子是先帝,是陛下,是太后,可不是某些盗国逆贼!” 徐嬷嬷阴阳怪气的笑了声,掸了掸衣袖上的褶子,冷漠的刮了眼徐明月,嘲讽道:“你就是徐阁老家的小公子?陛下扶你从新晋小官到大理寺卿一路青云直上,这是何等的圣恩,你不思回报,反倒对逆贼俯首称臣,这就是徐家的教养和规矩?” “领教了!” “你个腌臜的老泼妇!” 徐明月气急,他徐家扶保的皇族正统,宸王乃先帝钦定的储君,那就是大盛真正的君主! 这是才是为臣的忠义! “明月,不必与这种人纠缠,当年太后和景帝蓄谋篡位,她也身在其中,如何肯承认自己的错误?身正不怕影子斜,任她说去就是了!” 曲国公拍了下他的肩膀,笑着对他旁边的老者道:“年轻人就是火气盛,还须多修身养性才是!” ‘国公说的是,这臭小子也该好好打磨打磨才能定性!日后还要诸位多担待!” 徐阁老微微颔首,扫了眼自家孙儿,徐明月自知口舌失了分寸,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独留下容瑾笙与曲蓁并肩而立。 “蓁蓁,你打算如何处置她?” 第826章 送她去尽忠! 容瑾笙侧首看着曲蓁,凤眸幽微,窥不见底。 曲蓁冷淡勾唇,对上徐嬷嬷挑衅的目光,甚是平和的答道:“顾念旧主不改初心才忠仆,既然她口口声声先帝太后,那就送她去阎王殿尽忠吧!” 言下之意,杀无赦! 闻言,众臣神色各异,不约而同的沉思着。 徐嬷嬷骇然尖叫:“你敢!” “有何不敢?” 曲蓁反问。 “我是宫中老人,我服侍过两代陛下,我……” 徐嬷嬷大喊着那些陈词滥调,声音尖锐几近破音,可对上那双清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不知为何,就像是一盆冷水浇下,令她彻底灭了气焰。 在那眼中,她看到了森寒的杀意! “你,你怎么敢……” 徐嬷嬷牙床打颤,克制不住的抖了起来,原本倚仗的那些东西在这一呼百应的肃杀中,溃不成军! 在这片死寂中。 有人试探的说道:“杀了的话,会不会不太好?毕竟陛下登基在即,朝纲不稳,人心涣散,正是需要修身养息的时候。” “她是宫中老人,身份也较为特殊,没有站得住脚的由头就杀了她,那宫中残存的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定要闹事,万一传到前朝引起那些旧臣的恐慌,势必是火上浇油啊!” 不是所有人在宫变之时都有站队的勇气,还有许多持观望态度,两不相帮,就等着尘埃落定之际拥立新君! 这种人是墙头草,但也占大多数。 总不能刚上位就将所有人一并处死,那朝廷基本上就要瘫痪了,后宫也是一样。 景帝只带走了晏贵妃和容珩的生母德妃,剩下的妃嫔占了大半儿宫殿,内监宫婢更是不计其数。 他们都是伺候过景帝的,谁知道哪个是残留的眼线哪个不是?这都是要层层筛选处置的。 杀了徐嬷嬷固然容易,手起刀落就能割了脑袋,真正难的是以她为首的那些老人,闹起来是杀还是不杀? 杀了的话,新君即位就残杀旧人,难免遭人诟病! 不杀的话,留着又没个太平日子,着实恶心! 不如维系着眼下的局面,等陛下登基之后,一切步入正轨再腾出手来处置! “周大人的顾虑不无道理,要不就将这个疯婆子关起来,眼不见为净,日后再料理?” 四周依稀有人附和。 徐嬷嬷闻言悄然松了口气,眼底难掩得意,终归宫里还是有明白人的! 但这次她没有出声,窝在一旁装哑巴,免得再被拿住了把柄! 朝臣众说纷纭。 容瑾笙却没理会他们,径直看向了曲蓁,温声道:“蓁蓁,你素来心软,为何这次处置的如此干脆?” 曲蓁见他第一时间没有做决定,反而询问于她,会心的笑了笑,平静道:“这位徐嬷嬷自景帝北逃,趁着宫中乱象丛生之际,四处走动,暗中联络各宫妃嫔、管事以及身居要职的宫婢和内监与外臣通气,策划刺杀朝臣之事,搅乱汴京之事!” “除了我方才命人去‘请’的人之外,朝臣中有翰林院掌院学士卢峰之,工部左侍郎谢聪,詹事府詹事王木桂等人皆参与其中。” 朝政上她帮不了什么,所以接过了后宫相关事宜。 一连许多日都在处理此事,原本拿到名录后就该收网了,没想到徐嬷嬷自己撞了上来。 那她就顺水推舟,提前了结此事! 以免夜长梦多! 听了这番话,徐嬷嬷蓦地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是怎么知……” 话刚出口,她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但,已经迟了! “刺杀朝臣,这是要祸乱江山啊!这种毒妇的确该杀!” “到底是曲大人考虑周到,既然拿到了这些名录,那就不用再等了!” “把这些狂徒都杀个干净!” “景帝走都走了,居然还留下这么多的毒瘤!一个背弃臣民的皇帝,也值得你们追随吗?” “杀!斩草除根!” …… 众人纷纷怒了。 百姓为社稷之本,大臣乃朝廷脊梁,打断了脊梁,那社稷倾覆就是眨眼的事! 这些人也不算太蠢,知道新皇登基周身守备严密难以下手,竟挑着大臣宰! 他们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对上杀手和毒药,哪里能有招架之力? 该死的! 这下缘由明了,岂能再容她? 容瑾笙对着黑云骑等人挥了挥手,“拖去坤午门,杖杀示众,所有参谋划者立斩不赦,断首悬城,公示三日,以儆效尤!” “末将遵命!” 黑云骑齐呵! 再不顾徐嬷嬷的挣扎,拖着她双臂往远处走去,徐嬷嬷自知思路难逃,又哭又笑,阴毒咒骂道:“容瑾笙,你谋权篡位不得好死,我会在地狱里等着你……” 很快,她就哼哼唧唧发不出声音,直到彻底消失。 这场闹剧落幕众人仍心有余悸,谁也没想到一个居于深宫的老奴竟然能有如此心机,搞出这么大阵仗! 果然那对母子身边的人都不可小觑! 好在,都过去了! “到底是皇后娘娘神通广大,要不是你把人逮住,我等还不知要在悬崖边上徘徊多久!” 阮舒白欣慰的看着两人,目光慈爱,宛如父亲般,说起来,他和这丫头也曾有着‘父女’缘分! 哪怕是名义上的,在他心里,她就是他的孩子。 “阮尚书说的是,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靖国公也附和道,端正庄肃的面孔上难得挤出个笑脸,“算起来我们靖国公府和皇后娘娘也有段旧缘,今日就厚颜问句,何时才能吃到这碗喜酒?” “我们蓁儿可是没名没分跟着陛下出生入死许久了。” 曲国公也在旁笑道,意有所指。 这喜庆的话题顿时驱散了蒙在众人头上的阴霾,气氛乍暖。 面对如此多人的打趣,其中还不乏长辈,曲蓁雪颊微红,仰面迎上容瑾笙的眸光,似是也在等着他的答案。 容瑾笙此刻已经摘了面具,绝美如画的容颜上,凤眸温柔,缱绻含情:“七日后,朕登基为帝,将于同日迎娶新后,昭告天下!” “勤政殿上,金龙椅旁,再添凤座,蓁蓁,你可愿与朕同行?” 第827章 对影成双! 男子声线低沉温柔,似陈年酒酿般醉人,缓缓朝她伸出另一只手。 凤眸蕴星河,满载一世情! 沉甸甸的几乎要将她化开,那些出生日死的画面,孤独黑夜的倚靠,艰难困苦的扶持,那些误会、别扭、伤心、绝情都在这一刻,凝成了眼前这双手! 曲蓁抬手,缓缓搁在他掌心,温凉的肌肤贴在一处,源源不断的传来暖意。 她扬眉笑道:“荣幸之至!” 执子之手,共赴白首之约! 在场许多人也是看着两人如何排除万难走到如今,自然为他们高兴。 “这样最好,双喜临门!还要恭喜曲国公了!” 靳如海等人连声道喜,曲国公一一还礼,说着‘同喜同喜’,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翘。 他们曲国公府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 嫁给的又是当今世上顶好的男子,疼她怜她愿意为她豁出一切,这样的姻缘,可是天底下独一份的! 谁也羡慕不来! 一阵寒暄之后,靖国公看了眼时辰,躬身道:“夜深了,朝政繁忙,陛下还是早些歇息吧,微臣就先告退了!” 需要的商议的政务已经解决,剩下都是些细枝末节的杂事,无须再耽搁。 有他牵头,那些看了眼情意正浓的二人,会意的纷纷窃笑着拱手请辞。 “臣等告退!” 几人相携离开。 曲国公走在最后,温声对曲蓁说道:“大婚前回府待两日吧,我已经传信给了你祖父,他们正在归京的路上,总要赶着时辰送你出阁才好!” “等大婚之后,我们蓁儿就是皇家儿媳,再相见就麻烦了。” 他说着有些唏嘘。 曲蓁点头称“是”,心里有些惭愧,她独来独往惯了,倒是叫家里人跟着担心。 容瑾笙牵着她的手,轻轻摩挲以示安抚,含笑道:“舅舅不必烦恼这些,蓁蓁嫁给我后我也不会拘着她,她随时都可以出宫去看望您和祖父祖母,没什么麻烦的!” “此话当真?” 曲国公喜上眉梢,疑道。 “自然!” 容瑾笙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轻叹道:“蓁蓁是这世上最自由的女子,不喜拘束,奈何为我所累要踏入这宫城中,我无法撂下天下臣民随她远去江湖,但也不会将她困守在这皇城中。” “她啊,不必循规蹈矩的做个天下称颂的皇后,只须做她自己就好,喜欢行医那就行医,喜欢断案那就断案,一切都随她!” 最后一字落下,良久无声。 曲蓁诧异的抬头看他,清冷的面容上掠过抹异色,“你不怕天下人笑话?” 她曾想过宫中的生活会是什么模样,皇族规矩繁重,有数万双眼睛盯着,再无半点自由。 就像是被套在模子里的精致泥塑,按照既定的方向生长,又或是,陪他处理朝政,闲时垂钓抚琴,偶尔泛舟湖上。 一生都离不开这方正的宫墙! 她不喜欢这地方,但他在,她便愿意陪着! 只是没想到,他会是这样打算…… “他们笑话就是了,我权当个聋子瞎子!” 容瑾笙抬手,将那碎发拢到她耳侧,温柔笑道:“正如你同古前辈说的那些话一般,你自幼学医寒来暑往数十载,吃了多少苦头,怎么能因为嫁给了我,就必须尽数抹去,做个规矩的妇人!” “我不舍,也不愿!” “容瑾笙……” 曲蓁心中动容,怔怔看着他。 那样深刻,像是要将他印在心里面。 容瑾笙第一次看到那双清眸如此炽热柔和,像是被消融的雪水般充满了盎然生机。 他不禁莞尔:“既然这么感动,不如以身相许?” “好!” 曲蓁斩钉截铁的应道。 两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使得一旁的曲国公有些尴尬,他毫不怀疑他们已经忘记了身旁还有他这个长辈存在。 “咳咳!” 他猛咳了两声。 曲蓁乍然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家舅舅还在,一时间双颊火烧般滚烫,忙道:“夜宵怎么还没来,我去看看!” “好!” 容瑾笙了然笑道。 任由她身影逃也般离开了此地,留下他与曲国公两人。 “舅舅要留下一道用饭吗?” 容瑾笙面色自然的问道。 曲国公忍不住嘴角微抽,回想起方才的场景,忙摇头道:“不必了,府中还有人等着,你……” 他顿了下,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儿,提醒道:“大婚在即,别欺负她!否则老爷子回来必要罚你!”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容瑾笙也不再称他为‘国公’,而是随曲蓁唤‘舅舅’,说明他是将自己看作长辈。 如此一来,长辈训诫两句,也是顺理成章! 闻言,容瑾笙不禁愕然,旋即苦笑道:“舅舅放心就是,晚辈不敢越矩!” 他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 曲国公点点头,“那最好!” “我就先走了,对了,朝廷的重建和官员制度完善需要时间,任重而道远,你也别太着急,注意休息!” “好!” 容瑾笙应了句,吩咐人送曲国公出宫。 再回首,曲蓁便倚在廊下的柱子上,如释重负的露出抹浅笑来,语气不自在的道:“下次在舅舅面前别胡闹!” “我哪儿敢?你不也听到了舅舅方才那声警告?” 容瑾笙朝她迈步走去,揶揄道:“都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你说是吗?夫人?” 曲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入了御书房。 “饭菜已经布好,用膳吧!” 容瑾笙见她耳垂隐有红晕,反观自己掌心也是被汗渍浸湿,不由得苦笑,明知结果,却还是不住紧张! 他啊,是真魔怔了! 就像风愁说的那样,中毒太深! 好在……盼到了这日! 御书房迎来难得的宁静,守在外面的暗影们瞧着也替自家主子松了口气。 泉微压低声音道:“你们发现了没,方才主子求亲时,攥五次袖口,气息乱了三次。” “就你眼尖!” 风愁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有这看热闹的功夫快办正事,好赶紧忙完准备大婚事宜,要是关键时候掉链子看主子怎么收拾你!” “啧,假正经!” “……” 夜静,风凉,月正好! 谈情,对饮,影成双! 第828章 容鸢闹事,释! 这是容瑾笙掌政以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曲蓁命人在殿中燃了安神香,他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暮霖等人在外候着,身边早已没了人影。 “进来!” 容瑾笙对外唤了声。 棠越端着盥洗用具推门而入,嘀咕道:“公子可算是醒了,再不醒来我都要去找那疯婆娘算账了!” “她人呢?” 他边洗漱边问道。 “有人说什么六公主在撒泼怕出事,派人来找,疯女人说是去看看!” 棠越见他净了手,忙将帕子递过去,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容鸢?” 容瑾笙微微挑眉,短暂的诧异过后很快就平静下来,再不追问,反倒是上下打量着棠越。 “什么疯女人?” 他语气温平,棠越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 “是曲姐姐,我知错了!” 他颇为不情愿的改了口,耷拉着脑袋。 闻言,容瑾笙凤眸里的凝色散了些,唇角微勾,纠正道:“以后要叫夫人!” “啊?” 棠越瞪大眼,疑惑的看着他,“为什么?” “因为她是我的妻!” 容瑾笙说话的功夫洗漱妥当,将帕子撂在一旁,对上棠越愣怔的神色,心情颇好,笑叹道:“再有七天,她就是容夫人!终于要来了……” “娶妻不易啊!” “呵!” 说着,他自行整理好衣冠,继续去御书房处理政务,留下棠越一个在原地气的直跺脚! “她才不是容夫人,公子是我的!” “真烦人!” 风愁找来的时候就瞧见棠越趴在小几上,用手指戳着曲蓁留下的药瓶和布囊,嘴里碎碎念着:“抢我公子,臭女人,坏女人,疯女人,公子明明最喜欢我,都是你……” “行了,再戳要掉下去了!” 风愁抢过他面前那瓷瓶放好,双手环臂,好整以暇的打量着他,“我说小棠越,都这么久了,你还接受不了现实?” “要你管!” 棠越摊手,怒道:“把东西还我!” “不给!” 风愁将拍掉他的手,眼底掠过抹狡黠之色,面上越发正经,“你要是打碎了它公子更生气,更不想理你了,要不我教你个法子?保证公子会高兴!” “什,什么?” 棠越双眼放光,但想到以往的血泪教训,又很是警惕的看着他,嘟囔道:“你该不会又要整我吧?” “怎么可能?” 风愁瞪着他,郑重道:“事关公子,我哪儿有那个胆子捉弄你。” “那,那你说来听听!” “过来!” “我不!” “哎呀,我又不会吃了你!” 风愁一把揪过他箍在自己臂弯里,不顾他的挣扎,低声道:“还记得你上次在公子寝房中贴的那个红色的大字吗?” “记得啊!” 棠越点头,“怎么了?” “我说你这小脑袋瓜子怎么转不过弯儿来呢,你想想,公子上次看到是不是很高兴?” “好像……是!” 他再度点头。 风愁欣慰笑道:“是啊,公子这些日子忙得寝食难安,你作为他喜欢的小棠越,是不是该替他分担些?比如,让他高兴高兴?” “对啊!” 棠越顿时来了劲头,欢喜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是啊,你怎么没想到呢……” 风愁屈指在他脑门轻弹了下,笑道:“你就是个小笨蛋啊!” “那我去了!” 棠越越想越觉得可行,也懒得理会他这些‘无聊的举动’,转身就走! “记得贴在公子的潇然馆里,别忘了多挂些红灯笼!” “对了,还有龙凤花烛!” “小兰花也在那儿,你记得照看着他些,别让他往高处爬,棠越你听到了没有……” 这话说完,棠越的身影早已经消失不见。 风愁好笑的摇摇头,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寝殿,转身往御书房走去,面上的戏谑在踏入的刹那,尽数被凝重代替。 “主子,属下有要事禀告!” …… 曲蓁跟着太监去容鸢寝宫的途中路过坤午门,正有人趴在地上清理地砖缝隙中的血迹。 隔着老远她都看得清楚那片殷红。 “曲大人怎么了?” 太监见她止步,小心问道。 “没事,走吧!” 曲蓁摇头再度跟上,眼角的余光依旧能看到那些人的动作,心下暗叹,以徐嬷嬷为首的这些祸害不过是如今隐藏在汴京太平下的冰山一角。 数年经营织成的大网岂能因这一时的胜败尽数倾覆? 只要景帝和容珩他们一日不死,这些人就一日不会安生,帝位就永远岌岌可危! 登基不是终结,而是这场博弈的开始!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曲大人,到了!” 太监的声音拉回了曲蓁的思绪,她迈步正要入内,突然听殿内传来阵‘霹雳乓啷’的打砸声,还伴随着女子愤怒的大叫。 “别烦我,出去,都出去!” “公主莫要再使小性子了,这要是传出去,恐怕要惹的那位爷生气的!” “说宸王就说宸王,嬷嬷遮掩什么?怎么?他当了这皇城的主儿,我们就连说话的自由都没了?” 女子嗓音已经沙哑,听得出来哭了许久。 殿内有人忙道:“我的小祖宗你可别胡说了!” “我就要说,有本事让他杀了我,反正父皇和三皇兄都逃了,太子哥哥也死了,我在宫中就是个孤家寡人,谁都能欺负!既然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们别拦着我,谁也别想拿我去威胁父皇……” “……” 声音越发嘈杂混乱,曲蓁入内的时候就看到房梁上挂着一条白绫,容鸢踩着凳子正揪着它将脑袋往里面套,底下嬷嬷婢女抱腿的抱腿,哭喊的哭喊,简直是闹成了一锅粥。 而四周地上则都是被摔得粉碎的瓷瓶和器物,连挂在墙上的画都被撕了半截! “闹够了吗?” 曲蓁冷冷出声,在这片喧闹中犹如丢下了一记惊雷,震得众人霎时死寂,纷纷朝她看来。 就连站在矮凳上的容鸢都回首望着她,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眨巴了下骤然泛起的湿雾,随即咬牙冷下脸来。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 第829章 不会记得你! 原本那娇憨可爱的公主,变成了如今眼前寻死觅活,满腔怨恨的阶下囚,她的眼睛那样亮,亮的像夜空里的星子,却瞧不见半丝希望。 曲蓁没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还愣着干什么,把公主抱下来……” 老嬷嬷喝了声,四周的宫人如梦初醒般纷纷回过神,七手八脚的就去拉扯容鸢。 “公主,站那么高危险,快下来吧!” “曲大人来了,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她了吗?有什么话好好再商量!” “就是啊,别真伤着自己了!” 诸多视线中,唯独那道清冷的目光尤为突兀,像是看客般平静,瞧不见丝毫关切之色。 容鸢怒从心起,拂开围绕着她的众人,喝道:“别碰我,你们都别碰我,放开,我要以身殉国,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些人的嘴脸……” “哎呦我的公主殿下啊,你就别……” 老嬷嬷冷汗直冒,正要再劝,就被一道冷漠的声音打断,“都放开,让她死!” “曲大人!” 众人大惊。 但见她面色平静的从旁搬过来张椅子,仰面坐下,望着双手揪着白绫的容鸢道:“动手吧!” 她好整以暇的做派惊呆了众人。 宫婢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曲蓁,你不是大夫吗?怎么能叫人去死?你好没医德!” 容鸢羞愤道。 “大夫也救不活一心找死的人!” 曲蓁面不改色,招呼那些宫婢道:“你们都让开些,别挡了你家公主的黄泉路!” “这……” 众人下意识的看向那老嬷嬷,嬷嬷挣扎片刻,后退一步跪倒身子,沉声道:“殿下非要死老奴也拦不住,待殿下归西之后,奴婢定来陪您!” “赵嬷嬷!” “嘘!” 宫婢们拉扯了下那要说话的人,接二连三学着老嬷嬷跪了一地,闷头也不说话。 气氛低沉。 容鸢站在矮凳上,望着那下面黑压压的人头,又看了眼看好戏般仰坐着的曲蓁,一时间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你,你……你以为我不敢吗?” 她咬了咬牙,把头往白绫里送去,带着哭腔道:“等我死了,就等着天下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你们吧……” “不会!” 曲蓁冷漠答道:“天下人不会记得一个只懂得寻死觅活的大盛公主!” “你胡说!” 容鸢将白绫套好,脚磨蹭着往前挪,忍着不适说道:“我父皇是大盛的皇帝,我是公主,是他们的君王,是他们天!天塌了,他们岂能独善其身?” “公主以为,做上勤政殿金龙椅,受百官朝拜就是君主吗?” 她话音微挑,露出了踏入这寝殿内第一个明显的情绪波动,凝声道:“君者,当励精图治,护佑一方黎民,似使家宅安宁,国富民强!此为君!” “而你父皇,为一己之私掀起与大离战争,持续数年,多少将士埋骨他乡,妻离子散?顾家何辜,要被满门抄斩,我娘何辜,要被困守宫城受尽欺凌?容瑾笙何辜,要糟四年幽囚被打断双腿?” “雪贵妃、曲国公府这些人又何辜,要受此灭顶之灾连死后都不得安宁?这桩桩件件的血债都是景帝一手造就,于国无利,于家无情,这样的人,也配为君?” “他,他就算错了,那……” 容鸢不知该说什么,嚅了嚅唇,原本坚定的信念摇摇欲坠,生出些许理亏的羞愤感来。 “公主生来金枝玉叶,享尽富贵,自然不知寻常人家为了活命要付出怎样的艰辛,他们要的不过是平安宁静的日子,谁坐这个皇帝,都没关系!” 曲蓁锁住她的视线,沉声道:“别说王爷登基不过是物归原主,就算是造反,这天下黎民也断不会为他容越鸣冤叫屈,他尚且如此,公主觉得你这条命,又有多少份量?” “我,我……” 容鸢俏脸惨白,在事实面前,再说不出半句话来,失魂落魄的往后退了步,她却忘了自己已经站在了凳子的边缘,这一步…… 踩翻! “哐当”一声,容鸢身子猛地下坠,白绫嘞着喉管,一瞬间沉重的压迫感笼罩在头顶,她四肢胡乱挥舞着,直翻白眼! “公主!” 老嬷嬷等人忙手脚并用的爬起来就要去抱她! 在他们动手之前,‘咻’的一声,一块碎瓷片锋利的划过白绫,只听‘刺啦’一声,白绫断开,容鸢的身子霎时跌在地上! “公主你没事吧!” “吓死老奴了,多亏曲大人反应快,不然这条小命真没了,我的小祖宗啊,以后你可别再犯傻了!” 众人纷纷围了过去。 曲蓁见状,紧绷的身子这才缓缓放松,靠在了椅背上,望着他们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容鸢从鬼门关醒来,迟钝的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没有说话,只是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老嬷嬷最先发现她的异常,悚然道:“公主,公主你怎么了,说话啊!” “是吓着了吧?” “奴婢这就去煮碗安神汤!” 有人爬起身出了寝殿。 顺着她离去的方向,容鸢愣怔了许久,才缓缓将视线挪到了曲蓁身上,那眼神有委屈,有彷徨,有迷惘,更有些对于前路未知的恐惧不安。 亲人离散,独剩下她一人在这四面皆‘敌’的皇宫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说不准何时就会被杀掉! “徐嬷嬷死了……” 她哑声说道。 曲蓁点头,“是我下令处置的。” “她做错了什么……” “密谋刺杀朝臣,意图谋逆。” 短暂的沉默后,容鸢又问道:“那后宫剩下的嫔妃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遣散回家,给笔银子安置。” 曲蓁答。 “那……” 她垂首思忖良久,鼓起勇气问道:“那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拿我来威胁父皇?” 曲蓁看着她故作冷静,实则不住发抖的身子,暗叹了口气,这场宫变之后,这位养在深宫的娇花也在一夜之间,被迫长大了。 只是,她到底想的过于简单! “你安静在宫里呆着就好,过段时间,会有人送你悲北上,与景帝团聚!” 第830章 但愿,后会无期! “你们会有这么好心?” 容鸢微微侧首,轻笑了声,径直问道:“是打算拿我去交换皇姑姑吧?” “是!” 曲蓁直言不讳。 如此坦诚倒是让容鸢愣了下,她面上浮现抹复杂之色,“如果我当真那么重要,宫变之时,就不会被弃在这里。” “皇姑姑是皇叔除你之外,唯一的软肋,父皇不会同意的!” “公主你别胡说!” 老嬷嬷听她语气苦涩,忙道:“陛下素来是最疼爱公主你的。” “嬷嬷,我不是小孩子了。” 容鸢苦笑,自嘲道:“我以往也觉得在父皇心里,我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就算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要想方设法摘下来。” “后来,四哥他说囚就囚,太子说杀就杀,二哥当年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罪臣之女,因她之死大受打击而申请恍惚,就被圈禁多年,我又算得了什么?” “老奴无用,没能保护好公主……” 老嬷嬷闻言涕泗横流。 曲蓁迎上那双晦涩的双目,安慰的话到了嘴边思量再三,还是咽了回去,只轻声道:“好生歇着吧!” 她转身往外走去。 “曲姐姐,对不起!” 身后突然说道,曲蓁闻声止步,侧首看她,“别乱想了,以后……要好好活着!” “嗯……” 容鸢擦干眼泪,怯声道:“我,我方才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我只是,只是太怕……被遗忘,怕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在宫里,尸体臭了烂了也没人知道……” 被亲生父亲丢弃,孤独无依,她想不出来还有谁能够依靠。 所以竭力的闹腾,寻死觅活,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还有她这么一个人在,借此试探他们的态度,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她呢? “不论如何,北上留在容越身边,都要比在这儿更安全些。” 曲蓁轻声说道。 动荡刚起,朝中百废待兴,她和容瑾笙都是诸事缠身,无暇他顾,以她的身份待在这儿,时间久了,难免有些爬高踩低之辈暗中动手脚或是迁怒于她。 朝中也定会非议。 比起这些不确定的因素,在景帝这个亲生父亲身边,总还是要好些。 “我知道!” 容鸢温顺的点点头,怯生生的看着她,“曲姐姐,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能帮我个忙吗?” “你说!” “我这里攒了些金银首饰和钗环,都是顶好的东西,你帮我兑成碎银子分给他们,然后把他们放出宫去吧!” 容鸢含泪看着周身的人影,强笑道:“他们也都是迫不得已才来做这伺候人的活计,有了银钱,回乡去做个小生意,谋个出路,也算是全了我们这主仆一场的情分!” 此次北上前途莫测,她一走,留下这满宫的人就会被分散至各处,新皇登基伺候过盗国之贼女儿的这个身份不会成为他们的庇护。 反而会让他们在这宫中,举步维艰! 她不得不提前作打算! “不公主,奴婢就要跟着您,您去哪儿奴婢就去哪儿!” “奴婢也不走,奴婢自小在宫里长大,伺候公主,除了这儿奴婢还能去哪儿?” “公主,你别赶我们走!” 一听这话,一众宫人霎时泪崩,纷纷围着容鸢求情,尤其是赵嬷嬷,简直哭成了泪人。 容鸢被他们搞得愈发难受,但却不改决定,“你们要走,都要走!离开这个牢笼,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寻个老实本分的夫君,成亲生子,过太平安稳的日子。” “这是本公主的命令,难道你们要抗命吗?” 她说着板起了脸。 众人一瞧摇头不语,更加泣不成声。 “曲姐姐……” 容鸢软软唤道,声音中还夹杂了些许乞求,令曲蓁无法拒绝。 “我会安排好此事,你放心就是。” “那就好!” 容鸢破涕为笑,胡乱在脸上抹了把,似悲似喜的望着众人,欣然道:“哭什么?傻子!你们应该高兴,能踏出这皇城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都别哭了,快笑……” “公主……” 身后的哭泣声越来越小,直到踏出宫门的刹那也才彻底消失,曲蓁回身望着那高挂的蓝底镶金匾额,以及四面高阔的朱红色宫墙。 长吁了口气! 或许是他们都太轻看容鸢了,在这宫城里长大的姑娘哪里有真的那么不经世事! 她什么都明白,但正因为明白,才更悲哀! 日后这座宫殿,怕是要同清黎宫一般彻底荒芜了…… 逗留片刻后,曲蓁再不迟疑干脆利落的转身离开,比起在这儿唏嘘感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庆云殿偏殿。 歌舞升平,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上方雪白的虎皮地毯上四仰八叉的侧躺着一人,一身绝艳的红衣,单手支着头惬意的欣赏着。 面前还摆了不少的瓜果。 专门有婢女伏坐在旁,摘了喂给他。 “你倒是过的舒坦!” 曲蓁进门就被这满殿的脂粉味呛得蹙紧了眉峰,招手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官有话要与晏世子谈!” “遵命!” 舞女乐官鱼贯而出,大殿顿时安静下来。 “鬼丫头,你一来就将我的美人全部赶走,也太霸道了!” 晏峥懒洋洋的拨弄了下头发,缓缓坐起身来打量着她,“怎么,你来这儿找我就不怕容瑾笙吃醋?” “他知道。” 曲蓁寻了处位置坐下,对他道:“准备下出宫离京吧!” “这么快?” 晏峥有些诧异,旋即反应过来,颇为不舍的打量了眼四周,叹道:“本世子刚在这儿住习惯,日子过得也舒坦,一时半会还真不愿离开。” “不愿走还冲击穴道?你内伤得治!” 曲蓁凉凉瞥了他一眼,“趁着没人关注到你,你还是尽快动身吧,免得再被绊住!” “鬼丫头,你是在担心我?” 晏峥往前凑了些,戏谑道。 她面无表情,神色冷淡:“我是嫌麻烦!留你在这儿还要浪费人手看着你。” “嘴硬!” 晏峥撇撇嘴,站起身来拍了下衣衫上的褶皱,大笑道:“真要是不在乎就不会让人送药来了,哪怕你选了他,也从未想过真的要取我性命!” 曲蓁不欲与他争辩,遂抿唇不语。 他见状轻勾了下唇角,大步流星往外走去,扬声说道:“不用送了,本世子最讨厌你那退避不及的模样,时局如此,你我身处其中皆身不由己,但愿,不要战场再见,后会无期!” 第831章 汝南王匿 后会无期! 曲蓁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如初见时那般烈焰似火,坚毅挺拔,却再找不见曾经的张扬和洒脱。 他们,都变了…… 送走晏峥之后,曲蓁再度投入了忙碌中,遣散宫中妃嫔,安置各宫,调度人手,细碎的账目和人手让她忙的昏头转向,好在有曲夫人和谢涵入宫帮衬着,倒也不算艰难。 “曲蓁你看看这个,凤鸾宫每月开支竟如此高昂,黎氏被释出不过数日,这也太夸张了!” 谢涵递过来本册子,感叹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宫中账目杂乱,常有虚报和假账,宫中器物古玩与记录根本就对不上,也不知这些管事从中贪了多少。” “人多眼杂,总有手脚不干净的。” 曲蓁边说边翻看,被勾勒出来的地方红的刺目,几乎每页都有,她不禁苦笑。 这还真是棘手! 容瑾笙初登基,北方有景帝和容珩虎视眈眈,南有南疆,西驻大离,东窥北漠,说不准战事何时会爆发。 须整饬后宫和前朝,抽调财务招兵买马,及时备战! 她不知前朝情形如何,就光是后宫这堆烂账就能瞧得出,大盛已经是外实内虚,只剩下一副光鲜亮丽的躯壳了! “这也正常,寻常的侯门贵府尚且难以理得清楚,更别说偌大的皇宫了,这积年累月攒下来的亏空必是一笔巨额,待理清楚了还不知如何难看呢!” 曲夫人也无奈叹气,手底下动作不停,依旧忙碌着,她平日打点国公府,这些事情做起来总要比曲蓁和谢涵顺手! “你们要是累了就歇会,别把眼睛熬坏了,尤其是你,蓁儿,这些麻烦玩意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了结的,要慢慢来。” “慢?不能再慢了。” 谢涵抱头哀嚎,“如今前朝各部都在整顿,除去户部尚书靳大人新官上任时,花了大精力把户部账目梳理清楚,尚能得空喘息外,其他各部都是忙得团团转,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就连我祖父也被太医院揪去帮忙,要说朝中如今还有谁清闲,恐怕就是蓁儿的青镜司了,毕竟独立于朝廷官署之外,又新晋设立,没什么陈年烂账……” 听到‘青镜司’三个字,曲蓁翻阅的动作猛地滞住,忍不住抬手在额头轻拍了下! 瞧她这记性! 这段日子忙昏了头,都忘记了去留意青镜司的情况了…… “蓁儿,你该不会忘了青镜司吧?” 曲夫人见她神色懊恼,愕然笑道。 “最近太忙了……” 曲蓁苦笑连连,也觉得这行径着实离谱了些,撂下账册道:“舅母,那就劳您辛苦些,我出宫一趟。” “我也要去!” 谢涵忙举手示意,她在宫里都快要被憋疯了! “行,都去吧,这儿有我看着不会出问题的,多转转散散心。” 曲夫人笑吟吟的摆摆手,俯身继续手上的活计,三五不时还要招呼婢女帮手。 “你把这个搬到那边去,对,顺道看下案上放着的是哪个宫的册子,一并拿来……” 殿内忙碌。 曲蓁和谢涵对视了眼,并肩往外走去,一路行来,宫婢和内监远远看到她们,就跪地请安。 准确来说,是给曲蓁请安。 “见过曲大人,曲大人万福!” “都去忙吧!” 她颔首应道,谢涵看着他们走远,不禁感慨:“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在宫中横着走,还是沾你的光啊……” “横着走的是螃蟹!” 曲蓁淡淡的应道。 “什么螃蟹?” “没什么……” 她催促道:“别再乱看了,快些走吧。” “哦……” 谢涵很是乖顺的点点头,不多时,又凑过脑袋问道:“蓁儿,听说……你们抓了晏峥,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她这话说的很是忐忑。 曲蓁脚步微滞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不疾不徐的走着,回应道:“你说的太晚了,他已经走了,这会怕是都出城北上一段路程了!” “走了吗?” 谢涵满面的欢喜黯淡了些,垂下头去,低喃道:“走了也好,终归还是平安的,都好……” “只要活着,总有相见的一天。” 曲蓁见她情绪低落,顿了下,轻声安慰道。 谢涵苦笑,“晏家追随景帝而去,他是晏家世子,自然要为族人而战,就算再见,立场不同也难以回到当初了。” 彼时他纵然心里没她,但一起玩笑闲谈,还是能如朋友般相处,到了如今,就连看上几眼都成了奢侈。 “谢涵……” “我没事!” 谢涵强行打起精神,对她笑了笑,“这已经很不错了,起码在这乱世中,我还能知道他在这世上的某处平安活着,已经强过许多人。” “不过好奇怪,晏家世代都是坚定的保皇党,只维护正统皇家血脉,既然有传国玉玺和遗诏能证明王爷才是先帝钦定的新皇,那他们为何还要拥护景帝?” “难道是怕王爷不容?” “不知!” 曲蓁想起那夜去晏国公府探访,那位老人半边身子都隐在黑暗中,烛火明灭罩着他的神色,满目凄寒。 他说:“晏家已经回不了头了……” 那般无奈,还有着几分不容动摇的决绝。 “或许,晏家也有自己的考虑吧,不论如何,这都不是我们眼下该担心的……” “我只是觉得可惜,可惜了晏世叔他们,还有汝南王……” 提起汝南王,曲蓁这才想起之后就再没了他的消息,顺势询问道:“汝南王怎么了?” “你不知道啊?” 谢涵诧异的看她,旋即若有所思,“也对,你就是个闷葫芦,哪儿会关心这些,汝南王携王妃消失了。” “消失是什么意思?” 曲蓁蹙眉。 “就是瞒过了所有人的耳目,直接人间蒸发了,看来当真是做了不少准备,否则以景帝的脾气,哪里会轻易放人?” 谢涵碎碎念着,言语间尽是对景帝的不满。 闻言曲蓁稍稍放心了些,看样子是汝南王提前预知到了朝廷的风波,有意避开,所以早作了准备。 这样也好,王妃身子孱弱,经不起惊吓和奔波,他们若是能寻个清净地方做对神仙眷侣,也不失为一桩好事…… 第832章 青镜司之乱 两人说这话的功夫就出了宫。 谢涵不知何时学会了骑马的功夫,跟侍卫要了两匹快马一道往青镜司赶去。 殊不知,青镜司正是热闹的时候。 “魏康安,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信阳候堵在官衙门口,横臂拦着一人,阴沉着脸骂道,“父子父子,我是爹你是儿子,你就该听我的安排,要你走你就走,哪儿那么多废话!” “要走你自己走!” 魏康安面色不善,扫了眼四周畏畏缩缩的家丁,“顺便把他们都带走,再被我抓到在这附近贼眉鼠眼的猫着,就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冷笑了声,后退一步就要关上大门,被信阳候一把顶住,“逆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败坏家门的东西,看来今日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 信阳候一脚卡着门,扬手便朝着他脸甩去! 魏康安寒着脸没有动作,似是打算生生受了这耳光,“打吧,打完赶紧滚!别脏了这地方!” “你少说两句!” 顾义见势不对,横空截住了那只手,对信阳候道:“侯爷切勿动怒,有什么话进来坐下好好说吧!” 他瞥了眼朝着这方向聚拢而来的百姓,压低了声音。 “我们父子的家事,就不劳外人插手了!” 信阳候手被架住,姿势颇为尴尬,再看魏康安身后之人一个个怒目而视,似是要冲上来与他动手般,当下心里发怵,愤愤的抽回了手! “家事?你眼里哪儿还有什么家,满眼不都是勾栏瓦舍那些狐媚妖精?信阳候府百年高门在你手里破败至此,平日里对着那些达官显贵奴颜婢膝,如今倒跑来我这儿逞凶,魏侯爷,你好大的威风啊!” 魏康安眼露冷光,嘲弄道。 被自个儿儿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揭了短,不可谓不难堪,信阳候面上青红交加,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眼看着一口提不上来就要背过气去…… 好在旁边的管事发现的及时,忙上前替他拍打着,这才缓过来。 “侯爷,公子年纪还小,您慢些说他会明白的!” “都快及冠的人了,哪里还小?就是我以往太过骄他,才养成了如今这副德行,忤逆长辈,狂悖不孝!” 信阳候气的发抖,颤声道:“魏康安,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走不走?” “不走!” 魏康安眼皮都未抬一下。 “好好好,你翅膀硬了我是管不了你了,既然如此,那我就……”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断。 顾义等人见了来人面色一喜,顿时一窝蜂似的涌了上去,这力道如同洪水倾泻般将卷在其中的信阳候掀得转了好几个圈! 他好不容易站稳身子,扶着脑袋望去,“都慌什么,没规矩,果然都是群没规矩的莽夫,什么人值得你们这般……曲蓁?” 话音戛然而止。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好长日子都没来看看了,要不是顾大哥说宫中事务繁忙,抽不开身,我都以为你病了!” “小六,说什么胡话呢,赶紧呸呸呸!” “对对对,瞧我这张嘴,姑娘可别怪我,都是太激动了才有些胡言乱语,别在这儿站着了,快进去歇着……” 钱小六在前引路,使劲儿从人群中扒拉出一条路来,领着曲蓁往前走,没两步,正撞见一脸怒色的信阳候。, “曲大人!” 他微微拱手,敷衍似的行了一礼。 曲蓁还礼后,又扫了眼僵站在台阶上的魏康安,见父子之间气氛极为紧张,疑道:“侯爷这是……” “姑娘,是这样的,信阳候打算携府归乡,要带小侯爷离开,他不肯,两人没说上几句话就闹翻了……” 周木匠忙压低声音说道。 曲蓁了然。 “要走就走,别在这儿挡路!” 魏康安抢在她开口之前呵斥道,面上隐有羞愧之色,这已经是第二次青镜司因他闹得鸡飞狗跳了。 鬼知道为何平日里这个对他不闻不问的父亲做什么非要来掺和! 魏阑向来喜欢攀附权贵,如今宸王登基在即,青镜司为未来皇后直属,地位可谓是一飞冲天,按照他往常的德行,这会怕是早就撺掇着怎么从中捞好处了,哪里会举家搬迁? 真是奇怪! 奇怪会奇怪,怎么想的都不重要,但不能碍了他的路! “逆子,你这是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信阳候原本平息的怒火蹭的窜起,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想留在这儿,以后我就权当没你这个儿子,魏康安,你好自为之吧!” “哼!” 话落,他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快步上了车驾离开…… 青镜司外,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魏康安见气氛尴尬,摸了下鼻尖,干笑道:“真是时运不济,两次出丑竟然都被姑娘撞见了。” 他有意缓解氛围,钱小六会意,也笑着说道:“都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出不出丑的,真论起来我才可怜,就想让老娘再骂我两句都没机会了。” “男儿志在四方,侯爷会理解的!” 顾义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 “不说这些了!” 魏康安扬起笑脸,束手往后退了步,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好容易回来一趟,就别堵在外面了。” “一起来吧!”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曲蓁也就将方才信阳候那怪异的反应抛在了脑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青镜司。 而留在后面,从头到尾如透明人般被忽略彻底的谢涵高坐在马背上,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喂,我说各位大哥,我这么一个大活人在这儿,你们好歹给些反应啊!要不要这么过分?” 回应她的…… 是一阵冷风…… 就连围观的百姓也不知道何时散开,空荡荡的长街上,她不满的叫唤在不停回荡。 “我说谢小姐,别发呆了,他们都围着姑娘打转去了,哪儿有功夫理你,你再不走,就得在街上过夜了……” 第833章 不负所托! 衙内远远传来道声音,谢涵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愤然下马,在腰间的布囊轻拍了下,“小雪,待会给我咬死那些没良心的,听见没……” “吱吱……” 布囊里传来两声有气无力的叫唤,明显带着几分敷衍的成分。 谢涵恨铁不成钢的咬牙,“果然男人每一个靠得住,算了,懒得理你。” 她疾步进了青镜司。 此刻曲蓁已经被簇拥着坐在了内堂,顾义、钱小六、魏康安和周木匠等地位高些的待在里面,其他人围在院中,眼巴巴的往里看,瞧着比过年都热闹。 钱小六正眉飞色舞的讲述宫变那时的场景。 “禁军第一时间就包围了青镜司,领头的是个贼眉鼠眼的中年人,生的一副刁钻模样,刚来就拔刀架在老周的脖子上,厉喝一声。” “呔,你们谁敢再动,别怪我刀下无情!” “这时候顾大哥走了出去,冷着脸说道‘你最好把刀拿稳些,哪怕他破了点皮,你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那将领死活不信,还把刀往前送了下,叫嚣着要动手,结果咱们顾大哥脚一挪,返身一记飞腿踹在了他手腕上。” “那怂包吓得嗷嗷叫,招呼着底下的兵就往进冲,那我们怎能挨打?直守着大门,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没多久就把那些禁军全都解决了!” “那可不!” 周木匠摸了下自己脖子上缠着的纱布,心有余悸的打了个哆嗦,”幸好老顾踹的准,否则那一刀就直接送我去见阎王了。” “说起来还是宫里太轻看我们,就派来这些花拳绣腿,要不是顾大哥说不要出去添麻烦,我们还真想拔刀杀到皇宫里去!” “就是!”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 曲蓁见状轻笑,“除了周木匠外,其他人可有受伤?” “没有,就他功夫最差,被拿了当人质。” 魏康安邪邪勾唇。 周木匠羞赧的笑了下,“卑职惭愧,实在是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刀架在了脖子上,给诸位弟兄拖后腿了。” “伤势如何?” 她询问道。 “不严重,大夫说就是破了些皮肉,养上一段日子就好了。” “那就好!” 曲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眼前这些大笑着的面庞,不知不觉,青镜司已经设立大半年了。 他们也从最初的沉默黯淡,变的更为坚毅果敢,像极了一把打磨锋利的钢刀,锋芒尽敛,直待着出鞘的那日! 青镜司,已经藏不住他们了! “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魏康安心思最为细腻,见她不语,试探着问道。 其他几人闻言,也纷纷安静下来看着她。 曲蓁思忖片刻,轻道:“新皇登基,朝廷整饬,会再度革新刑狱法典,完善各部机制,青镜司届时也会有所调整。” “是要解散了吗?” 众人大惊失色。 他们在这儿呆了太久,都将这儿当做了家,骤然听闻这样的消息,着实有些难以接受。 顾义和魏康安对视了眼,相视而笑。 这个结果,他们早就猜到了。 每个时代都有各自的产物,那时法制混乱,冤案丛生,刑曹各部互相推诿责权不明,所以青镜司应运而生,成为法度的代表。 而此时,新皇即将登基,整饬吏治,革新法度,自然会有新的规矩,那青镜司也完成了它的使命,该光荣退场。 免得特立独行,为后世留下祸端。 魏康安道:“都别着急啊,先等姑娘把话说完。” “姑娘你说,反正不管青镜司如何,我都是肯定要跟着你的!” 钱小六忙不迭的说道。 “我知道!” 曲蓁抿唇浅笑,抬眸对众人道:“青镜司编制是否存在不好说,但你们的确不适合被拘在这里,数日磨一剑,剑锋如何,总该试过方知。” “姑娘的意思是,想要我们从军?” 魏康安眸底精光闪动。 “是给你们选择,究竟是想过安生日子,还是为未来的太平盛世而战!” 她环顾众人,郑重道:“性命攸关,我希望你们想清楚!” “这有什么好想的,丈夫许国,当为家国而战,这是我的志向!” “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等都听姑娘的!” “太平盛世……乱世之下,哪里能太平?我们就是想过安稳日子,也要景帝那狗贼肯缩着才行!等杀了景帝,除掉这个毒瘤,咱们才能真的安生!” “战死沙场,是我等习武之人,最高的荣耀!没什么好犹豫的!” “……” 那一声声铿锵的话语,字字掷地有声。 那一个个坚毅的人影,心有不屈之志。 哪怕曲蓁猜想过会是这样的局面,也依旧心中动容。 “不后悔吗?” 她轻道。 众人百口一词,沉声道:“百死不悔!” “但我们,有个要求!” 顾义瞥了眼魏康安,两人并肩跪下,他道:“我等不纳入朝廷军中编制,与那些远在异乡的弟兄一样,盛世为盾,战时为刀,只为你而战!” “这是我们公同的决定。” 魏康安仰面看着曲蓁,沉声道:“姑娘,我等因你而聚,也甘愿为你赴汤蹈火,这是心之所求,无关时事,也无关立场,就为了心中的义。” 她,就是信仰! “又是另一个黑云骑吗……” 曲蓁有些犹豫。 顾义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姑娘,勤政殿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身在其位,当谋其政,情非得已之事何止二三?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怕有朝一日自己护不住她,所以竭力扶持他们。 一个曲国公府还不够,兵权才是真正能够震慑朝野的东西! 宸王府多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黑云骑! 而他们,也将成为她的‘黑云骑’! “这份托付,实在是太重了。” 曲蓁深吸口气,望着眼前熟悉的面孔,倍感压力,但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在理。 周木匠等人对视了眼,沉默着。 随后,一个接一个跪在地上,眨眼的功夫,就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独她坐着。 不知谁起了个头,扬声道:“愿为姑娘而战”,这句话一处,众人挺直脊背,齐喝道:“愿为姑娘而战!” 声浪如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曲蓁沉默良久,忽然起身,沉声道:“我答应你们!” 顾义等人大喜,交换了个眼神,抱拳道:“属下参见主上!” “参见主上!” 众人齐呵,声势震天。 他们唤过她’大人’,唤过她‘姑娘’,但都不及这‘主上’二字来的震撼! 曲蓁阖眼掩去眸底的波澜,俯身虚扶道:“诸位请起,我曲蓁,日后定不负这份情谊!” 第834章 聘为军医 “我等亦是!” 众人齐齐抱拳,最终在曲蓁的示意下彼此搀扶着起身。 周木匠好奇问道:“姑娘……哦,不对,主上,这样一来,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可有章程?” 他问的这话正是众人最为关心的。 朝廷各部都处于忙碌之中,唯独他们无所事事,难免觉得无聊。 “暂时按兵不动,例行操练。” 曲蓁这话一出,众人难免失望,钱小六叹了口气,揉着自己已经初见肌肉的胳膊,挥了挥拳头道:“再待下去我都要发霉了。” “就是啊,真想和那帮孙子真刀实枪的干一场!” “急什么,这不是迟早的事儿吗?我说秃子,你别现在嘴上叫唤的厉害,真到了战场上就怂的尿裤子。” “呸,当着主上的面儿,你怎么说话如何粗俗?” “……” 几人笑闹打趣,浑话层出不穷,听得顾义是直皱眉,“都觉得无聊是吧?看来是时候该加重你们的任务量了,平日训练时一个没精打采,这会倒是叫的凶!” “别吧顾老大!” “我错了!” 周木匠等人忙识趣的赔笑脸,见顾义不为所动,忙对曲蓁讨饶,“主上,你赶紧说说他,顾老大一到操练场,跟被恶鬼附身了似的,生生能扒下我们一层皮,再加重任务的话,您下次来就见不着活人了。” “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他是为了你们好。” 听他们说的夸张,曲蓁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顾义是个极有分寸的人,断不会操练过度,伤了它们的根基。 “听到主上的话了?要努力操练,都聚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去……” 顾义话还未说完,便有人抢道:“是,咱们这就去操练,顾老大陪着主上好好叙话。” 众人憋着笑纷纷离开。 谢涵来时正撞上他们远去,收回视线,奇怪道:“这是做什么去?” “习武训练。” 钱小六笑着打量她,“谢小姐来的正是时候,要一道去看看吗?” “算了,我还是在这儿呆着吧!” 谢涵瞥了眼头顶灼热的日光,快步挪进了正堂,寻了个位置坐下,但见众人齐刷刷看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的动了下身子。 “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就是几日不见,谢小姐出落的越发漂亮了。” 周木匠摸了摸自己脑门,憨笑道。 “是吗?” 谢涵撇嘴,没好气道:“撂下我这么一个漂亮的姑娘在大街上吹风,都跑来围着她转,说这话也不觉得心虚?” “哪儿能啊,咱们这不是觉得谢小姐是自己人,这才随意了些?” “啧,听着真虚伪。” “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们这些大老粗计较了呗?谢小姐?谢大夫?谢军医……” 钱小六端着笑脸凑了过去。 “打住啊!” 谢涵忙打断他,狐疑的扫视了一周,“你们是不是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瞧您这话说得,我们哪儿敢使坏……这不是正要和您商量嘛……” 曲蓁看着钱小六的‘谄媚’行径,又瞥见顾义等人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心里约莫明白了他们想要同谢涵商议什么…… 竟连这事儿都考虑妥当了。 算起来,谢涵的确是最合适的人…… “什么事?你先说出来我再考虑。” 谢涵漫不经心的倒了杯茶,双手捧着小心的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往嘴边送去。 钱小六站起身,抱拳躬身,对着她端正的一礼。 “谢小姐,我们想聘请您成为军医……” “噗——” 谢涵刚喝进嘴里的茶水顿时喷了出来,好在钱小六反应极快,腿脚麻利的跳开,这才免去被喷个满头满脸的惨剧。 “军医?什么军……” 谢涵后知后觉的瞪眼瞧着他们,“你们要参军?” 钱小六看了眼曲蓁,得到肯定的回应后,点头道:“算是,不过不是加入朝廷的建制,而是自为一派……” “那岂不是野军?朝廷岂能容许这样的存在?” 谢涵越说越是心惊。 “这点谢小姐就不必顾虑了,我们自有办法。” “这……” 谢涵犹豫不决,眼神复杂的看向曲蓁,“此事你是何想法?” “我同意。” 曲蓁面容平静,语气也是一贯的清淡:“战乱将起,既然无法独善其身,那就披荆斩棘,谋个太平。” “所以,他们是因为你才……” 谢涵恍然大悟,迎上面前这些真诚质朴的面容,许多话到了嘴边哽的厉害,“为什么是我?我年纪尚轻,医术也不精通,更是不会武功,倘若上了战场,怕是要拖后腿……” “谁会让军医上阵搏杀?” 顾义闻言失笑,与钱小六等人交换了个视线,心中微定,“谢小姐只要负责自己该做的,其他的,自然有我们兄弟。” 大夫在军中那可是定心丸般的存在。 性命攸关之事,不敢马虎。 所以他们最先找的,便是能信得过之人。 “我怕会辜负你们的期望……” 谢涵掌心不住的冒冷汗,她学医至今,也就会治疗一些寻常的伤病,虽说这点本事在军中勉强够用,可到底经验不足。 万一误了事,那丧失的可就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 周木匠笑眯眯的宽慰道:“其实就和我们平日训练,你帮我们看诊施药是一样的,没什么差别,唯一不同的是后者需要随军,日子怕是比不上京城这般舒坦……” 北方陆续有城池公然反叛,追随景帝。 短短数日,已失陷大半。 看那架势景帝等人是打算在北境扎根,说不得还要分裂而治,大盛如今是内乱不止,岌岌可危,他们也要提前做好准备才是! “我不是怕吃苦……” 谢涵摇头,面上露出挣扎之色。 曲蓁打量她半响,突然轻道:“那就不要怕,他们信你,我也信你,这位置你定能胜任。” “信任”二字说来,何等艰难? 但谢涵对上眼前这一双双温暖的目光,突然烦乱的心就定了下来,或许,这是一条坎坷异常的路。 但她,也想走出去看看,将会是怎样的风景。 “这个聘约,我答应了!” 第835章 父母之爱子 她话音轻巧俏皮,就像是答允作府医时那般,再不犹豫。 众人大喜。 “太好了,这下咱们都可以安心了。” “赶明儿我去挑个适合女子骑的马驹来,打扮的漂亮些,给谢军医当坐骑!” “这马术得好好练练了!万一被追,打不过的话还能跑……” 谢涵望着他们灿烂的笑脸,那是种发自心底最真诚的高兴,她由衷的感觉到了被人信赖和期待的欢喜。 这不就是她学医的初心吗?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明白当初曲蓁为何要不顾性命相搏,为何要为他们奔波。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她轻喃道。 顾义等人都在盘算日后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她这微妙的变化,曲蓁却看的清楚。 她缓步走到谢涵身侧坐下,望着正兴致冲冲说着话的几人,柔声道:“军中日子清苦,却最能磨炼人,你想要在医道上走的更远,必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是啊,汴京城实在太安稳了,安稳的让人忘记了在这乱世之中还有人在受苦。我哪怕人微言轻,势单力孤,也想要为他们做些什么。” 谢涵缓缓露出个笑容来,明媚娇艳,衬得她那鹅蛋般的脸庞,更多了几分柔和,“见了你之后我才明白,医者可以治病救人,也可悬壶济世,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后悔!” 她不想成为那闺中怨妇,整日里勾心斗角争宠夺爱,消磨时光,好容易来这世上走一趟,也该去看看这辽阔天地,锦绣山河。 她要走遍三洲之地,尝尽百草,要循着前人的足迹,去走出一条属于她的道路! 多年后,已成为国医的谢涵再想起今日种种场景也是无尽唏嘘,面前那女子青衣乌发,清冷如霜,一双眼眸却十分温暖柔和,在无数次动摇彷徨之际给予了她信心和鼓励!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两人心照不宣,相视而笑。 偏就在这时候,顾义等人也不知因为什么事,话音骤然停了下来。 “主上!” 顾义抱拳道,“既然有了决定,那这支队伍也该有自己的名号和旗帜才好,您觉得呢?” 他是行伍出身,考虑的事远比其他人要周全。 曲蓁回过神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我等商议了半响,最终定下了一个字。” 顾义上前两步,随手取过碗茶水,用指尖蘸了下,缓缓在桌上写出一字。 “奴?” 曲蓁微微挑眉。 “是,属下觉得,这支队伍皆是以部曲奴隶所聚,蒙主上恩惠得以自由,有了与命运相搏的机会,‘奴’字为旗,一来是昭示身份,二来也是想让世人都看看,即便生来为奴,我等亦有不屈之心!” 那字,刚硬尖锐,光是看着便觉得杀气四溢。 正是应景! “那就它了!” 曲蓁点头。 谢涵看着那字,万分震撼,忽然有些期盼,当这些人以不同的姿态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将会掀起怎样的巨浪呢? 谁也不知道! “大家先静心操练,等过了新皇的登基大典,有件事需要我们去做!” 一切敲定之后,曲蓁蓦地想起桩事来,轻声说道。 “什么事?” 钱小六急忙问道,雀跃不已。 此事没什么好瞒的,曲蓁也就不避讳,直言道:“送容鸢北上,与景帝换人!” “换人?是去换……长公主?” 魏康安双眼微眯,喟叹道:“这可是个棘手的差事!” 话虽如此,他眼中依旧燃起了熊熊战意。 谁都知道景帝败逃之后,先是以驸马元稹为盾,死死拦在了北城门,又劫走了怀有身孕的长公主。 他们因着曲蓁的关系对宸王府较旁人了解的更多些,宸王与长公主姐弟情深,景帝这一手,几乎算是捏住了王爷的命脉! 新皇登基后须坐镇汴京。 这差事,自然要信得过的人来做! “棘手怕什么,总要去做的。” 周木匠是天生的乐观派,笑眯眯的揣着手,“反正筹划谋算之类的事情自然有魏兄和主上费神,我们依计行事就好!” “嗯,在这之前,你们好好准备吧!” 曲蓁又仔细嘱咐了几句,留下谢涵同他们叙话,自己则独自回宫,她算是看出来了,以谢涵的脾性,能在宫中呆上那么几日,已经是尽力。 这些杂事,她还是自己处置吧! 熟料曲蓁刚靠近皇城,就被一个骑着快马的小厮拦住,“曲姑娘,没想到会在这儿遇到你,奴是阮尚书府的下人,奉命请您过府一趟。” 说着,似是怕她不信,还取出了名牌。 正是阮家! 瞧他那满面焦急之色,曲蓁也知道是急事,当下调转马头,“你带路吧!” “请姑娘跟我来。” 他在前领路,穿街走巷,只是去的这方向,似是与阮宅越来越远? “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曲蓁勒马驻足,冷声问道。 眼下汴京动荡不安,鱼龙混杂,要不是这人拿着阮家的腰牌,又没什么武功,她也不会轻易跟来。 若是别有用心者,顷刻之间她就能取他性命! 那小厮也是个伶俐的,听出了她话中的警惕,忙解释道:“姑娘别动怒,方才是奴没说清楚,我家老爷这会子在冷国公府。” “在那做什么?” 她又问道。 小厮知道话不说清楚怕是难以请动她,当下疾速说道:“我家大小姐受了惊吓早产,大夫说是大出血,人快要保不住了,老爷说请您看在他的面子上,务必走这一趟!” 是要她救人? 曲蓁再不多话,知道了位置,也就不需那人领路,当下离弦之箭般策马冲了出去。 好在冷国公府离皇城不远,很快就赶到了。 昔年富丽堂皇,气派高阔的国公府此刻门庭萧条,连个守卫都没有,独一个婢女正站在大门口张望着,时不时抬手抹泪。 “吁——” 曲蓁跳下马,快步朝她走去,“人在哪儿?快带我去!” “曲姑娘您可算是来了,快跟奴婢走,阮大人等您多时了……” 两人快步进了冷国公府,刚到后院,迎面就走来一人,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下! 第836章 剖腹生产,母子平安 “世叔,你这是做什么?” 曲蓁当下变了脸色,忙俯身扶他,“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蓁儿,我知道王氏那个混账害死你娘,又害了顾大夫,罪孽深重,我也知道阮姝玉多番刁难你,心存不轨,可她到底是作茧自缚害了自己,也算付出了代价。” “世叔知道这事让你为难,原本也不想劳烦你,只是情况……情况实在太糟,今日世叔豁出脸面不要,只求你能救救他母子俩。” 阮舒白满面倦色,眼珠血红,就连鬓边都多了些许白发出来,短短半年,他家破人亡。 同床共枕多年的发妻是杀人凶手。 娇养多年的女儿又自甘堕落,稀里糊涂的委身给了一个混账,如今更是性命垂危,随时有可能一尸两命。 他也不想管! 可血浓于水,那毕竟是他捧在掌心里十多年的宝贝啊! “世叔先起来,我既然来了这儿,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定然竭力相救。” 曲蓁强行搀扶着阮舒白站起身,对候在旁边发呆的婢女道:“别站着了,去找些吃食给世叔垫垫,免得他体力不济昏过去。” “奴婢遵命!” “那我先进去了。” 她说罢就推门进了屋,里面只有稀稀落落三两个婢女,加上稳婆也就四个人。 床前的铜盆里全是血水。 帐子被扯下,阮姝玉腹部高耸尚未诞下孩儿,身下一片血色,人也是气息微弱,几乎没了力气。 进气多,出气少! “情况怎么样?” 曲蓁抢过稳婆的位置,着手检查阮姝玉的状况,稳婆急得满头直冒汗都顾不得擦,颤声道:“出血太重根本就止不住,孩子已经憋了快两个时辰了……” “老奴给夫人灌了些参汤,她依旧使不上劲,真是要急死了人……” “没有辅助生产吗?” “有,老奴按压腹部助产,可后来出血量太大着实不敢再动了,这可怎么办啊,,再耽搁下去,就是两条人命……” 几人急得团团转。 曲蓁思索了下,吩咐道:“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帕子,在外面候着,别进来!” “那剩下你一个……” “我自有办法!” 稳婆踌躇片刻,还是掉头走了出去,隔着门板都能听到她的抱怨声,“阮大人这是从哪儿找来的黄毛丫头,她到底行不行啊,把人都给赶出来剩下她一个人,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先在这儿候着吧!” 阮舒白声音传来,外面很快再度安静下来。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昏过去,还想活命就醒醒……” 曲蓁抬手在她脸颊上轻拍了两下,感受到那力道,阮姝玉缓缓睁开眼,眸光很是复杂的看着她。 “你,你为什么……” “别废话!” 曲蓁半蹲下身子,伏在床边,凝望着她认真道:“接下来的话你听清楚,这孩子在腹中憋的太久,而你出血症状明显,再无生产之力,所以需要用旁的法子把孩子拿出来……” “我会先施针为你止血,然后……” “你,你动手,就是!” 阮姝玉身子因疼痛剧烈的抽搐着,额上汗如雨下,浸透发丝黏糊糊的贴在脸上,她面容苍白毫无血色,一双眼却坚毅异常。 “救,救救他!让他,活下来……” “好!” 曲蓁言简意赅的答道。 取出银针开始动手,分别捻入她周身大穴先行止血,待她气息稍稍稳定,审视一周迟疑道:“现下再熬麻沸散是来不及了,只能生剖,你且得忍忍!” “剖……” 阮姝玉听了这字眼,骤然反应过来,“难道,难道是像笋溪县那孕妇一样,把肚子,肚子划开……” 她总算明白那个‘拿’出来是什么意思! 曲蓁很是诧异她居然知道此事,也来不及多想,解释道:“你和她的情况不同,她是……” “你动手,动手吧,我忍得住!” 原以为要费上些口舌,没想到阮姝玉只是脸色变了下,很快咬牙做出了决定。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迟疑。 取出随身的布囊,仔细消毒之后,取过小刀轻轻划开她腹部的衣裳,那冰凉的刀锋贴着肌肤,冻得阮姝玉当即牙齿打颤! 她双手紧抓着身下的褥子,死死的闭上了眼。 须臾。 “啊——” 一声惨叫自喉咙深处迸发,痛,实在是太痛了,像是有无数辆马车从她身上碾过,浑身的骨肉都要碎裂开来。 她想死,但这种痛却如同江水般这一波接着一波,无有穷尽。 曲蓁手上动作极快,尽量减少时间,以减轻她的痛楚。 这惨叫传出。 阮舒白刚拿到手里的糕点‘啪’的掉在了地上,他几乎毫不犹豫的冲到房门前抬手就要去推,可在触及的刹那,迟疑很久又收了回来。 只是面部的肌肉随着那每一声惨叫都狠狠抽搐。 颤抖的几乎无法控制。 “玉儿……” 他身子发软,瘫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头不禁老泪纵横,在漫长的时间里,煎熬着…… 不知过了多久。 突听里面传来声“哇哇”的婴孩哭声,阮舒白倏地站起身往里面望去,“生了?是生了吗?玉儿怎么样?” “恭喜世叔要做外祖父了,是个公子。” 曲蓁很是冷静的处理着孩子,又瞥了眼已经昏死过去的阮姝玉,缓缓牵了下嘴角,又道:“母子平安。” “那就好,那就好!” 阮舒白不断的念叨着,试探问道:“我,我能进来看看吗?” “世叔再等等,我先收拾下。” 这满床褥的血以及阮姝玉的衣裳都要换掉,曲蓁先是将孩子清洗后安置妥当,随后收了刀具准备替阮姝玉换衣。 刚转身就对上了一双沧桑的眼。 曲蓁乍惊,很快又平复下来,“你醒了。” “嗯,醒了……” 阮姝玉轻轻应了声,手脚虽然乏力,精神却比之前好上许多,尤其是看到身侧那粉嫩嫩的一团,艰难的抬手想要抱他。 “先别动,你伤口刚刚缝合,再度撕裂又得遭罪!” 曲蓁忙按住她的动作,轻声嘱咐道:“你身子损耗太大,要卧床静养,孩子交给乳娘照顾就好。” 她语气是难得的关切温和。 已经许久未曾有人这般与她说话了,阮姝玉眼眶微红,哽咽道:“没想到,最后还是你救了我们母子……” 第837章 这孩子姓阮 曲蓁犹记得初见阮姝玉那时,她穿着身藕粉色的广袖留仙裙,姿态高傲,娇艳清丽,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玉兰花,透着馥郁的香气。 如今眼前的女子,肌骨削薄,面颊深深凹陷,眼窝一片乌青之色,再配上那双泪眼,看的出日子过得极苦。 “都过去了。” 曲蓁轻叹口气,打量着这屋子应是阮姝玉的寝室,便自寻了柜子拿出些细棉材质的衣裳来,替她换洗。 这期间,阮姝玉始终紧盯着她,几次三番想要张嘴说些什么,却不知为何又咽了回去。 换下血衣,曲蓁将它丢在一旁,轻道:“若是想道歉或者忏悔之类的,就别说了,我没记恨你,你也不欠我什么。” 那些年幼时的口舌之争都是一时意气。 她从未吃亏,有仇当场就报,真正放不下的一直都是阮姝玉,深陷执念,终究落得这般地步。 “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阮姝玉自嘲的扯了下嘴角,手揪着身上干净的被子,触感柔滑,分明是一身爽利,她却觉得黏腻肮脏到了极点。 “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但死的毕竟是我娘,是生我养我,对我嘘寒问暖十多年的亲生母亲,我做不到视若无睹,做不到云淡风轻。” “那时候宸王爱你,晏世子护你,曲小公爷疼你,大离质子也看顾你,就连我父亲,他爱一个外姓之人也胜过我这个亲生女儿,我求而不得,怨愤难平,是真的恨透了你……” 曲蓁没有出声,静静的收拾手边的器物,听着她宣泄心中的不满,或许这时候对她来说,有个能听她说话的人便足够了。 “我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抛弃,便将错处都归在你身上,仿佛只要理所应当的恨着你就能证明自己没有做错,没有从云端跌入泥潭里,就好像,我还是那个骄傲任性,被奉为掌上明珠的阮大小姐。” “可现实真的很残酷。” “我想方设法嫁进了冷国公府,想要挺起腰杆扬眉吐气,可那冷嵘是个风流色鬼,不过数日便厌了我,隔三差五的带着青楼女子回府,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厮混。” “我气不过便开始闹,原以为冷国公身为长辈定会管束,熟料他却是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罚我在烈日下跪足三个时辰……那日,所有人看我都是一脸嘲笑和鄙夷,我方才知道,原来……无依无靠是这种滋味。” 寂静的厢房中,回荡着女子低低的叹息,似是感慨,又似是悔恨…… “你从来都不是无依无靠。” 曲蓁闻言回眸看向房门外,那黑影略显焦灼的来回走动着,脚踩在地砖上声声扣人心弦! “爹爹……” 顺着她的视线,阮姝玉也看到了那幕,不禁潸然泪下,先前她虽然神智混沌,但也依稀听得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 她爹半辈子骄傲,从不肯求人,却为了她这个不孝女,跪在了地上…… 也是到了今日她方才知晓,那个她以为薄情寡义的父亲,哪怕是到了她不顾家族颜面,委身冷嵘,害他沦为汴京笑柄之时也未曾放弃过她。 瞒着她暗中接济,与冷国公吵闹,掌掴冷嵘…… 他从来都没有舍弃过一个作为父亲的责任,都怪她,怪她猪油蒙了心做了这许多错事来。 沉默中,一股悲伤的气氛肆意流淌。 产后伤神最易出问题,曲蓁忙转开了话题,“你怎么会突然早产?出什么事了?” 提起此事阮姝玉从自责中回过神来,眼神陡厉,咬牙道:“还不是冷家那帮子混账,自打我从天牢出来之后,就被冷国公以养胎为名禁足在此,与外界隔绝。” “这段时日无人过来询问情况我还以为又是冷嵘出去眠花宿柳了,没想到竟是景帝兵败,全府的亲眷都跟着逃出了汴京,就留下我在这儿自生自灭……” “底下的人怕我动了胎气就一直没提,要不是有个婢女今早说漏了嘴,我还不知道要被瞒多久……” 她大怒之下跨出房门,脚底一滑就栽在了地上。 腹中孩儿也因此出了事。 要不是婢女见势不对请来了爹爹,爹爹又找来了曲蓁,恐怕她们母子二人今日都要栽在这儿! “是这样吗?” 曲蓁不禁蹙眉,“冷国公当初能为了这孩子四处奔走,想来很是在意血脉承续,按理来说不应该丢下你才是。” 他们却不知,冷国公是吩咐了要带走阮姝玉好好照顾,让她平安生产,但当时主事的人是冷嵘,他直接下令封锁了消息,将她撂下。 只说是她以死相逼不肯离开。 “管他是什么意思。” 阮姝玉对冷家的怨恨早已刻在了骨子里,态度厌恶之际,当目光触及那小小的粉团儿时,才柔软了几分。 “这孩子是我拼命生下来的,与冷家没有半点关系,他将来姓阮!”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眉眼间都是初为人母的柔和慈爱。 曲蓁见状,轻声道:“那样也好,冷国公府已经空置,你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义,不如带着孩子回家去。” “我已经决定了,将这孩子交给我爹爹照料,待他断奶后,我便削发为尼,去寺中常伴青灯古佛,为我娘和我前半生犯下的错,赎罪!” 阮姝玉爱怜的挪了挪身子,用指尖戳了下他柔软的脸蛋,微笑道:“你不知道,我也曾怨恨冷嵘连带着怨恨起了这孩子,恨他是冷家的血脉,恨他成了锁住我的枷锁,恨他闹腾不肯安生,让我备受煎熬。” “打胎的药我都瞒着那些人熬了好几副,可是每每到了嘴边又觉得不甘心,就这样在矛盾中,他有了心跳,会在我腹中伸腿蹬脚,我能感受到他一日日的长大,与我骨血相融。” “我懂得了初为人母的不易,那时我才真正冷静下来思考对错是非,自幼失去母亲庇护的你,又眼睁睁看着相依为命的爹爹死在眼前的你,心中该有多恨多凄苦!” “即便这样,你还是忍了我多番挑衅滋事,又救了我们母子性命,光凭这样的心胸,我真的不如你!” 鬼门关前走一遭,方才大彻大悟。 好在,她还有时间赎罪! 第838章 容檀被劫 “你考虑那么久,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 曲蓁平静的凝望着她。 阮姝玉微怔,她说错什么了吗? “孩子未出世没了父亲,随后又没了母亲,只留下个外祖父来教养他,且不说外界日后会如何看他,就说他自己,你真觉得一个无父母照看的孩子,能够身心健全长大?” 曲蓁微微摇头,缓步走到床榻边坐下,“你倒是不负责任的撂下孩子一走了之,可有为世叔考虑过?他一把年该如何照料?年迈之际如何养老?病了累了可有人能帮把手?” “这……” 阮姝玉一时语塞,她的确没想那么多。 “赎罪有很多种方式,跪经是赎罪,行善是赎罪,照料好后来人也是赎罪,赎罪在心不在身,你要真觉得心里过意不去,那就在世叔膝下尽孝,好好教养这孩子,令他明道理,辩是非,做个好人。” 等了许久,曲蓁才听到那如蚊蝇般的‘好’字。 她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已经收拾差不多了,也该让世叔进来瞧瞧了。” 曲蓁打开房门的刹那,阮舒白通身一震,瞪眼看着她,“蓁儿,怎么样?” “可以见人了。” 话音刚落,阮舒白便跨步进了里屋,曲蓁知道他们父女间定有许多话要说,也就没有打扰,返身关上房门,命人寻来了纸笔。 “夫人刚生产完,身子孱弱,你们伺候时务必要小心些,这是调理的方子,按方抓药就药。” “谢姑娘!” 婢女恭敬的接过药方,贴身收了起来。 曲蓁回眸往屋内看了眼,旋即收回视线,缓步往外走去,她的差事已经了了,没必要再逗留。 只是被这一打岔,延误了回宫的时辰。 也不知舅母一个人能否忙得过来。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出了冷国公府翻身上马,策马朝宫城赶去,只是中途…… 又被耽搁了! 今天可真是一波三折,没个安生! 事情是这样的,曲蓁策马离开冷国公府之后不就,刚转过主街,就迎面遇上了一群人从枣安巷的四皇子府跑了出来,手中架着一人,正是昏厥的容檀! “放下他!” 她提功运气,飞身而起,指缝银针乍现化作流光朝着那几人射去。 “锵锵锵!” 三道锐器相撞的声音后,银针纷纷被扫落在地,为首穿着灰袍的男子抬手喝道:“你们先把人带走!” “遵命!” 那蒙着面的几人对视了眼,架着容檀飞快往后面巷子撤去。 曲蓁正欲追去,又被那男子截下,眨眼已经过了数招,从屋顶到地面,飞檐走壁,劲力相冲,毁坏了不少东西。 一个错身的瞬间,她化掌为爪,朝他面门扫去! 指尖擦过蒙面的方巾,没能扯下来,两人却不约而同的住了手,男子也不说话,就定定的看着她。 曲蓁俏脸寒霜,一言不发。 诡异的气氛中,他沉叹了口气,抬手扯下面巾,露出那张邪魅张扬的面容来,“就知道瞒不过你!” “你逗留汴京城究竟要做什么?” 她见着果然是晏峥语气也冷了几分,不久前刚说过后会无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 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鬼丫头,你不会真以为我图谋不轨吧?谁想呆在这破地方?要不是收到命令带走这个醉鬼,你就是拿八抬大轿迎我我都不来!” 晏峥无奈摇头,本以为是个松快差事,人已到手,就差离开了,偏在这节骨眼上与她撞见,这到底是什么孽缘! 他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她! “带走容檀?他们要容檀做什么?” 能命令晏峥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晏国公与容檀素无瓜葛,容珩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不会节外生枝,那最后……就只剩下景帝了! 一个已经被他彻底放弃的皇子,被禁足在自己府邸,整日里醉生梦死,究竟是有多重要能让已经撤离汴京的那位惦记! 这拦截的功夫,那些人已经跑的没影。 曲蓁心中不禁沉了沉。 “本世子也是听命行事,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 晏峥摊手无所谓的耸耸肩,“反正你们留来也没什么用,还要浪费米粮,何必强求呢?” “如果我就要强求呢?” 她加重了话音,容檀身上定然有他们没发现但景帝尤为在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总要把人留下来才能仔细探查。 再不动手,就追不上了! “鬼丫头,你别逼我!今日这人我是一定带走的,谁都挡不住!” 晏峥面上笑意微敛,肃声道:“你,也不行!” “那就各凭本事吧!” 曲蓁再不多言,闪电般出手,却不是对付晏峥,而是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赶去。 熟料晏峥像是早有预料般,挪步再度挡住她的去路。 “别闹了,就在这儿呆着!” 两人动起手来,晏峥有意阻拦,又知道她功夫不低,遂不敢留手,一时间飞沙走石,狂风鼓动,气势惊人。 约莫过了半刻钟。 晏峥算着时间那些人已经出城,忙收了招式借着她一掌的力道,爆退数米,停在了屋顶上。 “停手,别打了,你这丫头好大的气性,我也不跟你纠缠,这就走了!” 他说罢似是怕曲蓁再纠缠,头也不回的跃下屋顶,失去了踪迹。 曲蓁止步未追。 她很清楚,晏峥的武功算是极为厉害的,打定主意要走她断然留不住。 气怒之余,眼角的余光瞥见容檀的府邸,心中顿沉。 上次容檀对景帝下毒,害他丢了半条命,以景帝的脾性没有处死,只是幽禁就已经够奇怪了,如今又特意派晏峥来抢人…… 这其中的用意怕是不简单! 她再不耽搁快速赶回宫中,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容瑾笙,容瑾笙此时刚处理完刑部递上来的折子,闻言眸光暗沉了一瞬。 “景帝老谋深算,不知道在策划着些什么,既然容檀已经被带走,多思无益,我让天机堂驻守北境的人马暗中追查,容后再说吧!” “也只能这样了。” 曲蓁无奈点头,事发突然来不及部署,已经失了先机,自怨自艾是没用的,见招拆招就是! 第839章 整饬革新! “你先来看看这个……” 容瑾笙拽着她的胳膊,轻轻一带,便将她箍在了怀中,双手穿过她腰肢,取了个折子在她面前翻开。 这姿势,犹如抱小孩子,多少有些别扭。 “别闹,这是在御书房。” 曲蓁哭笑不得。 “怕什么,没有传召没人敢进来的……” 容瑾笙话还未说完,只听御书房房门“哐当”一声被掀开,棠越身子迅速窜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花瓶和几只蓝色的鸢尾花。 他像是没瞧见容瑾笙骤然有些恼怒的神色,越过桌案将曲蓁挤开,扯着他的袖子道:“公子你说,你是不是最喜欢这个颜色,小兰花非说你喜欢青色!” 容瑾笙未答,头疼的扶额叹了口气。 “公子你倒是说话啊!” 棠越不依不饶的说道。 曲蓁看着明显不再同一个频道说话的主仆二人,忍俊不禁,挪步往旁边让了让,正巧看到殿外探进个脑袋来,小心的四处张望着。 “小兰花,过来!” 她轻唤了句。 闻言,满盈缺浑身一震,捏着衣角磨磨蹭蹭的挪了过来,嗫嚅道:“姐姐,我不是故意要来打扰的……” “没关系,近来在宫中还习惯吗?” 汴京初定有些不太平,宫中空置着许多殿宇,为了保护小兰花,她就将人接了进来,正好和百无聊赖,四处捣鬼的棠越作伴! “我一切都好,姐姐最近太过劳累,都清瘦了。” 满盈缺有些心疼,又看了眼容瑾笙,“容哥哥也是,再忙也要休息的,御膳房做的山菌乳鸽汤滋补又美味,不如我端来你们尝尝?”‘ “你去御膳房了?” 曲蓁看他微红的脸颊觉得有些好笑,这孩子性子害羞腼腆,乖巧体贴,倒像个姑娘家。 “嗯,棠越说要替姐夫试试味道。” 所以这段时日,他们几乎就是潇湘馆和御膳房两头跑,事儿没做多少,饭倒吃了许多。 肉眼可见的臃肿了起来。 “你去试菜?” 曲蓁挑眉笑看着棠越。 “怎么?不行吗?我喜欢的菜色公子肯定都喜欢!是不是啊公子!” 棠越又开始纠缠容瑾笙,身子扭得如同麻花般。 容瑾笙被他缠的无法,只好连连点头,随口敷衍着,满盈缺却凑近曲蓁,压低声音道:“姐姐,爷爷那边来信了,说是很快就会抵京!对了,外公也来。” “这么突然?” 曲蓁诧异的看着他。 满盈缺苦笑道:“哪里突然了,姐姐是我药谷的少主,认了我这个弟弟,那我们便是你的娘家人,再过几日就是容哥哥登基大典,你们也要成婚,爷爷自然不能缺席。” “我给忘了。” 她心虚的抿唇低笑。 大婚诸多事宜十分繁杂,她嫌麻烦,所以便叫礼部那边自行去准备,不必让她过手。 时间久了,其他人为了大婚之事忙的团团转,而她这个新娘子则是……一无所知。 满盈缺满脸黑线,无奈道:“姐姐对什么事都上心,唯独不把这些典仪放在心上,幸好容哥哥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对于这番指控,曲蓁只好受着。 他们二人在书房中耽搁了片刻,便被容瑾笙赶了出去,棠越临走前还不死心的追问着:“公子还没说呢,你你究竟喜欢哪个颜色!” “青色。” 容瑾笙撂下句,拂袖合上了殿门,这才清静下来。 殿外棠越如遭雷劈,僵硬的站着,许久都回不过神来,“青色,青色,怎么能是青色呢……” 他看着手中的鸢尾,一时间觉得他就是那朵花,被公子无情的嫌弃了…… 伤心、难过、想哭…… 眼中憋着两包泪,不停的打转,随时都要落下来,满盈缺看着他很是体贴的安慰道:“棠越,容哥哥不是喜欢青色……” “真的吗?” 棠越泪眼汪汪的看着他。 “真的!” 满盈缺颇为认真的点头,紧接着又抛出个刀子来:“他是喜欢我姐姐。” “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 棠越还没来得及掀起的嘴角顿时垮下,捂着耳朵快速跑远,满盈缺拔腿追了上去,“哎呀,别难过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你放屁!” “我没有!” “公子最喜欢我……” “不,是姐姐!” “满盈缺你给我闭嘴,找打是不是!快,说!公子最喜欢棠越……” “爷爷说好孩子不能撒谎,他喜欢姐姐……” “……” 两个人打闹着逐渐远去,御书房外守着的黑云骑见状,不禁摇头失笑。 殿内,容瑾笙默不作声。 曲蓁好笑的重新拿起那奏折翻阅,重新坐在他身侧,这椅子很宽,足以容纳两人。 她打趣道:“你和两个小孩计较什么?” “都是被惯坏了!” 容瑾笙语气略有怨念,以往在王府是随着棠越出入的,黑云骑早已习惯了,所以就没拦着他。 看来日后得重新立下规矩。 免得再有今日之事! “好了,先说正事吧!” 曲蓁莞尔一笑,指尖在奏折上轻点了下,“我觉得这位大人对于选拔人才方面颇有见底,如今朝廷官职空缺严重,急需补充,广纳贤才才是道理。” “蓁蓁可有人选?” 容瑾笙报复般抬手揽着她的腰肢,凑得又近了些,顺势问道。 “朝中官员我还不如你熟悉,哪儿有什么人选,不过可从别的方面想法子,比如,开放选拔制度!” “怎么个开放法?” “以往朝臣大多是公卿权贵靠着收敛门生推举或是捐官来填充,这样弊端太多,容易形成党派,不利于集权,而除过太学之外,民间也有许多才子,因没有银钱打点门路而被拒于门外,这样的人物正是如今新朝所需要的。” 曲蓁望着他,目光灼灼,语气如同初入汴京时,两人议论革新吏治时那边,冷静而坚决:“朝廷出面,设科举,纳贤才,重重筛选,选任为官。” “寒门新贵,守旧老臣,双头并济,届时定会有新的局面。” 容瑾笙仔细斟酌着她的法子,又问道:“那刑曹那边呢?该如何整顿? “责权分明,互不干涉。” 规矩是一切的基础,到了今日,曲蓁总算能为自己的宏愿发声,动一动这顽劣的旧法! 她沉声道:“一革官员,二补制度,三修术业!” 第840章 老谷主到! “革新和补制我心中有数,修术业何解?” 容瑾笙凤眸微凝,轻声问道。 “大盛多冤狱,除了法制不完善,朝臣勾连包庇的缘由外,也是这时代对于验尸一道并不精通之故,下至仵作,上至推官,守旧藏私,敝帚自珍,各行其道。” 加之此术被视作贱役,子承父业外,少有人为。 这样的大环境决定了此行发展严重受限,想要彻底整改,非一日之功。 曲蓁敛眸沉思片刻,提议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先前宋阳推官任提刑时曾著有《验骨论》一书,被封为天下仵作行为典范,但其中不乏错漏之处,这一步,就先纠错改正。” “我记得晏峥当初也说了上禀宫中,整改此书内容,后来被各种琐事给耽误了,既然如此,我们不妨放弃《验骨论》,由你重新编撰起稿如何?“ 以青镜主司、玉面鬼判之名,发行书籍,定能在新朝中掀起一起狂风巨浪。 朝局清,法度明,何愁没有盛世太平?长盛不衰? 容瑾笙打量着她,隐有愧疚,“只是这样一来,你就要多辛苦了,毕竟验尸一道,我着实帮不上什么忙。” “你何时这般矫情了?” 曲蓁清眸含笑,揶揄道:“人各有所长,你替不了我的事可多了。” “比如?” 他微微挑眉。 “比如……验尸、行医、问心,不够吗?” 曲蓁侧首打量着他,锦缎的般的青丝柔软的随着她的动作滑过他的脸颊,柔软而透着女子的幽香。 容瑾笙心中未动,揽着她腰际的手有些不规矩的游移着,声音清润醇厚,令人闻之便酥了半身骨头。 “还不够,蓁蓁,有件事我也替不得你。” “嗯?” 她仔细回想了下,觉得并无遗漏啊,不禁疑惑的打量着他。 容瑾笙莞尔勾唇,埋首在她颈间低笑,笑得胸腔都在微微轻颤,“你啊,平日里的聪明都到哪儿去了……” 曲蓁被他笑得有些愣怔,转念一想,突然反应过来,耳垂一片绯红。 这人……好不正经! “蓁蓁!” “做什么?” 她没好气的回了句,熟料不经意撞上他骤然抬起的眸,容瑾笙神色温柔而郑重:“等时局安稳了,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孩子? 这思绪会不会跳跃的太快了? 不等曲蓁回应,他便接着道:“最好是女儿,长得和你一般样貌,这样的话……” “如何?” 她好奇问道。 容瑾笙抿唇浅笑,温声道:“这样的话,我就能把你生命里我未曾参与过的十六载岁月所有的缺失和遗憾,都填满。” 他的蓁蓁,受苦了…… 曲蓁听出其中的怜惜之意,心中乍然柔软,顺势问道:“那万一不是女儿呢?” “那就塞回去重来!” 这话答得毫不犹豫,她不由得失笑,“你以为这是闹着玩呢?” “总之我要女儿。” 容瑾笙尤为固执的重复道,耍赖般磨蹭着她的脸颊,轻声哄道:“好不好嘛……” “不好!” 曲蓁抽手出来捧着他的脸颊,一本正经的道:“容大公子,身为医者我需要跟你普及下基本知识,那就是生男生女大概率是由男子决定的。” “是吗?” 容瑾笙如画般的容颜笑意温柔,深深看着她。 那漆黑的瞳仁里清晰的倒映着她的面容,不知为何,那磁性低柔的嗓音拂过耳尖,挠得她的心也紧跟着颤了颤。 曲蓁蓦地回过神来,有些懊恼的瞪了他一眼。 怎的就被他带偏了话题? 讨论起这些有的没的? “陛下,这是御书房,说正事!” 她轻敲了下那奏折提醒道。 容瑾笙顺着她的视线瞥了眼,眉眼间有些得意之色,“正事已经谈完了,前两条我来办,后一条你来办,起稿编撰需要时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曲大人!” 他学着她的腔调应了声。 紧接着又道:“不过绵延后嗣也是正事,不如我们来继续探讨一番?” “陛下天资聪颖,定能想出结果来,我就不打扰了。” 曲蓁施巧劲挪开箍在她腰间的那双手,身子一旋就离开了原地,飘飘然出了御书房。 留下容瑾笙看着眨眼就空无一人的怀抱,轻叹了口,“此事非一人之力可为啊,娘子真是高看为夫了。” 说罢,他笑着摇摇头,又取过一摞奏折认真批复起来…… 时光飞逝。 朝中和军中事务都较为繁忙,朝中尚有信得过的几位老臣帮衬,而军中除威远将军外皆难以托付。 因此,容瑾笙抽调黑云骑各将领分散行事,就连一贯跟在曲蓁身旁的血手也派遣了差事。 曲蓁写好给离墨淞的回信,刚准备唤他,骤然想起起他早已离开了数日,转而唤道:“祭酒前辈!” “姐姐?” 殿外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人声,满盈缺伴随着脚步出现在她面前,疑道:“分坛出事,你怕柳大哥照管不过来,不是派了祭酒前辈去帮忙吗?你忘了?” “好像是!” 曲蓁暗恼,这些日子连轴转真是忙昏头了,要不是因为身边人各有要事被支走,那日也不会任由晏峥将容檀给带走! 那这封信…… 她视线凝在上面,大哥得知汴京动荡,来信询问她的状况,相隔千里,总不好叫他着急。 “姐姐将信交给我就好,我让线人送出去。” 满盈缺毛遂自荐,乖巧笑道:“姐姐放心吧,我跟着柳大哥有些时日,已经熟悉蛛楼暗中的运作了。” “那就辛苦小兰花了。” 曲蓁将信递了过去,隐有忧色。 瞧大哥字里行间虽没有提,但是颇为凝重,不知大离如今形势如何了…… 还有南疆,自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收到有关于兄长和迦楼的消息,倒是南疆被大祭司一脉彻底掌控,边境摩擦逐渐激烈。 情况,不容乐观! “姐姐……” 曲蓁正想着被满盈缺唤声惊醒,定了定神,疑道:“怎么了?” “我是特意来告诉你,爷爷和外公已经进京了,现下就在招财馆买下的宅子里!” 第841章 共享天伦 “两位前辈已经到了?” 曲蓁正要打开账册的手猛地顿住,忙站起身来,“走,出宫!” 满盈缺笑吟吟的应了声,跟在她身侧。 “怎么不直接进宫来呢?” 她边走边问道。 “爷爷说宫里规矩多,他逍遥惯了嫌麻烦,还是自家院子里舒坦自在。” “那倒是。” 等曲蓁和满盈缺到了招财馆在汴京的私宅时,身后又多了个小尾巴,正是百无聊赖非要跟来的棠越。 “你武功那么差,打不过别人再丢脸怎么办?” 这就是他给出的理由。 曲蓁心中明了这孩子定是从哪儿听到了她出宫遇上晏峥的事,不太放心才如此嘴硬,当下也没拆穿,领了这份心意。 “你们这宅子找的干嘛跟做贼似的?” 棠越撇嘴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 这一路走来,七拐八弯都绕了多久了? “京城乱的很,还有些鹰司的探子没拔除干净,谨慎些好。” 满盈缺上前敲门,颇有规律。 不多时就探出个脑袋来,见了他们顿时喜道:“是少主和小公子,快,快进来。” “福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糟老头子就是留着看家,又不用四处跑,好吃好喝的有什么好辛苦,对了,这位是……” 福伯领着三人往里面走,瞥见跟在后面四处张望的年轻公子,好奇问道。 “他是我的新朋友,叫棠越。” 满盈缺连忙为两人引荐。 听到‘朋友’这个称呼,福伯不由得多看了棠越两眼,脸上的褶子因为笑容又更深了几分,“小公子的朋友啊,生的可真是俊秀白净,性格也好,老谷主见了肯定会开心的。” 棠越听懂老头子是在夸他,难得给了个好脸色。 满盈缺附和道:“嗯嗯,他很好的。” 除了偶尔暴力不讲理,很是固执之外,其他的都很好,很仗义,也很护着他。 曲蓁闻言无声的勾了勾唇角。 走出药谷对于小兰花来说,才是正确的选择,他年纪还小,不该像一只折断翅膀的小鸟般被关在笼子里。 “爷爷!” 穿过花园的月亮门,便见老谷主躺在张摇椅上,拿着蒲扇慢悠悠的晃着,另一侧坐着正在擦拭长剑的老者。 原本安静的园子被这一声惊醒。 满盈缺快步跑了过去,满老谷主手中的蒲扇顿了下,很快又扇了起来,倒是鬼剑站起身,庄肃的面容上多了抹笑意,“快过来让外公看看!” “这么些日子不见,长高了,也胖了些,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 “外公身子怎么样了?” 满盈缺任由他上下打量,笑问道。 “一把老骨头了,老样子。” 鬼剑仔细检查完之后,听得旁边传来声冷哼,好笑的推了下满盈缺,“快去见过你爷爷。” “是!” 满盈缺往那方向挪了挪,揪着他垂落的袖子,端着张笑脸道:“爷爷,我……” “呵?这时候才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爷爷啊?不敢当不敢当!” 满意瞥过头去,手中的蒲扇扇的愈发快了,撩的那垂落在肩上的小辫儿随风甩动,似是要飞出去! 这酸味…… “小兰花一直都惦记着爷爷的。” 满盈缺耐心的换了个方位,蹲在他身旁,乖巧笑道:“这不是城里生了乱子,姐姐不许我四处走动,不然我肯定是要出城去接您的!” 他特意咬重了“姐姐”两个字,提醒着什么,又回头来求救似的朝着曲蓁眨了眨眼。 “别拿那臭丫头说事,一个两个都是没良心的。” 满意冷哼了声,不耐烦的用扇子赶他,“去去去,往旁边挪挪,别妨碍老头子我乘凉。” 满盈缺吐了吐舌头,无奈只能起身。 曲蓁上前两步,拱手道:“前辈分明就是心疼小兰花,以往眼巴巴的传书问候,真见了人又何必故作冷淡呢……” 她眉眼含笑,一派温柔。 满意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哼哼:“就是你惯的,以前我们小兰花可没这么不听话。” 曲蓁但笑不语。 满盈缺忙道:“爷爷,不关姐姐的事,都是我自己贪玩……” 他着急忙慌的解释惹得鬼剑大笑,“你家爷爷就是那脾气,哪儿会真的怪你们,他就是嘴上不饶人。” 话落,他又对满意埋怨道:“差不多就得了,当着孩子的面儿这么闹脾气,也不怕旁人笑话。” “谁敢笑话?” 满意吹胡子瞪眼,翻坐起身来:“要不是他们接二连三的跑了,把我们两个老东西丢在药谷里,我何至于千里迢迢跑到这汴京城里来?” “你来这儿难道不是为了给曲丫头送嫁撑腰的?” “谁说的?老子是来游山玩水,顺便路过此地!” “行行行,随便你怎么说!” “哎我说乔振雄,你非得跟我唱反调是不是?” “老混蛋,你真是越老越不讲理!” 两人旁若无人的拌起嘴来,看的曲蓁是目瞪口呆,在她的印象里,鬼剑前辈可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 大半年不见,倒像是变了个人! “他们好幼稚啊,多大的年纪了还跟人吵架,啧!” 棠越双手环臂靠在树上,颇为无奈的摇摇头。 满盈缺被他说的有些脸红,再开口声若蚊蝇:“他,他们平常不是这样的……” “不对!” 棠越很是严肃的纠正这说法,指了指满意,“他,一直都是这样!” 在药谷那段时间,众人混了个脸熟,满意对于容瑾笙身边这个小护卫可是记忆尤深。 如今听他这么说,佯怒瞪眼,不见如何动作,身形便化作道道残影爆冲而起,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前站在了棠越面前,一蒲扇呼在他手背上。 “臭小子没规矩,怎么能随意指别人!” 棠越被打得一懵,捂着泛红的手背,怔怔的看着他,有些结巴:“你,你……” “怎么样?惊不惊喜?” 满意得意的抬起下颌,捋着胡须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也不要太惊讶,毕竟老头子活了一把年纪,比你厉害也是正常!” “不可能,我们再打过……” 棠越捋着袖子就要动手,被曲蓁一把按下,“前辈,你内伤恢复了?” 第842章 齐聚一堂 当年蛛楼遭人围攻,满老谷主独自支撑,留下了旧疾,连带着一身雄浑的内劲也逐渐枯竭。 令人扼腕。 “那么多奇珍异草养着,要是还不好转,岂不是白费了你的心思?” 提及此事,满意喜上眉梢,也就再懒得跟她们闹脾气,说白了,他也就是抱怨几句,哪儿能真的气上他们? “那就好!” 曲蓁点头,看向鬼剑,“前辈,您的手……” “已经大好了。” 鬼剑含笑点头,忽然猛地一挥衣袖,那搁在石桌上的长剑倏地飞来,落在了他手中,他干脆利落的挽了个剑花。 “刷刷刷!” 溢散的剑光划过,不远处的树上翠叶簌簌而落,齐根断下,没有一丝残留。 看来果然是恢复了! “恭喜前辈。” 她欣慰笑道,鬼剑歃血,江湖上又多了个绝顶高手。 “都是你救治得当,才保住了老夫这双手,要说谢,也是我谢你才是。” “行了,别说这些酸话了,听得我牙疼!” 满意招呼着几人进了屋,又命人端来些零嘴给棠越打牙祭,棠越欢天喜地的接过,拽着满盈缺就寻了个角落去吃东西了。 “这俩孩子倒是投缘。” 满意欣慰的笑笑,收回视线落在曲蓁身上,乍然有些严肃,“你们即将的大婚事老夫听说了,没想到那臭小子竟然真的做到了。” “可皇帝不比王爷,想不纳妾就不纳妾,他愿意,其他朝臣也未必愿意,万一将来娶个三宫六院的,你真想和她人共侍一夫?” “满老头说得对,婚嫁之事事关终身,丫头,你可要想清楚。” 鬼剑在旁附和道。 他们倒也不是拆台,实在是怕她受伤,他和满意都是孤家寡人,除小兰花外,也就剩下了她这么一个‘孙女儿’,换做旁人,才不来说这些得罪人的话。 “我明白!” 曲蓁点点头,也知道他们的好意,浅笑道:“您二老好容易来汴京,就别操心这些琐事了。” 见她态度一如既往的冷静平和,满意和乔振雄稍稍放心了些。 满意佯怒道:“你当老夫愿意做这棒打鸳鸯的恶事?还不是你这丫头着实不让人省心!” “对了,听说你找到了自己亲人?” 突如其来的扭转令曲蓁愣了瞬,很快笑道:“是,我外祖父和祖母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估计也快到了,到时候还请前辈给个面子,一道用顿便饭!” “那当然,你就算不说我也得去瞧瞧都是些什么人,高门大院里最是复杂,你又是个万般随意的性子,可别到时候吃了亏。” 满意自顾自的低声絮叨着。 言语间尽是关切之意,曲蓁这凝视着眼前这须发皆白的老者,心底划过一抹暖意。 在没有认回舅舅和外祖,回到汴京之前,是这个老者给了爱护,让她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这份情,弥足珍贵。 晚间时候,曲蓁留着与他们一道用了饭,留下满盈缺祖孙叙话,自己则带着棠越回了宫,继续处理手边的事务。 曲家祖父母直到登基大典的前一天才抵京。 曲蓁和容瑾笙一道出城去接的人,随后在宸王府摆宴,请了满意等人过府相聚。 一顿饭吃的是热闹异常。 他们都没想到,曲老国公和满意一见如故,没说两句话就勾肩搭背的喝起酒来,鬼剑也被灌了不少。 曲国公和曲夫人含笑看着这幕,时不时低声交谈几句。 气氛十分融洽。 唯独…… 曲蓁看向容瑾笙,月色下,他一袭莲青色广袖暗纹长袍,墨发用簪子挽着,披散在肩上,银辉洒落为他镀了层浅淡的光影,清清冷冷,显得越发孤寂。 笋溪县一路走来,她有了药谷,有了小兰花,有了兄长大哥,有了祖父祖母…… 身边越发热闹。 而他…… 看似和善的兄长是刽子手,反目成仇,不死不休。 先帝早逝,生母惨死,薛静琅被罚去北漠,看着他长大的濮阳桦也随之离去,就连长公主……也被景帝抓走,相隔千里。 他得了皇位,得了真相,却再无亲近之人。 在这举目皆是她熟悉长辈亲眷的场景里,显得尤为孤寂凄清…… 曲蓁伸手攥紧他的,微凉和温热相触,二人皆是一震。 “怎么了?” 容瑾笙凤眸含笑,温声问道,眼底的黯淡转瞬即逝,很快被隐藏起来。 “姐姐会平安回来的!” 她一字一顿郑重说道。 看着那双清眸中的柔软和温暖,容瑾笙心底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下,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轻轻在那柔夷上摩挲,心中微定。 “嗯,会的!” 两人细微的动作没逃到曲夫人的眼,她轻轻用手肘碰了下曲国公,示意他看。 曲国公见两人含情脉脉的场景,欣慰之余免不得唏嘘:“这时候就缺弈儿了,也不知他在南疆怎么样了……” “是啊,陛下铁血手腕,扼住了朝廷乱局,但南疆那边更乱,听说还有兴兵之嫌……哎,那孩子素来娇养惯了的,我真怕他扛不住。” 提起爱子,曲夫人也露出些许愁容和忧色来。 曲国公顺势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怪我,不该提起伤心事,你呀也别太担心了,虽然我不清楚他和那位南疆圣女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既然认定了她,他就该担起身为男子的责任!” “话是这么说不假,我就是怕……最近这些夜里,我总会梦到弈儿一身是血的跟我告别,那模样……光是想想我就揪着心疼!” “你肯定是最近处理事务太忙了,那臭小子滑溜着呢,谁能上伤得了他,别多想了啊!爹娘都还在呢,难得聚在一起,别叫他们担心!” 曲夫人瞧了眼喝的更高兴的几人,偷偷抹了把眼泪,强忍下心中难受,挤出个笑脸来。 “南疆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曲蓁压低声音对容瑾笙问道,蛛楼的各项机制在紧急恢复中,南疆闭塞偏远,甚是排外,搭建情报网的速度自然比不过早已存在多年的天机堂。 “暂时还没有!” 容瑾笙摇摇头,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再等等……” “嗯……” 不知为何,曲蓁心中又沉了几分…… 第843章 登基,容瑾笙称帝 一夜玩闹。 当晨曦洒落大地,笼罩在皇宫时,如沉睡的雄狮被唤醒,金蒙蒙的玉殿穹顶,恢宏壮丽,磅礴大气,无声的透着威严和霸气。 “咚!咚!咚!” 厚重悠远的鼓声回荡在奉先殿前,白玉石阶之下,群臣身着朝服,分列两侧,蜿蜒着排出了宁远门,黑云骑一身铁甲,佩刀驻守宫门,气氛肃然。 在偏殿的高楼上,满意和乔振雄等人凭栏眺望,满面欣慰之色。 满盈缺半边身子都探在了外边,喜道:“容哥哥来了!” “快看!” “这臭小子穿上龙袍,还真有那么几分味道……” 满意笑看着容瑾笙与曲蓁并肩踏上台阶,一步步往高出而去,男子一身正红色绣金龙袍,头戴玉冕,气势威仪。 他身侧的女子,满身金绣凤凰,戴凤冠,在满身火云的衬托下,肌肤赛雪,衬得越发不似人间色。 两人身后随侍者数千,缓步轻移,步步登高。 “好麻烦啊,早上姐姐他们先去祭拜天地,又在南城受群臣和都民耆老参拜,山呼万岁,回宫后连口气儿都没歇,又来了奉先殿。” 满盈缺双手托腮看着眼前这壮阔的一幕,数万人观礼,举朝欢呼,那熟悉的两道身影在人潮中分明渺小如尘埃般,却明亮耀眼,令人无法侧目。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何为君临天下。 “你懂什么!” 满意欣慰笑道:“新皇登基迎娶帝后,这小子将两道大典一并举办,除昭告天下之外,还有另一层意思。” “什么?” “帝后同位。” 他唏嘘不已,“就是告诉天下臣民,蓁儿这个皇后不是简单的称号,而是与他并肩同行,踏上帝王路,共享尊荣的发妻。” “这么复杂?” 满盈缺侧首看着自家爷爷,乍然笑道:“反正人他待姐姐如珠似宝,天下皆知。” “那可不!从宸王府抬出的聘礼愣是绕着汴京城走了十圈,头都能见着尾,那是什么排场?这小子怕是把家底儿都搬去曲国公府了。” 鬼剑也笑着摇摇头,别说旁人了,就是他们这些老家伙看着都觉得震撼啊! 盛世大婚,江山为聘。 帝后携行,共登琼宇。 这样的魄力和场面,怕是旷古绝今,他肯费这么多的心思娶了这丫头,愿日后也能相互扶持,倾心相待。 “姐姐也不差呀,陪嫁除了曲国公府金银古玩,庄子田契之外,爷爷也塞了不少东西。” 满盈缺双眼笑成了月牙儿。 满意老脸微红,啐道:“就你眼尖。” “心疼她就心疼她,嘴硬做什么?你真以为离开药谷时,我没瞧见你拿出的那些武林各家的令牌和宝物?还有一摞金票!” 鬼剑打趣的看着他,揶揄道:“你这攒了半辈子的积蓄都空了大半儿吧?平日里谷中来人,连喝口茶都要收银子,抠抠搜搜半点不肯吃亏,这次倒是大方。” “爷爷就是嘴硬心软。” 满盈缺低笑道。 他们爷俩你一句我一句,挤兑得满意成功红了脸,羞愤道:“懒得和你们搅和,她到底是我们药谷的少主,总不好丢了老夫的颜面。” “你就嘴硬吧!” 鬼剑无奈,看向了远方,却没察觉满意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欣慰和慈爱。 “都别吵了,要开始了!” 这一声出,几人当即噤声,往奉先殿前看去。 容瑾笙仰面望着奉先殿匾额,声音温润而冷沉,“启殿,请先帝遗诏,奉传国玉玺!” “启!” 礼官唱和,伴随着这道尖锐嗓音,奉先殿厚重的殿门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开启,容瑾笙身侧走出一人。 双手拜天,伏低叩首。 “老奴林德,蒙先帝信任,为保皇族正统于宫变之时携秘令出逃,时隔二十载,伴新皇登基,亲启遗诏,昭告天下!” 他拜了三拜,爬起身来,孤身入殿,不多时,便捧着一个长匣子迈步出殿。 拿出一物。 “传国玉玺在此,群臣跪拜!” “先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大喜,山呼海啸般跪了一地,眨眼间,数万之众唯有容瑾笙与曲蓁并肩站在殿前,茫茫天地,独剩他们二人。 待他们拜完,林德又拿出一物,缓缓展开。 “宸王容瑾笙接旨——” “儿臣接旨!” 容瑾笙牵着曲蓁,撩袍下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已敬天法祖为首务,今朕年岁愈重,感及承嗣之大业,心中甚忧。朕在位三十四载余,膝下单薄,诸子脾性各异,恐男难堪大任。” “幸得老来子,天降异象,为盛世明君之诏,朕心甚悦,赐号‘宸’,待朕百年之后,以其为继,立为新君,即尊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永兴五十三年冬,初七、卯!” 林德念完遗诏,轻轻合上,递给容瑾笙。 “儿臣,接旨!” 他应了声,接过遗诏和传国玉玺持在手中,回身相望,群臣再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振聋发聩,直冲云霄,驱散了笼罩在皇城之上的薄云,但见万里晴空。 接下来授册宝,追尊四代考妣,除先帝外,容瑾笙一力废除太后尊号,改封雪贵妃为太后,史称‘孝懿仁皇太后,迁陵寝,与先帝合葬!’ 新皇登基礼成后,又是婚典。 礼乐齐鸣。 授予宝册金印,由翰林大学士撰写册文,礼部诵读,一系列流程之后,“请陛下及皇后娘娘,告拜天地!” 香案已经设好,位于奉先殿内。 礼官拢袖,高喝道:“一拜天地!” 容瑾笙侧身,牵着曲蓁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拜! “二拜高堂!” 两人转身,撩起衣裳正准备跪下,突然有人惊道:“不对,你们快看,摆在香案上的那是谁的灵牌?” 礼乐戛然而止。 群臣愕然急忙看去,就见先帝和孝懿仁皇太后牌位之侧,竟放着另外两尊令牌。 “先父顾氏回春之灵位”“先妣曲氏之灵位”…… 四尊牌位,并排而置。 曲…… 第844章 朕,开此先河! 这,这难道是皇后娘娘的生母及父亲灵牌?开什么玩笑?有谁听过新皇登基,迎娶国母时还要跪拜女方爹娘? 还是在这种情况之下? “陛下,这不合规矩啊!” “是啊陛下!” “古往今来,从未有此等奇闻,传出去,定是要叫天底下笑话的!” “……” 群臣一阵骚动。 曲蓁望着那四尊牌位,眼前突然一阵湿润,爹爹,娘亲,这个人,这个人瞒着她到底还做了多少? 奉先殿,奉的是皇家祖先! 他却将爹娘的令牌,安置在了此处! “容瑾笙……” 她颤声唤道。 “我在!” 他的声音依旧是一贯的清润温和,回眸看她,玉珠垂帘亦掩盖不住那眸底的温柔。 耳畔是万千反对和讨伐,铺天盖地而来。 或是尖锐,或是急切,或是愤怒。 唯独他浅淡而坚定。 “你的爹娘也是我的爹娘,你我大喜之日,跪拜高堂,他们当为见证,证我,此心不渝!” 闻言,曲蓁喉间略哽,不知该说些什么。 底下的曲国公等人震撼之后,又生出几分宽慰和动容来,时至今日,此情此景,他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蓁儿的嫁给他,这辈子我都能安心了。” 老国公笑叹道。 “父亲说的是,陛下的确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曲国公出声附和,心中可谓是五味杂陈,陛下如此礼遇,他们是安心了,但旁人未必会高兴! 新朝初建需要制衡,而一贯的手段便是联姻,选几位重臣之女充盈后宫,以拉进距离。 那些人眼见富贵断送,岂肯甘心? 此念刚落,便有一老臣颤巍巍出列,跪在玉阶上,高喊道:“陛下,此举有违祖制,是大逆不道之举啊,老臣斗胆请陛下三思!” 他话音激越高昂,回荡在天地间。 容瑾笙对着奉先殿跪直的身子未有半分动作,曲蓁回眸要去看,被他一把抓住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淡然道:“跪拜高堂,如何就大逆不道?” “君臣君臣,先帝为君,曲家为臣,岂能将两者灵牌共奉在这历代先祖面前,受群臣跪拜?这不是要乱套吗?” 老者叩首回道。 “朕今日迎娶帝后,与她共享尊位,她的长辈便是朕的长辈,当次跪拜有何不可?” 容瑾笙轻拍着曲蓁的手示意她安心,头也不回的道:“容越窃国,坐在这龙椅上统治大盛逾二十载,该乱的早就乱了,又何必纠缠这一桩?” “陛下——” “徐大人不必再说,史无前例之事,朕今日便开此先例,祝愿我大盛帝后同心,共谋盛世之太平!” 容瑾笙的态度极其强硬,震得群臣面容失色。 这是要一意孤行? “陛下!” 老大人痛心疾首的望着他的背影,含泪道:“老臣骑七十高龄仍在朝中供职,日夜警醒不敢懈怠就是为了能亲眼看到大盛恢复繁荣,百姓康乐太平。” “陛下素有贤名,乃旷古奇才,当为今世之明君,可要为了一个女子便罔顾纲常,不将祖宗礼法放在心上,那是要遭天下人唾骂的!” “老臣劝不动您,未尽为臣之本分,自觉愧对先帝,实在无颜舔居此位,这便……告老还乡去吧!” “不可!” 当即有人走出,撩袍与他一道跪下,“陛下,请陛下三思啊!” “请陛下三思。” 群臣呼啦啦跪倒了一大半儿。 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曲国公等人见状,眉峰紧蹙,看向奉先殿前的两人,群臣的反应比想象中还要激烈,这下怎么收场? 数道如针芒般的目光刺在曲蓁的背上,她柳眉轻蹙,看着身旁面不改色的人影,思索再三,柔声道:“陛下,安抚为上,要不还是……” 她自然想同寻常女子般跪拜父母,可她嫁给的人是帝王,有些事非不可为,是不能为! 他有这样的心意,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顾家爹爹和娘亲在天有灵看到这幕,肯定也是高兴的! “蓁蓁!” 容瑾笙凤眸凝视着她,温声道:“若我连这样的小事都要处处退让以求安稳,那日后如何护得了你?” 曲蓁一时语塞。 他薄唇轻抿,浅浅一笑,转向身后时,眸光乍冷:“徐大人倘若已经想清楚了,那就回府拟定辞呈,这递上御书房,朕自当批复。” “陛下!” 老者愕然的瞪大眼,他没想到容瑾笙会顺水推舟,直接应了此事,当着群臣的面儿,他这下算是真的进退维谷,尴尬难堪了! 其他跪着的几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位新皇看似温和寡淡,没想到比起景帝,手段更为凌厉铁血! 一句批复,彻底堵死了他们的后路。 这样一来,谁还敢再开口? 万一他们要请辞,然后陛下直接允了,到时候他们是走还是不走? 众人心思各异,场面一度僵持下来。 见状,曲老国公缓步出列,走到徐大人面前,俯身将他掺起,轻叹道:“你啊你,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稍不如意就撂挑子走人,这不是伤了陛下的心嘛!” “我……” 徐老大人面色尴尬,胡子颤抖着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国公压低声音道:“徐兄,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糊涂了,这是什么场合?新皇登基,帝后大婚,群臣进谏!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儿以辞官威胁,他要是退让了,那真是颜面尽失,沦为笑柄!” “我,我也不是威胁,这不是一时情急,想岔了嘛……” 老者也是官场的人精,稍加点拨就清醒过来,这才明白方才做了多愚蠢的事儿! 哪怕是帝王的尊严,陛下不想答应也得答应,否则日后群臣有样学样都来辞官,那朝廷还如何管治? “曲老兄,那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这,这不上不下的也太难堪了……” 徐老大人一时头大如斗。 谁知不等曲老国公答复,殿上就传来道声音来:“老国公勿怪,方才也是朕言语过激,误会了徐老大人的好意。” 第845章 大婚之夜,一封血书! 台阶已经给了,容瑾笙顺势而下,起身回望着群臣,清声道:“徐爱卿忠君为国,直言进谏是好事,只是朕以为,明君与否不在乎这小小的礼制。” “朕既当此位,为君当励精图治,匡扶社稷安稳,为夫则当护持发妻,绵延皇家后嗣,为子当孝敬尊长,不负先祖重托。” “朕既是帝王,也是她的夫君!” “朕此生不负天下黎民,也定不负她!诸爱卿谨记此诺,方能明悟朕之决心。” 他嗓音低沉醇厚,透着无比锋锐的霸道,回荡在每个人的耳中。 他登基为帝,不惜开罪老臣也要昭告天下,在他容瑾笙心中,这位皇后的份量是何等重要,她是他的妻,也是他的命! 谁敢置喙! 奉先殿前,数万万之众一时间鸦雀无声,还是曲国公最先回过神来,扬声道:“陛下所言臣等谨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纷纷回过神,潮水般跪下,伏低高呼。 再无人敢指责什么礼制法度,尽数拜服于新皇的威慑之下,肝胆俱颤,心悦诚服。 徐老大人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无奈叹气,却也知道大势不可违,顿时收敛了所有杂念。 只要陛下明白他的苦心,便足够了! “还愣着做什么?继续啊……” 林德见容瑾笙处理得如此游刃有余,当下对先帝的眼光万分敬佩,忙对礼官催促道。 “额对,二拜高堂——” 礼官再呼。 容瑾笙气定神闲的再度跪下,曲蓁看到他望来时眼中的笑意,心下微暖,牵紧了他的手掌,缓缓叩拜。 爹爹,娘亲,女儿愿嫁与他为妻,执一人之手,赴白首之约…… 你们,看到了吗? 凤冠流苏垂落在她脸颊,冰凉又有些痒痒的,曲蓁笑意绽开,恭敬拜了三拜,又在容瑾笙搀扶下起身。 “夫妻对拜——” 礼官的唱和声在曲蓁耳中不住拉长回荡,她被扶着转身直面容瑾笙,眼前的男子眉眼含情,温柔款款,如画的容颜在这火红的颜色灼烧中,衬得越发肤白如雪,琉璃模样。 容瑾笙…… 她缓缓拱手俯身,含笑唤道:“夫君有礼!” 这一声软糯温柔,娇憨醉人,容瑾笙闻言,眼中乍然裂开道喜色来,随之而拜,笑叹道:“蓁蓁,你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我知道!” 她敛容肃声,在容瑾笙的打量中,低声道:“因为,我也是!” 嫁与他,占有他,与他合卺交杯,与他共赏山河月色,与他……一道走完余生。 遇到他之后,她再也不想独行…… “礼成!” 这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视,许多话不足言语,但其中的情谊两人早已心照不宣! 至此,婚典大成。 之后帝后同坐勤政殿,受群臣朝拜,摆宴相庆,礼仪之繁琐,饶是曲蓁耐性再好,都有些忍不住。 好容易趁着换衣的空隙喘口气儿,摘下凤冠一看,额头已经被压出了一条红痕。 “别啊,还没完呢!” 谢涵在后殿帮她整理,忙出声制止道:“稍晚些还要会见国公等人,告别尊长,届时还有一堆人跟着,可不能瞧见你这衣冠不整的模样。” “你放过我吧!” 曲蓁连忙避开她伸来的手,端起杯茶猛灌下独,又吃了些糕点才稍稍好受了些。 再看那凤冠眉头蹙的更夹死只苍蝇。 “这冠也太重了,戴久了会得颈椎病。” “都是宝玉明珠镶嵌的,再加上冠身用的还是足金,当然重了,你就别抱怨了,这病也不是人人有资格能得的!” 谢涵无奈扯了扯嘴角,“大盛开朝以来,历代帝王娶妻都没有用过这般隆重的典仪和发冠,处处逾制而为,也不怪那些老大臣冒火。” “对了!” 她突然想起一事,忙提醒道:“不久前,大离、北漠和南边都送来了贺礼,就摆在后殿。” “离太子乃是曲夫人所出,与你是兄妹,南边……约莫是大公子送来的,他们都还能理解,北漠的礼是谁送的?” 北漠…… 曲蓁眸光微动,摇了摇头:“不知!” 容瑾笙登基以及大婚的事宜昭告诸国,办的十分匆促,是来不及谴使观礼的。 大离那边是他特意给大哥去了书信。 北漠……应当是薛静琅和宁姐姐,他们一直与天机堂保持着联络,知道此事并不奇怪。 “好吧……” 谢涵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蔫蔫的答了声。 两人没呆多久,就被叫去继续走流程,该行礼的行礼,该笑的笑,如木偶般被摆弄许久后,四周才真正清静下来。 曲蓁坐在潇湘馆内,红颜锦垂落四周,被褥下洒满了桂圆花生等物,眼前龙凤红烛燃着,隔着覆盖面上的珠帘,光晕显得有些破碎。 四周安静。 静的能听到她的呼吸声,容瑾笙知道她不喜人跟着,特意吩咐宫婢候在了殿外。 她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心下分外柔软。 就在这时,殿门吱呀一声突然开了,来人的脚步声却不似记忆中那般轻浅从容,而是带着几分急促与凌乱。 “主母!” 血手止步于珠帘之外,刹的太急,竟还有些踉跄。 “什么事,说!” 曲蓁心中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窒息的感觉潮水般漫上胸腔,填的她嗓音都有些喑哑。 “刚才天机堂收到南疆传来的消息……是……” 他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主子大喜之日得见血光,原本是不好的,但他们都清楚这件事对姑娘而言意味着什么。 若是耽搁了,恐怕她这辈子都难以安心。 “是什么?” 不等他想清楚,面前的纱帐被人一把撩开,曲蓁快步而出,覆在面上的珠帘因动作太过急迫胡乱的拍打着。 她语气急切,隐有颤意。 “信呢?拿给我!” “在,在这儿!” 血手忙躬身退了步,从袖中拿出张碎布来,那布是上好的缎子,四周参差不齐,看的出来是被暴力撕扯下来的。 而在接到手中的刹那,尚未展开,便能瞧见那浸透了布帛的血色…… “迦楼危,蓁儿速来南疆!” 字迹潦草,四周还有滴落血迹,但曲蓁一眼便认出,这,是曲弈的字…… 第846章 赶赴南疆 这么久没有消息,刚收到便是封血书。 曲蓁攥着碎布的手指不住的收紧,视线凝在那殷红的血迹上,通体冰凉。 “大盛与南疆相隔千里,用最快的鹰隼传信也要将近七日,也就是说,这封手信早就发出了,那迦楼她……” “不行!” 她倏地看向血手,冷声道:“快,备马,去南疆!” “可是主母,今夜是您和主子的洞房花烛夜啊……” 大喜之日,新娘不见踪影,留下他们主子独守空房,这叫怎么回事? “都什么时候了,哪里顾得上这些?” 曲蓁心中苦涩,她又何尝不知今夜策马离去对容瑾笙而言不公平,可那南疆命悬一线的,有她同生共死的朋友,还有她的兄长,那是曲国公府的独子。 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如何能束手旁观? 血手被斥的一颤,也深知自己失言,忙拱手道:“属下这就去办!” 他疾步出了潇湘馆。 曲蓁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绣纹精致的嫁衣,深吸口气,强压下胸腔中翻涌的焦躁和不安,转回屏风后将它换了下来,规整的搁在床榻上。 凤冠霞帔,举朝同贺。 他给了她一场盛世大婚,但今夜,注定是要留下些许遗憾了。 正出神之际,身后突然伸出一双手,揽着她的腰肢,青竹的冷香伴随那怀抱逼近,将她整个人牢牢的箍在怀中。 “蓁蓁。” 低哑的嗓音伴着些许酒香在她耳尖拂过,灼热的气息铺洒在她的肌肤上,烫的她身子也跟着颤了下。 “容瑾笙,我……” 曲蓁斟酌着准备开口解释,便听身后那人道:“去了南疆要一切小心,大祭司所谋不小,手段诡谲阴险,你切勿与他硬碰硬,自保为上。” 说着,那双白玉般的手指便勾着她腰间系的有些凌乱的衣带,动作轻柔的重新系好,顺便还帮她摘下了耳坠,整理好被勾的有些凌乱的青丝。 那动作,熟稔而又有着几分眷恋不舍的纠缠。 曲蓁一把抓住他的手,牢牢扣住,涩然道:“待我归来,定补你个洞房花烛夜!” 身后的人似是愣了下,薄唇微勾,“这可是你说的!” “嗯,绝不食言。” 她紧紧攥着那温凉的手掌,心中愧疚流淌,任由他抱着,眷恋这最后的温情。 容瑾笙颇为遗憾的摇头,叹道:“等见了你家兄长可要记得告诉他,这债我有朝一日定是要讨回来的。” “好!” 曲蓁很是配合的点头。 “去了南疆,不许贸进,不许受伤,不许看旁的男子,也不许再招惹桃花债,知道吗?容夫人!” “我何时招惹过桃花债?” 她挑眉微微侧首看他。 “你忘了?桃源县一行,你可是带回来个大麻烦,总之,要时刻记得,我在汴京等你回来还债!” 容瑾笙笑着用鼻尖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语气亲昵:“别让我等太久。” “此去南疆路途遥远,我归期不定,不过……” 曲蓁转身,望着那如画似魅的面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仰面凑了上去,话音含糊。 “先付些利息吧!” 那柔软的唇瓣贴住他的刹那,容瑾笙反客为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掠夺侵占,将独属于他的气息牢牢锁住她。 寸寸相逼,霎时点燃了两人。 凌乱的气息,狂热的心跳,肌肤变得滚烫灼热,似是要烧起来般。 良久。 容瑾笙恋恋不舍的松开她,低低的喘息,苦笑道:“真是自讨苦吃,哪里是索取利息,分明就是……” 自我折磨! 费尽磨难娶回家的夫人,新婚之夜要留他独守空房,他也真是……可怜人! 闻言,曲蓁面颊绯红,那清冷的面容配上这般神情,催人疯魔,勾魂夺魄。 被这样一双眼盯着,容瑾笙哪里还能平静下来?抬手覆在她眼上,堪堪扼住了心中的悸动。 气氛旖旎暧昧。 熟悉的气息充斥着鼻腔,使得曲蓁有些不自在,忙转移了话题:“我去了南疆,那姐姐那边怎么办?” “姐姐……我托付了老谷主和鬼剑前辈,他们会北上潜入邺城,看看有没有机会动手。” “邺城?景帝他们在邺城?” “嗯,他们一路北上,收服了绥化、淮安、周阳、股境等八个州府的驻军,最终选择了靠北的庐州府邺城定都称帝。” 容瑾笙捋着她细软的青丝,轻道:“也是今日登基,昭告天下,我方才收到的消息。” “不仅如此,北境景帝公开宣战,南边的南疆也并不太平,率军攻城,已经与晏晔交了几次手了。” “所以恰逢乱世,今夜本就难以太平,各部重臣已经入宫,要商议北伐之事,便是没有这封手书,也难以圆满。” “蓁蓁!” 他端详着她,小心的摩挲着她的面颊,柔声道:“你我都不是拘泥于情爱之人,国难当头,在其位,当谋其政,我们都明白彼此,便不用负疚。” 这番话,是为了抚平她心中的歉疚。 曲蓁豁然,含笑点头,“嗯。” “去吧!” 容瑾笙松开手,退后两步,拢袖目送着她,此刻血手已经在殿外等了许久,曲蓁深深凝望他一眼后,旋即转身大步离去。 骑上快马,往宫外疾驰。 血手却被她留了下来。 “朝中事务繁忙,即将兴兵,他身边可用人手不多,你留下来帮他!” “可是主母……” “就这么定了!” 最终,血手只能目送她远去,曲蓁出宫之后,先去了趟青镜司,见了顾义等人。 “你们即刻动身,前去与冷锋汇合,整顿奴军。” “主上,那你呢?” 钱小六有些意外的问道。 难道不和他们一起吗? 曲蓁面色凝重,望向天边的圆月,沉声道:“我要去南疆。” “什么?那我们跟你一起去!” “南疆那边驱使蛊虫,手段阴诡莫测,你孤身一人属下等岂能放心?” 周木匠也附和道。 曲蓁果断拒绝,“我会带着祭酒前辈一道去,有他在,路上也有蛛楼的人马接应,不会有问题。人多了反而坏事!” “可是……” 钱小六还想再说,被魏康安打断道:“主上考虑的是,南疆那边很是危险,且我等都不会医术,对蛊虫更是从不研究,去了也只能拖后腿!” 他对着曲蓁抱拳道:“主上,那你定要小心,我们等你平安归来。” 顾义也开口道:“奴军那边,末将会将一切整理妥当,随时备战!” “好!” 曲蓁点点头,“那就交付给诸位了!” “属下领命!” 众人忙抱拳躬身,目送着她离开后,转身动手收拾行囊,准备出城,前往边疆苦寒之地,与前去打拼的冷锋等人汇合。 此时盛夏时节,风过浮月,却骤然吹的众人一阵胆寒! 看样子,这天下就要乱了! 第847章 罪与罚! 曲蓁离开青镜司之后,转道去了趟药谷的私宅。 满意和鬼剑都不是喜欢热闹的,观礼之后已经回来,正躺在夜色下乘凉。 小兰花被灌醉带了回来,此刻正睡在榻上,夜风吹过悬窗牵起他的衣角,他嘟囔着嚷了句“喝,我没醉”后,又翻身睡了过去。 曲蓁的出现使得满意和乔振雄都是一惊。 满意翻坐起身,“丫头,新婚之夜,你不去洞房花烛,跑来这儿做什么?” “南疆出事,我要赶过去。” 曲蓁直言不讳,也就没绕弯子,对他们两人拱手道:“邺城营救姐姐的事就托付给两位前辈了。” “情况很严重?” 竟然逼的她撂下刚大婚的夫君,连洞房花烛都顾不上,披星戴月的要赶路。 满意下意识蹙眉,“那可是个麻烦地儿,就算是蛛楼,在那儿能帮你的都十分有限。” 曲蓁点头,“我知道,我会见机行事的。” 她一贯都是云淡风轻的疏冷性子,凡事不喜争执,但性子极为执拗,一旦认定就算是十头牛都拽不回来,满意两人深知这点,就没再多话。 “长公主那边你放心,我们定然尽力。” “那小兰花怎么安置?” 他们都不在汴京,虽然有药谷众人护着,还是让人觉得不安。 “这件事我们已经和容小子商议过了,小兰花就安置在宫里,一来和棠越相伴能热闹些,二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他还能照拂一二。” 满意答道。 “如此也好。” 曲蓁心事已了,处置好药谷诸事后,询问了祭酒的位置,着人飞鸽传信他停在半路等她汇合之后,便动身出城。 满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怅然道:“你说好不容易他俩成了婚,却发生了这种事,哎!” “他们有自己的事忙,我们也别懈怠,早日准备动身北上吧,拖得越久越难处理。” 乔振雄擦拭着宝剑,冷不丁的说道。 “这还用得着你催?我早就让柳生去办了。” 满意捋着胡须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行了,你就别擦那破剑了,亮的都能照镜子了!” “它不是破剑。” 乔振雄冷冷回道。 剑对于剑客而言是命根子,当年断剑实在是心灰意冷,如今好容易恢复了功力,又寻了名匠修补好曾经的‘伙伴’,拿在手中便觉得回到那段仗剑天涯,意气奋发的岁月。 如何能忍得这般轻待? “好好好,知道它是你的宝贝,我不说还不行吗?夜深了,早点歇息吧,明日我们就动身!” “嗯!” 于此同时,青镜司一封书信送去了谢府…… 曲终人聚散,各有命数,他们终将化作无数细流,流往该去的地方…… 而汴京城皇宫之中,盛宴大喜,歌舞不绝。 泸州邺城行宫册封礼后,却是一片愁云惨雾之景。 晏峥带回容檀,交予鹰司看管之后,被召去了临时选作书房的大殿,殿门紧闭着,安总管躬身候在外面。 见了他,神色分外复杂。 “老奴参见摄政王!” “不必多礼。” 晏峥虚扶一把,俊逸的面容上还残留着昼夜赶路的疲倦和苍白,往里觑了眼,沉声道:“陛下召我议事,劳烦公公通禀。” 他不再像过往般‘老头’的乱叫,也没有亲昵熟稔的勾肩搭背,反倒是沉稳客气的行礼,按照规矩等候传唤。 夜色里,那深红的长袍被月光银辉抹去几分艳色,显得有些黯淡。 正如他这个人一般,这世间再没有张扬纨绔、肆意风流的晏世子,有的只是陛下寄予厚望的摄政王,新一代的领军。 “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请王爷随老奴来。” 安总管悄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转身推门而入,晏峥毫不迟疑的跟上,一道进了内殿。 这邺城的行宫是当年陛下初登基时命人建造的,原是为了北巡落脚而准备,建筑华美,楼阁深深,颇具北方豪迈壮阔的风格。 恐怕那时陛下都没想到,有朝一日驾临,竟是遭人夺了位,逃窜至此! “陛下,摄政王到了。” 安总管行礼后退了出去。 将整个空间留给他们君臣二人,坐在那桌案后老者老态龙钟,行将就木,身子清瘦虚弱到如同骨架般一戳就散,勉强撑起龙袍,树皮模样的面容上嵌着的那双精光矍铄,异常锋利的眸光,也瞬间落在了他身上。 “你回来了。” 景帝开口。 那声音分明平和,晏峥却听出了一股冷厉之势。 他当即一撩袍子跪倒在地,沉声答道:“微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如此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景帝沉默须臾,“朕还以为你打算抵死不承认。” “臣不敢!” 勤政殿上,众目睽睽之下,他状似狠辣出手,实则故意打空,沦为人质以解曲蓁等人燃眉之急,这行径能瞒得过旁人,如何能瞒得过陛下? 他身手如何,陛下最清楚。 此事,没有辩解的余地,他也不想辩解。 “你不敢?朕瞧你敢的很!晏峥,你太让朕失望了!” 景帝沉喝一声,一掌拍在桌案上。 气氛急转直下。 晏峥挺直脊背,“请陛下降罪。” “好!这是你自找的!” 景帝咬牙,无法遏制心中汹涌的怒火,对暗处唤道:“来人,拿藤鞭来!” “是!” 当即有人应声,不久后,恭敬的递上一根软鞭。 与寻常鞭子不同的是,这根软鞭上有着无数密密麻麻的纲刺,锋芒倒勾,泛着寒光。 不难想象要是被这鞭子抽上一下,那刺必然是深入肌骨,连皮肉都能生生挖出一层来。 晏峥见状,惨笑一声,遂阖眼不再去看。 内心却是无比的平静。 北上的这一路,他早就猜到此事必然无法善了,如此也好,他做错的事他自己承担,不要牵累晏家其他人。 “啪!” 景帝拂开暗影,亲自挥鞭,鞭子卷着劲风劈空而下,最终落在晏峥的背上,饶是早有准备,他还是险些惨叫出声,一把攥紧了袖子,指节根根泛白,像是要生生被按碎! 肌肉瞬间紧绷! 疼! 剜骨一般的疼,背上的皮肉似是被无数刀子划破,一寸一寸的撕开了他的神经,将他砸碎…… 第848章 我愿服输,不悔! 晏峥自幼锦衣玉食,珍宝般被人精细养着,哪怕是习武也没吃过什么苦头,他原以为药谷禁地一行,被食人鸟兽啃咬,被阴司琰控制剜了大腿的肉已经是极致疼痛。 可比起眼下,却是小巫见大巫。 他浑身都在抖,冷汗瞬间冒出浸透了衣衫,随后又与破裂的伤口混合,疼的他自脚底到头发丝都在打颤! 可这,才是第一鞭! “晏峥,朕自你幼年起便对你多有纵容娇惯,太子皇子进不得的御书房随你出入,你烧奏章、打官眷、四处捣乱朕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苛,只当你年幼贪玩,不甚在意。” “可那是什么时候!大是大非面前,你竟然倒戈相向将朕送于万劫不复之地,这么多年的教导维护,终究比不过一个女人吗?” 景帝怒不可遏,抬手又是一鞭。 啪! 晏峥咬牙受着,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面对这指责,只强忍着颤粟低声重复道:“臣有罪。” “对,你有罪!通敌的大罪!” 见他这般死不悔改的模样,景帝气不打一处来,接连挥鞭,‘啪啪啪’抽的鲜血四溅,晏峥挺直的脊背终于再坚持不住,在最后一鞭落下时,“噗”的吐出口血来,趴在了冰冷的地砖上。 景帝见状,握着鞭子的手微不可见的抖了下。 可就在下一瞬看到晏峥挣扎着要爬起来的动作后,再度冷凝。 “请,请……陛下,责罚!” 晏峥勉力跪直身子,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但还是咬牙从牙缝中挤出了这句话。 不肯服软,不肯示弱! 他是在认罪受罚,也是在自我惩罚,明明早知立场不同,明明早知她心硬如铁不可逆,明明早知……这不过是一场自我感动,一厢情愿的……执念。 明明…… 他从来都是求而不得宁可毁掉的性子。 可偏偏对于她……狠不下心,一想到那日勤政殿被围后她的下场,就奋不顾身的扑了出去…… 救了她,挨了罚,就这样吧! 就这样断了念想,也好! 景帝看到他眼底的哀凄和惨笑,破碎和绝望,那样的眼神何等熟悉?恍惚间他似是又看到了那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神仙眷侣,肆意逍遥,唯独剩下他形单影只…… “你真的以为她会记住你的好吗?” 景帝听到自己的声音漠然而麻木,毫不留情的化作刀将他的心刺的支离破碎。 “晏峥,你在这儿为了她受罚,你可知道她在干什么?” 晏峥抿唇未语。 强行撑着身子保持着清醒,低低的喘着气,关于陛下那些旧情事他已经知晓的差不多,听这话中的怨念,想来又是记起了某些旧事。 以己推人,才对他大加叱责。 他沉默,景帝却并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有些事既然做了,就要记住那些愚蠢的行为带来的后果。 景帝沉声道:“你肌骨断裂,血流成海,她凤冠霞帔,洞房花烛,晏峥,清醒点吧!你喜欢的就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女人!” 声落,满殿清寒。 晏峥的身子犹如石化了般,僵滞许久,忽然缓缓回头凝视着他,声颤而轻的问道:“你,你说什么……洞房花烛……” “容瑾笙今日登基称帝,迎娶帝后,此刻……” 一声嗤笑后,景帝抬眸望向那高悬的圆月,轻嘲道:“此刻可不就是良辰美景,洞房花烛嘛……” 他输给了离尧,这孩子也没能争得过容瑾笙。 真是天意弄人! “大婚,洞房?……大婚、洞房……洞房……” 细碎的惨笑从那佝偻着的身躯传出,晏峥咀嚼着这几个字,原本克制的痛意突然决堤般涌出,他一把揪住胸口的衣裳,蜷缩着倒在地上,身子不住的发抖。 “洞房花烛夜,哈哈哈哈……” 脊背的伤口蹭在地砖上,拖出模糊的血痕,晏峥恍若未觉,只觉得心脏处传来的疼痛竟比那藤鞭抽出血肉的感觉还要更烈!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碾过,整个人都碎开了一般。 疯癫而痴狂的惨笑回荡在殿内,趴在地上的人影不住的抽搐着,眼泪并着鲜血淌下,画面可谓惨烈。 “后悔吗……” 景帝冷眼看着这幕,心底的阴暗和怨恨不住的滋生。 晏峥未答,身子翻滚良久才奄奄一息的安静下来,他面上的愤怒、哀伤、苦怨不知何时已经尽数敛去,独剩下麻木和死寂。 他道:“不悔!” “不悔?她都这样对你,你为何不悔!” 这回答出乎意料,景帝几乎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鞭子,克制不住的就要抽他。 晏峥眼神空洞,轻声答道:“她从未给过我希望,是我一厢情愿,就该愿赌服输。” 她也曾正视过他的心意,并且郑重的给予回应。 即使这回应,非他所愿! 成婚了也好,该结束了,结束他这空妄的执念,结束他这左右摇摆的痛苦,结束他曾卑微乞求的过去…… 都结束了! “就这样吗?就这样放弃,就这样认命?晏峥,你的骨气呢?你的骄傲呢?你,应该去抢回来,哪怕毁掉她,尸骨,也该是你的……” 景帝面目狰狞,扬鞭挥下,‘啪’的带起一阵血雾。 “为什么不去争,为什么不去抢,懦夫,废物!” 他犹觉不够,还要扬鞭再打,晏峥咬牙挺着没有还手,还是暗处有人看不下去,倏地现身拦住了那鞭子。 “陛下不可!” “滚开!” 景帝一脚踹他。 那暗影岿然不动,埋首道:“摄政王伤势已经极重,再打下去,恐怕要伤了根骨,眼下正值用人之际,请陛下三思啊!” 景帝怔住,似是从癫狂中回过神来,面色铁青看了眼跪在地上,脊背血肉模糊,已经去了半条命还在苦苦支撑的晏峥,虽然没说什么,却一把撂开了藤鞭。 “滚出去!” 这算,放过他了? 晏峥缓缓叩首,额头撞在地砖上,身子猛然泄了气,再挪动不得,他哑声道:“谢陛下,臣……告退!” “王爷慢些。” 暗影扶着他艰难的站起身,见景帝没有反对,抓过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拖着他往外走去,所过之处,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第849章 南下,天门镇! 出了殿外,两人迎面撞上一人。 “呦,这是怎么了?受罚了?” 裴司影阴阳怪气的笑着,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假笑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摄政王再怎么胡作非为,也要知道陛下的底线在哪儿才是!”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本王?” 晏峥缓缓抬头,一双眼冷光乍现:“裴司影,你最好别再来招惹我,否则……” “否则什么?这鞭伤还没好呢,王爷又打算内讧了?” 他不甚在意的冷笑了句。 闻言,晏峥喉咙滚动了下,面上不复冷杀之色,浮现抹诡谲的笑意来,拂开暗影的搀扶,一步步踉跄着走到他身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裴首座,你说要是被天下人知道,人前光鲜无限的鹰司首座,其实是个断了子孙根的死太监,他们,该怎么想?” “晏峥!” 裴司影骇然,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晏峥是怎么知道的,竟还拿来威胁他…… 他几乎克制不住的想抬手直接捏碎那喉咙。 可他不能! 别说陛下不会容许晏峥出事,就是晏峥自身武功也不弱,完全能避得开,他没机会动手! 晏峥见状,冷笑着退开两步,“所以识趣些,别来招惹我,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走吧!” 他看向暗影,暗影会意上前,扶着他离开。 裴司影身子定在原地,看着那一串串血脚印,心中的杀意越发凌厉,晏峥,晏峥……都沦落到这种地步了,还骄傲的不肯低头。 好个晏家世子,好个摄政王! 傲气是吗? 他裴司影想要折磨一个人,有的是办法,咱们走着瞧! “属下裴司影,有要事求见陛下!” “进!” 厚重的殿门掩去了里面的叙话声,晏峥刚回晏家暂时落脚的地方,便直接昏死过去,晏家顿时人仰马翻。 邺城之内,万家灯火,各怀心思。 曲蓁对此却全然不知,她刚与祭酒汇合,正迎着月色疾驰在南下的官道上,心中不住的呢喃着:迦楼,等着我! 一连数日,她马不停蹄的赶路。 饿了就随便咬两口干粮对付下,终于在大半个月后,看到了大盛南境的关隘。 “少主,出了天门关就算是正式踏上了南疆的疆域,我们先在这边城停留补给下,养好精神再动身,顺便也需要联络蛛楼的探子,打探下情况才是。” 祭酒知道她心中着急,直忍到了现在才说。 他们这位少主可比他想象中还能忍,就连他都在这段昼夜兼程的赶路中觉得疲倦和困乏,她虽清缄不少,眼神却依旧坚韧。 曲蓁看了眼四周来往的百姓,也明白他说的在理。 “那也好。” “少主去前面酒楼先吃点东西,我去联络蛛楼的人,晚些时候再来汇合。” 祭酒提议道。 “一切小心。” “是!” 祭酒离开后,曲蓁牵着小白走到酒楼前,说是酒楼,其实就是用土堆砌起来的二层小楼,外面挂着酒幡和七彩的布带,看着十分简陋。 “呦客官,您是刚来天门镇的吧?里面请!我们家可是这儿最热闹的酒楼,有许多的特色菜,保管你吃了就不想走!” 小二迎上来接过缰绳,把小白拴在了一旁的马厩里,热情的招呼着曲蓁进了店内。 刚踏入,曲蓁面色古怪的打量着四周。 店内只有零星的三两个客人,各自占了个角落吃着酒菜,不论怎么看,都与店小二口中的‘热闹’不沾边。 店小二见她止步,也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姑娘,我这可不是诳你,咱家当真是这天门镇最好的酒楼,平日里人也挺多的,这不是南疆那帮子王八蛋又闹腾着这打仗嘛,大家都缩在家里不敢出门,生意自然就冷清了。” 他招呼着曲蓁落座,倒了杯茶水。 “此地正乱着,难得见到外地人,姑娘是来做什么的?瞧您的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 “您也别怪小的多嘴,姑娘孤身一人还是别在外面走动了,现在世道乱着,什么人都有,容易惹麻烦。” 自古迎来送往的大多练就了一副好眼力,他虽然看不出来路,但能穿的起名贵衣料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可千万别是离家出走的千金小姐,在这乱糟糟的地方,那是要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的! “多谢小哥叮嘱!” 为了避免麻烦,曲蓁特意戴了斗笠,遮去了原本的面容,但那清冷的语调落下,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店小二被谢的羞红了脸,连连摆手道:“不用谢不用谢,就是提个醒儿,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是没错的,姑娘要是怕的话,不如就去隘口内呆着,那儿来了个极为厉害的将军,有他护着会很安全。” 将军? 说的是晏晔吧! “你方才说起战事,情况怎么样了?” 曲蓁顺势问道。 “具体的咱们这些小老百姓也不知道啊,不过我听人说打得挺惨烈的,南疆那些人手段阴毒的很,很是难缠呢!” 看来南境的战事的确不容乐观。 她时间紧迫,怕是来不及去见阿渊一面了,以他的能耐,想要守住这天门关还是没问题的。 眼下最紧要的,是准备去南疆的事宜。 曲蓁话音一转道:“正好,我也饿了,劳烦小哥端些饭菜来吧,尽量快些,再准备些干粮和水。” 她拿出锭银子放在桌上。 店小二一见银锭子忙欢喜的应下,“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准备,您先坐着。” 没了人说话,店内逐渐安静下来。 曲蓁自斟自饮,脑海中的弦并没有因为靠近南疆而松弛,反倒更加紧绷,没有亲眼见到迦楼和兄长,她总是不能安心的。 那封手书带来的危机感,使得她这一路,不敢停留片刻。 生怕晚上一时半刻,便是永诀! “呦,这是哪儿来的小娘子,瞧这身段,真是玲珑有致,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呢,来,哥哥陪你喝两杯!” 安静的独坐总会引来某些不长眼的混账! 曲蓁抬眸,便见一个贼眉鼠目的男子抖着腰带,朝她踱步而来,拉过旁边的凳子就要坐下! 她眸光微冷,手在桌上一拍,筷子应声而起,被她随手一拂,便如利剑般射向男子……屁股下的凳子! “哐当!” “哎呦!” 两声同时响起! 第850章 宸王令! 第一声,是筷子打断凳子腿,四分五裂。 第二声,是男人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折断的碎木屑上,被扎穿了皮肉的惨叫。 而这动静,刹那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食客几人频频侧目。 店小二和掌柜也从后面跑出来,望着眼前这幕,女子轻衣薄衫稳坐着,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脚边一男人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骇然的瞪着她,“你,你居然会武功?” 这随手一击便将凳子腿粉碎的本事,就算是军中大人物,也是寥寥无几。 他就是出来寻个乐子,怎么会招惹上这煞神? 男子哀叹不已,鬼知道一个瞧着柔柔弱弱的姑娘家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曲蓁目不斜视,冷淡道:“趁我还没改主意,滚!“ “滚?” 居然有人敢跟八爷说这个字眼? 男子原本生出的几分忌惮也被怒火覆盖,麻溜的爬起身来,摩拳擦掌朝她凑近,“我说你这个小娘子,怎么……” “胡八鬼!” 一声厉喝传来,店小二蹬蹬瞪跑到曲蓁身边,推着男子往远处走了几步,挡在他们两人中间,怒道:“你不在军中好好呆着,怎么又来骚扰女客,仔细我去军营告状!” “好你个软冬瓜,看到八爷不赶紧离远些,居然也学着旁人跑来英雄救美?” 胡八鬼面色难看,一掌拍在店小二脑门上,“要告状就去告,八爷才不怕呢,你现在给我让开,让我好好试试她!” “不行!” 店小二横臂拦着,“她是店里的贵客,你不能胡来!” “什么贵客!” 胡八鬼拧紧眉头,粗犷的面上露出抹不耐烦来,恨铁不成钢的揉了揉拳头,“矮冬瓜,你也不好好想想,大盛和南疆正在交战,这天门关四周荒芜,穷山恶水,突然出现个身份不凡的女子来,还身怀武功,你就不觉得奇怪?” “这……” 店小二有些犹豫,瞥了眼身后的曲蓁,就见她依旧事不关己的喝着茶,似是对他们所说之事毫无兴致。 这样神仙般的姑娘,会是居心叵测之人? 他脑海中瞬间思考了许多,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也不行,说到底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谁知道你是不是摔了个屁股墩儿,恼羞成怒故意要为难人家?” “你脑子被猪油糊了吧?怎么就听不懂话呢!” 胡八鬼耐心终于耗尽,像拎小鸡般揪着店小二的衣领将他提放在一旁,重新抽了个凳子准备坐下。 曲蓁冷睨了他一眼。 眼神清冷,淡漠,还有些威胁之意,胡八鬼想起方才阵亡的凳子,正要坐下的动作僵在半空,想了想,还是忍着不服气站起身来。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才不和娘们计较! “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天门关做什么?” 这次开口,再没有了调情打趣的腔调,沉稳而严肃,瞪眼直勾勾的看着她! 店小二见他没有胡来,悄然松了口气,但还是守在旁边,生怕他一时犯浑,动起手来! 旁观的几个食客见没闹出什么动静,也各自收回了视线,暗中观察着。 “你是军中的人?” 曲蓁未答,转念问道。 “是又怎么样?” 胡八鬼没明白她突然问这话的意思,夹紧了眉头,“我问你话呢,你为何不答?难道是心里有鬼?” 这是笃定她有问题? 曲蓁缓缓搁下茶碗,对旁边严阵以待的店小二嘱咐道:“此处不用看着了,劳烦小哥尽快准备吃食,我赶时间。” “那,那好吧!” 店小二临走前还不忘警告般的刮了眼胡八鬼。 胡八鬼瞥开视线,全当没看到。 “晏将军素来治军严谨,你说倘若被他知道,你偷溜出营,还言语轻薄姑娘家,会如何罚你?” 她声音极淡,却在胡八鬼的心底掀起了狂风巨浪。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到底是谁!” 胡八鬼倏地站直了身子。 天门关百姓都知道,在南疆攻城,防御工事险些全线崩溃之际来了一个新将军,力挽狂澜,守住了关隘。 虽然对他多有猜测,却是不知更加具体的情况的! “我来自汴京。” 曲蓁看着他答道,“与晏将军是旧友,你只需要告诉他,我姓曲,他就明白了。” 汴京,姓曲…… 那达官显贵云集的地方,消息比旁人灵通也不奇怪,就是这姓氏,怎么听着有点耳熟,像是听谁提起过似的! 胡八鬼心里乱糟糟的,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狐疑的打量着她,“你既然与我们将军是旧识,不如跟我回营去,见上一面就真相大白了。” 这样的高手放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全。 谁知道会不会是信口胡诌来骗他这个乡巴佬? “你放心,只要你身份没问题,我肯定不会再为难你。” “不行,我赶时间!” 天门关内城要重重查检,甚是繁琐,从关隘出又正是两国战场,极容易会引起对方的注意,于营救迦楼之事有百害而无一利。 要去南疆,她得另寻路子。 之所以要表明身份,是要阿渊知道她来了这边,必要时可以里应外合,省去不少的麻烦。 曲蓁如此果断的拒绝使得胡八鬼眉峰蹙的更紧,“那我不能让你离开。” “你拦不住我!” “那也要拦!” 胡八鬼气势顿变,“谁知道你是不是南疆的奸细,那帮子杂碎前两日才派人冒充盛人混进了天门关,杀了两个守将,这种关头,无凭无据谁敢信你?” 他拉开架势似是要动手。 曲蓁柳眉轻蹙,此人行事有些古板,但说的不乏道理,她要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思来想去,她突然记起资金身上还有块宸王府的腰牌! 新皇登基的消息要用官驿传递,算脚程应该还没传到天门关来,不过以宸王的威名,别说是边陲之地的士卒,就算是敌国百姓,也是无所不知的! “你先看看这个再说!“ 曲蓁取出腰牌递给他。 胡八鬼随意的接过,又随意的扫了眼,“这不就是……” “等等!” 他又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材质是真的,印记是真的,纹路是真的,官府监造……这,这这这,这不是宸王府的令牌吗?还是最高级别的!” 胡八鬼拿着令牌来回翻看,高兴的声音都在打颤,“老天爷,没想到我八爷有生之年居然能摸到宸王府的东西……天呐,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第851章 栖月峡之变 他说着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啪!” 清脆又响亮。 曲蓁就看他端着张笑脸傻兮兮的盯着令牌猛瞧,“是真的,没做梦,哈哈哈哈,八爷未来一年都不洗手,这可是摸过宸王令牌的手啊,啧啧啧……” 他自言自语的大笑。 曲蓁也没打断他,直等着他平复下激动的心情,双手恭敬的把令牌还来,“姑娘要是早说是宸王府的人,末将哪儿敢造次?” “验过了,没问题?” 她问道。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宸王殿下就是大盛的神,是大盛的天,他府中的人怎么可能是奸细?” 胡八鬼拍着胸口保证道,“姑娘要我带的话老胡我定会带到,您放心。” 突然的转变,从怀疑到热情,看的四周食客是目瞪口呆。 他们也算是天门关里的老人了,怎么就没见过这老痞子对谁这般客气过?宸王,宸王…… 是他们想的那位爷吗? 众人心中各有猜疑。 曲蓁不禁被他逗笑,轻扯了下嘴角,不合时宜的提醒道:“偷溜出营可是重罪,免不得你一顿板子……” “老胡皮糙肉厚,不怕!” 胡八鬼知道她的来历后,似是想起了什么,臊红了脸,好久之后才支支吾吾的说道:“方才,方才是老胡我嘴贱,姑娘你可别放在心上。” 曲蓁微挑眉峰打量着他,却并未说话。 他顿时急了。 “姑娘,我发誓,我真的只是嘴贱喜欢开两句玩笑,可从没干过什么霸占民女的事儿,真要敢这样,天门关就这么大,早就传到将军耳中,被乱棍打死了!” 胡八鬼第一次觉得这毛病要命,打定主意日后再也不敢随意找姑娘说话了,要不是老霍那些缺德玩意儿说多和姑娘贫嘴有助于磨嘴皮子,将来好讨媳妇,他哪里会干这事儿? 等回营后,他肯定要把这些老王八给打残! “呦,这是什么情况,我们八爷怎么就急了?” 正好这时店小二端着饭菜走来,笑嘻嘻的看着胡八鬼,胡八鬼也没计较他阴阳怪气,等他搁下饭菜,一把拽过他胳膊,急道:“不信的话,姑娘问他,他可以替我作证!” “作什么证?” 店小二一头雾水。 “说我没有欺男霸女啊,快,江湖救急……” 胡八鬼讨饶般搓着手,店小二狐疑看了他一眼,还是开口道:“姑娘,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那遇见姑娘就喜欢调笑两句的臭毛病整个天门关的人都知道,也就是嘴上说说,没真见他冒犯过谁!” “好!” 曲蓁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胡八鬼见她声音冷意散了些,如释重负的长吁了口气,“好兄弟,谢了!” “谁是你兄弟?别乱攀关系!” 店小二一边摆盘,一边摇头叹气,“不是我说,你这臭毛病以后要改改,别再去烦人家了,幸好这位姑娘是个心善的,没直接动手,要真遇上写狠角色,恐怕小命都得交代了。” “是是是,不敢不敢!” 胡八鬼难得好脾气的应着。 看满桌菜色已经摆好,很是识趣的起身,“那我就不耽搁姑娘吃饭了,告辞。” “好!” 曲蓁点头。 胡八鬼走后不久,祭酒就赶了回来,见其他几人时不时往曲蓁这边看,顿觉怪异,“少主,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 曲蓁示意他坐下,压低声音问道:“蛛楼那边怎么说?” “是这样的!” 祭酒没再追问,“从天门镇出,有条小路可以绕过战场直入南疆腹地,不过都是密林,蛇虫野兽较多,不过对我们而言没什么威胁,大概的地图我已经拿到。” “再就是曲公子的消息。” 他声音顿紧,“根据线人所说,最后得知他们的位置,是在栖月峡的恶龙潭附近,不过后来就断了联系,从现场的打斗的痕迹推算,似乎又来了一帮人,逼的他们偏离了既定的路线。” “所以,他们还在栖月峡?” 曲蓁抓住了其中的重点。 “对,栖月峡纵深千里,密林广袤,要从中找到几个人还是难度很高的,看南疆祭司那边的动静,不像是抓到了人,只要我们动作够快,或许能赶在那帮人之前找到曲公子。”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心中都清楚。 茫茫深山密林之中想找人,就凭他们两个,着实艰难! 但南疆不比其他地方,处处阴森诡异,遍地都是蛇虫毒蛊,真要是大批量的投入人手去找,恐怕人没找到,就先损大半儿了。 “先赶往栖月峡,届时再设法联系他们。”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曲蓁垂眸,催促道:“用饭吧,不一炷香后就动身。” “是!” 两人再不说话,迅速补充着体力。 而此刻的胡八鬼也换好铠甲进了军营,熟稔的同守卫打过招呼,询问到晏晔所在后,轻车熟路的找了过去。 谁知半途就撞见了一个令他恨得牙痒痒的人。 “呦,这是怎么了?被谁揍了?” 男子促狭的看着他不住揉捏屁股的手和奇怪的走姿,打趣道:“还是说,这是老胡你新研究出来的求偶姿势?” “你还敢说!” 胡八鬼气不打一处来,逮着他就是一通数落,“还不是你出的那些馊主意,我险些被你害死了。” “被人家姑娘揍了?不应该啊!” 男子好笑的摇头,看了眼他来的方向,“你又偷溜出去鬼混了?仔细被将军知道,又是一顿毒打!” “还有,我是告诉你想讨媳妇,就要学会讨姑娘欢心,可没叫你追着人家说些浑话,你这样是要打一辈子光棍的!” “霍百川,闭上你的乌鸦嘴!” 胡八鬼没好气的剜了他一眼,随后同他一道往营地深处走去,抱怨道:“我这不是没经验嘛,军营里都是一些糙老爷们,难得遇上个姑娘就凑上去想说两句话,谁知道……是个煞神啊!” 第852章 是她来了! “呵,还真是被人家姑娘揍了!” 霍百川摇头大笑,瞥了眼他揉着屁股的手,神色戏谑:“看起来伤的不轻啊,我说老胡,你平日里吹嘘说自己有多勇猛无敌,就是这么个猛法?” “去你的,少嘲笑老子!” 胡八鬼粗糙的面皮浮现抹可疑的红晕,低声絮叨着:“你不懂,那姑娘厉害着呢,我老胡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女子。” “你就吹吧!别是觉得被女人打了丢了颜面,才故意把人家姑娘说的跟恶鬼邪神似的!” 对于他的臭毛病霍百川还是较为了解的,当下也没放在心上,大步流星的里面走去,时不时与擦肩而过的将士打个招呼。 他们看到胡八鬼那别扭的走势也是竭力憋着笑,走出好远后才与旁边的同伴捧腹大笑。 笑声远远传来,胡八鬼恶狠狠的回头瞪了眼。 “小兔崽子都滚远点,别来触八爷的霉头。” “我说八爷,您怎么就生了这么大火气,可别把自己烧坏了才好!哈哈哈哈哈……” 那几人挤眉弄眼的笑着,脚下却不慢,在胡八鬼刚要攥紧拳头揍人时迅速溜开,消失无踪。 “真想把他们嘴给撕烂了。” 胡八鬼恨恨的收回视线,想起霍百川方才的话,不悦道:“我是那种人吗?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有什么丢人的?别说是我了,就算将军遇到那姑娘……” “对了!” 他浓眉一拧,对霍百川埋怨道:“都怪你,险些被你绕糊涂了,我来找将军是有正事儿的。” “什么事儿?领军棍?” 霍百川不为所动。 “不是,那姑娘说她认识咱们将军,还拿着宸王府的令牌,那令牌啊我仔细瞧过,的确是……” 胡八鬼往前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身旁没了人影,扭头看去,“你傻站着干什么?快走啊,不是要去找将军吗?” 霍百川脚底下如生根了般伫立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被这一生骤然惊醒,急切道:“她可有说其他的?” “你倒是说话啊!” 胡八鬼被他这前后反差太差的模样弄得愣住,直到一双铁臂钳制住他,狠狠的晃了两下,他才回过神。 “其他,其他的……对,我想起来了,她说自己是从汴京来的,姓曲!” 曲! 果然是姑娘! 霍百川大喜过望,“走,快去告诉将军!” 说罢便不由分说的拽着胡八鬼往前走去,这急切的脚步,这激动的神情,实在与霍百川往日表现出的沉稳踏实大相径庭。 “怎么,你认识她?” 要是还看不出来异样,那胡八鬼就真是个傻子了。 “当然认识!” 霍百川加快脚步,随口提醒道:“她就是那个救了将军两次性命的女子,还有青镜司,陛下为她设立青镜司,她是主司,这些事儿军营里不是天天在传吗?你满脑子都是娶媳妇的事儿,忘了也不奇怪……” “青镜主司……” 胡八鬼突然想起来,满面愕然,惊道:“那个救了张胜儿子,摔了公堂‘明镜高悬’匾额,杖杀县官的女大夫?” “还有将军……” “临江府连环杀人案,曲家送尸案,北戎使者暴毙案,狼军内奸案,桩桩件件,都是她的手笔,她就是你们口中那个“芙蓉玉面胭脂色,铁手无情鬼判官”的女主司……” “竟然是她!” 原本模糊的记忆骤然清楚起来,怪不得他觉得这个姓氏有些耳熟,军营中人人乐道的光辉事迹,被奉若神明的女子,都怪他这个猪脑子! 再想起那个宸王府令牌…… 胡八鬼更是懊恼不已,“宸王不近女色,就没听见他和那个女子有什么瓜葛,唯独那个女主司,这么明显,我怎么愣是没记起来呢!” “别念叨了,姑娘来了边关的消息,还是尽早告知将军的好!” 霍百川心急火燎的拽着他找到了正在练兵的晏晔,他一身银色铠甲,面容冷峻正站在城楼上俯瞰底下的状况,听了这消息,骤然变了脸色。 “她来了?人在哪儿?” “在天门镇的那家酒楼里。” 胡八鬼看到自家将军面上那难得柔和与迫切,再想起平日里大家议论曲姑娘、宸王、晏世子和他时说的种种猜测,心中不禁抖了下。 这要是被将军知道他胆敢言语调戏曲姑娘,会不会把他杀了喂猪? “酒楼?” 晏晔诧异。 铃铛如果来了天门关,应当不会对他避而不见才是,既然表明了身份却又不入营,难道……是另有其他事情要办? 和南疆那边有关? “对!” 胡八鬼小心打量着自家将军的神色,提醒道:“将军要是想见人的话,可得赶快些,听曲姑娘的意思像是赶时间,恐怕不会在镇子里逗留太久……” 这话更加肯定了晏晔心中的猜测。 果然是为了南疆的事而来,天门关战事不止,他始终腾不出手去探查曲家公子的下落。 铃铛既然从汴京特意赶来这边,说明事态已经很严重了…… 霍百川见他敛眸沉思,不由急道:“将军,再不去就赶不及了……” “备马!” 晏晔心中依旧放心不下。 一声令下,很快有人牵来快马,几人翻身而上,朝着军营外疾驰而去,然而赶到酒楼的时候,却被店小二告知,“那姑娘半刻钟前就已经离开了……” “走了?” 霍百川有些气馁的垂下肩膀,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见上姑娘一面,倘若有她在,或许能够窥破那些人的秘密,解了他们眼下的困局! “都怪我不好,耽搁太久了。” 胡八鬼连忙认错。 “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能让姑娘如此来去匆匆,竟连个招呼都不打……哎……“ 相比他们垂头丧气,大失所望,晏晔却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的。 铃铛向来都是这样,既然没有入天门关,而是让老胡带话,就是打定主意不在此多做逗留…… 就算赶上了,恐怕也说不了几句话。 至于她传递消息的用意,晏晔心中了然,望着离开天门镇的另一条大路尽头,天高云远,衬得那尽头处绿荫似海。 那方向,正是南疆! 他幽叹口气,心道:铃铛,愿你一路顺遂平安…… 第853章 原路而行! 出天门镇南行二十里,便是一座毒瘴谷。 它横亘在南疆与大盛之间,如天堑般挡住了无数窥视南疆的野心之辈,谷中蛇虫出没,毒物横行,终年被浓雾笼罩,高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却是仅有枯枝不见绿叶,显得尤为阴森。 曲蓁和祭酒两人骑马穿梭在林间。 饶是服下了配置的解药,祭酒依旧觉得头脑有些不甚清楚,四周闷热,如被盖上了顶的蒸笼,烧的人快要蒸发似的。 他扯着袖子第无数次擦了把汗,环顾四周,感慨道:“怪不得南疆产物丰饶也能在乱世之下独善其身多年,有这样一道屏障护着,便是大军压境也不怕。” “野心再大的人也怕死。” 曲蓁淡淡出声。 想起她初入南疆时也是唏嘘不已,这样原始且凶残的环境比之什么奇石险峻之地都要危险,随便拎出个小玩意都能在顷刻间令人毙命。 她过往不曾来此,因此也并未发现,根据地势来看,这栖月峡向北蜿蜒,纵深千里,部分沉没水中形成了湖海,部分却生在了大盛的腹地,造就了那‘活人墓’之称的药谷禁地。 虽说比不上禁地那般凶险,但也是危机四伏。 这样的环境,有多少人能受得住? 更别说攻城掠地,称霸为王了! “他们要是龟缩在这地方安静的待着,没多少人会想打此处的主意,可那位大祭司野心勃勃,竟想要杀出南疆,在这群雄逐鹿的中原大地分上一杯羹,真是痴人说梦!” 江湖人从不在意朝廷斗争,但祭酒身为大盛子民,强敌扣国门,意图颠覆倾占他们的家乡,自然对这些也不抱什么好感。 言语间颇为鄙弃。 “那倒未必。” 曲蓁控制着小白穿梭在林中,热浪阵阵扑来,她微眯了下眼,沉声道:“南疆的蛊毒不容小觑……” 桃源县疫症就是最大的佐证。 幸好那方子最后被她损毁,真要是落在阴司琰手中,任由他大批量的用在士兵身上,就相当于大盛边军要面对的,是数万不知伤痛为何物的人形杀戮机器! 那结果…… 不堪设想! 可惜最终还是被他带走了大离的凤廷将军,此来南疆,若是有机会的话,她得想法子把人给救出来…… 祭酒不知道她心中想到了另外的事,也是叹了口气,“他们路数太诡异了,令人防不胜防!真打起来……哎!” “先别想这些了,救人要紧。” 她话音刚落,身子便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祭酒紧随其后,穿过毒瘴谷,途中还见了些零散的部落,南疆不同于大盛分府管制,而是以部族为主,各自为政。 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们都十分小心,避开了四周巡守的暗哨,悄然朝着在南疆腹地潜去。 曲蓁忧心迦楼等人的状况,中途几乎是没有停顿。 就这样,在离开天门关七日后,终于看到了栖月峡的轮廓。 “栖月峡是东南自西北纵向延伸,根据地图显示,恶龙潭在正南方,王庭也是在那个方向,王庭被大祭司占据,迦楼败逃后要想脱离险境,必然向北走,也就是向我们而来。” “天机堂能收到消息,说明派去搭救的死士与迦楼等人已然汇合,既如此,她必定知道后面该怎么走,恶龙潭一战虽然导致她偏离原定路线,可只要有机会,她绝对会重回这条路。” 此图所画是天机堂和蛛楼高手走过的线路,相比其他位置,会更安全。 曲蓁葱白的指尖停在那条红线上,一锤定音:“与其漫无目的的寻找,不如顺着这儿往南,运气好的话,就能遇上!” “少主决定就好,属下听你的!” 祭酒是个很合格的护卫,从不质疑主子的决定。 “那就走吧!” 两人身影再度没于林海间,进了栖月峡,那沉闷潮湿的感觉愈发严重,衣服几乎黏腻的贴在了身上,不知是不是地势艰险之故,此地没有人烟,甚至连飞鸟和蝉鸣声都极少。 寂静的骇人。 不过正是方便了两人,不必再小心躲避暗哨,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 就在他们朝着恶龙潭方向逼近的同时,有队人马也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而来,要是不出意外,两三日后,定然碰上。 “头儿,我们都走出这么远了,也没瞧见半个人影啊,会不会是找错方向了,圣女和那中原男子压根就没有逃出来?” 数十黑衣男子身形如风,迅速在林中穿梭。 肩头扫过那低垂的枝桠,‘嚓’的一声直接将其折断,残余的劲风掠过,吹的杂草和叶子飒飒作响。 “吁——” 马儿一阵长嘶后,落在地上,为首的男子眼神阴冷而锐利,往着眼前的路,似是在沉思。 旁边又有一人附和道:“是啊头儿,我觉得六号说的有道理,圣女身怀六甲,伤重难行,怎么可能避开我们的包围圈逃出来?少主为了此事,可是将王庭里所有的刺奴都调来此地了!按理来说,不该有漏网之鱼。” 首领依旧不说话。 旁人有人看不下去了,怒道:“你们说这些有什么意思?现在怎么办?掉头回去吗?让我们往这个方向追是少主亲自下的命令,你敢抗令?” “不敢!” 先前说话那人气势顿萎,“我只是觉得这样下去抓不到人,回去难以交代!” “说白了不就是怕死吗?” “这命令是少主下的,我等只需要遵命行事就好,有什么想法自己去和少主说!” 首领终于开口,声冷而沉:“原地休整一炷香,稍后继续赶路。” 他话音落,众人再不敢多嘴,纷纷下马,寻了个位置靠坐着休息。 “我不是怕死,你我这种人,生来就是为了主子卖命,尽忠职守以身殉道没什么好怨,我只是怕死的不清不楚。” 那人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近日来,少主的脾性越发难以捉摸了,动辄就出手杀人,八号和十三号的死你们忘了吗?” 众人眼神当即黯了下。 忘? 怎么可能忘得了? 第854章 只有两人! 脑袋如摔碎的瓜瓤般碎开,鲜血溅了他们满头满脸,分明是温热的液体,他们却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杀戮和死亡对他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他们并不畏惧,真正让他们畏惧的,是那残暴嗜血的手段和毫无道理的虐杀! “够了,别再说了。” 领头的男子双眸微冷,警告的看了眼几人,“背后妄议少主,你们有几个脑袋能掉?” “头儿,难道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男子双手抱头靠坐在树下,声调苍凉:“我们的命是卑贱如蝼蚁,可到底不是木偶烂泥……” 其他人深受感触,一时默然。 领头的男子看着他们麻木而冰冷的面孔,心下涩然,思虑许久才轻声说道:“别多想了,办好各自的差事吧!” 想再多又有什么用,他们是刺奴。 是南疆皇室四处捡来的弃婴,是自幼丢在蛇谷毒瘴中彼此杀戮,更替一代又一代,踩着同伴的尸骨活下来的怪物。 他们,将为南疆祭司……奉献一生! 此时栖月峡中,如他们这般零散而战力极强的死士小队有不下数十,彼此保持联络,同步朝北方推进。 就像洒下的一张大网,合则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分则……处处生机! 就这样各自行进了几日。 距离越缩越短! 曲蓁和祭酒在山腰处停下正休整,“我们已经走了三分一的路程,再往内,遇到那些死士的可能性就越大,接下来的路,一定……” 她话还未说完,面色顿凝,抬眸就朝着山顶方向望去。 同一时间,祭酒闪电般出手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有人来了,人数还不少!”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低声道:“少主,怎么办?动手吗?” 曲蓁未答,听着那逐渐逼近的马蹄声,脑海中思绪飞转。 他们这一路上没有遇到暗哨或露出痕迹,所以这些人不是被他们引来的,既如此,出动出击难免打草惊蛇,不如避之。 “退!”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干脆利落。 两人迅速牵着马匹借着丈高的杂草掩盖,避去了岩石侧边,又仔细清理了沿途,确认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刚做完这些,便见一群黑衣人疾驰而来,停也不停,如飓风般刮过。 “果然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祭酒见状,紧绷的身子缓缓泄了气,靠在岩壁上,正打算说些什么,忽然面色骤变…… 因为,那些黑衣人……去而复返了! 听着那比之前更为急切的马蹄声,祭酒面色难看异常:“难道是我们哪里露馅了?” “这不可能!” 曲蓁斩钉截铁的说道,她的反侦察手段乃是一绝,便是当年在那等精英云集的国际战场上,也从未出过差错,如何会出现破绽? 祭酒不语。 凝望着那些匆匆赶回的人影,心中希冀着他们只是如同先前一样,有事路过,然而天不遂人愿,那些黑衣人勒马在四周徘徊片刻后,径直的朝着他们先前落脚的位置靠近。 隔着岩石和杂草,能清晰的感觉到距离的拉进。 祭酒悄然握住了剑柄,随时准备动手,而曲蓁则是凝眸细思着,眸光闪动,神色变幻莫测,须臾,一抹精光转瞬即逝! 她骤然清醒! 或许,她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远来是客,来都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呢?” 领头的黑衣男子拔出腰间的弯刀持在手中,环顾四周,扬声道:“出来吧!” 他身侧的众人也是严阵以待,溢散的杀意使得闷热的气温几乎迭至冰点。 “还不出来吗?” 又是一声沉喝。 祭酒借着掩映觑了眼,看见他们茫然四顾的模样,心下冷然,看来这些人也不是锁定了他们的位置,而是在使诈! 这点微末伎俩也敢拿来摆弄? 傻子才出去! 此念刚落,便见曲蓁身形一闪,缓步轻移从他身侧走出,衣袂拂过草间引起一阵簌簌的响动,颤的几乎如同抽风! 少主! 他心底大惊,却也知道曲蓁行事向来又自己的主意,当下也跟了出去。 “我出来你当如何?” 曲蓁在他们面前站定,淡声道。 一众黑衣人见来人只有两个,且还有个女子,当下心中警惕松懈了几分,“大盛这是没人了吗?居然派一个女人来救场,说出去也不怕遭人笑话!” “其实也不难理解,这段时日进了栖月峡的人都死在了里面,再多的高手也经不起这么消耗,可惜大盛自诩泱泱大国,人才济济,要个女人来充门面的确好笑!” “闲了许多日子,正好杀两个人磨磨我的刀!” 他们故作轻松的打趣声中难以掩盖曾经的干涩和紧张,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般,要一股脑将心中的愤怒和悲怆都用鲜血洗刷干净! 祭酒持剑护在曲蓁身侧,没有说话,也没回应挑衅! 只是那身凌厉的气势大涨,如藏锋之剑,一待出鞘便要掀起腥风血雨! 两相对峙,敌众我寡,曲蓁却并不着急,不咸不淡的回道:“早闻南疆死士凶悍勇猛,怎么,在这巴掌大的栖月峡里连几个人都找不到,你家主子知道你们如此无能吗?” 此刻栖月峡中除了他们,就只有南疆的人,他们既然不是来抓她的,那势必就是在追寻迦楼她们的踪迹。 瞧他们眼中惊喜在见到她的刹那乍然化作凶戾,她心中就稍定了些。 这证明,迦楼等人尚且没落到他们手中。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提我们主子?” 有人伤心处被戳中,面色大变就要动手,被他身前的领头之人拦下,他审视着两人,冷声道:“女人,你很有胆色。” 这种状况下,还敢挑衅他们! 谁说大盛的女子柔情似水,皆是经不得风雨的一朵娇花?眼前这个,分明是株霸王花! “可惜,胆色救不了你的命!让你其他的同伴一起出来吧,省的还要我浪费时间一个个去找!” “没有其他人了。” 曲蓁平淡应道,“此行就我们两人。” “真是两个人?” 领头人不甘心的往四周看了眼,眉头皱的越深,“这不可能,之前都是一茬接着一茬的高手入峡,结伴同行,从不敢分散,这次怎么会只来了两个人?” 第855章 潜行,截杀不断! 领头的男子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心下警惕更甚。 曲蓁面不改色,平静道:“我们二人足够了。” “大言不惭!” 那人怒斥,等了许久四周都没有什么动静,领头的男子耐心终于消失殆尽,“既然你不想活,那我就成全你!” “杀了她!” 刺奴闻令而动,腰间弯刀豁然出鞘,一拍马背,身影如展翼之大鹏鸟凌空飞扑而来,杀气凛凛,有断山摧海之势。 就在这生死关头,态度一向强硬的曲蓁却当机立断的转身,足尖轻点,踏风朝着密林深处而去,“撤!” 祭酒未加思索,身形爆闪追随而去。 “原来是虚张声势,她果然没有援兵,时不我待,追!绝不能让他们逃了!” 领头人见那青衣瞬息的功夫便要隐匿不见,当下懊恼不已,要不是他谨慎过头,何至于眼睁睁看着她们溜走? 抓不到圣女,杀了这两个人,提着他们的脑袋回去复命,说不定少主还能网开一面! “遵命!” 林深树密,无法策马,不论是曲蓁还是刺奴等人都弃马而行,身形如鬼魅般在林中穿梭,时不时惊起一阵飞鸟。 光线自树冠的缝隙洒落,投下道道似剑般的虚影,像是将密林分割开来,显得越发深邃而神秘。 祭酒与曲蓁并排疾驰,传音道:“少主,为何要逃?那些人虽然武功不弱,但你我联手,未必不能杀个干净!” “必须逃!” 曲蓁借力猛地蹿出,迅速说道:“南疆秘术十分诡谲,谁也不知道他们如何联系,也不知道这附近有多少这样的死士,杀了他们容易,可一旦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我们极有可能会陷入包围之中。” 在南疆,他们是外来客,步步谨慎才能活得长远。 祭酒这么一听也觉得有道理,蹙眉道:“就是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存在,有这样的隐患在,即便我们隐匿之术如何高明,恐怕都难以避开他们的耳目。” 那些人去而复返着实古怪! 不弄清楚,他总是无法安心的! 曲蓁闻言,凝声道:“恐怕是秘蛊的缘故!” “秘蛊?何为秘蛊?” 祭酒对与南疆知之甚少,自打进了这地界后,始终都感觉脊背凉飕飕的,尤其是看到那些指甲盖大小的虫蚁在顷刻间毒死了比它大数百倍的巨物时,这种悚然更甚。 如今又听到这诡异的名字,当下汗毛直竖。 “早些年南疆为了防备有外人潜入,便研究出了一种蛊虫,它能无视任何的伪装而辨别敌我的身份,从而为主人示警,协助南疆诛杀外来者,这便是秘蛊。” 曲蓁轻叹,是她大意了,忘记还有这么个东西。 幸好现在发现也不晚,真要是等深入腹地之后才反应过来,那他们要面临的恐怕就是围剿了! “还有这种玩意儿?怪不得天机堂和药楼的高手入栖月峡死伤惨重,这这几乎就是无所遁形啊!” 祭酒心下顿时急了,“那我们怎么办?总不能老是被动逃窜啊!” “等解决了他们,我自有解决之法!” 她的话让祭酒镇定了些,望着那随时变幻的方向,茫然道:“少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蛇潭!“ 她之前就察觉到了四周有大型蛇类游走的痕迹,根据习性及残留的痕迹判断,这附近定有聚集之所。 她不能动手以免留下某种气息被人追踪或者引起注意,但可以借刀杀人! 而这林中的毒蛇猛兽就是最好的选择! 祭酒得了答案便不再出声,专心护在曲蓁身侧,身后的死士正疾速追来,很快便拉近了和他们的距离。 “小心!” 曲蓁脚尖刚触到地面,便爆喝一声,祭酒条件反射般当即往后撤了下,便见一条成人手臂粗的赤红色环状蛇从树间射出,目标,是他刚才要落脚的地方。 一击不中,它正盘踞着身子蓄势待发! “这蛇有剧毒!” 祭酒面色微变,不敢想象刚才若是没有少主提醒,他这一脚下去,定然是被直接穿碎了脑门,顷刻毒发身亡! 他们被盯上了…… 眼见后面的追兵与他们距离逐渐缩短,祭酒拔剑运气,便要将蛇给砍成两段,曲蓁眸中精光乍现,一把截住他,“等等,我有办法了!” “什么?” 那蛇信长嘶,跃跃欲试,身后追兵杀气凛然,近在咫尺! 祭酒心下有些着急,却听曲蓁冷静道:“我交给你的那些药瓶里有个透明状的玉盒,拿给我!” “是!” 生死关头祭酒也不耽搁,依言自怀中摸索着掏出盒子,借着袖袍掩盖递给了曲蓁,这三两句话的功夫,那南疆死士已经追至眼前。 见他们身形僵硬不动,被一条蛇挡住了去路,不由得笑开。 “是红腹蛇!怪不得不敢跑了!” 众人露出得意之色,“在南疆的地盘上,你们这些外来的莽子也敢横行霸道?话说的再大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畜牲吓破了胆!” “是吗?” 那蛇被前后两拨人的到来惊得有些烦躁,蛇首高高的立着,三角眼冰冷的盯着几人,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曲蓁看着这幕,轻轻淡淡的应了句,随后在南疆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倏地大开玉盒,一拂袖,将盒中的黑丸如疾雨般弹射而出。 “咻咻咻!” 数道细碎的破空声响起,一众死士忙下意识拔刀砍去,黑丸被劈得粉碎,化作飞灰散在空中。 “这点微末伎俩也敢拿来班门弄斧?拿命来!” 领头人身形爆闪朝着她们冲来。 “快走!” 曲蓁脚尖离地的刹那,那红蝮蛇弹射而起,如离弦之箭般窜出,一记腿风扫过,强大的劲道卷着蛇朝男子面门扑去。 蛇牙森冷,腥臭扑面! “头儿!” 众人惊呼,男子面不改色,拔刀将蛇拦腰斩断,“快追!” 就三两息的功夫,两人已经跑的快要没影了,男子眸光乍冷,“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他们的人头!” “头儿,红蝮蛇是群居的,前面怕是他们的巢穴,万一我们闯进去……” “我们身上有驱蛇的药囊,怕什么?” 男子冷眸似剑,“倘若差事再失败,你知道下场!” “是!” 众人硬着头皮再度埋头追了上去…… 第856章 蛇群狂欢 “他们果然是朝着蝮蛇巢穴去的,真是不知死活!” 南疆天然的宝库,蕴养了无数种毒物,他们从中取炼为蛊,驱使它们为自己所用,这红蝮蛇一两条还好对付,数量多了,他们也会觉得害怕! 虽说他们身上有特制的药囊,可使毒物避绕而行,不会伤及性命,但那玩意缠绕堆叠,腥臭难闻,如果有的选,他们绝对不会想看上两眼! 眼下,不看也得看了! “看来这两人有些见识,来南疆也是做足了准备,可惜他们未免太天真,我南疆的毒物经过数载的演变毒性早已非凡,凭他们带来的劣质药粉,敢闯蛇潭,那就是找死!” “大盛真是没落了,这次只来了两个人不说,还都是些只会逃窜的鼠辈,脑子还有问题!” “别说了,赶紧追!” “再把人放走了,就只能提头回去复命了!” …… 领头的男子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眼见四周空气越发潮湿,弥漫着蛇类独有的腥臭味,越来越近了! 已经追到了此处,他们是回不了头了! “追到人不得耽误,直接杀了!” “遵命!” 眼见那两人踏上幽径,四周水潭、树干、岩壁等等位置全部被毒蛇盘踞,密密麻麻,疯狂的冲击着众人的眼球,他们嘴角勾起嗜血而残忍的笑意,他们等着群蛇暴起,将这两个闯入他们领地的异类啃噬干净! 杀! 杀光他们! 一步、两步、三步……身影已经穿过大半儿的地盘,处于正中,四周毒蛇盘踞,他们想象中那血腥的画面却并未出现。 群蛇安静的盘踞着,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这怎么可能!” “蝮蛇领地意识极强,他们贸然闯入,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有古怪!” 惊呼声阵阵响起,安静的氛围被打断,已经有蛇类清醒过来,威胁的吐着信子,见状,领头的男子忙低声呵道:“想死吗?还不闭嘴?” 众人连忙噤声。 这下算是知道为何曲蓁会引着他们往这儿来了,原来是早有倚仗,是他们大意了,见到是外来之人以为她不懂其中的蹊跷,又想疏解这段时间的烦闷,所以才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不曾想,看走眼了! “收敛杀意,慢慢走!” 领头的男子一声令下,他们都停了下来,缓步从蛇群中穿过,小心的避开熟睡的蛇类…… 它们对于威胁最是敏感,一旦露出杀意,那就是自取灭亡。 曲蓁也清楚这点,所以告诫了祭酒不可着急,两人平安的穿过蛇群时,一大滴冷汗自祭酒的额头滑落,江湖厮杀这么多年,今日是他觉得最为凶险的一次! 好在,总算离开了! “少主,怎么还不走?他们快追上来了!” 祭酒见曲蓁驻足,轻声提醒道。 南疆那些死士已经走到中间了,再有十米,定能摆脱蛇群,到时候又是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 只是他到现在都没看明白,他们家少主说的那个杀局在哪儿? “再等等!” 曲蓁面不改色。 两人站在不远处,看着那群黑衣人屏息避开蛇群,走的正安静,突然,一条蝮蛇闪电般朝他们窜去! “小心!” 几道厉喝。 被盯上的那名刺奴躲闪不及,被生生咬碎了喉骨,栽倒在了地上,他们没有动手,心下冷汗直冒,领头人定了定神,沉声道:“走,一定要小心……” 话未说完,四周又窜起数道闪电般的红光。 “头儿,不对劲啊!” 众人左闪右避,实在没办法拔剑朝着那些蛇砍去,蛇类遇血会更加残暴,随着蛇尸被砍断,血液挥洒,场面已经越发失控。 这时他们才觉得哪儿出了问题。 “冲出去,快!” 领头的男子当即朝前厮杀而去。 却没想到蛇潭内栖息的蛇类突然都惊醒了般,纷纷红了眼,暴雨般激射而出,成百上千条毒蛇围绕着几人。 啃咬,缠绕…… 很快他们便支撑不住,一旦被咬,立即断气,这使得他们活着的同伴越来越少,那领头的男子仗着身法和内功,勉强周旋。 但几次险死还生。 衣裳被撕破,面巾被扯掉、头发散乱,如同疯子! 在腥风血雨中,群蛇越来越亢奋,而他们越来越虚弱,不出一刻钟,定然都是丧生蛇腹的下场! 男子挥刀阻挡着蝮蛇,眼神不经意掠过某处。 便见那青衣洁净翩然,站在茂密的树丛前,斗笠遮面,一身绝尘,好像这些杀戮与暴虐都与她全无干系! 他突然反应过来! “你,是你——” 第一个被攻击的刺奴没有踩到毒蛇,骤然生变,他们还以为是剑尖血激起了蛇类的凶性,所以没有在意,只想加速离开。 可后来蛇群群起而攻之,绝对是有猫腻! 他们身上有最好的祛毒药材,按理来说,绝不会引发此等惨案,若是非要找个缘由的话,那只有可能是这两人动了什么手脚…… “是那个黑丸对不对!啊——“ 他化身杀神,不顾一切的朝着曲蓁的方向杀来! 曲蓁没有言语,冷眼看着这幕,纵然他武功高深,面对群蛇的围攻,脚步还是逐渐慢了下来,很快,一条臂膀长短的小蛇趁他不被,飞起一口咬在了他腿上。 “哐当”一声。 男子跪倒在地,群蛇一窝蜂似的扑了上去。 瞬息的功夫便将他淹没在蛇群中。 时至此刻,追杀他们的刺奴尽数毙命,无一生还! 祭酒眼睁睁看着这幕发生,不适的蹙紧了眉头,觉得有些反胃,再看身旁的曲蓁,薄纱之下清眸冷淡依旧,似乎没有半点波澜。 他不由觉得有些胆寒。 为她的胆量! “少主,我们回吧!” 折返的路上,祭酒一言不发,曲蓁察觉到了这些细微的变化,却没说什么,直到找到被藏在原地的小白和马匹,翻身上马正要赶路,祭酒突然问道:“少主,你不怕吗?” 他素知她沉稳。 但那样血腥的场景,饶是他这种见惯了厮杀和血腥的人都觉得不适,她当真能不动声色? 第857章 恶龙潭扎营! 终于还是问了! 曲蓁攥着缰绳的手微微紧了下,垂眸良久,轻道:“前辈,这是战场,只有输赢成败,害怕是最没用的!”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祭酒虽然出身江湖,经过腥风血雨,手下也沾染过无数的性命,但到底不是嗜杀之人,他知道南疆这些人必死。 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触目惊心。 视觉的冲击会让人心神激荡,难以平复,难免会对她这种平静到冷漠的反应产生些许的怀疑。 她明白。 只是她经历过这世上最浓烈的黑暗和残忍,与之相较,其他的场面也都不过尔尔,再不能掀起她半点波澜。 “是我多虑了。” 祭酒不由得苦笑。 他以为自己麻木冷漠的活了这些年,已经能处变不惊,可惜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姑娘家,只是为何在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他窥见了不属于这般年纪的稳重和沧桑? 两人开始赶路。 祭酒疑惑问道:“不过少主,刚才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因为药丸,为何一开始没有发作?” “那药是后手。” 曲蓁解释道:“药粉无色无味,渗入肌骨,会随着呼吸和血液的流动产生一种只有蛇类能闻到的异香,经由汗腺排出体外,这需要时间,所以便有了男子杀蛇的那幕!” 她故意将蛇朝着那人踹去,算准他会拔刀。 “他刀上沾了蛇的血液,本就会刺激同类,加上香味开始弥漫,经不住诱惑的小蛇自然会不顾驱逐毒物的药囊朝他扑去,人在惊恐之下血液会加速流动,香味溢散,吸引了更多的蛇。” “他杀得越多,动的越多,那香味就会越浓烈,到最后,不死不休……” 这是个恶性循环。 不论怎样,从那些人下意识砍碎药丸之时,就注定了他们的死期! “幸好我们早有准备。” 听罢,祭酒不由得感慨了句,要不是少主给了这些,恐怕他们这次会很麻烦。 “先去找解决秘蛊的药材吧!” 曲蓁再不多言,策马赶路。 南疆的特殊环境和药谷禁地相似,她早知是要来救人,怎么可能全无准备?那真是与送死无异! 两人在赶路的途中,走走停停,收集好药材之后捣碎和水吞服,做完一切后才又出发。 随着深入栖月峡。 他们遇到黑衣人的几率也大大提高,好几次与他们擦过,幸好有解药在,再没有出现过最开始的情况。 一路也算是平安。 三日后。 他们又遇到一队人马,曲蓁和祭酒藏身在树上,在远处监视着他们。 “这都多久了还没有抓到人,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儿!说来也奇怪,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一个身受重伤的废物,怎么掘地三尺就是找不到!” “我也纳闷。” “听说大祭司那边又派来了些刺奴,比各部的头领还要强上不少,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斩草除根了。” “圣女战败而逃,大祭司一统南疆,这种情况下,肯定不能让她或者,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少主!” “怎么说?” 几人头攒在一起,借着休整的时机正在闲聊,虽然距离不近,但曲蓁也能听得清楚,就听有人道:“你们都知道这段时日少主脾性怪异,毫无理由的杀了不少人的事儿吧?” “知道!不是连持剑长老都杀了吗?” “这武功精进的速度你们谁听说过?反正我是没见过,这次王庭那边不仅派来了刺奴,还有药老,终日里为少主施针药浴,他要是没什么问题,何必连药老都派来了?” “药老是族中德高望重的巫医,向来都是不出王庭的,那看来这次少主是有些凶险了……” “与其想这些,还不如好好担心自己的小命。” “快些吃吧,吃完了继续找人去,等抓到那几只泥鳅,我们也能好好睡个觉,这段时日着实太难熬了……” 一炷香后,众人收拾妥当,策马离开。 曲蓁蹲在树杈上有些出神,祭酒知道她在想事情也就没有打扰,安静的当背景板,良久,她身子动了下。 “少主?” 她回过神,“怎么了?” “情况有些麻烦。” 南疆似乎发生了些许的异动,不仅是刺奴再临,还有阴司琰的变故,多少都让她心中有些沉重。 那个人她是交过两次手的。 性情残忍暴虐,手段阴狠,看似莽撞,实则事事都有揣度,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提高了功力?这对于他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圣女和曲公子没落到南疆手中,我们就不必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 祭酒宽慰道。 “但愿如此吧!” 两人再度上路,沿着蛛楼给出的路线,没多久终于赶到了恶龙潭附近,望着眼前若隐若现的南疆死士,以及密布的暗哨。 曲蓁和祭酒潜伏在不远处的山丘上,有些头疼。 “他们扎营在这儿,附近都是南疆的人,来回巡守不断,想要悄无声息潜入找人,太难了。” 祭酒压低声音道:“少主,你有没有想过,他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拿到人,会不会圣女早就逃出去了?” 以眼前这架势,便是这恶龙潭的老鼠洞恐怕都得被挖出来。 更何况是大活人。 “不会!如果他们逃出去,也只可能是往我们来的方向逃,并寻求援兵,事实是我们并没有看到任何痕迹。” 曲蓁望着远处那人头攒动的营帐,心下略沉,“如果是你,在身负重伤,气力难济的情况下,能逃出这天罗地网?” “不能!” 祭酒不假思索的道。 更别说还是在带着一个孕妇的情况下! “那就是说,曲公子他们可能还藏在这恶龙潭附近?”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她要是迦楼和兄长,就摸黑混入其中,藏匿在角落里,他们敢在此地安营扎寨,显然是做好了长期奋战的准备,不达目的不罢休! 与其疲于奔命,不如休养生息伺机而动! 恶龙潭这么大,藏两个人还不容易? “那我们怎么找人?” 这事儿才真正让他们犯了难! 第858章 混入营地 两人被挡在恶龙潭之外,小心的避开南疆死士四处勘查,寻求潜入的法子,但营地四周高手如云,想要穿过营地,极难。 而以此为中心的方圆五里范围都被监视,想要绕路怕是有要多上数日,迦楼和曲弈等不了那么久! “我先潜入打探下消息!” 曲蓁下定决心,对祭酒道:“你在此留守,若有变故可灵活应对。” “好,少主一切小心。” 祭酒深知他对南疆知之甚少,跟去极有可能会露出破绽,成为累赘与其这样,还不如在此监视他们的动静。 以备万一! 入夜后,星空璀璨,银光流泻,覆在静谧的栖月峡上空。 营地内点起火把,将恶龙潭周遭照得亮如白昼,四周巡守不断,曲蓁一直埋伏在不远处的林中,静待时机。 此地偏僻又有尿骚味,恐怕是这些人起夜的地方。 在此下手,可避开眼线。 直到下半夜都没瞧见半个人影,远处灯火明灭,人影攒动,而曲蓁栖与树上,小心的隐匿着身形,一动不动。 那双清眸幽邃而明亮,未见不耐之色。 她,有的是耐心! 终于有队人马脱离了营地,约莫三五人,纷纷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朝着林子走来,寂静的树林因多了他们几人,蓦地有了声响。 “我说耶图,早就告诉你晚上不要贪杯,起夜麻烦的很,你怎么就是不肯听,这下好了,非得把我们从床上拽起来,困死老子了。” 唤做‘耶图’的那瘦小男子不多话,捂着小腹加快了脚步。 旁边的同伴还在嘟囔抱怨,有人听不下去了,叹道:“行了,少说两句,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心情不好,他哥刚丢了性命,他借酒浇愁也能理解,对吧!” “是啊,大家都是兄弟,别计较这些!” “瞧你们这说的,倒像是我有多不近人情似的。” 先前说话的男子语气略沉了些,“打从来了栖月峡你我有谁睡过一个好觉?好不容易刚换下来,以为能喘口气儿,就这么折腾!” “这不是没办法吗?” 劝和的那人唏嘘道:“先前有探子伪装成自家兄弟,混入了营地里,险些坏了少主的大事,自那以后,别说单独行走,就算是解手也须得同营的人陪着,好证明身份,以防再有人混入。” “忍忍吧,等抓到圣女就好了。” “也只能这样了。” 几人来到一处树根上,窸窸窣窣的解着裤子,唯有那瘦小的男子捂着小腹还在往深处走。 “耶图,你干嘛去?” 一人回头问道。 那瘦小男子停了下,哑声道:“晚上的樟子肉好像不干净,我有点闹肚子,不想熏着你们。” “那你可别走远了。” 他们不放心的叮嘱了句,男子应了声,身影逐渐远去。 留下几人目送着他消失,低笑着打趣道:“这臭小子不仅憋不住尿肾不好,就连肠胃都不行,咱们这些常年风餐露宿的糙人哪里能这么娇气?” “可能人心情不好,身体也跟着垮了些,我说涂莽,你以后别再挖苦他了,都是兄弟,至于吗?” “大半夜起床谁没点火气?我也就是随口抱怨两句,再说了,谁家里没死过人?做了这行就要有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准备,要都像他那样浑浑噩噩,迟早要出大乱子。” “这话你可别在他跟前说!” “知道了,啰嗦!” 几人说着话解决了生理问题,又相携着往林边走去,背风站着闲聊。 而曲蓁此刻已经潜到了林子深处,找到了那男子,他背对着树木正在解衣裳,丝毫没察觉身后一抹黑影幽灵般的窜近。 等发现时,已经晚了! “谁?” “咔擦”! 惊呼尚未出口,便永远止于喉间,曲蓁接着树荫的掩映一手托住他下颌,一手摁住头顶,双手猛地一掰,刹那传来颈骨碎裂的声音。 从他察觉到毙命,不过瞬息功夫。 没有发出任何异响,曲蓁拖着他身子挪到树下,不久后,便换好了装束重新走出,已经是一身与他们无异处的黑衣。 她身量本就比寻常女子高些,再加上此人体格不如其他人高大,那黑袍和面具正好又遮去了她的容颜和身量,看上去与那人一般无二。 “怎么这么磨叽?都解决完了?” 到了林外,那几人闻声回头,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曲蓁方才见着他们的相处,也知道那个叫耶图的人话不多,所以低埋着脑袋点了点头。 “那就好!” “回营吧!” 几人又并肩往营地走去,曲蓁轻轻抬眼望着那逐渐逼近的营帐,清眸中闪过抹冷光,旋即很快垂下头去。 “小耶图,以后可要注意点,别再胡闹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好好活下去!” 脾性最好的那男子拍着她的肩膀说道。 曲蓁下意识想避开,生生忍了下来,没说话,只是继续点头。 “你呀,真是个闷葫芦!” 另一人没好气的说道。 好在几人都知‘他’的脾性,所以再没有同他说话,各自闲聊着走到了营地门口,守卫将他们拦下,“手令呢?” “手令在这儿!” 涂莽从腰间解下令牌扔了过去,低道:“青冥永乐,神宫无极!” 那人拿着牌子来回打量了片刻,听了这话,重新扔给了他,声音隐有笑意,“快进去吧!” “兄弟你也辛苦了。” 涂莽很是自然的同他说笑了几句,领着几人往在深处走。 随后几人又遇到了关卡盘问,口号和应答都各有不同,有他们在身旁,曲蓁倒是不用怎么出声,轻易的跟着混了进去。 心中不住庆幸! 幸好他们没有莽撞行事,这营地里的防守比他们想象中要更严格些。 她一个人还好便宜行事,多个祭酒在,未必能如此顺利! 毕竟,偶尔他们还会用南疆语来对话。 早些年闯南疆取药的时候,她趁着被追杀的闲暇之际也跟着迦楼学了三两句,简单的应付倒是不成问题。 回了营账,三人直接睡死过去。 曲蓁却躺在那席子上,望着外面繁复的星河,难以入眠…… 第859章 帐中的女子 接下来要面对的种种情况比她在南疆遇到迦楼遭人追杀时还要复杂,那时起码还有迦楼并肩作战,可以信赖,可眼下,迦楼生死不明,她又身在敌营,行差踏错就是粉身碎骨。 以阴司琰对她的恨意,真落在他手中,这下场怕是比死好不了太多…… 眼下,只能先藏匿身份,打探消息,再做下一步的盘算! 她脑海中想着事,丝毫没察觉一夜转瞬而过。 次日清晨,几人起床收拾妥当后,循例去跟上头汇报,随后便准备同其他刺奴替换,看守营地。 曲蓁也想借此机会多打听些消息。 南疆派来栖月峡的人手众多,不愁弄不清楚恶龙潭之战的前后因果,就算找不到迦楼等人具体位置,起码也能大致判断出方位和伤残情况。 她算的很精准,就差套话。 唯独没想到会在中途遇上一人,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事情是这样的,几人路过中间营帐时,为了怕惹上麻烦,涂莽特意领着几人往远处避了避,就是不想触自家少主的霉头。 但是人倒霉的时候,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营帐帘幕被掀,走出个丰乳肥臀,妩媚妖娆的女子来,她穿着深褐色绣着七彩飞鸟的短卦和长裙,露出水蛇般的腰肢,肚脐处镶着枚粉色的宝钻。 青丝如瀑,肤白胜雪。 远远瞧着真是风情万种,勾人心魄,但是那俏脸在出了帐子后,面上笑意飞速垮下,换上满面阴沉。 “不好,赶紧走!” 涂莽见状,忙加快了脚步。 曲蓁也跟着低头往前走去,这女子一看就是个麻烦的,她这样的身份,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四人走的飞快,眼见就要走出中心营帐的范围。 奈何天不遂人愿,那女子环顾四周,视线蓦地凝在了他们身上,语气又急又冲,“都给我站住!” 为首的涂莽身子一僵,如遭雷劈。 曲蓁听到他低叹了声,才不情不愿的转过身子,对着那缓步而来的女子单膝跪下,“属下见过蓝主子。” 他跪的实在太过利索,曲蓁一时反应不及,忙跟着跪了下去。 那双白玉般的赤足在他们面前站定,戏谑而冷淡的笑道:“姑奶奶吃人吗?见了我跑什么?” “属下不敢。” 涂莽是这小队的队长,自然负责回话,小心的斟酌了道:“方才是怕耽搁了上头派下的任务,着急复命,所以没瞧见主子,属下该死!” “什么任务这么重要?” 来人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随意问道:“每天瞧着你们忙里忙外的,就是不知道成果如何?可有那贱人的消息了?” “这……” 涂莽心惊胆战的答道:“还没有,此地毕竟范围过大……” “废物!” 女子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都解决不了,少祭司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属下惭愧!” 涂莽知道她最恨别人还嘴,当下也不狡辩,低头直接认错。 曲蓁低埋着脑袋有些诧异,她约莫知道涂莽的性子,那是个不甘示弱的主儿,除了少祭司谁也不放在眼里。 居然肯对一个女子低声下气! 此人究竟是谁? 能从中心的营帐走出,话里话外都与阴司琰关系匪浅,看来定是大有来头! 只是这装束和额间的曦月纹瞧着,怎么与迦楼这般相似? 就连眉眼,都隐有几分相同的神韵…… 她正想着,被一声冷笑拉回了神智,“我瞧着你们就是太懒散了,不仅办事不上心,就连规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蓝主子说笑了,属下不敢!” 涂莽心中骂娘,强忍着怒火陪着笑脸,期望这妖女能发够了火气早点放他们离开! “你不敢,不代表别人也不敢!” 女子冷哼了声,对身后招呼道:“你们过来,把他给我拖出来!” 当即有人围了上来,涂莽等人惊讶不已,顺着那纤指指着的方向望去,便就看一个瘦小的身子跪在那儿,闻言有些无措的低埋着脑袋。 刺奴上前便要抓人。 涂莽忙道:“蓝主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 女子目光冷峭,“方才他见我不跪,最后又不情不愿,磨磨蹭蹭的才动作,怎么?是觉得我不配吗?一个刺部贱奴也敢瞧不起我?” “这,这小子近来是有些神思恍惚,所以反应慢了些,蓝主子大人有大量,何必跟他计较,岂不是脏了自己的手?” 到底是同处一个队伍的伙伴,涂莽也不能真的见死不救。 其他两人也开口求情道:“是啊蓝主子,他就是个闷葫芦,两句话都憋不出个屁来,奉承都赶不上巴结的木头,您何必与他置气?” “耶图,赶紧跟蓝主子赔罪啊!愣着做什么?” 身旁有人扯了下曲蓁的斗篷,曲蓁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低埋的眼眸里掠过抹冷光,随后又被她很好的掩盖起来。 这是阴司琰的营地。 四处都是南疆高手,她就算是生了三头六臂,在这种情况下也难以逃脱,一旦与人起了争执被察觉身份,那可就是绝路! 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会飞来横祸! 这女子真是坏事! 心中虽然这般想着,但曲蓁面上还是学着耶图的声调,磕磕绊绊的单手抵着胸前行礼,“求,求蓝主子宽恕!” “蓝主子,刺奴命贱不该脏了您的手,要不您就饶他这一次吧?” 涂莽也适时的说道。 姿态已经低到了极点。 此处的动静引来了四周不少关注,但他们都怕被惦记上,当女子美眸顾盼,从他们身上掠过时,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曲蓁敏锐的察觉到那女子身上越来越浓郁的杀意,心下微寒! 这件事怕是难以善了! 果然! 她念头刚落,便听那女子娇喝道:“现在才求饶?晚了!” “还愣着做什么?把她给我抓过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轻视我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曲蓁被带到了营地前的空地上。 涂莽等人眼神复杂的看着她,不敢动作……毕竟,谁也得罪不起这女人! 她感受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压力,心下微叹,看来这次,是免不得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第860章 你再敢动他,试试? 直接动手,曝光身份后很难在众多高手的围剿下逃脱。 只有想办法解决此次危机,隐忍为上! 思绪百转,曲蓁当即有了决定。 那女子全然没有察觉此刻眼前之人早已非刺奴,命令道:“既然他如此有眼无珠,敢看不清我,那双眼睛留着也没什么用了,来人啊,把她眼珠子给我挖出来!” “蓝主子!” 涂莽忙跪下道:“不可啊,他……” “你这么热切,是想要替他受罚吗?” 女子一句话彻底将涂莽想要求情的热情熄灭,他们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今日,是躲不过这血光之灾了。 可惜耶图刚死了兄长。 今日又遭逢大难,抗过去了也是个废人,倒不如直接死了干净! 曲蓁看着眼前不住逼近的人影,藏在斗篷下的手动了下,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暴露身份,可要是这些人欺人太甚,那她就只好使毒了,大不了拼个两败俱伤。 当然,她心里清楚,这是最坏的结果。 “蓝主子,奴有话要说!” 她压低声音,伪装成耶图,面对那两个拿着匕首,面无表情的刺奴,扬声道:“奴并未有轻视之心,这欲加之罪,奴不认!” “哦?你认不认重要吗?” 女子冷笑,慢条斯理的说道:“我说你有罪,你就是有罪,我要你死,你就必须死!” “所以,蓝主子这么做,压根就不是想要奴的命,而是想打少主的脸!” 曲蓁稍稍调整了下姿势,袖中的手已经摸到了绑在短靴里的匕首,随时准备出手挟持了她! 这话出,众人纷纷变了脸。 女子的面上也彻底没了笑意,怒喝道:“你这个贱奴在说什么!我何曾针对少祭司?” “蓝主子从少主帐中出来,难道不是受了气才想要在奴身上发泄?” 曲蓁并不蠢,瞧这女子提起阴司琰时那眉眼含春的表情以及那离开帐中的怒意,很轻易能猜出什么。 从涂莽几人的反应来看,他们也早已司空见惯了。 在今日之前,也必定有不少人因这莫须有的罪名被罚,说不得还丢了性命! 她见旁观众人惊悚的看着她,似乎是觉得她疯了竟然敢说这种话,但曲蓁毫不在意,她若不想办法摆脱眼下的困局,恐怕今天不死也得重伤! 既如此,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这番话引得四周议论纷纷。 女子面色骤变,“你胡说!好你个贱奴,居然敢编排主子的是非,看来真是要好好管教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嘴给我封起来,挖了眼睛断了手脚,丢出去喂野兽!” 平日这种事她做了不少。 但从没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妄言,这小小的贱奴怎么敢,他怎么敢! 瞧她气的浑身发抖,那两人再不敢犹豫,快步上前。 曲蓁避开他们抓来的手,灵活的闪避着,往那帐子里面望去,扬声道:“奴性命虽贱,但也是替祭司卖命的,这营里有多少人,能够得上让蓝主子三天两头以冒犯为由而处死!” “大事当头,这般折损战力,万一误了主子大事,蓝主子打算如何交代?又要送谁去顶罪?” “你们聋了吗?抓住他,把他舌头给我拔了!快!” 女子气的脸色煞白,却又不能亲自出手,咬牙切齿的模样让四周刺奴一阵胆寒,那两人知道,这次,是真的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当下也不敢耽搁,朝曲蓁抓去。 曲蓁怕武功路数不对被人看出破绽,一昧闪躲,心下却不由得着急起来,里面要是再没有动静,她可就真的要出杀手锏了! 哪怕会暴露身份,引起大乱。 也好过被人挖了双眼,凭白搭上性命! “少主,我等为您尽忠而死,自然是百死无悔,可要是死在女子私心报复中,奴死不瞑目啊少主!” “少主!” 长时间的闪躲使得曲蓁心下生了恼意,见账内始终安静,就知道这法子放在阴司琰那种视人命如蝼蚁的人眼中,怕是没什么作用。 阴司琰不出面,此处怕是没人能压制那女子。 如此一来,她只能撕破脸皮…… 就在那女子洋洋得意,满面残忍,刺奴险些抓住她,她手摸向腰间早准备好的毒药时,账内不紧不慢的响起道低柔的声音来。 “都闹够了吗?” 这声音…… 众人连忙停手,跪倒在地,“少主!” 女子面上的得意也顿时收敛,有些复杂的回身望向帐子,他这时候出面是想要做什么?拂了她的颜面吗? “阿琰!” 她不禁轻唤了句。 账内半响无声,曲蓁脑海中紧绷的弦不敢有片刻松弛,只等着他再开口。 过了很久,里面才道:“再这么吵闹打扰本座休息,你们就都不用活了!” 这声音暴躁含怒,说的很是嗜血。 女子面上一喜,原来不是为了这人求情来的,当下接口道:“阿琰你好生歇息,像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我会带远了去处罚的!” 四周刺奴微微哀叹,替耶图惋惜的同时心底又生出股哀凉来。 是他们异想天开了,凭少主的性情,怎么可能会在意他们这些贱奴的死活,耶图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里面没有出声,既不说同意也不说反对,女子见状,招呼着刺奴就要将曲蓁带走,曲蓁眼神微冷,看来,还是要伺机而动了,杀了他们,再寻个机会逃出去…… 他们即将转身,众人即将散去之时。 里面突然出声道:“迦蓝,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本座在这儿,你敢动他一根汗毛,试试?” 这一声,如晴天霹雳,震得在场之人眼前发晕。 他们听到了什么? 少主居然真的要保下耶图的性命! 转性了不成? 这下,这位主子肯定是要不高兴了…… 闻言,迦蓝倏地转过身,双目盯着那营帐,似是要将那帘子烧个洞出来一样,“阿琰,你居然为了他威胁我?” “你没听到他说什么吗?” 账内男子声音冷漠:“刺奴是为我阴氏卖命的,不是为了给你泄愤的,你如果再这般胡来,就滚回王庭去!” 第861章 情况复杂!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阴司琰如此说话是将迦蓝的颜面踩在了地上。 没有怜惜,也没有顾虑,就这般冷漠无情的像丢弃一个物件,迦蓝的眼睛瞬间红了,纤指紧攥,指节发白。 但她再没有说话。 她知道,以阴司琰的性子说出了句已经是耐心到了极致,再与他叫板绝对讨不了好处。 往日他纵然不喜她,也断不会在属下面前令她没脸。 今日骤然生变,都是因为这个贱奴…… 凌厉而又满含杀意的目光看向曲蓁,曲蓁静静的站着,帽檐遮去了她整张脸,几乎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你可真有本事!” 迦蓝咬牙切齿的说了这么一句,拂袖而去。 留下营地四周的刺奴怔然的看着这幕,直到曲蓁和涂莽等人离开,消失无踪才险险回过神来,小心的议论着。 “我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少主刚刚真的出手救下了耶图?” “别怀疑,你没听错!别说是你了,就连我也觉得至今都难以接受,咱们跟在少主身边多少年了,何时见过他对于底下人的死活上过心?这可真是破天荒头一遭。” “疯了,真是疯了!” “就算耶图活下来了又能怎么样?被蓝主子惦记上那也是死路一条,想要悄无声息杀个人对她而言还不是抬抬手的功夫……” “你们说她和少主的关系到底是不是像咱们猜测的那样?” “月神在上,可千万不能让这种蛇蝎女成为未来的祭司夫人,否则我们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他们站的位置较远,议论的同时还不忘朝中心营地看上一眼。 那营地中此刻也并不太平。 琉璃翡翠镂刻的七彩屏风后,水雾氤氲,男子只着底裤赤身坐在浴桶中,两条胳膊随意的搭在边缘。 他鬓边的编发轻拢在脑后,露出左耳戴着的那镶满宝石的鎏金环,珠玉富贵而古老,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似雪,妩媚阴柔。 而在他身后,站着两位捧着牛皮图卷的老者,皆上了年纪,发须花白。 此刻,他们正一脸不赞同的看着阴司琰。 “少主,你方才不该训斥她的,起码当着下属的面,不能这么驳了她的颜面。” “是啊少主,眼下大祭司留着她还有用,纵使你再不情愿,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 两人说着交替拿过旁边的药材丢入浴桶。 神色颇为忧愁。 见阴司琰不语,瘦高的老者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做哪些事无非就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一个刺奴罢了,死了就死了,要是伤了彼此间的情分,坏了大事,那……” “什么时候开始,本座行事轮得到你们指指点点了?” 男子双眸倏地睁开,有些凶戾的扫了两人一眼,提醒道:“姜黎二老,你们别忘了,父亲送你们过来是为本座疗伤的,不是让你们来教本座行事的!再敢逾越,就带上那个死花痴一起滚回去!” 话中寒意乍现! 两位老者心中一惊,这才想起方才话多犯了忌讳,他们还以为少主能听进去劝诫,是转了性子呢!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还是和以往一样的霸道! “少主教训的是,是老朽僭越了,请少主息怒。” 他们忙俯身致歉。 闻言,阴司琰面色稍霁,重新阖上眼,“继续吧!” “遵命!” 数十种名贵的药材被投入水中,一股苦涩腥臭的味道在帐中弥漫开来,水泛青黑之色,顺着他布满伤痕的创口渗入血肉,几乎瞬间,他浑身惊颤,青筋暴起! “出去!” 阴司琰搁在浴桶的手抠着边缘,竭力压抑着想要惨叫的念头,从牙缝中挤出这么句话来。 姜黎二老见状,明白这是药效发作了,拱手作揖后迅速退了出去。 “少主在歇息,你们都退远些,守好四周,不允许任何靠近!” 一声令下,刺奴远远散开。 独留下他们两人守在帐前,听着里面传来隐忍的闷哼声,心惊胆战,唯有他们自己清楚,这一次的浴汤配药比之前都要凶险许多。 除了禁药之外,还有许多毒虫。 这些毒物放在其他人身上,咬上一口当即就会七窍流血,化作脓水,可在少主这儿,早已是家常便饭。 “你说大祭司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可是他的亲生儿子。” 瘦高的老者蹙眉望着账内,想起那具年轻的身子上遍布的伤痕,不由得有些不忍,“以身养毒,脏腑俱伤,三年前他险死还生从鬼门关爬回来,族中废了多少心力才封住了他的毒体?” “未曾想去了趟大盛竟然解了第一层封印,这也就算了,谁没有失手的时候?大祭司竟然能狠心把他这个重伤之人丢去了毒潭里,最后更是拿他来……” “闭嘴,你嫌命长了?” 另一位老者见势不对,忙瞪着他喝道。 话音戛然而止,良久,那瘦高老者才唏嘘道:“我们跟在大祭司身边这么多年,也算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你当真能无动于衷吗?” “……你心疼他我知道。” 一声沉叹后,老者苦笑道:“我何尝不心疼?可你我能怎么样?那是大祭司下的命令,谁敢反对?况且,少主也是自愿的……” “是!自愿忍受万毒蚀骨的痛楚,自愿修炼毒功,自愿舍命相搏,自愿服下那颗药……” 瘦高老者眉峰紧蹙,愠怒道:“要不是大祭司那般冷漠的对他,他何至于赌上性命去做这些,那孩子终究不过是想要一个父亲……” “少主年幼丧母,打小一个人活在那青莲宫里在,的确是孤单冷清了些……” 另一人连声叹气,沉默良久,才道:“别计较这些了,你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为他压制反噬,调理好身子……” “怎么调理?他压根就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 “别抱怨了,再惊扰了少主疗伤就麻烦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须臾又各自分开,静守着里面的人儿…… 而曲蓁也没有去回禀情况,径直被几人带回了营帐中,涂莽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严肃道:“耶图,你小子今日怎么说话这么灵光了?” 第862章 麻烦来了! 耶图素日沉默寡言,不喜与人来往,就像是隐在角落里的影子,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也就是这次因兄长之死买醉痛哭,才引起了几人的注意,亲近熟络了些。 方才见蓝主子那般狠辣的处置,他们都以为他是必死无疑了,没想到关键时候他居然开了金口,说动少主,虎口逃生! 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快别笑话我了。” 耶图,也就是曲蓁,坐在角落的席子上,低埋着的脑袋传出道沉闷的苦笑,袖袍下露出半截手掌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战粟着。 显然不如他们想象中那般镇定。 “我,我也是碰运气……幸,幸好,少主开恩……” 他话音颤的厉害,断断续续勉强说完一句话,急促的喘着气,像是遏制太久得以放松之后,当时的惊恐和无助都喷涌而出。 众人看他吓成这样,揶揄打趣的笑意顿时敛起。 没人会笑话他! “少主性情虽然暴虐嗜杀,但多是一刀毙命,真要是落在那女人手里,下场恐怕不会比丢尽毒窟轻松!” 杀人不过有点低。 他们明面上是死士,无情无觉,但到底人非草木,都是血肉之躯,谁能真的断舍痛觉和恐惧,坦然的迎接那灭绝人寰的酷刑! 涂莽沉叹一声,握拳在桌上重重砸下,怒道:“说起来那女人真不是个东西,也不知道祭司他们怎么想的,圣女一脉几乎凋零殆尽,这种逆贼不直接处决,反而要留在王庭奉若上宾,还教她害了不少弟兄,简直可恨!” “还不是个以色侍人的东西,看她整日眼神围着少主打转的模样,谁不清楚她想要做少祭司夫人?” 另一个男子冷笑了声,“可惜少主眼界太高,压根就看不上她,这才有了她每次从少主帐中出来,都拿咱们撒火的事儿!真以为这样就能找回场子了?不过让自己显得更加可悲罢了。” “我听三十六号说,他前日夜里看到那女人衣衫不整被少主赶出来了,该不会是爬床失败,所以近日火气这么旺吧?” 几人一阵哄笑。 曲蓁在旁静静的听着没有参与,以免说错了什么露出马脚,听着他们细谈那位‘蓝主子’的光辉事迹,她柳眉蹙的越发紧。 生死危机渡过,可以那女人的心性,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接下来要想做些什么,更难了…… “说起来她也是迦氏一脉的嫡系,圣女的亲妹妹,居然与外人互通消息,联合起来活生生逼死了自己亲娘,还追杀姊妹,真是心够狠够硬的!” 涂莽叹道。 曲蓁心中一惊,南疆女皇的死居然和迦蓝有关?怪不得败的这么快! “你以为她只做了这桩事?” 有人嗤笑着开口,语气嘲讽:“咱们这位‘蓝主子’啊,早就跟大祭司投诚了,还记得之前去大盛追杀迦楼圣女那次吧?你们就没想过,圣女行迹成谜,怎么就刚巧被我们撞上?” “那件事也和她有关?” 他们所说的都是南疆皇室秘辛,所以凑得更近了些,压低声音议论着。 “不然你以为圣女好对付?她可是和我们少主能打成平手的人,平日连个衣角可都摸不到!” “妈的,这女人藏得真深!” “谁说不是呢!真搞不懂她在想什么,迦氏一族繁盛她就还是高高在上的殿下,害死女皇如今沦为笑柄,还敢在这儿颐指气使,胡作非为,如果不是顾念少主和大祭司,就凭她虐杀了那么对兄弟,哪儿还能让她活到现在?” “就是,这毒妇就该被扒皮抽筋,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几人还在咒骂着。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曲蓁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她不由得抬头望去,便见涂莽拂开斗篷坐了下来。 他神色凝重而严肃,“耶图,这段时间你先不要外出走动了,尽量避开和那边的正面冲突,倘若有人来找麻烦,能忍则忍,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等过段时间风波平息了,或许还能保住这条命!” 曲蓁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当下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之前……是我说话太刻薄了,你别放在心上。” 涂莽迟疑了下,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曲蓁有些意外,刚要看他,便见他火烧屁股般站起身,大步流星的出了帐篷,不知去处。 那几人还在议论,从风月情事到南疆秘辛,她捡着重要的听了两耳朵,其他浑话自觉的过滤掉,和衣而卧,思索着后续该如何行事。 结果不等她想明白,就有人找了过来。 帐子被人一把掀开,几个身影快步而入,皆是一身斗篷遮面,瞧不出身份,他们来的第一时间就出手按住了与她同营的几人,齐齐围在了她身前。 “你就是耶图?” “有事?” 曲蓁翻坐起身,手肘撑着膝盖,微眯着眼看他们! “就是你在少主帐前吵闹,还冒犯蓝主子?” 为首的汉子又问道。 麻烦果然来了。 迦蓝不能直接对她出手,所以鼓动其他人出面,没想到这个迦氏一族的叛徒在这儿,还真有些份量! “少主已经处置了此事,你们还有疑问?” 曲蓁看出他们来者不善,语气也不甚客气,“没事就走,再闹起来,谁也讨不了好!” 这是与她同帐的几人也沉喝道:“同为刺奴,你们这是要对自己人出手吗?要是被上面知道了,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掉?” “还不赶紧滚出去!” “寻衅滋事你就不怕被罚吗?你们可不是什么人物,戒罚堂的掌刑可不会手软!” 话音此起彼伏。 这方帐子也逐渐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纷纷围了过来。 那为首的男子似乎并不将这些威胁放在心上,只盯着“耶图”道:“别废话了,今天谁来都救不了你,别以为少主饶你一条贱命,你就可以不把其他人放在心上了,主子到底是主子,偶尔的慈悲怜悯就是恩赐,你还指望着他能一直救你性命吗?” “弟兄们,把他带走!” 第863章 大闹营地! 男人大手一挥,顿时有几人蜂拥而上,朝着曲蓁抓来。 曲蓁眸光陡寒,身子微侧避开那只抓向她肩膀的手,旋身倏地站起,往后退了步。 “想动手?” 她压低嗓子粗粗的挤出这么句话来。 面对众多的敌人,未见惧色。 与她同帐的几人见状挣扎起来,奈何双拳难敌四手,被按着退出了帐篷,只留下满帐子的麻烦和身为正主的‘耶图’。 “别装腔作势,动手又如何?我这是代替主子好好教教你,到底什么叫做规矩!” 男子眼中狞色不减,“动手,先打断他两条腿!” “是!” 帐中几人齐齐朝着曲蓁出手。 “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曲蓁低垂的眸子缓缓抬起,抽出腰间配着的弯刀,刀锋冷厉而森白,蕴着无尽的杀意。 见她拔刀。 其他几人纷纷大笑,“我说你是傻了吗?就算同为刺奴,那也是有等级区分的,你敢在我们哥几个面前拔刀?真是不知死活!” “弟兄们,把他手筋挑了,让他这辈子都拿不起刀来!” 为首的男子厉喝,引来数人呼应。 “大哥你等着,我这就砍了他双腿双脚送给你!” 面前之人扑杀而来,刀风逼人,就在即将划过她脖颈之际,曲蓁的身形蓦地动了,不是朝着他杀去,而是凌空跃起。 手中弯刀舞出道道寒光,劈开帐顶,直冲云霄。 “砰!砰!砰!” 掌风凌厉,化作大手压下,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营帐当下“轰”的一声炸开,随即恶龙潭整个营地都清楚的听到了男子愤怒而无奈的低吼。 “你们奉命而来,当真要不顾少主的禁令对我痛下杀手吗?既如此,左右都是死,我和你们拼了!” 太过冒头引人注意不是好事。 但曲蓁没得选择,一旦动手,时间长了必然会被察觉她的武功路数不属于南疆,而且这麻烦不解决,她根本没办法行事。 既然他们想步步紧逼,取她性命,那就试试! 看看到底是谁死谁活? 这番动静可谓是惊天动地,打破了整个恶龙潭的清静,无数人从帐中走出,朝声音的来源地赶去。 他们倒是要看看,是谁不要命了敢这么闹! “是他!这不就是在少主营帐前与蓝主子起了冲突的那人吗?怎么又打起来了?” “他面前站着的那几人好像是刺奴地字部的腾峰几人?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一向巴结蓝主子巴结的紧,该不会是来找场子的吧?” “少主可是亲口宽恕了那人的罪罚,他还敢来找麻烦,这不是在打少主的脸吗?不仅是他,真要是闹大了,就连蓝主子都要受到责罚!” “疯了,这两天营地里怎么对了这么几个疯子,真要是逼着少主大开杀戒,恐怕都活不下来几个人!” “赶紧去回禀……” 无数道声音响起,朝着曲蓁等人四周聚拢而来,但如他们想象那样的殊死拼杀并没有出现。 众人只见一人手持弯刀站在帐子的废墟上,杀气凛然。 腾峰几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面对越来越多的众人,不住的往后退,焦急的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我,我们只是喂招……” 大祭司从不遏止手底下的人互相争斗,真正的高手都是踩着尸山血海一步步走出来的,所以营地中常有人打斗。 只要不惊扰到主子,没人会理会。 如果出了人命,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压根就没人会在意一个死人的感受,所以腾峰等人一早就想好了说辞、 他万没有想到,这个‘耶图’是个愣头青,居然敢直接打碎了帐子惊扰其他人,更是喊出了那句“奉命而来”! 这么一来,他再动手,岂不是真的应了那句挑衅少主禁令的罪名! 当下他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处境颇为尴尬。 “不是要杀我吗?不是挑断手筋打断腿吗?来啊!南疆的勇士能技不如人铺就血路,能沙场征伐无惧牺牲,但绝对不能无缘无故死在一个女人的算计之下!” “你尽管出手杀了我,即便是死,我也不会堕了主子的威名!” 曲蓁深谙人心,她这样说,对方是更加不敢动手的,即便是真的招惹来了什么人,也不会无视阴司琰的话,直接对她动手! 此事闹到这种地步,已经不简简单单是一个人的生死。 而是关乎少主的威严! 敢老虎屁股上拔毛,那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在她有心煽动之下,四周的议论声逐渐高涨起来,纷纷指着腾峰几人,“你们有自己的营地不好好带着,跑来这儿闹什么?” “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都是同伴,为何要拔刀相向?你当真敢无视少主的命令吗?” “要是干脆利落的把人杀了,好歹还算有点胆识,结果被人逼到这种程度,真是丢地部的脸!” “还不赶紧离开……” 这些细碎的声音传入腾峰几人耳中,气的他们心肝抽疼,这是没逮到狐狸,反倒惹了一身骚。 再闹下去,恐怕就真的没办法收场了!:“ 几人迅速一合计,当下准备离开。 “你给我等着!” 他们刚转身,一把弯刀就破空而来,直插入他们身前的地面上,少年声音冷漠,“让你们走了吗?” “你们一再相逼,如今见势不好又准备撤退,把少主的禁令当做什么?笑话吗?” “今日你们不顾命令逼杀同伴,他日又有其他人效仿,那我南疆规矩不成规矩,乱做一团,岂不是要沦为笑柄?” 腾峰等人原本已经罢休,没想到他居然还敢逼迫,当下来了火气。 “你想怎么样?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曲蓁面不改色,“你都敢不顾少主命令,奉命来杀我,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她特意加重其中几个字,大有引导众人揣测的意味。 腾峰当即眸光阴沉,咬牙道:“我说了,来找你麻烦是看不惯你如此嚣张,没有任何人指使,你别胡乱扣屎盆子!” “我可什么都没说!” 她语气冷淡的应道。 从头到尾,一个被逼无奈,奋起还手又忠心护主的刺奴形象经过她拿捏到尾的情绪收张,语调跌宕,被演绎的淋漓尽致。 纵然腾峰反驳,但所有人都心若明镜。 “让让,快让开,来人了!” 就在这时,外围突然传来阵骚动! 第864章 姜黎二老,私心! 围观的众人如临大敌般纷纷朝两侧退去,行礼相迎,呼声如潮。 “见过巫医!” 姜黎二老在南疆身份特殊,就连阴司琰都要礼让三分,此刻他们出面,足以证明今日的事情惊动了主子。 曲蓁凝视着眼前并肩走来的两人,一股危机感油然而生。 他们发须皆白,目光矍铄,眼波流转处闪烁着诡异的暗芒,气息绵长而轻,有种古朴自然、浑然天生的厚重感。 高手! 绝顶高手! 她心中惊骇不已,这样的深不可测的感觉,她也只有在鬼剑和师父身上感受过,南疆果真是卧虎藏龙! 幸好她此行万分谨慎,没露出什么马脚来。 否则说不准真要栽在这儿! “少主正在闭关,你们都闹什么?活腻了吗?” 高瘦的老者迈步朝前,扫了眼已经变成废墟的营帐,双目似剑在曲蓁身上掠过,最终落在了畏缩在旁的腾峰几人身上,声音乍冷:“你们……” “巫医大人明鉴,属下不过是与那小子发生了些口角罢了,他气性太大居然掀了营帐,非要动手,我等也是迫于无奈才仓惶应对,万不敢惊扰少主。” 腾峰恭敬的垂下头去,面对姜黎二老,再不敢有半点不敬,卑微的犹如老鼠见了猫。 等级再高的刺奴也是奴,比不得大祭司的心腹。 这两位要是想杀他,就算蓝主子力保都没有用! 他深知这一点。 “是这样吗?” 那瘦高的老者又望向曲蓁,似在求证。 “巫医大人!” 她收了手中的弯刀,恭敬行礼,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低哑的声音惊愤交加,恨声道:“奴自知闯下祸事不敢再污了主子的眼,一直在帐中不曾外出走动,是他们主动上门挑衅,禁锢我的同伴,群起而攻,扬言要挑我手筋断我双腿,我再三忍让无果,这才闹了起来,请大人明鉴。” “你胡说八道!” 腾峰眼中掠过抹精光,“分明是我担心你不知轻重,特地来提点你规矩,莫要让你再冲撞贵人,坏了主子清净,你竟敢颠倒黑白,污蔑我等!” 他刻意提起贵人,就是为了试探二老的反应。 虽然上面的事情他不懂,但是他看的出来,在此之前,少主和姜黎二老对于蓝主子颇为忍让,因一个贱奴坏了维系许久的关系,就凭这一点,他们绝对不喜欢这个人! 果然! 瘦高的老者眸光微沉,紧抿着唇,面上犹如笼了一层寒霜,审视着曲蓁所假扮的耶图良久,语气不善道:“既然是提点,那你就记住这次教训,日后别再犯了!” 此话落,曲蓁心中一紧,这老者是要偏袒? 比起她的惊诧,腾峰对此却是早有预料,当下得意的勾起唇角,小兔崽子敢跟他斗?再混上几年吧! 连个状况都看不明白就敢借势来打压他,等过了风头,他定要找回这场子! “还有你!” 瘦高老者含怒瞪着腾峰。 腾峰忙回过神,俯首躬身以聆听训诫。 “地部事务繁忙,没事别四处走动,花费心思在这些不值当的事儿上面,耽搁了正事,别说少主,老朽先劈了你!” 看似训诫,实则不过是无关痛痒的指责了两句。 比起叱骂曲蓁的话,不知温柔了多少倍,这截然不同的态度引得围观众人心中思绪翻覆,看来耶图这小子的好运气就要用尽了! 这样下去,恐怕活不长久! 无数道视线凝在曲蓁身上,怜悯,无奈、惊叹等种种情绪交织,如山岳般压得她的心一沉到底。 底下的人多是会见风使舵的。 这次腾峰闹事那高瘦老者偏帮于他,后续再有人挑衅,他们揣摩上意,多半也会袖手旁观。 到时候她处境危矣。 “都没事做了吗?乌泱泱围在这儿成何体统?” 瘦高老者环顾四周,呵斥一声,众人作惊鸟状四散开来,他走到那另外一个老者身侧,低道:“回吧!” 那略显富态的老者闻言叹了口气,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曲蓁,当下便要转身离去…… “巫医大人且慢!” 曲蓁蓦地出声,循着她所见过南疆最高的礼仪,缓缓对着他们一拜,凝声哀道:“属下不知错在何处,请大人指教。” 姜黎二老脚步顿止。 瘦高老者回身望她,眉峰紧蹙:“你在质疑老朽的决定?” “属下不敢!” 曲蓁面对这样无声的威压,脊背渗出了一层薄汗,依旧咬牙坚持:“属下心中有疑,不问的话,死不甘愿。” “你……” 瘦高老者横眉冷对,正要动手,被身旁的人抓住,他花白的发须抖了下,声音温沉:“你问!” 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以及不远处腾峰那得意的神色,曲蓁知道此话出口必然是要掀起狂风巨浪,但她没有选择! 此时退缩,接下来必然麻烦不断! 不如解决干净! “属下想问,便是打狗还要看主人,我等身份刺奴性命低贱,但也不是外人能随意拿捏的,迦氏与我祭司一脉敌对多年,而今战败,那女人被奉作上宾就罢了,有何资格凭一己私欲手刃诸多弟兄,虐杀无辜?” “少主恩赦属下性命,却仍旧有人仗势而来,不顾上命想要将我置于死地,刺奴究竟是大祭司的下属,还是她迦蓝的私奴!这南疆究竟是姓阴,还是姓迦!” 此话出,众人皆惊! 他是气糊涂了吗?这种话都是能随意说出口的? 高瘦老者更是怒不可遏,杀意高涨,“贱奴,你大胆!” 他凝气于掌,作势便要出手,杀气滔滔,直奔曲蓁面门,但她身下如扎根一般寸步不移,强忍着动手的冲动,高喝道:“大祭司万古长青,神相永存!” 南疆祭司一脉自封为月神后裔,拜月而生,号称要与万古青天永存,永恒不衰! 这是南疆的信仰! 高瘦老者大掌即将挥下,听到这句,产生了瞬间的迟疑,也就是这刹那,他身侧那人出手,将他拦下! “姜兄,你一把年纪,与小辈置气做什么?况且,我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 第865章 调动,擢升? 此处惊变霎时惹的远去众人驻足观望。 当看到动手时,腾峰的嘴角险些咧到了耳根,“小兔崽子,遭殃了吧?真以为那些大人物会听你的屁话?活该!” “就是,黄部的刺奴也敢跟咱们叫板,不自量力!” “老大这下可以跟蓝主子交代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耶图那小子必死无疑时,却见黎老出手,将姜老给拦了下来,还说出了这句话,当下骇然! “妈的,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 “黎老一向脾气温和,该不会是要护着他吧?这混账东西怎么命这么硬!” 腾峰大失所望,气的肝疼。 曲蓁却长吁了口气,她看的出来,这位圆润的老者在关于这件事的处置上有不同的意见,之所以没说什么,多半是不想拂了那瘦高老者,也就是姜老的颜面。 她故意挑明已存矛盾,就是逼着黎老表态。 这南疆说到底目前还是阴氏的天下,轮不到一个外人来吆五喝六,迦蓝自以为有所依仗所以肆无忌惮的行事,但她忽略了人心。 刺奴纵然再卑微,但那也是阴氏的脸面! 威严,不容挑衅! 她还是赢了! 瘦高老者一击不中,被拦了下来,又听他这么说,当下火气上涌:“你也糊涂了吗?对什么对!” “难道不对吗?” 黎老平静的说道:“凡事都有底线,少主既然下命,那就不该有人违逆他的意思,私自再为难此人!否则,就是不把少主放在眼里。” 说着,他斜睨了眼站在远处的腾峰几人,冷意莫名。 腾峰听出了其中的不悦,忙垂下头去,不敢吱声。 “腾峰不是都说了,是……” 瘦高的姜老有些不甘心。 “真相如何你我心里都清楚,何必再说这些?” 黎老面不改色的道。 “黎兄,你不是也反对少主叱责迦蓝吗?怎么现在……” 姜老见势不对,拉着他往远处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问道:“为何要帮他!我们总不能为了一个刺奴就和迦蓝翻脸,你知道大祭司特意嘱咐过要好生待她!” “我不是帮那小子!” 黎老语气略微好转了些,神色郑重,“姜兄你怎么还是没弄清楚,少主的威严不容侵犯,倘若今日放纵了此事,那少主岂不是成了笑话?” “大祭司再看重迦蓝,她也不过是个棋子,护着捧着也就算了,总不能让她一跃变成了执棋的人,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 “在这一点上,你我二人都不如少主来的清醒,我们,实在是太糊涂了!要不是那耶图点醒,你仔细想想,真要任由迦蓝作威作福,底下的人该怎么想?” 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入木三分。 彻底熄灭了姜老的怒火。 他逐渐平静下来,怒容尽敛,最终化作一声长叹,“黎兄说的对,是我太过偏执,险些将路给走岔了!” “那现在怎么办?” 已经断定了此事与腾峰无关,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说的,要是现在反口,恐怕要落人口实,威严扫地! 姜老犯了难。 “要不这样吧……” 两人一番合计后,重新走回了曲蓁面前,这段期间她一直没什么动作,安静的等着。 如今见他们走来,忙装作敬畏的行了一礼。 这两位功力深厚,有意隔绝四周的窥视,所以曲蓁并不清楚他们说了些什么,不过想来也和如何处理眼下的状况有关。 她小心候着。 “小子,老朽觉得你聪慧沉稳,待在这黄部着实有些屈才了。” 黎老笑眯眯的道。 只听这句话,曲蓁暗叫不好,脑子里的弦瞬间绷紧,小心回应道:“属下不敢当。” “这样吧,近来少主闭关,需要一人随侍,就你吧!” 黎老一副你机缘到了的模样,听得曲蓁头皮发紧,真要是去了阴司琰身侧,先不说随时有身份暴露的风险,有这两人盯着,她怎么去打探消息? “这,属下身份卑微,如何敢随侍在少主身侧……” 她有意推却。 其他人听到他这么说,当下恨得牙痒痒,虽说他们少主性情暴虐了些,但能随侍在他身侧,对于刺奴而言,那是一飞冲天。 如果机灵些,说不准还能得到看重,彻底摆脱这身份,说不准还能为自己搏个前程。 这可是姜黎二老亲自点名任命,天大的福分,他居然也推脱! 不识好歹! 这是他们每个人的心声,尤其是腾峰,他之所以如此巴结迦蓝,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她成为少主母后,能多多提携他! 没想到这王八羔子就闹了两场,居然得到这天大的好处,成为了身份更尊贵的随侍,简直……气死他了!、 他们却不知,彼之蜜糖我之砒霜。 对于曲蓁这个假冒的‘刺奴’而言,这无疑是在将她押赴刑场! “怎么,不情愿?” 姜老是想通了不假,但依旧不怎么喜欢他,总觉得这个刺奴太冒头了些,并非善类。 又听他似乎不想去,当下瞪眼看他! “属下不敢!” 曲蓁心里叫苦不迭,她要是耶图的话,有这样的好处自然是喜不自胜,可她是盛人啊,她来这儿是为了打探消息,不是想步步高升的! “属下,属下是怕自己愚钝无能,担不起这份重任,坏了主子的事儿……” 饶是她再聪明,这种状况下,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能应付,只好硬着头皮说道。 黎老看着眼前这人,当下欣慰的点点头,越看越是喜欢,如此中心为主的奴仆,有血性,有头脑,又谦逊懂进退,着实讨喜。 有这样的人在少主身旁,他也可以放心了! “你不必紧张,听吩咐办事就是了!” “黎兄你何必说这么多,能伺候少主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岂容他拒绝?你到底去不去!” 姜老没有那般好脾气,冷声问道。 到了这种境地,还容得她拒绝吗?曲蓁毫不怀疑她要是敢说个不字,那老者就会挥手直接劈了他! 她当下拱手:“属下定恪尽职守,护持少主!” “这还不差多!” 姜老冷哼了声,“一起走吧!” 曲蓁心中哀叹,不情不愿的抬脚跟上,老天爷,你可真是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这下麻烦了! 第866章 他们的消息 挑衅迦蓝的刺奴大难不死,竟然一跃成为了少主的近侍,这个消息一经传出,恶龙潭当下掀起了一阵巨浪。 ‘是黎老钦点的人,这小子运气简直逆天了!” ‘少主近侍啊,办差办的好说不定还能脱离奴部的身份,听说黎老特别喜欢他,老瞅着他笑,被他老人家看上,不说其他,起码日后不用像你我这般拼死拼活了。” “那天蓝主子寻晦气的人怎么就不是我呢,白白便宜了黄部那货!” “你?换做是你,那种情况下恐怕一个屁都蹦不出来,羡慕归羡慕,其中的凶险可以窥见,他敢在少主帐前说那些话,也是很有胆量了。” “我早就看不管那娘们了,一个丧家之犬,寄人篱下还敢这么叫嚣,活该她被少主嫌恶,你们说她要听到这消息,是不是气的要吐血?” “估计是!” “别说她了,那腾峰被此事牵连,听说还遭人敲了闷棍,这王八羔子被美色迷晕了头,都快记不住自己主子是谁了,居然帮着外人对自己兄弟下黑手,活该!” “让他多涨涨记性,这样的败类就不该待在地部,他不配!” “放心吧,已经招呼人去了……” 恶龙潭小小的骚动之后,又归于平静,曲蓁被安置在中心营帐附近的一个小帐子中,成为近侍后唯一方便的,就是这个。 不必与人共用营帐! 起码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黎老说阴司琰正在药浴,她暂时不用入内伺候,等候召见就是,说完就撂下她转身进去了。 这样正好,她四处走动,打探消息。 她换了象征身份的面具,谁都认得出来她就是那个新晋提拔的近侍,当下都想打好关系,一个比一个热情。 几乎是有问必答。 从他们的嘴里,曲蓁也知道了不少秘密。 “恶龙潭一战,要不是那些人拼死托住了姜黎二老,圣女和那在小子早就被劈死了。” “那小子伤势严重的很,要我说大盛的人骨头可真硬,他断了左腿居然还能咬牙带着圣女逃出去,是个人物了。” “逃了又能怎样,此去天门镇的路被封死,栖月峡内遍布暗探,他们就是插上翅膀也逃不出去!” “那就更奇怪了,为什么这么就都抓不到人?” 曲蓁顺势问道。 “姜老说可能是他们估计错了,找错了方向,毕竟恶龙潭北出栖月峡还有段距离,圣女他们可能觉得逃生无望,反其道而行,向南逃了!” 南部是腹地,王庭就在那个方向,虽然追兵很多,但是许多圣女一脉的旧臣也都在那处。 不乏这个可能。 众人连连点头。 “所以姜老已经抽调人手往回搜索了,他们逃不掉的!” 南逃? 这个可能性也有,不过不大就是了,圣女一脉出了叛徒,有迦蓝在手,他们能料敌于先,掌握许多情报。 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南逃就是送死。 以迦楼的谨慎,必然不会如此选择,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潜伏在恶龙潭附近! 念及此处,曲蓁不动声色的问道:“对了,圣女如何了?大盛的男子都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圣女的下落!” “圣女……有点古怪!” 其中一人迟疑着说道,显然是加入过恶龙潭围剿,“她突然之间功力大增,杀了我们不少兄弟,但估计是以秘法提升,自找死路罢了!” 说话那人满面冷嘲。 “说起来她还真是凶悍,挺着大肚子都敢行秘法,这是不打算要腹中的孩子了?” “不应该吧,我可是听说她对那孩子宝贝着呢!当时有人砍向她肚子,她匆忙之下没有武器,是转身已背硬抗了那刀,那可真是皮开肉绽!” 他们兴致冲冲聊着。 全然没有发现挑起这个话题的人此刻已经陷入了沉默,曲蓁袖袍下的手攥的发白,强行克制着那即将要喷涌而出的杀意。 兄长受了重伤,断了腿。 迦楼行秘术……秘术! 她哪里是行秘术,分明是不要命,逆转功法催化毒蛊,使其融入肌骨之中,强行推升内力。 这是兵行险招! 稍有不慎毒蛊爆体,她就会当场毙命! 必须得尽快找到他们! 既然在恶龙潭附近,灯下黑,南疆的人想不到去搜寻自家地盘,但也是守备严密,他们不便出面,她凭着身份或许可四处走动探查! 曲蓁心中暗暗有了决定。 当下设法出了营地,借着方便的机会,将消息传给了祭酒,并命他设法联系散在各处的天机堂及蛛楼死士,时刻准备冲杀出去。 而她则在营地中徘徊。 南疆的人封锁了周围数里,范围说小也不小,想要找到两人,绝非易事,曲蓁转悠了大半日,毫无所获。 方回营,就撞上一人。 “耶图,你去哪儿了?黎老他们正在找你!” “知道了。” 曲蓁对此已经很是熟悉,找去了中心营帐,此刻黎老他们候在外面,见了他来,姜老冷哼了声,“乱跑什么?不是让你随时待命的吗?” “姜兄!” 黎老加重了语气,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老是和小辈过不去?他分明很是懂事听话了! “你去哪儿了?” 他温和的问道。 ‘耶图’不好意思的垂下头,“他们太热情,吃的多了,有些自闹肚子,去外面解手了……” 那原本耶图的尸身早已被她不留痕迹的处理掉,就算有人过去,也察觉不了什么。 所以这么久都没被发现他们的同伴已经被换了人! 姜黎二老对视了眼,姜老不屑,黎老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他是活了很多年的老妖怪,自然知道他们打得是什么算盘,好笑的说道:“你啊你别太实诚了,哪些小子套近乎的事儿,已经能推就推了吧,专心照顾少主才是正事!” “属下记住了!” 曲蓁点头应下。 黎老让开路,催促道:“我已经跟少主说了擢升你为近侍的事儿,你快去拜见少主吧,记得,一定要谨言慎行!” “是!” 第867章 留下! 掀帘而入,帐内一派富丽堂皇之景。 鎏金珠玉做成的摆件、古檀香木制成的桌椅,帷幔轻柔飘摇,碧波阵阵,极尽享受。 在这荒野之地能造出如此居所,可谓是大手笔! 南疆果真富庶! “奴参见少主!” 曲蓁心思百转,敛去眸底的惊异之色,对着那半倚在上方檀木榻上的绝美男子躬身参拜。 声音发紧,低沉而恭敬,恰到好处的透出几分惧色。 等了许久,上方才传来男子年轻而柔媚的声音,“你就是黎老选来的近侍?看着也不怎么样啊!” “巫医大人抬爱,属下不胜惶恐。” 曲蓁脑袋埋得更低。 那凌厉的视线宛如利刃般似是要将他层层刮开,看到心底的最深处,她浑身紧绷着没有动作。 这次再见,这位南疆少祭司给她的压迫感比以往更甚。 有种难以琢磨的感觉,看来果真如其他人猜测的那般,他武功又有精进,这着实不是什么好消息! “是吗?” 阴司琰语气散漫,听不出喜怒来,“你要是真觉得惶恐,就不会接连闹出如此动静,本座竟不知我手底下还有你这般人物!” 嘲弄! 讥讽! 又似是有些漫不经心的打趣! 曲蓁一时间琢磨不透他的真实想法,顶着那审视的目光头也不敢抬,颤声道:“属下不敢,求少主宽恕!” “有罪才需要宽恕,你觉得自己有罪吗?” 上面不疾不徐的问道,语气戏谑,看着他战战兢兢像是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儿,起了逗弄的心思。 曲蓁斟酌一二后,咬牙摇头:“属下一心忠于少主,忠诚无罪!” “哦?” 阴司琰低笑了声,狭长的凤眼微眯着,好笑道:“这么说来,你方才求饶都是在做戏了?”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属下甘愿为少主尽忠!” 她答得很是坚定,有种近乎愚昧的执着。 账内沉寂良久。 曲蓁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的游走着,带着几分诧异的审视。 冷汗涔涔! 但越是危难的时候,她越是镇定,身处敌营之中,除了自救之外谁也指望不上,倘若她露出丝毫破绽,必然会有灭顶之灾! 她输不起! 须臾,阴司琰收回视线,重新躺在木榻上,抬手扶额,任由那轻云般的袖子覆在面上,低道:“本座今日心情好,懒得见血,算你命大!” “谢少主不杀之恩。” 曲蓁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再站直时身子都有些发麻。 见他似是没了说话的兴致,侯了半响没有吩咐,她便缓步退了出去,刚出营帐,就被黎老带到了一旁。 “怎么样?” 他急忙问道。 这么短的距离以他们的功力不应该听不到里面的情况才是,曲蓁有些愣怔,黎老像是窥破了她心中所想,解释道:“少主最厌恶被人听墙角,帐内是以内力设置了屏障的,外人听不到。” “原来是这样!” 曲蓁点点头,将方才的情形复述了一边,听罢,姜老诧异的瞥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他能过了这关。 而黎老则是笑眯了眼,“答得好,我就知道你小子是个机灵的,以后就留在少主身边伺候吧!” “可是少主他没说要我留下的话……” “这孩子,刚说你聪明了现在不就死心眼了嘛!以少主的脾气,真要是不喜,你早就被打断腿扔出来了,既然没发作,那就是认可你了,这可是你的福气,要好好把握!” 黎老对他连夸带赞,听得曲蓁一阵耳热。 眼前这老者要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恐怕恨不能一掌劈死她,哪里还会如此和颜悦色的同她说话。 曲蓁小心的应着。 他们交代些许事情后,黎老又不放心的叮嘱道:“这段时日你就在少主跟前侍候,记得,绝不能离开半步。” “巫医大人,那你们呢?” 曲蓁从他话中听到了几分其他的意味。 姜老长眉一横,怒道:“怎么,我们去哪儿还要跟你汇报不成?” “属下不敢!” 她忙埋首往后退了步,很是惧畏。 黎老见状忙挡在两人中间,对姜老埋怨道:“你吓他作甚?不就是随口问了句话吗?” “你还真把他当宝贝疙瘩?” 姜老眼睛瞪的滚圆,怒视着他。 两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这几十年来共同研究医道,吃饭睡觉须臾不离,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他对于这个老伙计这两日的行径很是不解! 就算这臭小子说的有道理,何至于让他们纡尊降贵维护至此? “这孩子我看着顺眼,反正你别再为难他!” 黎老翻了个白眼,转而对上曲蓁,声音温和,“近日来采集的药材不多了,我们四处去转转,补上些亏空,你就在这里好好守着,别让任何人打扰少主。” “属下遵命!” 曲蓁很是恭顺的应下,目送两人出了营地后,心中稍稍放松了些。 虽然在阴司琰身边危险很大,但姜黎二老的离开也给了她许多机会,起码没了他们压着,她能松快些。 帐前站岗的人换成了曲蓁。 一身黑袍,瘦小却坚毅的守在了营帐外面,不管是谁路过都要看上两眼,随后与身旁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但这次,没有人再敢轻视他。 从黄部刺奴到少主近侍,可谓是一步登天,这样的变化,谁敢再去招惹他,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因此早先帮着腾峰等人说话的那些刺奴,还没等靠近帐篷就纷纷避开,生怕她借机报复。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 起码迦蓝不是! “你果然在这儿!” 女子扭着水蛇腰迅速逼近,杀意凛然,语气不善,但等走到近前像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再三变化后,还是压下了那股杀意。 脚步一转,抬手掀帘就要入内。 一只手臂倏地拦在了她身前,曲蓁低沉着声音说道:“少主正在小憩,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 迦蓝僵硬的缓缓转头,美艳的面容有种近乎狰狞的恶意,“你敢拦我?” 第868章 强势逼退! 来了阴氏的地盘后,大祭司对她温和,姜黎二老待她恭敬,阴司琰纵然不情愿,也不曾恶语相向,唯独这个贱奴! 先是大闹营地迫使阴司琰出面拂了她的颜面。 又坑害腾峰,害的她威望尽失,他倒好,一跃成为了少主近侍,她没有寻他的晦气已经是法外开恩,他居然还敢放肆! 当真是活腻了?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巫医大人特意叮嘱过,少主近日要练功,不容许任何人打扰。” 曲蓁一板一眼的说道。 “笑话,这营地就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巫医让阿琰安静休养是不想出了岔子,难道我还会害他不成?” 迦蓝美眸冷沉,“我最后再说一遍,滚开!” “蓝主子当真想好了?” 曲蓁目光清幽,凝视着她,“一时意气而枉顾少主禁令,肆意妄为,这样挣回来的颜面当真是你想要的?” “你在威胁我?” 迦蓝杀意喷涌,耐心已经消磨殆尽,“我看在你是阿琰近侍的份上才一忍再忍,你莫要得寸进尺!” 气氛霎时紧张。 女子声寒如刀,眼中厉芒乍现,一言不合似是就要动手,曲蓁化作的黑袍人却无动于衷,只冷漠道:“属下接到的命令是,不允许任何人踏入此地!” 他说着摸向腰间的弯刀,“蓝主子若是要硬闯,属下唯有得罪了!” “好啊你,一个贱奴罢了,一再挑衅于我,这次不论是谁来,都保不住你这条命!” 迦蓝怒极,一掌朝他头顶劈去。 这女人看着娇弱,实则出手狠辣,掌心含毒,一片乌青之色,掌风扫过之处,树木催断,篝火炸开。 招招致命! 曲蓁拔刀迎上,只敢简单的挥挡,不敢露出招数,她深知这场架打不起来,迦蓝怒,有人比她更怒! “轰!” 帐子帘幕被卷起,一道凌厉的掌风卷出,直接拍在凌空扭动腰肢,正准备踢腿劈下的女子身上。 “啊——” 迦蓝一身惨叫,被毫不留情的拍在地上。 高耸的柔软砸落在沙土上,被挤的有些变形,而那细嫩的脸蛋则被碎石子割伤,划出道口子来,鲜血直流,她坐起身吐出口血来,一身狼藉。 曲蓁重新站到原位,弯刀入鞘,冷漠的看着这幕。 迦蓝已经没有心思再去顾及四周传来怜悯的目光,捂着胸口凄怆的看着那帐子,“阿琰,你为了他对我出手?” “本座告诫过你,不能动他!” 阴司琰冷漠无情的声音传出,骇的迦蓝娇躯一震,不满道:“是他先挑衅我……” “你耳朵聋了就去治!禁止入内听不到?” “这禁令对我也一样吗?我以为,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大祭司说了,你要娶我的!难道不想要那东西了吗?” 迦蓝声嘶力竭的喊道。 曲蓁算是听明白了,阴氏的人留着迦蓝是有所图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重要到需要拿阴司琰的婚事来交换? 这消息被丢出,四下皆惊。 阴司琰对于此事更是不满,声音如惊雷般炸响,残虐而暴戾:“迦蓝,婚事我可没答应,你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来威胁我,本座不介意送你升天!” “堂堂迦氏嫡出血脉,就这么缺男人?” “你……你怎么这么说话,我出卖姐姐,出卖母亲,我做这一切,可都是为了你……” 迦蓝俏脸惨白,似是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来,如遭重击般显得有些恍惚,“我,我都是为了你啊!” “本座从没有要你这么做!” 男子声冷如冰,“这栖月峡你不必再呆着了,刺一刺二!” 一声令下,帐前立马出现两人。 皆是一身黑袍,看不清面容,唯独那通身的杀气令人闻之颤粟。 “属下在!” 曲蓁心中暗惊,南疆果然调动了诸多高手坐镇栖月峡,先是功力大涨的阴司琰,紧接着是姜黎二老,如今又出现这种级别的刺奴,饶是她再有筹算,也觉得头疼不已。 阴氏的主场,找到了人如何突围出去,也是难题! 在场之人唯有她还有心思想旁的事情,迦蓝见了两人,面上惊恐更甚,“阿琰,你要做什么……” “把这个死花痴给我丢回王庭去!” 阴司琰再度开口,很是不耐烦。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壮着胆子说道:“少主,大祭司命蓝主子呆在此地,就这么送回去恐怕……” 他们有些迟疑。 “不送回去也行。” 里面话音一转,两人正要松口气,不曾想一道碎月流光自帐中飞出,直指迦蓝心窝,杀气滔天! “那本座就了断她!” “少主不可!” 刺一身形暴动,忙拦在迦蓝身前,刺二拔刀相拦,弯刀却被那物的锋芒‘哐当’截断,当下骇的身形爆退! 刺一见状,忙拎起迦蓝侧身避开那必杀的一刀。 回旋着的利刃撞在地面,冷锋劈开道裂缝来,又转回了帐中,换来一声冷哼,“滚!” “属下遵命!” 他们都没料到阴司琰说动手就动手,直取迦蓝性命,当下惊悚万分,再不敢耽搁,提着迦蓝就往外冲去。 迦蓝美眸含泪,浑浑噩噩的任由他们带走,还沉浸在那一刀的伤害中难以自拔。 或许接下来很长的日子,她都得以泪洗面了。 曲蓁打发驻足观看的几人,刚站定,就听里面唤道:“小奴隶,进来!” 小奴隶? 她柳眉轻蹙,心中不悦,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整理好心情迈步入内,却见阴司琰俯撑在榻上,青丝瀑泻而下,嘴角印着血迹。 而那雪白的毯子上,正绽开了朵朵红梅,妖冶而刺目。 受伤了? 曲蓁快步上前,急声道:“少主,你这是怎么了?” “扶我起身!” 阴司琰气息不稳,面上青黑交加,隐有乌光流窜,虚弱的抬手,曲蓁用力撑着他胳膊趁机在脉搏上摸了一把,心中大惊,他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怎么了?” 阴司琰眼底划过抹寒芒,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曲蓁回过神来,忙按照吩咐扶他去了屏风后,除去外衫令他整个人没入药汤中,颇为自责的说道:“属下无用,竟拖累少主受伤,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第869章 他果然是病了! 表面是这么说。 不过曲蓁心中另有筹算,阴司琰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致使功力暴涨,但也因此伤了心脉,姜黎二老那般慎重的叮嘱她不可离开,想来也是清楚状况,外出寻药就是为了此事。 如果她能拿下阴司琰,或许,冲杀出去不是没有机会…… 阴司琰靠坐在浴桶内调息,听了这话,唇角微翘了下,阖眼轻笑道:“你这小奴隶别往自己脸上贴金,本座是厌恶极了那死花痴,借机把她丢回王庭去,才不是为了你!” 他话音平和,与先前的暴戾天差地别。 不知为何,曲蓁总觉得这次再见,阴司琰变了许多,说翻脸就翻脸,脾气恶劣的简直令人发指,而且飞向迦蓝的那一刀…… 霸道、杀气腾腾…… 分明就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压根不是他口中所说的借机解决麻烦! 不过他既然这么说了,曲蓁自然也不会反驳。 “是属下自作多情了。” 她候在屏风处,根据气味仔细的辨别着药汤中的成分,有人参、白术、茯苓、炮姜、木香、藿香、葛根等治疗内伤虚弱的药材,也有当归、熟地、川穹等治疗血虚血燥的药材。 配方繁杂,且还有些莫名的气味,一时间她竟难以分辨。 “小奴隶!” 一声低喝唤回了她的思绪,曲蓁忙拱手道:“少主有何吩咐?” “你在想什么?怎么都不说话?” 阴司琰头也不回,依旧静坐着。 “回少主的话,属下在想这下巫医大人回来怕是难以交差了。” 曲蓁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涩然道:“他们二老临走之时特意嘱咐属下,绝不能让任何人打扰少主,属下办砸了。” “原来是在担心自己的小命!” 一声低笑传出,几多揶揄,阴司琰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放心吧,你既然是本座的近侍,他们自然不敢处罚你。” 水雾氤氲,阻挡了视线。 曲蓁边应付着他,边往里面瞧去,心中盘算着趁姜黎二老不在,这时候动手挟持,成功率有多大…… 她总觉得此刻阴司琰外实内虚,身体隐患很大! 但究竟是什么问题,恐怕要仔细检查才能知道了。 “小奴隶,你盯着本座看什么?” 阴司琰没回头,依稀能感觉到那似有若无探寻的视线,忍不住问了句。 这个刺奴倒是个有意思的,最初救他不过是不想迦蓝那疯女人太猖狂,顺便提醒下底下那些人,谁才是主子,后来黎老提出要将这人放在身边服侍,他原是不答应的,再多个眼线的话,他恐怕要更心烦! 谁知见了之后才发现,她就是是个一根筋的呆子,平日里木讷较真,愣的有趣,收下也权当是多个乐子。 没想到他面对迦蓝都敢下手倒是出乎他意料,这样有趣的傻子可不能损在那死花痴手里,所以他拼着受创出手解决了此事。 也算给自己换个清静。 只是…… 被一个男人摸到,又盯着瞧,多少都有些奇怪,他多年形成的警惕和戒备令他的不适感几乎瞬间拉满…… 曲蓁微惊,此人的感觉现在已经这么敏锐了吗?她随口扯道:“属下,属下在看那些伤疤……” “少主恕罪!” 她如梦初醒般,忙垂下头去。 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再观察一二,毕竟她没有确切的把握能够瞬间拿下阴司琰。 “你倒是真敢说……” 阴司琰轻嗤,眸子微张,看了眼自身遍布的伤痕,听不出情绪来,“此事要是泄露出去,本座就挖了你的眼睛,割掉你的舌头。” “属下不敢!” 她才没心思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阴司琰威胁得凶,到底没做出什么惩罚的事情来,听不到身后的动静,他有些恼怒的道:“就这样?” “什么?” 曲蓁一时间没跟上他的频率,怔然问道。 “你都不好奇本座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这么不关心你家主子?” 语气隐有不悦。 这都能生气? 曲蓁无名火起,僵硬道:“属下不敢打探主子的私事。” “本座允你这个权利!” 阴司琰从善如流,说完这句话,突然间连自己都愣住了,一阵无语,他本来是想逗弄这个小奴隶,怎么话到嘴边,成了这味道? 他忽然有些心烦! 头疼的更加厉害了…… “算了,滚出去!” 水花被拍的四溅,激荡起层层涟漪,曲蓁不知道这人突然发什么疯,说变脸就变脸,真是有病! 当下就转出了屏风。 “等等!” 里面又道。 曲蓁脚步顿止,再好的脾气都快被磨平了,她强忍着火气道:“少主有何吩咐?” “你就站在那儿,别动!” 这是什么意思? 听他泡澡? 曲蓁生平第一次有种想抓狂的冲动,以前的阴司琰是狂傲暴戾了些,但也没这样古怪的行径啊! 脏腑受创难道还伤到他脑子了? 不满归不满,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忍! 阴司琰回头,就见镂刻着花鸟山水的玉屏风之后,一道人影静静的站着,杵得像跟木头桩子! 他紧拧着眉头瞪了许久才收回视线。 他这是怎么了? 竟然被一个小奴隶搅乱了心境,先是破例出手,然后又闹脾气,贱奴而已,凭什么能影响到他! “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属下愿为少主尽忠!” “少主禁令已下,谁也不得踏入半步!” “任凭少主处罚!” “少主有何吩咐!” “少主,少主……” 少年低哑的嗓音回荡在耳畔,分明难听,却叫他烦躁的心逐渐平复了下来,阴司琰抬手扶着胸口那道伤疤,回忆起那日,那个人居高临下,冷漠无情的眼神。 “这就是你的命!” 四周的人眼神或是冷漠,或是狂热,或是麻木,或是没有丝毫情绪,青莲宫的地砖可真冷啊,他趴在上面冻得几乎将血液都凝固了。 身子撕裂般疼痛。 没有人帮他,没有人扶他,也没有人在意他,他就那样蜷缩着,与长夜相伴,与黑暗融为一体,像腐朽到烂掉的木头,等着死亡的那一天…… “少主,少主……” 那个小奴隶的眼睛很明亮,那般敬畏而专注的看着他,那般虔诚且信赖,就好像他真的很重要。 好像他……终于对某个人,有过短暂的份量和珍重! 真可笑! 阴司琰扯了扯嘴角,他居然可怜到在一个奴才身上找寄托,他果然是病了,病的无药可救…… 第870章 一碗长寿面! 水声流转,雾气蒸腾。 里面似是没有了动静,曲蓁指腹相互摩挲着,心中无数念头急速流转,隐隐有些出神。 无人说话。 不多时,里面突然传来“噗”的一声,她乍然回头,透过屏风的缝隙,却见水面上血花逐渐散开,颜色乌黑…… “少主,你没事吧!” 曲蓁忙问道。 “没事!” 阴司琰抬指擦去嘴角的血迹,垂眸一看,伤痕遍布的胸膛已经墨色凝结,皮肤下的东西正在飞速流窜,将表层鼓起一个个疙瘩,显得尤为狰狞丑陋。 伴随着它的移动,原本受损的筋脉寸寸像是要炸开般,气血鼓动,难以平复。 又来了! 他眸底阴沉,冷道:“守在帐外,别让任何人进来。”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还掺杂着别样的甘甜味道,他体内伤势爆发了!这正是好机会! 动手吗? 她脚步未移,体内真气流转往掌心凝聚,脚尖朝着屏风内侧转了下,故作关切的试探道:“少主,你呕血了,属下要不命人去请巫医大人回来?” “不必!” 男子肩部的肌肉紧绷着,水光莹润,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雾气还是冷汗,他咬牙道:“你活腻了吗?要是被他们知道,你有几个脑袋够掉!” 这话…… 曲蓁运转的内力微滞了下,有些诧异,他居然是在替她考虑? 也是,倘若叫姜黎二老知道今日的事,不会处置对他们尚有作用的迦蓝,那最终承受怒火的,只有她这个近侍…… 她狐疑问道:“少主是在为属下担心?” “本座说了要让你活着!” 阴司琰快要忍不住胸膛翻涌的气血,怒喝道:“还不出去!” 走?还是趁机动手? 此刻他旧伤复发,一旦错过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机会了,曲蓁再三衡量,掌心聚拢的内力随时准备脱手而出,给予阴司琰一记重创! 可就在这时! 浴桶边不知从哪儿爬出来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高扬着脑袋,“嘶嘶”的吐着信子…… 这是……天下毒物能排进前三的碧灵蛇? “小奴隶,你还不走?” 里面一记冷芒射来,曲蓁掌心的内力倏地散去,忙行礼道:“那少主好生调息,属下在外守着!” 说罢,她快步出了帐子。 望着那连天的碧影和四周时隐时现的刺奴,无奈叹了口气,可惜了,要是没有碧灵蛇在,她就直接出手了! 那小东西速度奇快,又身负剧毒。 倘若纠缠起来,一击不中反而打草惊蛇,那死的人肯定是她! 看来只能另觅时机了! “不过,他重伤复发却不让通传姜黎二老归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保她性命之类的理由曲蓁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此人凉薄自私,视人命为无物,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刺奴将自己置于险境,如此行径,必有蹊跷! 她会知晓的! 帐内。 阴司琰收回视线,望着浴桶边上盘踞着的那条碧绿小蛇,艰难的扯了下嘴角,“小混蛋,你还知道回来?” “嘶嘶——” 小蛇轻叫了两声,“哗啦”一下没入水中,再出现,已经是沿着他的胸膛,爬到了肩头位置,亲昵的用脑袋蹭了蹭他。 “没事,死不了!” 阴司琰脖颈处因疼痛青筋暴起,阴魅的面容拧的五官扭曲,还咬牙挤出个笑脸来,“怎么样?找到了吗?” “嘶嘶——” “果然来了?人在哪儿?” 他晦暗的眸底乍现抹晴光来,激动的挪了下身子,又无力的砸靠在浴桶上。 小蛇宝石般的眼睛盯着它,歪着脑袋想了想,小指般粗细的尾巴高高翘着,朝某个方位甩了甩。 “嘶嘶嘶!” 阴司琰面色微僵,变幻莫测,惊怒和恨意交织,良久凝成了情绪复杂的诡笑,“怪不得!” 小蛇见他这种模样,突然变得狰狞。 猩红的信子吐出,露出尖锐的两颗小白牙,“嘶嘶……” “就凭你?” 阴司琰似是被气笑了,刚想说什么又呕了两口血来,小蛇见状,忙游移到他脖颈处,骤然直立起身子,张开血口就朝他咬去! 牙齿没入皮肉,毒素侵体。 阴司琰身子颤粟的更厉害,小蛇却像是用尽了浑身力气般,僵硬着身子掉入了浴桶之中,朝水下沉去。 不知过了多久。 胸膛前聚拢的黑雾散去,流窜的活物也平息下来,阴司琰缓缓睁开眼,俯身在水底一捞,就捞起个软趴趴的东西。 它盘在他掌心里,无力的耷拉着脑袋。 “不就吐了点毒吗?” 阴司琰用指尖戳了戳它的小肚子,“养蛇千日,用蛇一口,你啊你,真是胆小又没用!” “嘶!” 小蛇有气无力的叫了声,像是在反驳。 阴司琰不由得好笑,从浴桶中站起身来,换了身干爽的衣裳,重新将他放在袖中休息,低喃道:“差不多该行动了!不然的话,真赶不及了……” 不过,在此之前! “耶图!” 他懒洋洋的唤了声。 帘幕被掀开,曲蓁缓步而入,看他面色恢复如常,心中微诧,忙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少主有何吩咐?” 他竟恢复的这么快? 阴司琰眸光诡谲,上下打量着她,“本座饿了,去备些吃食来。” “遵命!” 营地中有专门负责准备膳食的人,只须传句话去就好,她正准备去办,就听他又道:“本座不想吃荤食。” “那属下让他们准备些清淡的!” “来回就是那些东西,本座已经吃腻了。” 阴司琰不咸不淡的说道。 曲蓁不解,“少主想吃什么?” “吃什么呢……” 阴司琰单手支着下颌,思索半响后道:“我也不知道,你看着准备吧,记得,要你亲自准备!” “属下,属下不会……” 曲蓁觉得莫名其妙,这个人又抽哪门子疯? “不会就去学,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啊小奴隶,本座的命令你敢违逆吗?” “属下不敢!” 面对这脾气时好时坏,捉摸不定的阴司琰,曲蓁只能暂时忍让,转道去了膳房…… 不多时,就端来吃食! 只是没想到,阴司琰看到那碗面时,面色骤变,刹那阴沉下来:“谁让你端来这个的!” 第871章 说破! 一个瓷碗,一碗长寿面! 清汤寡水,看着毫无胃口,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进过厨房,哪里会做吃食? 非要她准备,那就只能这样了! 曲蓁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翻脸,很是惭愧的轻声道:“属下手艺不精,要不还是让厨子重新准备吧!” 阴司琰没有说话。 一双狭长含情的眼死死盯着她手中那碗面,像是厌恶,又像是有些其他的情绪,翻涌缠绕,叫人看不分明。 等了很久,他才寒声道:“去收拾姜黎二老留下的药材和包袱,晚些时候出营。” 要出去? 曲蓁没有多问,心想如果没了外面的人,纵然阴司琰功力大涨,她也能设法将他拿下! 这是个好消息! “那这个东西……” 她想着要不倒了算了,别说这位吃穿很是讲究的少祭司,就是她自己看着也着实没什么胃口。 阴司琰沉默须臾,“放着吧!” “遵命!” 曲蓁去收拾东西,留下阴司琰盯着那碗出神,长寿面,贺生辰,阿娘死了之后,再没人记得他生辰,也没人给他做过一碗长寿面了! 静坐很久之后,他才试探的用筷子夹起几根面条喂进嘴里。 就算早有准备也还是拧紧了眉头。 “真难吃!” 清汤寡水,味同嚼蜡! 面条能煮成这样也是本事,阴司琰边嘟囔着边吃完了碗中的面,等曲蓁再回来时,连汤水都已经见底。 “少主你都吃了?” 曲蓁目光怪异。 刚才他那苦大仇深的模样她还以为要将碗直接给摔了呢! 面对这样的询问,阴司琰有些不自在的撇开眼,嘲讽道:“你的确是手艺不精,居然能做的这么难吃。” “要不是本座饿了,才不会委屈自己!” “让少主您受苦了,是属下失职!” 也没人规定做近侍还要会做饭的,曲蓁有些无语,看他心情还不错,顺势问道:“少主,我们待会要去哪儿?” “恶龙潭有处硫磺泉,去那儿呆三日。” 阴司琰言简意赅,没有详细说明的打算。 曲蓁也就没再多问,等出了营地,她行动相对而言更为自由,不受拘束,届时…… 两人各怀心思。 很快,阴司琰准备动身,天部的刺奴想要跟着,保护他的周全,被他一口回绝,“硫磺泉就在不远处,此地封锁数里,能有什么危险?” “姜老临走时特意嘱咐让属下等跟着,以防不测!” 刺奴机械般答道。 “他是少主还是本座是少主?” 阴司琰冷着张脸,顿生杀气,“这小奴隶会跟着本座,其他人都在这儿呆着,谁也不许跟来,否则,本座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这……” 刺奴面面相觑。 一番商议之后才勉强应下,又塞给了曲蓁好几个信号弹,“若有变故,立即示警。” “好!” 曲蓁应下。 两人一路出了营地,听他们言谈间她才明白,阴司琰每隔半月就要前往硫磺泉药浴,这是姜黎二老特意安排的。 因耶图原来身在黄部,地位较低,所以不清楚。 一刻钟,两刻钟…… 当着两人彻底脱离营地的监控,走入密林繁茂的深山时,曲蓁之间银光一闪,倏地出手! 掌风如刀,直逼后颈! 她打算出其不意先将人拿下再说,却不料原本背对着她的阴司琰像是脑后长了眼睛般,脚底扎根,身形诡异的擦地转了个圈,一圈撞在她掌风上。 “轰!” 两人同时爆退! 曲蓁好容易止住身形,望着那站在不远处,正噙着冷冽的笑打量着她的某人,心中顿沉。 “本座还以为你要再等等才会动手呢,没想到这么沉不住气。“ 阴司琰眼波流转,一派闲适惬意。 “丑八怪,你的心性可大不如前了,怎么,情急生乱了?” 他一语点破她的身份。 曲蓁微怔片刻,抬手取下面具,露出那张清冷的面容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瞧这架势,是对她早有防备。 “不久前!” 阴司琰抖了抖袖子,摇头笑道:“不得不说你胆子是真的大,居然敢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南疆的营地里,还没有被其他人发觉。” “是迦楼教给你避开秘蛊的法子吧?” “早在之前汴京城的时候本座就觉得你们两人之间定然有鬼,偏抓不住把柄,这下可不容你狡辩!” 这些话曲蓁并不在意,事到如今知道与否已经不再重要了。 相比起来,曲蓁有更关心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自认没露出什么破绽。 也不知阴司琰是胸有成竹,运筹帷幄,还是料定她没有威胁,一点也没有紧迫感,很是好脾气的解释道:“其实你伪装的很好,做事也小心,又有避开秘蛊感知的法子,按理来说,没人能勘破你的来历。” “只是很不巧,本座有这个!” 阴司琰从袖中取出个碧色的小玩意来,在手中摆弄,“碧灵蛇不仅是剧毒之王,嗅觉也是举世无双,它认得你的气味,如何遮盖都没有作用。” “是我孤陋寡闻了。” 没想到问题出在这条蛇身上。 曲蓁心中轻叹,但面上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被道破身份,身处敌营的恐惧。 “这也怪不得你。” 阴司琰随意的咧嘴笑道:“碧灵蛇是南疆一脉独有,鲜少现于世人面前,几乎很少有相关记载。” 两人聊得很是融洽,有问有答,一点都看不出就在不久前,他们还是打得火热的敌人。 话音落。 阴司琰上下打量着她,奇怪道:“丑八怪,许久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装腔作势,就不怕本座找来人把你给绑了?” “别忘了,这可是南疆栖月峡,你的宸王殿下远在汴京,可来不及救你!” 他嘲弄的笑着。 曲蓁眼皮微抬,冷淡道:“你支开其他人,孤身离营,又挑的姜黎二老不在的时候发难,必然另有所谋且不想为外人知晓!” 如果想杀她,之前他有大把的机会。 “况且,你真觉得你稳操胜券?” 她清冷的面上亦是露出些许浅淡的笑意,沁着几分冷沉,“少祭司,吃了那么多次亏,你怎么就没什么长进呢!” 第872章 谈笔交易! 话音冷淡,卷着落叶飞絮回荡在林中,轻飘飘的没有份量,听在阴司琰耳中,如雷霆万钧。 他目光微凝审视着她。 “不可能,你没有动手的机会!” 他生性警惕,从不信任任何人,别说是一个初到自己身边的刺奴,就是亲生父亲以及负责照顾他的姜黎二老,他面对之际也会慎之又慎。 从营地到此处,他确信没有疏漏! 阴司琰勾起唇角,冷嘲道:“丑八怪,你又想诳本座……” “不相信?” 曲蓁微微挑眉,在他的注视中,缓缓从袖中拿出个瓷瓶来,“你瞧瞧这个是什么?” “南疆的东西……” 阴司琰眸光沉了沉,心中有些打鼓。 尤其是面对眼前这人平静无澜的面容时,脑海中总会想起药谷时被那群臭蛇追着求欢的场面,忍不住齿寒! “对,是南疆的东西,是我收拾姜黎二老留下的药材时顺手取的!” 曲蓁把玩手中的瓷瓶,指腹下触感凹凸不平,镶嵌着数颗宝石,描画精致,一看就不是中原的物件。 这也是她就地取材,拿来对付阴司琰的杀手锏! “少祭司不懂药理不要紧,看在你替我解惑的份上,我也就不吝啬这三两句话,这瓶子里装着的是浓缩的药粉,名为‘萤火’,也是你药汤里最主要的引子。” “毒物对我没用!” 闻言,阴司琰悄然松了口气,很是后悔让她去收拾这些东西。 他怎么就忘了,这女人是个医者,药材在她手里,可作良药,也可为剧毒,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在他体质特殊! “我当然知道少祭司体质特殊,不过,这可不是什么毒药!” 曲蓁轻轻摇了下瓷瓶,语调清冷中搀着几分戏谑:“萤火是用数十种年份上百的珍奇药材辅以鹿血调和而成,是最猛烈的补药,每次药汤只须一指甲盖大小足以,其他药材都是为了中和它的药性而存在。” “倘若直接摄入,以少祭司你如今的伤势,筋脉绷断,虚不受补是轻的,必会引发旧疾,气血暴动,内力逆行,到时候别说是姜黎二老,就是国医在世,也救不回你这条命!” 她说这些是威胁,也是筹码。 两人都清楚,这时候一旦动起手来,对谁都没用好处,阴司琰明显心中有所密谋,须避开其他人。 而曲蓁也不想引来追兵,被困死在栖月峡。 所以能暂时熄火,是最好的结果! “你这女人果然是诡计多端,令人防不胜防!” 阴司琰拳头攥的死紧才能扼制住那股不断上涌的火气,原以为这次是瓮中捉鳖,没想到又落了下乘! 不过不要紧! 想起某些筹码,他怒容尽敛,妖媚而又风情万种的面上浮现些许的戏谑之色,负手而立,瞥了眼她手中的萤火,浑不在意的轻笑道:“那你想如何?” “各行其事,互不干扰。” 她目的是救迦楼和兄长离开此地,不是万军之中取敌人首级,阴司琰有什么打算她不清楚,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对她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你想去找迦楼和曲弈?” 阴司琰一语道破她的用意,噙着笑冷嘲道:“别白费功夫了,恶龙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处处被刺奴封禁,就算找到人你也带不出去!” “那是我的事。” 有少主近侍这个身份在,总会有些便利,更不要说她收拾东西时还捞到些物件,总能派上用场。 “这么有底气?” 阴司琰诧异的打量着她,眸光闪烁,似是在思考着什么,须臾,他骤怒道:“你拿了我的令牌?” 整理药材不忘谋夺出路。 那其他东西又怎么肯放过? “说起来还要多谢少祭司行此方便!” 她不会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拿下阴司琰为质上,总还是准备了些后手,以防生变。 “谢,谢……” 阴司琰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窜了上来,咬牙切齿的看着她,恨不能一掌直接给劈成肉泥。 这女人怎么心眼这么多? 雁过拔毛,简直令人发指! 他也是,都在她手里栽了两次,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居然觉得机会难得想使唤她,这一使唤,就坏了大事! 丑八怪啊丑八怪,你真行! 看着阴司琰气急败坏的模样,曲蓁面无表情,“话已至此,就此别过,少祭司若不想自己谋算败露,就最好别动其他心思,告辞!” 话落,她转身就走。 “等等!” 阴司琰深吸口气,身形一闪挡住了她的去路,“既然奈何不了对方,不如谈笔交易如何?” 难得天时地利人和,他时间不多,没功夫再耽搁了! “交易?” 曲蓁止步,诧异的望着他,心生疑窦:“你我之间有什么好交易的?” 生死之敌,仇怨已深。 能心平气和站在这儿说话都是难得,更别说其他! “有筹码自然能交易。” 阴司琰知道自己没了先机,态度也缓和了些。 “什么筹码?” 曲蓁眼皮微跳,有种不详的预感,像是为了验证她心中所想,阴司琰再不拐弯抹角,直言道:“迦楼的命!” 话音落,两人同时沉默。 阴司琰没有催促,给她时间考虑,而曲蓁则是思绪飞转,在辨别此消息的真伪。 须臾,她冷淡道:“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得到的消息是,迦楼在逃,南疆调动高手围追堵截,并未得手。”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分的清楚是真是假。” 阴司琰被质疑也不急着辩解,声线轻柔而诱惑,“丑八怪,你也不想想,这栖月峡遍地都是刺奴,他们怎么可能瞒过眼线传出那封血书?” “一个重伤断腿,一个身怀六甲,凭什么能在众多高手的包围下突围离去,销声匿迹?” “藏身恶龙潭,步步危机,他们如何这么久都没被发现?” 他倾身凑近,低道:“怎么样?这笔买卖你可不亏,两条人命,是死是活,就在你一念之间!” 曲蓁心思百转,虽然没有一口应下,但实际上心里已经对这番说辞有了判断,阴司琰的种种行迹都告诉她,是真的! 第873章 谈笔交易! 明知她的身份来历,却未曾泄露于人,而是将她带离南疆高手扎堆的营地,并拒绝刺奴跟随。 他有所谋,但也给出了诚意。 “为什么要这么做?” 曲蓁冷静的凝视着他,问道:“迦楼对于大祭司很重要,你身为南疆少主,竟违背其命令,冒着父子决裂的危险谋划此事,意欲何为?” “本座暂时不想让她死。” 阴司琰沉吟片刻,“至于缘由,就当是为了这场交易吧!” 这是他的筹码,落在其他人手中才是麻烦! 曲蓁审视他半响,再没有追问,就算为了迦楼暂时达成合作,他们之间也绝非能刨根问底的关系。 “我先要见到人!” “没问题。” 阴司琰答应的很是爽快,骤然回神,“所以你是答应了?” “你想让我做什么?” 既然是交易,那就有舍有得,她完成自己此行目的,也必然要为此付出代价。 “很简单。” 阴司琰轻浮戏谑之态尽数收敛,盯着她郑重说道:“我要你助本座逼出体内毒蛊。” “为什么是我?” 曲蓁敏感的发觉大祭司这脉内部肯定出了问题,连身为少主的阴司琰行事都如此怪异,“南疆不缺大夫!” “南疆是不缺大夫,但是能避开其他人耳目且有这个本事的,只有你。” “医者一念救人,一念杀人,你就不怕我暗中动什么手脚?” 话说分明之后,两人纵然暗中各自戒备,却也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闻言,阴司琰轻嗤道:“只要你想和你家王爷天人永隔,再搭上迦楼这三条性命,尽管动手!” 恶龙潭附近都是他的人。 有些事他有心隐瞒不假,可也不会因此将自己逼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们都不是天真稚童,不会当真把命交托在敌人手中。 看着他气定神闲,成竹在胸的模样。 曲蓁一时默然,但不可否认,如果能以这样的方式救出迦楼等人,她也不想选择血腥与杀戮。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 “走吧。” 她深吸口气,冷淡道:“我要先见到迦楼和兄长,确定他们安全之后再履行约定。” “好!” 阴司琰一口应下,阔步迈出,在前领路。 曲蓁缓步跟着,光影从树冠缝隙落下,在两人身上留下斑驳的痕迹,脚踩在枯树枝叶上,发出‘簌簌’的响声,四周寂静。 “真有趣啊!” 前面突然传来男子嘲弄的笑声,“没想到有朝一日,本座还能与你这样心平气和的走在一处。” “世事难料。” 她言简意赅的应了声。 短暂的太平影响不了他们的关系,如今的场面不过是各自都有牵挂,勉力达成而已。 “不瞒你说,在此之前,本座想过一百种法子怎么收拾你。” “以前可没发现你话这么多。” 两人说着话,不急不慢的走着,阴司琰闻言轻扯了下嘴角,邪气的笑道:“药谷要杀人夺宝,桃源县各有所求,自然是喊打喊杀,见面便咬牙切齿。” “今时不同往日,你我各有所求,勉强算是半个盟友,多说两句话怎么了?” “好啊!” 曲蓁随口道,“那不然你告诉我,你为何短时间内功力暴涨,又或是,瞒着众人要逼出的蛊毒究竟是什么?” 她原就是懒得与他浪费唇舌,所以才挑这些话题问。 令她没想到的是,阴司琰思忖片刻后,居然答应了。 “告诉你也行,反正以你的医术,我不说你也能查得出来,不过,你问的有毛病!这原本就是一件事!” 曲蓁脚步顿止,蓦地抬头望去。 阴司琰面上笑意柔媚,蛊惑如妖,见她停下脚步,轻笑道:“站着做什么?不想听了?” 她没答话。 功力大涨、蛊毒、性情大变、隐瞒其他人与她交易…… “你中的该不会是……这不可能!” 无伤蛊的方子和成品早在桃源县时,就被她付诸一炬,连参与研制蛊虫的那些南疆巫医也都死绝,断不会还有残余。 那阴司琰又怎么解释? 曲蓁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你们该不会用凤廷的血提炼毒蛊,注入人体试炼?” “我就说瞒不过你。” 阴司琰感觉无奈的同时又有些别样的欣慰,也就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两次在他手底下讨得便宜! “你疯了!” 她不顾阴司琰故作轻松的玩笑,俏脸一沉到底,“难道南疆边境与大盛作战的那支军队,也是这样造出来的?” “那不一样!” 阴司琰面不改色,嗤笑道:“他们身子弱的跟豆腐似的,哪里能承受得住毒血的侵蚀?不过都是稀释之后的失败品罢了。” 即便失败,那些人的身体也产生了毒变,有着某种怪异的特性,但光是这样父亲怎么会满意? 他要的,是真正没有恐惧,没有痛觉,勇猛无匹的杀戮大军。 他要的,是南疆勇士挥刀北上,攻破城门,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为他逐鹿中原,称霸天下! 他要的,是成为千古一帝,受万世景仰! 所以,什么都可以舍弃! 族人、兄弟、还有……他这个亲生儿子! “他们是失败品,那你呢,你真想以自身血肉试验出无伤蛊来?” 曲蓁突然有些看不懂这个人,初见时他手段残忍,凶悍追杀,再见时,他草菅人命,以活人试药。 她以为他只是对别人狠,没想到对自己也这么狠! 阴司琰奇怪的看着她,“没想到啊丑八怪,本座在你心里居然是这种舍己为人的大善人!” “没人胁迫得了你!” 曲蓁权当没听到他的话,解释道。 “多谢你看的起我!” 连阴司琰自己都没察觉,他听到这句话的刹那,眼底不自觉地掠过抹笑意,“可惜啊,让你失望了。” “嗯?” 她疑惑的望着他。 阴司琰轻耸了下肩,很是坦然的说道:“我到底没那么大的本事,否则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眼她。 似是在说交易的事情。 若非四面皆敌,没有选择,他何至于处心积虑的引她来南疆,偷摸着交易。 曲蓁看他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随意的像是在说其他人的事,但眼底深处,还是凝着浓郁的哀色和凄凉,脑海中蓦地又浮现出那遍布伤痕的躯体,灵光乍现:“此事,和大祭司有关?” 第874章 兄妹再见,聚! 阴司琰有些意外的看她,噙着冷笑问道:“他是我亲生父亲,你为何觉得与他有关?” “姜黎二老奉命而来,医术高绝,本就是在为你调理,你却舍近求远与我交易,不想让他们知晓,准确来说,是不想让他们身后的人知晓。” 曲蓁看着他,直言问道:“他们背后的人,是南疆大祭司!” 阴司琰面上情绪逐渐淡去,最后化作一片死寂。 就那样静静的凝视着她,没有喜怒,也没有动作,良久,转身往前继续走去。 曲蓁抬脚跟上。 心中轻叹,看来南疆的局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大祭司所谋不小,至于眼前这人…… 背影孤寂,踽踽独行。 光与暗交织落在他身上,满身华锦压不住晦涩凄清,像是被所有人遗弃…… 世人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然,身处光明又能知晓黑暗的滋味,她见惯了太多了冤仇离恨,父子相杀,并非所有人都能配得上为人父母…… “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阴司琰声音僵硬,愠怒道:“我不需要你可怜……” “不是可怜。” 曲蓁抹去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思绪,轻道:“我不会,你也不需要!” 沉默片刻,他最终冷哼了声,“丑八怪!” 关于丑八怪这个称呼,曲蓁也懒得计较,毕竟在比美这件事情上,论起妖娆妩媚,眼前这男人明显更胜一筹。 “赶紧走!” 阴司琰撂下句话脚步更快了些。 感受到身后的人不紧不慢的跟着,想起她刚才的话,心中像是堵了个石头,梗的难受,又无处发泄着实气人。 就好像埋在心底的伤疤被人无情揭开,让他狼狈的无所遁形心生愤怒又无能为力自怨自艾。 他能怎么办呢?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可笑又可怜! 比起这身毒伤,更让他绝望且难受的,是那个人冰冷的态度和话语,像是亘古凝成的寒冰,光是靠近,就冻得渗骨! 那被茶…… “少主,这是大祭司特意为你疗伤准备的药茶!” 婢女端来放在他面前,那时他刚从毒物谷爬出来,承受完丢失毒蛊和经录的重罚,一身是伤,几乎没有块好皮。 就连端起茶盏也很是勉强。 “多谢父亲!” 他对着上座的男子恭敬行礼,并无怨怼,随即在众多的注视中端起来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伴随着古怪的药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顺喉管流下。 不多时,心脏如遭雷劈,一股剧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筋脉暴动,气血逆行,他再坐不住半撑起身子栽倒在地上,四周人声嘈杂,眼前那一张张冷漠麻木的脸天旋地转。 他好痛! 比万虫噬心,比毒物侵体还要痛,脑子像有虫子在拼命的往外钻,疼的他几乎发疯! “啊——” 惨叫回荡,恍惚间只见了他双绣着金线的墨黑色登云靴停在了眼前,他拼命抬手去扯着那下摆的衣裳,“父,父亲,父亲……” 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重复着这两个字。 那人眉眼冷漠,像是隔着很远,无情的抽回了自己的下摆,他依稀听到“去找姜黎二老来”“出去”“禁止入内”等等字眼,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疼,父亲,我好疼……” 任凭他如何嘶吼翻滚,血涌如注。 那人始终神色淡淡,居高临下的站着,不曾经询问一句,不曾有过只字片语的关切,麻木的、冷漠的、无视的、就像他是个卑贱的畜牲…… 地砖很冷,他竟觉得骨头比地砖更冷…… 那时候他好想问问父亲:你能不能抱抱孩儿…… 好疼…… “咳咳!” 阴司琰猛咳两声,嘴角腥甜弥漫开来,打断了那段并不算愉快的回忆,周身冰冷褪去,指尖触在脸颊上,尚有余温。 都过去了…… “硫磺的味道!” 曲蓁嗅觉十分灵敏,“这是硫磺泉的位置?他们在这儿?” “不然呢?像你一样呆在本座身边?” 阴司琰脚步不停往里面走去,此处是个很深的山谷,四周山峰林立,显得十分清幽。 “放心吧,本座早有禁令,不喜人打扰,没人敢靠近此处,他们很安全。” “最好如此。” 两人再不多言,深入其中。 很快硫磺味越发浓郁,几乎能看的清楚山泉的轮廓,直走到近前也没有人影,曲蓁不由得看向他。 “人呢?” “在里面!” 阴司琰带着她绕过个小路,七拐八弯,进了堆乱石林中,边走边嗤笑道:“得亏本座留着他们有用,否则以他们的粗心,早就死了百八十次了。” “喏!” 他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根红绳来,上面坠着雕刻的栩栩如生的凤凰花,“这是她的东西吧?” “怎么在你这儿?” 曲蓁接过,果然是迦楼脚上戴着的那个。 “说来也巧,他们被围追堵截之下竟然意外逃到了本座沐浴用的硫磺泉处,自以为藏得很好,奈何这玩意扣子磨损,掉在了草丛里,正好被本座看到。” 阴司琰得意的勾唇,“就连那些血迹都还是本座好心帮着处理的。” 他邀功似的瞥了眼曲蓁,“怎么样?本座可没诳你。” “见到人才算。” 她挂心两人的伤情,不禁加快脚步,走到了阴司琰前面,谁知刚到某处石壁旁,突然有股杀意传来。 冷光乍现! 一柄长剑横在了她脖颈处,随即出现道人影:“你们居然还敢追来,我……” “蓁儿!” 男子看清来人登时大喜,立马撤剑上前:“你终于来了,我还怕你被他们抓了,怎么样?受伤了吗?” 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曲蓁看着眼前这人,不禁鼻尖一酸,那身月光白的衣衫已经成了血衣,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发丝凌乱,面上一片血污。 尤其是那左脚…… 拖在地上,以怪异的角度扭曲着。 这个人,这个人哪里还有半点曲国公府骄矜高傲的贵公子模样? 即便到了这种境地,他还在担心她! 曲蓁涩然道:“兄长,我没事,总算是找到你们了……” 受伤罢了,只要活着就好,伤势能治,有她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875章 奈何情深 “是我这个做兄长的不能,还要累你亲自来南疆涉险,我……” 曲弈愧疚的垂下头去,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不耐烦的冷嘲声打断,“废话可真多,有这功夫赶紧看病,别耽误本座要事。” “阴司琰!是你!” 曲弈循声望去,就见那紫金锦袍的男子风华盖代,妖媚惑人,面色瞬间惨白,几乎条件反射般挪步挡在曲蓁身上,抬剑指向他,“你怎么在这儿?” “兄长……” 曲蓁刚要解释,阴司琰就抬声冷笑道:“这是南疆,本座为何不能在这儿?” 他上下打量了眼曲弈,不屑的摇头,“曲小公爷,就凭你这瘸腿重伤,连剑都提不稳的模样,本座真想动手的话,你以为能拦得住?” “舍命一试!” 曲弈咬牙强撑。 “啧,行了,别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要不是本座替你们遮掩,你们早就去转世投胎了,还能在这儿逞英雄?” 阴司琰微微蹙眉,弹指将指着他心口的长剑拨开,没好气的道:“迦楼呢?再不治就断气了!” “你……” 曲弈气竭,听他话中的意味,似是没有要为难的意思,当下更是惊异,转向曲蓁问道:“蓁儿,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与他搅和在一起?” “说来话长,先带我去看看迦楼。” 曲蓁隐含警告的瞥了眼阴司琰,示意他别再乱说话。 阴司琰无所谓的冷笑了声,瞥过头去,忍不住嘟囔道:“还是做小奴隶的时候有意思……” “那他怎么办……” 曲弈迟疑未动,眼前这人是将他们逼迫至此的罪魁祸首,披着人皮的豺狼,心思诡谲,谁知道他又在密谋什么。 让他待在迦楼身边,他不放心! 这次不等曲蓁说话,阴司琰就直接转身找了个怪石一屁股坐下,惬意的枕着脑袋望天:“你们爱干嘛干嘛去,本座才懒得跟着,丧家之犬有什么好看?脏死了!” 要不是曲弈身负重伤,真想冲上去撕烂那张嘴! 他还有脸说! “走吧!” 曲蓁催促道,曲弈见阴司琰阖眸小憩,似是真的没什么兴趣,踌躇再三转身往石洞深处走去,此处石林甚是诡异,岔路极多,稍不留神就会陷入其中难以脱身。 躲在这儿的时间里,曲弈已经将路摸得很熟悉,带着她七拐八绕最终进了处偏僻的洞穴中。 洞穴极浅,位于石壁之下,隐约能听到山泉滴落的响动。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侧卧在杂草堆上的人影艰难的撑着身子坐起,曲弈见状快步赶去,扶着她的身子靠在怀中,哑声道:“你快看谁来了?” “谁……” 女子眼神游离,待移到眼前的人影上,眨了下,又眨了下,才不敢置信的颤声道:“鹤仙儿……” 明媚娇艳的南疆圣女此刻发丝凌乱枯黄,面如菜色,长时间的奔逃和追杀使得她消瘦了好几圈,几乎都能看得到骨头,伤口用碎布胡乱包扎着。 在高耸的腹部衬托下,整个人显得十分娇小,像具快要干枯的骷髅架子,没有半点生气。 曲蓁心头微酸,在她身前蹲下,小心的擦去她脸颊上的血污,轻声道:“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心疼了?” 迦楼苍白的没有血色的脸上挤出点点笑意,“就是要让你心疼,谁叫你来的这样晚,我都快疼死了……” 曲弈揽着她身子的手突然轻颤了下,面露无奈之色。 逃亡的这一路上,刀剑加身,受了再重的伤她也不曾叫过一声苦,喊过一声疼,如今见了蓁儿,倒是卸下了防备,肯温声软语的撒个娇…… “是我来晚了。” 曲蓁闻言更是愧疚。 迦楼凝视着她,美艳的面庞上噙着淡淡笑意,很久,才泪湿眼眶,“我就知道你会来的,鹤仙儿,我知道的……” 家破人亡,亡命天涯。 臣属为她战死,曲弈为她负伤,仇人步步紧逼,她万念俱灰之际,脑海中一直坚定着一个念想。 鹤仙儿会来救她的! 像多年前那般从天而降,将她从鬼门关拽回来…… “嗯,所以我来了。” 曲蓁小心拆开她身上的碎布丢开,宽慰了几句,对曲弈道:“兄长,我先帮你把腿骨接好!” “还是先看看迦楼的伤吧,她……” 曲弈刚要推拒,她就直接说道:“眼下我们四面皆敌,阴司琰又在外面,凭我一个人挡不住他!稍后还要你在外戒备呢。” “就听鹤仙儿的吧!” 听到阴司琰的名字,迦楼眼底杀意乍现,但很快隐匿,没有追问其中的缘由…… “那好吧!” 曲弈一想也是,便不再推辞。 “这断腿我先前自己接过,但是追兵不断,伤势始终拖着,就没有仔细处理,一直在恶化……” 袍子撩起,就见那关节处已经肿的拳头大小,整条腿呈乌青之色,情况很是严重。 “你再拖几日,这条腿就废了。” 曲蓁无不庆幸的叹了口气,幸好她赶上了,当下再不多言,着手处理伤口,放出淤血后双手按着断腿“咔擦”一声,再度接好! 曲弈险些惨叫出声,拼命咬紧牙关才咽了回去。 她又取了些树枝和碎布替他固定妥当,轻道:“眼下只能简单处理,须得尽快离开此地,再行治疗。” “阴氏将此地封锁严密,犹如铁桶,你是怎么进来的?” 曲弈顺势问道。 “阴司琰,我与达成了某种交易。” 话落,她后知后觉的看向迦楼,还要再说,迦楼强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解释这些,想来也是为了我……” 阴氏谋朝篡位,杀她母亲族人,迫害她性命,是她生死之仇。 但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鹤仙儿同他的恩怨亦是不浅,若不是没得选,断然不会与虎谋皮。 她都明白! “那就好。” 曲蓁点点头,对曲弈道:“接下来我要为迦楼疗伤,过程很凶险,所以劳烦兄长在外守着,我不放心阴司琰此人!” “也好!” 曲弈站起身,望着迦楼温声说道:“我在外面陪着你。” “好,你小心些。” 迦楼目送着曲蓁离开,面上的笑意突然淡了下去,面对曲蓁冷肃的眼神,不禁苦笑…… 第876章 无伤蛊的残次品 “鹤仙儿……” 她话音软哝的唤道。 曲蓁不吃这套,却还是任由她靠在自己身上,边替她把脉检查,边说道:“我早就告诫过你,绝不可能练禁术最高的一层的心法,你能撑到现在,都是奇迹!” “我当时也是走投无路。” 迦楼唉声叹气,“阴司琰带着姜黎二老,以及数十天部刺奴围剿,身边的死士尽数战死,我要不设法脱身,恐怕恶龙潭那一战就已经殒命了……” “脏腑破损,蛊血逆行,你经脉堵塞严重,还有先兆流产的迹象……” 一番检查下来,曲蓁头疼不已,“五识呢?感受如何?” “如你当年所说,除了听觉之外,其他几识都已经逐渐退化,方才见你时险些模糊的没看出来。” 幸好她当时反应快,否则就露馅了。 “你不打算将真实情况告知兄长?” 曲蓁不赞同的看着她,“他是孩子父亲,是你选定的夫君,该有知情权!” “知道也不过是徒增烦恼,既然如此,何必让他知道。” 迦楼揪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着,“再说了,你不是来了吗?有你在,我和孩子会没事的,对吗?” “你真看得起我!” 她无奈叹气。 这些人真是不把性命当回事,她医术再精湛也是人不是神,总会有无法应对的情况。 然事已至此,责怪她已经没了意义,曲蓁只好帮她处理了伤口,又将身上和包裹中携带的药喂她服下了几颗。 ‘在出栖月峡之前,再不可动用内力,我会以真气为你封锁心脉,延缓蛊毒蔓延的速度。’ 治疗所需药材不足,情况恶劣,也不允许她们在此逗留,所以尽管曲蓁知道带着一个没有武功的孕妇和伤患闯出栖月峡很难,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好!” 迦楼疲倦的闭上眼,任凭她在自己身上施为。 “这样的场景是不是像极了初遇那时候,也是我被人追杀,你竭力救我,一晃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怎么样?要不要与我鸳鸯共浴,梦回往昔?” “要是被容瑾笙知道,你说他会不会气死,哎,你到底还是选了他,不能在南疆陪我了……” “鹤仙儿……” 她喃喃不绝,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似是要将这段时间压抑的情绪都排解出来,曲蓁不应和也不打断,边处理伤势边静静听着。 直到她疲倦的睡了过去。 曲蓁直等着输送完真气,才将她小心的放靠在杂草堆里,寻到了曲弈,“兄长,你去陪着迦楼吧,暂时无事了。”、 “那你呢?” 曲弈见她还在往外走,急忙问道。 “我去了断阴司琰的事,然后准备动身离开。” “那人阴险狡诈,你要小心些。” “知道了!” 见到两人情况后,再怎么棘手,曲蓁心中悬着的石头也缓缓落了地,长舒口气循着原路出了石林。 阴司琰还躺在那块石头上。 “处理完了?没想到你动作还不慢,本座以为你心愿达成,就准备反悔呢,正在思考怎么处置你们……” 他缓缓睁眼,翻坐起身,笑吟吟的看着她。 “要我怎么帮你?” 曲蓁懒得回应他这种无聊的话,他们心里都清楚此事关于生死,谁也不可能反悔。 阴司琰见她神色冷淡,一副要公事公办的模样,也不再胡说八道,正色道:“那毒蛊平日寄居在心口处,我用秘术将它逼出体外,届时体内蓄养的毒素会失去制衡,逆流入脏腑,你要设法延缓它扩散的速度,为我争取时间……” “好!” 她点头,“何时开始?” “就现在!” 事不宜迟,阴司琰直接领着她到了那硫磺泉处,“此地天然形成,经药物浸泡后对于疗伤有奇效,在此行事,会事半功倍。” 他说着直接去掉外袍,迈入其中,盘膝坐下。 曲蓁也在岸边寻了个位置,与他对坐,“此法凶险,中途不能间断,你准备好就可以直接动手,我会尽力。” 目前的状况而言,阴司琰活着更有用。 她不是个多话的性子,但那冷淡的态度,一点都瞧不出对于此事的在意,阴司琰再度提醒道:“千万别动其他心思,我修炼毒功二十载,可谓一身是毒,稍有差错,你我都得丧命当场!” “我知道。” “那就好!” 阴司琰说罢,缓缓的闭上眼,催动内力,凝气于指,蓦地拍向自己的心口,“噗——” 毒血喷涌而出。 几乎瞬间,他心口处的皮肉诡异的鼓动起来,一股黑雾自丹田升起,流向四肢百骸。 “动手!” 他一声厉喝。 曲蓁银针出手,瞬间封锁他周身数十道大穴,起初那毒雾触及银针位置,停滞下来。 但随着阴司琰运功逼毒,毒蛊异常活跃的在体内流窜蠕动,撑开那道道沟壑般的伤疤,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毒雾也开始活跃起来。 越过银针的封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脏腑处蔓延而去。 居然失效了! 怪不得阴司琰要设法将她从大盛引来,这样的情况,寻常针法根本没有作用,唯有她这种活了两世,以自身研究将古今医术糅杂在一起的人才有法可想。 “百汇、风府、哑门、陶道……” 她内力凝于银针,倏地再次出手,道道流光直入阴司琰身躯,经由推动寸寸深入。 毒雾扩散速度慢了些。 但这种运针之法极其消耗内力,曲蓁撑不了太久,况且她也不会在敌人面前使自己丧失行动能力,这是致命伤! 阴司琰对此恍然未觉,毒血顺着身躯留下,几乎将池水浸成血色。 他专心逼出毒蛊,还要放出残余毒血。 时间漫长。 眨眼便是一夜。 期间曲蓁内力不济,曾中断了几次,而后又再度以内力行针,曲弈曾找来池边了一次,见此状况,死死盯着阴司琰许久,最终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这次治疗,耗费了超过六个时辰。 斗转星移、夜幕褪去,阳光再次铺洒整个大地…… 两人缓缓收功! 第877章 惊变! 曲蓁起身转向外面。 身后阴司琰从水池中站起,水声哗啦作响,一步步走到泉水外,运转内力,不多时衣衫就干了,他捞起外衣穿戴妥当。 “还真是险死还生,见鬼的无伤蛊……” 低咒声不断。 说了半响不闻人声,阴司琰抬眼就见曲蓁望着某处,似是在出神,“丑八怪,你在我面前也敢出神,这么没有戒心?” “你眼下的力道最多能捏碎块豆腐。” 她语气分明冷淡正经,阴司琰却听到了几分嘲弄的意味,当下残忍的勾唇笑道:“要不试试?” “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瞒过姜黎二老,他们可不好糊弄。” 这个蛊虫只是个残次品,由凤廷的血肉喂养,虽然难缠了些,但是还能设法逼出体外,阴司琰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伤势更重。 这样的情况一旦被姜黎二老探知,很快就发觉异常。 “我敢动手,就有法子应对。” 阴司琰不以为意,“倒是你们,本座很好奇,你打算怎么带着这两个拖油瓶在我阴氏高手的围堵下逃出生天?” “这就不劳少祭司关心了。” 曲蓁冷眼以对,“但愿少祭司不要暗中捣鬼,否则我等若是因此陷入死地,你的秘密,也会随之公之于众!” “本座没那么闲!” 阴司琰嘲弄的勾起嘴角,“交易达成,也请你守口如瓶,不得对任何人泄露丝毫,权当没有发生过,否则本座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好!” 蛊虫已经取出,说起来也就没有大做文章的筹码,阴司琰之所以特意嘱咐,主要戒备的还是南疆之人。 看来他还有其他打算。 “对了,记得转告迦楼。” 阴司琰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冷声道:“本座今日放她一命,他日,定会亲手取来!” “丑八怪,祝你好运!” 他笑得邪肆,撂下这句话径直转身离开。 而曲蓁在此地静站片刻后,也回了石林,运功为曲弈调息内伤,他们想要离开恶龙潭,必须将身子调理到最佳状态。 是夜。 三人潜出石林,朝着祭酒的方向赶去,随着越靠近营地,暗中监视的人就越多,最终迫不得已停在了最近的山坳处。 “西北方那处防备最薄弱,再过半刻钟,就是他们换班的时候,中间会有大概一盏茶的空缺,只要我们谨慎些,足够离开!” 在营地的那段时间曲蓁也没闲着,借着与他们套近乎的时间,将戍卫情况摸得很是通透。 为离开做准备。 曲弈护着迦楼,低声道:“你好生歇会,等到了时辰我叫你。” 迦楼点点头,依偎在他怀中小憩。 曲蓁却利用地势之便,眺望着营地的状况,如她所料,阴司琰身子太虚弱,不敢示人未曾回营,也就是说,没人清楚她的身份! 真遇到危急关头,还能动用那些物件! 时间转瞬即逝。 很快就到了刺奴换班的时辰,曲蓁领着两人一路小心避开暗哨朝着那方向靠近,果真见那队十人打着哈欠回营。 “都给我困死了,再找不到人,我们都得耗死在这儿!” “知足吧!” 有人低声道:“少主不在营中,蓝主子也被扭送回了王庭,巫医大人也离开了,咱们没人管束,已经松快很多了。” “这样清闲的日子也不知道还能过几天。” “但愿他们再外面多耽搁些时日吧,让我们也喘口气!” 几人边抱怨着边离开了那位置。 一个个精神萎靡,哈欠连天,瞧那模样,就算是几人不隐匿气息,恐怕都难以发现。 这也是曲蓁着急动身的原因之一。 在阴司琰等人强压之下众人都是精疲力竭,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自由,一朝解放,肯定是松垮得不成样子。 这样的状态之下,更利于他们离开! “北方山顶的死角在树前三步之内,小心避开!” “蹲下!” 曲蓁领着两人走走停停,小心的避开视线,为了方便暗哨联络,他们所选的位置可以两两照应,连点成线,形成了严密的监视网。 但只要寻得其中关窍,就能躲开。 短短的一段路,三人走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将破晓时,才抵达与祭酒最初约定的位置。 “少主!” 暗处蹿出道人影,落在曲蓁身前,喜道:“你果然将人给带出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再说!” 众人没有多话,一直摸索着找到藏在林中的两匹马,趁机赶出三里地后,才暂时停下歇息。 “要不是少主先前传来消息,属下都要设法闯进去一探虚实了。” 祭酒余悸未消,忌惮道:“幸好您平安出来了,真要是出了事,老谷主非将我活剐了不成。” “哪儿有这么严重。” 曲蓁闻言失笑,看着曲弈和迦楼两人,终于放下心来,浅笑道:“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将人给找着了,但是眼下依旧在他们的封锁圈内,不得大意,一定要小心些。” 唯有真正离开栖月峡他们才算是脱险。 “少主放心,只要没有绝顶高手追上来,以我们的经验加上圣女,定然能逃出生天。” 祭酒很是乐观。 迦楼也出声说道:“这位前辈说的是,等出了栖月峡,我就去联系旧部,等人马聚齐之后,就算阴氏真的找上门来,我们也不怕!” “他们能信吗?” 曲蓁有些不放心,对上迦楼苍白的面容,迟疑片刻,轻道:“我在营地里,见到迦蓝了!” “咔擦”! 迦蓝手中的盛水简易‘木碗’应声而碎,眼中杀意漫天:“她以为她依附于阴司琰我就拿她没办法了吗?这个叛徒,终有一日,我要将她千刀万剐,血祭在母亲墓前!” “别动怒,小心身子。” 曲弈在旁忙宽慰道,“日后有的是时间与她算账!” 他仔细的轻抚着她的脊背,顺着气。 迦楼勉强平静下来才说道:“放心吧,那些是我母亲的暗棋,迦蓝是不知道他们存在的,定然安全。” “而且,他们不敢叛!” 南疆有千万种法子折磨一个人。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敢叛她,那就要做好付出天大代价的准备! 听了这话曲蓁也没再说什么,静静的休整后再度动身赶路,然而,惊变骤生…… 第878章 追兵! 南疆营地中。 离开许久的姜黎二老突然杀回,使得所有人刚有所松懈的神经霎时紧绷起来。 攒在一处闲聊的众人看他们风风火火走来,当下紧张的站起身,“巫医大人,属下……” 话还出口,两人就目不斜视的从眼前冲过,不多时又再度折返,面上满是怒色:“少主呢?” “少主前两日就离营了,往硫磺泉的方向去了。” 一人恭敬答道。 姜老面色阴沉,“有人跟着吗?” “没有,少主不许。” 听了这话,姜黎二老对视了眼,心中暗叫糟糕,当下也不管他们懒散的行径,足尖轻点朝着硫磺泉方向赶去。 “就知道那小子靠不住,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还要少主出手,这下好了,他伤势肯定复发了。” 姜老大怒,有些埋怨的瞪了眼黎老。 要不是他信任那刺奴,非撺掇着去采药,也不会出现这种状况,这下好了,一番心血付之东流就罢了,最怕伤势恶化不受控制,那才是真的糟糕! “我也没想到那女人当真还敢动手!” 黎老一贯温和的笑脸垮着,心中杀意陡生,“都是我们将那贱人惯坏了,要是这次少主出了事,我就活剐了她!” 他们采药途中遇到了刺奴携迦蓝离开,细问之下才知道营地出了事,急忙折返还是迟了! 所有的怒火最终都化作对迦蓝的不满和恨意! 心中打定主意,待大祭司取得想要的东西后,绝不会放过这个女人!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找到少主要紧!” 两人赶到硫磺泉,触目所及连个鬼影都没有。 又在四周寻了圈,毫无所获,大怒之下出动所有刺奴去找,心急如焚之际,来自王庭的一封手书让整个栖月峡都沸腾了起来。 “发信号,命所有刺奴自外围朝内收拢,务必将人给我抓到!还有,传令下去,以部族为主进行排查,谨防有人混入其中……” “遵命!” 一条条消息自营地发出,朝着四面八方辐射而去,不久后,姜黎二老亲自出动,身疾如风,赶向某处…… 栖月峡疯狂了! 遍地都是南疆的死士,下饺子似的在林间穿梭,杀气腾腾,曲蓁感觉到不对时,才走了栖月峡一半儿的路程! “最近遇到死士的频率过高,方向也有问题,他们不像是在漫无目的的搜寻,反倒是……” 曲蓁用树枝在地上点出了几个方位,勾画推算之后,得出了一个不算好的结论。 “他们在收网!” “难道发现我们的行迹了?” 曲弈蹙眉道。 “应该不是,如果发现了我们的行迹,应该早有追兵追上来了,眼下的情况,更像是不知位置,要将我们的困死其中。” “我们必须在他们合拢之前,突围出去!” 她看向迦楼,“你还撑得住吗?” 哪怕这几日他们轮流输送真气,为她压制伤势,但情况依旧与日俱下。 再耽搁下去,怕是会将她耗死在这儿。 迦楼也知道情况紧急,沉声道:“不必顾虑我,我撑得住!” “那好,接下来几日就辛苦些,路上不再停顿了。” 几人纷纷点头。 如曲蓁所料,形式越发严峻,短短两日,他们已经遇到了四支队伍,两队之间距离越来越短,一旦动手,支援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而最糟糕的是,他们暴露了! 那时刚躲过一支死士队伍,正面就撞上了数十人。 迦楼和曲弈特征过于明显。 “终于找到了!” “快,通知其他人!” 曲蓁自然不能任由他放出信号引来大把追兵,逼不得已只能动手,雷霆手法猎杀了这支小队后,又换上了刺奴的衣裳,宽大的黑袍正遮住了迦楼的孕肚。 “不能久留,将尸体处理后赶紧离开!” “好!” 尽管几人行事已经很小心谨慎,但如曲蓁最初猜测的那般,他们之间有特定的联络时间和方式,这支队伍的消失还是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逃亡的同时,消息如插上翅膀般,飞速席卷了整个栖月峡。 姜黎二老闻讯赶来。 因曲蓁等人还要改变线路避开堵截,速度相对较慢,这一耽搁,两方人马之间的距离正在飞速缩短。 “就快出栖月峡了!” 几人眺望着那肉眼可见的山峦,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却在为即将脱身而欣喜之际,发现了驻守在栖月峡谷口的……南疆军队! “糟了!” 几人面色惨白。 心中都有些不甘,逃出了南疆营地,避开了阴氏的死士,眼见就能离开此地,逃出生天,却要折在这儿吗? “都是我拖累了你们……” 迦楼俏脸惨白,很是惭愧的望着他们,思忖良久,最终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出去,他们只要抓到了人,就会撤下守卫,以你们的武功伺机逃离不成问题。” 不能让他们都跟着迦氏陪葬! “你胡说什么?” 曲蓁当即沉眉,冷声道:“要走一起走!” “鹤仙儿,我们走不掉了!你还不明白吗?” 前后敌营,后有追兵,他们全是靠着她和祭酒两个人才能走到这儿来,这种情况下,面对南疆的军队,根本就不可能有胜算! 阴氏摆出这么大的阵仗,要的只是她一个人! 可为了让她活着已经死了太多人了,天机堂的弟兄,蛛楼的高手,曲弈重伤垂危,要是连鹤仙儿都出事…… 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就这样吧,能走到这儿,能看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她腹中的孩儿受尽波折和困苦,最终还是要陪着她这个不争气的娘一道赴死…… “迦楼说的有道理。” 曲弈沉默片刻后,缓缓抬脚走到迦楼身侧,揽着她的肩膀,“剩下的路我陪着你走。” 他们奋力抗争过,还是没能逃脱命运的魔爪。 既如此,何必再拖其他人下水! “蓁儿,我爹娘和祖父祖母就托付给你们照料了,你转告他们,曲弈不孝,生养之恩,来世再报!” “曲弈!” 迦楼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你大可不必陪着我送死,阴氏想要的只有我的命……” 他是曲家的独子啊! 曲弈凝望着她,沉声道:“女王已将你许配于我,虽未大婚,但你是我的妻,腹中怀着我的孩子,我身为男人没能保护好你们母子已经惭愧万分,又怎么能丢下你们独自逃生?” 他主意已定。 迦楼也看得出来,长叹口气后遂不言语。 气氛哀凉肃杀,蕴着无限的离别悲痛…… 第879章 少主有令! 没人说话。 祭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剑眉拧成一团,有些话纵然不该说,但他身为暗影,有自己的职责。 “少主,凭我们两人,武功再高也杀不出去!一旦追兵赶来,前后包抄,那就真的是绝境了!” “大盛内乱未止,景帝狼子野心,这时候你要是落在南疆手里,就是捅向陛下心口的一把刀啊!你叫他怎么撑得住?” 曲蓁神色变幻,抿唇不语。 “少主!” 祭酒见她没有反应,倏地撩袍跪下,“阴氏的目标是圣女,得偿所愿后我们定有时机脱身,属下知道你不甘心,可形势比人强,我们斗不过……” 输了,真的要认输吗? 要将迦楼送出来换取她的生机?要眼睁睁看着挚友和兄长赴死? 不,绝对不行! “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办法的!你们不要再说,让我好好想想!” 曲蓁抬手遏止曲弈准备劝说的话,转身寻了个位置安静的蹲下身子,思索着如何应对眼下的情况。 强闯是肯定不行的! 武功再高面对大军,也只有惨遭屠戮的份儿,既然如此,只能智取…… 该怎么办呢…… 她和祭酒闯栖月峡时,谷口尚无驻守,也就是说,这支队伍是后来派遣的,无非就是为了防止迦楼等人厮杀出来,设下的最后一道屏障。 此地远离营地,真要是有什么消息,也不会这么快传来。 所以不论身后发生了何等变故或是抓到了纰漏,按理来说,他们都无从得知。 信息差! 有这个空缺,他们就能设法离开! “我有办法了!” 曲蓁脑海中灵光乍现,倏地转身说道。 迦楼和曲弈对视了眼,迟疑道:“什么办法?” “你看这是什么?” 曲蓁从身上掏出个物件来在他们眼前晃了晃,迦楼一把取过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响,惊道:“这是阴司琰的令牌!” “对,我们要光明正大离开栖月峡。” “我觉得有些冒险。” 迦楼摇摇头,“我们途中也听说了,那些人也在找阴司琰和他身边的近侍耶图,说不好是你身份曝光了,此时拿出这东西,怕是有风险!” “我猜应该不会。” 曲蓁正色道:“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就只有阴司琰,他逼出蛊虫之后身子损耗严重,这时候断不敢出现在其他人面前。” “万一他设法透露消息呢?鹤仙儿,你别忘了,你接连坏了他好几桩大事,惹的他被大祭司责罚,他是恨透了你的。” “这我当然知道。” 她和阴司琰积怨已深,非一两日能够化解,但她倚仗的从来都不是旁人的善心,而是…… “我手中有他的把柄。” “再说了,刺奴之间有特殊的传讯方式,总不会与军中也如此紧密联络吧?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们知道了我身份有问题,也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消息传给这些守军!” “这就是我们的生路!” 她打量着眼前这几人,正色道:“你们,可信我?” “这……” 迦楼有些犹疑,要是用她自己的性命去赌也就罢了,可这次牵扯的不止是她! “兄长!” 曲蓁平静的唤道:“我有七成的把握。” 祭酒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守在了曲蓁身侧,不论如何,既然少主下定了决心,那他身为下属,前面便是刀山火海,也会陪她走上一遭。 至于小公爷…… 曲弈眸光闪动,似是在思索,很久后才说道:“你答应我,一旦见势不对,你和祭酒就杀出去,头也不要回的离开!” “好!” 曲蓁点头。 心中明白不答应的话,他们定然不会安心。 不过这种状况……发生的概率较小。 “那就好,按你的法子试试吧!” 迦楼点头应下,盘算着如果出了事,有她在场,所有人的兵力都会注意着她,其他人要脱身也算是有个机会。 与其试也不试的去赴死。 她还是想挣个生路! 几人打定了主意,聚在一起盘算好行动之后,翻身上马,由曲蓁和祭酒在两侧护着,‘押送’迦楼两人出谷。 “迦楼的肚子远看还行,近看绝对瞒不过去,所以得用其他的说辞。” “呆会我来应付!” 几人骑马朝着谷口的位置靠近,隔了好远士兵就看到了他们,纷纷起身,挡在了隘口前。 “站住!” 拔刀相对,拦在他们身前。 “你们是哪方的人,我等奉命封锁此地,禁止出入!” 曲蓁粗略的扫了眼,守在此地的士兵足有五六百人,暗中庆幸当时没有妄动,居高临下的瞥了眼他们,冷声道:“天部刺奴,奉少主之名命出谷办差,让开!” “刺奴?” 众人对视了眼,态度恭敬了些,“办差皆有手令,不知这位大人可否出示令牌,让我等查验一二。” 说完,似是怕她不高兴,解释道:“都是职责所在,请大人谅解。” “罢了!” 曲蓁从怀中掏出令牌丢给他,“快些,耽误了主子的事儿,你们有几条命都赔不起!” “是是是!” 那人点头哈腰的接着令牌,与几人查验后,恭敬的双手捧过头顶,“请大人收好。” “让路,快把路让开!” 查完之后,他们果然不敢耽搁,急急的将挡路的木马挪开,赔笑道:“大人请,小的就不耽搁您了……” 一切出奇的顺利。 蜿蜒的小路之后,视野开阔,碧树连天,只要踏过此地,他们就能解除眼下的危机,再不用疲于奔命。 不止是曲蓁,就连祭酒几人也暗中松了口气。 策马朝前,缓缓的从众士兵面前走过,刚过一半儿,突然有人喝道:“不对,拦下他们!” 一声暴呵,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军中令行禁止,还是极快的将几人围在了中间。 “你们是要造反吗?” 曲蓁身子瞬间紧绷,面上却越发冷静,“滚开!” “大人息怒。” 先前开口的小将拱手道,“属下不敢冒犯大人,但,她是谁!” 他手指倏地指向……迦楼! 第880章 脱身! 众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那小将继续道:“这个人穿着刺奴的衣裳,却怀身大肚,明显是个孕妇,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刺奴还收容孕妇吧?” “她分明就是迦楼圣女。” 一语落。 无数道视线凝在迦楼身上,她掌心不住的渗出冷汗来,却谨记着曲蓁的叮嘱,没有开口说话。 “真的是孕妇!难道是已经抓到圣女了?” “这么久了,也该抓到了。” “但是怎么会从这个方向离开?不应该是往王庭去吗?” 众人心里直犯嘀咕,低声议论着。 那小将冷着脸说道:“是啊,早就听说有人冒充我们自己人,从中作梗想要救出圣女,这次是正好被我们撞见了,把他们拿下!” “谁敢动手试试!” 曲蓁一声震慑了所有蠢蠢欲动的士兵,环顾一周,冷笑道:“没看出来啊,军中还有你这么个人物?要令牌我也给验看了,现在又寻衅扣人,是故意要与我家主人作对吗?” “是啊将军,那令牌是真的……” 有人低声说了句,“天部的人我们得罪不起啊!” 小将冷笑:“是真是假,派人求证一二就知道了,在没查清楚之前,还请大人留在此处。” “放肆!” 曲蓁一把拔出腰间弯刀,倏地甩出。 刀身流光,咻的一声划破长空,在他脖颈上留下道血痕,又飞回她手中。 “你算个什么东西,耽误了少主的大事,老子一刀劈了你!” “你……” 小将没料到她突然出手,只觉得脖颈一痛,忙倒退了两步,伸手一抹,就见满手鲜血。 “这,这怎么动起手来了呢?” “将军,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天部的大人的奉命押解圣女离开,又有少祭司的令牌在,何必要拦!” 那人扯了扯男子的袖子,以眼神示意他看。 小将顺着那方向看去,就见黑袍之下,露出了半截被绳子绑着的手。 见状,他语气略软了些,心中有些动摇,咬牙道:“如此要犯,怎么会只有两人看押?” “那该怎么办?大张旗鼓的出动百人押送,等着圣女那脉的余孽出手相救?” 曲蓁冷刮了他一眼,“要不是看在你忠心办差的份上,就凭你刚才的话,脑袋也早该搬家了。” “滚开!” 她毫不客气的暴呵道。 小将思忖再三,最终还是咬牙道:“让路!” 曲蓁几人再不耽搁,飞马扬尘,快速离开。 望着他们的背影,有人低声问道:“将军,你怎么又放他们走了?” 小江捂着脖颈的伤口,倒吸口冷气,没好气的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那不然呢?等着脑袋搬家?” “可您不是怀疑他们身份吗?” 小兵疑惑的问道。 “先前看到孕妇时是怀疑,但是看她被绑着,又有令牌在,心中的疑惑就打消了几分,最关键的是……” “是什么?” “是他们的态度!” 小将眸子微眯,寒声道:“你想啊,要是身份真的有问题,突然被拦下,面对我们这么多人,肯定是大惊失色,原形毕现,哪里还敢出手伤人,如此霸道?” “也唯有天部那些大人物敢如此行事了。” “原来是这样?将军果然聪明!属下佩服!” 四周众人连忙拍马屁。 被围在中间的小将一边接过帕子捂着伤口,一边语重心长的训诫道:“所以啊,办差的时候一定要多用脑子,千万别犯糊涂。” “我虽然受了伤,但是确定那些人身份没问题,那就是大功!” “将军说的是,属下记住了。” “这下抓到了圣女,我们都可以松快松快了,边疆还在打仗,我们守在这儿喂蚊子算什么事儿?” 众人逐渐恢复了安静,低声议论着。 “你还想去打仗?那天门关新来的将军可是姓晏,是大盛的战神,以往威震大离,将迦南关守得是固若金汤,和他对阵,你嫌命长了?” “这可是真奇怪!” “你们说晏家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这大离狼军的统帅是晏家的嫡子,却替新帝守着江山,而世子爷那些则是跟着叛帝北上立都,一家人侍奉二主,这可真有意思!” “管他呢,反正闹起来总归对我南疆没坏处。” “等他们打到最后,我们正好捡现成的便宜,听说大盛富庶繁华,我做梦都想去看看呢!” “瞧你这点出息,大祭司说了,以后天下没有什么四国分治,主只有南疆独尊!” “对,南疆独尊!” “哈哈哈哈,为了大业,干!” “……” 众人大笑着又恢复了以往的热闹,全然不知自己放走了什么…… 直到姜黎二老追来,怒气冲冠,“人呢?” “什么人?” “圣女?不是少主命人押解着离开了吗?” 姜黎二老一听气的险些昏厥过去,“离开了?蠢货,你们怎么能放她们离开?还有,少主何时命人押解了?” “没有吗?” 守将顿时面色惨白,怀着最后一丝希冀道:“他们拿着少祭司的令牌,说是奉命押解圣女离开栖月峡,我等不敢阻拦。” “那是假的!” 姜黎二老怒极,抬手一掌将他劈死,血溅三尺,骇的其他人纷纷倒退。 “我们已经晚了,出了栖月峡,天高海阔,再想抓到人就难了!” 黎老忍不住叹气。 他们一路疾驰而来,没想到最终还是迟了,这下回去该怎么跟大祭司交代? “那迦楼已经是强弩之末,掀不起什么浪花来,迟早是要露面的!” 姜老面上黑的能挤出墨来,怒道:“但是那曲蓁,救了人之后如果掉头离开南疆就麻烦了。” “怎么办?” 两人商议一番后,忙命人用最快的速度朝着边界隘口传书,“自今日起封锁隘口,任何人不得离去!” “调动三万大军驻守毒谷一线!” “给我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出来!” 这日,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在栖月峡不停的回荡,但无论何种风波,曲蓁等人都已经不在意了,他们潜入城池中寻了个隐秘位置落脚,尝试联系其他人…… 第881章 南疆封锁! 天机堂和蛛楼于南疆的分坛因迦楼而暴露,人员分散潜伏,在南疆旧部大臣找来的三五日后,才陆续有了联系。 曲蓁趁着这段时间,竭力寻找药材为迦楼和曲弈二人治疗伤势,大有好转。 “你体内的伤势暂时被压制,孩子也算是保住了,接下来最好静养,不宜再奔波劳碌。” 她将药方调整之后交给曲弈,嘱咐他去煎药,重新在床榻前坐下,语气柔软:“迦楼,南疆王庭被阴氏占据,大权旁落,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你若出了事,一切都会成为镜花水月,梦幻泡影,到时候才是真的愧对先祖。” “我不会妄动的!” 迦楼明白她说这话的用意,手抚着高耸的腹部,好容易养出些气色的面容上多了抹怅然之色,“迦氏一族死的死,逃的逃,纵有忠臣相随,意图复国,但我等势单力孤,莽撞行事只会是自寻死路。” “为了孩子和族人,我也会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等! 血海深仇,仇人踩着用她血亲的尸骨铺就的阶梯青云直上,成为了掌控这方山河,杀伐予夺的帝王。 而她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蓄积力量,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时机,等待的岁月,每一息一刻,对她而言都是煎熬。 但她,别无他法! 不能再让族人无辜牺牲! “你自己想的清楚就好!” 曲蓁抬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拢好,掖了掖被角,轻笑道:“不管怎么说,活着就有希望。” 这语气…… 迦楼不禁失笑,“鹤仙儿,数月不见,你何时也变得这么啰嗦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有吗?” 曲蓁回想了下,发现她这段日子的确嘱咐过很多次了,叹道:“大概是被同化了吧!” 跟在她身边的人,从血手风愁到钱小六顾义,个个都是老妈子,大到朝政案件,小到用饭熄灯,都须得念叨两句。 大概是习惯了,竟也沾染了这毛病!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说起来,她离京这么久,一直没让自己闲下来,脑子放空后,难免会想起那些熟悉的人和事,还有……他! 容瑾笙…… 他在做什么呢?也有想念她吗? 迦楼审视着她,见那双一贯清冷凝定的眸子有些飘忽,像是游离在外,清淡中多了些许柔光,不禁凑近了几分。 “你看什么?” 曲蓁被她惊得瞬间回神,忙后仰了些拉开距离。 迦楼不怀好意的笑道:“看某人春心荡漾,身在南疆,心在汴京,怎么?在想宸王?” 末了,她顿了下,改口道:“不对,现在应该叫陛下了。” 他们暂时安定下来,与外界通信,自然也就得到了其他几国的消息,容瑾笙登基称帝,为大盛新皇。 “看来你已经不难受了,那我走了。” 曲蓁面不改色的起身。 见状,迦楼忙伸手拽住她,美眸顾盼,嗔笑道:“看来我说错了,你的臭脾气还是没改,我不打趣你了还不成吗?快坐下,陪我说说话。” 曲蓁瞥了她一眼,被缠的无法,再度落座。 迦楼笑眯眯的打量着她,先前在栖月峡里,大家都在为逃命担忧,哪里有心情坐下来好好聊天,好容易脱离危险得了暂时的安稳,她自然要好好聊聊。 “圣女大人,你是有夫之妇,盯着我看不合适吧?” 曲蓁被她看的毛骨悚然,没好气的提醒了句。 “女人,你变了!” 迦楼缓缓撂出这么句话,“要是换做以前,哪怕我脱在你面前裸舞,你都不会有丝毫的反应。” “我现在也没有反应!” 她正色道。 “不是这个!” 迦楼意识到好像措辞有误,当下在抬指在她眉心戳了下,纠正道:“我是说,你的心啊,乱了!变得柔软,也更有人气儿了!” 喜怒嗔痴,爱恨离怨。 这幅美的像是画卷的面容上,终于不再是亘古不变的平静和冷淡,活像是游走在世外的看客,静的掀不起半点波澜。 “有吗?” 曲蓁微微挑眉。 “有!” “可能你自己都没发觉容瑾笙对你的影响有多大,他啊,也算是拿命把你拉进了这万丈红尘里,暖了你那颗冰冷的心!” 迦楼笑着隔空在她心口点了下,唏嘘道:“可惜啊,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也是个可怜的,大婚之夜,新娘子撂下他独守空房,跑到了千里之外,我真想看看他当时的脸色,一定很有趣!” “你想看热闹?” 曲蓁微微侧首看她,皮笑肉不笑道:“日后你还是自求多福的好,毕竟,他不喜欢吃亏。” “是吗?” 迦楼俏皮的眨眨眼,“那我,拭目以待?” “自然!” 她平静的应了句,迦楼笑眯了眼,没多久又恢复了以往没心没肺的模样,戏谑打闹,缠着曲蓁询问大盛发生的那些事情。 曲蓁也很配合解决她的好奇心。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心境早已不同往日,可她们心照不宣的没有撕破最后这张纸,享受这短暂的温馨时光。 迦楼的身子在一日日好转。 紧接着便传来一个很是棘手的消息——南疆封锁了! “大军出动,除隘口外的毒瘴一线,也是被重重把守,想要离开南疆,难了!” 祭酒得到消息后,脸色很是难看。 曲弈道:“不应该啊,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不会封死南疆,自阴司琰外出走动之后,南疆就相继开放了几个城池以作贸易之用,这样一来,肯定会引发骚动。” “事实是他们已经下令了。” 探子来报的最新消息,由不得他们不信。 “会不会是为了防止迦楼外逃呢?” 曲弈猜测道。 “不至于,迦楼与我们交好是一回事,但弃国而逃又是另外一回事,换做是你,你会放弃所有经营离开故地吗?” “不会!” 曲弈迟疑片刻,说道:“兵败之后,梳笼旧臣韬光养晦尚有胜算,如果直接离开,相当于寒了臣属的心,也给了敌人肃清朝局和发展势力的机会!” 不是为了迦楼…… 那…… “是为了什么呢……” 众人不禁陷入了沉思。 第882章 各怀鬼胎! 气氛一度凝重。 须臾,曲蓁和曲弈几人同时抬眼,面面相觑。 曲弈面色阴沉:“难道,是为了你?” “极有这个可能,阴司琰是知道少主来了南疆的,虽然栖月峡之时无法动手,不代表愿意就此放过我们!” 祭酒恼怒的在掌心轻砸了一拳,,“这下麻烦了!” 他们被困在南疆无法脱身,那老谷主和陛下那边肯定要着急了! “再等等看吧!” 曲蓁安抚了他们几句,没再多说什么,各自去打探消息,等天机堂和蛛楼的人手都齐了,也确定了心中的猜想。 “手令是从王庭颁布的,据线人了解,他们的确收到了主母前来南疆的消息,多半是想抓您。” 天机堂设立在南疆分堂堂主是泉微直属,名唤叶迟,有独立行事之权,迦氏败逃之时,他未在王庭,特命人前往营救,一路护持。 所派五十余高手,无一生还! 可谓是损失惨重。 怕被南疆死士围剿,收缩潜伏在暗中,不久前得到与她相关的消息,率部找了过来。 “和我们查证的消息一般无二。” 蛛楼的掌事也附和道,面有愁容,“少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隐于南疆倒不是什么难事,最关键的是她,留在此处着实太过危险,大祭司他们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看样子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曲蓁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着,沉默良久,抬眼轻道:“汴京情况如何?” 蛛楼掌事摇头。 他们重启情报网不久,抽调人手有限,尽数用于南疆营救,再没有关注过大盛的情况。 叶迟抱拳答道:“回主母,景帝命晏世子挂帅,于半月前挥兵而下,以长公主为要挟,趁我军投鼠忌器,不敢妄动之际,迅速占领项阳、郭简、江洲、安陆及照江五府,据澜沧江为界,与我等对峙,已交锋数日。” “这么快?” 她有些疑惑。 叶迟愤然道:“这几个州府驻军将领有些人暗中倒戈了,幸好二殿下退得快……” “无耻!” “卑鄙!” “居然以女人为要挟,这未免太卑鄙了!” 江湖人性情豪爽,事有不公自然看不下去,纷纷拍案而起,“既然他们敢拿了长公主为威胁,那陛下就该去抓了他老婆孩子,挂在阵前示威!” 江湖人好勇斗狠,却不约而同的守着一条铁律。 祸不及父母妻儿! 否则你杀我妻子,我灭你儿女,这是何等的惨烈! 所以当听了这件事,蛛楼的掌事者当即想到了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法子,虽不道义,但终究解恨! “没用的!” 叶迟摇头,看了眼曲蓁,轻道:“景帝压根就不在乎旁人的性命……” “不是吧,虎毒还不食子呢!” 闻言,掌事的不禁瞪大了眼。 曲蓁却丝毫没觉得意外,在景帝眼中,储君都可以随时舍弃,更遑论是个没什么作用的女儿? 看来交换之事泡汤了! 竟然连鬼剑前辈和老谷主出手,都没能救出姐姐吗? “我军领兵的是谁?” 她问道。 “是二殿下,他率兵北上,交谈与景帝换人之事,奈何……” 叶迟摇摇头,纵然没有亲见,也觉得憋火不已,“他们只喊话说,长公主为附逆之人,绝不放纵,六公主能为皇室而死,死得其所,若有差池,来日定为她报仇!” “容溟就算与景帝恩怨再深,也不会亲手杀了自己的妹妹,他们就是笃定这一点,才敢这么放肆!” 曲弈也是怒火中烧。 骂归骂,但他们心里都清楚,战争从没有什么对错,也不在乎什么手段诡计,只有输赢。 景帝能舍弃容鸢是他畜牲,是他枉为人父! 同样的事情,他们做不来! 倘若为了赢能够不择手段,他日凯旋而归却已是面目全非,谁都可以舍弃,可以利用,那他们和景帝有何差别?所竭力坚持的,争取的又有何意义? “但有一点很奇怪。” 叶迟又道:“他们攻占绥化之后,就暂时偃旗息鼓,与二殿下隔江相望,再无动作,不知道在密谋着什么。” “平衡!” 曲蓁突然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盛以澜沧江为界,将大盛国土一分为二,他们纵然有长公主在手,借此开辟疆土,那也是有个度的,一旦超越界限,他们也怕我军豁出一切反扑。” “毕竟,这场战争,不是一人之事。” 她对叶迟问道:“伤亡如何?” “二殿下似是怕长公主出事,一路撤退,所以我军伤亡极小。” 叶迟答道。 “那就是了,我若没猜错的话,二殿下北上之前定是与陛下商议过此事的!所舍弃的州府也有讲究,你没发觉吗?江州、郭简、安陆这几个位置都在沧澜江以北,靠近绥化。” 曲蓁手指在茶杯中蘸了点水,桌面边画边说道:“这几州驻军都是以步兵为主,而驻守水师的靖康和资阳则握在我们手中。” “而且最为富庶的安阳也没有舍弃。” “他们选择绥化为主战场,无非就是因为绥化坐拥大盛五分之一的粮仓,且废帝银钱有限,不支持长线作战。” “待来日大战再起,江州几处的兵力无法跨江作战,要发挥作用,必须由北戎或西部州府绕行,军需耗资巨大不谈,可行性也较小。” “对啊!” 曲弈眼睛瞬时亮了,“北戎的道儿可不好借,西行的话……唯一的能借道的鹿良府也是在我们囊中。” “不止!” 想到某些人挑灯夜谈,腹黑筹算的场景,曲蓁眼中掠过抹笑意,“别忘了,养军队可是需要很多经费的!” “废帝北逃,带了一堆人,唯独没带钱。” 众人不禁乐了。 “这也是他急于抢夺地盘的原因,但要靠着各州府的储备以及行宫的积累度日,这些又能撑的了多久?” 曲蓁眼波流转,浅笑说道。 “撑不了也得撑,如果解决不了最基本的军需问题,那北境必然大乱,人心涣散,尚未大战就已失了先机!” 叶迟想明白这点,原本还有些沉甸甸的心情顿时明媚起来,笑得快意,“谁让这些祖宗是他自己抢过去的!怨得了谁?” “是啊!” 祭酒也不禁感叹道:“新皇登基,社稷不稳,又要起兵作战,处处都需要银两,原本养着他们就多余,这下好了,烫手山芋丢给了那边,废帝可有点发愁了!” 这样看来,局势好像不算太糟糕。 他们需要时间救出长公主,景帝得了想要的,暂时也不会有大的动作,正好支持他们调度兵力! 甚好! 第883章 千里明月照人心 他们一番推算之后,暂时放下了北边的战事。 比这些更要紧的,是南疆封锁,众人举步维艰的处境,他们困守此处,才是真正的孤掌难鸣。 好在此城偏僻,又是迦楼心腹的驻地,他们藏身在一处宅子中,偏僻幽静,日常所需都有专人负责,不必抛头露面。 一去数日。 曲蓁时常坐在屋顶上,遥望着大盛的方向,星河如灯,明月长圆,夜间的雾色朦胧的遮掩着视线,叫她看不真切。 南疆的夜风,湿热的闷人。 “在想他?” 突然有人在她身侧坐下,月白色的衣袍划出道流光,恍惚间,竟有些那人温润的影子。 容瑾笙…… 曲蓁蓦地惊醒,再细看,曲弈关切的望着她,屈指在她额头轻弹了下,“看什么呢?” “兄长,你怎么出来了?迦楼睡下了?” 她往旁边让了些,轻声问道。 “嗯,睡下了。” 也唯有这种时候,他才有空出来转转,没想到一回头就瞧见了一座“望夫石”! 曲弈很是愧疚,他身为兄长没能好好照顾她,反倒要她千里奔波来营救,好容易脱险,又被困在了南疆。 “今天那位老大人来过了,说是收到消息,旁边几个城中来了很多生面孔,都是高手,像是在找人。” “已经搜到这附近了吗?” 她不为所动,望着夜空,语气清幽。 偌大的城池想要藏身不难,难的,是她当真要在此地躲下去吗? 大盛正在内战,容瑾笙身边危机四伏,她被困在南疆,着实很着急,又不好展露出来,怕迦楼多心自扰。 哎…… “有那边帮忙遮掩,抹去行迹不是问题,只是……” 曲弈顿了下,叹道:“边境依旧守备森严,王庭又调了支军队过去,短时间想离开,难!” “他们为了抓我,还真是下血本。” 她不禁嗤笑,清冷的眸子满是讥讽之色,沉默很久之后,突然发了狠,“既然非要留我在这儿,那他们也付出些代价来!” 她语气决绝,大有玉碎之意。 听得曲弈心惊胆战,忙道:“蓁儿,你别着急,这消息一出,陛下那边也很快会知道,总有法子的。” “等要等多久?我没那么多时间!” 她等不及了! “况且容瑾笙诸事缠身,我等着他来救的话,他又能等谁?” “那你能怎么办!” 曲弈忧心忡忡,现下他们处境尴尬,想要做些什么,处处掣肘,很难闹出什么动静来。 “或者等旧臣齐聚,我们一起想办法!” “来不及了!” 她耐心已经耗尽,看着时间流逝,听着外界风起云涌,战事连天,她却只能藏在此,虚耗时光。 这种感觉磨人的快要疯掉。 她不知道汴京的状况,不知道大离形势如何,不知道阿渊可否守住天门关,甚至不知道顾义、钱小六等人如今身在何方…… 这样如瞎子一般的日子,她不要! 见那双晦暗平静的眸子变得明亮而坚决,阵阵锐气凌厉散出,曲弈突然明白,他,劝不住了! “蓁儿,我能帮你什么?” “信鸽!” 曲蓁蓦地回首,凝视着他,郑重重复,“我要信鸽,越多越好!南疆想拿我威胁他,那就要付出代价!” “信鸽?自从封锁之后,通信断绝,就连只鸟他们都不允许飞出边境线,你确定能用?” 曲弈对此很是怀疑。 “一只两只能拦住,一百只两百只呢?数千只呢?只要能飞出去一些,将消息带出,就足够了!” 要乱,就让这整个天下一起乱! 他们不是喜欢玩弄权术吗? 那就擦亮眼睛看看! 这世上,并非唯有他们会算! “好,我这就去准备!” 曲弈点点头,他这个妹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做事沉稳妥当,既然提出了这个要求,定有她的用意。 他这个兄长没什么用处。 这点小事还是能帮的! 他离开后,屋顶上又剩了曲蓁一人,形单影只,清瘦的身子独坐在星河之下,显得那般渺小而冷寂。 不远处祭酒看着,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小年纪,却要承担如此重负,难啊!” “什么难!” 叶迟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祭酒早有察觉,瞥了他一眼,只顾着摇头,“什么都难!” “你怎么不去配主母说会话?” 叶迟问道。 祭酒不禁瞪眼,无奈道:“那你怎么不去?” 一阵沉默。 两人都清楚,他们主子多半儿是在想远在汴京城的那位呢,他们跑去打扰什么?这不是添乱嘛! 谈情说爱,安慰人这种事儿,着实不是他们的长处! 于是,曲蓁屋顶看了一夜的星空。 两人在暗处陪了一夜,天刚破晓,她理了理衣襟,飞身而下,落在庭院中。 “出来吧!” 曲蓁轻唤了声。 叶迟和祭酒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忙从暗中走了出去。 “主母有何吩咐?” “少主有何吩咐?” “需要歇息吗?” 她正色问道, “不用!” 叶迟连忙摇头,“这些日子无所事事,早就养好精神了,就是两三日不睡都行!” “少主是有事要吩咐吗?” 祭酒也在旁附和道。 “嗯,去将闲着的人手都找来,有件事需要大家去做!” 曲蓁并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但听了这话,两人都没多问,各自去找人,不多时,她这院子就被黑压压的人影挤满。 她拿出早就写好的信纸,共十份,分发下去。 “按照这上面写的进行抄录,越多越好,上不封顶!” “这是……” 叶迟迅速阅览之后,越看眼神越亮,最后直接双眼放光,喜道:“这消息要是传出去,这天下都能震上三震!” “主母,好手段啊!” 祭酒看不懂其中的关联,没说什么,只听着叶迟边抄边感慨,心中也生出几分希冀来。 但愿此招能成! 接下来的日子,众人沉浸在抄录中难以自拔,屋子里都是墨香,有人揉了揉发酸的手,直起身来,苦笑道:“没想到我这拿刀的手有朝一日还能写字!” “瞧你写的那歪歪扭扭,跟狗刨似的!” 旁边当即有人无情嘲笑。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反正主子吩咐是原样抄下来,可没说要抄的多工整,能写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我最开始拿笔抖得都看不出个模样来!” “休息会赶紧抄吧,别耽误了事儿!” “知道了!” …… 一股风暴,正随着墨香开始酝酿,以南疆为中心,辐射三洲之地…… 第884章 暗中行事! 大盛汴京,潇湘馆。 容瑾笙处理完朝政,揉着眉心坐在桌案前阖眼小憩,殿外传来声询问:“陛下,风愁和泉微回来了!” “让他们进来。” 他倦声道。 不多时,两道人影并肩而来,在案前三步处站定,拱手行礼,“主子!” “怎么样?联络到了?” 容瑾笙缓缓睁开眼,仰靠在椅背上,望着泉微。 泉微风尘仆仆,归来尚未换洗衣裳,就直接赶到了此处,定了下心,沉声道:“联络到了,离太子称,必会配合我们行动。” “大离国师那边呢?” 他又问。 “国师,国师已经与太子联手,并要我们的人带话给主子。” 泉微话音顿了下,正色道:“大离国师为匡扶社稷而存,无心帝位,离王放枭囚凤,罔顾嫡庶,颠倒尊卑,有逆正统,他自要拨乱反正,扶太子登基,帝成,当释权!” 这个答案…… 容瑾笙脸上晦暗莫名,未发一言,他着人试探大离国师想求个结果,这个人行事,他着实看不清! “主子,既然他说了为臣尽忠,扶保东宫,那眼下对我们而言就是好事,再说了,离太子也不是什么浅薄良善之人,未必就会沦为傀儡。” “对了!” 泉微突然想起一事,恭敬道:“国师还说,这次,太子留守大离,他会亲自去!” “好!” 容瑾笙点点头,对于这个决策有些意外,但眼中的诧异转瞬即逝,大离情况复杂,这时候离墨淞不宜离京,须坐镇白苏城,与离王博弈。 国师愿意亲自出马,自然是好事。 “那我们这边……” 风愁横插一嘴,语气有些沉重,“派谁离京?” 能用的武将都已经离京,威远将军东赴北戎与薛静琅联手,暮霖坐镇迦南关,震慑大离,南边有晏晔,安阳府驻容溟,四面楚歌,着实调不出人手来。 “不如让晏将军主理此事吧?” “我觉得可行!” 泉微出声附和:“他在天门关已有些时日,战局平稳,又熟知南疆状况,办起事来必定得心应手。” “不必!” 容瑾笙以手扶额,静坐须臾,寒声道:“朕,亲自去!” “万万不可啊主子!” 泉微和风愁二人闻言,当即大惊失色,齐齐跪下:“大盛还需要您坐镇调度,统筹全局,您要是离京,那谁能镇得住!” “再者您是大盛新皇,身系天下黎民的安危,是所有人的期望,决不可以身犯险!” “风愁说的是,请主子三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尽是反对的声音。 待他们说罢之后,容瑾笙才轻淡又坚定的吐出一句,“朕意已决,泉微假扮成朕,留在宫中,风愁相辅,过几日,风眠也会抵京。” “眼下暂时太平,各方未有异动,如此安排,足以应付。” “可……” 泉微仍旧觉得此举太过冒险,还想说什么,刚开口,就见无甚情绪的眸子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当下所有话都哽在喉间,咽了回去。 “属下领命!” 两人再不敢多言。 “起来吧!” 容瑾笙云淡风轻的说了句,泉微和风愁沉默着站起身,一时间殿内寂静,只闻呼吸。 泉微悄然瞄了眼他,鼓起勇气问道:“主子打算何时动身?属下调动人手随同。” “今晚就走。” 容瑾笙蓦地想起某件事,提醒道:“这次棠越留在宫中,你们照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既然他在宫中,那与他形影不离的小尾巴自然不能消失。 免得人多眼杂,引起怀疑。 “这……属下尽力。” 风愁很是头疼,那孩子黏主子黏得紧,这么多年就没分开过,乍然被留下,岂肯善罢甘休? 容瑾笙看出他的为难,思索了下,低道:“罢了,你们准备其他事宜,棠越那边,朕来处理。” “是!” 两人当即应下。 这次南下,容瑾笙是以朝廷特遣使的身份离开,扮作泉微行事,并发急令调动西南两府驻军朝天门关靠拢,二十万大军压境,以作震慑。 随行的也就是魇楼的血手和狱司的月杀。 以及数百高手。 容瑾笙换上便衣,重新戴上面具,不过这次,戴的却是黑云骑的鬼面具,召来棠越带着他悄然出宫。 “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棠越噘嘴,满脸雀跃。 “去曲国公府。” “真的?” 他摆手叫好,笑道:“又可以去吃好吃的了……” “棠越,你喜欢祖父他们吗?” 容瑾笙骑着马,侧首看他,笑问道。 “喜欢啊!” 棠越扳着手指,如数家珍:“曲爷爷会教我投壶锤丸,曲奶奶给我做了很多新衣裳,就是唠叨了些,说不上两句就哭,我看着很难受。” “夫人做的桂花糖糕和桃花酥最好吃,还有甜酒和糍粑,这些棠越最喜欢了,老管家也很有意思,喜欢带我去抓鱼……” 数了一圈下来,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 “他们都是好人,棠越喜欢!” “既然这样,公子我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容瑾笙声线温柔低柔,凤眸噙着笑意,“不知棠越可否替我分担一二呢?” “有事做?好啊好啊!” 棠越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也不是什么大事。” 容瑾笙薄唇微勾,诱哄道:“你看他们都待你好,棠越是不是也该回报一二?曲家奶奶之所以伤心,就是因为孙儿都不在身边,想念的紧,伤心过度是要生病的,棠越不想看她老人家生病吧?” “当然不想。” 棠越很是忸怩的小声说道:“还不是怪那个疯……姐姐,好端端真的跑到了外面,都不知道回家……” 听他提起曲蓁,容瑾笙眸子骤缩了下,旋即温声道:“是啊,这么久了还不回家,该罚!” “罚什么?打屁股?” 棠越一听这个罚字,高兴不已,可脸上的喜色还没维持两息,又耷拉下去,“公子每次都是嘴硬心软,才不舍得罚她呢!” “这次要罚!” 罚…… 容瑾笙眯眼看向南边,星辰璀璨,逐渐凝成了一张清艳绝伦的脸,他眸光顿软,罚到她……下不来床! 第885章 煽风点火 听他这么说,棠越才很是满意的点点头,‘恶狠狠’的煽风点火:“不回家不是好孩子,就该狠狠罚她才行……” “可她在外面,鬼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想来想去,棠越小心问道:“外面的人好凶,不会欺负她吧?” “没事。” 容瑾笙敛眸垂首,声音清寒:“公子这就去接她回家,谁敢欺负她,我就杀了谁!” 一股冷厉的寒意自他周身弥漫开来。 棠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瑟缩着脖子道:“好,棠越帮公子一起动手。” “你这次就不用跟着去了。” “啊?为什么?” 棠越当即勒马,急道:“我很乖的,一定听话,公子别撂下我……” “公子接了她就回来,在这之前,棠越就替公子好好陪着祖父祖母可好?他们是我很重要的人,这件事,唯有你去办我才能放心。” “是这样吗?” 棠越羞赧的挠了挠头发,“只有我能做?” 他一时间也忘了离别的伤感和难过,被最后那句夸奖冲昏了头脑,满脑子都重复着那信赖的声音。 “当然。” 容瑾笙浅笑答道。 棠越思考再三,最终还是重重的点点头,故作不情愿的摇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他想了下,又重复道:“是为了公子才答应的。” “我知道,棠越最懂事了。” 容瑾笙得了保证,眉眼笑开,领他直进了曲家,深更半夜,两位老祖宗已经歇下,出现的是曲国公。 他听闻来意,一口应下。 “小棠越跟管家去歇着吧,等明日就叫夫人去做你喜欢的糕点。” 曲国公很是宠溺的揉了揉棠越的头发,听到有好吃的,棠越也就忍了这无礼的举动,磨蹭很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屋内只剩下他们。 “坐下说。” 两人各自落座,曲国公近来也听到了不少风声,约莫猜到他要做什么,踌躇道:“陛下此时离京,或许……不该!” “舅舅!” 容瑾笙径直唤道,两字便表明了立场。 先前因朝政繁忙分身乏术,他不得已才任她独自前往南疆,听着沿途线报回禀,“清瘦了”“精神不济”“吃的干粮”“睡了两个时辰”之类的话,他恨不能立马赶到她身边。 但他不能! 他是大盛的君主,便得担起这天下黎民的重负,但当他得知联络中断,南疆封锁,再坐不住! “身为帝王该做的我都做了!” “如今,我也该去做身为夫君应行之事,护她周全,带她……回家!” 曲国公凝望着他,久久不语。 最终,起身在他肩膀拍了两下,欣慰道:“那舅舅就照看好朝政,等你们回来!” “一切,托付给舅舅了!” 容瑾笙拱手作揖,深深一拜。 没呆多久,就离开了曲国公府,趁着夜色与黑云骑众人,消失在汴京…… 宫中潇湘馆灯火长明。 一道人影伏案批阅奏折,殿外侍卫重重护卫,未有任何变化…… 身在南疆的曲蓁尚不知有人为她披星戴月而来,只随着手下的人誊写书信。 随即率祭酒和叶迟等人离开藏身之处,隐于山野之中。 这日。 无数的信鸽自林中飞出,朝着四面八方而去,越过南疆莽莽大山,碧野蓝天,越过封锁的军队,越过隘口。 所有人仰天观望,只见那黑压压的飞鸟如阴云般遮去了烈日,看的人心头发慌。 “是信鸽!” 隘口处瞭望台上的士兵最先分辨清楚,忙喊道:“快,快把它们都射下来,不能让它们离开……” 王庭有令,就是一只鸟,都绝不能放过。 当下无数道箭雨朝着天空射去,“咻咻咻”的破空声此起彼伏,一只只信鸽坠落,眨眼就落了满地。 但还是有大半儿飞出了南疆。 “有信筒!” 将士捡起来展开一看,当下就变了脸色,又拆了其他几个纸条,发现除了字迹不一外,内容全都是一致的。 “糟了!快去通报将军!要出大乱子了!” 与此同时,天门关也射了三两只信鸽下来,霍百川得了消息,抓着鸽子就进了主帐中。 “将军,出事了!” 他将纸条递过去,晏晔展开一看,就见上面字迹潦草的写着一句话。 “大离镇国公府嫡子凤廷被南疆拘禁试毒,性命垂危,求朝廷速援!” “这哪儿来的?” 晏晔眸光闪动,蹙眉问道。 “刚从南疆那边飞过来,黑压压的一片看着渗人,底下的弟兄好奇就射杀了几只,每个脚上都绑着这样的纸条,内容是一致的!” 霍百川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森然道:“这消息要是传出去,大离朝廷恐怕要大乱了,也不知道谁这么损!” “就是不知道真假!” 帐中其他几个将领也大多是狼军旧人,因晏晔聚集在此,对离人的仇恨可谓是刻在了骨子里,纷纷大笑。 ‘凤廷我听说过,那可是大离世家贵胄中的翘楚,之前不是还随着使团来了汴京吗?不知怎的后面就没音讯了……’ “我也记得这件事,离战那厮还着人找了些日子呢!” “该不会那时就落在了南疆手里吧,他们胆子还真是大,什么人都敢下手,我觉得这事儿八成是真的!” “那就有好戏看了。” “大离和南疆狗咬狗的话,我们面临的压力也能小些……” 几人议论纷纷。 晏晔却一言不发,似是在思索着什么,霍百川见状疑惑不解,将军这段时日为了南疆封锁之事愁眉不展,寝食难安,不就是在担心曲姑娘吗? 这封信一出,大离势必不会罢休。 两方闹起来他们才有援手的机会,这是好事啊,怎么将军瞧着有些奇怪呢! “将军,怎么了?哪儿有问题吗?” 霍百川试探的问道。 晏晔回过神来,缓缓攥紧了手中的纸条,面色有些难堪,他心里已经肯定,此事多半儿是真的! 先前南疆少祭司在桃源县用活人试蛊之事他曾听铃铛提起过,说是阴司琰拼着重伤带走了一人…… 难道,那人就是凤廷? 南疆还没有放弃那丧心病狂的试验! 第886章 风云诡谲汇南疆! “传令下去,将这消息传往各国,尤其是大离,命人暗中煽动,引导舆论,绝不能让这把火熄灭!” 晏晔当即有了决定。 他大概也知道了这事是何人所为,看来南疆真是将她逼急了,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样也好,明火执仗的正面厮杀总好过在暗地里阴诡盘算。 南疆想要这天下,也得看看自己能不能吞得下! “末将遵命!” 霍百川等人齐声应道,快步出了帐子,去办这差事。 晏晔去了城楼,双手撑在石墙上,隔着辽阔的荒原眺望南疆,喃喃道:“铃铛,你想让这天下乱,那我就助你一把!” 谁也别想脱身干净! 在这之后,不少的势力,农家、军中、酒楼、靠近南疆的地方都先后见了信鸽,或是停下休息的,或是受伤坠落的,或是被抓到的,得了消息,而又心照不宣的传扬开来。 南疆之中,传播最快! 消息传到王庭时,阴司琰正在青莲宫里泡药浴疗伤,乍闻此事,惊得直接站起身来,水花激荡,扑了满地。 “你说什么?” 他随手扯过衣裳披着,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肩上,俯身凑近刺奴,眼神阴鸷“你再说一遍!” “纸上说,凤廷在我们手里,当日飞出去的信鸽成千上万,根本杀不干净,这会,怕是大离那边都知道了……” 刺奴瑟瑟发抖,几乎都可以预见将要面对怎样的滔天怒火。 “滚出去!” 阴司琰怒喝一声,阴柔妩媚的面容显得分外狰狞,看着那人连滚带爬的起身,逃也般出了大殿,胸中怒火暴涨! “曲蓁,你果然好样的!” “你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 除了这个疯女人,他想不到其他人的可能,当初在桃源县他已经很小心了,凤廷也是脏的几乎没了原本模样,她居然还是认出来了! 这下南疆要有大麻烦! “少主,大祭司传您过去问话!” 殿外突然传来声音。 听到“大祭司”三个字,阴司琰身子不可控制的颤粟了下,很快镇定下来,“知道了。” 他眼中光芒逐渐黯淡。 抬手取过衣裳,一件一件仔细穿好,又将湿发拢到脑后,最后动作轻柔的拿起那鎏金环放在掌心…… “阿娘……” 阴司琰轻轻摩挲着,眷恋的蹭了蹭,最后戴在了左耳上,赤足出了殿门,往大祭司所在的长明殿走去。 冰凉的地砖,雪白的足。 逶迤拖在身后的长袍,一步步都极为坚定且决绝,像是要赶赴刑场。 路过他身侧的侍婢隔着很远就伏在地上,双肩瑟瑟发抖。 期盼着他早点离开。 “你抖什么?本座很可怕吗?” 阴司琰蓦地止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那双妩媚风情的眼没有任何情绪,冰冷而麻木。 婢女闻言,身子颤的更厉害,“奴,奴婢不敢……” “抬起头来!” 他吩咐道。 婢女咬牙,抬起那张苍白的血色褪尽的脸,在触及他视线的刹那,又埋下头去,疯狂求饶:“少主饶命,少主饶命啊……” 额头磕在地砖上,不多时就渗出了血。 阴司琰静静看着这幕,没有说话,直到鲜血模糊了她脸颊,他有些厌恶的摆手,“滚,别在本座面前碍眼!” “是是是,奴婢告退。” 婢女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忙跪爬着往后缩了缩,头也不回的跑开。 望着那滩血迹,阴司琰愣神好久,觉得身上那些愈合多年的伤疤似乎在这一刻都在隐隐作痛…… 那些敬畏的、恐惧的、嫌恶的眼神在他脑海中驱之不散。 “就是他,没娘的野孩子,要不是仗着身份高,谁想和他玩儿!” “怪物,他就是个怪物,正常人谁能从毒谷中爬出来?我听人说啊,他心肝都是黑色的,流的血是绿的,生气的时候像疯了一样,眼睛赤红,怪骇人的……” “连他爹都不喜欢他!” “大祭司是族中的信仰,他这种也配做大祭司的儿子?没用的废物!” “前两日他又被罚了,听说打得皮开肉绽,哭一声就多挨一鞭子,我就好奇,像他这样浑身是毒的怪物,真的会哭吗?” “离他远些就好,晦气东西!” “哈哈哈哈,小毒物,小怪物……” …… 那些面孔交织在一起,阴司琰又觉得头疼欲裂,耳边响起他们求饶的声音“少祭司饶命”“我们错了,我们真的知错了”…… 他杀了那些辱骂他娘的杂种! 可他杀不了带来这一切痛苦的根源。 “琰儿,你要好好练功,这样爹爹才会喜欢你。” “琰儿,你骑射怎么能是最后一名,作为少祭司,不嫌丢人吗?” “娘只有你了,你要争气点!” 可是娘,他真的很努力了,为什么爹爹还是那么冷漠呢?您教教儿子…… 阴司琰眼底掠过抹哀色,自嘲的笑了笑。 实际上,他和这些命贱如草的奴又有什么差别,甚至,比他们更可悲。 长明殿到了! 阴司琰驻足望着那三字许久,袖中的拳头攥的发白,良久缓缓松开,抬脚进了殿中…… 姜黎二老接到消息赶回时。 看到的便是个血淋淋的人影,几乎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如婴孩般蜷缩在地砖上,死死的睡了过去…… 南疆,大盛、大离,三洲之地三分之二的地界,因这如雪花般撒下的纸条掀起了狂风巨浪。 百姓间口口相传,人人闻之色变。 大离镇国公一脉所属部下及子嗣,第一时间收缩回到白苏城,联名上表,要求大军开拔,直压南疆边境。 朝堂上争吵不休。 离王气得头晕眼花,调停不下,再三商议之后,由三皇子离战率兵南下,寻回在他手中丢失的凤廷,将功折罪。 国公趁机表明随行之意,好一番闹腾后,才定了下来。 各方人马,都在急速朝着南疆赶去。 南疆又往边境增调了兵力,一时间,人人惶惶! 而造成这一切局面的曲蓁此刻惬意的隐在山林中,时不时变幻位置,静等着大乱起,她好……浑水摸鱼! 第887章 齐聚南疆! 数日后,大盛谴使与离三皇子先后抵达边境,各自调兵加重边防兵力,派人传讯,意图就此事进行磋商。 但因南疆主事者尚未抵达,因此日期迟迟未定。 “主母,他们的行踪并未隐藏,阴司琰为主,姜黎二老随行,已经到了笛城,再有几日,就会赶到边境。” 叶迟前来回禀刚打探到的消息。 他们不想暴露圣女等人落脚之地,所有辗转山野,隐匿踪迹,距离放出信鸽已经过了月余,总算是略有成效。 “可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就这样等着?” “大离来的是谁?” 曲蓁轻声问道。 “据线人传回的消息,好像是离三皇子,对了,大离国师也到了!” “国师……” 祭酒听着不由得愁容更甚,“据说这位大离国师精通卜算和奇门遁甲之术,观星望月便可预知世事,原是独居高楼不问朝政,后来不知为何,突然现身夺权,才有了如今大离两虎相争的局面。” “他来了,不知会不会坏事!” 这段时日蛛楼的探子也没闲着,随同天机堂众人来往于各个据点,收集情报,探知了不少朝廷中事。 乍闻此人,顿感压力。 “大盛呢?来的是谁?” 曲蓁掩下诧异,又问道。 “是黑云骑三位将领,具体是谁无法得知。” 叶迟看到她面上一闪而过的异色,想了下,小心的宽慰道:“主子必是在汴京主持大局,难以脱身……” “不是这个!” 她骤然反应过来,摇头轻笑道:“我是在想,看戏的都已经到场,主角至今还不知身在何处呢!” “少主说的是凤廷?” 祭酒接过话茬,看了眼戍守在不远处的众多高手,蹙眉道:“我等与天机堂的弟兄派人找了很久,都没有寻到蛛丝马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没有凤廷的话,这出戏怕是唱不起来!” 他们一时无语,陷入了沉思。 “迦楼那边的探子撤了吗?” 曲蓁若有所思的问道。 “已经撤了,那些老臣隐藏的很好,没叫那边的人马看出问题来。” 叶迟下意识的答了句,很快反应过来,“主母想回去?” “我们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转是白耽误工夫,倒不如回去问问迦楼,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飞鸽传书,搅乱三洲局面。 凤廷作为这件事的主角,必须得出面,否则僵持不下的结果只能是不了了之,更何况大离来的还是离战,当初凤廷就是被他卖给阴司琰的,他巴不得此事永不被人提及。 此来南疆,必然会从中作梗。 所以她得想个法子。 把凤廷推到世人面前,敲定南疆的罪名,说不定还能借此替大哥除去心腹大患。 一切一切的前提,是要找到人! 曲蓁眸光陡厉,倏地起身,命人清除痕迹后选了一处隐匿蛰伏,而自己带着叶迟和祭酒,历经辗转,再度潜回了那城中。 “别想了,蓁儿遇事聪颖稳重,必然不会有事的。” 曲弈缓步靠近廊下那枯坐出神的女子,将汤药递了过去,“你照顾好自己就行!” “离盛两国大军压境,战事一触即发!” 迦楼端过汤药一饮而尽,轻勾了下唇角,似笑非笑:“鹤仙儿这一手惊雷,真是要将几方人马都炸裂才是!” “你发现了吗?” 她没头没尾的问了句。 曲弈不解,“什么?” “两国的人马来的都太快了,快得有些出乎意料。” 迦楼指腹摩挲着药碗的边缘,粗粝的砂瓷令她顿感不适,眸光更幽,“不论是大军的调度,还是使臣,都令人惊讶。” 连身处局中,最先得到消息的南疆王庭,派出的人马都还在路上。 远在汴京和白苏城的人却已经到了边境。 可真有意思。 “是啊……” 曲弈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自言自语道:“莫非他们早在那书信之前,就已经有了动作?” 那些信鸽,不过是将此事闹得更大? “除了这个我想不到第二种解释。” 迦楼摇头苦笑,感慨道:“他们两人还真是默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主意都打到一起去了!” 容瑾笙这是要和大离联手了吗? 和谁呢? 离墨淞? 此来边境的人除了离战外,还有国师……这么说来,国师是站在东宫那边?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曲弈看着她眼底变幻莫测的笑意,顿感挫败,怪不得父亲总是说他政治嗅觉太弱,不适合官场。 陛下和蓁儿料敌于先,运筹帷幄。 他也是生死一线爬过来的人,看待局势,还不如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 这可真是……够汗颜的!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古人诚不欺我也!” “是吗?” 迦楼被他这郁闷的语调逗笑,美眸顾盼,托腮笑道:“难道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们鹤仙儿以前可没有这么鬼心思!” “蓁儿以往是不放在心上,自然不算不谋不在意。” 曲弈想起阮家老宅初见她时的场景,忍不住再度叹气,“那丫头啊,精着呢,也就陛下能降得住她!” “你确定不是她甘愿认输?” 迦楼耸了耸鼻尖,随意道:“她要不入朝堂,一辈子江湖逍遥,也是能过的极好的,我以前一直觉得她会孤独终老的。” “别胡说!” 曲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好歹你们也是过命的交情,哪里能这样咒她?” “怎么能是咒她?” 迦楼垂眸,长长睫毛掩着眼睑,落下一层阴影,自嘲的笑了声,“无爱无情,方得长久,像我们这样的人,从来就不敢期盼什么……” 鹤仙儿是,她也是! 容瑾笙是姗姗来迟的救赎,曲弈是春风一度的意外! 是她,意外之外的,欢喜! “好了!” 曲弈听得揪心,又想起那些不算愉悦的过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都过去了,不是还有我吗?我会陪着你的,不管发生什么,都陪着你……” “真肉麻……” 迦楼不自在的嘟囔了句,嘴上嫌弃,身子却顺着力道靠在了他身上,眼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第888章 凤廷的消息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曲蓁出现在墙角时,正见着两人你侬我侬,情意绵长的场景,虽然有些煞风景,但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两人见她,皆是大喜。 迦楼没好气的嗔道:“知道不是时候还不躲着,上赶着来打扰我们,我是半点都瞧不出你有什么不好意思。” 曲弈顺势放开她,上下打量了曲蓁一周,见没什么伤势,心才再度放回肚子里。 “蓁儿,你怎么回来了?” 她不是准备趁乱离开南疆吗? “借嫂子一用,有些事要问个清楚。” 曲蓁面不改色的直坐到了迦楼身侧,占据了原本曲弈的位置,径直道:“把你查探到关于凤廷的消息告诉我。” “凤廷?你想去救他?” 一听是正事,迦楼当即敛了戏谑之色,认真道:“别说我没查出他的具体位置,就是查到了,也很难将人救出来!” 凤廷对于阴氏一族至关重要,关押之地必然是重兵把守。 凭他们这些人手绝无指望! “不试怎么知道?” 此事千难万险曲蓁都知道,只是戏已经开场,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凤廷关乎的已经不再是她能否离开南疆。 而是大盛、离朝和南疆三方的政局。 她短暂的思索后,轻道:“你都探查过些什么地方?” “王庭、阴氏宗祠、青莲宫、长明殿等重要位置都派人打探过,并没有发现异常,我觉得人应该不在王城中。” 迦楼仔细回忆着那时发生的事情,“阴司琰是隔了很久才回到南疆的,如果有什么动静,必然瞒不过探子。” “不在王城,那能在哪儿呢?” 庭院深深,碧树葱郁,溪流潺潺,两人并肩坐在廊下,青衣红影,一清冷,一娇媚,相互映衬,堪称绝色。 就是这样两个纤瘦的身影,言语谈论的,却是能够搅起三洲风云的大事! 曲蓁沉默良久,突然问道:“阴司琰是何时去的栖月峡?” “我们躲入栖月峡的约莫五六日之后吧!” 曲弈给出了个大概的时间。 “那时候阴氏刚发动政变,急于处理女王逝世之后留下的影响,阴司琰身为少主,却没有第一时间出面,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她的话让两人心中微惊。 对啊,政变之后到栖月峡现身之前,他去做了什么,有什么事比抓捕余孽更重要? 曲蓁约莫猜到了什么,不好明说。 “迦楼,你命人去查查,那段时间阴司琰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好!” 迦楼一口应下。 忙对着曲弈催促道:“你去找森铃,她知道怎么做!” “那你们先聊。” 曲弈知道事态紧急,转身就离开了。 曲蓁望着他消失的方向,逐渐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阴司琰体内的伤势最严重的,并不是旧伤,而是毒蛊入体之后带来的筋脉损伤。 看那受损程度和发作频率,应该中蛊不久。 正好和那段空白的时间吻合! 或许,能从阴司琰的行踪里,找到些蛛丝马迹。 她在城中逗留了两日,终于得到了返回的消息。 “启禀圣女,那段时日阴司琰去过六处城池,每处都有叛臣流窜,行迹诡异,难以捕捉。” “但属下探知了另外一件事。” 探子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她们,“将离二老曾在岳城逗留了两日,命人置办了不少药物,这是单子。” “什么药物非在岳城买不可?” 迦楼奇怪的嘀咕着,顺手将单子给了曲蓁,曲蓁一眼扫下去,眸光顿凝,“岳城有什么特殊的吗?” “特殊?” 探子看了眼她,垂首想了很久,迟疑着摇摇头,“没什么特殊的,既不是军事要地,也不是什么富庶粮仓……” “要非说特殊的话……” “岳城是南疆药物和毒物最多的地方。” 话音落,曲蓁抿唇不语,凝视着手中那张方子,时间对得上,各项条件也符合…… ‘怎么了鹤仙儿,你发现什么了?’ 迦楼诧异的问道。 “这些药材都是大补之物,只是因年份较高,所以相对稀缺,很难凑齐,很多……都是炼制萤火的材料……” 而萤火,是为阴司琰压制蛊毒反噬最关键的引子! 曲蓁凝声道:“我曾在南疆营地中找到了一瓶萤火!” “姜黎二老出现在岳城,就是收集炼制这东西的药材?是拿来做什么的呢……” 迦楼百思不得其解。 她懂得毒蛊之术,对于药理却是一窍不通的。 “给我准备张去岳城的地图,人是不是藏在哪儿,一探就知道了。” 曲蓁直接吩咐道。 探子询问般看了眼迦楼,得了肯定之后,忙下去准备。 迦楼凝视着曲蓁,鹤仙儿肯定瞒了些事情,不想说她也就不再追问,“我会命人在岳城外接应,如果形势不对,立即撤出。” “凤廷再重要,也没有你一根头发丝金贵!” “知道吗?” “我知道!” 曲蓁点点头。 不多时,探子送来地图,曲蓁望着那上面标注出来的岳城地图,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岳城离南疆军营这么近?” “近吗?” 迦楼凑近看了眼,“骑快马要一两日的路程,按照南疆城池的分布来说,不算近了!” 是不近…… 曲蓁扶额,大盛地广人稀,城与城之间距离颇远,是她习惯了赶路,所以忘记南疆疆域本就不大! 好在岳城与南疆对外的门户——囚笼关,及驻守大军的营地之间呈现三角形态,近乎等距。 不是军事要塞。 亦不是粮仓。 但却是战时最重要的补给之地…… 此地龙蛇混杂,又有海量药材支持,南疆想利用凤廷研制无伤蛊,这位置既靠近军营,方便行事,又能隐藏凤廷身份,不至于引起注意。 的确是最佳选择! “你还要去吗?” 迦楼见她面色凝重,轻声说道:“若是直接将他们的视线引去岳城,你就不用冒险去这一趟了。” “机会只有一次。” 他们并不确定凤廷是不是真的在岳城,万一放出风声将人引去了,最后扑空,那戏台子就彻底塌了。 所以在这之前,她必须探明凤廷的位置。 能救出来握在自己手中是最好的,如果不行,那就得想其他的办法了…… 第889章 天部狼牙 曲蓁离开时,拒绝了迦楼遣人接应的好意。 她身边跟着蛛楼和天机堂的高手,护卫周全,此行目的也仅是为了打探凤廷相关的消息,而非杀人。 相比起来,迦楼更需要他们。 换上曲弈特意准备的南疆服饰后,众人策马朝着岳城赶去。 约莫两日后。 曲蓁等人站在山丘上,依稀可以窥见那古朴巍峨的城楼,守备森严,祭酒收回视线,“少主,我们进了岳城之后,该去哪儿打探消息?偌大的城池想要藏一个人还是很简单的,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找吧?” 曲蓁还未答话,叶迟笑道:“前辈,自然是去城主府找!” “此人能沟通王庭与军队,又掌握岳城权势,还要有戍卫的能力,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城主!” “也是!” 祭酒苦笑着摇摇头,很是惭愧,“杀人的生意我能帮忙,这动脑子的事情还是交给你们吧!实在熬人。” “人各有所长,一旦动手,还要仰仗前辈脱身呢!” 随着两位主子喜结连理,皇室与药谷及曲国公府的联系更加紧密,共事的这段日子,双方也熟悉不少。 叶迟常与祭酒喂招,对他甚是敬佩。 身后众人听着他们互相恭维,情不自禁的笑了笑,气氛一派融洽。 须臾。 曲蓁收回视线,侧首吩咐道:“大家分成几批入城,注意掩盖身份,落日之前,在城主府附近汇合。” “遵命!” 她一声令下,众人忙敛容正色,齐声喝道。 随着最后两人离开,就剩下了曲蓁与祭酒、叶迟三人。 “走吧!” 他们身上有迦楼特意找人弄来的路引和身份文牒,很轻易的就混入了城中。 身后的官兵攒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看来南疆真是要乱了,这段日子来岳城避难的人越发多了,再这样下去,都快装不下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也不知道是哪个黑甘心的王八羔子搞出的动静,非说我们拿了离朝的将军,大军压境要来讨人,骇的临近囚笼关的几个城池的百姓逃难般乱跑,也不想想真要是打起仗来,就是逃到天边都没用。” “别聊了,流民多了容易生乱,看紧些,被闹出祸事来,仔细上面扒了你的皮!” “上面哪儿有心思来管我们?” “怎么说?” “就不久前进城,戴着佩剑的那个刀疤脸男子还记得吗?” “记得,那人眼神冰冷,杀气腾腾,骇人的紧,柏哥你不是还撞在了人家身上吗?他抬眼的瞬间,我看到人家手都摸到了刀柄上,不知为什么最后还是没动手。” “幸好没动手,真要是敢动柏哥,管他三七二十一,咱们哥几个就把他拿下,好好让他涨个教训!” 那声音尖锐刺耳,曲蓁微微回头,眼角余光瞥见那男子尖嘴猴腮,一脸奉承样,不过,这谄媚的话很快被那名叫柏哥的男子捂在了嘴里。 “你疯了吗?这种话也敢说?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啊?柏哥你大哥可是王庭里的大人,还用得着怕他?别的不说,在这岳城的地界上,您可是……” “闭嘴!” 柏哥骇的脸色煞白,咬牙道:“别说你我,就是我哥也得罪不起他,他是少祭司的刺奴!天部的铁牙……” “什么!” “竟然是那位大人……他跑来我们这种小地方做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你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别跟任何人提起,要不是看到他掉在地上的腰牌,我也不敢信呢!” 柏哥愁眉不展,怔怔的说道:“他隐藏身份来岳城,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但愿不是什么坏事吧……” 几人心中震惊,不敢多说,忙各自散开办差。 他们全然没想到,不远处的三人将这段话听得清清楚楚,曲蓁清冷的面上隐有笑意,“真是打瞌睡了有人送枕头,看来我们是来对了……” 阴司琰人还未到边关,却遣人先行,秘密潜入岳城。 说此地没鬼? 谁信! “是啊,原以为还要费些功夫,这人的出现几乎就证明了大半儿……” 叶迟心中敬佩不已。 到底是主母聪慧,居然根据有限的消息就能推断出凤廷的藏身之地,要知道,这可是南疆的最高机密。 迦楼圣女排查许久,都没有找到呢! “走吧,去城主府!” 曲蓁三人走在街上,就像寻常百姓般,随意的四处张望着,叶迟负责南疆的情报网,已经在此呆了多年,自觉地传音为她介绍:“主母,这叫筚篥,是南疆独有的一种乐器。” “那是月灵花编织的手钏,据说相爱的两人拜月祈祷,月神便能保佑两人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还有那个,是祭祀专用的酒,叫做‘碧蟾宫’,性烈味淡,饮之如果酿,后劲极大。” “琉璃盏,南疆生产宝石珠玉,用特殊技艺制成的这种琉璃盏,花纹翻覆,清澈无杂质,颇得各国权贵喜爱。” “对了!” 说到这儿,叶迟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当初主母生辰时,我准备了一整套的瓷盏派人送回汴京,快马加鞭,但因此物轻脆,到的时候还碎了一只,不甚完整,哎!” “不打紧的,我很喜欢。” 曲蓁轻笑着说道。 去年生辰,是她这十多年来,第一次收到那么多生辰礼,看着那堆从各处送来的礼物。 上到珠宝头面,下到钗环古玩,恨不能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拿给她,这些人啊,真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的吗?” 叶迟眼神微亮,咧嘴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来,“主母喜欢就好,家里的事我也大概听说了,没关系的,有主子和我们在,定会好好护着您……” 闻言,祭酒捂嘴轻咳两声,对上曲蓁疑惑的眼,低道:“少主瞒的也太好了,我等竟然没收到消息,不过没关系,药谷的生辰礼,回去就补上!” ‘不用了吧?’ 曲蓁哭笑不得。 这种事儿也要较劲的吗? “用,必须补上!” 祭酒斜眼睨着叶迟,一本正经的说道:“老谷主说过,娘家人就要有娘家人的样子,该给的都要给!” 第890章 手钏见人心! “那好啊!” 叶迟冲着曲蓁挤眉弄眼,意味深长的笑道:“主母,前辈要送,您就收着好了,免得让外人说药谷抠门,坏了名声。” “对,必须收着。” 两人四目相对,笑得怪异。 曲蓁夹在中间好笑的摇摇头,也不再理他们,抬脚朝着卖月灵花的那摊子走去,“老人家,这手钏怎么卖?” “哎呦,好俊的姑娘哦!” 老妇一抬头看到她,当下笑眯了眼,“月灵花是情缘信使,都是成双卖的,用料不同,价格也就不一样,您喜欢哪个?” 曲蓁未露真容,而是在原本样貌的基础上,利用妆容改动了五官些许特征,从而彻底改变了气质和模样。 少了几分出尘,多了些许娇俏明媚,饶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祭酒和叶迟两人在初时见她时,也没认出来。 以这样的相貌在外行走,可省去不少麻烦。 毕竟戴着斗笠容易引起注意。 她逗留在摊前,一一扫过那些月灵花,红橙黄绿各色都有,有的用草绳串连,有的用金线镶边,琳琅满目,应接不暇…… 须臾。 曲蓁视线蓦地被摆放在最里侧的那对银色六瓣花给吸引,以红豆陪衬,琉璃嵌裱,甚是喜人。 “我要这个!” “这个啊……” 老婆婆忍不住赞道:“姑娘真是好眼力,我和老伴儿做这行多年,这对月灵花是我生平第一次寻到的银色并蒂花,毫不夸张的说,世间独一无二。” “只是……” “只是什么?” 曲蓁疑问道,“要是有什么话,婆婆但说无妨。” 摊主上下打量了她一周,目光慈祥:“这对手钏是我老头子去世之前做的最后一个物件,又是世间罕见的双株银色月灵花,我本想留作念想,但如此珍奇跟着我入土未免可惜,所才摆在这儿售卖,想替她寻个主人。” “这些小玩意在贵人看来,都是打发消遣,但在我们眼中,都是心血凝成,姑娘,你可懂!” “懂!” 她点点头,浅笑道:“琴师爱琴,剑客喜剑,婆婆匠人之心,古物寄情,视作珍宝。” 老摊主诧异的看她,眼角的褶子因笑意堆的更深,“姑娘说的是,我们大半辈子都在做这玩意,已经有了感情了,这对手钏,可谓是生平最得意之作了。” “所以,到底卖多少银两?” 叶迟和祭酒两人眼刀子飞来飞去,一回头发现曲蓁不见了,忙寻了过来,忍不住问道。 老摊主正要答话。 旁边路过一人,闻言嗤笑道:“呦,又来生意了?看上的还是那对手钏吧?” 他上下打量了眼曲蓁三人,逐渐走远:“瞧这穿着,像是不差钱的主儿,说不定她这次真能卖出去!” “哈哈哈,冤大头!” 曲蓁三人收回视线,老妇人被嘲讽也不生气,面不改色的笑问道:“姑娘,你也听到了,我这手钏卖的可不便宜,你还要吗?” “请婆婆出价!” 她轻声道。 老妇人惊奇的抬眼,有些看不懂这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正色答道:“这手钏,我要二百两!” “二百两?你这是狮子大张口啊!” 叶迟拧着眉头,“说白了不过是两朵野花,就算少见了些,那也不是什么稀世奇珍,哪里值这么多银子。” “是啊!” 祭酒眼神不善,感情这老婆子先前说了一大堆废话,就是在为抬价做铺垫呢,怪不得那路人嘲笑她,听意思像是这天价在城中很是出名! “嫌贵可以不买,你们觉得不值,我觉得值!” 老妇人很是失望的摇摇头,语气有些冷淡,作势就准备将那手钏收起,“卖不出去我也不会降价,大不了陪着我老婆子入土……” “慢着!” 曲蓁按住她的动作,老妇诧异抬眼,“怎么了姑娘?” “手钏我要了!” 她转向祭酒说道:“付钱!” “是!” 所有盘缠都由他保管,祭酒见她主意已定,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很是爽快的从袖中掏出张银票递了过去。 望着那银票,摊主有些怔然,“姑娘,你,不觉得我漫天要价吗?” “买卖全凭自愿,卖多少是婆婆的自由!” 曲蓁柔声答道。 “其实你的护卫说的也有道理,六瓣银色月灵花是少见,但追根究底就是野花……” 老摊主按着手钏没有松开,温声劝着。 祭酒听得直皱眉,“你到底是想卖,还是不想卖?” “前辈!” 曲蓁抬手打断他的话,对老摊主道:“我觉得它值这个价!” “为什么?” 老摊主神情复杂的追问道。 “为什么……” 曲蓁看着那对精致的手串,银色的六瓣儿花在琉璃之中,舒展着花瓣,柔软到了极致…… 她忽然笑了,眸光明亮摄人。 “那双手,戴上一定很好看!” “是送给心上人的?” 老摊主笑吟吟的问道。 “嗯!” 曲蓁微微颔首,敛眸低道:“他见了,应该会很欢喜。” 男人也是要哄得,她记得! “有姑娘这般惦记着,你的心上人知道了自然会很欢喜。” 摊主缓缓松开手,眼中笑意更深,俯身拿出个盒子来,小心的将两个手钏放了进去。 “姑娘,它是你的了!” “多谢婆婆!” 曲蓁接过,仔细收在了袖中,祭酒又将银票往前递了下,“老人家收着吧!” “用不着这么多!” 出乎意料的,摊主推回了银票,苍老的满是褶皱脸上露出了松快的笑意,对曲蓁道:“老婆子只收个人工费用就好了,二两银子,童叟无欺!” “二两?” 曲蓁忽然明白过来,心中动容,“婆婆故意抬高价格,就是想试探我的态度?” “这些年老婆子也见过不少人,看着都喜欢的紧,一听价格当场就变了脸色,有破口大骂的,有出言讽刺的,什么反应都有,唯独你这个小姑娘,是真的喜欢……” 摊主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碎碎念,“银两这东西啊,很俗气,但是最能看清人心,连代价都不想付出就说喜欢的,到手了又能有多珍惜?” 第891章 竟然是她? “您要收摊了?” 叶迟看她动作,奇怪问道。 “是啊,这手钏是我家老头子最牵挂的,如今找到了好主人,我也没必要在这儿耗着了,以后啊就好好享受天伦之乐了……” 她年岁已高,手脚却很是利索,没多久就将物件全部归置整齐,对祭酒伸手道,“二两银子,拿来吧!” “这……” 祭酒下意识看向曲蓁。 曲蓁取过银票,放在老妇手中,“婆婆,二百两银子是我们商议好的,东西我收了,这银票您也该收着。” “姑娘!” 老摊主有些犹豫,她见状笑道:“婆婆不收的话,我倒是不好意思拿走手钏了。” “那好吧!” 老妇人将银票收好,轻拍了拍她的手,“姑娘,记得拜月祈祷,月神定会保佑你与那位公子,白头偕老。” “多谢婆婆!” “不用谢,走了走了,总算是了却桩心事了……” 她抱着包袱一步一步的走向长街尽头,花白的头发,蹒跚的步履,影子被夕阳拉的极长…… “陛……公子要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 叶迟险些说漏嘴,忙改了口。 祭酒表示他孤身一人惯了,实在无法理解这种情情爱爱的东西,盯着少了两百两银票的包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包袱轻了一大截。 这要是被老谷主知道了,肯定要骂他败家啊!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少主喜欢…… 哎…… “走吧!” 曲蓁拢了拢袖口,感觉那盒子细微的份量,心中像是被压了团火,烧的有些暖融融的。 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白玉般的耳垂,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几人根据脑海中的路线图,走到城主府附近,寻了处视野较好的酒楼临窗位置,点好酒菜安静的等着。 城主府很安静。 偶见婢女或是仆人出门采买,没什么异常。 直到所有人聚齐,夜色降临,城中有大半儿的灯火都熄灭后,他们才开始行动。 “天部的刺奴入了岳城,说不好就在城主府,如果遇见了千万不要靠近,立马撤退。” “遵命!” 数道黑影蹿入高墙,身形顿时被隐去。 “少主,那你小心些。” 祭酒和她分头行动,探知城主府是否有囚人之处,叶迟率领数十高手在外围接应,以防变故发生。 曲蓁小心的隐匿着身形,贴着墙根走着。 不多久就发现了古怪。 城主府显露在外的防卫很是松懈,但内里守备极严,几乎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岗。 越靠近内宅,就越是森严。 “果然有古怪!” 她凭借着收敛气息的功法一路隐匿,摸入了内宅之中,见守卫刚过,正准备趁机跃入月亮门,不等抬脚,就听一阵脚步声疾驰而来。 “你说老夫人怎么了?不是让你们好好看着她吗?” “奴婢是好好看着的,老夫人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回来后就把自己锁在祠堂一直哭,怎么劝都不行!” “行了,别说了,赶紧走!” 一个蓄着八字胡,无关端正的中年男子迈着快步,在婢女的指引下,如踩了风火轮儿般从她眼前擦过。 曲蓁盯着那背影看了会,突然觉得有些眼熟。 “他就是岳城的城主乌木格?” 她看过兄长找来的岳城城主画像,着实不是她眼力有问题,而是画师画的过于离谱,没有足够的想象力,都难以将他和画卷上的人联系起来。 一阵风刮过,树下已经没了人影。 曲蓁悄无声息的跟了过去。 几乎在宅中转了大半个圈儿,他们才停在了一处小院前。 “母亲,您到底是怎么了?儿子听秋菊说,您心情不好,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城主扬声问道。 他身旁的婢女也出声附和,“老夫人,城主很担心您,您就开门让他进去看看吧,别真伤了身子。” 等了很久,曲蓁才听到里面传出声音。 “我没事,回去吧!” “母亲!儿子不亲眼见上你一眼,怎么能放心呢,您还是让我进去吧……” 城主犹不死心,见里面没动静,心一狠,撩起袍子跪在外面:“母亲,您要是不答应,儿子就跪死在外面!” “城主!” 婢女急了,伸手去扶他,“您这是做什么,老夫人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真要是激起了火气……” “秋菊你别管!” 城主拂开她的手,忍着膝盖的痛楚,沉声道:“儿子不能为母亲解忧,便是不孝,甘愿自罚!” 小院外很快安静下来。 曲蓁却被那熟悉的声音惊得心底翻起了惊涛骇浪,她要是没听错的话,这不是白天卖给她月灵花手钏的婆婆吗? 她竟然是岳城成主的娘? “行了,堂堂城主,跪在那里像什么话,被下人看到了难免笑话,进来吧!” “秋菊你在外面守着,离远些,我和城主有话要说。” 屋内传出声音。 “奴婢遵命!” 秋菊忙扶着城主站起身,目送他入内后,转身出了院子,守在了外面。 曲蓁看了眼四周,寻了条安全的路线避开四周的暗哨,靠近小院,最终寻了窗外的树梢隐身,听着里面动静。 “娘,您到底是怎么了?谁惹你伤心了?” “没什么。” 窗子半开,正能瞧见那桌边老妇的脸,与曲蓁记忆中的人重叠在一起,她不得不感慨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 随便在街上遇到个人,都与城主府有这般深的牵扯。 “秋菊说,您又出去摆摊了?我不是说过吗,这外头风吹日晒的,您这身子骨哪里受得住!” “日后不去了,你爹留下的那对手钏我已经卖出去了,主人是个极聪明的小姑娘……” 老妇转向墙边,哪里供着个香案,上面隔着块牌位,她欣慰道:“这消息我告诉你爹了,他肯定很高兴。” “卖出去了?那也好!” 曲蓁只能看到乌木格的背影,听声音,他似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语气渐暖,“这样的话,日后母亲就好好待在城主府,等着儿子孝敬就好,不然您又不肯让侍卫跟着,儿子实在担心。” “我是去摆摊卖手钏,侍卫跟着做什么?” 老妇人摇摇头,“再说了,我和你爹靠着这手艺活了大半辈子,总不能就这样撂下了……” “是是是,儿子失言,没发生什么事就好,您都不知道,秋菊来禀告的时候,我怕极了……” 城主长吁口气。 等了很久,里面都没有动静传来,曲蓁忍不住动了下发麻的腿,突然听到老妇人问道:“听说,府中来贵客了?” 第892章 权欲熏心! 屋内死寂一瞬。 紧接着传来乌木格有些不自然的声音,“都是儿子不好,没管束好府中的下人,这些细碎的事情怎么也传到母亲耳中了。” “来的是谁?” 老夫人不为所动,平静问道。 “就是王庭那边的药商,想让我从中牵线,跟符记那边谈笔生意。” 乌木格绕着桌子走了两步,见老夫人不反对,试探的坐在了她身侧的凳子上,“这些杂事母亲就不必在意了,儿子都会处理妥当的。” “是吗?” 苍老喑哑的声音中有着曲蓁未曾听过的严厉和怒意,借着窗户的缝隙,曲蓁看到老夫人嘴角的肌肉轻颤了下,旋即抿的发紧。 “啪”的一声将手边的茶盏挥到地上。 声音陡厉。 “到现在了你还想瞒我!” 破碎的瓷器擦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乌木格大惊,忙站起身来,恭敬的俯身道:“母亲息怒,儿子不敢!” “不敢?那你告诉我,来的人到底是谁?” 老夫人声音更沉。 “是……是……” 乌木格话到嘴边,总无法吐出来,踌躇很久都没有句完整的话,拘谨而又尴尬的搓着手。 “母亲,这都是朝政上的事情,儿子,儿子着实不方便……”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拿政务来搪塞我?好,你不敢说,我替你说!” 老夫人身子抖得如中风般,眼眶微红,颤指着他:“来的又是大祭司手底下的人对不对?他们又想让你做什么!” “母亲,你怎么知道……” 乌木格大惊之下直接说漏嘴,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 “果然是他们!” 老夫人踉跄着退了步,怔怔的站了片刻,两步上前抡起手就是一耳光,“啪!” 声音清脆,显然是竭尽全力。 “乌木格,你糊涂啊!你真想助纣为虐,让这南疆尸横遍野,沦为人间炼狱吗?” “母亲,你在说什么……” 乌木格捂着脸,听了这话,当即瞪大眼看着她,顾不得礼仪,一把掐住她的肩膀,“你都知道了什么……” 老夫人不看他。 仰面阖眼,泪如雨下。 “造孽啊,这都是你欠下的债啊……” “到底是哪个混账东西多嘴,跟您说了这些!” 乌木格神情紧张,“母亲,母亲你听我说,不管你知道了什么,一定要三缄其口,谁都不能透露半个字知道吗?否则明年的今年,就是你我母子的祭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乌木格,你还不明白吗?” 老夫人无比失望的摇头,“我能察觉,他日其他人也能察觉,真相曝光之日,你要我们乌家以何面目来面对岳城的父老乡亲!来面对为南疆戍守边关,浴血厮杀的将士!” “别说了,母亲,你别再说了!” 乌木格倏地收回手,痛苦的双手抱头,他听出来了,那些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了! 怎么办? 他该怎么办? “为什么不说?你敢做,却不敢叫人知道吗?” 老夫人跌坐在凳子上,手扶着桌边大口的喘着气,侧首看他,“还是说,你打算像杀了阿卓那样,也灭了我的口!” 最后一句,如雷霆暴击,砸落在乌木格耳中。 他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眼前模糊而混乱,隔了很久,才怔怔的站直身子,看着她。 “母亲……” “别叫我母亲!” 老夫人别过脸,竭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烛光下苍老干枯的半边脸,阴暗似鬼,无限悔恨,“那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孩子,情同手足,就因为撞见你做的那些肮脏事,才丢了性命!” “乌木格!” “你怎么下得去手,那可是叫了你二十年大哥的人啊!” “知道我为什么不见你吗?我每次看到你这张脸,就会想到阿卓浑身是血的模样,我睡不着!我做噩梦!我不明白,不明白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乌木格没有说话。 脸上却血色褪尽,僵硬的犹如走尸,他一直竭力隐瞒的秘密,不想去在意的过往此刻一幕幕浮上心头,如利刃般刺的他痛彻心扉! “大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样是要把所有人都变成怪物吗?” “那是你兄弟!” “他们都有父母妻儿,他们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这样做,乌木格,我瞧不起你!” “收手吧!” “再不收手,我就去告诉老夫人,或者我赶去王庭,去觐见圣女,南疆绝对不能毁在你们这些疯子手里……” 少年漆黑的瞳仁里盛着满满的失望和厌恶,决然转身,再不给他掩瞒的机会,当他反应过来时,只听到“噗嗤”一声,刀入皮肉,温热的血液溅了他满脸。 “大哥……” 那人回过头,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分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断了气,他却觉得有种无形的压力,从头灌下,像是要将他整个人都碾得稀碎。 “不能外传,对,不能外传,这是最大的秘密,阿卓,阿卓你不该来的,我也是没办法……阿卓……啊!” 冰冷遍布四肢百骸,乌木格感觉有无数把刀在将她凌迟,对上老夫人那双眼,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怪不得,怪不得没多久之后。 母亲就闭门礼佛,再不见他! “母亲,母亲,儿子不会的,儿子宁愿自己死了,也绝不敢生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来……” 乌木格乍然回过神,噗通跪倒在地,爬着朝前伸手去抓她的衣角,无助而惊慌的念着:“您,您以后就礼佛,再不要出去了,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很快,很快一切都会过去的……” “大祭司说了,只要这差事我办的好,就将我调去王庭授爵加封,我们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母亲!” 他涕泗横流,声音尖锐的几乎破音,“我说过的,儿子一定要有大出息,当大官,让你和父亲过上最优越富裕的日子,让谁都不敢再看轻我们母子半分。” “我就要做到了母亲!” “您不替我高兴吗?” 第893章 禁足,发现! “为人父母的心,只想孩子平安喜乐,一家人团团圆圆就够了,乌木格,你不论是城主,是贵人,还是木匠、是马夫,在我们心里,都是一样的,如果要做人上人,就要拿这么多条无辜的性命去换,那我活着亏心!” 老夫人说完这句,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的闭上眼。 “不!” 乌木格闻言,撒手站起身,痛心疾首的拍着自己胸口,“什么一样,不一样的,我不要再看父亲为了省那一两吊钱硬撑着不肯吃药,我不要你熬夜点灯险些弄瞎了眼去赚那些米粮,我不要你们卑躬屈膝去迎合那些混账被人泼一身泔水还要赔笑!” “我不要过那种低人一等,毫无尊严的日子!” “我,乌木格,要做人上人,要位极人臣,要生杀予夺,要让那些看轻我,欺凌我,羞辱我的人,闻名丧胆,望风而逃,我要他们日日夜夜,大气都不敢喘的活在我的阴影之下!” 他不间歇的说完这番话,大口喘着粗气。 老夫人却不看他,哑声道:“你若还要替那些黑心肝的办事,那我就权当没你这个儿子,你走吧!” “母亲!” 乌木格深深凝视她很久,敛去怒意,恢复了最初的平和,恭顺的俯身拜道:“日后您就在这屋子里礼佛吧,儿子过几日再来看你!” “不必再来了!” 老夫人转过身子,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颤声道:“我教你做人要无愧于心,可惜,还是叫你学歪了……” “以后,我没儿子了。” 乌木格没有接话,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光,将碎瓷盏一片片捡起,拿了帕子裹好,又抬着沉重的腿脚,一步步出了屋,身形没入了黑夜里…… 老夫人背对着窗子。 在听到关门声的刹那,双手捂脸,泣不成声…… 隐在树影间的曲蓁将这一切完整的收归眼底,最终也徒然留下了一声轻叹,虽然都是些家事,但她也算是彻底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凤廷就在城主府。 只要盯紧乌木格,总能知晓具体位置在哪里。 她看了眼时辰,已经四更天了,再过不久,天将破晓,届时必须离府。 可惜后来,她将约定好的位置都探查了一遍,没有任何的发现,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城主府对面的酒楼中。 “少主!” 祭酒也回来了,面对众人探寻的眼神,轻轻摇头:“暗哨太密集,行动处处受阻,很难查得出什么来!” “其他人呢?” 曲蓁问道。 他们满面愧色,清一色的摇头,有人低声辩解道:“主要是暗处的人都是高手,我们又不敢暴露行踪,怕打草惊蛇。” “再去几次,肯定能有收获的!” 叶迟满脸黑线,瞪了眼说话那人,“你当那是什么地方,你家后花园?” “属下知错!” 那人自知理亏,忙拱手往后退了步。 “他这句话是说对了,一次不行就多去几次,我们总能找到凤廷的位置。” 曲蓁声音低柔,俯瞰着黎明下的城主府,幽声道:“不过不能再像这次那般,容易打草惊蛇。” “盯紧城主乌木格就好!” “那就今夜再探!” 叶迟点头道。 “好,你们去歇息吧!” 曲蓁看了眼众人眼眶下的乌青之色,笑道:“对了,人肯定是在府中,大概率不会转移,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留一两个人盯着!” “遵命!” 叶迟等人退了出去。 祭酒想了下,也轻声道:“少主,您也早些休息吧,累了一夜,别人还没找到,身子就先垮了。” “知道了!” 她点点头。 祭酒退了出去,也不知道去哪儿歇息了,反正曲蓁知道就在四周,一唤即出。 一连几日,众人都是白天休息,晚上入府查探。 城主府知道凤廷消息的人显然不多,婢女仆人各司其职,除了买菜和置办物件外,甚少有人外出。 瞧不出异常来。 只是,乌木格不知为何,近两日一直呆在书房,一坐就是整夜,不说话也不点灯,不知道到底想干什么…… “等!” 曲蓁也不着急。 三国会面,阴司琰尚未抵达囚笼关,就还有时间,随着外界关于此事的议论越来越多,她就不信乌木格还能坐得住! 天部的狼牙隐匿身份来此,必有事吩咐! 当晚没去找凤廷,迟早都会去的! 不出她所料。 五日后的当晚,曲蓁与祭酒入城主府查探,在暗处蹲了很久,终于见乌木格站起身,走到窗前站了许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出了屋子。 往后院走去。 “有什么异常吗?” 他小心的找来暗哨问了句。 “回城主的话,一切正常!” 暗哨答完就隐身回去,乌木格长吁了口气,穿过长廊,走到最后面那处院子,只身走了进去。 祭酒远远望着,诧异道:“他不会是将人给藏在了自家祖庙吧?” 那地方他进去过,一无所获! “看来机关设置定然十分巧妙,属下四处都摸索过一遍,愣是没有找到!” “靠过去看看!” 曲蓁两人小心的避开暗哨,靠近那间祠堂,揭开上面的砖瓦透出些许亮光来。 乌木格点燃线香,在灵牌前拜了三拜,插好之后,才走上前去,取开摆在正中的灵位,重重按下。 “哐当”一声。 左侧的墙壁突然转开,露出道仅供一人通过的暗门来。 乌木格身影没入其中。 祭酒怔了很久,无奈道:“属下的确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把打开暗门的机关安置在祖宗排位的下面。” 墙边、地砖、廊柱、甚至香案下面他都找过。 独独忽略了最显眼的地方。 他轻嗤了声,传音道:“不知道的人,端看他这样守规矩的模样,定以为他是个大孝子!” 真“孝”死祖宗! “少主,我们要跟进去看看吗?” 祭酒问道。 “等他出来我们再进去,你没发现吗?此地暗哨相比书房等地,要少上许多,想来是怕被闯入者注意到,正好方便了我们!” “还真是!” 两人耐着性子趴在屋顶上,吹了许久的夜风,约莫过了半刻钟时间,乌木格才从暗道出来,小心的将牌位挪动的痕迹掩去,整理好衣衫,出了屋子。 这时,微风拂过。 带来一丝血腥…… 第894章 情况不容乐观! 幽微的月光下,曲蓁敏锐的捕捉到乌木格藏蓝色的袖子上,大片的暗沉之色…… 血…… 瞧他走路的姿势及气息,不像受了伤,那么这血……是凤廷的? “少主,走远了!” 肩上猛地被人一拍,打断了曲蓁的思绪,循着那手望去,就见祭酒担忧的望着她,“怎么了?” 祭酒指了下空荡荡的祠堂,示意该进去了! 两人合上瓦片,趁着暗哨交替之际,悄然潜入了祠堂中,学着乌木格的手法,挪开牌位,墙壁再度挪开,露出暗道。 “你在外面守着,若有异动,即刻示警!” 曲蓁对祭酒说道。 “好,那少主你小心些。” 祭酒再度隐于暗处,曲蓁见状,抬脚进了暗道,两侧墙壁上的石灯模糊的能照见路来,顺着蜿蜒石梯向下,最终见底部一处原形的台子上,跪坐着道身影。 衣衫褴褛,披头散发! 手脚被成人手臂大小的铁链锁着,一动不动,犹如石雕。 似是听到了脚步声,他身子微动了下,随即缓缓的抬起头来,漆黑如墨的瞳孔深的有些幽森,见是张生面孔,呆滞片刻,张了张嘴。 发出的声音粗哑而涩。 “你是谁——” 曲蓁易容改面,一身夜行黑衣,瞧着着实与平日模样大相径庭,忙快步上前两步,在对他相对安全,不会产生心里压迫的范围停下,摘去面巾,沉声道。 “凤将军,我们见过的!” “桃源县,那个山洞前还动了手……” 说罢。 原本安静的身影突然动了下,呆滞的目光打量着她,缓缓抬手,因这动作铁链被拉扯着,发出劈里哐啷的响声。 “凤……” “风将军……” 他似乎全然不在意其他说了什么,嘴里只喃喃念着这几个字,双手抱着头,不停重复,“凤,凤……我是谁?我在哪儿……这儿究竟是哪儿!” “你!” 男子乍然抬头,一双眼死死的盯着她,“你是谁,我又是谁,是他们叫你来的对不对,是他们叫你来的!” “杀!” “你们该杀!” 他突然情绪暴动,像是疯了般张牙舞爪的爬起身,朝她冲来,周身杀意暴动,像是要将她撕成碎片! 幸好曲蓁反应很快,在他拳风袭来的刹那,身形暴退,眨眼就上了台阶,而他,也因为铁链长度有限,被死死的拉扯着手脚,只愤怒而癫狂的朝着她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来。 “啊,啊啊啊……” 漆黑的瞳仁中闪动着妖异的红光。 在这幽暗的暗室中,摄得人头皮发麻。 “药物导致的神智混乱吗?” 曲蓁无法确定具体问题出在哪里,但有一点很明确,如果他状态始终如此难以控制,那她根本就没办法带他离开! 等了许久,凤廷才逐渐安静下来。 耷拉着脑袋站在石台上,又恢复了最初的木然,她盘算着要怎么才能接近替他把脉,好确定具体的情况。 既然对‘凤’这个姓氏还有印象,那是不是说明他的神智没有完全湮灭? “风将军,我是太子派来救你的人!太子你还记得吗?你约他会面密谈,说是有要事商议……” 她声音轻且柔。 如徐徐春风般拂过暗室,吹入凤廷的耳中,他身子微颤了下,没有说话,低垂的眸光却微微颤动了下。 “你看,这是他的令牌……” 曲蓁边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变化,缓缓靠近,边从袖中拿出个玉牌来,举在身前。 大哥离开大盛之前,就将象征大离太子身份的玉佩交给了她,以方便联络或行事,一直被她贴身收着。 现下正好派上用场。 “太子,殿下……” 凤廷目光僵直,死死的盯着她手中的东西,唇瓣张合间,含糊的吐出了几个字,“凤,风氏,太子……” 空白而迟滞的大脑因为这玉佩而出现了短暂的运转。 一道声音似是从心底深处传来,飘渺如烟,断断续续,“廷儿,找到……太子,告诉他……不要成为,大离的罪人……” 说话的人是谁? 告诉太子什么? 他究竟忘了多少事…… “凤廷……” “凤廷,一定要告诉太子,否则,我死不瞑目……” “凤廷……” 那声音如鬼魅般,丝丝缕缕的钻入他耳中,忽远忽近,拉扯着他的每根神经…… 凤廷痛苦的抱头蹲下身,这次却再没有胡乱攻击,而是不停的念叨着,“告诉他,告诉他,太子……” “什么?” 曲蓁隐约听到他在说什么,在铁链哐啷的撞击声下,显得有些不太真切,但眼下顾不得这些了。 先让他恢复神智才是最重要的! 指尖寒芒一闪,趁着凤廷抱头哀嚎之际,曲蓁倏地出手,手指长短的银针瞬间自头顶没入,只余下尾端,轻轻颤粟…… 凤廷如遭雷击,整个人剧烈抽搐了下。 再无动静! “凤将军,凤将军……” 曲蓁轻声唤道,身子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随时准备抽身撤离,在她的注视中,男子垂下手,诡异的平静……且沉默! “玉佩……” 他喃喃念道。 曲蓁犹豫了下,将玉佩递到他面前,凤廷接过攥在掌心里,声音凝定,像是无根漂浮在外的浮萍终于找到了依托般,死死的捏着。 再无其他反应。 “你是谁?” 她试探的问道。 男子抓着玉佩,缓缓抬头看她,面容扭曲着略带挣扎之色,想了很久,迟疑道:“我是凤廷……” “你记起来了?” 曲蓁看着他迷惘而迟滞的目光,心中有些不安。 “我是凤廷……” 他又再度重复道,“对,我是凤廷,找太子,我要找太子……” 嘴里喃喃念着,说着站起身来,捂着玉佩也不顾手脚的铁链,挣扎着就要往外走,“太子……” “找太子……” 曲蓁眼疾手快的又迅速在他后颈捻入两根银针,他身子软软栽倒,瞪眼望着漆黑的石顶,嘴唇蠕动,边摩挲着玉佩,边重复着那几个字眼。 相比之前的危险,此刻更加弱小无助。 她忙趁机为他诊脉,得到结果令曲蓁不由得眉头紧锁,情况,很是棘手! 太多的药物和毒素在他体内堆积,长期影响下,使得他神智处于模糊和混乱的状态,认知出现了问题! 想恢复如常,难! 第895章 药材吃死人! 曲蓁看着凤廷犯了愁。 人是找到了,但昔日的世家公子,天潢贵胄,被折磨成这幅鬼样子,话都说不清楚,形容疯癫,就算出现在世人眼前,又有几个人会在意他? 他所怀揣的那些秘密都将随着世人的唾弃和嘲笑,化作历史的尘埃,再无人提起。 三方会面怎么办? 大哥怎么办? 她,又该怎么办? 是引诱他们找来此处,将南疆恶行公之于众,以最大的利益推动此局面发展,联手国师剑指大离,还是,带他先行离开,治疗伤疾,看看能不能唤醒神智,挖开那隐藏的秘密…… “找太子,找太子……” 凤廷细碎的声音在耳边盘旋,曲蓁回过神,看着他满是伤痕的脸和手脚,哪怕神志不清,他还没有忘记那件事…… 可见何等重要! 几乎电光火石间,曲蓁就有了决定,救他离开! 直接将凤廷所在告知大离和黑云骑那边纵然可以火上浇油,但相比于这个,她更想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 她有种预感,这将关乎到大哥和凤家的命运…… 凤廷拿着玉佩不撒手,曲蓁无法,便半哄半塞的将玉佩放进了他怀中,“等我,我过几日便接你去见太子。” “太子……” 凤廷眸光微动,呆滞的点点头,“找太子……” 眼下凭着他们两人,很难带情况不稳定的凤廷从城主府安然离开,所以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出了暗道。 祭酒鬼魅般的出现在她身侧,“少主,怎么样?里面的是我们要找的人?” “嗯,先回去再说!” 她孤身出来已经说明了问题,祭酒也不多问,抹去一切有人来过的痕迹后,两人出了祖庙,离开城主府。 雅阁中叶迟几人焦急的等候着。 “回来了!” 听到细微的动静,他倏地起身望去,“情况如何?找到了吗?” “找到了!” 曲蓁点点头,在桌边寻了个位置坐下,环顾一周,轻声道:“这也是接下来我要同你们商议的,我想将他带走!” “先前不是说查明位置,确认消息就可以了吗?” 有人疑惑问道。 叶迟打量着她,“主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最初他们抖出凤廷之事,不过就是为南疆封锁所迫,反击创造离开的条件,以免主母落入大祭司之手,成为威胁主子的把柄。 可眼下的发展他有些看不明白! 营救凤廷不是大离的事吗? 怎么也要横插一手? “凤廷身负一桩巨大的秘密,暂时不能落在大离手中。” 曲蓁轻声答道。 离战南下主持此事,恐怕也有灭口之嫌,毕竟当初凤廷出事是他一手所为,他自然是不想凤廷活着回到大离,授人以柄。 至于国师…… 此人神秘莫测,不为世人所知,她自然也是不放心的,思来想去,还是攥在自己手中安全。 “这样啊,那主母安排就是。” 叶迟对此并无异议。 天机堂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祭酒就更不用说了,懒得考虑太多,一切都交给曲蓁决策。 “那好!” 曲蓁收回视线,一锤定音,“找个时机制造一场混乱,我们趁乱救人!” “是!” 监视依旧在进行,叶迟等人想了几个法子都被曲蓁驳回,不等他们再想新招,就有人自动送上门去。 “主母主母,你看,闹起来了!”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击碎安静的长夜,火舌如龙,蜿蜒着自远处朝着城主府疾驰而来。 不多时,尽数堵在了府门口。 “出来,叫乌木格出来!” “今天的事情必须给个说法,不然咱们就绝不离开!” “就是啊,赶紧把他叫出来,别让大伙儿等着急了,否则就冲进去找人了……” 为首的几个健硕汉子叫骂的最厉害。 其他人纷纷响应。 曲蓁几人将窗户推开,就见到这幕,四周的酒楼客栈也多有人开窗看戏,还有不满美梦被扰,叫爹骂娘的,但所声音都被人海吞没,掀不起半点浪花。 “你们做的?” 她微微侧首问道。 “不是!” 叶迟摇头,“我们的人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两人一道看向祭酒,被盯得有些发毛的祭酒僵硬的抽搐了下嘴角,“也不是蛛楼!” 这么说来,是真有人在闹事? 叶迟双眼放光,“好机会啊,赶紧让弟兄们动起来,准备救人!” “不急,再等等!” 曲蓁在他刚说完,立即提醒道:“动乱刚起,府中是个什么情况还不明朗,这时候去只会打草惊蛇!” 她微微抬眸望着那已经逼到台阶上,挥拳头砸门的百姓,轻声道:“那些暗哨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乌木格还没有这种实力培养,我想应该是王庭那边派来专门护卫凤廷的!” “就算前面闹起来,他们想必也不会插手,反而会严加管控祖庙那边,我们很难得手。” “那怎么办?” 祭酒蹙眉,“放过眼下这个机会吗?” “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再作打算!” 曲蓁瞥了眼叶迟,他会意的转身下楼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就回来了,“主母,是乌木格手底下的药铺出了问题,接二连三的吃死了好几个人,其他几人都是重病,没放在心上,但不久前死的人只是患了风寒。” “他家儿子觉得不对劲,就去药铺询问,结果掌柜的不肯承认,还扬言要让官兵抓他。” “那汉子气不过,就在外面大声吵嚷,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听了原委后其他几家死了人的也察觉出了问题,凑在一起一合计,发现都是吃了变色的药材,又去找掌柜,掌柜咬牙只说是受了潮,不影响药效。” “这下是真捅了篓子,百姓围了药铺,抓了掌柜押去衙门,结果知道是城主府的铺子,没人理会,他们等了很久不见结果,这才跑来城主府堵门!” “变色的药材……” 曲蓁觉得奇怪,扭头吩咐道:“找人去查,拿些回来我瞧瞧!” “是!” 立即有人应声离开。 城主府门口,风波愈演愈烈…… 第896章 老夫人出面! 曲蓁决定等合适的机会再动手,并命人将消息煽风点火,传播的更远,吸引其他百姓前来围观。 场面越是混乱,越容易浑水摸鱼。 “主母,有人和我们做了同样的事,也在暗中推波助澜,煽动百姓,现在领了些人往西门去了……” “西门?” 祭酒眼中精光闪动,“那不是最靠近祖庙的位置吗?” 倘若闹到里面,借着其他人掩护,他们行动会容易很多! “查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曲蓁问道。 “都是些练家子,平日里专门给人做打手的!看那样子,像是盯上了城主府,准备趁乱发笔横财。” 有人回道。 叶迟闻言不禁冷笑,“他们脑子倒是转得快,也是嫌命长了。” “还得感谢他们呢,免费的肉盾,各取所需就是了!” 两人四目相接,精光乍现。 一切准备就绪,端看事态如何发展了。 “你们是要造反了吗?深更半夜吵什么吵,有事儿明天再说!” 大门被人小心的拉开一条缝儿,探出个脑袋来,正是城主府的门房小厮。 叫了好久不应声。 好容易答应了却是这样的结果,谁肯善罢甘休? 为首的男子当即撑住了大门,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吼道:“放你娘的屁,赶紧把乌木格给老子叫出来,迟了我拆了这门板!” “你,你注意言辞!这是城主府!” 小厮被骇的瑟缩了下脑袋,想关门,却怎么也关不上,当下急得直冒冷汗,“还不赶紧松开!” “要不是他乌木格是城主,谁会去他家铺子买药,如今吃出了人命,他就要龟缩在里面不吱声了吗?乌木格,滚出来!” “对,赶紧出来!” “给我们一个交代!” 排山倒海的嘶吼声如同惊雷般汹涌而至,小厮哪里见过这阵仗,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腿肚子不停打摆子。 “城,城主出去了还没回来!” “出去了?去哪儿了?” 男子大怒,一把推开门,揪住他的衣领,像抓小鸡般提了起来,凑在自己面前,“该不是知道自己家药材吃死了人,躲出去不敢回来了吧?” “这,这我也不知道啊!” 小厮都快哭了,心中大叫倒霉。 怎么到他当值就发生这档子事儿?要是城主不回来,他会不会被这些人给撕成碎片啊! “不知道?不知道我们就进去自己找!” 男子一把将他甩开,倒也没多加为难,大步就要往里面冲去,身后的人紧随着,像是要把城主府给掀翻。 小厮见状惊慌大叫,“快,快拦住他们,千万别惊扰了老夫人!” “都站住!往后退!” 这会子功夫,家丁也都闻讯赶来,拿着木棍拦成一条线,生生把众人逼到大门外。 “谁敢动手,就等着城主回来治罪吧!” “有什么话好好说,可别头脑发热做出些蠢事来,你们倒是痛快了,家中老母不管了吗?” “出去!”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 眼前几乎用来了大半个城池的百姓,好几条街道都围的水泄不通,但真正涉事其中的,也就只有三四家。 听了这话,许多人高涨的热情犹如被人当头泼了冷水,平息下来,也不再推搡叫骂,安静的看着事态发展。 “我们不是来闹事的,就是要城主给个说法!” 男子沉默片刻后,抬头道:“我爹一条人命,不能白死,掌柜的违心售卖假药,害人性命本身就该千刀万剐,凭什么不处置他!” “死了我爹一个不算什么,还有其他三个人呢!” “我们只想要个结果。” “让乌木格出来说话!” “城主真的不在府中,午后他就有事出去了,一直都没有回来!” 小厮见缝插针,忙说道。 “你说不在就不在?他整日都待在府里,衙门的事务都撂着不怎么过问,怎么今日偏巧就不在了?实话告诉你们,衙门我已经找过了,没人!” “所以他一定在府里!” 男子恨得咬牙切齿,声嘶力竭的大喊道:“乌木格,别躲了,这几条人命你躲不过,快出来,给我们一个交代!” 随着他的声音,逐渐有人响应。 凝成了一股不小的势。 双方各不相让,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氛越发紧张! “西门那边已经闹开了,有人在翻墙砸门!” 叶迟始终关注着那边的动态,等候合适时机,“我们的人手也混进去了,有人带头就是轻松,随时可以配合动手!” “乌木格呢?” 曲蓁突然想起来。 真要是在府中,不管事实真相如何,都不至于鬼缩不出才对,毕竟这样闹下去,伤的是城主府的脸面。 “的确午后就出府了,孤身一人去了衙门,底下的人见他没有异动,就没有在意。” “那天部狼牙呢?” 这个问题她一直忽略了,当日入城时通过几人的谈话,确定阴司琰派人来岳城交涉,可后来他们进出城主府多次,都没有发现此人的踪迹。 就如同,人间蒸发! “这……” 叶迟一时无语,“或许在我们入府之前,就已经离开岳城了吧!” 不然为何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有出现? “少主,现在最关键的是凤廷啊,只要不影响我们救人,管他身在何处呢!” 这种时候祭酒要么不开口,要么就是一针见血。 曲蓁也知道轻重缓急,就是不将事情考虑周全,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不过祭酒说的也是,凤廷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准备下,我们入府!” 西门闹起来,又有这些人在此处牵制城主府的其他人,他们总有动手的机会,可就在这时候,叶迟突然道:“主母,来人了,你快看着!” “谁?” 曲蓁诧异回头,在漫天火光中,就见一道蹒跚的身影从家丁中间走出,蜡黄的面容被烧得火红,在群情激愤的百姓面前,显得势单力孤。 人群寂静了一瞬。 乍然沸腾! “她,她不是那个卖月灵花手钏的老婆子吗?怎么会在城主府!” “好像真的是她,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 “你和乌木格是什么关系!” 第897章 我带你去找太子! 夜幕被火把烧的通红,照在老夫人枯瘦的面容上,显得有些局促拘谨,她双目僵直的看着眼前口水喷溅的汉子,嘈杂的叫骂和质问声铺天盖地而来。 如一记闷棍砸在头上,震得她有些眩晕。 “别吵,别吵了……” 她踉跄着退了步,秋菊眼疾手快忙扶着她,急道:“老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 老夫人愣怔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连连压手,“乡亲们,乡亲们请先安静些,慢慢说!” “都别吵了!” 为首的汉子看着眼前这听他家老娘一般年纪,鬓发花白的妇人,心底终归不忍,他是来讨公道的,不想故意为难谁! 一声大喊瞬间盖过其他人的声音,吵闹渐歇! “你到底是谁?可能做得了主?” 他问道。 老夫人面皮抽搐了下,环顾四周,豁出去般咬牙道:“乌木格是我儿子,你说我能不能做得了主?” ‘儿子?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他还有个老娘?’ 有人纳闷的问了句。 “废话,他当然有老娘,又不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众人哄笑。 闹事的几人面面相觑,最终商议还是由那名男子出面,“既然是老夫人,想来是能做主的。” “您家铺子的药吃死了人,这事儿总得有个交代!我们找不到城主,衙门又不接这案子,万般无奈才找到这儿来,您说怎么办?” “什么吃死人?” 老夫人愣了下,下意识的抓紧了秋菊的手,疼的她惊叫一声才后知后觉的松开,秋菊道:“老夫人您先别急,许是误会,问清楚再说!” 她看向那汉子,“城主不在府中,老夫人听说出了事,就火急火燎的赶来了,还不清楚具体事宜,你从头到尾再说一遍,若有不公,待城主回来,我们老夫人自然会出面。” “那好!” 在汉子事无巨细的阐述,以及旁人的补充声中,前因后果越发明了,饶是老夫人久居深宅也辨得清楚。 这分明就是药出了问题! 难道…… 难道那日王庭来的人与乌木格商议的就是此事? 他们已经不择手段到这种程度了吗? 拿寻常百姓试药? 耳边的嘈杂愈演愈烈,老夫人却觉得手脚发寒,眼前一阵阵眩晕,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最终都化作一张张满是鲜血的脸,张牙舞爪的朝她扑来…… 恍惚中,她没有发现人群何时安静下来。 也没有察觉有人走近,直到胳膊和身子被摇晃着,一句句焦急迫切的呼唤渗入耳中,“母亲,母亲你怎么样了?” “您没事吧?”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都是死人吗?居然让老夫人受惊,她要是出了事我要你们陪葬!” 乌木格一脚踹开家丁,双手轻抚着她,满目骇然:“母亲您说句话啊母亲!” “乌木格!” 她迟钝的将视线移到面前这人身上。 感觉周遭的真实又再度回来,那些厌恶或是质问的目光如刀子般将她凌迟,老妇人攥紧拳头,忽的扬起。 “啪!” 掌风厉厉,破空而下。 直直的将乌木格的脸拍向一旁。 老夫人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不孝子,我,我是没脸再活下了……噗!” 话音刚落,她身形骤颤,猛地喷出口血来,整个人无力的软倒在地,乌木格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她昏厥,下意识的将人抱起就要往府内冲去。 “快,快请大夫!” “站住!” 百姓见他刚出面,话都还没说上两句拔腿就走,岂能放他离开,当下伸手去抓他。 “滚开!” 乌木格挂心母亲伤势,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他们,怒吼道:“还不将这些人赶出去,谁再敢拦着,全都给我拿下!” “是!” 家丁们看了眼密密麻麻,几乎占据整个长街的百姓,硬着头皮应了声,双方拉扯推搡,原是为了留下乌木格,熟料后来有人情急之下爱动了手,见了血,遂打出了真火! “把这些王八蛋腿打断!” 有人大喊一声,一呼百应,众人齐齐朝着府内涌去,局面彻底失控! 曲蓁等人立在窗边眺望着这幕,直到乌木格抱着老夫人消失,才缓缓收回眼,“传令下去,准备动手!” 城主府大乱给了她机会。 连老天都帮她! 只是那药材…… 曲蓁望向被撂在盘中的一株老山参,根须冗杂,还伴有些乌黑之色,经过甄别后发觉,是血! 毒血! 再想到乌木格当时离开祠堂时携带的血腥味,以及凤廷站起身时才露出鲜血直流的伤口,这一切联系起来,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 他们在利用凤廷的血研制蛊毒! “他不是说过,寻常人很难受得住蛊毒的侵袭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巧合,还是他们已经找到了其他的法子? “少主你说什么?” 祭酒走在最后,乍然听到声音,狐疑问道。 “没什么!” 曲蓁回过神,抛开脑海中一切杂念,快步越过众人往外走去,他们换上寻常百姓的服饰,易容改面,混入百姓中。 此时那群打手已经撺掇百姓强行打开了西门,一窝蜂似的涌了进去,暗哨被这番动静吸引,纷纷现身拦截。 看那架势,似乎要打起来! “从另一边走!” 她和祭酒叶迟扫了眼,避开暗哨,悄然潜入府中,纵然被百姓和盗贼分去了一半的兵力,但驻守在祖庙的人更多了些。 想神不知鬼不觉得将凤廷救出,几乎不可能! “叶兄!” 祭酒对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分头行动,处理掉此地的暗哨。 叶迟会意点头。 两人身形如鬼魅般蹿出,几乎是瞬间就到了最近的暗哨身后,“咔擦”一声,脖颈被扭断,扶着暗哨躺在树干处。 又疾速赶去处理其他人。 不多时暗哨就少了一半,曲蓁瞅准时机直入祠堂,开暗道,沿着石阶走下,就见凤廷依旧痴痴呆呆的坐在石台上。 见了她努力的睁眼分辨了很久。 “玉佩……” 他哑声道。 曲蓁点点头,意识到他尚有思考能力,不会出手,所以直接走近,掏出早先准备好的两根针,插入锁孔鼓捣起来,“我带你去找太子……” 第898章 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玄铁打造的锁芯更为复杂精巧,曲蓁费了些功夫才将四处铁锁全部解开,扶他站起身来。 或许是因为玉佩的缘故,凤廷即便神智尚未恢复,对她也没什么恶意,只是乖顺的点头,一如既往般身上木讷:“找太子……” 两人踏出暗道的刹那。 屋外飞沙走石,草木倒卷,凌厉的剑气纵横天地,伴着狂风将四周屋舍摧毁大半儿…… 被发现了! 曲蓁眸光顿沉,望着那不断交手,身如闪电的三人,心中思绪飞速转动,看此人一身靛蓝色长袍,内劲绵长浑厚,不似寻常人物。 就在他凌空侧身的刹那,一道劈裂整个面容的伤疤引入眼帘! 她瞬间惊醒! 是他! 天部狼牙? 再任由他们战下去,吸引了其他暗哨的注意,想带凤廷杀出去,必然要付出极其惨烈的代价! 心思百转。 曲蓁蓦地抽出短靴处藏着的短匕,拉过凤廷,“看到那两个人了吗?待会跟他们走!” “玉佩……” 凤廷眸光波动,动作快的出奇,一把抓住她的袖子,神色惊惶不安。 “放心,我稍晚些找你们汇合!” 曲蓁安慰了两句,足尖轻点飞跃而起,以极其霸道之势瞬间插入战局,将三人分开。 错身的刹那,她传音祭酒和叶迟。 “带凤将军先撤,我来断后!” “少主!” “这是命令!” 曲蓁不容置喙的看了他们眼,转身拦住狼牙,“快走!” 剩下她一人,才更方便脱身。 叶迟与祭酒对视了眼,望向那站在底下的凤廷,不敢耽搁,齐齐朝他赶去,一左一右架着人便转身离开。 凤廷没有反抗。 “哪里走!把人给我留下!” 男子一看凤廷被带走,怒火翻天,攻势变得更加凌厉,大有拼命的架势,他们的任务就是看守凤廷,如今凤廷被人带走,这要是传出去,所有人都得死! 当下他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贼子。 绕过曲蓁就要去追,这点心思曲蓁如何看不破?一个闪身挡在他身前,截断了追踪的路,“你的对手是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来坏我大事!” 狼牙心急如焚,功伐越发霸道,招招致命,奈何眼前这人滑溜的像是泥鳅,招式并不凌厉,却缠的他无法脱身。 分明就是要拖延时间! 人不见了! 眼角余光彻底失去目标,四周打杀声杂乱,尤以正门和西边两个方向更为激烈。 这是早有预谋! 要不是他同乌木格回府,打算把岳城的事情做个了断,正撞上百姓闹事,老夫人昏厥这幕,怕凤廷有异忙赶了过来,竟还是迟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曲蓁!” 一声雷霆暴喝。 曲蓁面不改色的应付着他,“知道又能怎样?” 难道不是南疆拘着她想要算计容瑾笙? 天底下总没有挨打不能还手的道理吧? “你还真是有恃无恐!” 狼牙面容逐渐扭曲,漫天的火光之下,那条狰狞的伤疤度了几多寒霜,“丢了凤廷拿了你也是一样的!你既然敢留下断后,就别想走!” 他再不管其他人的状况。 一手弯刀舞的杀气凛凛,如蛛丝密网般将她笼罩其中,发誓要将她拿下,算算时辰,叶迟和祭酒等人应该也退去了。 她眸光乍冷。 短匕迎上那弯刀,哐的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凭借着这股力道,曲蓁爆退数米,冷笑道:“拿下我?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看招!” 一阵白雾自袖中洒出。 经风一吹,铺天盖地朝着狼牙的方向散去,狼牙知道她精通医毒之道,忙抬手掩住口鼻,朝那方向爆冲而去。 睁眼一看。 哪里还有她的踪迹? 空落落的只剩下残垣断壁和满地狼藉,他站在正中,被风吹着,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跑了? 怎么会跑了! “曲蓁!等我抓到你,扒皮抽筋方泄我心头之恨!” 他一声仰天怒吼,传遍城主府,惊得正打杀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死士顿觉不对,再无顾虑,一刀抹过对手的脖颈,将那两个小贼的尸身往前踢去,顿时压倒一片人。 他们则迅速转身往祠堂方向赶去! “啊啊啊啊,死人,杀人啦……” 被砸到的汉子惊恐的推开压在身上的尸体,连蹬带踹的往后缩去,“快跑,快跑……” 满腔怒火瞬间被浇灭,见他们真敢下死手,你推我搡的往外冲去。 混在人群中的几个小贼不由得愣住。 “老大死了!” “还站着干什么?等他们杀回来吗?跑啊!” 有人哭声喊了句,惊醒了其他人,他们对视了眼,再不逗留,鬼叫着跟百姓一起往外跑,至于两具尸身,再无人理会,被踩踏的不成样子…… 曲蓁知道西门驻守着大量的暗哨和死士,无法脱身。 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的转身朝着正门方向逃去,城主府大乱,下人和婢女被惊醒,目光所及之处几乎都是人。 眼见着就要脱困。 狼牙那一声大吼却坏了事,乌木格不知从哪儿领来了些身手不弱的死士,压下了正门处的动乱,堵在了前面。 “给我搜,绝不能让她离开!” 地毯式的搜索,一间间房门被踹开,像是掘地三尺也要将她给找出来,各处都有身手不弱的高手领着。 只要一露面,势必会遭到围剿! 曲蓁小心的避开人,被迫往后院退去! 心中实在疑惑,他们先前调查过城主府的兵力,怎么可能会无端多出这么些高手来? 还有狼牙…… 既然没离开岳城,又藏身在何处,那些人,莫不是他带来的? “你,去那边找找!” “还有你,别偷懒,去假山后看看,人肯定还在府里,要是放出去,有你们好果子吃!” 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 呈合围之势将她裹在中间,不住的收缩,曲蓁倒是不太担心,眼下的情况不比栖月峡。 祭酒和叶迟安置好凤廷后,不见她人,自然知道出了变故,会领人来援。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两败俱伤。 岳城,留不下她! 一路隐匿,待回过神,曲蓁怔然:“怎么到这儿了……” 第899章 找来了? 眼前是那清静偏僻的小院。 屋内点着烛光,隐有人影窜动。 “快,快搜!” 若有若无的呵声传入她的耳中,曲蓁略一沉思,身形闪动,没入小院中。 屋内,老夫人靠坐在床榻上,面色苍白,余怒未消。 秋菊端来刚熬好的汤药,舀出来吹了吹,递到她嘴边,“老夫人再生气,也不能拿自己开玩笑,大夫说您急火攻心,伤了心脉,一定要按时服药调养!” “放在那儿!” 老夫人瞥过头,“你也忙了大半夜,去歇着吧!” “您这幅模样,奴婢哪里能睡得着?今夜不太平,外面像是闹着在抓什么人,奴婢还是陪着您的好!” 秋菊见她不喝,也不勉强,将药碗搁在榻前的矮凳上,替她掖了掖被角,沉默良久,低道:“老夫人……” “有什么话就说吧!” 老夫人哑声道。 “奴婢……” 秋菊欲言又止,忍了几忍,终究还是没忍住:“老爷他贵为城主,来的又是王庭的大人物,许多事,也是身不由己的……” “您,您别恼他,他最是孝顺不过了……” 老夫人没说话,凝视她许久,才幽幽叹了口气,疲倦的摆摆手,“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 秋菊看她面色难看,心知今晚发生的事情冲击太大,这会她必然是心里难受极了。 当下也不敢再置喙。 “好,奴婢就在外间候着,您有事就吩咐。” 秋菊行礼退去。 刚打开房门,就见一长串火龙把随着人影,由远及近,冲到了院外,像是要闯进来。 她当下大惊,“站住!” “瞎了眼的东西,老夫人的院子也敢闯!” 不知是不是老夫人这个称呼骇住了众人,他们齐齐止下脚步,不多时人群向两侧让开,一人快步而来。 “府中有贼寇逃窜,往这个方向来了,为了保证老夫人的安全,总是要将贼人给找出来才是。” 狼牙瞥了眼身后众人,“进去时小心些,别惊扰了老夫人!” “遵命!” 众人齐呵。 秋菊见他还是要进,当下恼怒不已,张开双臂拦在前面,挡住他们的去路,“不行,老夫人刚受惊吐血,说了要静养,这么人进去他她老人家哪里还能静得下来?” 旁人只当她是怕老夫人被打扰。 她自己心里却清楚的很,老夫人恨极了王庭里来的这些人,总觉得城主是因为他们才会变成这样,多看上一眼都觉得恶心。 这时候要是撞上去,才是真的火上浇油。 “你敢拦我?” 狼牙原本就没什么耐心,他在王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统领刺部,谁敢对他说一个不字。 方才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过是看在乌木格的面子上,倘若这儿住着的不是他亲娘,闯也就闯了,何须浪费唇舌? “我最后说一次,让开!” 冷厉的声音中满是杀意。 秋菊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但想到老夫人那忧心忡忡的模样,咬咬牙鼓起勇气说道:“这是岳城城主府,就算有什么事也是要城主来处理,大人真觉得院子里进了贼,想要搜查,还是先同我们城主说一声吧!” “这是你自找的……” 短短一个晚上,先是凤廷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劫走,后始作俑者逃脱,他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憋得难受,如今连这贱婢都敢跟他叫板了? 当真以为他没脾气! 狼牙凝气于掌,挥袖正要了结她,面对那无孔不入的森寒杀意,秋菊骇的浑身发软,抖如筛糠! 就在即将血溅三尺之际。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人未至,声先到,乌木格大喊:“大人这是做什么?一个奴婢而已,也值得您亲自动手?” 听到这声音,狼牙下意识的住了手。 乌木格走近,对他一礼,“若是府中奴婢有什么得罪的,请大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宽宥一二。” “没有下次。” 狼牙冷哼了声。 乌木格连声道谢,转而询问了秋菊发生何事,待听到他们要强闯院子时,眼底掠过抹寒芒。 “大人!” 他道:“这处小院是我母亲的居所,她今夜刚被吓着,呕血昏厥,好不容易醒过来,这时候让人去搜查,不太合适吧?” “其他的地方都查过了,就剩下了这处。” 狼牙冷声解释了句。 “这院子就这么小,多站几个人都显得拥挤,又哪里能藏得了什么人?您要是不放心的话,下官进去瞧瞧?” 乌木格也不想就此跟他撕破脸皮,提议道。 “人犯走失,这事儿要是被上头知道了,你我都担待不起,还请城主多上心些才是!” 狼牙想了下也的确是这个道理,乌木格想要抓到人的心并不比他少,毕竟今夜城主府才是损失惨重。 这关头,还是不惹他了! “我知道了!” 乌木格应了声,铁青着脸进了院子,秋菊跟到屋外就止步,放任他独自进去。 心下暗叹,除了这些王庭的大人物,老夫人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这个儿子。 两人碰面,难免又是大吵! 不过这些都不是她一个奴婢能够管得了的! “出去!” 老夫人闻声望去,见乌木格走来,原本苍白的脸更加难看,如遭大难,“我不想看到你!” 乌木格叹气,“母亲,药铺的事儿子当真不知情!您想想,我就算是要动手脚,也不会选自家铺子啊!” 老夫人微怔,旋即缓缓合眼掩去苦涩。 事到如今,有什么差别吗?不都是从他们城主府流出去的? “你们在找什么人?” 她突然问道。 乌木格愣了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个怪物被带走了!贼人还在府中!” “带走了?” 老夫人倏地睁眼看着他,神情复杂,反复良久,轻道:“走了也好,这样岳城的百姓就能逃过一劫。” “母亲!” 乌木格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忌惮的往外觑了眼,那位大人还在外面呢,被听到可就不好了! “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 他边应付着,边缓步在屋中走动,四下打量,像是在寻找什么…… 第900章 夜谈! 外面的动静老夫人多少也听了一耳朵,如今看他这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攥紧了身下的褥子,“乌木格,都到了这时候,你还是打算做王庭的鹰犬吗?” “那药吃死了人!” “多少军中儿郎为此发疯!多少人赔了性命!难道这么多鲜血和人命还不够吗?你还想帮着那些人为虎作伥,继续做丧尽天良的试验吗?” 一声声叱骂落在乌木格的耳中。 他勉强挤出的笑意终于再维系不住,双拳紧攥着没有吭声,目光如利刃般扫过屋内的每一寸位置,甚至连帷帐之后都没有放过。 老夫人见状,明白是再也劝不住他了! 无不失望的摇摇头。 “你这是在逼我去死……” 她道。 乌木格并不放在心上,“有儿子在,母亲自会长命百岁,您还要去王庭看看呢,不会死的!” 他依旧四下打量。 老夫人闻言没有说话,话尽于此,他们母子……连最后的体面都维系不下去了,收回视线就要躺下。 谁知眼角余光掠过妆奁前的某物时,瞳孔骤缩! 浓烈的倦意瞬间消失,只僵硬的看着那方向,此刻乌木格正背对着床榻站着,缓缓转身…… 只要他眼神没问题,下一息就会看到那镜子里……垂落的一片衣角…… 怎么办? 电光火石间,老夫人挣扎再三,一把抄起放在矮凳上的药碗,朝着铜镜砸去。 “哐当”一声。 镜子砸落在地,合着药碗的碎瓷片一起,划破安静的长夜,瞬间引起了外面的注意。 ‘怎么了?” 狼牙拔腿就要进来。 却听见乌木格惊怒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让你滚出去,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老夫人手还在发抖,盛怒之下面上竟有些诡异的红晕,乌木格对于她忽然发难十分疑惑,但想到今夜发生的种种以及她过于刚烈的性情,也不敢再刺激她。 好在,屋内没什么异常。 “母亲累了,还是好生歇息吧,儿子告退。” 乌木格行了一礼,依旧是俯身收起碎瓷片,又关上了窗户,这才转身出门。 “屋内没人,赶紧去别处找找,肯定是哪里遗漏了。” 这个答案使得众人的神经紧绷起来。 狼牙不疑有他,忙吩咐其他人去重新搜查那些地方,领着人走远,乌木格回身望了眼屋内,压低声音对秋菊道:“母亲心情不好,这两日你多陪着些。” “是!” 母子间隔阂太大,大到她这个外人都看得出来。 秋菊叹气应了声,目送乌木格离开后,正要推门而入,就听里面道:“秋菊你下去睡吧,别来吵我!” 知她心情不好,秋菊也不敢违逆,去了旁边的小屋。 屋内死寂。 良久,老夫人微微侧首,压低声音道:“还不出来?” 藏身房梁上的曲蓁闻言,默不吭声的悄然落地,在她看到老夫人拿东西砸碎铜镜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暴露了行迹。 她没想到的是,老夫人替她瞒下了! “多谢!” 曲蓁轻道。 老夫人挪了挪身子,审视着她,轻道:“你不是南疆人,南疆的人不敢插手这种事,听说边境传开一个消息,说是大离的将军被扣在了南疆,就是你救走的那人?” 从她的眼神中,曲蓁只看到了老人独有的从容温平,没有威胁。 她迟疑了下,点点头。 “这么说来,你是离人?” 老夫人又问,见她不说,露出了些许笑意,“别怕姑娘,许是人老了,难得遇上投缘的,总想多问两句,方才透过那铜镜瞥见眼睛,我就知道是你。” 语气真诚而温暖。 曲蓁心底轻叹,顿了下,低声道:“我不是……” “不是离人,那就是大盛来的?” 老夫人有些诧异,“那你还冒着这么大风险救人,孩子,看在你我缘分一场的份上,听我一句劝,如果有可能……” 她顿了下,很难为情的吐出一句话来,“如果有可能,还是杀了那个人吧!” “虽然他很无辜,但留着他,将会有天大的祸患!” “婆婆放心,我心中有数。” 曲蓁这两日看的多了,自然清楚眼前这老人是个良善的,不忍心更多人因野心而命丧黄泉,说这话也是好意。 老夫人点点头,望窗外看了眼,“现在外面都在找你,正是风口,你出不去。不如再等等,等他们找累了,再寻机会脱身!” “好!” 她缓步走到床榻边坐下,伸手切脉,“的确是急火攻心,不过休养段时间就好了,如果实在不想看,就礼佛吧,权当是寻个内心的宁静。” “你会医术?” 老夫人讶然。 “略知皮毛。” 她答。 “会武功,心肠好,又懂医术,那位公子真是好福气!” 老夫人不想谈论那些琐事,笑着打趣她,“这样的好姑娘,他怎舍得放心你跑来南疆涉险?真是该打!” “不怪他!” 曲蓁敛眸垂首,语气轻柔:“能遇上他是我好福气。“ “这就护着了?” 老夫人无奈摇头,“姑娘家太过主动,将来会被欺负的,这可是经验之谈,当年我们家那位老头子啊,就是个木讷的性子,什么都不肯多说,幸好我胆子大……” 低低的话音沁着笑意和柔软。 这一刻没有什么国别,没有身份的诧异,没有危险与算计,有的只是一个孤独的老人无处诉说的心事…… 老夫人说着,曲蓁便安静听。 从少年相遇到两人互相扶持,靠着浆洗做起小本生意,卖手钏,生子、供他读书…… 乌家老爷子一生寡言少语,却待婆婆极好,无有不应,夫妻俩唯一的心愿就是一家人平安顺遂,共享天伦之乐。 乌木格原也是个极本分的读书人,可惜后来,他见惯了乡邻欺压,遭人折辱,性情大变。 在当了城主后,老爷子去世,无人管教更是变本加厉。 “他走错了路,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失职,这罪孽,我会同他一起扛着……” 天将破晓,外面搜查的动静逐渐消失。 老夫人止住话音,抿唇注视着她,“姑娘,你该走了……” 那眼神悲切中带着几分释然,平静的令人害怕,曲蓁预感到了些东西,但她,无力阻止…… “婆婆,曲蓁告辞!” 她屈膝一礼,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第901章 自缢谢罪! 破晓时分是人的精神最为困倦之际。 一夜搜寻和紧张,热闹渐歇,整个城主府都安静下来,曲蓁轻而易举的避开了暗哨,悄然出了城主府。 按照约定,救出凤廷后,叶迟和祭酒径直带人送他出城,暂时歇脚的酒楼已经是人去楼空。 曲蓁扮作小厮,跟着外出的商队避开了城门处的搜查,直往汇合之处赶去…… 不久后。 天已大亮,秋菊端着盥洗物品在屋外唤了几声都无人应答,当下觉得有些奇怪,推门而入…… “啊——” “快来人,快来人啊,老夫人悬梁了,老夫人,老夫人,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婢仆闻声而来,皆伏地恸哭。 乌木格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与狼牙商议如何调动兵力阻截曲蓁和凤廷等人,“他们救走凤廷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借着此次风波将事情闹大,所以绝不能让他们活着出现在几国使臣面前……” 话还未说完。 门板被人敲得“梆梆”作响,狼牙忍不住蹙眉,看着乌木格,不是已经吩咐了任何事情不得打扰吗?怎么还有人来,这成城主府下人也太没规矩了! 乌木格心知若非火烧眉毛的事情,底下的人是绝对不敢枉顾命令,擅闯书房的,忙告罪一声,快步拉开了房门。 不等他看清楚来人是谁,就听那人扯着嗓子哭喊道:“城主,城主,老夫人,老夫人她……” “她怎么了?” 乌木格大惊,一把捏住他的肩膀。 小厮忙大喘了口气,悲愤道:“老夫人她自缢了!” “什么!” 乌木格如遭雷劈,整个人踉跄着退了步,突然如梦惊醒般推开挡在面前的人,跌跌撞撞的往后院跑去…… 到的时候,就见地上躺着一人,面上用绢布盖着,周围围着许多人,掩面痛哭,哭声闻之皆悲…… “城主,老夫人她……” 秋菊泣不成声,跪着往前挪了挪,想要说些什么。 乌木格抬手打断她的话,一贯严肃的眼陡然森寒,怒喝道:“哭什么哭,都给我闭嘴!” 婢女等被他吓住,忙止了哭腔。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 “都跪在这儿干嘛?起来,起来啊你们,没看到老夫人在地上睡着了吗?地面那么冷,你们为什么不把她扶起来,为什么!” 乌木格揪起离他最近的那个小厮衣领,提着他站起身,面目狰狞,“快,扶她起来!” “城主,城主您节哀啊,老夫人她,她已经去了……” 小厮骇的六神无主,磕磕绊绊的说出这句话后,就看到乌木格脸色瞬间铁青,有些疯狂的摇晃着他,“闭嘴,你给我闭嘴!她没死,她怎么可能会死,你们都瞎了吗?她明明活的好好的!” 他将小厮一把推开,踉跄着推搡着其他人,“滚,你们都滚出去,府中又没有死人,哭丧着脸给谁看!” 婢女和小厮看他这歇斯底里的模样,早就不敢在这儿呆着了,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就往外跑。 秋菊心中悲愤更甚,“城主,老夫人已经去了,您还是不要……” “你也滚出去!” “都滚!” 乌木格赤红着眼回头看她,仿佛再多说一个字,就将她给撕成碎片,人在最为悲伤失去理智的时候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秋菊不敢惹恼他,哭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并吩咐众人远远退开。 四周安静下来。 独剩他们两人,乌木格僵硬着脖子,缓缓将视线移到了那蒙面躺在地上的尸身上,喉咙滚动,颤抖着身子蹲下。 想伸手去揭开那绢布,却怎么也提不起力气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连你都要舍弃我?母亲,为什么你就不能再等等我?明明我就快要成功了,我就要给你最好的生活和尊贵,就能让您活得舒心畅快了……” “你替他们着想,怨我恨我,可我才是你的亲儿子,为什么要胳膊肘往外拐?他们的死活关我们何事?他们不幸与我们何干?从未有人帮过我们,在意过我们的感受,凭什么要我以德报怨!” 乌木格一拳一拳砸在地面上,发泄自己心中的痛苦,直到鲜血模糊了手也不肯停下,死死的瞪着那尸身,“你以为你寻死我就会后悔吗?不,我不会!” “你起来啊,起来骂我啊,起来打我啊!” “你管教我啊!” “母亲,你再不醒来,我就杀了他们,把他们都拿来炼毒,让所有人给你陪葬!昨晚来这城主府闹事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他颤抖着身子去拉扯老夫人,奈何没有只言片语的回应。 面上的绢布掉了,露出她那万念俱灰的脸,此刻平静的,冷漠的,麻木的躺在那里,再没有一点生机。 乌木格大震,所有情绪凝固在脸上。 “母亲……” 他所有的固执,所有的恨意,在这一刻都土崩瓦解,随着她死去,而烟消云散…… “乌木格,你这是在逼着我去死……” 那句沉甸甸的话音在脑海中回想,说这话时,她是那样的伤心绝望,可惜,他一心想要建功立业,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乌木格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扇的又急又狠,像是要将心中的愧疚都倒出来,再忍不住,趴在老夫人身侧,如孩童般哭得泣不成声。 “母亲,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醒来吧,醒来我们辞官回乡,就去住你最喜欢的那篱笆小院,种些花草,我写字画卖钱,供养你和爹爹……” “我不要了!” “什么富贵荣华,什么位极人臣我都不要了,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哀痛的哭声持续很久,没人敢靠近。 期间狼牙来了两次,听到这声音,忍不住蹙紧眉头,低骂了句“废物”,转身就走。 “告诉你家城主现在可不是哭得时候,要是耽误了主子的大事,死的可就不是一两个人了!” “赶紧敛尸下葬,别误了时辰!” 谁敢在这时候去说这种话,嫌命长了? 你推我搡的无人传信。 不知过了多久,乌木格从地上爬起,将尸身抱放在床榻上,整理好仪容,强行挤出个笑脸来,“母亲,您再等等儿子!” “儿子,还要去做最后一件事!” 第902章 追来! 叶迟和祭酒躲在山坳中,等得心底发毛,要不是派去城中打探消息的人半个时辰回禀一次,并无异常,他们定要折返回城。 “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祭酒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打转,时不时往来时的那条大路瞥上一眼。 叶迟等人轮流给凤廷输送真气,收功起身,与他并肩眺望:“你别晃了,晃得我头昏,镇静些,主母行事机敏,定能脱身。” “能脱身?这都一夜过去了,我们连个鬼影……” 话说一半,有人惊道:“快看,是主母责回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就见一匹快马自天地交界处疾驰而来,转瞬就到了眼前。 一身粗布衣裙难掩眉目清雅,她跳下马,将缰绳扔到一旁,快步走来,“都没事吧?” “没事!” 祭酒见她无恙这才安心,与众人一道笑开。 至此,他们才算是真的完成了此次岳城之行的目标,凤廷已经到手,接下来就该设法与使臣碰面,回归大盛了! 这一路披荆斩棘,九死一生。 终得圆满! “对了主母,我们该尽快动身了。” 叶迟敛笑忙道:“凤将军被我们救走,岳城和王庭那边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为截下我们,极有可能会封锁岳城至囚笼关一线,我们必须敢在消息传达之前,赶到关隘!” 带着个神志不清,随时有可能出问题的凤廷,再没见到大盛使团之前,都必须保持警惕。 “他们丢失重犯,敢这么大张旗鼓?不怕上面怪罪?” 蛛楼一人疑惑道:“依我看,他们是要追杀的,但私下行动的可能性更大些。” “你想错了!” 叶迟摇头,“你忽略了囚笼关三国相会的重要性,比起丢失人犯,他们更怕我们带着凤廷出现在那儿!” “到时候就不是一人的生死,而是整个南疆的危亡!” 无故缉拿别国将军,视同挑衅! 以活人试毒,广而散之,是为违逆天道,群起而伐之的大罪! 南疆毒害凤廷在先,又封锁关城,意图扣留大盛帝后,用作筹码在后,即便有人不想此事闹大,也逆不过大势所趋! 届时重兵压境,南疆必危! “是这样吗?” 蛛楼等人面面相觑,再不多言。 对于江湖人来说,完成命令才最为重要,政局的博弈太过复杂,一时半会难以彻底将思维扭转过来。 “既是这样,就赶紧动身吧!” 众人看向曲蓁。 她点点头,“带好凤将军,赶赴囚笼关!” 有叶迟筹划安排她的确要轻松不少,这人手段心机都十分厉害,怪不得能被派潜伏南疆,收集情报。 天机堂果然是卧虎藏龙! “玉佩,玉佩……” 众人翻身上马,由祭酒负责带着凤廷,他呆呆愣愣,倒也不反对,很安静的跟着…… 最先的行程很平静。 一路走走停停,没什么风波,曲蓁借着停下来的机会,命人采药为凤廷治疗伤势,几日下来,身体状况有所好转,就是精神…… “主母,他还是那样,痴痴傻傻,就知道念叨玉佩或是嚷嚷着要找太子,我瞧着想要治愈,须得费不少功夫……” 叶迟担忧的看她,“探子传来消息,少祭司已经抵达囚笼关了,想要揭穿凤廷此事,时间无多……” 倘若他到时是不能恢复神智,想要完成最初的计划,就只能将他推到世人面前。 最终,落在大离手中! “这么快吗?” 曲蓁分拣药材的动作微滞,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凤廷,“凤将军被抓半年有余,饱受折磨,身体和心里上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治愈需要时间……” 而现在,她最缺的就是时间! “再试试吧!” 不行的话就只能见机行事! “好!” 治疗依旧在继续,只是曲蓁用药比先前凶猛了许多,令她大失所望的是,凤廷依旧浑噩呆滞,并无好转。 与此同时,被撂在身后多日的追兵,也赶了上来。 前后呼应,将她们数人堵在了离囚笼关不足百里的地方。 “跑啊,不是挺能跑的吗?” 狼牙与乌木格策马来迟,见他们后,冷嗤了声,视线几乎毫不迟疑的就落在了曲蓁身上,“大盛帝后,青镜主司,你猖狂至极胆敢深入南疆,终于,还是落在了我手里。” 曲蓁扫视一周,所有去路都被堵住。 看来今日是难以避免一场恶战了。 叶迟和祭酒拔剑护在她身侧,凤廷听到这声音,一改这几日的呆滞安静,倏地抬起头来,表情逐渐狰狞,“杀,我杀了你……” 他杀意大涨,险些脱离祭酒的控制。 祭酒忙按照曲蓁的吩咐,将他身上的玉佩取出,塞在他手里,“凤将军,清醒些,你看这是什么,你别乱动,我们带你去找太子……” “太子”两字一出,凤廷泵张的杀意顿时凝住。 摩挲着那玉佩,眼中凶狠褪去,又恢复以往的平和,曲蓁见状,手中银光一闪,没入他脖颈中,凤廷毫不反抗的垂首睡去。 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数次。 祭酒很是熟练的将他软趴趴的身子捞起,抽出腰带将两人绑在一起,免得待会动手时走散! 乌木格和狼牙看到这幕,难掩震惊,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凤廷的状况,他毒素噬骨,早已没了神智。 时常暴怒杀人! 唯有用玄铁打造的链子拴起来才能减少伤亡,即便是这样,他们取血时还受了不少伤。 她到底是用了什么法子? 居然能让凤廷这么乖巧听话? “蠢货!” 狼牙见凤廷睡了过去,心底也悄然松了口气,“你要是能使唤的动他,今日或许还有逃脱的可能,这怪物发起疯来,逢人就杀,我要对付都十分艰难,可你偏偏令他失去知觉……” “这是找死!” 乌木格端坐在马背上,以半步之差稍稍落后,安静的有些出奇,唯有胳膊上绑着根白布条…… 曲蓁视线顿住,白布…… 没想到老夫人她,终究还是选择了那条路! 她全然不理会狼牙难看的脸色,轻叹道:“城主,她老人家舍弃性命想要求得,不过是个心安,你到如今,还要执迷不悟吗?” 第903章 临阵倒戈,杀! “曲蓁!你竟敢无视我!” 众人面前,狼牙见她全然不理会自己,不禁动了怒意,这女人果然跟少主说的那般,目中无人。 “你废话太多!” 曲蓁冷瞥了他一眼,语气嫌恶,“可惜,拳头没有嘴硬!阴司琰身边养的都是这种人,怪不得成不了事!” “你!” 狼牙大怒,这是赤裸裸的羞辱,正要发作,被乌木格拦下,“大人何必同她置气,困兽之斗,支护的老虎罢了!” 他安抚狼牙后,转向他若有所思,“你认识我母亲?” “两面之缘,记忆尤深。” 曲蓁也不在意如今是何境地,随意的答道。 乌木格看她眼中难掩惋惜之色,回想起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很显然,昨晚她的确是藏身在母亲房中,是被放走了…… 除过昨晚,两人还能有什么交集呢? “那手钏我已经卖出去了,是个极聪慧的姑娘……” 老夫人的话乍然响起,乌木格恍然,“原来是你!” “你们在说什么?” 狼牙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满的瞪着乌木格,听起来,这位岳城城主和她之间,似乎有种隐秘的交集。 竟然瞒着他? “她就买了我母亲手钏的那姑娘。” 事到如今,乌木格也没什么好隐瞒。 狼牙反应过来,“所以昨夜,是她放走了曲蓁?” 他就说蹊跷,一群人将整个城主府掘地三尺,老鼠洞都掏出来几个,偏生没找到一个大活人。 “乌木格,你该不会也……” 他狐疑的打量着眼前人。 乌木格脸色晦暗中透着股狠戾,“怎么可能!她带走凤廷坏我好事,还蛊惑我母亲,我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以消我心头之恨!” “这倒也是!” 两人从不曾有交集,若说乌木格会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转而去助她,不合理。 狼牙放下心来,看向曲蓁,“那就拿下她将功折罪,我就不再计较那个老糊涂做下的错事。” “将来你依旧还是大祭司最看重的下属!” “前途无量!” “遵命!” 乌木格缓缓拔出腰间的弯刀,扬刀高喝道:“岳城所属,听我号令,动手!” 他一声令下。 曲蓁等人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从包围中撕出道口子,拼杀出去! “杀——” 众人齐喊,声势浩荡。 狼牙好整以暇的坐在马背上,并没有出手的打算,在他看来,这么多人的围剿早已是胜券在握! 不论是曲蓁还是凤廷,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眼下,都是过场罢了! 刀剑出鞘,天地肃杀而冷厉,曲蓁等人内力流转,几个呼吸间,已经商议好了应对的策略。 就等着对方发难! 谁知异变突起。 “噗嗤”! 刀刺穿皮肉,鲜血喷溅,却不是他们的人,而是狼牙…… 紧接着岳城城主府中高手,也不约而同的杀向狼牙带来的人马,他们自然比不过王庭培育出来的死士,但胜在人多,趁其不备一拥而上。 瞬间了结了几人! 形势一边倒,他们杀得热火朝天,而身为主角的曲蓁等人反倒像是被人遗忘般,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这场闹剧。 风过,吹的衣袂飒飒作响。 心底发寒! 狼牙内功深厚,一把抓住弯刀不让他抽出,嘴角鲜血狂涌,在看到手底下的刺奴不断倒下后,怒火中烧,想要反杀,内力运转之际却又喷了两口血出来…… 内功阻滞! 他,中毒了! 什么时候的事? 难道是…… “你,你在临行酒中动了手脚!” 南疆习俗,战士出征必要饮酒,有祈福祝祷之意。 他本不想喝,是乌木格再三劝导才饮了两口,狼牙蓦地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嘶吼道:“为,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大祭司……” 不止是狼牙,就连曲蓁等人都想知道,为什么? 乌木格手握着刀柄,面上有种近乎扭曲的狰狞,“你问我为什么?要不是你,不是你来找我,岳城就永远和平康泰,我会安守本分,会勤务爱民,兄弟不会死,母亲不会亡……” “我什么都没了,全都没了!” “乌木格,是你自己答应的!” 血涌的越来越厉害,狼牙从马背上栽下,背重重的砸在地上,扬起一阵灰尘。 乌木格顺势跳下马,握住刀柄又往里送了两寸,“不,我没有拒绝的权力不是吗?” “我不答应,岳城还会有新的城主,而我这个知道秘密的人岂能活着?我母亲孤家寡人,到时候有何人侍奉?难道要她流落街头,乞讨余生吗?” 刀在体内搅动,狼牙无力的翻滚,血流的越发厉害,在不甘中,最终断气。 乌木格抽出刀来,鲜血顿时喷溅满脸,望着那死不瞑目的人,低声道:“母亲,你看到了吗?你不喜欢他,我就杀了他……” “除他之外,还有一人……” 他缓缓抬眸,发丝无风自动,在空中狂舞,提着刀,一步步朝曲蓁的方向走来。 “他到底想做什么?” 命人围剿狼牙及其部下,只剩下这么些人,又来挑衅他们? 祭酒发现做官的人真的都好难懂,他看不明白! “或许,是良心发现了吧!” 叶迟下意识回道。 背后,厮杀不断,狼牙带来的死士已经伤亡惨重,近乎死绝。 身前,乌木格缓缓提刀,指向曲蓁,“大盛帝后?” “有何指教?” 曲蓁平静的看着他,面上没有半点波澜。 乌木格与她对视片刻,杀意森然,须臾,刀尖转动,指向了祭酒……身后的凤廷,“我不想与你为敌,也无意阻拦,杀了狼牙是我的诚意,我要的,是他!” “把他交给我,我放你们走!” “否则,太阳落山之前,岳城城主令就会出现在囚笼关,大军铁蹄之下,任你手段通天,也断无活着的道理。” 风不知何处起,吹过这片空旷之地。 众人衣袂翻飞,血腥味弥漫,生出几分决绝之景,曲蓁凝视他良久,轻道:“你要他做什么?拿来试验?” “你问的太多了!” 乌木格面上寒意更甚,“这笔交易,你到底答不答应!” 第904章 去不去随你 “你想杀了他?” 曲蓁不顾他的询问,自顾自的问道。 那双眼过于洞悉通透,一眼就窥破了他的打算,乌木格愣怔了下,坚定道:“是,此行有两个目的,一杀狼牙,使他不至于泄密,二杀凤廷……” “像他这样的怪物,不该活着!” 母亲想他做个好人,他一步走错,已经回不了头,那在最后的日子里,就让他亲手了结此人。 没了源头,大祭司就算想再提取蛊血试药,也是束手无策。 南疆百姓可保平安,而他,也能安心去跟母亲赔罪…… “你就算杀了他,也遏制不住南疆军中逐渐变异的将士,蛊毒一日不解,便会有肆虐之祸!” 曲蓁清冷的目光罩在乌木格身上,冷的让他打了个寒颤。 忽然记起,那些被他亲手送出的血瓶,还有军中不断恶化的情况,许多人,都已经成了怪物…… 杀不尽! “但这个人,是大祭司最为看重的筹码,肯定有他的份量。” 乌木格杀心不减。 “你如此动摇我的意志,难不成大盛也想拿到这武器,从中分一杯羹?” 至此,狼牙所有下属全部被杀。 城主府的高手聚拢过来,围在他的身后,无形的杀意散开,形成了厚重的压迫感。 “他是人,不是武器。” 曲蓁开口纠正,正色道:“还有,大盛对于这些旁门左道并无兴致。” “你没有,不代表新帝没有!” 乌木格目光冷厉,“大祭司为了谋划此事,不惜用军中将士试毒,想要造出一支无法匹敌的怪物大军,为他征伐,称霸天下。” “大盛不也是想要踏平南疆,才会挥兵南下,压向囚笼关吗?” “你是这么想的?” 曲蓁微微挑眉。 两方人马寂静,只余下他们彼此试探的声音。 “难道不是?” 乌木格看她神色有异,不禁握紧了刀柄,等待着答案。 “当然不是!” 曲蓁声音铿锵,掷地有声,“第一,大盛帝后同心,我无此心,陛下亦是。” “第二,大祭司想以旁门左道之术称霸天下,用活人试毒是因为失去了成型的方录,而那个方录,在我脑子里,我若是想行此招,当初就不会毁去手札,南疆和大盛,也不会有这半年的太平。” “你说,你有无伤蛊的方录?” 乌木格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不然你以为阴司琰是从哪儿带走的凤廷?太后寿宴,阴司琰假借贺寿之名在汴京做了不少事,后使臣归国,他留在了大盛。” “知道为什么吗?” 曲蓁话音浸了几分寒意,“因为他最初选定的,用来试药的,是我大盛臣民!昭关府桃源县,数万百姓,因他而死!” “而凤廷,则是其中最成功的实验品!” “或许不该这么说,他体内的无伤蛊尚未完全养成,所有记载培养方式和经验,推演药材的手札,落在了我手中,他只来得及带走凤廷,取血制药,是还不死心罢了!” 之所以说这些,就是要让乌木格想清楚,他真想改变眼下南疆的困局,杀了凤廷是杯水车薪,远远不够的。 她和祭酒等人走到这步,实在不想平添伤亡。 能不动手最好! 乌木格视线不停在曲蓁和凤廷身上打转,眸光百转,似是在考虑话中的真实性,良久,才疑道:“照你所说,大盛没有想攻占南疆的想法?那大军压境是为何?” “这正是我想说的第三点。” 曲蓁看他态度有所转变,想起某人,话音也软了些,“第三,大军压境,是为我而来!” “为你?” “是,为我!” 她声音凝定,“南疆封锁囚笼关及边境毒谷一线,妄图将我缉拿,用作筹码,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凤廷之事,也是你主导的?” 乌木格心惊惊讶更甚。 “不止是我,能发酵这么快,肯定有不少势力参与其中,至于是敌是友,那就不得而知了。” 起码,容瑾笙和阿渊是同她想到一处的! 这是必然。 乍闻此消息,城主府众人窃窃私语,震惊异常,乌木格也花了不少时间,才从中回过神来,心下酸楚黯然。 “新帝才冠三洲,被奉若神人,又得你这般筹算狠绝的女子为后,双王并立,也不知是好是坏……” 乌木格勘破了心中的业障,没了执念,忽然苦笑着丢开了手中的弯刀,“罢了,你走吧!” 他想要的答案都得到了。 强留无用。 男子双目遍布血丝,一副看破生死的模样,曲蓁望着他,思忖片刻,低道:“如果真的有心赎罪,或是想让老夫人走的安心,那就拿起刀,去做该做的事情。” 乌木格疑惑的抬眸看她,怔怔道:“该做什么?” “拨乱反正!” 曲蓁道,“以活人试药之事,全是大祭司一人所为,圣女一脉遭到迫害,流亡在外,正在蓄力准备反攻。” “她会是南疆的好女王,在位一日,大盛与南疆便会是一日的盟友,此诺必践!” “去,或者不去,全凭你自己选择!” “我们走!” 曲蓁调转马头,领着众人扬长而去。 乌木格站在原地许久,等回过神来,已经不见她踪影…… 他不禁喃喃道:“赎罪吗……” 乌木格究竟如何选择,曲蓁无从得知,只知道后来的反攻王庭之战中,一个蒙面战将势如破竹,立下了大功。 封赏之际却遍寻不到踪迹。 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没了追兵,曲蓁等人再无顾虑,行程松快了许多,终于赶在三方会谈之前,抵达了囚笼关。 望着不远处那巍峨壮阔的隘口,四周林海茂密,将他们的身影衬托的十分渺小。 只隔着这一道。 这一道关卡,他们就可以踏上回家的路。 曲蓁从未如此迫切的想念过一个人,直到站在这里,望着城楼上飘扬的军旗,隔着厚重的城墙和数万敌军,仿佛可以窥见那抹雪色立在汴京城楼,迎着猎猎狂风,凝视着她的身影。 “容瑾笙,你等着我!” 第905章 最后的关卡 一道囚笼关,犹如天堑。 隔断南疆与大盛,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此地乃是边陲军事重地,重兵把守,想要在封锁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离开,简直是白日做梦! “少主可有良策!” 叶迟问道,下意识朝她看去。 一路走来,他们屡次涉险,都是凭借着她出谋划策,妙语解局,那份信赖早已深植入骨。 视她为主,别无二致。 “会谈何时可定下了?” 曲蓁沉吟着问了句与之无关的话。 旁边忙有人抢道:“回主母,定下了!” “两日后,在三国交界处的野原上,届时群英汇聚,各方掌权者会碰面共议凤廷将军之事。” 众人齐齐看了眼凤廷。 他恍然未觉,低垂着手把玩着玉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任何改变。 曲蓁顺着他视线望向那玉佩,思忖良久,凝声道:“那就等到三方会面时再设法出囚笼关!” “这两日休整歇息,养精蓄锐,准备最后一战!” “遵命!” 所有人潜伏在山坳中,因距离囚笼关太近,时不时有巡逻的军队路过,为避免打草惊蛇,所以不敢频繁走动。 也不敢猎食山禽,生火烤肉。 全都是靠野果果腹。 叶迟他们自己倒也罢了,都是些糙老爷们,不在意环境恶劣,餐风露宿,可不想曲蓁身子娇弱,也跟着受苦。 特意暗中吩咐手下去找些熟食来。 直到傍晚才归。 “主母,你吃这个!” 分发完野果后,叶迟和祭酒几人围了过来,变戏法般拿出一只荷叶烤鸡,递给了她。 “这是哪儿来的?” 曲蓁讶然。 “您就别管这个了,赶紧趁热吃了吧!” 叶迟说着剥开荷叶,隔着叶子撕下个鸡腿来,低声嘀咕道:“可惜还是有些冷了……” “冷了?不应该啊,我特意用油纸包了一直捂在怀里。” 不远处传来道声音,一人猴子般窜了起来。 叶迟扭头笑骂道:“就你耳尖!” 几人哄笑。 他回过头见曲蓁眼神濯濯的盯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这荒山野岭的,总吃生冷对身子不好,要是回了大盛主子见您清瘦了,属下可没法交代。” “您放心,这是弟兄们绕到五里之外的山中猎户家买的,走的都是山道,没引起囚笼关那边的注意。” 对上那一双双关切的眼,曲蓁无奈叹气,接过他撕下的鸡腿,“这个我拿走,其他的跟弟兄们分了吧。” 这份心意弥足珍贵,她不忍拂。 “本来这只烤鸡就巴掌大,还分什么?您自己吃就好,我们啃些果子,再等两日,等出了囚笼关再去打牙祭。” 叶迟笑着摇头。 曲蓁道:“那是之后的事,现在先拿去分了吧!” 见她执意如此,叶迟只好转身朝他们走去,“都听到主母的话了吧,拿去吃!” “本来我想多买几只的,结果那家猎户家里娘子坐月子,都吃光了,就剩了这最后一只,途中想打猎又不敢耽搁功夫,怕回来晚了主母担心,才拿了这么点吃食。” “能买到已经不容易了。” “赶紧趁热吃吧,最近跟夜猫子似的钻在林子里,我都快忘了烤肉是什么味道,快,让我咬两口。” “你别扒拉我啊!” “鸡腿留下!” …… 众人相互打闹着,眨眼就将看烤鸡分了个干净,曲蓁笑着收回视线,与祭酒等人围坐在一起,慢条斯理的吃着。 夜色朦胧,笼罩着大地愈显林深。 有人守夜,有人歇息,一切有条不紊,曲蓁怎么也睡不着,隔着深深林木,隐约能见囚笼关方向灯火通明。 那光亮在黑暗中有些灼目。 她悄然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绕去了旁边一处半高不矮的山峰,峰顶没有遮拦,风很大。 能将囚笼关看的更清晰。 那是她,回家的路…… 不远处两道身影鬼鬼祟祟的不敢靠近,注视着崖边站着的青影,月光银辉如薄纱般落在她身上,显得分外孤凉。 在南疆的每夜。 她便是这般,坐在屋顶,立在树梢,隔着星河远眺汴京的方向,想念着那人…… “主子也是这样,什么都憋在心里,从不肯说。” 叶迟唏嘘道,“这样寡淡的脾性,什么时候才能烧出个小主子来?” 他们怕出事就跟了上来,以主母的功力未必没有发现,所以他们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夜太寂静,静的有些凄凉。 这声音不高不低的落在曲蓁耳中,她眸底掠过抹笑意,真不愧是风愁亲自调教出来的,这不着调的性子竟也随了他! 她没说话。 被这一打岔,心中杂乱的思绪尽数散去,脚下是茫茫碧海,薄雾缭绕,幽微的月色中,那囚笼关矗立在夜空尽头,如蛰伏的雄狮,令人观之胆寒。 曲蓁目光平静的望着,脑海中再无其他。 只觉山风拂面,天幕低垂,她渺小的如沧海一粟,似是要随时乘风而去…… 祭酒震惊的看着身侧之人,久久难以回神,“你们府中的暗卫,还管这个?” 业务范围也太广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 叶迟有人陪着说话自然高兴,“暗卫暗卫,暗中的护卫,卫的并不只是主子肉体上的安危,心里健康也很重要。” “就好比这次,主母新婚之夜离开,我家陛下自然是心中郁结难舒,无处发泄,这种时候,就需要暗卫陪着。” “像我们小棠越啊,还有统领大人……” “不会挨打吗?” 祭酒嘴角微抽。 “当然……会!” 叶迟最后一字转了话音,存了几分戏谑之意,“不过暗卫披荆斩棘,刀山火海都敢为主子走一遭,更遑论是挨上两板子这种小事?” “狱司的人下手也有分寸的,不会真打出毛病来!” “厉害!” 瞧他这颇有心得的模样,就知道这种事儿做了不少,祭酒除了无语就只能夸他了。 有性子这么奇葩的暗卫,对于陛下而言,真不知是福是祸! 叶迟见他若有所思,约莫也猜得出来他在想什么,笑了半响,语气无端多了几分萧索,“统领说,会生气起码证明还活着,总好过死水一样的平静,那些年里,府中要不弄出点动静,都看不出还有活人……“ 第906章 愿闻其详! 那些年…… 祭酒在汴京有段时日,知道些往事,他说的是容瑾笙断腿之后被接回王府后的事情,父母尽丧,断腿重伤。 幼年的宸王守着那偌大的王府。 没有玩伴,没有亲眷,仅有的陪伴,就是那些隐匿在王府每个角落里的暗卫…… 他们自黑暗中走出,却想给他温暖! 彼此扶持,彼此依靠,才走过了那段最艰难的岁月吧! “今时不同往日,陛下的心是暖的,少主也是!还有黑云骑和药谷,以后会热闹的!” 祭酒生硬的语气里,有种不易察觉的柔软。 叶迟闻言,嘴角弧度逐渐扩大,“一定会的!” 声音渐低,散在风中。 夜很长,思念太浓…… 他们在盼着回家,囚笼关的那头,亦有一双深眸凝望,缱绻温柔。 天门关城楼之上。 火把嵌在石墙中,映着那迎风而立的两道颀长身影,影子拉的细长,四周的守卫很识趣的往远处退避,不敢打扰。 晏晔一身银甲,眉峰冷厉似剑,斜飞入鬓。 夜色将他的眉眼染得更为冷硬,此刻却在火光中,融出了些许柔光,他扶着城墙边上的石壁,侧首看去,身侧男子穿着火云纹披风,墨色深衣,鬼脸遮面。 纵然清华内敛,却难掩上位者的霸气。 他凝望半响,叹道:“没想到陛下亲自来了,在认出的时候,我还有些不敢置信,但想到她在这儿,又觉得是意料中事。” “南疆有人惦念着朕,朕怎能不来?” 这话一语双关。 说的是那居心叵测的南疆祭司,也是……她! 容瑾笙负手而立,一贯平淡的凤眸中终于露出抹笑意,他紧赶慢赶,日夜兼程,终是在会谈之前赶到了天门关。 靠她最近的地方。 一别两月有余,他朝政繁忙,甚至连用膳的时间都没多少,也唯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放纵心底的思念疯涨,几乎将他吞没。 否则,他真怕自己不顾大局,舍下汴京的一切追来。 好在就快了,就快能见到她,抱着她,好好……惩罚她! 她耽搁太久,久的他有些生气! 晏晔听出其中的意味,不禁失笑,“陛下来了臣也安心,只是南疆那边,怕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了……” “那边可有动静?” 容瑾笙顺势问道。 “还没有,阴司琰到囚笼关后,只派人过境传话,商议了会谈的日期,并未露面。” “大离呢?” “离战和国师都到了,暂时按兵不动,想来是想等南疆表态再作打算,听说此行他们还带了三千虎骑。” 在数万大军面前,这三千人马掀不起什么波浪来。 容瑾笙短暂的思索后,疑道:“镇国公府凤氏可有人来?” “没见到。” 晏晔摇头。 两人并肩站在城楼上,任凭夜风拂衣而过,俯瞰着无边旷野,一时间陷入沉默。 “凤氏是保皇党,人在离战手中丢的,他既然来了,定然是要拿个交代回去,是对凤氏,也是对大离朝廷,来不来人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我担心的是铃铛。” 晏晔剑眉微蹙,望着那远处星子般的火光,那是囚笼关! “她此刻应该到了关隘附近,伺机破关,可要是阴司琰发狠,不顾我大军压境之危,堵死隘口,直接将对她们下死手,那我们怕是赶不及救援!” 容瑾笙没有说话,他亲自赶来天门关,怎么可能容许她伤一丝一毫? 此次说是三方会谈,但实际上只关乎大离与南疆。 大盛参与其中为的就是将她平安接回来,谁要是敢在这件事动歪心思,就别怪他发狠! “想要南疆寸草不生,国破家亡的话,他大可试试!” 容瑾笙温和的语调淡若烟云,却透着股令人胆寒的戾气。 闻言,晏晔眸光微动,无声的笑开,这才是真正的大盛新皇,才是那配得上‘才冠三洲,神祇临世’之誉的王者! 他最怕的,是朝廷迫于双线作战压力而暂时退守,那铃铛就真的危险了! 他含笑转身,正对着容瑾笙拱手一拜,正色道:“若有那日,微臣愿为先锋,为君上踏平南疆。” “好!” 容瑾笙亲自扶他起身,相视一笑。 英雄惜英雄,彼时他们一个汴京尊王,一个是边关战将,不一样的风华绝代,却同样当世无双。 如今,他们是君臣,亦是朋友。 为了同一人聚集在此。 世人都知她是大盛帝后,是容瑾笙的妻,却不知那也是他晏晔用命守护的女子,是他的逆鳞、他的挚友、他的亲人…… 谁敢动她,谁就死! 不过…… “她也不是个喜欢吃亏的主儿,我猜这会,那位搅得三洲风云骤起的凤将军,多半在她手里。” 晏晔笑着摇头,一语道破事实,“即便不在,她多半儿也攥着把柄在手,就等着三方会面,搅个天翻地覆。” 容瑾笙微微抬眸,语气略酸,“你们,很了解彼此?” “陛下不是早就知道吗?” 晏晔突然轻扯了下嘴角,“微臣还以为,陛下当真胸宽似海。” “不在意才能似海。” 容瑾笙也不恼,薄唇微抿,可他真到了这时候,实在是嫉妒的发狂! “我到底是个俗人。” “不是俗人,是有心人。” 晏晔打趣的看着他,笑着摇摇头,“陛下如果知道我与她那十年是如何过的,也就不会嫉妒了。” 那着实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容瑾笙身子微颤,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侧首看他,“晏兄愿意告知?” “陛下想听吗?” “愿闻其详!” 他答得毫不犹豫。 晏晔思索再三,目光悠远的望向那囚笼关之后,思绪游离,“陛下别怪她,近情情怯,她只是太在意你,在意到不知该怎样做才是最好的。” “也罢,倘若我不说,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你。” 那些误会芥蒂是男人之间的事。 就让他来解决。 铃铛她这一世,就平安喜乐的活下去就好! 晏峥心中有了决定,再忆起往事,难免心情沉重,连语气也不自觉低沉了许多,“陛下应该知道,铃铛她有梦魇之症……” 第907章 破碎的曾经 容瑾笙点头,“知道!” 在临江府离园时他就察觉了,她夜里时常睡不安稳,大汗淋漓,呓语不断,口中还会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他曾经试图窥探过其中缘由。 换来的却是她冷冰冰的一句“与你无关”,那时他太过骄傲,亦太过自信,无法承受她近乎决裂般的冷漠。 却从未看的透隐藏在冷漠之下,脆弱柔软的心。 晏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察觉容瑾笙复杂的神情,只是扶着城墙石墩儿的手不住地收紧,最终紧攥成拳。 “被人囚禁是何滋味陛下曾经切身体会过,四年的暗无天日,身心俱残,可谓是不幸至极。” “唯一幸运的是,陛下忘记了那段记忆。” “可铃铛忘不了!” 容瑾笙微怔,声音有些喑哑:“你是说,她也遭人……” “十年!” 晏晔神色悲戚,望着那夜幕,好似隔着时空及岁月,窥见了那被埋藏的数载光阴,声沉而冷:“自三岁到十三岁,被囚禁了整整十年,见父母被迫以医道杀人,见唯一的朋友成为试验品……” “被逼着杀人练刀,拿人实验,初时不肯,我就被打得皮开肉绽,她父母被断了手脚,她被丢在累如山的尸堆里,在那蛆虫遍地,腐烂发臭的地方,发着高烧熬了半个月……” 晏晔没有解释这些事与他们所探知的消息为何相差过大。 他知道容瑾笙是个聪明人,大半儿也有所猜测。 所以,无须说的太明白。 ——两世轮回,异世来客。 那些神秘莫测的治疗手段,剖尸断案的能力,都不属于这个时代,容瑾笙明白的! 晏晔知道他在听,顿了下又继续说道:“她为了我活命,为了保住她父母,只能听话去做那些事,之后的几年,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理会过任何人。” “但最终,她父母还是没能熬住,死在了那地方。” “陛下!” 夜风猎猎,吹的容瑾笙眼睛有些微红,他袖袍下的手早已攥的发白,一股怒火在胸腔中酝酿着却无从发泄。 晏晔感受到那涌动的杀意,眼神依旧平静,“倘若没有铃铛,我活不下去,倘若没有我,铃铛也活不下去,那时候,我们是彼此的依靠和守护,能够为彼此豁出性命。” “只是这份情谊,不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无关风月。” “她不告诉你,一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二来,连她自己都没办法直面的阴暗过去,又该如何有勇气向你提起?” 一声低沉的叹息在风中吹散。 晏晔再没有说话。 心中久久难以平复。 而容瑾笙虽然没说什么,心底却远不如他表现出的那般平静,他的蓁蓁,竟是这样活过来的吗? 怪不得她性子冷淡,不喜与人相交。 怪不得她说那双手,沾过无数人的血。 怪不得她受梦魇所困,夜夜辗转难寐,那枕头之下,还时刻备着匕首…… 他的蓁蓁,受苦了! 晏晔沉默很久,才幽幽道:“最让她绝望的,却是在失去父母后的不久,我又死在了她的手术台上……” “她总觉得亏欠我,实际上,若不是她,我早就死在那鬼地方了,可她习惯性的将一切过错都归咎在自己头上,背负着愧疚,痛苦冰冷的活着……” “幸好,她遇到了你。” 幸好吗? 容瑾笙苦笑,他若是能早一些,再早一些,遇见她,护着她,是否她的痛苦就能少些,活得能快活些? 她分明就有法子忘记的,却那样固执的,倔强的,守着过往和回忆,拒绝一切的窥探和温暖,自虐式的惩罚着自己…… 是想赎罪吗? 可错的不是她啊! “多谢!”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晏晔说的对,如果不是他,或许这辈子蓁蓁都不会提及这些过往,她骄傲且倔强,冷漠又善良。 真是……笨蛋! “该是我多谢陛下才是,她有你护着,我才安心。” 两个男人对视了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旋即缓缓移开视线,不约而同的望向了那黑漆漆的夜幕…… 随着会谈时间逼近,各国心思逐渐活络起来。 尤其是南疆。 囚笼关大帐,莲帐深深。 阴司琰迅速阅览完刚送来的情报,白玉般的手指不客气的将它揉成团,丢给了候在一旁的刺奴。 刺奴会意取过,扔在了灯罩里烧成灰烬,垂首退了下去。 底下姜黎二老观他神色不悦,迟疑了下,轻声问道:“可是大离那边的消息?” “除了他还能有谁?” 阴司琰狭长含情眸子分明盛着春光,却叫人看了更觉害怕,他指尖拂过衣襟,轻掸了下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哂笑道:“离战那厮真以为本座是他下属了,说起话来颐指气使,半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他说什么了?” 不用看都知道定不是什么好话。 黎老担忧的看着阴司琰,劝道:“少主千万别动气,你如今的身子再伤不起了……” “凭他也配?” 阴司琰挑眉,单手撑着膝盖,身子微微前倾,招来刺奴传信,“让他转告离战,不想死的话就管好自己的嘴,本座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惹毛了我,让他陪着凤廷一道死!” “是,奴这就去。” 话音落,人已远。 姜老蹙眉,信的内容约莫猜到了几分,“那离战见势不妙,是想将所有罪过都甩在我南疆头上?也不想想,他哪里能摘得干净!” 阴司琰没接话,转念问道:“可有他们的踪迹了?” “没有。” “狼牙那边呢?” 黎老道:“许是收拾起来有些麻烦,还没回来。” “去信再催催。” 阴司琰随意吩咐了几句,分明一切安稳,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悚然之感,一阵阵直冲头顶。 他忍不住嘀咕道:“不正常,这女人太安静了,不像是她以往的作风,况且三国会谈在即,想出南疆,这是唯一的机会,她不该放过才是!” “到底,藏在哪儿了呢?” 阴司琰苦思冥想都未得答案。 他哪里知道,不是安静,而是在他不知道的岳城,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故,足以颠倒时局。 只是这一切,都被某只大掌按了下来,没走漏丝毫风声。 以至于南疆此次,赔了夫人又折兵…… 损失,惨重! 第908章 神仙打架,聚首! 时间一晃而过。 转眼就到了会面的时间,交界地带,野原之上王旗飘扬,冷风呼啸而过,拂过三军肃然而立的铁甲,冷锈味刺的人精神大震。 为表态度,他们各自带了三千骑兵。 以百米为界,各自据守,互不干涉,仅有身份最尊贵的几人领着随从出现在了正中。 桌椅已经置放妥当,茶汤微凉。 众人各自落座。 南疆阴司琰身边跟着姜黎二老,大离离战带着虎骑营守将,而大盛这边,晏晔会出现众人早有预料,奇怪的却是…… 他身边的男子! 一身黑衣金绣长袍,戴着鬼面具,气度泰然疏冷,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缓步而来,不由分说的坐在最前的位置。 就连晏晔也是略退半步,站在他身后。 有意思! 阴司琰狭长妩媚的眸子掠过在场众人,漫不经心的抬了下手,当即有人自带着的食盒中捧来盏参茶,递在他手中。 “不知这位是……” “陛下特遣使,黑云骑的统领大人。” 晏晔平静的回道。 朝廷特使身份尊贵,承帝意而来,凌驾一切官员之上,他这个天门关守将次位相护,也并无不可。 “统领?呵!” 阴司琰闻言嗤笑,上下打量了眼黑袍男子,“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戴着面具遮遮掩掩?是瞧不起本座与离三皇子?” “规矩如此!” 男子言简意赅的答了四个字,说罢便轻阖眼眸,闭目养神。 似是懒得理会这些无聊的试探。 阴司琰眸底闪过抹冷光,又不好发难,不说他有伤在身,眼前这人深不可测,动手未必能讨好,就是从大局出发,此时也不好开罪大盛。 忍了这口气,他转向离战,“国师怎么没来?” 大离国师南下的消息早已传遍,不是什么秘密,来了却不露面,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离战噙着笑,很是和气的颔首致意,“国师向来神出鬼没,行踪不定,小王早些时候派人去请过,来不来的,就无从得知了。” “哦?君臣有别,他竟敢不听三皇子吩咐?” “吩咐二字不敢当,少祭司有所不知,国师在我朝地位尊崇,位于百官之上,别说小王,就连太子见了他都是要俯身行礼的。” 离战温声解释了国师的地位,恭敬之余还掺杂了许多旁的东西。 纵然天下人都知道皇室和国师之间出了问题,争权夺利,争锋相对,但在外的礼仪和颜面还是要做全,免得落人话柄。 阴司琰笑而不语。 几方人马各怀心思,任冷风拂袖,谁也没有先开口。 比起南疆和大离的相互试探,大盛只需要作壁上观,适时添上一把火就好,所以容瑾笙假扮作泉微,气定神闲的阖眸养神,像是没察觉那微妙的气氛。 默了片刻。 离战瞧了眼身后的随从,其中有几人可不是他的近侍,而是国师府的人,国师虽然没有露面,但光明正大的摆了几个眼线在这儿,就是做威慑之用。 他阴鸷的眸子掠过抹暗色,率先开口:“想来少祭司也听说了传的沸沸扬扬的书信吧?我大离将军凤廷,当真在你手中?” 阴司琰拨弄着茶盖,闻言动作微滞,轻嗤了声,“有人想挑拨两国的关系才搞出来的把戏,无稽之谈罢了,三皇子也信?” “口说无凭。” 离战凝视着他,“少祭司如何证明?” 两人说的是云淡风轻,但话中冷厉森寒,锋芒毕现。 如今大军压境,三国呈对峙之态,百万雄兵列阵,皇子龙孙聚首,为的就是凤廷的下落。 言语稍有差错,便是关隘告危,国破家亡。 所以谁都不敢等闲视之。 阴司琰也清楚这点,离战心中有鬼不敢随意开战,不代表大离国师和凤廷背后的镇国公府愿意粉饰太平。 这事必须解决,关键的是怎么把握尺度。 阴司琰听了这话,嗤笑道:“这话说的有趣,本座没做过的事如何证明?那三皇子怎么不去找散播流言那人,让她证明这消息的真伪?” 说罢,他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大盛的方向。 桃源县瘟疫曝露之前,他命人处理了所有证据,不论是试蛊之人,还是手下药奴和死士,皆毁尸灭迹。 凤廷被他带走。 唯一能证明的蛊虫和方录落在了那丑八怪手中,虽然不愿承认,但他太清楚那女人身为医者的仁善和原则,再加上大盛内部的消息。 那蛊虫和方录多半是被毁了。 眼下只要处置好凤廷,就算曲蓁现身说法也是口说无凭,栽赃嫁祸,大离又怎么肯相信一个外人的话? 到时候有离战从中斡旋,此事大可按下。 至于大盛,他自有办法解决。 离战也瞥了眼大盛的方向,那端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男子不知为何给了他极大的压力,令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真是见鬼! “统领觉得呢?” 他鬼使神差的问道。 容瑾笙正思索着朝政要事,骤然被打断,悠悠睁眼,对上其他几人探寻的视线,冷淡道:“两位商议就好,大盛不会插手!” 不插手? 离战和阴司琰等人对视了眼,都有些无语,既然不插手还坐在这儿干什么?看风景? “既然统领这么说了,那小王就姑且信了。” 离战没有底气,不想再招惹他,转向阴司琰道:“我朝关于此事也是众说纷纭,凤廷将军是我父王爱将,又是镇国公独子,失踪之事牵涉甚广,大离既不能因那封书信就问责南疆,也不能因少祭司一两句话就放弃追寻。” “你想如何?” 阴司琰目光掠过离战身后几人,很是配合的问道。 离战话音顿了顿,思忖片刻,“听闻南疆景色秀丽,小王心向往之,可否入南疆小住些日子?” “三皇子是想在南疆境内大肆搜查?” 他语气微凉。 “各退一步罢,小王也是身负父王的嘱托和百官期待,总要做些什么才好交代。” 离战面色不改。 “若本座不允呢?” “少祭司莫要为难小王,若不允的话,我大离就会默认那消息是真,届时两国开战,生灵涂炭,遭殃的可是百姓。” 两人状似友好的商议着,听得身后众人冷汗涔涔。 唯有清楚内幕的容瑾笙与晏晔心底冷笑,看似商议,实则是早就编排好的戏码,为了掩盖那龌龊的交易,拿天下人当傻子! 第909章 不肯退让! 闻言,阴司琰沉吟未语。 那殷柔妩媚到极致的面容上,长眸微睐,辗转流波,道道精光时隐时现,似在衡量利弊。 离战也不催促,一副胜券在握的镇定模样,端过冷茶捧在掌心,心不在焉的摇晃着。 碧绿的茶叶随水波荡漾。 一如众人飘忽不定的心。 晏晔见状传音道:“陛下,要打断吗?” 不能让他们就这样谈成,否则两方言和之后,大盛再出手干预,就显得有些站不住理。 辛苦促成的局面也将彻底失利! “不急。” 容瑾笙悠悠回道,气定神闲的睨了眼两人,凤眸划过抹冷笑。 这两人各怀鬼胎,精于算计,哪里真的能潜心合作? 且看着吧! 大盛无人惊扰,坐的是稳如泰山,不论是为首的黑云骑统领,还是晏晔,皆置身事外,不发一言。 良久,阴司琰才道:“游玩赏景的话,三皇子总不会打算带着那三千虎骑入关吧?” “少祭司是何意?” 离战听出了不对劲,眉峰微压,有些不悦。 “难不成你要小王孤身去查?” 便是带着三千骑兵他都觉得危险,别看阴司琰此人与他暗中合作过,笑眼吟吟,一副随性散漫的姿态。 一旦翻脸,那是半点都不会留情的。 况且南疆那位大祭司野心渐显,谁知道这会不会又是他们布下的一个局,笃定自己投鼠忌器,迫于形势定要彻查此案,引诱他入南疆,好成为他们手中的筹码。 这也未尝没有可能! “骑兵入关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三皇子是要率领大军攻占我南疆王庭呢!传出去声名也不太好听,不如留在此地,本座身为东道主,自然会好生照看三皇子!” 阴司琰也不会同意他率兵入南疆。 这么多的人如牛毛般吹进囚笼关,洒在南疆大地上,太难控制,他们也分不出过多的兵力监视他们。 “少祭司这是诚心要为难小王?” 离战语气乍冷,目光不善的盯着他,怒火要将他烧出个洞来。 两方争执不下,刚还暖的气氛又跌至冰点,剑拔弩张! 这边会谈进展的并不顺利。 曲蓁等人亦是。 望着那半插云霄,犹如天堑的囚笼关城楼,众人不禁陷入沉思,祭酒道:“少主,现在怎么办?” 总不能直接杀进去吧? 那估计他们还没靠近城楼,就会被上面的弩箭射成筛子。 “就快了!” 曲蓁清眸一瞬不瞬的凝视着那城楼,在其他人惊疑的注视中,算好时辰,突然转头看向岳城的方向…… “砰!砰!砰!” 一连几声细响由远及近响起,像是在传递什么讯号。 紫色的烟雾凝结成一个个诡异的图案,转瞬便消失不见,城楼顿起一阵骚动。 不多时,数千骑兵策马自囚笼关而出,往那方向疾驰而去。 从头到尾围观了这一幕的祭酒等人目瞪口呆。 “这是……” 其他人不知情,叶迟在南疆呆了这么久,哪里能不认识? 他眼中精光大盛,“这是南疆最高级别的求救信号,又是岳城方向传来,他们必会调兵查探。” “少主你怎么知道会有这动静?” 祭酒惊异问道。 如果不知,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曲蓁不由得轻笑,看来那人果然守诺,她一边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一边解释道:“我自岳城抽身之时,易容藏在一商队中,特意寻人办了此事,命他们在三方会谈之期,点燃求救信号。” 当时没考虑到乌木格的变故,只想着借岳城的秘密将大军分散,他们好趁势突围。 “南疆的信号弹?主母,你从哪儿弄来的?还有吗?” 叶迟凑上前来谄媚笑道,眼巴巴看着她。 曲蓁不由得好笑,“我也是意外得到的,只有一个还给了那人。” 栖月峡时,刺奴为了保障阴司琰的安全,特意将求救信号塞进了她手中,彼时可能都想过,最后会被她拿来逃生。 听到她这话,叶迟惋惜的摇头,“再多来几个该多好,累都能把他们累死。” 他突然想到一事。 “大军去了岳城,那凤将军被带走的事岂不是瞒不住?主母你不是还想劝着乌木格去帮迦楼圣女吗?他失职被逮,以阴氏的心性,肯定是凶多吉少。” “我猜乌木格此刻已经不在岳城了。” 执念太深往往难以洒脱,乌木格能为了老夫人之死杀狼牙,放她离开,就不会守着岳城等王庭问罪。 处理完老夫人的身后事,多半会离开。 曲蓁默默计算着骑兵的脚程,“再过一个时辰,我们就动身突围!” 她一声令下,众人神色大震动。 纷纷明白了此话的用意。 调离骑兵就是为了分散兵力,囚笼关内骑兵不多,为了赶路驰援大多都被派出,就能避免呆会厮杀时,骑兵策马而出卷入人群,成为绞肉机。 这样一来。 他们活命的机会也能更大些。 众人默默等着最后决战的那刻到来…… 三方会谈也步入尾声。 阴司琰与离战争执不下,谁也不肯让步,离战自恃占据优势,原以为很轻易解决的麻烦变得越发棘手,当下也生了恼意,不客气的将大盛拖下水。 “统领独坐钓鱼台,看了这么久的好戏,也该表明态度了,不然的话大家都还以为大盛是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呢!” 这也是他和阴司琰有所顾及的原因。 阴司琰闻言也稍稍坐正了身子,顺着视线打量着这位深不可测的黑云骑统领。 容瑾笙闻言微微抬眼,“三皇子想听什么呢?” “大军压境,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总不是为了来边关游玩吧?” 离战不允许他再躲避,一针见血的挑明了话。 他顺带又瞥了眼阴司琰的方向,意味深长的道:”早闻黑云骑骁勇善战,始终无缘得见,或许这次,能让小王开个眼界?” “好个开眼界!” 阴司琰瞬间看破他此言的用意,这是想明着拉拢大盛威逼他退让吗? 他哪里是肯吃亏的性子。 当下反唇相讥,“离军征伐迦南关数年,城楼却屹立不倒,坚不可摧,本座还以为三皇子对骁勇善战四字早已刻骨铭心,却原来没有啊!” 第910章 动起手来! 阴司琰故意提及迦南关之战,说话夹枪带棍,激的离战面上笑意顿凝,当即有了怒色。 离朝和大盛大战数年,死伤无数。 始终没能打开迦南关的大门! 这是多少大离儿郎心中的痛,此刻再被提起,觉得羞辱之余,还担心大盛受到挑拨,“结盟”无望! 那他拿什么来逼迫阴司琰低头? 又拿什么给离朝臣民交代,保障自己的地位不被动摇? 南疆少祭司果然阴险! 他思索了下,从容道:“两国已经议和,不说其他,单论如今的大盛帝后曲蓁,她出自曲国公府,而我大离太子与曲家亦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有这层关系在,总比同南疆要亲厚些。” “是吗?” 这种自欺欺人的说法听得阴司琰直发笑。 他毫不顾忌的扯着嘴角笑刮了眼离战,也不反驳,转向大盛特使,不管他们怎么争论,都无法改变大盛的态度。 他之所以迟迟不愿牵扯大盛入局,就是吃不准容瑾笙调遣大军压境,究竟是为了被拦在囚笼关之后的那个丑八怪,还是与大离达成了某种协定,准备借机吞并南疆。 后者,总要更靠谱些。 毕竟皇家无情,任谁来算,都不相信一个帝王会为了个女人如此大动干戈! 心中答案有了倾斜,阴司琰还是在特使开口表态之前,从容淡定的撂出句话。 “今日之后,囚笼关会解除封锁。” 他已经退让。 如果大军是为曲蓁而来,他就该偃旗息鼓,耐心等待。 如果不是…… 那南疆就该好好盘算下如何处理眼下的局面了! 所有人屏息以待,都在等着大盛的答复,离战眉峰紧锁,不知何时起,背上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风萧索,天地寂静。 眼前那黑袍随风而动,墨发乱舞,分明安静的坐着,却让人有种被压的喘不过气的感觉。 良久,容瑾笙缓缓开口。 “未见结果,大盛,不会退兵。” 他这句话算是回应。 阴司琰稍稍松了口气,听他的意思,没见到曲蓁之前,是不会撤离大军的! 可几乎瞬间他就觉得不对劲。 莫非真的像那个荒谬的猜测一般,容瑾笙新皇登基,不顾北境战事,调兵压境就是为了逼迫他放人? 这数万万之众,就为了个女人? 真是色令智昏,荒唐至极! 他这般想着,心底却没有丝毫快意,反而无端的涌起一股怒火和鄙夷,气他趁势逼迫南疆低头,更看不起他为了个女人自毁江山,视战火如同儿戏! “本座金口玉言,你们陛下会得偿所愿的。” 他语气又是讥讽又是散漫。 一时间听不出到底是何用意。 容瑾笙凤眸微眯了下,望向阴司琰没有接话,倒是离战处境显得尤为尴尬,这算是变相的拒绝他抛出的橄榄枝。 不识好歹的东西! 他对上阴司琰促狭的目光,袖中的拳头紧了紧,强忍着不适瞥过头去,“孤身入南疆,小王绝不答应,我身后的大离铁骑,也不会答应。” 帝位之争已入白热化。 离开白苏城已经是冒险,在南疆耽搁时间他也能忍,可要孤身犯险,将自己置身狼窝之中,绝无可能! 矛盾又回到最初。 两人争锋相对,议不出个结果来。 容瑾笙和晏晔对视了眼,嘲讽的轻勾了下唇角。 “依陛下看,最后谁会赢?” 晏晔传音问道。 “阴司琰。” 他答得毫不犹豫。 大盛退出此局后,离战孤掌难鸣,再加上他身后紧盯着此事的大离国师和凤家,他半步都退不得。 南疆之行在所难免,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必须跳。 相比起他,阴司琰的顾忌则少的多。 没了蓁蓁,大盛就没有理由对南疆用兵,他只需面对大离,逼急了大不了抖出凤廷是被离战卖给南疆的,届时凤家与皇室反目,倒戈相向,必然会成为大离帝位之争的一记重锤。 他不敢的! 所以,离战必输! 这也是他和离墨淞筹划促成此事的目的,两国大军压境,迫使南疆放出蓁蓁,逼离战,入南疆! 晏晔看他乾坤尽在掌中的凌然傲气,不禁轻笑,“看来陛下早已有了决策。” “离战,太碍眼了!” 容瑾笙不置可否,清淡的眸底一抹杀意转瞬即逝,快的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晏晔点头,“这位离三皇子野心太大,可惜,没有足够的脑子。” “他不足为虑,只是,那位国师比较棘手。” “是友非敌,不必理会。” 八个字彻底打消了晏晔心中的顾虑。 任凭外界波诡云谲,巨浪滔天,这都不关他们的事,大离也好,南疆也罢,想怎么闹腾都行。 对他们而言最重要的。 是接回铃铛! 倘若阴司琰所言非虚的话,不久之后,他们就能在天门关内看到她了,这一趟,当真好艰险! 那边阴司琰和离战的商议终于落定。 如他们所料,离战最后还是答应了阴司琰的条件,不过双方各有退让,允许他带五百人马入关。 离战脸色难看的出奇。 “那就这么说定了,等我清点好随行之人,明日就动身。” 入南疆是他的态度,给凤家一个交代。 至于那失踪多时的凤廷是肯定找不到的,这一点,他和阴司琰心知肚明。 “静候三皇子驾临。” 阴司琰也没有起身,就那样散漫的靠在椅背上,终于端起那在手中已经放凉的参茶,一饮而尽。 离战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尽量维持着贵族礼仪与他告辞后,转身准备离开。 众人也准备散去。 就在这时,那囚笼关上空突然“咻”的一声,碧蓝的晴空上绽开朵烟花来。 阴司琰和容瑾笙几乎同时站起,望向那处。 “宸王府的求救信号!” 容瑾笙双目如刃,刮向阴司琰,“这就是少祭司的诚意?” 闻言,晏晔及身后众人也都怒视着南疆的方向,心中咯噔一下,卷起了无边怒火。 “不是!” 阴司琰遥望着囚笼关,一时间也变了脸色,“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本座这就回去!” 他分明吩咐过守城将领。 一旦丑八怪几人露面,就直接打开城门,任她通行,怎么还会打起来? 这不是诚心拆台嘛! 第911章 算无遗策! 发生了这等变故,离战也止住了离去的步伐,转而看着几人。 阴司琰足尖轻点,朝着身后的战马赶去,姜黎二老见状,忙起身拱手道:“大人若不放心,不妨与我等同去看看。” 好容易解决这麻烦,关键时候,谁也不想开罪大盛。 容瑾笙二话不说,翻身跃上暗卫牵来的快马,带着风愁和血手,以及晏晔几人紧随其后,朝着囚笼关赶去。 为威慑南疆。 天门关内二十万大军齐齐出城,列阵立于野原之上,隔着旷野与囚笼关相望,只要稍有不对,他们势必会一鼓作气,杀入关内! “该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阴司琰疾驰回城,守城的士兵远远瞧见他,慌忙打开城门,任由他们疾驰而入。 之后不久,又见姜黎二老陪同几人赶来,话都不敢多说就立即让路,待他们离开之后,才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瞧见没有,刚过去的是大盛的将军,还有那名震天下的黑云骑统领,那一身杀气骇的我刚才腿肚子一直打摆子,险些都站不稳。” “岳城刚出事大盛的人就进了南疆,我看这次麻烦了。” “别是大离那边还没安抚好,又招惹了大盛,两军压境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兄弟,哎!” “阿虎他们都没了,就算不打仗,未必也能活得多长久。” “够了,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都是南疆的子民,大祭司有命,我等岂能违抗?倘若少许的牺牲能换来南疆长久的太平,那把我的命拿去就好了。” “哪儿有什么长久的太平,别自自欺人了。” 众人低声议论着,望着那些策马而去的人影,心中仍有无限的猜测与好奇。 可惜,他们不能擅离职守,去看这场热闹了。 囚笼关内城。 无数的羽箭自城楼激射而下,如漫天细雨,道道冷光带着凌厉的杀意破空而来,势要将他们串成刺猬。 祭酒等人只是一试探,之后远远避开。 城楼被那信号骇的又是好一阵骚动,调兵遣将,还搬上了滚石和火油,就像是沉睡的野兽被唤醒,正呲牙裂嘴的要将他们撕成碎片。 众人站在远处,望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模样,不禁抽了下嘴角。 “主母,这就是你说的良策?” 未免,也过分嚣张了! 叶迟哭笑不得,他们当着南疆大军的面儿,二话不说,直接放信号求援,那边是能看到不假,可当大军攻来,说不定他们早就被碾成肉泥了。 “不出半刻,必有大军杀来!” 城楼下受限颇多,又有落石之危,他们站的远些,没有骑兵来的都是步兵,尚有一战之力。 只要拖延时间到援兵赶到就好。 “可是援兵,要攻下囚笼关……” 这么容易的话,早就直接杀到南疆王庭了。 “谁说要攻下囚笼关了?” 曲蓁望着那缓缓打开的城门,无数将士犹如断闸的洪水般涌了出来,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心惊。 祭酒等人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已经有了殊死决战的信念! 她见状宽慰道:“别急,打不起来!” 骑兵已经远去,就算察觉囚笼关出事,一时半会也无法回援,至于眼前的大军…… 会有人收拾的! “为什么?” 祭酒等人虽然很相信她的判断,但在这么多将士面前,还是觉得心底打鼓。 “你们别忘了,他们此刻正在议事,南疆与大离对立已是事实,这种状况之下,惊见求救信号,晏将军他们定然会发难,南疆为了让大盛保持中立,不会在此时逆势而为,将关系生生恶化。” 曲蓁负手而立,感受着那铺面而来的杀意,目之所及,皆是冷刃寒光,光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们。 他们一行数十人,在这大军面前,渺小的犹如蝼蚁。 哪怕武功再高强,都经不住车轮战,动起手来,势必会被生生耗死在此地。 幸好! 幸好天门关有阿渊,汴京有他在,否则面对这数万大军,她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冲杀出去。 叶迟最先反应过来,“所以,他们会大开囚笼关,任由援兵入内,我们也能毫发无伤的离开?” “嗯!” 曲蓁点点头。 “南疆为了不多树敌,在大军威胁之下,肯定会做出退让,开放边境,任由我们离去是迟早的事,再等等不就好了?主母为何还要闹出岳城那出?” 有人疑惑的问道,“这样一来,岂不是将凤将军离开之事暴露?被他们知道我们查到了岳城,在情况不明的时候,他们怎肯放任我们离开?” “你也说了情况不明!” 曲蓁清冷的眸子染上些许笑意,环顾一周,轻道:“没有证据就是诬陷,这不是南疆惯用的招数吗?那他凭什么留下我们?” “原来是这个意思!” 祭酒猛地一砸掌心。 “怪不得少主提前用药材为凤将军改头换面,混在我们中间,这样一来,我们能早些离开南疆,还能避开大离,悄无声息的隐去凤将军踪迹,争取更多治疗的时间。” “不错!” 她扬眉望向那逐渐逼近的大军,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不见丝毫惧色,“只是你说漏了一点,我命人在岳城方向放信号,一来是分散兵力,免生意外,二来……” “就是要让阴司琰知道,凤廷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未知才是人心底最大的恐惧。 凤廷干系重大,本该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偏生失去了踪迹,南疆、大离、大盛都有可能。 三洲之地,广袤无垠。 想要找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最可怕的是,他们还不知道凤廷会在何时,从哪个人手中蹦出来,成为见证阴氏罪孽最凌厉的一把刀,插在他们的心口上! 阴氏的未来,必然要在寝食难安的惶恐中渡过了! 她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极淡,却令人观之胆寒! 云淡风轻间,掌控全局,将南疆少祭司玩弄于股掌之中,每一方都没能逃得过算计,每个人都是棋子。 这样的女子,为敌太过可怕! 幸好,幸好他们是一边的…… 第912章 t踏出囚笼关! 敌军如潮水般朝他们涌来,风云变色,狂沙席卷。 除曲蓁外,其他人纵然知晓万事已在掌握之中,面对如此多的兵卒,握着长剑的手还是不自觉地冒汗。 十米、五米、三米…… 冲在最前的士兵已经踏入警戒线,危险近在咫尺! 祭酒同叶迟对视了眼,不约而同的挡在曲蓁身前,其他众人见状,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在她周围,持剑对外,准备厮杀! 等人来救的同时,他们必先自救! “主母,看来他们赶不及了……” 叶迟忧心忡忡的说道,眺望着城门的方向,只看到那源源不断涌来的南疆士兵,而援兵,没有踪影! “赶不及就杀出去,保护少主!” 祭酒大喝,周身内里流转,杀意大涨! 一股凌厉与决绝赴死的气势在众人间攀升,他们眉眼冷峻坚定,蕴着无与伦比的锐气,没有畏惧,没有胆怯,没有逃避! 几乎所有人心里都是同样的想法! 他们谁都可以死在这儿,但,哪怕以血肉之躯为刀为盾,也要替主母杀出条生路来! “杀——” 敌军逼近,叶迟等人再不犹豫,提剑就要往前冲去。 曲蓁却倏地横臂挡住他们,心有感应般抬眸望向那城楼方向,清眸中露出抹释然来,“他们来了!” 急促的马蹄声在万人嘶吼中被全然覆盖,几乎难以察觉。 可在她耳中犹如被放大般,清晰可闻。 来了,他们来接她回家了! “快看,是黑云骑!” 一声惊呼,众人的动作不约而同的停下,那黑袍猎猎,鬼面银冠的几人夹杂在人流中,如利剑般撕开道口子,朝着他们冲来。 “不知道来的是哪位统领?” “晏将军也来了!” “这下好了,我还以为今天真要赔在这儿呢!” “……” 长舒口气。 与此同时,敌军将士弯刀刚挥下,这辽阔的天地间便登时响起一阵急促的鼓声,低沉厚重,声声摄人! “退兵回营?” 他们也愣住了,刀尖缓缓抬起,往后退了几步,面面相觑,最终耐不住军令如山,井然有序的往城楼处退回。 曲蓁望着他们撤军,又望向城楼方向,便见姜黎二老立在战鼓旁,正回看这方。 马蹄声由远及近。 众人不禁露出些喜色来。 晏晔等人飞身下马,朝着曲蓁围去,“铃铛,你没事吧?” “主母!” “娘娘!” “受伤了吗?” 七嘴八舌的问候,曲蓁被吵得大脑有些发昏,笑道:“一个一个说,都快听不清楚了,我没事,没受伤,你们来的很及时!” 就差一点,就要打起来了! 幸好他们赶上了。 “那就好,我们都担心坏了,真要是有什么损伤,陛下非扒了我们的皮!” “多日不见,主母依旧是英姿勃发,巾帼不让须眉,属下佩服!” “主母!” 熟悉的声音接连响起,曲蓁同晏晔点头打过招呼后,蓦地回头,“你们怎么也来了?” 汴京那边能离人了吗? 风愁和血手看到她都有些激动,按耐住心中的狂喜,风愁玩笑道:“这么大的事儿,主子怎么可能放心交给旁人?自然是要亲自过问的!” 他说着满含深意的瞥了眼沉默站在一旁的人影,心底窃笑。 好容易见到主母,又碍于阴司琰不得直接相认。 他们主子这会……快憋疯了吧! 他说的隐晦,也没人察觉不对,叶迟正与血手等人打招呼,蛛楼的人立在旁边看着,笑得开怀。 曲蓁听他说起汴京那人,有刹那的晃神,没察觉话中深意,只敛眸笑了笑。 见到风愁与血手,竟让她生出了些许错觉,觉得她离汴京很近,离那个人,也很近。 思念在心底疯涨。 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回京! 可眼下,还要应付完这些麻烦! “少祭司,我们可以走了吗?” 曲蓁径直问道。 阴司琰眯眼笑得散漫而妖媚,眼底压抑着怒色和旁的情绪,说出口的话又极为平和,“自然,只是下次,可别在我南疆地界上乱走了,再被逮住,本座也很苦恼的,你说对吗?皇后娘娘!” 最后四字他咬的极重。 隐约能听到磨牙的声音。 “逮住吗?” 曲蓁嗤笑了声,也没再多说,看来阴司琰来的太急,还不知道岳城那边的消息,离开南疆前留下的这份大礼,但愿他会喜欢! 阴司琰听出她话中的嘲讽之意,笑意渐淡了些,余光瞥见身侧的黑云骑几人,难得没再出言为难。 侧过身,让开路来。 挥袖转身,背对着众人,送客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他实在不想再看到这张得意的脸了,丑八怪! “那我等就不打扰了少祭司了。” 晏晔拱手,诧异的看了眼自来了这儿就未发一言的容瑾笙,搞不清他在想什么,明明……他千里迢迢的赶到了边关,见到她,却一言未发。 念落,只听阴司琰不冷不热道:“恕不远送!” 谁要他送! 叶迟等人没好气的瞥了眼那背影,纷纷翻身上马,跟在曲蓁和晏晔身后往囚笼关城楼而去。 他们,回家了! 城楼口南疆兵卒怒视着他们,一个个眼睛瞪得铜铃大小。 尤其是看向晏晔时,凶悍的目光似是要将他撕碎。 数月僵持,虽然没有爆发大战,但小规模的交锋不下十次,对于这个用兵诡谲,难以琢磨路数的狼军战神,他们真是恨得咬牙切齿。 死在他手中的弟兄不胜其数。 他居然敢不带亲随,踏入囚笼关。 简直猖獗! “将军,我们当真要眼睁睁看他们……” 有人忍不住怒火,压低声音问道。 守将叹气,“这是上面的意思,军令如山,听令行事就好!” 议论声不断。 大多都不太友善。 不过曲蓁等人并不放在心里,两国交战,死伤无数,有些血恨虽不是他们本意,但立场相悖就注定了结果。 不论是大离,南疆,或是北戎,他们从未主动挑衅,却也绝不容忍他国觊觎疆土半分! 这是底线! 出了囚笼关的那刻,压在众人心头的巨石纷纷落地,“终于,回来了……” 第913章 尘埃落定,回营! 他们身影彻底消失在囚笼关的那刻。 南疆境内,距离关口不远处的一座高峰之上,一女子不舍的收回视线,艳美绝伦的面上满是遗憾,“这一走,又不知道何时才能见了。” 她们总是这样,短暂的相聚,长久的离别。 身后的男子揽住她的肩膀,望着天门关的方向苦涩道:“只要活着,总有相见的一日。” “鹤仙儿回家了,那你呢?不回去看看吗?” 迦楼侧首看他,语气温婉,“南疆的局势已经稳定了,只要我不露面,他们就拿我没有办法,你若是挂心我,那大可……” “又想说大可不必?” 曲弈掩去眼底的苦涩与思念,收回视线,没好气的在她肩膀惩罚似的捏了下,“你这嘴硬的毛病倒是和蓁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当然,近朱者赤。” 她话音轻松中掺杂了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实际上她心里都明白,孤身留在南疆的曲弈有多苦,多想念汴京的人和事,多想回去! 可为了她才不得不按耐住那份感情。 甚至怕她难过自责,从不敢外露半分。 “没在夸你!” 曲弈好笑的瞪她,抚着她滚圆的孕肚,含笑道:“别替我操心了,等你生下孩子,南疆这边彻底安稳后,我们一起回趟汴京,总要正式拜会下的。” “拜会……” 迦楼面色有些古怪。 “怎么?你不愿意?” “倒也不是。” 迦楼苦笑,视线往下瞥了眼,又看了眼他,“未经你爹娘首肯,我们在南疆成婚生子,又将你拘在此处这么久,他们会不会……” 迟疑很久,她才吐出后半句话,“会不会讨厌我?” “不会!” 曲弈毫不犹豫的摇头,“我爹娘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就算怪,那也是怪我这个儿子处事不周,令他们二老伤心,断没有迁怒你的道理。” “若有什么责罚,我扛着就是。” “还有我们!” 迦楼骤然松了口气,堆积在心头的郁气散去,笑意明媚,正色道:“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给爹娘赔罪。” “好!” “看在孙子的份上,总不会太过为难我们?” “当然!” 曲弈被她这反常的态度逗乐,揶揄道:“怎么?还有圣女大人没底气的事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最先还感慨蓁儿太过厉害,容瑾笙娶了她难免过的‘艰难’,谁知他喜欢这个也不遑多让。 性子要强又固执。 心思缜密,于朝政颇有见地,处理起事务来手段凌厉,毫不拖泥带水,迦氏一族原本崩溃散乱的局面在短短时日,已经能有条不紊的进行了。 就连今日之事也在她的算计中。 知道信鸽传播消息,知道离盛大军压境,知道阴司琰必会退让,知道一切都是有惊无险…… 分明都知道。 还是不顾身怀六甲的艰辛,一路赶到边关,就为了能再送蓁儿最后一程…… 她们两人的感情之深,早已超越了血亲。 “你敢笑话我?” 迦楼听他打趣,手捏上他腰间,威胁的笑:“说起来该担心也不是我,曲公子,你莫不是忘了,他日我登基,就是南疆女王,而你,是要做我王夫的!” 谁嫁谁娶? 她总归都不是最头疼的那个! “没良心的女人!” 曲弈摇头失笑,也不和她争执,顺从的连声应道:“是是是,你说的都对,走吧,回去了!” 山顶风大,不宜久留。 玩笑冲淡了离别的哀伤,迦楼最后看了眼天门关的方向,笑道:“嗯,我们也该回去了,早些料理好这边的事务我们就大婚,总不能让你这样没名没分的跟着我……” 这话说的…… 曲弈满头黑线,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后者无所畏惧的大笑,银铃般的声音传出好远…… 曲蓁并不知道迦楼特意赶来囚笼关送她。 踏入大盛边境的刹那。 前所未有的轻松。 “统领,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叶迟策马走到风愁身侧,低声问道。 风愁笑瞥他一眼,“怎么说?” “泉微统领啊,他平日里是除了您之外话最多的,怎么今日打从露面就变成了哑巴?” “他啊!” 风愁笑得意味深长,“可能是在谋划着什么大事吧!” “大事?除了接回主母,还有其他大事吗?” 叶迟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敬佩的感慨道:“不愧是主子的左膀右臂,果真尽职尽责!” “你说的对!哈哈哈哈……” 风愁低头闷笑,肩膀一抽一抽的险些破功,尽职尽责是对的,不过,可不是像他想的那样! 人家想尽的,是夫妻之责! 叶迟被他笑得有些愣,不知所以的摸了摸后脑勺,疑惑的看向血手,“我说错什么了?” 血手无奈摇头。 这厮是越发大胆了,敢看主子的笑话。 要不是这会主子一门心思扑在主母身上,他肯定得遭殃! “进了军营里不要乱说话。” 他只得低声警告了句。 风愁乐不可支,众人问不出所以然来,就自顾自的聊天去了,一路直入天门关,进了内城,军营守备森严,见了晏晔等人忙放行入内。 “将军,你们可回来了!” 早就得了消息候在外面的几人涌了上来,目光急切的在人群中扫掠,最终凝在那抹青衣身上。 “姑娘!” “曲姑娘!” 霍百川等人大喜,脱口而出,晏晔扫了眼身后众人,捂嘴轻咳了声,佯怒道:“没规矩,要叫娘娘!” “对啊,看我这脑子!” 蒋大海一拍脑门,大笑道:“如今姑娘已经是陛下的发妻,大盛的国母了!” “愣着干什么?快行礼啊!” 几人互相拉扯着正要跪下,曲蓁忙道:“几位将军不必多礼,在外面没那么多规矩。” “娘娘还是和以前一样,都没什么变化。” “南疆那边很危险吧?受伤了吗?要不要叫军医来瞧瞧?” “娘娘自己就是大夫!” “……” 霍百川等人围着曲蓁,热情异常的说着话,晏晔看了眼身旁已经气四溢,耐心耗尽的某人,暗笑着替曲蓁解了围。 “好了,都围在这儿像什么话,娘娘刚从南疆回来,让她去歇息吧!” 晏晔按下意犹未尽的几人,转头说道:“本将还有军务在身,就劳烦统领送娘娘过去了!” 第914章 讨债,圆房? “泉微”点点头,看了眼曲蓁,转身就走。 “快去吧,这些人我会安置妥当的。” 晏晔冷硬的语调柔软了些。 霍百川等人也知道来日方长,不好再缠着他,便扭头去和叶迟等人说话。 曲蓁知道他办事妥当,也不担心。 转身……跟了上去。 迎面走来的将士纷纷好奇打量着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人,军营中难见女子,更何况是这么绝色的女子,当下觉得新鲜,不免多看两眼。 前面的人影脚步顿止。 直等着曲蓁走到身侧,才眼带冷意的四顾一周,目之所及,皆胆寒战粟,顾不得欣赏美色,逃也般溜走。 曲蓁望着他。 要说在野原之时被分了心神,没有察觉到异样,那回来的这一路也足够她分辨清楚了。 什么泉微! 什么黑云骑统领,分明是……容瑾笙! 鬼面之下凤眸温柔,蕴着浓烈的思念与专注,那双手,那个人,是她最亲近的,深深刻在心底的! 绝不会错! “你……” “走吧!” 容瑾笙看到那样的眼神,心被什么东西猛地戳中了,那一瞬间,他竟想不顾一切的把她揽入怀中,揉碎了融入身体里。 她认出来了! 心中雀跃,酸涩、想念、怜惜等等情绪糅杂在一起,在胸腔中如浪潮翻动,无法遏制。 他看了眼四周的兵卒。 稍稍冷静了些,他如今是泉微,她是帝后,无法肆意而为,直等着与曲蓁进了黑云骑戒备的范围,再忍不住! 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大步流星往营帐走去! 进了帐子撂下帘,他直接将她放在榻上,“容……” 不等她开口,铺天盖地的亲吻落下,堵回了那些声音。 温凉的唇瓣落在她的眉眼,脸颊、脖颈、甚至是耳垂,最后摄住唇瓣,反复的啃咬舔舐,辗转厮磨。 “蓁蓁、蓁蓁、蓁蓁……” 一声声细碎而含糊的呼唤,带着些许思念、疯狂的,霸道的席卷过她唇间每一处柔软。 周身被他身上的竹香包裹。 几乎瞬间就将她化作春水,软软的倒在榻上任由那如狂风般席卷而来的浪潮将她吞没。 他的指尖每过一处。 她就不自觉地颤粟。 发髻何时散了,她不知,衣带何时松了,她不知,细嫩的肩头曝露在空气中,凉的她有些恍惚的神色骤然清醒几分。 “容,容瑾笙……” 曲蓁躲避着那无处不在的触碰,艰难开口,“外面,外面有人……” “没人敢进来。” “还,还是白天……” 她气喘吁吁的按住那四处游走的手,“别乱来……” 容瑾笙半撑在她身上,凤眸凝视着她,隐有受伤,“你不愿?” “不是,我……” 不等她话说完。 “那就够了。” 他俯身,惩罚似的在她肩头轻咬了口,“蓁蓁,那晚你自己说的,要补偿我,如今,该还债了!” 话落,他手指灵活的抽出她腰带。 取出簪子。 青丝如绸缎般光滑,霎时流泻铺满床榻,那清冷雪白的面色因动情,染上了些许红晕,像粉嫩的桃花,艳丽的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她微微阖眸,紧张的攥着榻下的褥子。 脖颈隐有汗渍渗出。 似是认命般。 “那就,还债吧!” 闻言,容瑾笙不由好笑,这根不解风情的木头就连情话都说的这般生硬,活像是要上刑场。 “我等你太久了。” 他道。 曲蓁睁眼,迎上那双眸子,温柔的倒映着她的面容,那样专注而深情的望着她,轻声道:“容瑾笙,我很想你。” 她以为要回京才能见到他的。 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边关。 他,来接她回家! 失落被欢喜填满,身子被他点燃,重新靠在他怀中,看着他,念着他,便是连‘容瑾笙’三个字想起来,都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她环住他的脖颈,微微仰头,“圆房!” 话音柔软而娇媚。 如一团火,彻底燃烧了容瑾笙最后的理智,他重新俯身,身影交错纠缠,云雨巫山,一切春色都被帘幕掩去…… 直到晚膳时分。 曲蓁和“泉微”都没有出现。 晏晔命人杀了只整羊,众人围着篝火而坐,羊被架在棍子上,烧的油滋滋的往下掉,香味四溢。 霍百川搅动着棍子,熟练的往上撒着调料。 “这是我最拿手的烤全羊,待会让你们也尝尝,保管你们把自己的手都一起吃进去!” “真会吹!” “口说无凭,尝过你就知道了。” 几人拌着嘴。 “酒来了!我跟你们说啊,这边关的老酒酒劲浓烈,可不是汴京那些汤水能比的,喝不了就早说,别待会醉死过去还要找人照顾!” 蒋大海勾着叶迟的肩,招呼着手下搬来了几坛。 “军营禁酒,平日里我们可是碰都不敢碰,也就是托你们的福,将军才特许拿来这么几坛,可别给糟蹋了。” “废话那么多,赶紧给满上!” 其他人看不过去,纷纷去抢。 众人顿时闹作一团。 晏晔笑看着这幕,也没制止,来了天门关之后,许久不曾见到故人,也不曾这么热闹。 好不容易南疆罢战。 让他们也好好放松下! “对了,姑娘……呸,娘娘呢?你们谁见过她了?瞧我这张嘴,就是改不过来。” 霍百川四下看了眼,大喊道。 “回来之后就没见着人了啊,可能还在帐子里休息吧,我去叫她!” 蒋大海站起身来,胡八鬼也嚷嚷着要一起去。 风愁对血手使了个眼色,忙一人一个拉着重新坐了下来,“主母她在南疆奔波数日,肯定是精疲力竭,好不容易休息会,你们就别去吵他了。” 况且有黑云骑守着,他们也进不去。 “那也不能不吃饭啊,这烤羊可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蒋大海不禁嘀咕。 “别管她,晚些时候会有人准备的。” 风愁窃笑着将他按下,倒了碗酒递给他,“月色正好,来,喝酒喝酒!” “好!” 酒虫被勾起,蒋大海忙端过一饮而尽,袖子往嘴上一抹,大笑道:“痛快!” “都愣着干什么,喝酒啊!” “喝,都给喝趴下!” 嚣张的叫喊与笑骂声交织在一起,震散了阴云,月儿害羞的探出脸来,静谧温柔的笼罩着这大地。 月正圆,人团圆! 第915章 滋补? 夜半,众人喝的酩酊大醉。 晏晔招呼着人将他们各自扶回帐中,迎着月色登上了城楼,这一刻,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一贯冷峻的神情像是被什么化开般,透着些许的释然和温和。 “这么晚了,将军还不去歇息吗?” 风愁缓步走来,与他并肩而立,笑吟吟的问道。 “风统领不也没睡吗?” 晏晔话落,两人相视而笑。 头顶星河璀璨,长灯如昼,莹莹之火驱散了他们身上月光的冷霜,凉风拂面,风愁的酒意散了些,摇摇头青轻道:“将军与世子爷的脾性大相径庭,他若有将军在主母心里的半点份量,也断不会如此洒脱的放手。” 意识到他们都误会了此间情谊。 晏晔也没过多解释,淡淡一笑,“阿峥性子要强,不肯服输。终有日会想明白的。” 这世上许多事都能争,唯有感情不行。 他这个弟弟太骄傲,太自负,太固执,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未尝过求而不得的滋味,铃铛于他是心魔是执念,是放不下且不愿放下的特殊。 可他不是。 他所愿,愿铃铛所愿皆可达成。 如此,足矣。 “晏峥已经是废帝的摄政王,领军驻扎江北,几十万大军在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至于晏家其他人,都在邺城呆着,荣华依旧,宠眷不衰,位极人臣,只是听说老爷子染了风寒,缠绵病榻一直未愈……” 刻意回避多时的消息钻入耳中。 晏晔面上有瞬间的紧绷,很快消逝,“风统领想问什么?” “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晏家劳苦功高,当年纵因欺瞒而有附逆之嫌,但终究不似冷鸿轩那般后路断尽,为何要舍下一切,不顾百年世族的名誉,追随废帝北上?” 风愁留意着他每一个表情。 想从中看出些端倪来,可惜晏晔也只是淡淡摇头,“我也不知。” 他幼年就被送往军中历练,多年不理族中事宜,要不是那次被大离算计中毒,也不会回京,牵扯到那些争斗中去。 有些事,他并不比外人了解的更清楚。 风愁观他神色,看不出什么异样,也不禁叹了口气,“可惜了,晏家世代从军,护卫大盛,数百年沉淀与声誉,就要断送在他们手里。” 谋逆! 这个罪名落在头上,就像是被钉上了耻辱柱。 遭世人唾骂,遗臭万年。 晏晔心中戚然,没有应声。 他心中始终存着疑惑与不安,在这件事上,任他如何绞尽脑汁,都想不明白祖父做出这个决策的用意,或许,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风愁看了他一眼,也再不多言。 事已至此,只能顺势而行,不论是晏家,还是晏峥,他们都是时局的洪流之下随波而动的一叶扁舟,半点都左右不了什么。 是生是灭,交付天意罢了! 驻足迎风良久,两人先后下了城楼,回帐歇息。营地中将士井然有序的巡逻戒备,护卫着天门关及身后辽阔疆域的百姓,犹如道坚固的壁垒,将所有的动荡都死死拦在关外。 一连两日,曲蓁和“泉微”都没有露面。 霍百川等人旁敲侧击的打听了好几次没有结果,索性放宽心各自操练去了,只吩咐人守着,一旦看到曲蓁就立即通知他们。 要知道军营里流传着关于她的神话,使得每个人都对于这位新后,充满了期待与好奇! 曲蓁对此浑然不知。 她只知道整个人犹如散架了般,便是连抬指都懒得,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幽幽睁眼,简直是懒散的超越了生平之极致。 都怪他! 她缓缓坐起身。 容瑾笙听了动静,放下手中的书卷,“醒了?” “什么时辰了?” “近午时了。” 容瑾笙那双凤眸笑吟吟的含着温柔,走来扶她靠在怀中,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腰间轻抚着,“看来当真是累坏了……” 闻言,她身子微僵,拍开那手,略恼道:“不许再乱来了。” 她已经许久没出去走动。 还不知外界都如何了。 这人着实……缠人的紧! “蓁蓁!” 容瑾笙望着她如避蛇蝎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好好好,都听你的还不成吗?先起来洗漱,用过午膳后我们四处去转转。” 难得忙里偷闲,初来天门关,他也想领略下大盛的边疆风情。 “好!” 曲蓁接过他新准备的衣裙,蓦地想起什么,“我原先的衣裳呢?” “收起来了。” 说到这儿,他如画的容颜上掠过抹赧然之色,瞥开视线,“已经破了许多,穿不得了。” 她正穿衣的手微僵,玉面绯红,咬唇没有说话,迅速将自己整理妥当,便按照他指的位置找到了那套衣裙,拎起来一看,果然是……残破不堪,惨不忍睹! 见证着那日的疯狂和热烈。 “你找它做什么?” 容瑾笙尾巴般跟了过来,从背后环住她的腰肢,下颌抵在她肩窝处,亲昵的用鼻尖蹭着脖颈。 曲蓁略略避开了些,在里面翻找。 “找到了!” 她取出那木盒,在他眼前晃了晃,“礼物!” “给我的?” 容瑾笙有些意外,当下也不再赖着她,抬手接过,打开一看,却是一对手钏。 “这是……” “南疆特有的六瓣月灵花,传说拜月祈福,便可在月神的见证下,保佑两人举案齐眉至白头。” 曲蓁面上红晕更甚。 容瑾笙愣怔瞬间,凤眸洋溢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我很喜欢。” 他的蓁蓁,终于长大了! 在那双浓烈的几乎要将她化开的注视中,她将月灵花手钏戴在他手腕上,雪白的肌肤的称的那红豆如鲜血般娇艳欲滴。 如她想象那般,很称他! 容瑾笙垂眸看了眼,轻轻摇晃了下,牵着曲蓁往桌子走去,笑得有些玩味,“这些都是风愁特意送来的,都是你喜欢的菜色!” 她对吃食不甚讲究。 府中的人几乎都记住那调单的喜好。 曲蓁落座,轻扫了眼,视线最终凝在那汤盅上,嘴角微抽,“你确定我喜欢吃这个?” 第916章 营中非议 宽大的桌案上摆着七八种菜色。 有鸡有鱼有羹汤,皆为药膳,最是滋补,尤其是这盅汤! “不喜欢?” 容瑾笙微微挑眉,嘴角噙着笑,“好歹也是风愁一番心意,就这么糟蹋了实在可惜……” 曲蓁接过,用勺子在其中搅弄了一二,舀起一勺仔细端详着,“这汤里有川牛膝、当归身、淮熟地黄、天门冬、以上四味药以酒煮烂捣碎,加入淘洗好的鲜米,以瓦盆盛之加入锅中点火,以文武火熬煮,再加去白陈皮、枸杞、干姜、侧柏叶等,卯辰蒸起,申酉时止,耗时耗力,方得这一盅药膳。” 她精通医术,根据熟食就能分辨出大概的烹制过程。 这一点容瑾笙并不奇怪。 他白玉般的手端过碗,仔细盛满,递给她,“既然如此,那你就多吃点。” “我可消受不起。” 曲蓁忙抬手推着那碗,瞧出了他的戏谑打趣,眼底浮现抹古怪的笑意,慢条斯理道:“这药膳是好东西,能固本培元,温坎水、降离火,不过……” 她故意顿了下。 不知为何,看着那浅笑吟吟,清冷中透着丝妩媚风情的面容,容瑾笙心底咯噔一下,生出些不详的预感来。 “不过什么?” 他身子略略僵硬。 曲蓁视若无睹,微微倾身凑近他,话音含笑:“不过啊,这药膳是为虚劳房事之人,壮阳补肾之用,不是给我准备的,容公子……” 尾音拖得很长,带着些俏皮的轻颤,像是竭力憋笑。 壮阳补肾! 容瑾笙雪颜霎时一黑到底,端着碗的手都不自觉地有些打颤,皮笑肉不笑道:“是吗?” 很好! 真是他贴心的好下属! “当然!” 曲蓁学着他的语调,很是欣慰的点头,“容公子,这可是风愁的一番心意,不喝就太可惜了……” 这分明是在看他的笑话! 容瑾笙凝望着眼前这张笑靥如花的脸,想起些什么,心中的羞恼霎时褪去,面上由阴转晴,瞬间恢复以往的温和无害,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是啊,不能浪费。” 这样的眼神…… 曲蓁冷不丁打了个寒颤,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了下。 她,是不是说错话了! 容瑾笙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对外唤道:“来人!” 帐外当即有人应声,掀帘而入,低埋着脑袋不敢抬头,“主子有何吩咐?” “把这盅药膳拿去给风愁,就说是朕赏赐给他的,记住,必须盯着他一滴不剩的喝完!” 影卫接过,道了声“遵命”,转身就走。 帐内再无人。 容瑾笙的视线缓缓转过,含笑落在她身上,“蓁蓁,你觉得我需要喝那个?” “不,没有!” 面对那潋滟流波的凤眸,想起这两日的悲惨生活,她头皮一阵发紧。 这嘴欠的毛病是何时沾染上的? 该死的风愁! 那人倾身上前,越逼越近,曲蓁忙僵笑转移话题,“先用膳吧,我饿了……” “不,你不饿!” 容瑾笙薄唇微勾,不由分说的将她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既然娘子不确为夫该不该喝这药膳,那为夫就身体力行的来告诉你……” “容瑾笙,我不……” 话还未说完,都被细碎的呻吟塞入腹中。 这顿午膳冷透无人动筷。 最终在曲蓁连连讨饶下,容瑾笙才不情不愿的招人送来了新的衣裙,收拾一番,两人并肩出了大帐,这是回了天门关后,时隔三日,他们第一次露面。 “统领!” 黑云骑等知道容瑾笙的真实身份,但他是以泉微的名义南下,在外不好道破,很是恭敬的对着二人拱手行礼后,轻道:“那边派人来询问了几次,邀主母过去用膳,都被属下婉拒了,您可要过去瞧瞧?” “他们在哪儿?” “北城楼前的校场上,算算时辰,正是用晚膳的时候。” “嗯!” 容瑾笙应了声,与曲蓁一道往校场行去。 沿途碰上的士兵都好奇的打量着他们,目光诡异的两人身上游走,低声议论着,“两三日了,总算舍得露面了,听说这位是陛下新封的中宫皇后呢!” “皇后娘娘能跑来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咱们这位新皇后可不是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奇女子!” “这个我知道,青镜司对不对?就是霍将军他们常说的那个!” “对对对,青镜司主司,断得了案,医得了人的那位,听说这次南疆吃了哑巴亏也都是她的手笔,丰功伟绩谁听了都得赞上两句,先前将军他们夸得她天上有地上无的,如今看来,那可不就是九天下凡的神仙嘛!”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闭嘴吧你,那是皇后娘娘!一国之母!什么姑娘姑娘的,叫别人听去了,还以为咱们都不懂规矩呢!” 几人低声说着,有人不服气,指着那逐渐远去的两人,嘟囔道:“说起规矩,最不规矩的难道不是这位黑云骑的统领大人吗?你们看,皇后娘娘何等身份,他身为臣属,还与之并行,这才是真的不懂规矩!” “对啊,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原来京城来的大人物,比我们也强不了多少!” “或许是逮着机会想要巴结皇后娘娘呢,不是说陛下与娘娘颇为恩爱吗?娘娘要是赏识他,那还不是一飞冲天,青云直上?” “龌龊!” “……” 他们为了避免麻烦,还特意压低了声音,但那样的行径听在曲蓁和容瑾笙耳中,与掩耳盗铃并无不同。 曲蓁笑瞥了他一眼。 攀龙附凤的‘统领大人’身形微僵,倒是他忘记了,如今他还扮着泉微的身份,习惯性的与她亲近,与她并行,难怪惹的众人非议。 “娘娘请!” 他故意落后半步,做了“请”的手势,曲蓁见状忍俊不禁。 看来,容公子这段日子都要憋屈着了! 容瑾笙看她眉眼含笑,颇有些幸灾乐祸,不禁苦笑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能被外界知道他离京的消息,否则必起祸端! 且忍忍吧! 第917章 统领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到了校场,果然见众人围着篝火而坐。 霍百川几人守着入口处,正翘首以盼,远远看到他们就迎了上来,热情的围作一团,簇拥着她往里面走去。 “姑娘,你可算是露面了,没事吧?” “难道是受伤了?” “我们都很担心你,将军又不许我等前去打扰,真是急死人了!” “你来的正是时候,刚烤了些野味,娘娘你用晚膳了吗?没用的话就一起吃吧,将军他们也在呢!哎,可惜了你没瞧见,刚才将军陪着几位统领喂招,那家伙,真的是高手对决,我们看的眼睛都花了。” “说起这个,霍兄弟和胡八鬼都说您身手一流,不知道咱们能不能见识下?” “……” 杂乱的声音一句接着一句,几乎没有给曲蓁说话的缝隙,至于原本走在她身侧的‘泉微大人’,早已被挤到一旁,正黑着脸看着眼前这些后脑勺。 他是不是不该放她出来? 这样想着,就听霍百川大喊道:“都别愣着了,皇后娘娘来了!” 这一声石破天惊。 愣是将整个校场的人都给叫住,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朝他们望来,寂静一瞬后,齐齐跪下:“参见皇后娘娘!” 数千人黑压压的一片对她参拜。 曲蓁微怔片刻,轻道:“都起身吧,我微服而来,没有那么多规矩,能免得就免了。” “谢娘娘!” 气氛再度活跃起来。 篝火那头,晏晔和血手等人站起身,微笑着看他们走近,只见霍百川等人左右前后围着曲蓁,像是……少了一人。 晏晔奇道:“统领呢?” 他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吗? “方才还在这儿……” 蒋大海后知后觉,拨开众人扭头看去,好一会才找到了坠在身后的某人,大笑着唤道:“统领大人,你能不能走快点,怎么磨磨唧唧跟个娘们似的!” 这几日他们跟风愁等混在一起,早已勾肩搭背叫起兄弟。 对于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统领大人,也自然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娘们? 知道容瑾笙真实身份的晏晔几人都忍不住替他捏了把冷汗,当下就不纠缠这个事,颔首致意,笑道:“烤肉刚好,快过来坐吧!” “嗯!” 曲蓁应了声。 几个一米八的大汉站在左右,拦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此刻容瑾笙的神色,也不想去触霉头,索性鹌鹑般往那边走去。 原本众人围坐,圈子很大,霍百川等人坐在晏晔左侧,右侧坐着的血手风愁等人。 他们来了之后,血手几人很识趣的往外让了让,留出足够三个人并肩而坐的空位置,还特意找来了两个蒲团,“主母,地上凉,你用这个垫着吧!” “多谢!” 曲蓁落座,‘统领大人’刚抬脚,准备坐在她身侧。 “哎哎哎,你别挤,我还有话要跟娘娘说呢!” 一只手将他别开,飞速蹲在了他看好的位置,咧着嘴对他笑:“统领大人,皇后娘娘难得来边关一趟,咱们兄弟都有事请教,不如您换个位置?” 晏晔是个随和的脾性,除了战时,平日里待他们都是犹如兄弟。 没有太多的规矩和架子。 风愁等人来了之后,又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打破了众人对黑云骑固有的印象,所以胆子也大了些。 这一变故,别说是容瑾笙了,就连血手他们都看愣了。 这个蒋石头是真没起错名字啊,居然敢让他们主子让路? 怎么想的? 晏晔见状,下意识看了眼容瑾笙,有些哭笑不得,想来这位年轻英武的皇帝陛下此刻也很后悔假扮成泉微的身份吧,居然会闹出这种笑话来! “蒋大海!” 他轻喝一声。 “属下在!” 蒋大海条件反射般跳起来,看向晏晔,“将军有何吩咐?” “回你的位置上去!” 晏晔没好气的说道,蒋大海一愣,疑惑的挠了挠头,“啊?可是末将还有话想……” “皇后娘娘是什么身份,你这般缠着她,传出去岂不是叫人说本将治军不严,毫无体统?” 见晏晔话说的重了些,霍百川几人忙七手八脚拉走蒋大海,赔笑道:“蒋石头这是喝多了,统领大人勿怪!” “放屁,老子压根还没开始喝呢!哎?我说你们捂我嘴干嘛?唔唔……” 所有话被堵在了口中,周围才清静了些。 “统领大人”慢条斯理的撩起袍子,坐在蒲团上,凉凉的瞥了眼攒在一起说说的蒋大海几人,倒也没多计较,血手轻吁口气,见气氛有些凝重,笑着打哈哈:“风愁不是命人送膳食去帐中了吗?属下还以为您不过来了呢!” 这话不说也就罢了。 刚一开口,两道蕴含杀意的目光霎时落在了他身上,冻得血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个是尊贵的统领大人! 另外一个,就是风愁! 血手瑟缩了下脑袋,询问般望向曲蓁,主母,属下说错什么了吗? 曲蓁有些怜悯的看着他,那么多话题可以聊,他好死不死的偏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她自身难保,也是没办法救他了! “我,我……” 血手眼珠子乱转,大脑有些空白。 不知内情的晏晔等人疑惑的看着这幕,气氛有些诡异的宁静。 “今天晚上是怎么了?有酒喝大家还不高兴吗?” 蒋大海的粗神经都发现了不对劲,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霍百川摇摇头,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统领大人”大发慈悲,声音温凉的道:“主母说,风统领此行居功至伟,劳苦功高,便赏给他了,怎么?风统领没吃饱?还要来这儿蹭吃蹭喝?” 他淡淡瞥了眼风愁。 只这一眼,风愁就觉得浑身血液涌动泵张,好不容易止住的鼻血险些冒出来,他忙抬手捂住鼻子,赔着笑脸道:“不不不,吃饱了吃饱了,主子体恤属下,拳拳爱护之心实在是令属下铭感五内,绝不敢糟践,一口不落全吃了。” “喜欢吗?” 统领大人笑意更凉。 “喜,喜欢!” 风愁想起那灌入口中的药味,整个人猛地打了个激灵,已经两盅了,他已经被迫喝了两盅那鬼玩意了,早知道就不该手贱,好端端去看什么笑话,这下糟了吧! 第918章 陛下酒量真好! 他又不敢反驳,只能盼着自家主子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熟料容瑾笙听罢,凤眸笑意更显冷峭,“是嘛?那风统领就多喝几盅,千万别辜负了主子的好意!” 什么? 还要多喝几盅? 风愁面色发白,想要开口求饶,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又不合适——他和泉微同级! 他心里苦啊! “是,我一定不辜负主子的好意。” 那可是极品大补的药膳,光是喝了两盅,他就留了一下午的鼻血,再多来两口,没死也得掉层皮,主子啊,属下错了,属下真的知错了! 内心再多的悔恨都无法说出口。 风愁很是郁闷,看向始作俑者,要不是他,主子也想不起此事,说不定今晚心情好就放过他了,都怪这个混蛋,不会聊天别开口啊! “来血手,你我兄弟这么多年,还没开怀畅饮过,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他一把勾住血手的脖子,端起酒碗就往他嘴边送。 “这……” 血手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下意识的看向容瑾笙,却见他光顾着看曲蓁,似是没听到这边的动静,犹豫了下,“那好吧,喝就喝,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喝醉了我可不负责!” “你还没喝就已经开始说大话了。” 风愁不屑轻嗤。 打定注意这次要让他好好难受几日。 让他嘴贱! 两人哥俩好的喝着酒,全然不顾其他人,曲蓁见容瑾笙没反对,也就不再多管。 “可以吃了。” 众人开始分肉,蒋大海拿着小刀,熟练的片下两条腿,先是递给了曲蓁,“来,娘娘,你吃这个,肉多,烤的细嫩软烂,撒上些辣椒,简直是人间美味。” 曲蓁接过,“多谢!” “谢什么?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别拘束,咱们弟兄可是念叨娘娘好久了,好容易在军营里碰着,您可得多呆一段时日,也教教我们那古怪的招数呗。” “是啊娘娘,弟兄们都好奇的紧呢!” 几人边分肉边碎碎念着,大约是风愁几人同他们喂招时,也用了搏斗术,他们瞧着新奇,一听是她教的,都围了过来。 曲蓁诧异的看向晏晔,“你没教他们?” “什么?将军也会?这不可能?十多年了,从来没见将军使过!” 霍百川几人都惊了。 晏晔笑着摇头道:“军中日常操练已经很繁重了,没顾得上!” “将军,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儿,居然瞒着我们!” 听了这话,几人都炸开了,不满的嚷嚷。 曲蓁明白晏晔的顾虑,凡事武学,精一而大成就足够应付任何困境,学得太多太杂反而不妙,再加上他恢复记忆后,就四处奔波,来了天门关又忙于战事,哪里来的时间? 她正想着,袖子突然被人轻拽了下。 扭头看去。 就见某人微笑道:“主母,属下也没用饭。” “那你吃吧!” 曲蓁将鸡腿递给他,还不等容瑾笙应话,蒋大海就扯着嗓子喊道:“哎!别啊,就这么两只腿,特意给娘娘留着的,我说大统领,你一个大男人也太矫情了,来,吃这个!” 他随手割下鸡头递去。 “这个也好吃!” “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被他这么一搅和,容瑾笙也没了兴致,不顾众人惊异的眼神,随手取过坛酒往嘴里灌去,一饮而尽! “好酒量啊!” 蒋大海几人面面相觑,瞪眼赞道。 “这可是边关最烈的酒,后劲儿大着呢,大统领你可别喝醉了。” “这位将军酒量如何?” 容瑾笙薄唇微勾,笑得十分温和从容。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当自家主子露出这样神情的时候,基本上有人要倒霉,可惜,风愁和血手喝的正尽兴,曲蓁也懒得提醒,所以…… 蒋大海眉峰一扬,“不是我吹,这军营里能喝的过我的人都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呢!” 话落,他忙补了一句。 “当然,将军除外。” “那本统领倒想试试了!” 容瑾笙把玩着酒坛,难得起了胜负之心,他如今是泉微,没有身份的束缚,也没有必须遵守的高雅规矩和礼仪,篝火在旁,酒香烈烈,伴着边关略腥的风,使得整个人心境都开阔许多。 一路赶来。 战战兢兢。 好容音将她接回,好容易卸下肩上的担子,有这么刹那的松快和自由,他想放纵一把,也想……好好治治这个没有规矩,口不择言的莽将军! 曲蓁闻言,望着他的目光有些惊异。 却也没说什么! 蒋大海则是兴奋不已,“好啊,很多年没人敢找我喝酒了,喝,喝不趴下不准走!” 晏晔微微蹙眉,传音道:“铃铛,陛下他……没事吧?” “没事。” 曲蓁目光柔软的看了眼容瑾笙,“他被拘在汴京太久,所有人目光都凝视着他,万民指望着他,身为帝王,不敢行差踏错,负担了太多东西,偶尔这样放松下来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盛名之下,所有人都忽略了,其实他不过也才是个及冠不久的少年! “那好吧!” 晏晔稍稍安心,也就没再阻拦。 酒坛一个接着一个搬来,众人大快朵颐,喝酒吃肉,乐得不知今朝是何夕,除了晏晔和曲蓁两人没有沾酒外,其他众人都是喝的醉醺醺。 “来来来,看我,我给你们表演个肚皮舞!那叫一个妖娆妩媚,就一个字,绝!” 喝多了的,有人跳舞,有人说胡话,有人抱着酒坛又哭又笑,叫爹叫娘。 众生百态,各有不同。 红彤彤的火焰照着他们的脸,一个个张扬狂放,疯疯癫癫,手舞足蹈,曲蓁打量着他们,和晏晔轻碰了下茶碗,忧道:“这样没事吧?” “不碍事,我已经布置妥当了。” 不说天门关是军机重地,就为了陛下和铃铛的安危,他也不会大意。 曲蓁知他办事向来周密,也就彻底放下心来,唏嘘道:“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坐下来对酌了。” 记忆中最后一次,就是逃出那鬼地方的时候。 “和你喝酒没什么意思!” 晏晔苦笑,“你喝酒如喝水,最后难受的还不都是我,倒不如品茶来的惬意!” 闻言,曲蓁不由得失笑,这么想来,也是这个道理。 “陛下他酒量可真好!” 闲谈之余,晏晔往那边瞥了眼,果不其然,蒋大海已经醉的不省人事,抱着霍百川直喊‘美人’,而统领大人只是淡淡的喝完了最后一碗酒,回头朝他们看来。 那意思,晏晔了然。 “看来今夜该歇了,你赶紧扶他回去吧,可别叫我被惦记上!” 第919章 传信来请 蒋大海为何醉成这样,答案不是一目了然吗? 晏晔瞥了眼那满地的空酒坛,他自问酒量再好,也经不住这样的喝法,果然,吃味的男人惹不起! 他还是避着些的好! 曲蓁无奈,看了眼醉倒的风愁和血手,“他们也托付给你了。” “放心。” 这满地的狼藉总要有人收拾,晏晔早料到结果,认命的去找人,回来后,已经不见了曲蓁和容瑾笙的身影,只来得及看到两个身影消匿在黑夜的尽头。 一路无言。 回了帐子,曲蓁被人一把拽住,熟悉的体香凑了上来,“生气了?” “懒得理你。” 她拍开那手,转而吩咐人煮些醒酒茶端来,再备些清粥,方才他没吃多少,倒是喝了一肚子酒,看蒋大海那醉的黑白不分的模样,就知道两人喝了多少。 这样的酒量,之前在王府的时候。 何至于喝了那些就醉的不省人事? 果然是诳她的! 容瑾笙看得出她也不是真恼,拘着她寻了个位置坐下,浅笑道:“陌生的地方我睡不着,有你陪着才安心,所以才装醉骗你,这不是怕你难为情吗?” “容公子好生一张利嘴,颠倒黑白!” “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温声纠正。 “随你怎么说。” 曲蓁听着外面脚步近了,推了推他的身子,两人坐正,待影卫将吃食端来后,才同时拿起了筷子,说是去用饭,结果还是空着肚子回来的。 凭白添了一身酒气。 “吃完了早些歇着,离战那边还未入南疆,我估摸着快了,到时候定有大戏。” 容瑾笙留在天门关就是为了后续事宜。 听她这般说,却像是忽略了后半截话一般,点头应道:“是啊,的确该早些歇息。” 曲蓁听着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直到后来,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可惜,为时已晚…… 次日一早。 醒来时容瑾笙已不在身侧,褥子是凉的,曲蓁起身洗漱后,有人来禀,“主母,主子和晏将军去巡城了,说您要是醒了,就先行用早膳,不必等他。” “知道了。” 听了这话,曲蓁悄然松了口气。 打算待会先去军营中转转,然后看看凤廷的状况,结果不等她问明安置凤廷的位置,军营外,就有人送来了一封信,信是只写着寥寥数语。 “天门镇,土家酒楼见!” 没有落款,也没有表明身份,但曲蓁攥着这封信,望着那熟悉的字迹,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土家酒楼? 不就是她和祭酒初入天门镇时遇到胡八鬼的那家吗? 曲蓁再不耽搁,收起书信往军营外走去,一路遇到同她见礼的将士,微微颔首后,却觉得走路太慢,索性足尖轻点朝外掠去。 这一幕正好落在刚走出帐子的叶迟几人眼中。 “主母这急匆匆是去哪儿啊?” 祭酒疑道,“要不我们跟上去瞧瞧?” “不用,如今这天门镇固若金汤,再加上还有黑云骑在,不会出什么事,主母既然没有传唤我们,我们也就当没有看到。” 叶迟连连摆手。 “那好吧!” 祭酒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不再执着,转而与他去寻其他人…… 紧赶慢赶,曲蓁终于到了土家酒馆。 还是记忆中那样破旧,发黄的七色彩带在风中狂舞,街上寂寥无人。 “哎?姑娘,又是你!” 店小二出来揽客,一眼就认出了她,“您办事儿回来了?” “嗯。” 曲蓁含笑点头,常年跑堂的人眼里就是不一般,她当日戴着斗笠,掩去了面容,今日却是以真容出现,他还是认出了,“劳烦小哥记挂,已经办妥了。” “那就好,我瞧着姑娘就是个有大福气的人儿!” 小二笑呵呵领她进了店,“今日姑娘想吃些什么?” “我是来寻人的!” 那人既然传信让她来此,就肯定会跟店家打招呼,果然,店小二一听寻人,当即喜道:“原来那位客官等的人是你啊,他在二楼的厢房里,你跟我来!” “多谢!” 脚踩在楼梯间的木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曲蓁心中又是紧张又是期待,仔细算来,她和那个人已经九年不曾见面了,虽说偶尔还会有报询问的信件,但书信太薄,怎么能承担得了那些情谊? “姑娘,就是这儿了!” 店小二止步于厢房前,说了两句话就离开了。 曲蓁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久久没有动作。 “还不进来?” 房中传出男子醇厚又略带沧桑的声音,如一记重锤,落在了曲蓁的心上,她面上缓缓露出抹笑意,推门而入,果真见那人背向着她,穿着身灰色的长袍,发丝用木簪挽着,广袖深衣,一派仙风道骨之意。 “师父!” 曲蓁双眼隐有些湿,除过爹爹,师父便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长辈,虽然不常见面,但总是关切着她,挂心着她! 上次一别,已经八年了。 这身影比她记忆中更苍老了些,却望着格外叫人内心平静,颇有些返璞归真的超脱之感。 男子闻声回首。 他已年逾四十,风华不再,俊逸的面容上留下道道岁月的细纹,只是那双眼平静如水,温和淡泊,只一眼便叫人挪不开视线,相比清俊的公子,更为沧桑稳重,光是看着,就觉岁月静好。 他展颜浅笑,上下打量着她。 “八年未见,蓁儿长成了大姑娘,师父险些都认不出来了。” “师父也变了许多。” 曲蓁压下心底汹涌的情绪,走到他身侧坐下。 “岁月不饶人啊,师父也老了,所以想来看看你,听说,你成亲了?” 男子笑眼温柔,“那位大盛新皇是个极为出色的年轻人,你能与他共结连理,是桩好事。” “可惜,师父没在。” 爹爹亡故,娘亲早逝,在遇到曲国公府的人之前,师父是她唯一挂心的亲人,那日新皇登基,盛世大婚,她多想师父能来。 曲蓁有些遗憾。 男子闻言,微笑的眼逐渐黯淡下去,怅然道:“师父当时也想赶去大盛送你出嫁,可惜中途出了些变故,不得已改变了行程……” 第920章 他的身份! “现在没事了吧?” 她问完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傻气,师父都能出现在她面前,想来事情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 曲蓁微蜷的手指略略松了些。 “当日我离开笋溪县时,特意留了标记,还怕师父找不到我会着急,没想到……” 没想到她后来从临江府,到汴京城! 从一个乡野大夫到曲国公府小姐,到青镜主司,再到大盛帝后,一步步越走越高,使曲蓁之名传遍三洲之地。 这背离了她最初的预想。 却也是她从不后悔的抉择! 回顾往昔,已物是人非,唯独他们师徒坐在一处,依旧是岁月静好,温情淡淡。 他是她的师父,亦是她最亲近的长辈。 “顾大夫的事情师父都知道了。” 男子蕴着岁月般温和的眼望着他,有些心疼、有些怜悯、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惭和歉疚,“终于……还是走到这步了!” 那段最艰难的日子,他却没能护着她! 让她吃了那么多苦! “师父?” 曲蓁诧异的抬眸,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终于,走到了这步? “我……” 男子眼底思绪翻涌,刚说出一个字,蓦地止住了话音,往屋外望去,一阵脚步声急促传来,紧接着门被人推开! “你们怎么来了?” 曲蓁倏地站起身,奇怪的望着那破门而入的两人——容瑾笙和晏晔,“不是说去巡城了吗?” 容瑾笙缓步走到她身侧,“你一个人跑出来,我不放心。” 他还是黑云骑的装扮,带着狰狞的青铜鬼面具,只是没有外人在,行事说话都没有避忌。 “我没事。” 曲蓁心情极好,拦下他准备替她整理发髻的手反握住,漆黑的瞳仁中浸着浓烈的欣喜,“正好,我给你介绍,他……” “大理国师隐匿行踪,潜入我边关重地,是想要挑起两国的战事吗?” 晏晔一声询问,彻底打断了她的话。 曲蓁微怔,视线在三人间流转,阿渊的冷静强硬、容瑾笙的漠然从容,还有……师父的温和浅笑。 截然不同的神色交织在一起,震得她有些发晕。 “大离,国师?” 她看向师父,带着些询问的味道。 国师笑得温和慈爱,也没反驳,对着容瑾笙和晏晔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姿势,“大盛新帝,狼军战神,你们比我想象中来的更快,坐下说吧!” 他一语道破容瑾笙的身份。 目光犀利却无害。 几人思索了下,断断续续落座。 晏晔疑道:“铃铛,你同国师认识?” 他们刚巡城回营,就听说有人送来了一封信,引她离开,当下不甚放心的寻了过来。 天门镇毕竟是大盛的地盘,曲蓁又没有特意隐匿行踪,自然很容易找到此地。 只是没想到会见到鼎鼎大名的大离国师! “嗯!” 曲蓁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她只当师父是个世外高人,却不曾想他和大离有关系,还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被奉若神人的国师! 大离!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都和这个王朝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那儿有她的大哥,她的娘亲,甚至是……她应该唤做父亲的那个人! 如今,还多了个师父! 她不得不将那些细碎的联系拼凑在一起,不得不承认……这场师徒缘分,或许自一开始,就是安排好的。 “蓁儿,你怨师父吗?” 国师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微微敛了几分笑意,“不表明身份,是不想你和朝廷中人有什么牵连,想你清静平安的生活,想你远离纷争和是非……” 笋溪县就很好。 偏生因他一时疏忽,导致顾回春惨死,她被迫背井离乡,事态彻底脱离了掌控…… 她还是走上了那条最艰难的路! “师父!” 曲蓁幽幽凝视着他,“不论最初是为了什么,这些年教诲授业之恩,照拂之情都是真的,我又有什么好怨您的?” 她眼神真挚而透亮,看不出丝毫的异色。 国师缓缓绽开笑意,“那就好,为师也就放心了。” 三言两语揭过了这份欺瞒。 晏晔蹙眉道:“听话音,铃铛你同国师认识了很久?” “十多年了吧,幼时我爹爹生病,我跑去深山老林中挖药,遇到狼群,是师父救了我!” 她当时不过孩童,就算再如何厉害。 也没办法挡得住狼群一波波的进攻,万念俱灰之际,一人踏波而来,长袖一挥,拖拽着她的野狼就接连爆体而亡,狼群潮水般退去。 而那血肉炸开的同时,一人影挡在她身前,回首望她。 “小姑娘,这儿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就是他! 说是她骨骼清奇,是练武的奇才,软磨硬泡的非要她拜师,彼时她知道世道艰险,迫切需要力量。 所以一边跟着爹爹学医。 一边暗中习武。 师父在笋溪县呆了大半年,最终留下江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顶级心法《寒夭诀》给她,消失不见。 后来每年生辰,她都会收到一份生辰礼和信。 除了去年。 那时她已经到了汴京,接住宸王府,或许师父是怕引起容瑾笙的注意吧…… “所以,国师一早就知道了铃铛的身份?” 晏晔一针见血的问道。 笋溪县穷乡僻壤,除了这个,他想不到有什么值得堂堂大离的国师不远千里赶去…… 曲蓁想起先前师父没说完的话,也抬眸望去。 国师此行就是为了这些旧事而来,没打算继续隐瞒,点头道:“是,我精通占卜和星象之术,又通过些特殊的法子,找到了蓁儿的位置,特意赶去的。” 可惜还是晚了! “那我娘的事师父可了解?” 她追问道。 国师摇头,“天机不可泄露,占卜推衍之术有违天道,极耗精力与寿命,我当时只能推演出大致行迹,知道准你娘生机断尽,其中缘由却无从得知。” “还有顾大夫……” “爹爹?爹爹他怎么了?” 曲蓁心中猛地一跳,眉眼染上了几分急色。 坐在她身侧的容瑾笙见状,轻轻的握住她的手,一下一下的在她掌心安抚着。 “别着急,国师既然来了,自然是要把话说清楚的。” 即便有些真相,会如同刺刀般,扎得人心上,鲜血淋漓! 第921章 这一场父女缘分 屋内死寂,呼吸声清晰可闻。 望着曲蓁那焦急又不安的神色,国师心底轻叹口气,她既然凭着本事查到了当年曲漪的死因,又替顾回春报了仇,知道了那些早该随着尘埃被淹没的秘密。 也不差这一桩了! 往昔画卷在眼前缓缓铺开,那是尘封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救下曲蓁收徒之后,他见到了顾回春,那个儒雅宽厚的男子,因涉及到这唯一的徒儿,所以便卜算了一卦。 结果,出乎意料。 根在汴京,亲族丧尽! 那样精妙的医术,不俗的谈吐,绝非寻常百姓,他命人去查,最后查到了汴京太医院顾家。 最要命的是,顾家被灭,与她们母女脱不了干系! 天意弄人,救她的竟然是顾家的人! “兄台暗中窥视了我这么久,不知意欲何为?还请现身一叙。” 他心神震荡,不知何时露了行迹。 只好从暗处走出。 谁知顾回春上下打量他良久,斟茶倒水,说的第一句话是:“先生不是我朝子民吧?” “嗯,我来自大离。” “大离……” 顾回春神色有些恍惚,提着茶壶的手都颤了下,洒出些茶水来,“我这破旧的医馆想来没什么可算计的,所以,是为了蓁儿?” 他又是一愣。 这人……好敏锐的心思。 “是!” “想带她走?” “顾大夫怎么想?” “她是我的女儿。” 这一声答得干脆利落,甚至有些迫切的想要斩断那些过往,那时候他就明白,或许,或许眼前这个人知道了些什么。 见他不说话,顾回春又道:“先生不露面,又没有什么敌意,想来也是不愿打破现在的宁静,既如此,就彻底放下吧!全当没有见过这孩子!” “你可知道她的身份?” 他问。 顾回春迟疑了下,点头,“约莫猜到了些。” 猜到? 国师想到曲蓁的姓氏,想到他突然离开临江府,躲在了笋溪县,想到他伪造户籍文书,编造身世瞒天过海…… 突然心惊! “关于那位夫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顾回春突然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他,隔了很久,才用一种轻的有些缥缈的话音说道:“顾家也是汴京大族,国公府的玉佩我还是认得的,至于那些绯色艳闻,也知道不少。” 所以在看到他之后,确认他来自大离后,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他惊诧之余,迟疑道:“那你可知顾家为何……” “我知道!” 顾回春斩钉截铁答道。 目光尖锐且洞悉一切的凝视着他,冰冷之后是深沉的墨色,“那些恩怨都过去了,蓁儿是我一手养大的女儿,是我捧在心上的珍宝,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就让她平安长大,逍遥自在的活下去不好吗?” “这是夫人的心愿!” “你见过她?” “在临江府阮家老宅时,曾为她看诊过一段时日,也是那时看破孩子的月份,猜到了些隐秘。” 这次谈话很快终结。 他终是和顾回春抱着同样的心愿,而这,也是曲漪的心愿。 这场父女情分是命定的缘分,不仅如此,他还在为顾回春占卜的那一卦中,看到了顾回春命中的劫数。 依旧为了蓁儿! “不要告诉她!” 顾回春听罢,久久沉默之后,只留下一句话,“倘若我出了事,照顾好蓁儿!” 任凭他怎么算,都算不出这凶卦应验的具体时间。 还不等再弄清楚,大离就出了事他只得匆匆赶回。 这一去,竟成永诀! 国师心中无比悔恨,若是那时他能多用点心,或许顾回春就能避开这杀劫,或许蓁儿就还是笋溪县中一切顺遂的大夫。 不必知道哪些肮脏的过往。 也不用直视鲜血淋漓的仇恨! 说到底,是他这个做师父的没用! “蓁儿,他是好爹爹!” 千言万语都凝成一声沉叹,国师凝视着她满目哀色,不忍的阖上眼,易地而处,他自认也做不到顾回春这种份上。 晏晔和容瑾笙听罢,不约而同的看向曲蓁。 尤其是容瑾笙,他最是清楚顾回春这个毫无血缘的养父在她的心中究竟占据了何种份量。 “蓁蓁!” 他轻唤了声。 曲蓁四肢冰凉,掌心渗出了一层薄汗,勉强回过神来才发现三人都看着她,她僵硬的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没事。” 她忽然心痛不已。 原来,爹爹什么都知道,那他到底是以何种心情将她抱回,抚养长大,又是该怎么煎熬着,思念着那些亡故的亲人。 国师温和而又慈爱的看着她,“蓁蓁,你平安喜乐是顾大夫唯一的心愿,他从不曾怪你。” 曲蓁涩然苦笑,就是不怪她,她才更心痛。 明明,明明爹爹什么都没做,却承受了所有的伤害! 可惜她却再没有机会弥补了。 气氛越发哀伤。 几人都没有说话,默不作声的陪着,直等着曲蓁熬过了所有的低迷,回过神来,轻道:“师父此行,不仅是为了说破这些旧事吧?” 她故作镇定。 平静的面容上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晏晔和容瑾笙见状对视了眼,不约而同的蹙起了眉峰。 越冷静,才越反常! 国师当然也清楚这点,只是眼下没有更好的法子,遂顺着她的话说道:“再就是此次三国会面的事情。” 他们师徒迟早要见。 与其毫无准备的撞破身份,不如提前见面,商议下两国联盟的大事。 容瑾笙有意分散曲蓁的注意力,思忖了下,低道:“蓁蓁的身份十多年没有暴露人前,也没有在大离传开,想来是国师的功劳,既然不是为了离王而来,那就是为了夫人?” “是,我欠她良多,发誓会用一生来还!” 所以才会在大离朝堂出现异样,离墨淞被送往大盛为质的情况下,一改往日清傲孤傲的姿态,走出国师府,踏上了争权夺利的路。 这苦心孤诣,经营的一切,终将是要交付在太子手中。 国师微微抬眼,面容依旧平和,话音却无端透出些许冷意:“离王辜负了她,害她性命,又想以离战取阿墨而代之,他做梦!” 第922章 不用再回去了! 事关离墨淞,曲蓁强打精神。 “离王动了废太子的心思?” “嗯。” 国师点点头,“阿墨回朝时遇到了几次截杀,都是他们下的手,想趁着他羽翼未丰时除掉他,离王近半年更是有些不顾颜面的徇私偏颇,打压东宫,他被人盯得很紧,所以这次我没让他离京。” 维系朝中局势的平衡很重要。 离战在他手中,离尧做事也会顾及一二,以阿墨的聪慧和手段,足以撑到他回去。 “还是国师考虑的周全。” 容瑾笙凤眸微眯,透出丝丝冷意,“不过既然离战来了南疆,他也就不用回去了!” 话音落! 杀意,乍现! 国师迎上他的眸光,笑意淡淡,“陛下说的是,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离战一死,任他离尧权势再大,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蓁儿,凤廷可在你手中?” 他转向曲蓁问道。 曲蓁也不意外,这么久的时间,岳城那边足够闹出动静来,她将凤廷改容换面在阴司琰的眼皮子底下带出囚笼关,想必此刻阴司琰面对那空荡荡的囚室,快发疯了吧? 她眼尾冷峭的上挑,“人是救出来了,只是少将军被药物侵蚀得太过严重,导致神智时常,只记得自己姓名以及要找大哥的事,其他的一概空白。” “连你也没办法吗?” 国师略有失望。 他是知道这徒儿医术过人的,倘若她都治不了,那凤廷怕是就真的废了。 铲除离战是一方面。 朝廷那边的局势,还是要看镇国公的立场! 他来的时候可是答应过凤家,要竭尽全力将凤廷带回…… “毒入骨髓,我就算治疗也需要时间。” 曲蓁摇头,顿了下,试探道:“我怀疑凤将军手中有关于离战或是离尧的秘密,师父可有头绪?” 闻言,国师愣了下。 垂首思量很久,“镇国公一贯是离尧坚定地护卫,朝堂上与我国师一脉争锋相对,水火不容,结下的仇怨倒是不少,就算有什么秘密,也必然传不到我耳中。” “凤将军哪怕神志不清,也始终惦记着找大哥一事,看来这秘密与大哥脱不了有关。” 凤廷被卖给南疆时,离墨淞尚未回朝,国师与离王各自为政。 他借着贺寿同使臣前来,密会太子也是避开了离战等人…… 可见忌惮颇多! 曲蓁柳眉紧蹙,“只是这关于大哥,又不能被离王知道的秘密,会是什么呢?“ 她百思不得其解。 “此事先放在一边,待凤廷恢复神智后,一切自然能水落石出,眼下最关键的是解决离战!” 国师摒弃脑海中的杂念,看向容瑾笙,“此事我还需陛下援手!” “国师想让朕做什么?拖住阴司琰?” 容瑾笙问道。 就算是死,离战也不能白死,唯有踏入囚笼关之后,死在南疆的疆土上,才有价值。 正如当年的大盛和亲公主一般,她一死,离盛顿时掀起大战! 棋局之上,哪怕是弃子,落下时都势必会经过精心的算计,以换取最为核心的利益! “陛下果然是心思剔透。” 国师视线在他和曲蓁身上打了个转儿,欣慰的笑笑,“南疆境内动手还是要干脆利落,这样能省去不少麻烦!” “好!” 容瑾笙一口应下,“动手前国师命人传个信就好,朕会配合。” 离墨淞若能登基,不说其他,起码能为两国的百姓换来五六十年的太平日子! 再者说了,离墨淞不仅是大离太子,更是曲蓁的亲哥哥,有这层关系在,大盛怎么都不会冷眼旁观的! 国师心知两国联盟能推进如此顺利,少不得这个徒儿的原因,心下甚慰,站起身来。 “那就请陛下早做准备了。” “好!” 看他这架势似是打算离开,曲蓁抿唇有些不舍,“师父!” 时隔数年才刚见面,就又要分开了吗? 国师温和的笑笑,“师父离开太久,怕离战起疑心坏了事,必须得先回去,事情办妥后,你我师徒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师父一切小心。” 曲蓁看着他面上难掩的疲惫和倦意,也不再多说什么。 当初大哥被送往大盛为质,师父为了替他守住根基,撇下清静步入朝堂,被质疑谋反,被诟病霸权,却依旧一声不吭的抗下所有,任凭天下人误会。 这些年,过的很辛苦吧! 眼见着大战在即,多年的心愿就要有个了结,这种时候定然不允许有丝毫的差错出现,诚如他所言,待大局落定,肩头的担子才能真的卸下! 彼时,他们师徒还有几十年的岁月相聚。 国师离开了,悄无声息的,如来时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 曲蓁等人再下楼离开时,掌柜的笑脸相迎,“姑娘怎么不早说是咱们将军的客人,早知道的话,还能收您银子不成?” “开门做生意,这是应该给的!” 曲蓁心不在焉的扯了下嘴角。 店小二看了眼她身侧的两人,笑道:“小的就说姑娘最是和气的,连胡八鬼那厮都能饶恕,换作是我啊,定掀他一层皮才是!” “胡八鬼?” 晏晔微微挑眉,“他干什么了?” “将,将军,您不知道?” 店小二瞥见酒馆外胡八鬼顿时惨白的脸,顿知自己说错了话,忍不住抬手轻抽了自己一巴掌,瞧他这张贱嘴! 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吗? “说!” 晏晔加重了语气。 店小二不敢忤逆,心里对胡八鬼说了句抱歉,原原本本将那日在酒馆发生的事儿说了出来。 眼瞅着晏晔脸色顿沉,胡八鬼低埋着脑袋不敢吭声。 “你好的很啊!” 晏晔抢在容瑾笙之前怒喝道:“滚回去领三十军棍!这几天别再外面乱晃了!” 怪不得那天胡八鬼面色古怪,只说是偶尔遇到。 感情是欺负到铃铛头上了? 胡八鬼苦着脸应了声,“属下遵命!” 这都什么倒霉运气? 老天爷是追在他屁股后面要弄死他啊!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容瑾笙反应过来,晏晔已经敲定。 他隐有不悦,危险的眯起眼,“晏将军,这惩罚……” 第923章 离战入关,裴司影南下! 话还没说完,就听曲蓁道:“当日我已经罚过了,这次就算了吧!“ “多谢姑娘!” 胡八鬼如释重负,忙不迭的赔罪,“末将日后定然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晏晔见状,同容瑾笙对视了眼。 皆松了口气! 惩治胡八鬼是次要的,关键是想看看她是何状态。 他们都清楚曲蓁的脾性,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对谁都不会手软,隔了这么久旧事重提,再拿来处罚,求情是对的。 怕的,就是她一言不发。 “既然娘娘为你求情了,这次就免了。” 晏晔冷冷的瞥了眼胡八鬼。 “多谢娘娘,多谢将军。” 胡八鬼连连作揖,看的周遭几人忍俊不禁,认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老胡这种如临大敌,战战兢兢的模样。 多少还有些好笑! 风愁舔着脸凑上来,压低声音道:“主母,要不您跟统领求求情,也免了属下的罚吧,这,这药膳我实在是喝不动了!” 浑身燥热不说。 时不时的流鼻血,挂着两道红四处走,丢死人了。 曲蓁看向他,他笑得更谄媚。 见容瑾笙没反对,先前自家主母下楼又是一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风愁当即会意,“这,这大补伤身,属下,属下还没娶媳妇呢……” 他又是挤眉弄眼,又是故作可怜。 曲蓁眉眼郁色散开,失笑道:“不想喝了?” “嗯嗯嗯!” 风瞅点头如捣蒜,“真的喝不下去!” “那就算了吧!” 她下意识看向容瑾笙的方向,风愁长吁口气,也看向他,一派哀求讨好之色。 容瑾笙薄唇微勾,轻哼了声算是默许。 看在蓁蓁心情缓和的份上,就不同他计较了。 得了赦免。 风愁心情大好,连带着看人都顺眼了些,三两步走到胡八鬼身侧,“听闻胡兄弟手能抗鼎,腰能盘石,铜皮铁骨,武艺高强,不如咱们哥俩,切磋切磋?” “你说的……这是我?” 胡八鬼自己听了都臊的脸红。 “当然,霍将军说的!” 被骤然点名的霍百川瞧见风愁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对,老胡啊,你不是总说那一杆长枪谁也破不了吗?还不让风统领开开眼!” 蒋大海瞪眼,“我呸,老霍你这是睁眼说瞎话,就他那三脚猫功夫,怕是连枪都拿不稳,还敢和人家动手?” “谁说我不行了?呆会我就叫你知道什么是大杀四方!“ 胡八鬼反手扣住风愁的肩膀,“走,老哥让你看看我的真实实力!” “好啊!” 风愁将马交给其他人,与胡八鬼勾肩搭背的往远处走去。 霍百川无奈叹气。 想当初在汴京城里,这些大爷可是一言不合连国公府独苗都敢抽的,那下手的狠辣的劲儿,至今想起他都胆寒! 这分明是要替姑娘出气呢! 偏胡八鬼这个一根筋没发觉,上赶着往前送,他还能说什么? “回营!” 晏晔一声令下,众人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念头扫除,纷纷翻身上马。 曲蓁知道风愁行事有分寸,也就没多理会。 只是后来胡八鬼顶着一双熊猫眼回来,看见人就躲,再也不提什么长长见识之类的话,有人问题,他就下意识哆嗦,万般委屈涌上心头,愤愤骂道:“骗子!” 那不是比武。 那是单方面的……殴打! 天门关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离战那边也终于收拾妥当,与阴司琰递了消息,率人入了囚笼关。 曲蓁等人特意站在城楼上远眺着这一切。 直到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息。 “那边来信了,说是两日后阴司琰会启程回王庭,他会在半路动手!” “这有点麻烦!” 曲蓁低喃,“我们人马大多撤出南疆,潜伏着的也分布在王庭附近,远水救不了近火,除非,一开始就让他们俩分开。” 可用什么由头将阴司琰留下呢? “此事简单!” 容瑾笙抬指习惯性的去抚平她的眉心,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了几句,曲蓁瞳孔骤缩,“当真?” “嗯!” 他点头。 “那些人还真是贼心不死。” 曲蓁迎风而立,想起师父的话,想起顾家的仇,面容平静中无端透出抹嗜血来,“正好,他们想来,那就奉陪到底。” 随着最后一字落下,城楼上插着的旗帜舞的更加厉害。 朱红色的图案在白布的映衬下,红的犹如滴血,正如那即将到来的,无声硝烟…… 曲蓁和容瑾笙在等! 国师在等! 阴司琰,也在等! “这次恐怕不能亲自送你去王庭了。” “怎么?少祭司有事?” 离战气度高贵,周身除了带着的亲随之外,都是南疆的将士,他身处其中却丝毫不乱,尽显王族风范。 阴司琰笑得随意,“是啊,囚笼关这里还有些事要处理。” “比两国邦交还重要?” 离战隐有不悦。 他是什么身份? 大离的三皇子,如今最具有资格争储的人,再加上父皇的青睐和维护,迟早都会坐上那个位置。 纡尊降贵入南疆不算,亲随减半儿不算。 难道还要他自己上赶着找去王庭? 那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阴司琰听出其中的威胁之意,笑意淡了几分,“三殿下,难道南疆与大离的交情就如此脆弱?” “是少祭司让小王觉得,好像做错了抉择。” 离战扬起下颌,傲然道:“大离给出了足够的诚意,却不知少祭司的诚意在哪儿?” 他咄咄逼人,阴司琰有些烦了。 刚要发作,黎老就好脾气的笑道:“三殿下莫恼,我们少主着实是有要务缠身,不过沿途都已经打点妥当,您是我们南疆的座上宾,谁敢轻视?” “到了王庭,大祭司……会亲自相迎的!” 最后一句话才让离战不善的面色有了些许缓和。 “那就这样吧!” 他翻身上马,在南疆骑兵的护送下,率领部下往王庭方向而去。 阴司琰冷眼他们离开,未发一言。 “少主且宽心,眼下不是与大离翻脸的时候。” 姜老劝道。 第924章 婚约,有何意图? 黎老也在旁帮腔,压低了声音,“岳城丢了犯人,大离还不知道这消息呢,得尽快把人找回来,千万不能让凤廷出现在世人面前!这才是当务之急。” “找?去哪儿找?岳城城主销声匿迹,城主府人去楼空,狼牙被杀,随行之人尽数消失,连半点线索都没有!怎么找!” 幕后之人,实在收拾的太干净了! 姜黎二老对视了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忧色,南疆正值多事之秋,接二连三的出现变故,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怕什么!” 阴司琰目光冷寒,捏紧了拳头,“就算有人将凤廷救出,凭他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能成什么事?别忘了,慌得可不止我们!” “大离那位太子和国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朝廷各方互相牵制,争权夺利,这时候要对我南疆开战,且不说劳民伤财,能不能统一口径都难说!” 大不了豁出去,撕破脸皮,谁也别想脸上好看! “少主你别动怒,身子重要。” 黎老见他眼底阴云越聚越重,似是随时都会爆发,再顾不得那些糟心事,劝道:“好不容易才稳住伤势,为了他们不值当的!” “本座没事。” 阴司琰拂开他的手。 眼角的余光瞥见黎老眉间化不开的浓愁和黯然,想到方才态度有些冷硬,抿了抿唇。 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转身离开。 待四下无人后,他紧绷着的身子突然抽搐了下,疾步扶墙站稳,掏出帕子捂在嘴边,“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伴着腥甜。 帕子已经鲜血浸透。 阴司琰指尖微蜷,缓缓收紧,小心将帕子塞回袖中,低咒道:“丑八怪,本座有时候真不知道,是该谢你,还是该恨你……” 被她搅和了差事,因她受罚。 解蛊后又种蛊,借此来掩盖真相,蒙混过关,他每日熬心之痛,痛入骨髓,每痛一份,便想她一分! 想她死! 又想她好好活! 这种情绪复杂又陌生,伴随着时不时出现在脑海中的青影,刺的他头痛欲裂,他到底是怎么了? 身后脚步声传来。 阴司琰来不及多想,踉跄着朝自己房间走去,运功调息,压制着体内的伤势发作。 很快,他还要见一人。 这个人,才是他留在囚笼关的目的! “什么,裴司影也来了?” “他来做什么?” 血手忍不住跳起来,绕着曲蓁转圈,“难道是打着和南疆联手的主意?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去截住他?” “他从北戎借道南下,来不及。” 曲蓁面不改色的喝着茶,顺便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没理会叽叽喳喳的血手。 “那就任由他们苟合?” 血手看着不动声色的两位主子,急得嘴里冒水泡。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下棋? “看来回去得给你们请个先生好好教导下了!” 容瑾笙无奈摇头。 苟合? 这词儿是这么用的? “主子您就别打趣属下了,南疆在南,邺城在北,这两方要是联合起来前后夹击,够我们喝一壶的!” “蓁蓁,你这步棋下的有问题!” 容瑾笙端详着棋盘,缓缓落子,“看来我要赢了。” “那可未必。” 曲蓁勾唇,紧跟着落子,看着棋盘上的局面,微微挑眉,“容公子,放长线,钓大鱼啊!” 黑子被围,已经毫无生路。 容瑾笙凤眸含笑,撂下棋子,“你怎知不是愿者上钩?” “你是吗?” “是!” “……” 血手看着两人一问一答,聊得火热,不由得瞪大眼睛,所以,感情他在这儿说了半天,都是在自言自语?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主子……” “我心中有数。” 一句话无情的将人给赶了出来,血手仰面望天,长叹口气。 造孽啊! 算了,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下属,主子都不在乎,他搁这儿团团转有什么意思?天塌了不有人顶着吗? 睡觉! 这夜天门关静谧安然,丝毫不受影响。 囚笼关却迎来了一位客人。 阴司琰独坐在榻上,只点了最近的一盏灯,四周漆黑一片。 突然烛火跳跃了下。 光芒闪动照在他的身上,他微微睁眼,眼前已多了一人,“裴首座,好久不见!“ 黑暗中,桌前多了道人影。 挺拔如剑的身子直直立着,清瘦却不显得孱弱,一双鹰眸在暗夜中更加明亮,颇为摄人。 他上下打量了眼,开口道:“少祭司专程在等我?” “自然。” 阴司琰似笑非笑,“毕竟这是父亲下的命令!说吧,景帝让你来做什么?” 他单刀直入,没有任何寒暄。 轻蔑且随意的态度使得裴司影忍不住蹙紧了眉峰,但想到景帝的交代,还是忍下了怒意。 “少祭司不知?” 他问的奇怪。 阴司琰挑眉,“本座应该知道?” 父亲只是说,景帝那边会派人前来接洽,条件已经谈妥,让他按照说辞办事就是。 裴司影确定他真的不知情后,面上多了些怪异的神色。 听说南疆大祭司是个专权霸道的人,如今算是真的见识了,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提前招呼? 看来这个儿子在他心中的份量,不过如此! “有话就说,本座没工夫跟你耗着!” 阴司琰被看的有些烦。 裴司影收回视线,苍白的面上露出些好笑的神色,“少祭司莫急,是桩好事。” 他取出块绢帛递了过去。 昏暗的光线下,那绢帛上的龙纹交错纠缠,竟像是真的一样,阴司琰勾唇冷笑,“都到了这时候还不忘摆谱,真有意思。” 说的好听点。 景帝是另立为王。 说的难听点,就是被赶出了汴京,沦为丧家之犬。 还装什么蒜,非要用这种密诏的形式来告知? 长了嘴是坏了吗? 一边腹诽,一边摊开绢帛,阴司琰视线刚落在那开头的位置,顿时凝住,笑意褪尽,一片寒霜。 “婚书?” “是,少祭司没看错!” 裴司影点头,“这是我朝陛下与大祭司经过商议后拟定的婚书,由六公主容鸢入南疆联姻,嫁与少祭司为正妃!” 第925章 一纸婚书,两国结盟! 夜深长,月影飘摇。 银白的光晕自窗户的缝隙中穿过,落在两人中间的空地上,如一柄寒刀,将这方天地划作两半儿,那头,裴司影笑意冷淡而戏谑。 这头,阴司琰如坠冰窟。 那薄薄的一张绢帛犹如千斤重般,沉得他几乎攥不住,死寂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让我娶容鸢?” 他的婚事,他是最后一个被告知的! 多嘲讽! “是,六公主容鸢是陛下的掌上明珠,正值适婚年龄,与少祭司郎才女貌,实是金玉良缘!” 裴司影面不改色的应道。 阴司琰嗤笑,先前他去大盛透露出联姻的意愿,是缓兵之计,为给迦楼施压罢了,可从没真的想娶了那娇滴滴的公主,如今,父亲瞒着他与景帝私下结盟不算,还替他应下了这桩婚事? 狗屁的金玉良缘! 他定了定心,压下胸腔中翻涌着的怒火和情绪,勉强镇定道:“据我所知,容鸢可不在邺城!如何联姻?” “是啊,不在!” 裴司影面上没有丝毫异色,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若有所思:“所以才需要少祭司配合啊!” 阴司琰微怔。 待看清那双眼中的嗜血凶残,蓦地反应过来,“原来,你们打得是这个算盘!” …… 囚笼关暗流汹涌,四周驻扎的大军接连收到消息。 不多时。 南疆与景帝联手昭告天下,发布了两则国书。 其一,兹有六公主容鸢冰清玉粹,贞静柔婉,吾心爱之,如珍如宝,今天赐良缘,许配与南疆少祭司为正妃,两国结秦晋之好,永以为盟! 其二,六公主遭人暗害,扣于逆臣之手,两国民怨难平,民愤难消,磋商无果后将上下同心,兵伐大盛! 消息一出,三洲之地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北境和天门关两方边陲重镇的百姓一片哀嚎之色,顿觉灭顶之灾如洪水般没顶而来,要将他们彻底撕碎! 大盛刚经历一场内乱。 尚未休养恢复,这时候景帝却与南疆联手进攻,声势浩大,朝廷,岌岌可危! 军中许多人都在议论此事。 人心浮躁,难以安定。 曲蓁和容瑾笙刚走到晏晔的大帐外,就听一阵拍桌叫骂声,“这,这这这,这也忒不要脸了!什么民怨难平,哪儿来的民怨?分明就是两条疯狗拉到了一个盆儿里,憋着坏呢!” “他们丢出联姻的消息,就是为了给南疆顺理成章插手此事编造一个顺当的理由。” “狗日的景帝,这不就是当了裱子还要立牌坊吗?” “好了蒋石头,你在这儿骂有什么用?留点力气上阵杀敌用吧!两方结盟势不可挡,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应对眼下的局势!” 这是霍百川的声音。 曲蓁和容瑾笙对视了眼,掀帘入帐,吵得正凶的众人蓦地安静下来,齐齐朝她行礼,“末将等参见皇后娘娘!” 至于她身侧的某位,径直被忽略掉。 “免礼吧!” 她微微颔首致意,走到晏晔身侧站定,望着铺在桌上的地形图,随意道:“你们继续,我就是来听听消息。” “遵命!” 短暂的沉默后,气氛恢复如常,沈听海道:“天门关驻守兵力有限,仅十万,囚笼关那边却因先前封锁南疆,前后调遣了近三十万大军,真打起来,关隘很难受得住!”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霍百川双手环抱,打量着那张地形图,“北边战事吃紧,调遣了不少兵力北上,东边那些蛮子又时有动乱,需要威慑,迦南关就更不用说了,大离的孙子贼心不死,始终都有动作。” “一旦开战,我们面临着南疆的巨大压力的同时,极有可能没有援军!” 如今的大盛兵疲民乏,内耗严重,压根就不支持双线作战! 哪里又能抽调出兵力来? 废帝和大祭司就是看准了这点,所以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要不,要不上禀陛下,将六公主交出?” 有人低声嗫嚅了句。 蒋大海的炮仗脾气顿时就被点燃了,“你想什么呢?真以为他们是为了六公主才起兵围攻我们?容鸢要是那么重要,又怎么会被舍弃?” 沈听海也附和道:“六公主只是他们兵攻大盛的借口,就算没有她,这也会有其他说辞,忍让是没有用的!” 那人闻言无奈叹气,“这才消停了多久!” 是啊! 众人心中一片哀凉。 战争都是用无数人的尸骨堆起来的,成也好,败也罢,除了那些高坐在庙堂上只懂得争权夺利的政客外,对于百姓和将士而言,都是同样的! 同样的,惨绝人寰,切肤之痛! 他们交头接耳,商议着对策。 晏晔看向一言不发的容瑾笙,只见他凤眸低垂,瞧不出情绪,就像是蒙了一层云雾般,摒弃了外界的任何窥探。 其实相比这些吵闹,他更想听听陛下的想法。 “大战未起,你们自己就先乱了。” 曲蓁清眸环顾四周,除霍百川等狼军老将外,其他将领都是满面焦灼,冷汗直冒,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她微微蹙眉,有些失望。 大盛和南疆之前的关系相对平和。 边关少有战事,所以驻守在此的军队舒坦日子过惯了,一遇上事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将领尚且如此,底下的士兵又是什么样? “娘娘,实在不是我等沉不住气,霍将军所言您刚才也听到了,一旦南疆大军压境,面对三倍于我们的敌军,关隘如何守得住?” 一年轻小将忍不住反驳。 闻言,曲蓁眸光乍冷,没有说话,却看向了晏晔。 晏晔会意,微微抬手,“把他带出去!” “遵命!” 早先说送出容鸢的就是他,现在动摇军心的又是他,蒋大海早就看这草包不顺眼了,得了指令,当场一把勾住他脖颈往外拖去,“你到底哪个昏头的王八提携上来的,就你这样的脓包也配穿这身?趁早脱了吧……” 话音渐远。 晏晔无奈摇头,解释道:“我最担心的不是大军压境,而是军中的内患,结党营私,捐官贪污的现象太严重,我接手之后整顿过一次,清除了大部分,但还留下了一些……” 言外之意,方才这个脓包就是这类蛀虫! 第926章 等一个结果! 水至清则无鱼。 初来乍到,不好一刀全部切断,把所有人都得罪透了,对于天门关的战事有百害而无一利,这个道理晏晔懂,曲蓁和容瑾笙也懂。 “风愁!” “属下在!” 帐外立即有人应声。 对外泉微是陛下的特使,哪怕在黑云骑中与风愁同级,在此也是要高上一截,因此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容瑾笙对外吩咐道:“持手令清查大军,遇到身份有问题或作风不整之人,你自行处置。” “遵命!” 帐外脚步声远去。 这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着实让所有人都惊了下,晏晔逐渐笑开,这事儿要是交由陛下来做最为合适,也是他特意点明的缘由,朝廷办事向来如此霸道,谁敢多说一句? 清理了浓疮,他才好上药治疗! “统领英明!” 霍百川等人齐齐抱拳,心中痛快不已。 整日面对那些关系户,打不得,骂不得,招惹一人引出的就是一大堆,他们也头疼的很,这要是放在狼军,早就扒下一层皮来,保管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 可惜此处到底不是他们的地盘。 一阵吹捧后,晏晔见时机差不多,就命众人先行离开,稳定军心。 帐中只剩下他们三人。 晏晔望向容瑾笙,试探道:“陛下如何看待此事?” “你不是心中早有答案了吗?” 容瑾笙薄唇冷冷的勾起抹弧度,穿过大帐的帘幕望向关外,“南疆自己的烂摊子都没收拾干净,还想染指大盛的疆域?痴人说梦!” 曲蓁也道:“此事陛下早就知道了,折腾不起什么风浪来。” 那晚容瑾笙告诉她,裴司影携密旨南下,她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思来想去,觉得他们也的确到了按耐不住的时候,必起兵乱。 这时候废帝遣他来南疆还能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拉拢盟友! 景帝想起兵,暗中筹谋,殊不知究竟谁是谁棋盘上的子,还不可知! “怪不得陛下如此沉得住气!” 晏晔不禁苦笑。 两国联手公告天下,要兵伐大盛。 而当朝陛下与帝后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不以为意,他看着这反应,就猜到多半儿是早有预料…… 只是该如何应对呢? 等等! 陛下方才说到了“烂摊子”? 晏晔骤然回神,心中隐隐有了猜测,“所以陛下打从来天门关之时就料到了会发生些什么,借由铃铛之名调兵遣将,大军压境,实则就是为了今日做准备?” “我是为她而来。” 容瑾笙温声开口,“不过,这并不影响其他的筹划,最初南疆封锁时,我就猜到了他们的用意,传书离太子,同他商议好了这场大戏。” 逼迫离战亲至囚笼关。 调遣大军相随,名为震慑南疆,实则……是为了留下后手! 曲蓁笑看着他,他们果然是想到一块去了,只是他做的隐晦,而她则将消息散布天下,闹得南疆焦头烂额,直接将水搅的更浑! “所以,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 晏晔心中感慨不已。 这位少年帝王的心性远超所有人的想象,恐怕这会废帝正在为自己一手促成的局面沾沾自喜,却不知自己早已踏入了他人布好的棋局。 料敌于先,见微知著。 这一局尚未交锋,他们,已经赢了! “接下来,就等着国师那边的结果了!” 容瑾笙温润的声线中乍然迸发出一阵冷意,目光锋锐,穿透两道关隘,跨越万里长空,似是直直落在了南疆之内。 离战等人已翻过天子岭,彻底离开了囚笼关。 他带着自己的亲随铁骑,由数百南疆将士护送着,穿过山林谷地,正往王庭赶去。 山谷中弥漫着浓郁的晨雾。 视线严重受阻,只隐约能瞧见被冷霜覆盖的草木和树影,马蹄踩在路上,发出踢踏踢踏的响声,离战握着缰绳缓行,叹道:“早知道南疆与众不同,今日一见,着实神秘莫测,这个时节放在大离,白苏城山巅上,早已落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大离疆域多以雪原为主。 高寒壮阔,碧草连天,甚少会见到如此茂密的丛林与繁多的植物,民风彪悍,全民尚武! 就是那三岁孩童手中拿着木剑长刀,都能装模作样的挥上几招。 正是此等风俗造就了离军彪悍的战力,人口不多,却各个都是精兵强将,在群雄并起的年代里,占据了最辽阔的疆土和资源。 “白苏城琉璃穹顶,玉殿耸立,犹如仙境,我等也是心中神往已久。” 当即有人谄媚应和。 “这位将军果然有眼光,我大离白苏城揽尽天下奇景,等日后有机会,带你去开开眼!” 离军中有一人大笑道,他策马走在离战身侧,可见地位不低,说话那人忙笑着应下。 数千人的队伍中,除了铿锵的脚步声,也仅有他们几人时不时聊上一两句。 “这雾也太大了,挡的连路都看不清楚。” 一人抱怨道。 “再忍忍吧,等过了这谷口就好了,此地因地势的缘故时常笼着轻雾,晨间和夜里最为浓郁,若是没有熟悉的人带着,恐怕还会迷路呢!” “不过从这儿走,能减少一两日的路程!” 忽远忽近的声音答道。 不多时,众人都被云海笼罩,最多也就能看到周身三米左右的景象,风声在耳边呼啸,浓雾不散反聚,队伍一时间有些乱了。 “不对劲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糟了,今日是初九,每月雾气最浓的时候,这种景象还得持续段时间呢!” “殿下不要担心,这雾气无毒,就是视物麻烦了些,您跟着末将走,不出半个时辰就能出去了!” 这道声音如同强心剂般使得众人平静下来,再度深入浓雾。 直到全部置身其中。 而就在这时,数千人的队伍尾端,一道道人影无声的闪过,寒光乍现,伴随而来的是不断被放倒的人影,汩汩而流的鲜血以及尚未来的及发出,就被割断了喉咙的惨叫…… 一切,都进行的悄无声息! 第927章 翻脸! 整个队伍在浓雾中走过大半儿路程。 最初全然无人察觉到异样,直到一炷香后,有人伸手去拽自己的同伴,“糟了,好像有些闹肚子,得找个地方解决下,老郭你陪我……” 话音戛然而止。 随着道噗通坠地的声音,一人喊道:“咦,怎么不说话了?人呢?” 抬脚朝那方向走了两步。 脚下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拌得他一个踉跄,低头一看,这不正是刚才还同他说话的那人? 脖子被割断,鲜血汩汩而流。 双眼圆瞪,瞳孔放大,似是在死前看到了什么惊悚的事情。 同伴近在身前,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杀了? 而他,一无所感! 一股凉气自脚底直窜到头皮,骇的他手脚冰凉,“死,死人了,殿下,死人了——” 慌乱的叫喊使得原本尽然有序的队伍刹那乱了起来。 离战等人正在说笑,乍闻此事,面色都不自主的沉了下来,“去看看,怎么回事?” 众人停下,等待消息。 很快,查探的人回来了。 他神色凝重:“启禀殿下,出事了!” “说!” 离战声音冷沉。 “有人在暗中偷袭我们,借着浓雾遮挡视线的机会,陆续杀了二十几个人,都是一招毙命,要不是被意外察觉,恐怕这会死得人更多。” 话音落,众人哗然 “这,这怎么可能?” “谁会在暗中搞偷袭?死了这么多人,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吗?莫非来的人是绝顶高手?” “青天白日的见鬼了不成?” “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搞鬼,查,一定要把人查出来,否则谁知道下一个死的会是谁?” 恐慌一点点蔓延开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未知的危险才更让人害怕,在这茫茫白雾中,那潜藏在案中的凶手不知何时又会动手,刀锋又会瞄向何人! 这种情况下,谁能维持冷静? “都嚷什么?” 南疆的将领怒喝一声,拔高语调:“不过就是个只知道躲藏的鼠辈,也值得你们慌成这样?给我闭嘴!” 一声令下。 躁动的众人逐渐歇了声响,只是面上依旧惊惶。 见状,将领面色稍霁,转向离战道:“殿下不必担心,宵小之辈暗中作祟罢了,等出了白雾区域,他就再没有能躲藏的地方,到时候我自有法子收拾他!” 离战神色冷淡,“但愿如将军所言。” 他刚踏入南疆疆域没多久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正要下令动身。 那探子蓦地开口,“出了白雾区域?我们还能出得去吗?” 他语气尖锐又充满讽刺之意,刮过众人的耳膜,听得他们直皱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南疆立即有人问道。 怒目而视。 “什么意思?” 那人嗤笑了声,转而对离战一礼,悲痛道:“殿下,死的那二十几人都是我们的人,是被人从背后一道抹了脖子,从伤口的痕迹看,是只有南疆的弯刀才能造成的那种,中间深,两头浅的刀痕。” “弯刀?” 离战的视线缓缓移到南疆众人腰间的弯刀上,眸光闪烁,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倒是他身侧的那几人,缓缓朝着他的身侧靠拢,警惕着面前的南疆众人。 将领脸色难看,“殿下这是怀疑我们动的手脚?” “不是吗?” 离战一亲随问道。 “不是!” 将领答得斩钉截铁,“好不容易解决了麻烦,三殿下要是在南疆出了事,两国必起战乱,我们怎么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肯定是有人暗中捣鬼!” “等我抓住了他,定把他扒皮抽筋!” 话是在理,但是没多少人信他。 南疆和大离的人马原本是并行,不知何时纷纷后撤,戒备的盯着对方,随时准备出手。 见了这幕,那将领眉毛拧成一团。 这次的事情十分紧要,临行前姜老还特意把他叫过去嘱咐了一番,绝对不能出差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演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殿下,我……” “莫将军!” 离战缓缓开口,眼神犀利的盯着他,“是你偏离了原本的路线,带着我们走这河谷一带,我的铁骑悄无声息死了二十几个,你南疆的人马却完好无损,你觉得本王该怎么想?” “这……” 将领一时语塞。 眼下的状况最有嫌疑的肯定是南疆,再狡辩也没用,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殿下,等出了这片区域,末将定查明真相,给您一个交代。” 他态度诚恳,这种情况下,也没有旁的选择。 离战思索再三,只能冷声道:“那就希望莫将军别再让本王失望了。” “那是自然。” 见离战松口,莫将军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转头对身后喊道:“传令下去,收拢队伍,急速前行。” 只要出了白雾,请暗中之人就不敢再出手。 他的想法是对的,但是明显天不遂人愿。 没走出几步。 “啊——” 又是一声惨叫。 死的,还是大离的人。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有人亲眼看到杀人的穿的是南疆的甲胄,飞快用刀抹了这脖子后,退了回去。 “是他们!” “殿下,就是南疆的人偷袭!” “他们想把我们都杀了,这一切都是他们设计好的!” “杀!替弟兄们报仇!” 一人冲了过去。 其他人愣了下,也紧跟其后,双方很快的厮杀在一起,兵器相交的第一声铿锵之音,犹如讯号般彻底拉响了战斗。 断臂横飞。 鲜血四溅! 整个白雾之中到处都是交战声,乱作一团。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莫将军和离战还没反应过来,两方已经杀红了眼,他们处于战场的中央,其他几人也纷纷将离战护在中间。 “好啊,这就是你们大离的诚意!” “这是打算将我们赶尽杀绝,殿下,您还没看明白吗?他们恐怕是抱着和之前一样的心思,要将您扣在手里做人质呢!” “狗改不了吃屎!” “今日就算是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绝对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保护殿下,杀出去!” “……” 第928章 觉察,休战! 大离众将士群情激愤,拔刀就砍。 四周乱成一团。 惨叫和厮杀叫骂声混合,回荡在雾气弥漫的山谷中,双方死伤惨重。 “怎,怎么会这样……” 南疆将领莫如刀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幕,手脚一片冰凉,“不,三殿下,快让他们停手,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千万别中了敌人的离间计啊!” “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 离战被众人护在中间,高坐在马上,睥睨着他,“敌人?敌人在哪儿?本王只看到了你们居心叵测,暗下黑手!你们好大的胆子!” “南疆真的打算要和我大离开战吗?” 雷霆暴呵,在这乱糟糟的场景中亦显得很是刺耳。 莫如刀看到他这种态度,心下更急,“殿下,我们绝无此意啊,当务之急,还是让他们先停下,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山谷就这么大,你我联手,掘地三尺一定能把暗中捣鬼的人找出来!” “你觉得本王还会信你?” 凉薄的讥笑落在眼尾,离战冷道:“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本王不义,想留下我,那就做好死的准备吧!” “给我杀了他!” 一声令下,离战四周的亲随齐齐朝着莫如刀攻去。 起先莫如刀还是边解释边躲,但时间一长,面对杀气毕现的招式,挨了三四刀后,他彻底被点燃了火气,脑海中残存的理智轰然倒塌。 一刀挥下。 “噗嗤!” 脑袋如西瓜般滚落在地,血雨四溅。 莫如刀披散着长发,满面凶戾,“离战,这是你逼我的!” 到了如今,所有人都疯了。 他那么多兄弟不能白死,杀了其他人,活捉离战,到时候再和他好好谈! 莫如刀冲入人群中,手起刀落,无情的收割着人命,离战最终也按耐不住,飞身而下,与他缠斗在一起,场面越发失控,血光冲天,他们带来的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死去…… 而在山谷的一侧隐蔽的角落里。 一男子负手而立,漠然的看着这幕,他身后跟着数十人,皆是一身煞气逼人,还穿着南疆的服饰,倘若先前指证的那人还活着,定然能认出来,他就是杀了大离铁骑的人。 只可惜,一切都太迟了。 “到底是国师厉害,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内讧起来,等人死的差不多了,就该我们入场收割了。” “原本我还以为是场苦战呢,没想到根本就费不了什么力气。” “都是国师筹谋有方。” “离战不自量力,还想同南疆合作来对付我们,做他的春秋大梦去!他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这儿就是国师为他找到的埋骨之地!” “他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该付出代价!” “……” 几人低声议论着,字里行间都是难掩的畅快欢喜,仿佛已经看到了离战的悲惨结局。 国师没有说话,眉眼依旧平和温柔,就好像眼前并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修罗场,而是场平平无奇的打闹和玩笑,与他无半点干系。 约莫过了片刻。 厮杀声渐歇。 他蓦地出声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去吧!” “属下遵命!” 数人抱拳应声,身影如鬼魅般弹射而出,混入厮杀的人群,游走间随意出手,不分对象。 倘若大离占据优势,他们就杀离军。 南疆攻势过猛,他们就杀南疆的人。 在刻意的推动下,双方始终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直到数千人锐减至数百人,至几十人,周身伤痕累累,气喘吁吁的望着对方。 莫如刀拄着抢来的断剑,身影微晃,环顾四周。 只见断肢残臂,血流成河,心中顿生悲壮哀凉,几乎瞬间就湿了眼眶,这些,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将士啊,本该为了家国而战,却无端的卷入这场祸端中。 最终丢了性命。 “将军!” 身后的人互相拉扯着走到他身后站着,准备进行最后的决战。 莫如刀抬手制止,凝望着离战的方向,“离三殿下,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两败俱伤! 离战轻嗤,“这话你该问你背后的主子!” “呵!” 莫如刀怒极反笑,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很久,摇头叹道:“怪不得离太子大盛为质数十载,方才回国就将你压得喘不过气来,如你这般的蠢货,空有野心而没有头脑,活该得不到皇位!” 表面的和平支离破碎。 隔着这累累血仇,他说话又怎么还会再顾及什么? 离战软肋被戳中,面色瞬寒,“看来,你是活腻了。” “你还打算斩草除根不成?” 莫如刀怆然大笑,笑得眼泪直流,“离战啊离战,你到现在都没发现问题所在吗?你我都是他人手中的棋子罢了,生死不由自己做主,你还在白日做梦呢?” “末将等定拼死护将军突出重围!” 南疆残存的几十人含泪说道,都有种置生死与度外的决绝。 看着这幕。 “殿下,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大离有人说道。 人家都说此消彼长,可他们厮杀到如今,也没见谁占了便宜,都是重伤加身,奄奄一息,而敌军将领莫如刀自始至终都咬牙坚持,有第三方人手作祟! 离战眸光闪烁,没有应声。 反倒是他身侧的那年轻男子嗤笑道:“老顾,你该不会是信了他的鬼话吧,这山谷中就我们这些人,肯定是南疆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才非要扯出些不存在的东西。” “别听他废话了,赶紧把人给处理掉,早些离开才是正事!” “您说对吧?殿下!” 一连唤了几声,离战都没有反应。 直到有人按耐不住,推了下他肩头,离战蓦地回神,咬牙观察着四周,“先停战!” “都别动手!” 莫如刀也吩咐南疆的人收拢在一起。 与大离的人马呈对峙之势却又有足够的支援距离,双方面面相觑,惊惶又紧张的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准备应对随时有可能出现的危机。 两方止戈,暂时达成一致。 这样的结果早在国师的预料之中,白雾茫茫,他们的身影缓步走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发现了吗?可惜,已经晚了!” 第929章 抓到裴司影! 大战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 晏晔忙于练兵,加固城楼的防御工事,已经许久不曾露面,就连平日里总喜欢围在曲蓁身边的霍百川和蒋大海几人也被加派了任务,抽身乏术。 容瑾笙命风愁和叶迟等人去帮忙。 蛛楼的高手除了留下部分保护曲蓁外,其他的人已经离去,根据任务潜入各个城池的分坛之中,打探消息,不断完善残破的信息网。 大军压境,人人自危。 在这紧张肃杀的气氛中,独曲蓁能保持着冷静和闲适,除却陪容瑾笙处理公务,就自行研究医药和兵书,静候着国师的消息。 “南疆又调兵来了囚笼关!” “他们在军事演习!” “阴司琰下了战帖,准备七日后进攻天门关!” “北境传来消息,江对面大军蠢蠢欲动,好像有进攻的意思,二殿下下令诸军整戈待旦,随时准备发动战事!” “主母!” 众多的消息中掺杂了一记惊雷,血手笑吟吟的望着她,“属下得了个新任务,需要离开一此地一两日,不知您是否有兴致出去透透气?” “什么事?” “天机堂查到了裴司影北归邺城的路线,属下奉命前去截杀!” “啪嗒!” 曲蓁手中的竹简掉在桌上,她怔了下,缓缓捡起放在一旁,站起身来,“你来找我的事儿,陛下知道吗?” “就是主子授意的,说是姑娘这段时间待在天门关估计闷坏了,出去走走权当散心。” 否则他哪里来的胆子把人给拐走? 不要命了? “他是不是有事?” 曲蓁闻言有些诧异,这段日子两人时常腻在一起,几乎是寸步不离,以容瑾笙的性子,肯放她出去透气,着实难得。 血手也不隐瞒,“接下来的几日会有点忙,北戎那边秘密来人了,薛公子也派人来了信儿,还有大离那边的麻烦,主子恐怕要应付一二,无瑕陪着您了。” 怪不得! 她点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闲着也是闲着,裴司影是景帝的左膀右臂,若是砍下来,也算是给邺城那边敲一记警钟! 血手听她答应,当下笑道:“主母不必担心,这次我们部署妥当,高手尽出,定能拿下裴司影,您就当出去散散心,什么都不用管!一切有我们!” “嗯!“ 清点人手,几人悄然离营,没有引起任何的注意。 裴司影走的是陆路,他们在南疆与大盛及北戎的交界处等了大半日,终于见到了裴司影姗姗来迟,因是秘事,所以此行只有他一人。 等他进了警戒线。 马蹄只要跨前一步,就会栽入他们事先准备好的陷阱,只是…… “吁——” 他似是察觉了什么,及时勒马,往周遭环顾,“来都来了,都出来吧!” 曲蓁身形未动,坐在凉亭中凭栏眺望着不远处的场景,一众高手顿时现身,将他齐齐围在中间,裴司影见到来人气势不弱,都是些顶尖高手,当下生出了危机感。 他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了! “将他拿下!” 血手一声令下,众人齐齐缠了上去。 裴司影不愧是身经百战的鹰司首座,面对众人围攻,从容不迫的应对着,准备伺机突围,可为了这次能一击即中,挑选出来的都是高手,且配合缜密,几乎没有漏洞。 最初他还能强自镇定。 越到后面,体力不支,越是难以招架那凌厉的攻势,逐渐落败。 “到底是太自信了。” 曲蓁摇头轻叹。 孤身南下,不带一人,是觉得以他的武功在这儿能够横行无忌吗? 打从刚出手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裴司影必败无疑! 又过了半刻钟。 “哐当”一声,他手中的剑被打落在地,血手瞅准时机一脚踹在他肩上,将他整个人从马山掀飞,重重的砸落在地,不等起身,脖颈就刷刷刷架了数把长剑。 “为了杀本座,真是好大的手笔!” 裴司影屈膝坐着,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凌厉而有桀骜的望着血手,“本座没记错的话,你是容瑾笙的人,既然你出现在这儿,那他,该不会也来了天门关?” 这么大的阵仗。 这么多的高手。 接触越深,越觉得容瑾笙深不可测,他心中不禁有些怀疑,这场仗,陛下他们真的能打赢吗?拿什么赢?还有他的行踪,到底是怎么泄露的? “没想到裴首座还能记得我这么个小人物。” 血手面上笑意更深,全然没理会他后半截话。 “黑云骑威震三洲,能坐上这位置,怎么算得是小人物?” 短暂的惊慌之后,裴司影彻底平静下来,自顾自的说道:“看来大盛的江山真是要毁在这对母女手中,陛下前车之鉴尚且不远,容瑾笙就为了那女人抛下汴京的一切,远赴边关,真是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望!” 感情、羁绊、这些都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他想不明白为何还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连身在皇家,冷血到骨子里的两兄弟都中了毒! 没有曲漪那女人,陛下断不会偏执成如今的模样,红颜都是祸水,自古如此! “你高兴或是失望,重要吗?” 血手闻言冷笑,他们主子的事儿也是外人配评论的? “裴首座,阶下之囚,就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既落到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意!” 裴司影清楚自己跑不了,索性话说明白,“容我提醒你一句,要是想拿我做什么文章,还是早些歇了这心思吧,陛下连自己亲生的儿女都能舍弃,更遑论是我这个棋子?” “这点我比你更清楚。” 血手很不客气的回了句。 如今的鹰司首座早已风光不复当年,嘴里的消息无关轻重,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奔着这个来的! 裴司影不禁冷笑,长叹了声,无所畏惧的阖上眼。 活到他这份上,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没什么是他看重的,也没什么是他在意的,这肮脏的令人作呕的日子,终于到头了! 曲蓁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幕。 她缓步走近,如一朵阴云笼罩在了他眼前,“裴首座,有些时候,死才是解脱,倘若你愿意配合,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第930章 景帝中蛊? “想从我嘴里套消息?” 裴司影屈肘半撑起身子,似笑非笑的望着她,“别做梦了!” 鹰司是景帝的眼睛,经手了多少案子,掌握了多少秘辛,这位置要不是受到掌权者的绝对信任,哪里能坐稳? 他有生之年,绝不会背弃陛下! “没瞧出来啊,裴首座还是一个忠仆!” 曲蓁冷笑一声,蹲在他身前,与之平视:“就是不知道这份忠心,究竟是心甘情愿,还是逼不得已!” 最后四字她咬音极重,似有所指。 裴司影身形微僵,“你想说什么?” “我之前一直觉得奇怪,鹰司向来不涉党争,也从不与皇子亲近,为何会帮着容黎言?后来见了黎皇后我就懂了,或许你帮着的,不是什么太子,而是黎氏。” “此来南疆,我听到了个有趣的消息,南疆女王曾有个妹妹,因遭外人蛊惑,背弃与阴氏的婚约,盗窃蛊经等重宝与人私奔,后来销声匿迹,而这个人你猜猜是谁?” 她笑意凉薄。 那明镜般的目光透彻逼人,灼的裴司影心底一跳,攥拳没有说话。 这秘密,终究是瞒不住了! 曲蓁审视着他的神情,见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不由得冷哼,“这个人,就是当时的大盛三皇子,后来的景帝,容越!” “我入宫为容越诊脉时一直觉得奇怪,他脉象虽有亏空之相,却并不凶戾,不知为何会频频加重病情,疑惑他究竟隐瞒了什么!” “后来他命晏峥抢夺容檀,我又凑巧知道了些端倪,思来想去,唯有一种可能!” “他,中蛊了!” 风拂面,血腥味蔓延。 裴司影又惊又怒,频频咳血,好一会才稳住了气息,勉力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改变得了什么吗? 曲蓁没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南疆有三大绝蛊,分别为‘镜魂锁’‘不二世’‘鸳枕寒’,培育出的幼蛊都被容檀母妃叛逃时带走,想来是落在了景帝手中?” “以景帝的脾性,容檀弑父都能忍下,只是以幽禁作为处罚,大军逃离汴京后,又特意传信晏峥前来带走容檀,并不是说这个儿子他有多疼爱,而是必须有着他不能落在其他人手中的理由。” 她单手撑着下颌,神色淡淡:“命脉相连,生死不断,是不二世吧?” 能知道关于南疆这么多消息,还要多谢迦楼。 蛊虫多分为子母蛊,母蛊可掌控子蛊,借以来操纵宿主的生死,三大绝蛊其二的镜魂锁及不二世,都是这种用途。 景帝之所以看重容檀的生死,是因为容檀身上的,才是母蛊! 换而言之,攥住了容檀,就相当于捏住了景帝的命门! 一番话落,鸦雀无声。 血手等人是第一次听到这些秘事,有些反应不过来,而裴司影则是眸光深深的打量着曲蓁,过了许久,才冷声道:“早知道就该劝着陛下杀了你,留着你就是祸害!” 养虎为患,终成大错! 说起来大盛如今会闹到这种地步,少不得她在其中推波助澜! 红颜祸水,果真如此! 闻言,曲蓁冷淡勾唇,不置一词,继续道:“那样的好东西景帝肯定不会吝啬,他生性多疑,肯将鹰司交给你,除了自身的缘故外,还动了其他手脚吧?” “据我所知,镜魂锁是南疆最早的王研制出来,用以控制朝臣的,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中了招?” “冷鸿轩?” “霍泽?” “赵峰义?” “……” 一连说了许多朝臣的姓名后,她顿了下,声音沉沉,缓声问道:“还有,晏国公?” “这才是你的目的吧?” 反正都已经知晓了,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裴司影执掌鹰司,自是知道她同晏家交情匪浅,当下猖獗的大笑,笑得苍白如纸的面上都泛起了红晕,“我说皇后娘娘,您都嫁做人妇了,还不忘关心其他男人呢?不知容瑾笙知道了会怎么想?” “是觉得你风流多情呢?还是水性杨花?” “枉他容瑾笙少年成名,威震三洲,君子如玉被奉若神祇,偏就拢不住一个女人的心,传出去岂不是要叫全天下笑掉大牙……” 他话音未落,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曲蓁望去,就见血手随意抽出将他大腿捅穿的长剑,目光凶戾,“嘴巴放干净点,再满嘴喷粪,老子就把你切了做人彘!” “就是,轮得到你来评头论足?” “身正不怕影子斜,景帝丧尽天良,泯灭人性,身为一条忠犬,你还是多替你主子操心吧!” 又是一只脚踩在了裴司影的伤口处,痛的他浑身一阵抽搐。 此情此景,暴力而血腥。 曲蓁并不喜欢,但那一双双充满信任的眼神驱散了她心底的阴霾,冷意褪去,燃起了些许的温暖,她示意血手放开裴司影,“所以,晏国公真的中了蛊?” “还不快说!” 见裴司影不语,踩着他伤口的那人脚下又加重了力道。 裴司影咬牙,脖颈青筋暴起,却用一种极为畅快和仇恨的眼神盯着曲蓁,笑得残忍,“是啊,不禁是晏国公,就连老夫人她们身上也都有蛊毒,陛下只要稍稍催动,晏家的人,就一个都活不了!” 他仔细的观察着曲蓁的神色,妄图从她面上看到惊慌、痛苦、愤怒等种种情绪,时至此刻,他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了对她的恨。 只要她痛苦,他就觉得高兴! 只可惜…… 他失望了。 曲蓁太明白裴司影是何心理,纵然这个消息带给了她巨大的冲击,也绝不会将之表露于外,让人白白看了笑话,她面不改色的起身。 “我要问的已经问完了,你们自行处置吧!” 说着,她抬脚欲走。 裴司影愣了下,瞬间暴怒,挣扎着避开那些擒来的手,“你不在意晏家众人的生死吗?曲蓁,你果然就是个面热心冷的毒蝎女人……” “晏家对你多番维护,晏峥还为了你,受了三十的藤鞭,险些丢了半条命……” 一声怒吼。 曲蓁脚步顿止,回头看去,“藤鞭?” 第931章 告密者,是他! “是啊!” 裴司影看她眉峰紧蹙,心中生出些快意来,“晏峥为保你性命,故意失手被俘,险些坏了陛下的大事,怎么可能不受罚?你还不知道吧?他回到邺城的那晚,从御书房出来时,连路都走不稳,所过之处拖出了一条血路……” “回府的当晚直接昏死过去,是晏家用尽了名贵药材才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他晏峥是天之骄子,自幼受尽宠爱,纵横汴京谁敢招惹?这么多年来,不论多大的祸事陛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次下了狠手!他在床上足足躺了数日才醒过来,梦中都念着你的名字……” “哦,对了,那晚,正是你和容瑾笙的洞房花烛夜!” 说了这么多话,曲蓁只是淡淡抬眼,“所以呢?” 她面无表情,甚至连语调都没有丝毫变化,裴司影眼底的笑意逐渐敛去,化作一片冰凉,“你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晏峥会落到这种地步,都是拜你所赐!” “裴首座这是在替他鸣不平?何时你们的交情这么好了?” 裴司影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讽刺,“看不惯罢了!” “是看不惯我没心没肺,还是觉得自己的算盘落空,大失所望?” 曲蓁心如明镜,嗤笑道:“裴司影,别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来质问我,你将他人的伤痛用作武器,企图在我心上撕开一道口子,以此来获得报复的快感,只是这手段……” 她浅笑轻谈,难得的温婉柔静,说出口的话却如针芒般锋利。 她道:“微末伎俩,可笑至极!” 裴司影面色骤变,阴沉的能滴出墨来,死盯着她片刻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底浮现了歇斯底里的阴狠诡笑,如同一只知道自己即将断气的野兽,想在临死前再咬下敌人心口的一块肉。 纵死,也不叫她如意。 “容瑾笙在查雪家的案子吧?” 一语出,众人惊。 曲蓁凝望着他没有说话,静等着下文。 他既然主动提起了此案,定有所图,就算她不问,他也一定会说。 血手最先沉不住气,“你知道什么?” 主子和薛公子为了真相追查数年,得到的线索依旧是寥寥无几,毕竟年代太久远,知情的人或是死或是销声匿迹,隐于人海,想还雪家一个清白,比登天还难! 纵然新皇登基,也不可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为亡者翻案! 那样只会让沉寂多年的雪家再度被展览在世人面前,遭受非议和漫骂,永无昭雪之日! 裴司影瞥了他一眼,转向曲蓁,“你不想知道?” “想说就说!” 曲蓁面色太平静,平静的就好像这一切在她心底留不下半点波澜,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在她眼中都是一场笑话,徒劳无功,裴司影不甘心! “雪家那案子是有人蓄意而为,不过,那个人究竟是谁陛下没告诉我!” “你耍我们!” 众人大怒,在他伤腿上猛踩了两脚,裴司影闷哼一声,阴鸷的眼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咬牙切齿,“除却陛下,还有一人知道他的身份!” “是谁?” “雪家谋逆案的告密者!” 说到这儿,裴司影笑得越发狰狞,看着曲蓁,一字一句道:“原信阳候府侯爷,魏荃!” 魏荃! 众人下意识齐齐看向曲蓁,说起这信阳候是没什么特殊的,只是他们都知道,青镜司门下,最受她依赖的几人中,就有位姓魏名康安的公子,正是信阳候府的小侯爷。 昔日不顾外界眼光拜入青镜司。 与她共患难,同生死,最后甚至为了她与父亲恩断义绝,独自留在了汴京! 真要是魏荃告密的话,主子和薛公子岂能放过他! 那魏康安……又该如何看待此事? “你说是就是吗?裴司影,别耍什么花样!” 血手回过神,神色复杂的怒喝了声。 裴司影无所畏惧,“是不是真的一查便知,且据我所知,那信阳候虽然沉迷酒色,但是这些年不论多受宠的姬妾都没有诞下子嗣,想来父子两人的关系也未必如外界看到那般恶劣。” “曲蓁,本座真想看看,等所有人都知道真相的那天,你会怎么选?” “是不顾与容瑾笙的情分,一昧回护自己人,还是放任魏康安沦为所有人的敌人?想想真是让人期待!” 他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曲蓁听到信阳候的时候,心里的确被猛地触动了下,瞬间明白了裴司影主动说出此事的用意。 但她,依旧冷漠。 “可惜了,不论我怎么选择,裴首座都看不到了!” 这次,裴司影是彻底丢出了最后的底牌,曲蓁再不犹豫,抬脚往远处走去,身后传来他疯狂的咒骂和大笑声,很快,手起刀落,声音消匿…… 一代权臣,令人闻风丧胆的鹰司首座,最终断气在这荒凉的旷野上。 血手等人处理了他的尸身,送了份大礼前往邺城。 做完这一切后,聚到了曲蓁身侧。 她一手揪着缰绳,一手轻抚着小白的背,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主母?” 血手唤了两声,曲蓁回过神来,“都处置好了?” “嗯!” 他想了下,还是宽慰道:“魏荃的事还是先查清楚再说,保不齐就是裴司影那厮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故意扯出来恶心人的,这种事儿鹰司干的可不少!” 曲蓁点点头,翻身上马。 却没有说她看的出来,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魏荃出卖雪家,与人合谋,才致使一个传承百年的世家顷刻翻覆,千人受诛! 以她对维康纳的了解,他多半儿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回程的这一路,众人都看得出曲蓁心事重重,没敢打扰,尤其是血手,几次三番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他心里清楚,主母待顾义他们是不同于寻常的下属的。 她心中从没有什么阶级观念之分。 或者说,从不在意。 魏康安他们自青镜司成立以来,对她处处关照,以命相护,也不仅是出于对主子的尊敬,而是真的将她放在心上! 这样彼此扶助的情分,难能可贵。 只是如果真像裴司影所说那样,此事,必然会有人受伤…… 第932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一趟来回都很快,几乎没耽误什么时间。 到天门关的时候有令牌在,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军营后,一切虽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却处处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血手随手抓人一问才知。 南疆已经清点大军,出了囚笼关,直压天门关而来! “晏将军他们已经往城楼上去了!” 曲蓁几人对视了眼,将小白交给其他人,阔步上了城楼,所有人都认识她,也没人敢拦! 城楼上,旌旗动,战鼓鸣! 狂风呼啸。 “末将参见皇后娘娘!” 有眼尖的人看到她,立马请安,连带着城楼上众人跪倒一片,站在最前面的两人闻言,纷纷回头,晏晔如往常般露出抹温煦的笑容,拱手道:“微臣见过娘娘!” 他身侧那人没动。 一双凤眸却幽幽的望着她,浸满了想念与温柔。 “愣着干什么,给娘娘行礼啊!” 蒋大海赶忙催促了句。 容瑾笙眉峰微挑,淡看了他一眼,却被他很是严肃的瞪着,像是在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知道内情的几人笑得都快抽筋了,又怕被自家主子惦记上,拼命憋着,连晏晔都忍俊不禁,笑着摇摇头! “都免礼吧!” 曲蓁抢先说道,缓步走到了城楼前,与容瑾笙并肩而立。 她向来是没有什么架子,也不过分讲究,再加上晏晔和黑云骑统领的身份在,周遭被空出了大一片地方,也没人留意到三人几乎没什么主次规矩的站位。 即便如此,晏晔也还是略略往后退了半步。 城楼下,大军如蚂蚁般越过天地的交界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城楼压来,气氛萧索肃杀,连碧蓝的天空也不知何时被阴云遮蔽,昏暗了几分。 黑云压城城欲摧! 曲蓁扶着城楼上的石墙,眺望着远处的大军,身后诸位将领和弓箭木石等蓄势待发! 耳畔突然有人轻道:“奔波了几日,不回去歇歇吗?” “我没事!” 说起来是外出跑了一趟,实则一切都安排的甚是周密,根本用不上她费心,果真就如血手最初说的那样,出去散心罢了! 曲蓁话音刚落,就感觉到手被人握住,轻轻捏了捏。 她回眸,正见容瑾笙站在身侧,宽大的袖袍遮去了这亲昵的动作,挡住了身后所有人的视线,无人发现异常! “起茧了。” 骨节分明的手肆意的在她掌心中游移,摩挲着她手指上刚结成的薄茧,声线低柔中掺杂了些许怜惜,“这双手,也粗糙了许多。” 那淡淡的酥痒之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她心底。 曲蓁不适的蜷了蜷指尖,想要抽回又被攥的更紧了些,她往周遭瞥了眼,发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南疆的大军上,没人留意到这边的异样,微微松了口气。 “不碍事的。” 话虽这么说,但心底多少还是有些无奈。 她看这双手比脸更重要些,每每验尸或是手术后,都要用药汁浸泡,仔细擦洗后再精心养护,以往不必频繁出门,自然有心思收拾。 可自打汴京生乱后,她时常在外奔走。 赶路要骑马,马缰粗糙,磨的指腹起茧都是轻的,严重的时候几乎要脱掉一层皮,那时候形势迫人,吃饭休息的时间都很紧张,更遑论其他? 容瑾笙自然知道南疆一行有多不容易,暗叹了口气,将那只手又攥的紧了些。 “回京后好好养着,总能恢复的。” “嗯!” 两人心底都清楚留给他们的清闲日子不多,却在这一刻心照不宣的没有提及,在谁也不曾发现的角度里,十指相扣,两心相依,悄然无声的汲取着彼此的温暖。 所有疲倦和困意,都烟消云散! “南疆这也太嚣张了,是打算倾巢而出,直接拿下我们天门关?” 看着那黑压压的人影如蚂蟥般铺天盖地而来,饶是久经沙场的霍百川等人都觉得头皮发麻,天门关守将十万,对上囚笼关三十万大军,如此悬殊的差距,就算据险以守又能守得几日? “他们这是笃定我们孤立无援!” 蒋大海攥紧拳头,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逼急了我老蒋,我就杀进去,一刀一个脑袋,把他们全送回老家去!” “你一个人进去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记得叫上我,还有人能给你收尸!” 大军在前,他们还有心思说笑。 “得了吧,到时候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的,哪里知道谁是谁?再说了,我老蒋是孤儿,爹娘早就不知道还在不在人世了,收不收尸也没什么要紧的。” 蒋大海咧嘴直笑,“活着驰骋在这片战场上,死后就留在这里,也挺好!” “呸,你不嫌简陋我还觉得晦气呢?你想想啊,真要是埋在这儿,我天天在上面走,指不定你在下面怎么骂我,多渗人!” “滚犊子,老子都没计较你踩在我头上呢!”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你这种祸害,老天爷都不收你!” “大战在前的说什么死不死的话,赶紧啐两口,你们两个冤家,这都什么时候了,别一张嘴就掐架,叫贵人听了笑话!” 军师没好气的白了他们一眼,对曲蓁抱拳道:“娘娘别介意,他们没规矩惯了,越是紧张的时候,越喜欢胡说八道,上了战场那是比谁都要拼命的!” 闻言,曲蓁抿唇,淡道:“狼军的威名都是靠着将士们一拳一拳打出来的,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军师不必放在心上。” “就是啊!” 蒋大海浑当没瞧见军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笑得得意,“咱们什么模样娘娘没见过?军师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你啊!” 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眼前站着的,不再是那个顾家医馆的孤女,而是大盛的帝后! 娘娘可以不计较,但他们不能不放在心上,总要有人时刻提点着才行,免得他们得意忘形了,直接上去勾肩搭背,满嘴荤段子的乱说! 有军师这么一打断,众人都收敛了几分。 容瑾笙面具之下眸光微深,在霍百川几人身上打了个转儿,再望向远处,心中戚然。 第933章 战起天门关! 他虽然熟读兵书,也曾智退敌军,但却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战争,眼前这些面容粗犷,泛着黑红之色的干瘪汉子大多是穷苦人家出身,因着一腔爱国热血投身戍边,多少人埋骨他乡,消磨一生。 他们也都是血肉之躯,都是爹生娘养,都担负着一家的殷殷期望与重担。 有三四十岁的汉子,也有未及弱冠的少年。 最小的一个不过十二岁,却已在军中呆了四年! 而这个年岁,京中的孩子又在做什么呢? 衣食无忧,吃喝玩乐! 皇家子嗣早慧,三岁上就有师傅教养,研读诗词礼仪,先贤典故,再大些便学习君子六艺,治国为官之道,读书枯燥,往往多有人装病卖乖,好求得一两日清闲,跑去掏鸟摸鱼,锤丸马吊。 再年长些,便心思活络。 互相争权逐利,勾心斗角,玩弄权术,动辄就是成百上千人的性命,更有那贪官污吏里通外敌,为一己私利出卖国家与百姓,最终的苦果,都落在了这些不及成年的孩子头上! 丈夫许国,以身明志,然,国有贼寇不兴,有昏君不盛,有腐朽不昌! 大盛有愧! 容氏有愧! 他,亦有愧! “在想什么?” 突然发觉身后没了动静,转眼便对上容瑾笙幽深的凤眸,淡泊却温和,云雾之后盛着浓郁的复杂,他回过神,浅浅一笑,越过她的视线,望向那隐隐传来铿锵战鼓声的大军,“我在想,待平定叛乱,边疆稳固,我定要给这天下黎民五十载安稳。” 以他余生,为容氏向天下赎罪! 承了这个姓氏带来的荣光尊贵,也该尽这姓氏,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曲蓁定定的看着他,看那雄心壮志如雨后春笋般萌发,看他意气凌然,睥睨天下,心下某处柔软被触动,点头应和,“你能做到的,一定!” 四目相接,万千言语都化作会心一笑。 就如同他信她那般,她也信他,终会成为一代明君,千古流芳! 没人知道这幕让大盛年轻的帝王生出了何等的唏嘘与震撼,大战抹去的从来都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而是鲜活 的性命,是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 也正是这一幕,令大盛迎来了最繁荣昌盛的五十年。 君王励精图治,朝臣清廉爱民,边关固若金汤,上下一心,坚不可摧! 只是彼时,他们所有的心思都在即将攻城的南疆大军身上,眼见着云梯与重甲兵踏入了五十米警戒线,众人神色一穆,纷纷顾不得规矩踏步上前,趴在了城墙上。 “弓箭手准备!” 一声令下,无数道人影急速赶来,搭箭拉弓,成满月之态。 “四十米!” “三十米!” 每次突进,都有人报数,战鼓声如雷动,沉沉的敲在每个人的心头,弓箭和长枪的铁锈味卷着天门关微腥的风拂众人的鼻尖,霎时点燃了体内的热血。 晏晔凭栏远眺,面容肃穆。 虽然没有说话,但却犹如一尊无法匹敌的战神般矗立在众人眼前,岿然不动,巍峨霸道,光是看着他,便叫人心底生出了无限的勇敢和底气! 他,是整个大军的信念! 这是,他的主场! 曲蓁和容瑾笙对视了眼,不约而同的收敛起了周身的气势,退让开来。 “娘娘,真打起来的话,城楼凶险的很,要不您还是下去避避吧!” 再怎么说,也不能让皇后在这儿受了伤,到时候他们该怎么交代? 这一次军师的话没人反驳,蒋大海连连点头,连霍百川都拧眉催促道:“娘娘,战争不比单打独斗,身手再高落在箭矢之下也是难逃一劫!这儿有我们守着就好!” 曲蓁摇头,“不必顾及我,黑云骑会保护我的周全!” 她是大盛的帝后,家国危难之际,断没有临城而逃的道理! 不能,也不会! 霍百川等人见说不动她,想着以她的身手自保没有问题,更何况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当下对黑云骑众人道:“那娘娘就拜托诸位了!” “将军放心。” 风愁对于局势了如指掌,见晏晔和自家主子多没有说破,也不想坏事,点了点头应下。 他们这才全心去关注战事。 大军已近城城楼,弓箭手蓄势待发,蒋大海等人交换了个眼神,看向晏晔,晏晔始终没有动作。 “将军!” 霍百川忍不住提醒,“已经进了射程范围了!” 再近,就要到城楼下了。 等搭了云梯那些,守城将会面临着巨大的压力,所以按照惯例,当先放箭消耗些兵力。 晏晔未语。 他不下令,无人敢妄动,直等着大军再进了些,晏晔眸光乍冷,“点火,放箭!” “遵命!” 一道命令传下,箭矢前头都沾了火油,倏地被点燃,如大雨般密密麻麻的朝着南疆大军射去。 距离近,伤害高。 盾牌挡去了部分,绝大多数还是没入了敌军的胸膛中,一个个人被火烧着,惨叫着遍地打滚儿,大军阵型乱作一团。 “再放!” 新一轮的箭雨下,火苗窜天而过,落入敌营。 所有人都关注着战况和死伤,唯独曲蓁视线落在了中间那部分军队上,冷道:“那些人有问题!” “没有惊慌,没有动乱,不论是中箭还是着火,都平静的太诡异,难道……这就是南疆养出来的毒人?” 容瑾笙接过话茬,望着那少说也有数千人的队伍,眸光冷漠至极,“用在了自家将士身上,南疆那位大祭司可真是好决断!” “他们没有痛觉,就不知害怕,伤势放在寻常士兵身上足以影响行动,而对于他们而言,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不过南疆的蛊方不完整,这些人都是失败品,就是更难缠了些。” 一旦被挡住,不杀到断气,他们绝不会撒手! 为何有“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的说法,为何士气很重要? 因为他们都是肉体凡胎,会痛,会害怕,会恐惧,面对那样惨烈的杀戮和死亡,很难保持平稳的心态,这些毒人就不一样,不论何种境遇或是危险,他们都会不顾一切的厮杀搏斗。 直到,死亡! 第934章 料敌于先,准备的后手! “不敢想象如果三十万大军都成了这样,我们还有什么胜算!” 风愁感慨万千,这样军队,对于任何被侵略的国家而言,都是灾难! 也幸好主母当初毅然决然的烧毁了那记录无伤蛊的方录和蛊虫,否则一旦落在朝廷手中,那样的诱惑之下,难保大盛会不会出现和南疆如今同样的悲剧。 毕竟在景帝的眼中。 任何人的性命都抵不过他的王权霸业! “南疆逆天行事,必会生乱,早晚的问题罢了。” 作为南疆的少主,阴司琰不也是生了异心吗?哪怕并没有要与大祭司翻脸的意思,但人有了嫌隙,裂缝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分崩离析! 城下的大军已经死伤不小。 顶着箭雨逼近城楼,蒋大海等人吩咐将早已准备好的滚石和巨木搬了上来,随时应对他们的攻势,要说在场还神色如常的,大概就是晏晔和曲蓁等人。 他们都没有动作,举目远眺着。 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敌军搬动云梯准备攻城之际,原本有节奏的鼓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南疆大军乱了瞬,面面相觑,同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场面诡异的僵滞下来。 将士们抵着巨石有些愣怔,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不约而同的看向自家将军。 现在是什么情况? 念落,底下的南疆士兵开始往回收缩,以来时三五倍的速度飞快的撤出城楼三十米的范围,与天门关遥遥相望,没有动作,让人看的迷糊。 “撤军了?” 蒋大海挠了挠后脑勺,“三倍有余的兵力,怎么就撤军了呢?敌军将领脑子被驴踢了?” “怎么?你很希望打起来?” 容瑾笙破天荒的开了口。 不知他真实身份,蒋大海就当他看作风愁等人相同级别,大家都是官儿,谁还比谁低一截? 他分明不希望打仗,但还是嘴硬道:“当然,就该让这群孙子好好见识下爷爷的厉害,好不容易敢到眼皮子底下来叫嚣,不趁着这机会扒掉他们裤子打得他们哭爹喊娘,怎么对得起老子!” “扒什么裤子?你嘴上就不能有个把门的?” 霍百川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朝着曲蓁的方向使了个颜色,蒋大海没好气的道:“这有什么,验尸的时候难道不用扒裤子?不是你说的,姑娘她……” “你给我闭嘴!” 情急之下霍百川一把堵住他的嘴,往旁边拽去。 众人神色都有些古怪,尤其是想到蒋大海后面的话,再瞥了眼那如青竹般干净不惹尘埃的身影,一时间都有些臊红了脸,心底不住的啐骂蒋大海! 这话也是能当着姑娘家的面儿浑说的? 风愁等人则是黑了脸,在他们从身边过时,抬脚对准蒋大海的屁股猛地一踹,“把他嘴堵住,三天不许吃饭,再敢胡说八道,就……” “都别闹了!” 曲蓁凉凉的扫了他们眼,验尸时扒掉衣服,不漏过每个疑点,这是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人家也没说错什么。 “主母!” 风愁依旧不甘心。 “世人但凡提及大盛帝后,就会记得她曾是笋溪县的大夫,是验尸断案的仵作,是青镜司的主司,这些议论无法避免,你能将每个人的嘴都堵住?” 况且蒋大海心直口快,没什么恶意。 她知道风愁他们是不想她遭人议论,可人生在世,谁不是活在别人的嘴里? 她是仵作的时候不曾理会,不是因为权势,而是当真不放在心上,这一点,并不会因为成了大盛帝后就改变,变得是身份,从来都不是人! 她依旧是曲蓁! “不能,但是……” 风愁面色不善,任谁被自家女眷挂在嘴上议论,都觉得心怨难平,更何况她是主母,是一国之后! 他看向容瑾笙。 容瑾笙眸色淡淡,隐有不悦,但还是缓缓摇头。 见此,风愁再不说话。 霍百川捂着蒋大海的动作有些尴尬,思量了下,还是放了下来,或许是知道自己闯祸了,蒋大海低埋着脑袋,熊一样的身躯显得有些可怜,磨蹭着躲到了其他人身后。 “我,我没其他意思,就是觉得能摒弃世俗的偏见去做这件事,很厉害罢了……” 没人理他。 胡八鬼有意打破这尴尬的气氛,指着远处大喊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这才想起还在战时。 也顾不得蒋大海的事儿,纷纷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就见南疆大军的后侧隐约出现了些人影,不多时勉强能看的清楚,“好像是大离的军旗!” “离军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他们不是刚议和吗?” “该不会是谈崩了吧?两方翻脸了?那感情好,正好省了我们的麻烦……” 一时间议论纷纷。 曲蓁和容瑾笙几人对视了眼,心中紧绷的弦骤然放松,终于,赶上了! 看来国师已经发作,此刻,两方应该都知道离战的死讯了吧? “让兄弟们把家伙都收了,未来些日子,南疆自顾不暇,恐怕没心思再来打我们的主意!” 晏晔深吸口气,吩咐下去。 严阵以待的将士们闻言,如释重负的垮下了肩膀,相互看着,眼角眉梢不自觉的染上了喜色,这场大战南疆气势汹汹而来,扬言要拿下天门关。 结果他们不费一兵一卒。 南疆就损失惨重。 现在还要被迫退兵,真是峰回路转,出人意料! 天门关暂时安全了! 这个消息传出后,人人欢欣鼓舞,奔走相告,尤其是镇子里的百姓,喜极而泣,将南疆败走之事大肆宣扬,杀鸡宰羊,用以庆祝。 对于这个结果,晏晔等人却是意料之中的。 “大军已撤回囚笼关,阴司琰派人去与大离交涉了,现在估计是焦头烂额。” “那自然。” 曲蓁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捧在掌心,轻啜了口,“离战是如今离王最疼爱的儿子,死在了南疆,他肯定要给出一个交代,大离的怒火可不好抚平。” 师父决意出手的时候,离战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他这一死,彻底扭转了局面。 “还是陛下想的周全,谁能想到,从那传遍三洲的凤家将军身陷南疆的消息传出后,这一步步都在按照既定的方向发展,大离的数万铁骑压境,并不单是为了救出凤将军威慑之用,而是为了应对南疆与大盛开战,离战身死后,解除天门关危机所设!” 步步为营,毫无偏差! 这需要多缜密的布局和通天手段! 第935章 提前得来的消息! 这样一来…… “你早就知道景帝和大祭司打算用联姻之事做局?” 曲蓁看向容瑾笙。 他微微点头,凤眸闪动着莫名复杂的情绪,“收到了些风声,小六被送往安阳府与那边接洽后,交换人质一事被一口回绝,那时候废帝就开始派人与南疆走动了。” 容瑾笙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见她没有追问的意思,就不再多说。 蛛楼同天机堂相互扶持,共同进退,但却又各自为政,互不干扰,在这一点上,哪怕容瑾笙给了特权,她除了偶尔调动查探消息外,却是从不干涉其行事的。 消息从何而来她不关心。 “他还真是什么都舍得下,为了那个位置弑父杀兄,抛妻弃子!” “权利诱人!” 晏晔摇头轻叹,那年意外撞见年仅四岁的宸王被从宫中送出后,他醒来时已经忘记了所有,但至今依旧清楚记得,景帝微服而来,望向他时冰冷而充满杀意的眼神。 他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暗中若有若无的窥视和威胁却叫他如坐针毡,最后在宫中有意无意催促晏家送子入军时,他径直去求陛下愿远离京城,驻守边关,并让出世子位,由阿峥接替。 初去边关的那五六年,身边眼线不断。 或许是后来确认他真的失去了记忆,对他的监视才松懈下来! 他不是没发现这些腌臜事,只是那时觉得废帝是忌惮晏家权力过大,怕他生了异心,如今想来,真是讽刺! “阿渊……” 说起此事,曲蓁难免想起裴司影临死前供出的那些话,心下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告知他? “怎么了?” 晏晔闻言轻笑着拂去了心底的阴霾。 那清俊疏朗的眉眼比边关的晴空看着更叫人心情舒坦,在这里,他没有京中的憋闷和拘束,是真正自在且快意的,好不容易得来的清静,真的要打破吗? 即便说了,那镜魂锁的蛊毒也暂无解药! 岂不是徒增烦扰? “我……” “我们抓到了裴司影!” 容瑾笙径直说道。 曲蓁诧异的朝他望去,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他只是目光幽邃的看着她,温声道:“蓁蓁,他是晏家的子孙,有些事是他该承担的责任,你没法替他担着。” 她敛眸沉默,遂不言语。 晏晔视线在两人身上打转,剑眉不自觉地轻蹙,“鹰司首座裴司影?和晏家有什么关系?很严重?” 容瑾笙索性接过话茬,“据他供述,景帝为了控制朝臣,利用蛊术在不少人身上动了手脚,晏家,也在其中!” 气氛瞬间冷凝。 短短的时间内,晏晔脑海中掠过了无数种念头,被他尽数压下,声音略涩:“消息可信吗?” 这次,他问的是曲蓁。 迟疑了下,曲蓁点点头,“可信!” 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犹如重锤,沉沉的落在晏晔心上,他身子僵了僵,旋即缓缓俯身用手捏着眉心,“居然是蛊术,怪不得……” 怪不得他总觉得祖父好像瞒着他什么。 “我没在你体内发现异常。” 曲蓁直言,先前解‘黄泉引’之毒时,她就仔细检查过晏晔的身体,真要有什么问题,应该瞒不过她的眼睛才是! “铃铛,能解吗?” 长久的沉默后,晏晔抬起头来,眼中多了些血丝。 曲蓁不想骗他,“我医术尚可,解毒还行,解蛊就有些吃力了。” 看着那眼中的亮光逐渐黯淡,她沉吟道:“我已经命人去联络迦楼,先看看她有没有法子,蛊术源自南疆,她自幼研习,肯定比我强些。” “只能这样了。” 晏晔清楚消沉解决不了问题,现在还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时间浪费! “天门关经此一役,能太平不少日子,南疆那边有微臣和离军盯着,掀不起什么浪花来,陛下接下来有何打算?” “在外耽搁太久,也该回京了!” 容瑾笙看向曲蓁,“你的事儿都办完了吗?” “蛛楼分坛那边祭酒前辈已经安顿好了。” 她出来太久,汴京的人恐怕都等的心急了。 也该回去了! 回去之前,她还想再见师父一面! 容瑾笙看透了她心中的想法,浅笑道:“那我命血手他们去准备,晚些时候,我陪你去见国师。” “好!” 知道了他们快要离开的消息,霍百川等人堵着曲蓁说了好长时间的话,胡八鬼也顾不得会不会惹的这些大爷不高兴,拼了命往前面凑,晏晔没一起搅和,命人去准备打点路上所需。 好不容易打发了军营中热情的众人。 天已经黑了。 曲蓁和容瑾笙轻车简行,再度去了那土家酒楼,小厮是个有眼色的,将他们领去了厢房没多打扰就退了出去,直等了半夜才见国师姗姗来迟。 “师父!” 他们同时起身。 国师翩然而至,衣袂依旧素白轻软,面色平和温柔,“别拘礼了,都坐吧。” “本来能早些过来的,结果被事情绊住了,失礼!” 这话是对容瑾笙说的。 “国师言重了。” 容瑾笙执晚辈礼,“这不是朝堂,就没有什么皇帝,国师既然是蓁蓁的师父,便是我的长辈。” 态度恭和而不谄媚,恰到好处。 国师笑着摇头,“那你也别叫我什么国师了,随着蓁儿唤我师父吧!” “是,师父!” 三人坐定,闲话片刻后,又谈起了南疆围城之事,时机算的不可谓不准,但更重要的,是后续如何处置的问题! “师父,南疆那边有何说法?” 别国皇子死在了自家地盘上,就算阴司琰长了百八十个嘴也说不清楚,此事终究需要个交代。 国师笑意吟吟,看她如今谈起国事这般随意的姿态,以及身旁大盛新帝从容宠溺的模样,虽然事情发展脱离了预设的轨道,但就这么看,结果也不算太差! 她和她娘终究是不同的! 历经苦难,苦尽甘来! 这般想着,话语又柔软了些,“南疆自然是不认这桩罪,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认,我已经传信将消息告知白苏城,端看离王如何决断再行事!” 第936章 包办婚姻 离王…… 提起这个人,犹豫了下,国师还是多嘴问了句,“蓁儿,你如今也算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可要见见那个人?” 见离尧? 哪怕身体内留着同样的鲜血,曲蓁也着实对于这个生父没什么好感,且不说将大哥送入大盛为质,又不顾他性命肆意开战,就是他偏帮离战,妄图陷杀大哥,这口气,她也咽不下去! “大离我是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也是!” 国师点头,“眼下大离分崩离析,各方心怀叵测,是个是非地,你去了也是心烦,不如等我同墨儿清理干净后再来,不管怎么说,大离也是你娘亲拼命护下来的,有她的心血和痕迹,你该去看看!” “嗯!” 曲蓁点点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大哥他还好吗?” “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当质子的这些年早已将他心性磨平,如今行事沉稳老练,白苏城里那些上蹿下跳的小丑奈何不了他!” 这两个孩子没了娘后,历经辛苦,可幸都没有长歪! 他也算是对得起自己的承诺了! 国师无比欣慰。 大离的消息她隔三差五总会收到些,大哥也会写家书给她,只是那薄薄的纸张承载着的,从来都是笑谈趣闻,不言其他。 她最怕的是大哥报喜不报忧,如今听师父这么说,心中也就放心了。 三人聊了彻夜。 直到天边翻起了鱼肚白,曲蓁才目送着国师翻身上马,出了天门关,望着身影逐渐消失在眼前,心中有些不舍。 “局势稳定后,我送你去大离住上些时日。” 肩头突然多了一双手。 闻言,她清眸染了些笑意,“心甘情愿的?” 容瑾笙作势思考了下,很是无奈,“谁叫大舅子不能得罪呢?” 他细细的捋着她耳畔的发丝,凝定的望着她,声线轻柔的像风,“那里有你挂念的亲人,从另一种意义来说,也算是你的娘家,多个人疼你,我很高兴。” 那视线像张灼热的网,将她的心牢牢兜住。 曲蓁脸颊微烫,已顾不得去理会离别之事,转身就走,“容公子的柔情蜜语从哪儿学来的?” “无师自通!” 容瑾笙知她脸皮薄,笑着跟着上去。 两人回营后短暂休息了会,就准备动身回京,血手等人牵着马候在营外,以晏晔为首的众多将领直将他们送出才止步。 “娘娘,这才几日,怎么就急着走了?也不多待些日子!” “就是啊,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想要讨教呢!” 蒋大海几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有些羡慕的看了眼跟在她身侧的黑云骑众人,哎,他们也想跟着东奔西跑啊,那样的日子一定很畅快。 可惜,他们是军人。 那眼神可怜兮兮的就像是要被抛弃的小狗儿,风愁等人对视着不禁失笑,纷纷出言打趣,“不走怎么办?真让我们主母住在军营里?” “你们一帮大老爷们也好意思老追着女子跑?” “舍不得的话,要不考虑加入我们黑云骑?不过校考可是很难的,凭你的花拳绣腿,恐怕都撑不过第一关?赶紧好好练练吧!” “就是,还说自己千杯不倒呢,不知道是谁喝的人事不省,抱着自己亲兵不撒手,愣是睡了一夜!” 军中汉子豪迈粗犷,待人赤诚,待在这儿的时间里,双方都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互相调侃打趣,闹了半响,晏晔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将准备好的酱肉那些命人递给了曲蓁。 所有情谊到了嘴边,都剩下‘保重’二字。 曲蓁望着他,“北边的消息我会留意,让蛛楼的人传信给你!” “好!” 众人翻身上马。 在身后数人的目送中,迅速出了天门关,往汴京的方向赶去,没走出多远,他们就停了下来。 “蓁蓁,我带你!” 没了外人,不必再伪装身份,容瑾笙摘了面具换回常服,一身烟青色长袍,墨发轻挽,称的他姿态越发风流,观之如芝兰玉树,令人望而生畏,多看一眼都觉亵渎。 那双手朝她伸来。 自己骑马本就累得很,曲蓁乐得躲清闲,驱使着小白靠近,搭上那手,身形借力凌空一翻,就落在了他身前的位置,二话不说放松身子朝他怀中靠去。 那通体黝黑的马儿察觉身上多了个人,扭着头回来看,示好般在她腿上蹭了蹭。 “这么谄媚的吗?” 风愁几人顿时齐齐抽了下嘴角,这匹汗血马是世上难得一见的良驹,当之无愧的马中之王,早些年主子得来一直命专人精细养在别院中,因着腿疾也没机会骑它。 这货本就是马中最高贵的血统。 又被伺候出了一身毛病,眼睛长在头顶,除了主子外,逢人不是尥蹶子就是甩个屁股对着,火气大了多少还得踹两脚,旁人连靠近都胆战心惊,更别说其他了! 原本他们以为有主子镇着,最多就是不将主母甩出去! 谁曾想它居然化身个狗腿子,还知道讨好人的? “这年头,连马都知道阿谀奉承!” 风愁感慨万千。 马儿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吭哧吭哧的对着他,后蹄子猛地在地上刨。 “呦,还生气了?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众人哄笑。 曲蓁看的有趣,侧首对容瑾笙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方才她有留意过,这匹马在的地方,其他马匹都不敢靠近,那威风神气的模样,就像是个君王一般。 容瑾笙任由他们闹,薄唇微勾,轻道:“小黑!” “嗯?” 曲蓁怔然,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但显然身下这位大爷对于这个名字很是满意,以为主人唤它,很是配合的点了点马头,耳朵立得笔直! 风愁见缝插针,“以前它可不叫这个名字,主子后来改的!” 他特意瞥了眼那通体雪白的马,笑得意味深长! 曲蓁顿时悟了! 一时间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前有照夜雪狮子叫小白。 后有汗血宝马叫小黑。 听着多么默契般配的一对! 容瑾笙不以为然,拍了下小黑的马头,往旁边一指,“喏,给你找的媳妇儿!” 第937章 四面楚歌 后面的路程,但凡停下来休息,小黑就绕着照夜雪狮子打转儿,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一副极为满意的模样。 风愁等人都笑它真的是成精了。 回京的路线他们挑的是官道,容瑾笙不想风餐露宿累了她,每隔一段路程,就会在城中找个客栈歇脚,走走停停花了七八日的功夫,才走了一半儿的路程。 越过南北分界的秋名山。 气温乍低了些,容瑾笙取出早就备好的披风将她裹着,牢牢的锁在怀中。 “已经深秋了吗?” 曲蓁后知后觉的喃喃道。 南方的气温变化比北边总来的缓些,是以让她都忘记了时节。 “再往北走会更冷,得购置些厚实的衣服,别染了风寒。” 容瑾笙对着风愁等人吩咐了几句,他们拿出舆图来,商议再三,改变了接下来的路线,改行水路,“顺江而行,会省出很多时间来,也免受风霜之苦。” 只是江上风大,他们更要注意。 “早些回去也好!” 路线敲定,众人寻了个大点的城池添置了些衣物,租船北上。 此行他们是扮作外出游玩的贵公子,这种人船行见得多了,出手又阔绰,当下拿出了手边最好的一艘游船,又找了些厨娘上去,一应衣食住行安排的十分妥帖。 江面风景开阔。 曲蓁立在船首,四下远眺,容瑾笙取了披风来,从背后将她箍入怀中,“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在想当初去汴京时,也是坐船。” 此情此景,不禁叫人唏嘘。 寒风迎面而来,容瑾笙下颌抵着她的肩膀,笑意吟吟,“是啊,那时候我就在想,该怎么做才能把这个姑娘拐回府里去,聘礼我都叫人去备着了。” “那么早?” “当然,我对你啊,是势在必得!” 当时多少不安惶然,如今就有多幸福。 好在老天没有辜负他! 曲蓁抿唇低笑,覆着他的手,一道望着那江景,时不时说上一两句话,身影交叠,互相依偎立于那船首处,江天一景,风动衣袂,衬得他们翩然若仙,似是要随风踏去。 远处的船工和婢女看着这幕,心潮久久难以平静。 “好般配的人儿?” “端是这样看着,就好像那天上的神仙,怪不得来时主家吩咐我们要谨言慎行,无事千万不可往前凑,这打眼一瞧就知道是京城来的大人物,谁敢得罪?” “尤其是那公子,身价不俗就算了,待自己夫人还这么好,旁的女子看都不看一眼,她真是好福气!” 听着话音不对,旁边那年纪稍长的女子忙提醒道:“别打那些乱七八糟的主意,这样的门户咱们可想都别想!” “乔姐,瞧您说的,咱们姐妹是那么不识趣儿的人?” “我们只盼着拿了工钱,平平安安的回去,我爹娘给我说了件亲事,那家公子家中是行医的,素有仁名,难得不嫌弃我们家穷苦,愿迎我入门,这样好的姻缘摆着,我何苦去讨人家的晦气?” “你心里明白就好!” 经过敲打,大家不再聚着闲话,各自去做工。 船行了十来日,除却歇息的时间,容瑾笙和曲蓁都做着自己的事,每每船只停泊,总会有人登船议事,内容大多与朝中和北境有关。 “绥化府大军渡江被击溃!” “边城有人自北戎潜入,里外配合致使安阳城险些失守!” “北戎多次骚扰边境,不知所谋。” “靖康府暴雨致使洪水决堤,上下游七县百姓遭难!” 他们议事的时候,曲蓁就窝在一旁看书,顺带也将大局了解了个七七八八,等人走了之后,她端正身子问道:“北戎又是怎么回事?” “见着大盛内乱,南疆又兵攻天门关,想要趁乱分一杯羹。” “薛静琅那边怎么说?” 北戎一直是由风月楼全权负责,难道没能按住状况? “耶律迟得了势不假,但到底没有登基,老汗王年岁已高,油尽灯枯再即,野心却空前膨胀,不顾大臣反对也要动兵,他们还在斡旋!” 容瑾笙不由得苦笑。 大盛如今可真是一块肥肉,谁都闻着味儿想要上来咬一口,对于他们而言,不管敌人有多少,都只能殊死一搏,如果过不去这个坎儿,那等待他们,才是绝境! “大离不敢开战!” “我知道。” 目光交错,曲蓁揉着太阳穴缓缓仰靠在软塌上,“离战一死,离王必定疯狂反扑,内乱未止,他们不敢对外用兵,否则大盛就是前车之鉴。” 所以这次的结果,无非就是南疆补偿些,离王忍痛接受。 失去了一个儿子,总不会把江山也丢了。 南疆,安静不了太久。 “好在迦楼网罗旧臣,已经形成了一股势力,自保不成问题,南疆有她掣肘,大祭司也不敢舍弃大本营,直接与我们对上。” “唯一没有顾虑的,就是北戎。” 这也是棘手的! 北戎人生活在马背上,逐水而居,以游牧为生,战力彪悍,打起仗来也十分耐久,而大盛军力南北分散,再对上东面的北戎,恐怕要全线失守。 大危机! “倘若耶律迟无法说动北戎汗王止戈,那我们就很麻烦了!” “难,人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会越发疯狂,在这之前北戎谴使去过汴京,提出些条件,都被驳回了。” 容瑾笙指尖在桌面上轻敲着,冷嘲道:“他们要我东境靠近北戎的三府十六县。” 割让疆域? 曲蓁柳眉紧蹙,这已经不是狮子大开口了,这是白日做梦! 要财要粮都罢了,多少还有的商议,大不了可行缓兵之计,先稳住北戎延后再处置,可这条件要是答应了,那大战未起,民心已失! “暮霖守在东边,这些小规模的试探还是能镇得住的,得尽快想出对策来。” 两人各自思索,突然,同时抬头。 “南疆!” 话落,两人同时笑了。 “南疆与北戎相邻,一旦能平定国内的叛乱,就可以与大盛联盟,可攻可守。” “南疆局势更乱,大祭司所行之事逆天背伦,一旦传开,国内必定大乱,圣女未尝没有可利用的机会!” 活人炼蛊,还是自己的族人。 除了少部分愚忠之人,普通百姓哪里能接受?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大势之下,阴氏再难把控王庭,到时候,就是迦楼的机会。 曲蓁轻道:“那就让人传信给迦楼,再详细商议下此事。” “国师暂时不会离开边关,可让他暗中协助!” 第938章 催生? 以迦楼的势力加上国师的能耐,未必没有扭转乾坤的能耐,南境暂无异常,他们的心思还是要放在东境和北境才是。 “姐姐那边……” 提及此事,气氛默了瞬,容瑾笙摇头轻叹:“看守严密,无从下手!” 为了营救长公主,蛛楼和天机堂都搭上了不少高手,想将人救出城主府已经十分艰难,要在晏峥和数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带人渡江,几乎是不可能! “再过两月,姐姐就该临盆了。” 曲蓁想到那温柔似水的女子,心中暗暗揪疼。 汴京之变,她失了夫君,还落在了敌人手中,虽然作为最重要的筹码,那些人不敢不尽心照看,但这年代,女人生孩子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她不放心将姐姐的性命交给旁人。 “在汴京休养几日后,我打算北上。” “蓁蓁……” 容瑾笙轻抚她的鬓发和脸颊,神情苦涩,她和姐姐对他而言,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谁有事他都难安心! 他想说他也去,可话到嘴边只能吞下,容瑾笙可以随心所欲,大盛的皇帝不可以! 此次南境暂时安定,不等松口气,北戎横插一手,导致大盛原本飘摇的江山更加岌岌可危。 这种情况。 他必须坐镇汴京,居中调度,方可缓边境之危。 曲蓁看的出他的挣扎和为难,当下抿唇轻笑,揶揄道:“容公子怎么了,不舍得?” “嗯!” 容瑾笙拢着她的手捂在掌心,目光湛湛:“不舍得!” 不舍得她奔波劳累,不舍得她风餐露宿,不舍得她身陷险境。 不舍得,她离开! 这双手,这个人,本该是长在竹林中,活在云端上,素手调药,悠然随性的活着。 说了不拘着她,不勉强她,护着她,疼着她。 到如今,终究还是累了她! “不舍得也没办法,我答应过姐姐,要保她母子平安!言出必践!” 所以,前路纵然千难万险,她也得去! 曲蓁字字铿锵,敲打着容瑾笙的耳膜,他深吸口气,额头抵着指尖,苦笑道:“先回京再商议吧!” “好!” 总归还有时间。 她微微侧首,含笑看着他。 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暖意融着身子,四周静谧,桌上的香炉吐着青烟,冷香丝丝缕缕的钻入鼻腔,令人浑身都放松下来。 船上的这些日子。 是他们难得的清闲与安宁。 等踏入汴京城,那些不得不扛起的责任和期待,又将重新落在肩上,他们都有使命,容不得退让半分! 容瑾笙扮作泉微将她送去了曲国公府,没等喝盏茶就匆匆入宫,消失了这么些日子,积累在案的公务须得尽快处理,曲蓁也就没有多留。 “小姐回来了!” 门口的侍卫高兴的大喊,早早进去通报。 曲蓁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候在一旁的下人,快步入府,刚过二门,就有几道身影匆匆迎了出来。 “蓁儿,蓁儿你可算回来了,把我们都给急坏了,怎么样?都还好吗?可有伤着哪儿?” 曲夫人拉着她四下打量了圈儿,眼眶微红。 “舅母,我没事!” 她含笑应着,对上曲国公关切的视线,微微屈膝行礼,“舅舅,蓁儿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了就好!” 曲梓澜伸手想摸摸她的脑袋,刚伸到半空,瞧见旁边候着的小厮和婢女,克制的攥拳收了回去,“先去松明斋见过你祖父祖母,歇口气慢慢说!” “是!” 一众人簇拥着去了后院。 中途好几次曲夫人都想开口询问关于曲弈的消息,话没出口就被曲国公拦下,“孩子一路疾驰,刚赶回京,总要让她喘口气再慢慢说。” 曲夫人看了眼那明显清缄不少的身影,想着她来回吃了多少苦,当下有些羞愧的抿紧了唇瓣,强按下心头的急切,跟着进了松明斋。 “哎呦我的小心肝。” 人未至,话先到。 曲蓁看着那踉跄跑来的苍老人影,鼻头一酸,忙上前扶住她,“祖母!” “快让祖母看看!” “怎么又清瘦了?小脸都是惨白的!你告诉祖母,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睡觉?这可怎么得了?” 老夫人紧揪着她的袖子,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打量着,没说两句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好孩子,你,你受苦了……” 曲蓁揽着她的肩膀,扶着往内堂走去,轻声宽慰:“路上有他们护着,孙女儿没吃什么苦!” “胡说!” 老夫人怒嗔道,“你呀,别欺负祖母没见过世面,我就是再蠢笨,也知道那外面世道艰险,你一个姑娘家,柔柔弱弱的哪里是对手……” “祖母一把年纪,别的都不求,就盼着你赶紧给我生个重孙子来,好让我享享天伦之乐,别再到处跑了……” “祖母!” 她刚要说话,老夫人又道:“幸好陛下纵着你,护着你,可这情分能依靠多久?三年,五年,还是十年?照我说啊,还是多个儿女傍身的好!” 话音絮絮叨叨。 不知怎的,就从担惊受怕变成了催生,曲蓁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口若悬河,也不知道老夫人一口气竟然能说那么多。 她对于处理这种关系向来都是不擅长的,求救般看向曲国公。 “母亲!” 曲梓澜看得好笑,适时插话引开了老夫人的注意,“蓁儿才刚回来,一口茶都没喝呢,您就别训她了。” “是啊,蓁儿没回来您天天念叨着,怎么见了人倒嫌弃的紧,既然这样,儿媳可就将人领走了?” 曲夫人笑着打趣。 “就你们知道心疼她啊!” 老夫人没好气的嗔了眼,到底没舍得再埋怨,拉着她坐上榻,命人去端些备好的糕点和粥菜来,拢着她的手眉开眼笑的端详着。 “怎么没见到祖父?” “他去宫中议事了,还没回来。” 曲家起复,得新皇重用这并不算什么秘密,汴京城谁人不知,曲蓁点点头,心想着这会祖父应该也见着容瑾笙,知道她回京的消息了。 “对了,说起重孙儿,孙女有件喜事告知诸位长辈!” 第939章 这儿媳妇曲家认了! “喜事?” 老夫人精神大震,下意识看向她小腹,“难不成你有了?” 曲蓁:“……” 面上笑意微僵。 曲夫人哭笑不得,提醒道:“母亲,蓁儿大婚之夜就离京南下了,这也不是一个人能有的事儿啊!” “咳咳!” 曲国公瞥了眼自家夫人,提醒她注意措辞,随后对曲蓁温声道:“蓁儿,你说说,到底是什么事?” 陛下微服离京一事干系重大,便是连枕边人他都是瞒着的。 所以府中其他人并不知情。 既然说是好事,又和重孙有关,不是她,那就只有…… 曲夫人也想到了这点,与他对视了眼,掌心浸出了薄薄一层湿汗,殷切的望着她。 调整好情绪,曲蓁起身,对着几人郑重一礼,“此事本该由兄长告知,但他身在南疆,蓁儿就越俎代庖了。” “兄长与南疆圣女迦楼已得先女王允婚,腹中孩儿已有七月了。” “真的?” 得了答案,曲夫人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连未来儿媳妇都没见着,孩子都有了,她要做祖母了,这换在谁身上都有些难以接受。 “真的!” 曲蓁肯定的回应。 她仔细的观察着在场每个人的神情,老夫人惊愕之后就是大喜,搓着手来回走动,像是在盘算着什么,舅舅舅母对视了眼,满眼忧色。 虽各有变化,却也料想之中的没出现如憎恶或是抵触的情绪。 婚嫁是大事,尤其对于曲国公府这种百年传承的世家,最重规矩和礼仪,兄长和迦楼的事虽有南疆首肯,但终究没过曲家这关。 再开明的爹娘心中也会有刺。 眼下看来,情况比预想的好太多! “事出突然,形势所迫,他们两人的婚事只好在南疆先过明路,过后再补婚仪,舅舅……” 迦楼是她的挚友,她不想因此事伤了情分。 曲梓澜悟出她的意思,露出抹笑意来,“放心吧,他追去南疆的时候,我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不论个种是何缘由,这婚事,我曲家都认!” “对,曲家的家规里可没有不负责任这条!” 曲夫人到底是女眷,心思缜密,稍一盘算就知道,这孩子定是太后寿宴,四国来朝那时就有了的,无媒无聘,让人家姑娘吃了亏。 幸好这臭小子良心发现追了去,承担起了该负的责任。 否则她定打断他的腿! “蓁儿代迦楼谢过诸位长辈。” 曲蓁屈膝一礼。 曲夫人忙将她扶起,嗔道:“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我一直想问,南疆那边,怎么样了?” 两人搀扶着寻了位置坐下,等老夫人兴冲冲拉人去库房选布料,为未来的重孙子缝制小衣裳离开后,才捡起了这个话题。 “都已经平息了。” 曲蓁避开几人险死还生的艰难,捡着说了些琐碎的事儿,听得曲夫人直揪着帕子,心疼的红了眼,“曲家致仕就是为了远离朝堂风波,没想到家中就两个小辈,你嫁给了陛下,他又和南疆的圣女牵扯到了一起,真是天意弄人!” 曲国公在后拍了下她的肩膀,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一直受祖宗荫庇,清闲懒散的消磨日子,弈儿前半生过的太平顺,如今受点磨难也好,总不能只靠媳妇撑着吧?” “去你的!你儿子哪有这么没用?” “那你又担心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与其操心这些,不如好好想想该给未来儿媳准备什么见面礼!对了,还有孙儿的!” “你不说我险些忘了,那我这就去!” 话音落,曲夫人风风火火的走了。 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曲国公悠闲的甩袍落座,自顾自的倒了杯茶,“说说吧,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曲蓁也没想着瞒得过他,将发生在南疆的一切和盘托出。 曲国公早想到了迦氏败北后惨遭围剿,情况不容乐观,却没想到会灿烈到如此程度,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从栖月峡到囚笼关,每一步,她们都是踩在刀尖上! 他站起身,拱手对着曲蓁深深一礼。 “舅舅,你这是做什么?” 曲蓁忙避开。 曲国公笑意涩然,“多谢你保住的曲家的根!” 那是他的嫡子,夫妇二人唯一的血脉,那种境地下,倘若不是她孤身犯险,深入敌营,别说孙儿,恐怕连弈儿的性命都保不住! 他们都是些没用的,一家子文弱书生。 到最后还要蓁儿一个弱质女流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如今想来真是后怕,万一将蓁儿也赔进去,那曲家该如何承受这打击? 曲蓁凝望着他,笑意渐淡,语气冷幽:“我以为,家人之间不必言谢。” 意识到什么,曲梓澜对上她的眼,郑重道:“蓁儿,你错了,这世上越是亲近的关系,越要谨慎对待,心怀感激,而不是予取予求,肆意挥霍。” “舅舅视你为亲人,才只说了这声谢,谢你护住了家人平安,若是外人,必以大礼重诺还之,以偿此情。” 人情最难还,他们之间不必客套,却要铭记。 记得她的牺牲与付出。 曲蓁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面色稍霁,“蓁儿明白了。” “乖!” 没有外人在,曲梓澜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发,温声道:“你一路舟车劳顿,先回去私宅里歇会吧!晚些时候正好摆个家宴,小聚片刻!” “是!” 曲蓁也的确困乏,身子软趴趴的没有力气,顺势起身请辞,往外走去。 穿过两座大宅之间连接的月亮门。 高大粗壮的树干上落下一撮衣角,正随着清风左右摇晃着,她缓步靠近,视线穿过繁多冗杂的枝叶,就瞧见了那面上盖着绢布,睡得正香的俊秀少年。 棠越! 此次南疆之行容瑾笙身边没瞧见这小跟屁虫,她还觉得奇怪,没想到在这儿碰见了! 难道这段时间,棠越一直在曲国公府呆着? 念落,她没打扰棠越的清梦,转身欲走,没成想迎面撞见几人,“小姐,你回来了?” 婢女齐齐行礼。 曲蓁没来得及制止,就听身后一声嘤咛,棠越翻身坐起,睡眼朦胧的茫然四顾,“小姐,哪家的小姐?” 第940章 那个少年,长大了! 曲蓁好笑回头。 众婢女也看到了坐在树上的棠越,整个曲国公府都知道,这小公子是他们的贵客,怠慢不得,又是个孩子脾性,当下掩唇轻笑,“自然我们府中的小姐了,小公子您这是睡迷糊了?在说梦话呢?”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过后,几人翩然而去。 留下棠越揉了揉眼睛,总算清醒几分,待看清楚站在树下的人影时,怔了两息,飞身跳下,喜道:“你总算回来了!” “这段时间乖吗?” 曲蓁笑吟吟问道。 “那当然,我是最乖……” 意识到不对,棠越忙止了话茬,挎着小脸嘟囔道:“你干嘛学公子说话?对,你回来了,公子岂不是也回来了?他人呢?” “在宫里。” 见棠越风一般往外刮,曲蓁忙提醒道:“晚上府中有家宴,他会来的。” 回应她的,是瞬间空荡荡的院落。 这孩子…… 她笑着摇头回了私宅,出嫁之后此地也有人打扫,处处干净明亮,一尘不染,婢女听了动静忙为她奉上热茶,满面欢喜的退了下去。 这段时间,足够血手了解京中的近况。 “主母。” 他悄无声息的出现,“您离京的次日,青镜司众人就结伴离开了汴京,与他们一同消失的,还有谢家小姐。” “谢涵也走了?” 此事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是,谢小姐当面拜别了祖父,说是要去做军医,得了谢院正首肯后,就随他们一道离开了,最近一次收到顾义的消息时,他们已经与冷锋等人汇合,在东南区域活动。” “活动?” 这两个字引起了曲蓁的关注,这样大规模的聚集,恐怕会导致百姓的恐慌,顾义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是,活动!” 血手想到自己听到的消息,不由得热血沸腾,心中感慨不已,“主母有所不知,东南方的几府与北戎接壤,常受游兵骚扰,兵力镇边之余,还要应对流窜于山野和水上的盗寇,一直都不太平。” “冷锋等率众挑了东南最出名的一十三寨,在官府的默认下,扫荡余寇,与边军联手抵御外贼,大军已经初具规模。” 时隔许久,总算得了他们的消息。 曲蓁惊讶之余又感慨他们的成长速度,能占据山头令官府忌惮多年的贼寇自然是实力不容小觑。 连挑十三寨。 这样的功绩放在其他人身上,都能摆在朝堂上褒奖一二了。 “朝廷收到消息了?” “暂时没有,陛下不想让他们过早的受到注意,他们尚需磨炼。” 血手的答复在曲蓁的意料之中,临时吸纳的兵卒定然是抵不过朝廷倾尽财力培养的精兵强将。 哪怕有顾义和魏康安等人撑着门面,也难以真正引起朝廷的重视。 倒不如韬光养晦,作为最有利的暗箭,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对准敌军的心脏,发出致命一击! “我知道了,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就是北边的情况,刚收到消息,北边戒严了,想潜入城中营救长公主,恐怕得借道走陆路。” 曲蓁沉吟片刻,“老谷主那边有消息吗?” “半月前开始,大夫进入关押之地的频率明显增多,恐怕是长公主身子不太好!” 夫君身亡,自己身怀六甲又遭人挟制,换谁能好? 就怕长公主忧思过度,伤及腹中的胎儿。 曲蓁指尖在桌上有节奏的轻扣着,思索对策,半响,低道:“请前辈设法告知长公主,我会动身北上的消息。” “这么快? 才刚从南疆回来啊,血手蹙眉,“要不还是歇几日再说?长此以往,属下怕您的身子吃不消!” “最多三日,三日后动身!” 北地幅员辽阔,地域极广,要不趁着未落雪前加快赶路,恐怕要被耽搁在途中,这样一来,她怕赶不上姐姐分娩! 血手深知她的决定无法动摇,叹了口气。 他也不知是该心疼,还是该庆幸,要不是有主母在,这所有的担子都得压在主子身上! 主子挂心长公主安危,谁都看得出来! 天机堂的高手以及自己身边的暗影派遣了大半儿北上,都如石沉大海,再无回应。 纠缠此事无益,血手深吸口气,转开了话题,“主母,天机堂已经在调查魏荃的行迹了,此事,要不要告知魏小侯爷?” “等抓到人再说!” “遵命!” 血手禀完事,退了出去,还为她带上了房门。 曲蓁倚在榻上,取过薄毯盖着,嗅着那清甜的香,思绪逐渐沉下,整个人如半空中落在实地,安心的阖上眼。 她必须抓紧时间休整。 一整个下午,无人靠近这屋子,她睡得很沉,梦里总是长公主一身是血的模样,凄厉的大喊着她的名字。 “姐姐!” 曲蓁惊坐起身,大汗淋漓。 四周的静谧和安宁让她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她抹了把汗,这才发现天际已现霞光,昏暗的光线让人更觉得周遭一切不甚真实,沉浸在梦境中,久久难以回神。 不得不说。 这不是个什么好征兆! 曲蓁起身命人抬了热水,洗澡换了身清爽的衣裳,刚出房门就有人迎了上来,见他模样,恍若隔世。 好一会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小兰花?” “姐姐,是我!” 一段时日不见,他又长高了许多,几乎赶上了曲蓁,与她面对面站着,褪去了年少的怯弱和畏缩,多了些少年独有的青涩和朝气。 气色也好! 看着圆润了些。 曲蓁清冷的面容绽出些笑意来,被他小鹿般清澈柔软的眼神望着,无端生出作为长辈的欣慰,笑叹道:“看来我们小兰花在宫中呆的还不错,早就该这样了。” “姐姐,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满盈缺见她衣裳单薄,忙接了披风替她裹上,叮嘱道:“汴京秋意已深,吹着风容易受寒,姐姐可别大意了。” 仔细系好带子。 少年眉眼温柔,目光澄净,如幽月般,看着不冷清,反而更显得干净纯质,像是自乱世中走出来的莲花,不惹尘埃。 她印象中那脆弱如琉璃般的孩子同眼前这人重叠在一起,曲蓁轻笑,她的弟弟,终于长大了! 第941章 满盈缺的变化! “姐姐?” 满盈缺望着她乍现的笑容,被晃得愣神片刻,疑惑的抹了把自己的脸,“有什么脏东西吗?” 曲蓁摇头,如药谷时那般亲昵的揉了揉他的脑袋,“没有,就是反过来要被你照顾,有些惊喜。” 那双眼中盛着满满的笑意。 心被猛地触了下,想起药谷时的场景,满盈缺白皙的面上浮现一抹绯红,腼腆的笑,“以前太娇气胆怯,姐姐放心,往后我会努力的长大,好好保护你和爷爷!” “嗯,我等着!” 曲蓁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抬脚往外走去,满盈缺忙跟上,“容哥哥已经到了,听说你睡着就没过来,被曲爷爷拉去下棋了。” “家宴也快开始了,我们赶紧过去吧!” “好!” 曲蓁归家,陛下微服亲临,一顿家宴办的是热闹异常,老国公听闻迦楼有了身孕,也很是高兴,以此为由多喝了两杯,最后被儿子好说歹说才取走了酒盏,为此还生了会闷气。 酒过三巡,月上中天。 两人乘着夜色回了宫中,一切如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曲蓁在潇湘馆外遇到了泉微,他此刻已换回了自己的衣裳,见她忙抱拳行礼。 “主母一路辛苦,早些歇息吧!” 他含笑往殿内扫了眼,笑得一意味深长。 “去帮着无瑕查账!” 身旁的容瑾笙淡淡开口,瞥了他一眼,眼中却并无多少怒色,泉微很识趣的转身离开,临走前还无声往里面努了努嘴。 似是在提醒着什么。 “走吧!” 容瑾笙牵着她的手,跨入潇湘馆宫门,宫中亭台小谢,溪水蜿蜒,夜风过,隐约还能闻到莲香。 曲蓁耸了下鼻尖,看向那扇雕花门后。 在那边! “我瞧着你很喜欢,便叫他们挖了个暗道,将温泉水引了回来,移栽了些花种,这样的话,以后在宫中你也可以看到了。” 容瑾笙说的轻巧。 但曲蓁知道,这时候动工前朝那边定有议论,“何必这时候惹闲话呢?” “不打紧,是借着修缮奉先殿空隙做的,朝臣总不能阻碍他们的陛下尽孝吧?” 容瑾笙浅笑,拉着她穿过道道回廊,进了寝殿。 廊下悬挂着四方的宫灯,明纸印着火苗跳跃,将这方院子照得通亮,曲蓁脚步微滞,望着眼前的一切。 红绸还挂着,窗纸上贴着大红喜字。 堂前鸳鸯红烛静静的烧着,一切竟还保持着大婚之日的模样,她扭头去看容瑾笙,发现他正望着那对龙凤烛出神,幽深的凤眸熠熠生辉。 半响,他收回视线,笑看着她,“走吧!” “嗯!” 他们大婚之夜所有遗憾在这高燃的喜堂前,似乎都不复存在,沐浴净身,撒帐系衣,唱词庆祝,一系列的流程走完后,曲蓁依靠在床榻边,看着那朝她缓步而来的男子。 身形颀长,面容如画。 墨发流泻垂至腰际,月色的霜白笼身上,显得那眼愈深,唇愈艳,浓烈的红点燃了这满室旖旎,分不清究竟是帐子先落,还是衣衫先褪。 交颈缠绵,耳鬓厮磨。 一夜,未眠! 曲蓁睡了许久,再醒来时身旁已经无人,她习惯了这般状况,自顾自穿好衣衫,传了些饭菜。 “主母,主子让您休息好了去御书房。” “知道了。” 不习惯宫中的步撵,左右无事,曲蓁缓步朝着御书房走去,来往的宫人远远见她就伏趴在地上,高呼“千岁”,直等着她走出视线,才轻手轻脚爬起身,去做各自的事。 这种规矩她不喜,却也没想过改变。 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轨迹和规则,逆势而为讨不得什么便宜,她也没那个兴致跟世代都活在皇权之下的人去讨论什么人权或是平等。 只有三日,她想多陪陪他! 御书房内尚在议事,容瑾笙通过风愁的口,将大盛目前的困境告知于群臣,包括徐阁老在内的大臣无不愤怒,愤怒于北戎趁火打劫的无耻行径,也愤怒于让朝廷被威胁,却不得反手痛击的无奈! 大盛战不起! “北境的战事不容乐观,这时候再招惹北戎,那我们必败无疑。” 徐阁老气的双颊通红,手中的拐杖在地面敲得邦邦响,但也只能这样发泄,谁叫大盛出了废帝这样的君王,竟不顾祖宗百年基业,不顾天下黎民,分裂疆域,进行内耗! “不止如此,据前线战报,晏峥不知为何,数次举兵强行渡江,妄图攻占我安阳府,哪怕损失惨重也不肯作罢,就跟疯了一样。” “是啊,幸好有二殿下坐镇,堪堪挡住了,不然安阳的门户被打开,接下来都是平原之地,敌军必会一路攻到汴京来。” 群臣议论纷纷,无不担忧。 徐阁老和曲国公等人对视了眼,拢袖站在最前面,默不作声,此事的确诡异,但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风愁作为武将被允许入御书房。 环顾一周,朗声道:“诸位大人且宽心,本将军知晓由来。” “什么?” 众人齐齐看他。 风愁扫了眼自家主子,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倒出,“裴司影受命南下与南疆结盟,妄图以容鸢和阴司琰的婚约作筏,对我大盛兴兵,幸好晏晔将军慧眼识破,并与我黑云骑联手,中途截获了裴首座。” “你们抓了裴司影?” 徐阁老微眯的眼倏地睁大,目光灼灼,“可是不应该啊,就算裴司影是废帝的心腹,这又关北境什么事?” “裴司影的人头,挂在了邺城行宫的外面!” “什么!” 一语出,石破天惊。 群臣纷纷失色,骇然的看着他,几乎瞬间反应回来,抓了裴司影是一回事,可要将人头挂去景帝面前,那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以废帝的心胸哪里能忍得? 他忍不了,也不会忍! 晏峥的疯狂进攻就是他给出的反击! 长久的死寂后,有人迟疑道:“这不是给废帝理由兴兵吗?” “沈大人!” 曲老国公悠悠看向他,语气冷淡,“莫不是你以为,没有裴司影这颗人头,北境就能太平了?” 第942章 这份礼,她必须受! 话音落,群臣默然。 是啊,他们和废帝早已撕破了脸皮,迟早要争个你死我活,与其忍辱负重,任由他算计,还不如悍然还击。 起码,落个痛快! “那北境如何收场?诸位大人别忘了,长公主可还在……” “咳咳……” 徐阁老捂住咳得撕心裂肺,适时打断了话音,待御书房内安静下来,方警告的瞪了眼新进翰林的小官。 只可惜那人是个愣头青,没领会这番好意。 “陛下!” 男子出列,拱手道:“废帝以长公主为要挟,已迫得我朝大军退让了六府之地,据守澜沧江以南,他们就是认定我等碍于长公主性命,投鼠忌器不敢反击,再这样下去,我朝疆域怕是要就此沦陷了啊!” 憨货! 徐阁老和徐清风祖孙对视了眼,无奈摇头。 话至此处,也没有阻拦的必要了,北境战事节节败退,群臣对此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将矛头指向了长公主。 他们虽然还沉得住气,可长此以往受制于人,大盛处境堪忧啊! “那不知李大人有何高见?” 风愁面无表情的问了句。 说话那人名唤李纨,是翰林院新晋的学士,本人颇有才华,能力出众,美中不足的就是为人有些死脑筋,刻板刚直,不懂变通。 朝臣多有议论此事者。 却无人敢在陛下面前提及,朝堂上下谁人不知陛下尚是孩童时,长公主便对他多有照拂亲近,长姐如母,对陛下而言,长公主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偏有这个一根筋的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众人暗暗替他捏了把冷汗。 实际上李纨也知道如此行事不妥,小心的看了眼上座的新帝,见他面上并无异色,强忍着擦汗的冲动,咬牙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长公主受大盛庇佑多年,金尊玉贵的养着,陛下更是为她舍弃了澜沧江以北六府的疆域,也算是全了多年姐弟情谊,她,她该是无怨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纨官袍下的双腿不住的打抖。 生怕陛下雷霆暴怒,将他拖出去砍了! 可怕归怕,有些时总要有人去做的! “李爱卿是说,让朕舍弃长公主?” 容瑾笙声音淡漠且平静,却无端听得人心底发寒,李纨咬紧牙关,良久,才挤出一字,“是!朝廷不能受人胁迫!” “李大人!” “李兄!” 旁边的人纷纷劝他,李纨脊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不知从何生出股勇气来,蓦地抬头,望向新帝,撩袍跪下。 “陛下,臣斗胆进谏,不为私心,为的是我大盛的基业,为的是天下黎民,为的,更是那些在沙场上拼命的将士!” “长公主一人安危于我朝数万边民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 “今日朝廷能舍弃六府,明日就会葬送三县,难道将士们拿命换来的东西,都要在这卑鄙的手段胁迫下,拱手让人吗?陛下,陛下您不仅是长公主的兄弟,更是这天下黎民的君主!” “求陛下以大局为重!” “若能如愿,微臣纵死,亦甘心了!” 最后一字落下,李纨重重磕头,长伏不起。 御书房气氛一跌到底。 群臣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他们没想过,这尖锐且棘手的问题会在这样的境地下以如此坚决的方式被揭露。 甚至,没有丝毫缓和。 曲老国公心底暗叹口气,无奈的阖上眼,此事难辨对错,立场不同考虑的问题也不一样,就算没有李纨闹的这出,迟早也会爆发的! 陛下,会如何决断呢? 风愁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看向容瑾笙,心中恨极也怨极,但细其中道理,又好像谁都没有错。 霎时方寸大乱! 诡异的死寂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群臣站的腿都麻了不敢动作,低埋着脑袋等待宣判。 这时,独属于容瑾笙那道淡漠的声音响起。 “李爱卿直言劝谏是尽臣子的本分,朕不会怪罪。” “长公主一事众爱卿私下多有议论,也是忧国忧民,恪尽职守,朕有你们扶持效忠,心中甚慰!” 容瑾笙环顾一周,对上李纨愕然抬起的眼眸,“平身吧!” “微臣,谢陛下!” 李纨颤巍巍被身边同僚扶起,脸色煞白,足见心中惊惧不轻。 面上倒还撑得住! 陛下既然肯谈论此事他们也就放心了,就怕一直避而不谈,凭白拖延,到时候才是真的麻烦。 今日能站在这儿的,都是新朝的重臣。 他们心中有丘壑,有抱负,有热血,他们想为自己挣个前程,也为天下黎民搏个安稳。 他们愿作能臣,作忠臣。 不做亡国之臣! 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们所拥戴的,效忠的是个明君! 倘若又是下一个景帝,那付出再多的心血也不过是徒劳无功罢了! 幸好,陛下没让他们失望! “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朕已有部署,最多三月,三月后长公主的事情必会解决!” 容瑾笙没有细说其中的安排,不少人对此尚存疑虑,但君臣有别,既然说了三月,他们也就没敢再多追问。 “那臣就……” 李纨话刚开口,御书房门被人推开。 众人齐齐回头望去。 却见是一身素衣的女子,衣裙轻若烟云,柔软垂地,青丝只用了一根簪子挽着,未施粉黛却别样艳丽。 曲蓁看到这满殿的大臣也是怔了下。 没人告诉她群臣在御书房议事啊! 如今面面相觑,气氛着实尴尬。 “过来坐!” 容瑾笙淡漠的凤眸第一次融起了淡淡的暖意,对她招了招手,风愁很有眼色的忙搬了张太师椅放在自家主子身侧,抬高声音道:“皇后娘娘,请!” 他这一声,惊醒了群臣。 “这……” “御书房是重地,女子怎能踏入?真是胡闹!” “难道要和皇后娘娘一道议事?” 喧哗声起,无人见礼,曲蓁对此倒是没有在意,坦然的缓步从他们面前走过,随手取了个竹简,在他身侧坐下。 容瑾笙要替她立威,这份心意,她不会拂! 徐清风站在群臣中,望着眼前这幕,看新帝面上云淡风轻,眼底却几分寒意,当下反应过来,扬声参拜:“微臣给皇后娘娘请安!” 第943章 忠臣之道 他清朗的声音在御书房嘈杂的议论中显得格外突兀。 徐阁老瞥了眼自家孙儿,嘴角多了抹笑意,这臭小子也算是长进不少,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他跟着躬身。 至于其他人嘛,不归他管,他也管不着。 “老臣见过皇后娘娘!” 于此同时,曲家和阮家的人也应声而拜,眨眼就跪倒了大半儿的人,还站着的要么就历经两朝的老臣,自恃身份,守着那些陈规不肯罢休,要么就是心高气傲的能臣,奉行着男主外女主内,认为后宫不得干政。 不管是何缘由,这时候双方都算是统一战线,表明了态度。 只不过…… “李大人?” 有人看到李纨也跪倒在地,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是刚才还直言进谏吗?怎么这会又成了软骨头? 在场之人谁看不出来陛下这是故意要为皇后造势,今日倘若跪下了,就算是认可了皇后听政这等荒唐的行径! 相当于双王并立! 岂不是乱了纲常! “李大人,你可知这一跪意味着什么?“ 为首的老者站出,目光灼灼的望着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曲蓁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视线从竹简上移开,循声望去,看清那人是谁后,眼底不自觉多了抹笑意。 又是他! 在登基那日,顾爹爹的灵位被摆在了奉先殿,受他们叩拜时,就是这位老大人站出阻拦,今日她端坐御书房,又是他出面。这可真是……奇妙的缘分! “下官知道!” 李纨感受到数道视线落在他身上,背部肌肉瞬间紧绷,面上依旧冷静道:“下官认为,皇后娘娘此举并无不妥,陛下登基时曾说过‘帝后一体,共享尊位’,当日下官拜了,就算是认可此事。” “今日亦是。” “你糊涂啊,本官还以为你是个清醒的……” “徐老大人,下官进谏长公主一事,是尽为臣的本分,叩拜皇后娘娘,也是遵从本心,不是为了讨好谁,而是皇后娘娘所作所为,配得上这一跪!” 李纨固执的摇头,郑重道:“或许老大人应该看看徐阁老,规行矩步自然无错,但有时候也要打破桎梏才能看的更清楚,路,该怎么走!” 一番话说的老者哑口无言。 他下意识的看向徐阁老祖孙,旁人也瞧热闹似的打量着三人,他们都姓徐,是一个本家,只不过徐老大人是旁支一脉,素来不走徐家中正的路子,而是以敢言闻名! “道不同,多说无益。” 徐老大人摇摇头,笑得有些苦涩,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老祖宗留下的规矩,需要有人去捍卫。 奉先殿时他扫了新帝的颜面,自知办了错事,所以忍了。 可这次又截然不同。 后宫参政啊! 历朝历代出了多少因女子为祸天下的丑事,他不想大盛也步此后尘! 徐阁老望着这位庶兄,无奈的摇了摇头,“忠臣并非愚臣,执着己念固步自封,只会成为阻碍。” “你不妨好好想想,自始至今,皇后娘娘于政务上对陛下,对大盛,甚至对朝臣和黎民究竟付出了多少,没道理受尽恩惠后又作刁难,此亦非为臣之道!” 徐老大人闻言,再不多说。 面色更显凝重。 他身后众人无声的以眼神交流着,在巨大的压力下,终究有人再扛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这道响声不算大,却犹如洪水决堤时打开了道口子,其他人接二连三的跪下。 有的未必是真的心悦诚服,有自己的考量。 但结果都是一样! 几息时间,整个御书房内就只剩下徐老大人一人站着,鹤立鸡群,孤单无助,他缓缓扭动脖颈去看身后那些人,感受到他的审视,众人不敢与之相触,死死的埋着脑袋。 他忽然笑了。 笑得有些哀凉。 “陛下!” “大势所趋,无力回天,老臣看不得朝廷礼坏乐崩,待整理完手中事务,便准备辞官返乡,安度晚年,请陛下允准!” 他颤巍巍跪下,眼底不似之前那般愤慨锐利,而是认命般的平静。 看不惯那些越矩之事。 索性,那就不看了吧! 善始善终,也算是成全了这一场君臣情分。 容瑾笙眉峰微动,抿唇没有说话,他早知道朝臣会有反应,没想到这位固执的老大人还是做出了此等选择! 他有才能,有忠心,有体恤爱民的胸襟! 这样的大臣,不想放啊! “徐老大人!” “徐兄!” 众臣纷纷出声,神色各有不同,惋惜有之,无奈有之,同情亦有之。 曲蓁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卷起竹简搁在一旁,清冷的视线直落在徐老大人身上,声音平静,“徐大人的道,是什么?” 没料到她会出声,气氛有瞬间的凝固。 徐老大人抬眸,下意识拧紧了眉峰,“忠君爱国,直言进谏,护持着天下黎民!” “难道本宫参政,就妨碍大人忠君爱国,直言进谏?就搅乱大人看顾天下黎民的仁心?” “为什么?因为本宫是女子?” “但本宫为帝后之前,亦执掌青镜司,勘破数起冤案,挽大厦于将倾,救大盛于水火,抛头露面,出生入死,这些,徐大人都忘了?” 躲在保护伞之后独自清闲,任凭容瑾笙为她收拾局面,这种事她做不来,所以还是自己出面的好! 一劳永逸! 闻言,曲老国公等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浮出喜色,气定神闲的略略跪直了身子,接着往下听。 论起嘴皮子,徐青还真不是对手! 徐老大人嚅了嚅唇,默了瞬,辩解道:“那不一样,当时娘娘尚未出阁,行事越矩遭世人议论,顶多是说家中管教不严,可如今您是中宫皇后,受天下人朝拜,旁人说起,有辱国体!” “有辱国体……” 曲蓁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轰然笑开,“按照徐大人的说法,本宫参不参政似乎都不影响旁人议论,毕竟大盛帝后曾是曲家女,是青镜主司,光是这些过往,都足够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况且,徐大人当真双耳失聪听不清外事?凡事只听坏处,不听好处?还是说,有意针对本宫,选择性失聪?” 第944章 后宫参政,兵符! “微臣不敢!“ 徐青连忙摇头,“臣是迂腐守旧了些,也反对过女子入朝为官一事,可青镜司功绩卓著,群臣有目共睹,娘娘之所为当为百官楷模。” “那徐大人这番做派就是因为我成婚之故?” 曲蓁问。 徐青一阵沉默,算是默认了这个说法。 她笑,“女子未出阁前,依附长辈家门庇佑,出阁后,依附丈夫子孙过活,这条规矩无论是乡野村姑,或是贵女公主,都用一生奉行!” “可本宫不是!” “本宫曾与尔等同朝为官,也曾在勤政殿占据一席之地,我之价值,并不会因为成婚就被轻易抹去,我之才能,亦不会因为身份的转变就沦为谁的附庸。” “国母,不仅是一种身份,更是一种责任,国家危难关头,难道要本宫因畏惧流言蜚语而退避后宫,安享富贵?眼睁睁看我大盛遭人屠戮,山河沦陷?” “徐大人!” 曲蓁脸色敛尽,神色郑重,“若他日敌军破城,江山欲崩,你当如何?” 徐青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悍声道:“以老臣风烛残年之躯,死战!宁死不为亡国奴!” “本宫亦是!” 她话音沉,声更冷,“若有那日,本宫当提枪上马,屠尽贼寇,力战而死,而不是对镜贴花黄,徒留泪两行!你懂了吗?” 非常人,行非常事! 徐青,你懂吗? “老臣……“ 徐老大人身子抖得厉害,震惊的瞪大眼望着她,良久后长叹一声,俯身跪地,“老臣,知错!” 形势彻底颠覆。 望着这满殿跪着的大臣还有自家笑意欣慰的祖父,曲蓁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感觉一只手紧攥住她的,安抚性的拍了拍。 她侧首展颜一笑。 “都平身吧!” 容瑾笙面上融了些许柔色,气氛乍暖。 众臣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松快之余不由打趣,曲国公道:“徐兄,还辞官吗?” 其他人纷纷笑开。 徐青窘迫的扯了个笑,“这……” 话都说出去了,反口好像也不太好…… “徐大人忧国忧民,与其眼不见为净,倒不如安坐在位置上亲眼看着,大盛定会渡过此劫!” 曲蓁笑着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曲老国公拢袖站着,笑眯了眼。 徐老大人感激的一拱手,再不多言。 至此,所有人都默许了帝后问政之事。 接连三日,御书房议事时,偏殿后总有翻阅书本的细微动静,偶尔还能瞧见一抹青色衣角掠过,群臣见怪不怪。 这日,容瑾笙提早结束了问话。 迈入偏殿时,曲蓁正窝在软榻上翻书,身上盖着张绣着的金龙的薄毯,毯子的一角快要坠在地上。 透过明纸的阳光笼罩着她。 她慵懒的像只猫儿,清眸半阖,似是有些困倦。 听了动静,抬眼轻唤,“都处理完了?” “嗯!” 容瑾笙俯身,连同薄毯裹着她一起抱在怀中,“血手都收拾好了,他跟着你去,我已传信告知小二,有什么可帮忙的找他就是。” “嗯!” “北境已经入冬,我命人备了几张狐裘和大氅,你要注意保暖。” “嗯!” “凡事量力而行,我担心姐姐的安危,同样也怕你出事,不过有老谷主和鬼剑前辈在,你再谨慎些,应当构不成威胁。” “嗯!” “蓁蓁!” “嗯?” 习惯了一问一答,突然被点名,曲蓁愣了下,睁开眼,“怎么了?” “这个你拿着!” 容瑾笙从袖中掏出块物件,塞在她手中,“这是调动大军的虎符,若有危险,即刻求援!” 那虎符不知是何材质,贴着皮肤有些冰凉。 曲蓁秀眉微紧,“还是你留着吧,要救姐姐,用不着大军!” “拿着!” 容瑾笙不由分说的将她手握紧,下颌抵着她颈窝,声音嘶哑:“蓁蓁,答应我,平安回来!” “好!” 她一口应下。 许是知道离别在即,后半日所有人都被拦在了御书房外,满盈缺驻足看了片刻,转身离开。 棠越蹲在御书房外的石狮子头顶,嗑着瓜子,视线时不时往那边瞟上一眼,撇嘴道:“怎么刚回来又要走!这次又要去哪儿?” “北境!” 风愁靠在玉石栏杆上,望着天空,神色郁郁。 “北边……好像在打架?” 棠越嗑瓜子的动作慢了些,“那她岂不是很危险?” “嗯!” “那不行,我去跟公子说,换个人去!” 棠越小脸一板,丢下手中瓜子就要往御书房跑,结果被风愁一把拽住,“你急什么?要是这事儿旁人能办得成,主子又怎么舍得主母去冒险?” “为什么?” 为什么旁人办不成? 为什么非要办? 棠越想不明白。 “还记得那个总来王府看公子的漂亮姐姐吗?给你带藕粉糖糕的那个在!” “嗯,藕粉糖糕很好吃,她是好人。” “她被坏人抓了,还生了病,必须要你曲姐姐去才能保住性命。” 棠越沉默片刻,问:“那疯女人是不是很危险?” “或许是!” 哪里是或许,是一定很危险,晏峥可是三洲之地声名仅次于他们家主子的存在,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要从他手中救人,连鬼剑那样的高手都无功而返,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风愁不想他担心,给个含糊的回答。 棠越瞪眼,心不在焉的往嘴里塞了把瓜子,吐皮的速度却明显比之前更慢了些…… 曲蓁离开的时候依旧没惊动任何人。 这次北上营救长公主事关重大,连曲家都不知情,对外只说皇后研究撰写医书,闭门谢客。 容瑾笙一直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外。 随行只有血手和祭酒。 两人的马背上挎了好几个包裹,全都是衣裳或是吃食,被风愁和满盈缺他们硬塞过来的,面面相觑,只能苦笑。 容瑾笙接过一件带着毛领的斗篷,仔细的替她系好带子,又将帽子戴好,左右端详许久,温声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等我回来!” 曲蓁埋在他怀中深深吸了口气,熟悉的冷香融于鼻腔中,温暖的让人昏昏欲睡,仿佛将这周遭的寒冷都隔绝开来。 她难得生了倦怠。 沉默须臾,她压下心底的不舍,退出他的怀抱,翻身上马,干脆利落的勒马转身:“我们走!” 第945章 终借道! 容瑾笙目不转睛的望着那马背上的纤细人影,心底柔软的一塌糊涂,寒冬将至,风雪迷途,她又要踏上那千里之外他无法事事掌控周全的地方。 说不担心是假的。 可他的蓁蓁何等骄傲,他如何舍得将她所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里? 他如何,成为枷锁? 曲蓁不是感觉不到那黏在背上灼热滚烫的视线,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生怕拼命压抑的负面情绪高涨到极点,然后感性压过理智,跳下马扑进他怀中。 那姐姐怎么办? 她答应过的,答应要保姐姐母子平安,答应要为姐夫,为元家留下最后一点血脉! “等等,等等我!”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阻住了曲蓁三人的脚步,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众人回头望去,就见空荡的长街上一少年拔腿狂奔,身后还跟着匹疾驰的骏马! 那马背上鼓鼓的绑着好几大包裹的东西。 到了近前,棠越双手支膝盖喘气,不停的抱怨,“跑那么快做什么?我差点没赶得及!” “你这是做什么?” 血手看着那大包小包的架势,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棠越对他翻了个白眼,待气息平稳些,站直身子对容瑾笙说道:“公子,我也要去!宫里好无聊,我要跟去玩儿!” 他扯着那柔软的袖子,左右摇晃,身子险些扭成麻花。 容瑾笙静静望着他,有些意外:“我不去!” “我知道!” 棠越噘着嘴,手指向曲蓁,“我跟她去,有人照顾我的,我一定乖乖听话不惹事!你就答应我嘛,好不好啊公子!” “别!千万别!” 血手浑身肌肉绷紧,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主子,你可别答应,我们这是有正事办,带着他哪里成?” 平日里玩闹就罢了,真到了澜沧江以北,稍有差池是要惹出大乱子的。 “你想去?” 容瑾笙没理会他,看了眼棠越身后那匹马,凤眸浸着笑意,行李都准备好了,看来不是临时起意,这孩子还是第一次自己拿了主意! “想!” 棠越眼巴巴的看着他,生怕被拒绝。 容瑾笙失笑,望向曲蓁,后者无奈的扯了下嘴角,“棠越,当着你家公子的面儿你得答应我,这一路上必须听我的话,能办到我就带你走!” “我答应。” 棠越毫不犹豫的点头。 试探的往曲蓁的方向扯了下马缰,见自家公子没反对,眉开眼笑的大步走了过去,驻足仰望着三人。 最后,对准了血手。 “小屁孩,你想干嘛?” 血手被看的心底发毛,忍不住搓了下胳膊。 棠越对他咧嘴一笑,取过他马背上的包裹扔在自己的马儿身上,足尖轻点,就落在了他身后。 “你带我走。” “不行,你都多大的人了,下去!” 血手浑身不自在的推开那趁机搁在他肩膀的脑袋。 棠越不满的瞪眼,“我的马坐不下人。” “你要不带我的话,那我就只能找疯女人带我了!” 说着他就要下马。 一听这话血手哪里肯答应,棠越就算孩子心情,年岁到底也不小了,男女授受不亲,真要是让他们同骑,主子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他皮笑肉不笑的挤出句话,“你好好坐着,别捣乱!” “哦!” 棠越有气无力的应了声,随即转向容瑾笙,努力的挥手,“公子你乖乖在家等着我们回来。” “好,棠越要乖,替公子好好照顾她!” 虽然不情愿,棠越还是点头,“知道了。” 城楼下,男子一身浅色衣衫,如初见时那般风姿卓绝,清雅淡然,如一副绝好的风景画,曲蓁深深的望着,深知不能再耽搁,收回视线,一言不发的扭头离去。 棠越困倦的趴在血手脊背上打盹儿。 已经顾不得自家公子那眷恋不舍得目光,他昨夜为了准备行礼,将御厨从被窝里挖起来,赶制了数道点心和肉干,还带了果酿。 一夜未眠,乏的上下眼皮直打架。 前面有人挡风,不出半刻就沉沉睡去。 听着身后没了动静,血手扭头一看不禁满脸黑线,这倒霉孩子在宫里踏踏实实睡觉不好吗?非要跟着出来找罪受? 想归想,他还是略坐直了身子,替他挡去了寒风。 众人一路疾驰北上。 越往北气温越低,熬了大半个月衣衫已经扛不住寒意入侵,几人都加了衣裳,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异常! “肉干?肉脯?干果?糕点?卤鸡脚?茶包?……” 包裹一个接一个打开,清一色的吃食。 血手目瞪口呆,火气直往上蹿,“棠越,你是饭桶吗?就记得带吃的,连碗都拿了,怎么就不记得给自己带两件御寒的衣裳?” “忘,忘了……” 棠越埋头戳着手指,说的很没有底气。 曲蓁和祭酒无奈对视了眼,取出带着的大氅,替他裹上,“找个城镇买两件衣裳就行。” “也只能这样了。” 棠越似是知道自己惹了麻烦,之后的路程难得安静了些,直等着进了城,找了客栈落脚,才跟着血手去买东西。 他们的身手没什么好担心的,曲蓁也就没有拘着。 她命祭酒找来了北境的地图。 “澜沧江南北正在打仗,临近几府戒严,恐怕不易穿过去,我们得设法避开这些州府,才能不受阻碍,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目的地。” “绥化府靠近东边,要从北戎借道吗?” 北戎…… 之前裴司影南下就是从北戎借道,戎人与盛人外貌相差太大,他们一行人只要出现,那肯定就会被识破身份。 但这是最便捷的路,可以为他们省去不少时间! “我再仔细想想!” 北戎态度不明,在废帝和大盛之前徘徊,并没有站队,从另一种角度来看,汗王大概是审时度势,从中谋利。 既然他不阻碍裴司影的动作,未必就会阻拦她! 两方的关系越紧张,北戎从中运作获利的可能性越大,她觉得汗王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找两国的舆图来,我盘算下接下来的路程该怎么走!” 第946章 是他想的那个人吗? 结合所有能想到的因素,曲蓁花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 东出尧阳关,沿着北戎与大盛接壤的边境线北上,过三城,最终由千雪山边缘入,直绕绥化府背后。 “就算是边缘,千雪山附近也是死地,酷寒难耐,所以才没有军队驻守,我们万一迷失方向,那就只能等死!” 祭酒觉得最后这段路过于危险,比踏入北戎的地盘更危险。 人有所求就能达成利益联盟,就算出了问题,起码还认得大盛帝后这个身份,那千雪山可不认! 该死的一个都逃不过! “不会的,只要不深入,我就能带着你们穿过去!” 曲蓁多少还是有些把握。 祭酒见她主意已定,也没有更好的路线,就不再多说。 “对了,血手他们还没回来吗?” “没有!” 祭酒摇头,“棠越孩子心性,比较贪玩,或许是忘了时辰,要不我出去找找?” “一起去吧!” 曲蓁搁笔站起身来,取过大氅披在身上,往外走去,祭酒紧忙跟上。 到了楼下询问掌柜他们的去向。 “那生的白净的小公子对吧?记得,两人说是要去买衣服,我就跟他们推荐了水荫街上的白记成衣铺,估计是往那儿去了!” “该怎么走?” “您呐从大门出去,右转,过了石桥有个岔路口,再往右走上一段距离就能看到了,白记的铺子挺大的,在我们这儿很出名!” 掌柜的热情介绍,还想找人给他们带路,被祭酒回绝了。 “店里生意忙,就不劳烦小二哥了,我们自己过去。” “那也行!我就不耽搁两位贵人了。” 掌柜合手拜了拜,转身去招呼其他人。 两人按照指引,很快就找到了那家白记成衣铺,不出意外的问到了他们的踪迹,“那小哥挺有意思,买好了衣裳连东西都没拿,听到卖糖葫芦的就往外跑,我险些都没追上。”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好像是北边,听说今日有外地的戏班子来唱,正热闹呢!” 辞别店小二,两人不紧不慢的往那方向走去,人流逐渐多了起来,呼朋唤友,成群结队的拎着板凳往前赶。 “以棠越的性子,兴许真是来凑热闹了。” “少主要管管他吗?” 祭酒问。 “不用,左右都要在这儿过夜,他难得出来,四处逛逛开开眼界也好,只要不惹麻烦就随他去!” 曲蓁不喜拘束,自然也不愿拘着其他人。 棠越打小跟在容瑾笙身边,除了每年养病出京,其余时间都是在王府里渡过,那四四方方的宅子里每一块砖他都翻过。 可见生活有多枯燥乏味。 “少主以后的孩子能得您这样的长辈,定是个有福气的。” 祭酒朗笑,连面上狰狞的青铜面具都添了几分温和。 孩子? 曲蓁微怔,无声笑开。 大婚不久,孩子哪儿是那么容易就有的,况且如今当逢乱世,还是别赶着来凑热闹的好! 两人随意的漫步在长街上,任凭四周人来人往。 隔着满是青苔的长桥和摊点,在拨浪鼓有节奏的闷响中,一阵咿咿呀呀的吟唱自不远处传来,时而婉转动人,时而激越振奋,伴随着百姓如浪潮般的喝彩声。 “姑娘,来个糖人吧?” “不不不,吃馄饨吗?我们家的混沌可是远近闻名,汤汁鲜美,客官,尝尝吧!” “卖包子,热腾腾的包子。” …… 各方嘈杂的声音交织在耳中,街边笼屉蒸腾着热气,摊主热情的招呼着来往的食客,这样的画面,她有多久未曾留意过了? 一年光景。 身份翻覆,物是人非。 那些平凡而又质朴的生活已经被驱赶到了她记忆的角落,再度翻出,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少主,你想吃包子?” 祭酒看她盯的出神,不由问道。 “尝尝吧!” “好!” 两人寻了个位置,让摊主端上了两笼汤包,拖着特制的蘸料,一口下去,唇齿生香,祭酒环顾四周,感慨道:“这镇子已经快靠近安阳的战场,还能如此热闹,当战火波及而来,就又是另一种光景了。” “生在乱世,想平静的过日子都是种奢望!” 他摇头唏嘘不已。 曲蓁慢条斯理的吃着,头也不抬,轻声道:“所以,我们要竭尽所能阻止战火蔓延,让这里的热闹能够永盛不衰!” “少主!” 祭酒突然问道,“您是大夫,必不愿见杀戮血腥,如今却要游走在战争中,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你真的过得高兴吗?”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 老谷主说过,少主是真正的有仁心和大爱的人,心思净若琉璃,一眼就可以窥到底,可他看不懂! “有些事必须去做。” 曲蓁停下筷子,拿出帕子沾了沾嘴角,分明笑着,那笑意却未达眼底,“我若只是药谷少主,只是顾家医馆的东家,那必然不掺和到这些争斗中,可我不是!” “我有祖父祖母,有曲氏族人,有朋友亲眷要护,大盛若沦陷,他们都得死,百姓会沦为亡国之奴,为瓜分疆土,定是战火连绵,生灵涂炭。”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至于高兴不高兴,倒是谈不上! 祭酒望着她青涩冷艳的面容,一如往常般没有过于热烈的情绪,她就那样淡淡的说着,像是说着件很平常的事。 没人知道她为此,付出了多少代价和伤痛! 也没人记得,她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 对于那复杂的打量,曲蓁不为所动,付了银钱,起身催促:“走吧,去转转,顺便该找他们回去了,今夜歇息后,明早还得赶路!” “是!” 两人的身形逐渐走远,没入人流之中,眨眼就消失不见。 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追来几人,望着那空荡荡的桌子面色变了几变。 “摊主,刚才坐在这儿的姑娘呢?” “走了!” 摊主收着碗筷,随口答了句。 “往哪个方向走了?” “公子恕罪,人太多了,小老儿也没看清楚。” 第947章 错过! 摊主说完就不再理会他们,转身去招呼其他人。 长街上人山人海,早已再见不到那牵挂的身影。 “别找了,这么多人没法找?小六,要我说你肯定是眼花了,主上是什么身份?没事跑来这偏僻的小镇还被你看见?话本都不敢这么写!” 说话的男子浓眉大眼,长相平凡却周正,要是曲蓁在这儿定能认得出来,他就是青镜司里时常在身边打转的周木匠。 此刻穿着身粗布短褂,头发用巾布裹着,丢在人群里都没人会注意。 他身边站着的瘦小男子也是熟人,钱小六! “不可能啊,我分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怎么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呢?” 钱小六挠着头,一脸颓败。 不死心的翘首眺望着,期盼着再能看见那身影。 可惜,人群熙熙攘攘,却没有一个能与他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最近四处奔波,你肯定是太累所以才会出现幻觉,我说小六啊,你这眼神可不太好,回去了赶紧让军医给你开两副药!” 周木匠也不计较他耽搁了时间,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钱小六闻言,轻嗤了声,“算了吧,我奉劝你一句,最近军医心情不太好,你没事可别去招她!” “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又和魏康安那家伙吵起来了呗,两人一见面就红眼,都持续好几天了。” “没看出来啊,你说咱们军医也是出身世家,教养极好的千金小姐,那魏兄更是侯府公子,仪态规矩都是万里挑一,按理说这两人应该能和睦相处才是,怎么会跟斗鸡似的?” 周木匠胳膊撑着钱小六的肩头,“你赶紧跟我说说呗。” “也不是什么大事。” 钱小六失落的收回视线,解释道:“你也知道魏康安对晏峥一向没什么好感,有日说多了两句被军医听到了,就吵了起来。” “军医喜欢晏峥?” 周木匠诧异的瞪大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这件事在汴京上层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我也是听别人说起来的,魏康安直往人家心上捅刀子,虽说不君子,但军医能想明白的话是最好的,毕竟晏家跟了废帝,他们再见的话……” 立场相悖的两人,为了大局,只能是你死我活! 这话钱小六没说,周木匠心知肚明。 钱小六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笑,忙警告道:“这话就别对其他人说了,免得让军医受人非议。” “放心,我晓得轻重。” 周木匠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疑道:“小六子,你就没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吗?那魏兄向来是个眼高于顶的,就算看不管,你有见他跟谁吵过?每次不都是当空气般直接无视,怎么就对军医不依不饶的?”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钱小六反应很快,“你是说魏兄他……” 两人对视了眼,纷纷笑开。 “如果是这样那最好,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哈哈哈,好了,赶紧回去了,不然顾大哥要担心,玩笑归玩笑,别忘了我们这次过来是有要事处理的!” “好!” 钱小六收起了面上的嬉笑之色,又不死心的四周看了眼,叹了口气,随着周木匠一道离开…… 曲蓁找到棠越和血手时是在一个糕点铺子里。 血手双手挂满了东西,脖子上也被强行戴了串鲜花编成的花环,恨恨的看着蹲在凳子上的棠越,棠越面前站着一个滚圆如皮球的中年男子,笑起来连眼睛都看不见。 “小公子好鼻子啊,这是我们食香馆新推出的藕粉桂花酒糕和竹青糍粑,软糯香甜,堪称一绝啊!” “还有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 “是我们郭县独有的叶儿粑,制作工艺相当的复杂,怎么样,要不要尝尝?” “……” “你好啰嗦!” 棠越揉了揉滚圆的肚皮,打了个饱嗝,豪气的一挥手,“都给我再来一份,打包带走。” “得嘞!” 掌柜眉开眼笑,忙拉着小厮等去后厨帮忙,兴奋的直搓手,“这孩子一看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人家的少爷,没想到我们家还能遇到这种大单子,真是神仙保佑,祖宗显灵!” “快快快,让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帮着去做事!” “发了,我要发了!” 铺子里一溜烟人影全无,就剩下棠越百无聊赖的坐着发呆,血手连着几次深呼吸才险险压下心头的火气,皮笑肉不笑道:“我说棠越,我知道你有小金库,但是你吃就吃了,还买这么多干嘛?这些东西不能放太久的!” “谁说要放着了?” 棠越疑惑的看他,“那疯女人不是还没吃过吗?” “你是给主母买的?” 血手诧异。 “那不然呢?你以为都是买给我自己吃的?我又不是饭桶!” 他答应过公子要好好照顾她的,就一定会做到。 棠越最乖了! 血手听前半段话还在为这孩子总算长大了而感到欣慰不已,听到最后一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饭桶?你不是谁是! 出来几个时辰,说是去买衣裳,到了铺子里胡乱的扯了两件就让掌柜的一塞,然后就耸着鼻子,跟小狗儿似的一头扎进这条街。 从头吃到尾。 嘴里就没消停过! 真不知道那肚子里是怎么装得了这么多东西的! 腹诽归腹诽,看他玩的高兴,也就懒得多说什么了,心想着等买完这些糕点,不管棠越再怎么闹都必须得将他带回去了! 正想着,眼前突然多了两人。 他抬头一看,惊喜道:“主母,你怎么过来了?” “四处走走,正好撞见。” 曲蓁浅笑着挑了个位置坐下,棠越听到动静,跳下凳子,“蹬蹬瞪”跑过来,在她身侧蹲下,仰面望着她。 “饿吗?” “饿!” 简单的回答使得棠越很是高兴,忙跳起来大叫道:“你等着,我给你买吃的!” “好!” 曲蓁看着棠越一溜烟钻进了后厨,笑着收回视线,她并不贪嘴,一般都是按点吃饭,眼下还不到晚膳时辰,没什么饥饿感。 可方才在外面听到棠越说是买给她的吃食,又一脸期待的神色,终是不忍心拒绝。 他竭尽所能的想照顾她,那她受着就好! 第948章 再次错过! 在棠越空前高涨的投食热情下,曲蓁出乎意料的——吃撑了! 天色将黑,望着那满桌还剩下大半儿的饭菜,棠越担心的拧紧眉,“你怎么吃的那么少,别担心,我有钱!” 他拍了拍自己胸膛,一脸骄傲。 “公子给了我好多金叶子,我还把自己的小猪罐子带着的,饿不着你!” 小猪罐子是个陶瓷的小瓮,里面装着从小到大积攒的金叶子,金票,银票还有珍奇物件。 棠越第一次拿出来时曲蓁还震惊了一把。 原来在他们中间,这位少爷才是真的腰缠万贯,深藏不露! “我知道。” 曲蓁连忙点头,苦笑道:“棠越,我真的吃好了。” 她晚间只吃三分饱,能吃下这许多东西,已经是竭尽全力,说不得晚上还要想法子消消食。 血手是知道她的习惯的,忙在旁劝说,“吃多了晚上睡不着,你当主母和你一样啊?肚子跟个无底洞似的,能不停的往里面塞!” “要有节制!” “是这样吗?” 棠越歪着脑袋很是疑惑的看着他们,见曲蓁点头,有些余兴未尽的舔舔嘴,神色苦恼,“那好吧!” 他转身叫人,“掌柜的,把剩下的装起来,我带回去吃!” “得嘞!”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掌柜的送他们离开是,笑的浑身肥肉都在抖,直等着他们走出好远,都能听到身后热情的招呼声,“吃好了下次再来啊,您慢些着走,晚上路滑,可别摔着了……” 血手听得发笑,“瞧那掌柜的方才不舍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送走的是他家亲爷呢!” “就算不是亲的,也一样难受,毕竟像这样的财神爷,一年来一次,一次顶一年啊!” 祭酒失笑。 被他们打趣的棠越才不想理会呢,满脑子都在想着要怎么把这些东西塞进包裹里面去,一件不落的都给带着! 为此,苦思冥想一整夜。 次日,几人换上稍厚实些的衣裳,骑马出城,一路向东,往边关赶去,准备东出大盛,借道北戎。 他们骑马刚离开。 不出半刻,又有三人疾驰而来,看到守城的官兵时,第一句话就是,“请问官爷有没有见过一个极为貌美的青衣女子,约莫十六七的年岁,身边还跟着个生的白净的小公子,这么高!” 说着他在自己身侧比了比。 郭县地处偏远,因是北地,常年受风沙袭扰,使得当地女子面上都有些不同程度的泛红,皮肤粗粝,加之身形较好,几乎很难看到什么美人。 一听到‘貌美’二字,守城的官兵第一反应就是那几个外地人,各项特征也正好符合。 “见过,就在你们之前,刚离开不久!” “那我们赶紧追!” 钱小六一听就急了,扬手准备打马,被顾义一把按下,他沉声问道:“大约离开多久?” “少说也有半个时辰!” “往哪个方向去了?” “好像是东边。” 官兵看到几人气势霸道,没敢得罪,几乎是有问必答,听了这个答案,顾义几人的心都沉了沉。 “再耽搁下去,就真的追不上了,顾大哥!” 钱小六加重了几分语气,连周木匠都下意识的看向顾义。 顾义攥紧手中的马缰,心底直叹气,他们早间听说有人拿金叶子包圆了一个糕点铺子,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对这种小地方来说,鲜有新鲜,所以被拿来说笑。 不过百姓口中形容的那几人,怎么听怎么觉得熟悉。 贪吃,唇红齿白,孩童脾性,出手阔绰! 清冷,人如青竹,浅笑娇媚,青衣出尘! 这不就是他们家主上和宸王身边的小侍卫棠越吗? 为了确认,他们紧赶慢赶去了几人下榻的客栈,招来掌柜的一问,几乎瞬间就肯定了他们的身份。 得知几人离开,忙追来了城门。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顾义轻轻摇头,望着那漫无边际的黄沙路,轻叹道:“我们只知道东边,具体是哪儿都不清楚,没有目的的乱找一通只能是白白耽误工夫。” “再说了,她突然出现在这儿,总不会是巧合,或许是有要事缠身,我们贸贸然跟上去,万一坏事怎么办?” “就只能错过了吗?” 钱小六最是遗憾。 他是第一个发现主上踪迹的,却没有坚定念想将人找到,加上这次,他们已经错过两次了! “又不是以后见不到了!” 周木匠也觉得遗憾,却不难受,拍了下他的肩膀,“我们办好差事,替主上看顾好东边,比什么都重要。” “不是不想去追,而是大家都有比相见更重要的事情!” “是啊,我们得尽快赶回去,迟了要出大问题。” 顾义也附和着点点头。 钱小六自然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敛去心底的惋惜,随着两人打马出了城,坐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往远处走。 周木匠看他兴致不高,眼珠一转,拍了下马头,大笑道。 “幸好我们没追去,不然就这懒货,半路肯定得尥蹶子!” “什么人养什么马,顾大哥的追风就挺厉害!” 钱小六应了声,顺便瞥了眼不远处那恹恹的马儿,轻嗤道:“你啊就是给它吃的太好,都给养懒了。” “再这样下去,出门都不是你骑它,而是它骑你了!” “这话说的,我还能被一只畜生给骑在头上?” 周木匠笑呵呵说着,“说起来还是晏将军送给主上的那匹照夜雪狮子厉害,那是真正难得的良驹,日行千里不在话下,我们要是能有这样的坐骑,就能在七日内赶回去!把消息带给大伙!” “来得及!” 顾义安抚两人,“只是有些痕迹,却不明显,看得出来背后策划之人还有所犹豫,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早些传话给黄将军,固守好关隘就好!其他的,不归我们管辖!” “倒也是!” 两人齐齐应声,不约而同的坐直了身子。 对视了眼,再不耽搁,打马开始赶路,却是与曲蓁截然相反的方向! 第949章 入北戎,风雪至! 一路向东,连过两府。 曲蓁等人才堪堪赶到了最近的关口,动用令牌顺利通过后,行了七八里荒无人烟的广袤草原,才真正踏入北戎的地界。 残破的石碑上爬满了青苔。 歪歪扭扭的矗立着,上面用北戎文字写着些符号,下面还特意写了小篆,“古河界线“! “古河,是个地名吗?” 祭酒活了大半辈子,这算是第一次出关,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新奇而陌生,随口问道。 曲蓁点头,“我在典籍里看到过相关记载,数百年前,三洲战乱,诸王并起,以北戎兵力最为彪悍,不顾盟约杀过当时的边境线,直入潜关,所过之处屠城庆贺,致使血流成河。” “戎人攻至乾阳,也就是我们先前落脚的郭县附近时,一少年将领异军突起,率领守城军奋起反攻,击溃敌军,勇多失地,一直将北戎大军逼至此处。” “北戎汗王见他骁勇无双,生怕他直打到王城去,所以派遣使者与大盛议和,盛王不愿再起战祸,就答应了北戎的条件!” “两国以此处作为新的国界线,为示嘉奖,也作为对北戎的震慑,盛王决定以那将军为名,划定边界,所以便有了这条延续数百年的‘古河界限’!” “所以那将军名叫古河?少年英雄,也算是造就了一段不朽的传奇啊!” 祭酒大赞称奇。 “不仅如此,陛下还将潜关交给了古家人世代镇守,不论谁登基,数百年来,都没人插手此地!北戎的大军,也未能踏过潜关半步!” 大盛也不是只有贪官污吏,如古家这般的忠义之臣也不在少数。, 是靠着他们支撑,这岌岌可危的江山才在一路风雪中坚持到了现在,所有的边关将领中,除却晏晔镇守的天门关,古家是第二个明确表示支持新皇登基的人! 这份恩义,不可谓不重! “若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见见这样的英雄!” “肯定有机会的,那古家这一代的家主也是个很出色的将领,武功还不弱!” “那更要见见了。” 两人相视而笑。 棠越在旁看的奇怪,单手托腮,趴在马背上,“他漂亮吗?” “小棠越,男子怎么能用漂亮形容?应该叫俊美!” 血手纠正。 棠越点点头,表示受教,又问:“你喜欢他?“ “喜……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奇怪呢?” 血手话锋一转,没有直接回答。 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听得怪渗人的! “不奇怪啊,风愁说过,要是一个人疯狂想见另一个人,肯定就是喜欢他,就像公子和疯女人一样!“ “你这找的什么例子!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血手搓了搓胳膊,再不想理他。 曲蓁笑看着他们吵闹,待安静下来,才幽幽道:“过了古河界限,就是真正北戎的地界,大家行事一切要小心。” “是!” 连最贪玩的棠越也装模作样的跟着应了声。 北戎地广人稀,城池稀少,城池与城池之间相隔较远,经常走上几十公里都见不到人烟,吃食稀少。 此时即将入冬。 原上寒风刮骨,隔着厚厚的衣服都抵挡不住,几人昼夜不停的赶路,身上带着的水和干粮已经快见底,但依旧看不到下一个城池的影子。 最糟糕的是,天上飘起了雪花。 “饥寒交迫,又没有能遮蔽的地方,再找不到城池,恐怕我们都得冻死在原上。” 祭酒拢紧身上的大氅,顶着呼啸的狂风,艰难的控制躁动的马匹赶路。 声音被吹得有些虚,隔着不远的距离,几人听在耳中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雪下的更大了。” 血手突然叫了声。 众人心头凝重,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没有吃的喝的,再来风雪的话,他们恐怕真的扛不过去。 曲蓁目光幽静而沉,端坐在马背上遥望着远方,天空阴沉沉的压在头顶,雪花随着疯狂飘落,钻入她衣领中,瞬间化成水雾。 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 “先往前走!” 越走风雪越大,从零零散散的雪花到绵密的小雪,只用了不到三个时辰,夜色将至,他们却还没找到能落脚的地方。 下雪之后无法点火,万一再遇上雪狼…… 血手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几乎不敢再往下想,只能沉默着赶路。 越过山包后,疾驰而下,途径一处河谷地带时,曲蓁却突然停了下来,“等等!火折子给我!” 她跳下马背,接过血手递来的东西吹着,俯身在地面检查起来。 绕着四周走了好几圈。 “主母,什么情况?” 血手问道。 话刚出口,他就有些诧异,因为昏暗的光线之下,曲蓁露出了好些日子以来,第一个笑容,哪怕依旧清冷,在这艰难的环境下,瞧着却叫人心底暖和。 “瞧见这些车轮印没有,痕迹新且深,分布范围广,交错杂乱,一看就是大型的车队才能留下的。” “北戎与大盛之间常有商队往来,或许我们运气好,居然撞上了。” “这么说来,我们晚上能找到落脚地儿了?” 祭酒和血手闻言大喜。 棠越还是那懵懵懂懂的模样,像是没有在听,专注的玩着他腰间的穗子,乐此不疲。 “对,他们车上应该装着很多东西,走不远,我们现在追还来得及!” 曲蓁翻身上马,这番发现,总算是鼓舞了几人的士气。 循着那车轮压过的痕迹,翻越山丘,疾驰追去。 风雪越来越大,夜色越黑。 辽阔无边的草原被黑暗完全笼罩,几乎看不到半点景象,终于在几人力竭之际,看到了不远处的平地上那微弱的几团篝火。 似有若无的人声传来。 “总算找到了!” 直到见到人,血手紧悬着的那口气才真正放松。 几人打马靠近,哒哒的马蹄声很快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纷纷站起身来,拔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直指着他们的方向,“你们是什么人?别再靠近了!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第950章 落脚! “兄台且慢!” 曲蓁忙打了个手势,几人纷纷勒马,血手朝着她身侧靠近了些,拱手笑道:“诸位别怕,我们就是路遇风雪,见着火光所以寻来求个庇护,不是匪徒!” “你们是哪儿的人?” 又有人问。 操的却是一口流利的大盛官话。 几人心中大喜,见他语气有所松动,忙道有戏! 血手颔首一礼,故作惆怅:“我们来自汴京,听闻塞外商机很多,茶叶等物也是稀缺玩意,正好家中就是做这个生意,特意来瞧瞧,打探下路子,没成想……” 他叹气摇头,看了眼曲蓁几人,“风雪突袭,我等也没有准备,家中女眷和小弟身子弱,扛不住寒气,这才冒险过来。” “唐突之处,还请诸位兄台见谅!” 话落,拱手又是一礼。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他这般姿态,已经是放的很低,商队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怀疑话中的真假。 但见他们的确又只有四人,构不成什么威胁。 态度松动了些。 “大哥,现在风雪这么大,看架势,短期是停不下来的,要是把他们赶走,肯定连今夜都熬不过去……” 正僵持着,一个面庞生的滚圆富态,扎着双丫髻的女子悄悄从人群里探出脑袋,小心的扯了扯为首那人的袖子,声音软糯,“留下她们吧!” 曲蓁趁势也忙表态,“我们也只需要一个能遮蔽风雪的地方就好,不雪停就走,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大哥!” 那女子冲着曲蓁甜甜一笑,脸颊露出两个梨涡,又扭头去缠着自家兄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可是四条人命啊!” 为首的男子被缠的有些无奈,只好点头。 “既然梨儿喜欢你们,那你们就留下吧,记住,后半截的帐子不能去,也不要四处乱走。” “多谢兄台。” 曲蓁几人道谢后,就被领着寻了个地方安置,那叫梨花的小丫头怯生生又满是好奇的盯着他们猛瞧,直到进了帐子,视线才被隔绝开来。 “祁大公子,这几人来路不明的,就这样收留会不会惹上麻烦?” 待他们走远,有人还是不太放心。 他们商队棣属于永南祁氏,祁氏靠纺织发家,在东南一带颇负盛名,常游走于塞外之地,生意做的很大。 这次他们就是接了笔大单子。 北戎濛城城主过寿,特意订了百匹锦缎和上好的物件,由他们大公子身子带队送货,也不知哪儿走漏了消息,一路上不停被盗匪骚扰,为此还损失了好些兄弟。 事关重大,他们不敢再冒险。 “无碍,该来的躲不掉,要是他们因为被驱逐而丧生,我也过意不去,再说了,我瞧着那姑娘眉眼清朗,说话行事颇有规矩,其他几人也是气度非凡,应该不是下作之流。” 祁文渊嘱咐道:“既然留下了人家,就让弟兄们多照顾些,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遵命!” 那人应声而去。 等曲蓁几人换好衣裳,雪花已经似鹅毛般,在寒风中密密麻麻飘下,落在人脸上如钝刀子般割的生疼。 她们留在帐子里没有再露面,四周很快安静下来。 唯有寒风呼号似鬼哭! “主母,您赶紧歇着吧!” 赶了许久的路,他们几个大男人都扛不住,更何况是个姑娘家,曲蓁纵然不说,血手却看得出来,她比离京之时,又清瘦了一圈。 要不是棠越时时盯着,拼命投食,恐怕会清缄的更厉害。 不得不说主子把棠越送来太对了! 姑娘面冷心软,有些话他们不好说,棠越就没有顾虑,三下五除二保管将事情办的妥妥当当! 等回去了他肯定给这孩子请功! 曲蓁点点头,看着他们满面倦容,轻声道:“你们也歇息吧,养好了精神好赶路。” “是!” 没听到棠越出声,几人望去,就见他趴在毡子上,双手环抱,已经睡熟,脸颊因温度变化生出了些红晕,瞧着甚是喜庆。 三人摇头暗笑,各自取了衣裳盖在身上,寻了个位置靠着睡去。 风雪一夜未停。 次日醒来,雪已经没过了扎帐子时故意抬高的木桩子,帘子掀开,寒风呼呼的往里灌,棠越瞧着新奇,高呼一声扑了出去,毫无防备的一脚踩到积雪中,身子歪的险些栽倒。 “小心些,别跑远。” 曲蓁含笑叮嘱了句。 棠越乖巧的点头,随即踩着快过膝的雪,疯狂的雪地撒欢儿。 那高兴的模样看的商队来往的人忍俊不禁,看他们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特别是落在曲蓁身上的,好奇之余还有些灼热。 昨晚光线昏暗众人看不真切。 如今瞧着才知晓竟是个美貌女子,她穿着白底银绣的毛领大氅,温暖却不臃肿,安静的站在帐子门口,眉眼淡漠安静,肤白胜雪。 被这漫山遍野的雪色衬着,整个人干净的宛若琉璃,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 这样天仙般的女子,谁瞧了不心动? 就连正喂马的祁文渊不经意的一瞥,也难以移开视线,怔怔的看了许久,直到肩头被人猛地一拍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大哥看上人家了?” 凑过来的男子笑眯眯的问道,有些为难的摸着下巴,“这可不好办啊,人家都说是女眷,肯定是成婚了的,我们祁家总不好做那横刀夺爱的事儿。” “小钊,别乱说!” 祁文渊佯怒瞪了他一眼,“女子的名节何等重要,莫要拿来开玩笑!” “哪里是玩笑,你刚才眼睛都看直了!” “不是,我是想其他问题,昨晚没来得及细看,方才才发觉,你瞧见那夫人身上的大氅了吗?是蜀锦做的,领子的皮毛取自白狐,就连上面的绣线都很讲究,白中泛金,一看就是奇物,能用得起这种物件的人家,怎么可能让女子抛头露面出来行商?” 祁文渊忧心忡忡道,“这几人来历绝对不简单!” “管他呢,再怎么来头大,我们也是他们的救命恩人,瞧着那夫人不像是不讲道理的,总不能恩将仇报吧!” “也是!” 第951章 赠礼! 曲蓁看着棠越在雪地里玩耍,突然眼前被人一左一右的挡住,“怎么了?” “他们的眼神有点讨厌!” 血手暗暗磨牙,这是有人又盯上了他们家主子的墙角! 祭酒没说话,眉峰蹙紧,足以看出他的态度。 她不由得好笑,“看就看吧,你们还能一直挡着不成?” “主子要在就好了。” “是啊!” 曲蓁应了声,想起那小气又喜欢吃醋的人,敛眸浅笑,他在的话,肯定会宣誓主权般将她揽着,挡去所有别有用心的打量。 “好了,去看看小白他们吧!” 她支走了血手就回了帐子。 大雪未停,他们没办法赶路,只能耽搁在这儿,每到饭点,都会有专人送些吃食过来,商队里的人见他们足不出户,不像是心怀叵测的人,对他们的警惕逐渐松懈。 “梨儿姑娘!” 曲蓁寻人问了路,找到了那帐篷,话音刚落帘子就被人挑起来,露出梨儿那圆润可爱的脸颊,“谁找我……是你!” 她欣喜不已。 “听大哥说你们这两日都不露面,我还以为你们不喜外人打扰,所以没找过去,怎么了?找我有事?” “嗯!” 曲蓁接过血手手中的包袱递给她,“多谢姑娘那夜好心的收留,这两日叨扰甚多,我心中不安,此物权当谢礼。” “不不不,我就是说了两句话,当不起这么贵重的礼物。” 小姑娘吓得连连摆手,直往帐子里躲。 她浅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物件,姑娘莫要嫌弃才好。” 见她不肯收,血手劝道:“这是我家主母一点心意,姑娘就收下吧,否则我等住着也不安心。” 两人态度坚决。 小姑娘犹豫很久,才迟疑着伸手接过,“那,那好吧,以后可别送东西来了,要是被我大哥知道我收了人家的礼,肯定要骂我!” 闻言,曲蓁和血手对视失笑。 “好!” 小姑娘心性如此单纯,可见被家里人保护的很好。 一番寒暄过后,曲蓁打算离开,刚转身就被叫住,她不由诧异的回头,“还有事吗?” “也不算什么正事……” 梨儿小姑娘红着脸,手指戳了戳,欲言又止。 曲蓁耐着性子等她开口,须臾,她还是没忍得住,“我刚才听他喊主母,你,你不是他妻子啊?” “当然不是!” 血手惊得差点跳起来,头猛摇了两下,“这位是我家夫人,主子因家中事务繁忙被耽搁,所以没来,我不过就是个跑腿的,这误会还请姑娘跟其他人解释清楚才好!” “原来是这样!” 梨儿小姑娘顽皮的吐了下舌头,知道大家搞错了,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了,抱歉!” 曲蓁笑看着她,“没关系,还有其他事吗?“ 她迟疑了下,小声道:“你,你们别怪我大哥心狠,实在是之前有过教训,那群盗匪装成落难的行人混了进来,到了夜里里应外合,差点把货抢走了,为此还死了好多弟兄。” “我没怪大公子。” 曲蓁温声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多防备着些是对的!” “那就好,大哥是个很好的人,之前做错了决定为那些弟兄的死一直都自责不已……” 梨儿又说了很多好话,使得两人对祁家和祁文渊也有了更深层的认识。 祁家人多复杂。 家中父亲病弱,母亲早逝,是身为长子的祁文渊抚养弟妹,撑起了大大小小的事物,打理一应产业,等押送完这批货,他就能真正执掌祁家,成为当家人。 所以这次行程对他而言很重要。 曲蓁听过之后也没有多说,宅门复杂她深有体会,那些半途走漏的消息,还有来打劫的盗匪多办与家中的人脱不了干系。 她懂得,祁文渊想必也心若明镜。 能把产业做到这份上的人糊涂不到哪儿去。 萍水相逢,人家的家事听了一大堆,曲蓁过耳就忘,也不想掺和,打算等雪停了就赶紧离开,继续赶路。 谁知老天爷像是发了怒,雪连下了三天都没有停的迹象。 众人闲得心里发慌。 清扫了积雪堆在帐篷附近,穿了厚衣裳趁着夜色架起篝火,团团围坐在一起闲话,曲蓁几人也好久没动弹,寻了个角落坐着烤火。 经过几日的相处,商队里的人也都熟悉不少。 纷纷朝着他们靠过来。 祁文渊笑道:“前段日子弟兄们不熟悉,还以为两位是伉俪,听了梨儿的话才知道闹了笑话,得罪之处,还请夫人海涵。” “大公子客气了,不知者不罪!” 感受到众人的善意,曲蓁几人也很是和气的应道。 “这原上风冷,喝些酒能暖暖身子,夫人要不要试试?” “那就多谢了。” 祁文渊原本只是试探下,没想到曲蓁当真接了过去,倒了满碗朝他示意,“请!” “爽快!” 两人碰杯尽饮! 酒水入喉,火辣的烧灼使得整个身子立马暖和起来,有人见状忙劝道:“夫人,这酒后劲儿大着呢,您慢些喝!“ “好!” 曲蓁笑着道了声谢。 篝火燃烧着发出噼啪的炸响,火光照在她的身上,哪怕雪花飘落落在肩头,衬着那双淡漠的眼都瞧不出疏离之色,反倒更添了几分柔软。 被她看了眼的汉子当下就红了眼,结结巴巴的连连摆手。 众人见状哄笑,上赶着打趣他。 棠越埋头苦吃,梨儿托腮望着众人,笑得甜美,其他人或是划拳或是说笑,气氛很是热闹。 在这漫天风雪中,在这异国他乡。 放下心中的芥蒂和警惕,开怀畅饮,谈天说地,无形间就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夫人我跟你说啊,跟着大公子走了这么多地方,我就觉得还是咱们大盛朝好,江山风景秀丽,风俗各异,吃的种类繁多,味道又好,这边的人做的那些玩意儿啊,真的是难以下咽!” “就是就是,我宁可啃干粮也不想吃,闻着多骚气啊!” “不过嘛,也不是全无好处,北戎的女子性格泼辣,举手投足很是豪迈,相处起来舒服!” “果然啊牛老二,你直说喜欢那桑花小妞就好了,绕什么弯子,在场的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放屁,老子那是欣赏,欣赏懂不懂!“ “不懂,分明就是有色心没色胆,怕被人家老爹抽死吧?” “你过来,我打死你!” “……” 第952章 雪夜狼袭,人心叵测 两人扭作一团。 众人笑看着,面上洋溢着暖色,就在这时,曲蓁几人一改惬意慵懒的姿态,蓦地坐直了身子,双目似剑,往远处望去。 其他人毫无察觉。 唯独坐在曲蓁不远处的祁文渊察觉了异样,刚想询问,就被曲蓁抬手制止。 她侧耳倾听。 呼啸的风雪中,一声似有若无的狼嚎传来,这次她听得真切,断不会错! “数量不少!” 血手亦点点头,以示肯定。 曲蓁心下顿沉,忙对祁文渊说道:“大公子,通知所有人戒备,睡着的人也赶紧叫醒,随时有大战发生!” “到底怎么回事!” 她面色冷沉,言简意赅:“雪狼来袭,数量不少!” “狼群?” 祁文渊再坐不住,倏地起身,神色凝重,“夫人,这可开不得玩笑,你确定?” 原上遇到雪狼那可是致命的! 要是运气再差些,遇上成群结队的,那基本上是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他仔细听了半响,除了风声都没有其他动静,但以他看人的本事,眼前这几位也不像是危言耸听,只盼着是她听错了。 可惜曲蓁没给他留下半点希望。 “最多两刻钟,狼群必到!” 撂下这句话,曲蓁直接转身回了自己的帐子,她必须赶紧着手准备,以应对接下来的危机! 狼群难缠又凶悍。 这时候要是不齐心协力,恐怕在场七八十人都活不下来! 她以行动证明了自己的话,事关众人性命,祁文渊也不敢怠慢,拂开围上来询问情况的众人,连忙吩咐道:“快去把睡着的人叫醒,集中到这儿来。” “在帐子外围架起火堆,越多越好!” “还有,此次我们带着的吃食留下两成,其他的全部丢出去,尽量丢远些,让弟兄们把受伤的人护在中间,四周戒严!” 一连串的吩咐下去,没人动。 祁文渊忙大喊,“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办!” “是!” 上一次看到祁文渊这样紧张还是生死之战的时候,众人心头发紧,再不敢多问,立即动了起来。 祁文钊趁着四下无人,几步上前,低道:“大哥,你真的相信那几个外人?我们可是什么都没听到!”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白忙一趟总好过弟兄们丢了性命。 “话是这么说,但是也不必草木皆兵吧?闹出这么大阵仗,万一到时候什么都没有这,岂不是白叫人笑话?” “小钊!” 祁文渊不赞同的看着他,“笑话事小,弟兄们的性命事大,那女子不像是信口开河的人,别说了,赶紧去把梨儿找来,真要是遇到麻烦,你保护好她!” “好吧!” 祁文钊无奈,只能远去。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祁文渊不禁紧锁眉头,随后又看向曲蓁的帐子,那里面人影正在忙碌着,他拳头紧了紧,自言自语道:“我倒希望是你错了,这次要是能活下去,我祁家定记着这份恩情!” “主母!” 帐子内,血手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妥当,看向曲蓁,“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是暗影,收到的命令就是保护好她。 如果遇到麻烦能帮上一把是一把,可真要和狼群纠缠在一起,那就是把命悬在裤腰带上。 他能赌,但不能为了义气把主母的命拿来赌! “我们一走,凭他们的战斗力,一个都活不了。” 祭酒凝视着他,语气略冷,“忘恩负义,非道义所为。” 血手没同他争辩。 身份不同,所坚守的信念自然不同,为了保护主子,包括他自己在内,谁的性命都可以舍弃! “主母!” “血手,我明白你的想法,我非圣人,自然也不想无端为旁人搏命,只是好人不该是这样的下场。” 曲蓁接了大氅收起,将袖口和裤脚都束好,又寻了带子将双手掌心缠住,抽出藏在短靴内的匕首,紧握在手中,左右挥了两下。 “况且,积雪太深,就算是千里驹,在这地方也跑不过雪狼,走不掉的!” “属下定誓死护主母逃出生天!” 血手闻言面色更肃。 祭酒默默的擦拭着剑,一言不发,眼神同样冷厉。 “活着不好吗?” 棠越突然开口问道,迎上血手错愕的眼神,重复道:“要活着回家,公子在等我们!” 血手笑得苦涩。 他哪里知道,千雪山一行,面对狼群,以主子的身手都去了半条命,寻常人遇上就只能等死! 他们能护得住自己,就未必护得住其他人! 曲蓁没理会血手,对棠越满意的笑笑,“是啊,小棠越说的对,我们都要活着回去呢,谁也留不下我们!” “嗯!” 棠越重重点头,扬起灿烂的笑脸。 血手和祭酒见状,心底的阴霾也散去了些,微不可见的勾起了唇角,各自进行着准备。 他们露面的时候,所有人已经聚集在中间的空地上。 祁文渊头顶和眉毛落了些积雪,有些发白,不停的搓着手哈气,来回打转。 ‘来了!’ 有人看到曲蓁几人喊了声。 祁文渊忙抬头望来,上前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住,等着她们靠近后,低道:“我已经命人都准备好了。” 能不能 熬过今晚这劫,就看天意了! 曲蓁点点头,站在一旁没再说话。 商队的众人窃窃私语,紧张的四处张望着,那燃烧着的篝火堆在外围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圆,将帐子和车马照得犹如白昼。 曲蓁沉吟片刻,命人去将小白牵来。 她轻抚了下它的脊背,小白亲昵的侧着大脑袋直蹭她,打着响鼻,她安抚了会,在它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白泪眼汪汪的看着她,不停的摇头。 “乖,快去!” 在她眼神的威逼下,小白不情不愿的扬蹄发出一声长嘶,四周安静的马匹顿时躁动了起来,看样子是要朝它冲来。 “把所有马匹的绳子割断!” 曲蓁对祁文渊道。 祁文渊愣了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犹豫,“万一跑丢了回不来,那这些货还有我们这么多人,总不能走着去……” “活着才有以后!” 第953章 祁文钊的杀意! 这话…… 祁文渊哑然,沉吟少顷,抬手就准备吩咐人去办,却被一旁的祁文钊拦了下来,“不行啊大哥,真要是把马放跑了,那我们就只能等死了,或许,或许可以再等等,万一雪狼吃了我们丢出去的肉,吃饱了就离开呢?” 其余人齐齐看着两人。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听谁的。 曲蓁听着风雪中越来越近的狼嚎声,声更冷:“冬日原上猎物少,捕食极难,雪狼都要成群结队才能存活下去,他们饿了数月好容易逮着这么大的肥肉,会肯离开?” “狼群入内,马匹受惊必挣脱缰绳,四处逃窜,到时候冲散人群,你们有谁觉得自己能在马蹄和狼爪下活命?” 商队众人被问的哑口无言。 祁文钊也陷入了沉默,不再争辩什么。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牛老二,你带几个人赶紧去办!” 祁文渊下了命令无人敢耽搁,冒着风雪匆匆而去。 不一会功夫,整个营地中的马匹都被解开了缰绳,焦躁的来回走着。 见了这幕。 曲蓁当即大喝,“小白!” 小白像是回应般半立起身子,发出一声长嘶,然后领着一众马匹朝着另一个方向冲去,越过火堆,踢踏踢踏的消失在风雪中。 随着马群的离去,众人的情绪一度陷入低迷。 就像是即将面临审判的囚犯,逃不掉,脱不开,只能蜷缩在一起等待死亡的宣判,他们甚至某一刻很羡慕那些马,它们起码还能活着,还有未来……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心律失常、手脚发凉、甚至……双腿不受控制的颤抖…… 祁梨儿被几个壮实些的镖师护在最中间,双眼发直,面上血手褪尽,靠人搀扶才能站稳,曲蓁往她那儿看了眼,她似有所感,缓缓的抬起头,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夫人,会没事的对不对……” 不知为何,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她竟然从一个外客的身上找到了安抚的力量。 曲蓁没有答话,走过去将她的披风带子系的更紧。 冰凉的没有温度的指尖拂过她的肌肤,明显的感觉到了一阵颤粟。 “夫人。” 祁梨儿泪眼朦胧,抓住她的手,像是揪住了救命稻草。 曲蓁语气平静,淡声道:“镇定些,哭闹解决不了问题。” 说罢,她想了想,将血手叫来,“你的匕首呢?” “在这儿!” 血手俯身从短靴外侧抽出,递在曲蓁手中,他擅长使软剑,这随身的匕首几乎是没有用过,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这个顺水人情,也算是全了相遇一场的缘分。 曲蓁将匕首递给祁梨儿,“拿着!” “不不不,我,我怕……” 梨儿小姑娘连忙摆手,下意识的想要往后缩。 “你体弱力单,长剑太重于你只是累赘,远不如匕首轻巧好控制。” 她耐着性子道:“祁姑娘,战场之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始终顾着你的,拿着它,多少也有点自保之力,就当是图个安心。” 祁梨儿有些犹豫。 两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家两位兄长,祁文钊怪异的打量了眼曲蓁,没说话,倒是祁文渊劝道:“夫人给的,你就拿着吧!” 本来他们也没想着靠她上阵厮杀。 如果经验老到,常年走在生死线上的镖师和护卫都没办法扭转局面,她一个小姑娘又能有什么作用? 念落,祁文渊又对曲蓁道:“夫人,您和梨儿一起吧,外围危险。” “不用!” 曲蓁拒绝的干脆,瞥了眼他,提醒道:“大公子不去后面吗?” 以她的眼力,祁文渊和武林高手绝对是半点不沾边,顶多比寻常读书人底子好些,他能提刀站在最前面,她有些意外。 毕竟在权势面前,他的命更贵重。 雪狼群已经模糊的能看到影子,银白流光自原上起伏山丘脉线上飞速窜来,数量之多,令人头皮发麻,祁文渊不如他们眼力好,但也感觉到了急速逼近的危机。 但他不能乱。 他是祁家大公子,是这支商队的掌舵人,是所有人的主心骨,要是他慌了,这些临时组建的场子和稳定的人心就会瞬间崩塌。 祁文渊定了定神,握着刀的手冷汗直冒,强自镇定回道:“我跟着镖师学过些拳脚功夫,应当能抵抗一二,这些人是我带来北戎的,自然有责任将他们带回去,岂有任他们拼命自己却躲着的道理!” ‘大公子!’ “大公子我老牛果然没看错你,有血性,够种!” “就几只畜牲,想要我们的命那是做梦,把他们全杀了,留下来做下酒菜!” 众人纷纷出声响应。 那样的恭敬和热烈,看得出祁文渊这个主子在商队很得人心,突然,曲蓁察觉到一阵冰冷的杀意,她循着望去,就见祁文钊目光阴狠的盯着自家兄长,察觉到她的打量后慌了瞬,连忙错开眼。 这个二公子…… 有点问题啊! 大家族中的腌臜事曲蓁见得多对此也不以为意,瞧祁文渊的模样,似是全然被蒙在鼓里,他们的家事外人不好插手,若有机会,点拨一二就好! 她正想着,祁文渊就回头道,“野狼凶狠,哪怕夫人带着的两位兄弟身手还不错也万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毕竟你是个柔弱的姑娘家,棠越小公子又是个孩子,他们自保之余要护着两个人,着实艰难。” 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曲蓁领了好意,微微颔首,面不改色。 祭酒和血手二人听得是目瞪口呆。 柔弱? 孩子? 他们不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吗?哪个柔弱女子敢带这么两个人,还领着个小屁孩责横穿北戎荒原? 不过祁文渊这么想也不意外,他们家主母和小棠越从外表看的确太具有欺骗性! 真相到底如何,他们待会会看到的! 一切看似过了很久,实则都发生在须臾之间,说话的功夫,雪狼群已经穿越狂风暴雪,将营地团团围住,粗略一看,约莫有三四十只,各个骨瘦如柴,双眼泛着绿光,从它们的眼神,任谁都能看得出对‘食物’的贪婪和渴望! 它们呈包围状将营地围在正中,来回打转。 一边警惕着它们的动作,一边埋头叼着扔在外围的食物就撕扯吞咽,一只羊腿被连着骨头咬进去,隔着段距离,众人隐约都能听到利齿咬断骨头的‘咔擦’声,每一口都像是咬在他们自己身上,令恐惧一时间达到了顶点! 第954章 钟鸣,退狼群 在有食物果腹的状况下,狼群并没有急着越过火堆发起进攻,反而是犹如狩猎般死死的盯着它们,稍有异动就龇牙咧嘴,蓄势待发! 它们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所有食物。 一个个从残渣断骨中抬起头来,鲜血染红了嘴边的皮毛,温热的液体不等滴落就被风雪冻成了冰凌,它们呲牙舔舐着爪子,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围绕着火堆外不停的打转。 “要来了,他们要来了吗?” 祁文钊声音发紧,死死的揪着祁文渊的袖子,“大哥,大哥我怕!” “有大哥在,没事的!” 祁文渊轻声安慰了句,头也没回,商队众人对上狼群那凶戾的眼神,下意识齐齐退了两步,好容易聚集起来的勇气刹那溃不成军! 曲蓁眼角的余光瞥见这幕,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些人经历的到底还是太少! 她趁着狼群还未发动攻击,忙抬声说道:“狼的攻击力极强却也不是没有弱点,‘铜头铁骨豆腐腰’说的就是它,它最脆弱的地方腰腹,鼻子,大家尽可能攻击这些位置。” “还有,它害怕巨大的响声!” 这一点曲蓁方才想起来,忙对祁文渊问道:“大公子,可有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东西?” “我,我想想!” 祁文渊神经紧绷,乍闻此事,脑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须臾,他惊道:“有,我想起来了,商队的货物中有几个大型的编钟。” “赶紧去取!” 几人趁着狼群畏火没有动作,壮着胆子去车驾上翻找。 不一会就抬着走了过来,不说其他,光是鼓槌都有成人手臂粗细 ,这样的编钟市面上很少见,曲蓁不免多看了两眼。 祁文渊低声解释道:“北戎贵族近几年奢靡之风盛行,迷上了我朝的舞乐,花费重金订购的,这也算是我此行较为重要的货物之一。” 曲蓁点头表示知道。 她朝着雪狼群的方向轻抬下颌,又瞥了眼编钟,祁文渊当即会意,亲自取过鼓槌重重的敲在编钟上。 “噹——” 沉闷厚重的金属撞击声响彻天地间,在呼号的寒风下也不显得单薄。 层层音浪震溃大雪,以波纹状朝着四周散去,曲蓁早有准备的往远处避了避,血手等人也跟了过去,而商队其他人因为好奇和紧张,都凑成一堆围在旁边,钟声响,如同一记闷锤砸在脑袋上,使得他们大脑空白,头疼欲裂。 “大公子你倒是提醒下啊,我感觉耳朵都快震聋了。” 有人抱怨了句。 祁文渊却没心思关注他,反而是下意识看向了狼群,因着那句害怕巨大的声响,刚才这一槌,他可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不知道,效果如何! 众人短暂的慌乱后也顺着他视线望去。 原本蓄势待发的狼群此刻已经乱成一团,纷纷夹着尾巴往后退了两步,身子伏低,低低的呜咽着,那泛着绿光的狼眼中满是恐惧,在火光的照耀下,几乎可以看到它脊背的毛犹如钢针般树立起来! 根根分明! “他们,他们果然怕这个!” “太好了,大家有救了!” “我们能活下去了,老天保佑,等我回去,一定赶紧叫老娘给我娶个媳妇,从此安稳最过日子,再也不出来乱跑了……” 众人惊呼声不绝于耳。 血手等人交换了个眼神,对此却并不乐观,他对曲蓁道:“主母,狼群虽然有所畏惧,没有发动攻击,却也没离去,恐怕……” “杀戮无法避免。” 曲蓁摸了把缠手上布条,心底轻叹。 长期的饥饿会使得狼群失去理智,当渴望战胜恐惧,它们就会冲破火堆的防线,不顾一切的扑上来…… “夫人,你有何主意?” 祁文渊不知何时将手中的鼓槌交给了其他人,走到了他们跟前,压低声音询问道 。 不知何时起,曲蓁俨然成为了这支商队的主心骨,祁文渊凡事也会询问她的意见,这一点使得祁文钊心中很是不爽,生死关头,却又无能为力。 “食物已经被狼群吃完,剩下的那点东西供给不了这么多人,一旦我们弹尽粮绝,长期的饥饿和严寒会使得身体和各项机能下降,最终沦为它们的腹中餐!” “所以,不能耗下去!” 论起持久力他们绝不是狼群的对手! “你的意思是……” 祁文渊看了眼,面色难堪,曲蓁点头印证了他的猜测,果断道:“趁着体力尚好,杀出去!震退狼群!” “这……” 祁文渊紧了紧手中握着的长刀,喉间发涩,“它们恐怕不会轻易离去……” “那就杀,杀到它们害怕,杀到它们不得不走!” 曲蓁声更厉,“大公子,你看,不是所有狼都吃饱了,它们,已经不给我们时间了……” 话音刚落。 风声更烈,火堆外的徘徊的几只恶狼对视了眼,终是按耐不住越过火光,腾的落在了众人身前。 其他雪狼见状也紧随其后。 包围圈顿时缩小。 “狼来了,它们,它们过来了,救命啊!” 商队众人乱哄哄的,惨叫连连,祁文渊见恶战无法避免,纵然心底害怕,还是捏紧了长刀,“弟兄们,保护好大家,上!” “大哥!” “大哥你小心点!” 雪狼机敏,看准了祁文渊是这群人的首领,齐齐亮出利爪朝他扑去,身后哭喊和惨叫连成一片,镖师和护卫见状,忙提刀跟上。 双方战成一团! “噗嗤!” 利爪划破喉咙,鲜血四溅,一人倒下,当即就有恶狼扑上去,也不顾其他人在场,撕咬着那人的尸体,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血腥的场面直击眼球,瞬间碾碎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昔日的同伴就这样在他们面前被野狼啃噬,肠子肚子流了一地,而这,或许也是他们将来的下场。 前所未有的恐惧充斥着他们脑海! 胃部痉挛! “呕!呕!” 不知谁忍不住干呕了声,其他人再忍不住,边流眼泪,边捂着肚子拼命作呕,像是这样就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些,只是血腥的杀戮并不会因为这些就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第955章 暗下黑手 祁文渊在镖师和护卫的帮衬下,勉强能够支撑。 即便如此,身上还是无法控制的挨了几爪子,胸前的伤口最深,血已经染透了他的衣裳,他竭力撑着。 “快,快去帮夫人她们!” 好容易身边的压力小了些,祁文渊忙喊道。 “是!” 众人应声,深吸口气拔腿就要过去,没成想不经意的一眼,使得他们楞在当场,浑然忘记了旁边还有雪狼环伺。 这,这是眼花了吗? 漫天风雪中,那纤细的身影如猎鹰般腾翅扑下,一脚踹在雪狼的腰间,趁其坠落之际紧跟而上,匕首寒光一闪,直插入它腹部。 鲜血四溅! 狼死! 她利落的拔出匕首,身形灵动轻巧的翻转,躲过了几只野狼的袭击,随后伺机瞅准一只,身子如利箭般蹿出,跨坐在它背上,揪住皮毛,右手飞速的拿着匕首连捅数下,直到它断气! 她脚下,狼尸如堆。 竟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杀的都多,镖师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看向其他同伴,“她柔,柔弱吗?” “公子,我们还要过去帮忙吗?可别是添乱才对!” 怪不得围攻他们的雪狼数量骤减,原来都是被那边吸引过去了! 祁文渊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身影不断穿梭在狼群间,所过之处,血流成河,一时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天啊,我们到底是遇到了些什么怪人?你们看!” 有人又惊呼了声,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 众人刚看过去,就见棠越一拳砸在狼脑袋上,趁着其眩晕踉跄之际,这直跃而上,徒手按着狼嘴,直接将它撕成两半! 半空中,鲜血如雨,落了满地。 这血腥的场面引得其他人又是一阵作呕,惊恐之余又觉得欣喜若狂,幸好,幸好大公子收留了这几人,否则的话他们就只能等死了。 曲蓁四人几乎吸引了七成的雪狼。 即便如此,镖师和护卫对付剩下的狼群还是很吃力,短短时间已经死了十来个人,无一不是死状凄惨…… 就在这时,一只雪狼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借着帐篷的遮掩,悄悄的接近了祁文渊身后……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面前的战斗吸引,没有察觉。 祁文渊浑然不知身后的生死危机已经逼近,竭力对付着眼前的狼群,在几人协助下,刚杀掉一只野狼,刀撑在地上直喘气。 他似乎察觉了什么,下意识就要回头。 只要回头,就能看到一只雪狼露出獠牙利爪,双目泛着血光朝他扑来! 只要一眼,他就能躲开这致命危机! 可…… “大哥!” 一声凄厉的惨叫打断了他的动作,祁文渊抬眸看去,就见有几只狼逼近中间不懂武功的众人,出声的正是祁文钊! “小钊!” 祁文渊忙拔刀就要赶过去,与此同时,狼爪已经逼近他的后心! 因着角度问题,场中其他人这才发觉祁文渊背后出现的孤狼,霎时冷汗直冒,心魂俱裂,纷纷出声大喊! “公子小心!” “躲开啊大哥!” “大当家的!” 祁文渊闻声回头,就见那狼扑在半空中,黑影罩在头顶,獠牙垂涎,凶残又兴奋的盯着他,躲,已经来不及了! 大惊之下,他双腿犹如扎根在地下,移动不了半分! 只能眼睁睁看着狼爪挥下。 死亡,逼近喉咙! 场中其他人不顾一切的朝着他赶去,可距离太远,太迟了! 祁梨儿泪如雨下,疯狂的朝前冲去,瘦弱的身子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任凭三四个人也险些拽不住,其他人捂嘴无声的痛哭,哭祁文渊,也哭自己! 祁文钊面色平静,哪里还有方才的慌乱,眼底凝聚着某些不知名的情愫,愈演愈烈,浓郁的欢喜几乎快控制不住…… 所有人都绝望了! 包括祁文渊! “咻!” 一抹寒光划破风雪和长空,在狼爪挥下之际,穿破雪狼脏腑,巨大的力道直将它从半空打落,钉死在地上! 想象中的撕裂感没有来,祁文渊倏地睁眼,就看到身侧不远处的狼尸还有……陷入了群狼围攻中的曲蓁! 她手中已没有武器! 面对狼群,只能闪避! 是她救了他! “愣着干嘛?等死吗?” 血手早察觉了曲蓁身边的状况,与棠越祭酒一边朝着她的方向靠近,一边怒喝商队众人,“还有你们,都死了吗?敲钟啊!” 他们浴血奋战,这些人站在旁边看戏? 被他喝声惊醒的众人匆忙回过神来,克制着恐惧连忙敲钟,沉闷又巨头穿透力的声音这顿时响彻天地,原本凶悍的狼群在钟声响起的刹那气势瞬间萎靡! 挥动的爪子僵住! 撕咬的动作停下! 凶狠的眼神被恐惧替代,甚至有的夹着尾巴开始后撤! 血手等人哪里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当下对视了眼,心照不宣的开始了屠杀,祁文渊费力的拔出钉在狼尸上的匕首,对曲蓁喊道:“夫人接着!” 匕首飞过。 曲蓁跃起抢在手中,就着最近的狼头就是一刀,那干脆利落的架势瞧着倒是比饿狼还要凶残,看的众人心底发寒! 死在他们手下的雪狼越来越多。 有钟声的干扰,狼群越战越害怕,终于在其中一只夹着尾巴扭头逃跑后,其他的雪狼也克制不住恐惧,跟着离开。 速度比来时更快了些。 很快就没了影子。 曲蓁几人站在尸堆中,手中武器鲜血欲滴,满身冰冷肃杀之色。 狼尸遍地,有些已经大雪掩埋了一半儿,场面之血腥凄惨,冲击着众人眼球。 除风声外,一片死寂。 良久,不知谁带了头,悲恸的哭嚎声逐渐传开,连成一片,众人开始手脚并用的往场中去,去找寻幸存的同伴,去收敛死者的尸体。 棠越双手环抱,有些疑惑的问道:“为什么他们有的人哭,有的人笑,有的人又哭又笑?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 曲蓁擦干净匕首,重新收起,面不改色:“或许都有吧!” “还能这样吗?” 棠越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疑惑的小脑袋瓜。 第956章 人心莫测,挑拨 血手见状失笑,“当然,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么简单?哭就是哭,笑就是笑?” 他望向场中众人,面无表情,“有人失去亲人,有人失去朋友,自然是该哭的,但他们劫后余生,捡回了一条命,也是喜事。” “真麻烦!” 棠越很没耐心听的甩了甩手,嫌弃了看着自己满是血迹的衣裳,噘嘴道:“赶紧把这我的新衣裳拿来,这玩意儿臭死了!” “哈哈哈,行,那你去换!” 棠越抱着包裹进了帐子。 血手望着他背影无奈笑道:“就他动起手后来那不讲究的架势,一百套都不够换的!” 祭酒笑。 谁说不是呢,他知道棠越身上从不佩剑,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动手,堪称……野蛮! 赤手空拳,活撕狼首! 这路子真是够野的! “去帮忙收拾吧!” 曲蓁发了话,抬脚朝着商队众人走去,血手和祭酒也各自散开,帮助救治伤员。 这次狼袭,死了二十三个人。 重伤三人,轻伤十多人,几乎所有的镖师和护卫都挂了彩,众人齐心协力将尸体抬走,动手为剩下的几人包扎! 曲蓁检查了重伤的三人。 “去取些止血和消炎的药丸来。” 她扭头吩咐道。 不多时,血手就将东西送来,看她动作熟练的捏着伤者下颌迫使他将药吞下,又捻开止药丸敷在伤口处,动手包扎,他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这药好厉害!” 不远处有人看到伤口立即结痂止血,惊喜道:“夫人,这药可还有?” 曲蓁摇头,“没有了。” 她特制的止血散造价不菲,用的都是名贵药材,此次出行就带了两瓶,以备不时之需,方才全部用在这三人身上了。 若非如此,他们早就血流干而亡了。 那人捂着伤臂,闻言有些失望,“那真是可惜了,这样效果的伤药,倘若以后弟兄们出镖时都能随身带一瓶,关键时候是能保命的!” “人手一瓶?” 血手诧异轻笑,没多说什么。 他可知道,就怎么一小瓶药粉,当初在药谷禁地,晏峥可是花了一千两黄金才买到手的…… 其中的几味药材随便一小株,便是寻常人家整年的收入! 这些话他没说。 主母既然舍得拿出来,他又何必徒增人家的心理负担? “药就是拿来救命用的,眼下大家非死即伤,正是关键时候,如果公子还有伤药,就不要藏着掖着,赶紧拿出来吧!要是觉得心疼,这也好办,你说个价格,我买了!” 一人影由远及近,很快到了眼前。 正是商队的二公子,祁文钊! 这话乍听好像没什么毛病,不过曲蓁几人不约而同的沉了脸,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在说,他们心疼伤药,不肯拿出来救人! 血手冷道:“祁二公子是听不懂话吗?我们夫人说了,这药,已经没有了!” “是吗?” 祁文钊笑得有些虚伪,“公子这般做事就没必要了,我方才分明瞧见你取药出来的那些包袱里还有不少的瓶瓶罐罐,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莫非,是看不上我们的这些粗人?不舍得赠药?” 这话一出。 附近的其他人抬眸望来,甚至连处理伤口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曲蓁眉头微蹙,看向眼前的男子,他随意的谈笑着,妄图用言语挑拨让他们站在其他人的对立面,居心可谓阴险。 这位二公子,先前都还装得住! 怎么这会急不可耐的针对他们? 她仔细回想了下这段时间前后发生的事,脑海中的画面最终定格在救人那时,想起各人的站位和角度,想起祁文钊的前后态度变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怪她多管闲事呢! “二公子这话说的有意思,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何须空虚作假?即便我有,那也是我等的私物,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 曲蓁冷冷开口,说话毫不留情。 瞧着祁文钊骤变的脸色,血手很不给面子的嗤笑出声,“是啊,有些人就是没良心,刚救了他的命,有了点力气就蹦跶,就要翻脸不认人,早知道就该让他死在狼群里,也好过看到这番嘴脸!” “二位何必出口伤人呢?我不不过是担心大家的安危,我说了,你们愿意拿出来,这我可以买!” 祁文钊想到旁边还有人在,克制着自己的怒气,强行镇定下来。 “你买?” 血手冷笑,“好啊,既然祁二公子这么爽快,我就不推辞了,方才用的那两瓶药,价共两千两黄金,拿来吧!” “两千两?” 再好的涵养此刻也维系不住,祁文钊满面怒气,愤然拂袖,“还是黄金,你们这是趁火打劫!狮子大开口!” “两千两啊……” “天呐,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金子,这人也真敢开口!” “也太贪了吧,我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人,没想到也是脏心烂肝的货,他们恐怕是忘了,当初风雪交加,无处可去的时候究竟是谁收留了她!” “就是!大公子这次看走眼了。” 众人议论纷纷,听到祁文钊愿意为他们买药时有所动容,此刻就有多愤怒,在他们看来,就是曲蓁等人故意刁难。 祁文钊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议论声越来越大,许多指责无中生有,不堪入耳,血手脸色越来越难看,倏地抽出腰间的软剑,寒光一闪,指着他们,“早知道拼命救得是你们这种狼心狗肺的,就该让你们都死在这儿!” 众人看着剑尖,脑海中立即浮现方才他杀狼时候的场面,忍不住心下犯怵,纷纷噤声,埋下头去。 见状,血手移动剑尖指着祁文钊,“还有你!” “不是想笼络人心吗?怎么?区区两千两黄金就不敢应声了,看来在二公子心里,他们的性命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重要啊!” 祁文钊面色顿时难堪。 要是几百两他咬咬牙也就拿了。 可两千两,还是黄金,别说是他,就算是整个祁家都未必能面不改色的拿出来!他苦心算计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赢得众人的支持,夺得家主之权吗? 他要有两千两黄金,还做什么家主? 见祁文钊沉默。 血手低啐了声‘孬种’,环顾四周,“还有你们,也不有用脑子好好想想,我们真要为了钱财,方才夫人就不会拿那两瓶药出来救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倘若不是祁文钊挑拨,根本就不会有这两千两的事!” “被人当枪使都不知道,一帮子蠢货!” 第957章 雪狼皮之争! 商队众人被骂的狗血淋头,纷纷红着脸埋下头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相比于血手的气愤,曲蓁却显得平静很多,她没理会附和那几人欲言又止的眼神,站起身来,直直从祁文钊身侧走过。 祁文钊被她冷漠的神色刺痛,厉声道:“别忘了是谁收留的你们!” 曲蓁脚步微滞。 须臾,清冷的声音带了些疑惑,“我没记错的话,当初要不是梨儿小姐劝解,大公子点头,恐怕无人愿意收留我们们,至于如今邀功的你,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不是吗?” “就算挟恩索报,也轮不到你!” “你……” 祁文钊一时语塞,左右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怒上心头。 “还有,祁二公子脑子不好使的话,就请旁人帮你回忆下,方才狼群夜袭,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免得占不到便宜,就觉得自己吃了多大的亏一样,说出去丢人现眼!” 话落,曲蓁毫不犹豫的抬脚就走。 血手冷蔑的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边走边唏嘘道:“大公子人也算正直忠厚,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怎么差别这么大,真是又贪又蠢……” 他话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叫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明白。 祁文钊面色难看,感受到四周异样的眼神,很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狠狠一拂袖,转头往与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收拾妥当后,风雪还在继续。 小白领着马群如去时般风驰电掣的回来,群马面对那满地狼尸显得有些不安,龟缩在一角互相依偎着取暖,小白则是越过尸堆,大脑袋拱开了帐子的帘幕,探头进去四下打量着。 直等着看到曲蓁的身影,才很是欢快的嘶鸣了声。 “辛苦你了。” 曲蓁走过去安抚性的拍了拍它的脑袋,小白很是受用的微眯着眼。 血手等人见了这幕,对视一笑。 他们的东西差不多收拾妥当了,归置一起,准备商议接下来的行程,谁知不等坐下,便有人顶着风雪而来,一把掀开了帐子。 “夫人!” 祁文渊抖掉肩头的积雪,手臂上用来包扎的布条凌乱的系着,显然是匆忙赶来,“刚才的事我听说了,我替小钊给你道歉,他就是心直口快,没什么坏心思……” 面对这样的说辞,曲蓁也不置喙,淡淡道:“大公子伤势不轻,还是赶紧去处理吧,不用为这些杂事分神。” “怎么能是杂事?” 祁文渊见她态度疏冷,忙拱手一礼,“方才诸位浴血奋战,救了整个商队的人,是我祁家的大恩人,夫人的事就不是小事。” “我会吩咐下去,谁敢再乱说,必定严惩,我祁家容不得忘恩负义之徒,小钊那边这我也会惩治一番,以儆效尤!” “大公子,当真不必如此麻烦。” 曲蓁轻叹口气,抬眼看他,“我等很快就要离去,日后江湖路远,再难相见,犯不着做这些事情,再者,我等击杀狼群也是为了自救,大公子不用以此枷锁,平添烦恼。” “离去?” 其他的话祁文渊没有放在心上,他人的态度是一回事,但该做的祁家也一定会做,这是原则,他在意的是曲蓁说的那句“离去”! “夫人,现在风雪未停,赶路太危险了,还是等等吧!” 曲蓁没有说话。 血手道:“大公子,您手底下这些人着实太麻烦,我家夫人是个好脾气的,能忍得,但我不行,谁要是赶来找茬,那我下手可就未必能把握好分寸了……” “诸位放心。” 祁文渊深深一拜,“我会管束好底下的人,绝不叫他们再来打扰,诸位安心在这儿等住着,一切等风雪停了再作打算吧!” 他目光殷切的看着曲蓁,等待她的决定。 其他人也纷纷看向她。 曲蓁思忖再三,终究盛情难却,点头答应,“那就劳烦大公子了,风雪一停,我们即即刻动身!” 祁文渊刚要接话,一阵欢呼大笑声传来。 紧接着就有人快跑而来,停在了几人面前。 “大公子!发了,我们这下发了!” 来人面色通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指着雪地里堆砌如山的雪狼尸身,“这些都是上等的皮货,不管是送去城里还是带回大盛,都能卖出天价!也不枉费众兄弟鬼门关前走一遭!” 祁文渊忍不住皱眉。 那人恍然未觉,依旧兴冲冲的说着,“粗略一数,有二十八九头呢,二公子说几国的上流贵族都喜欢这种物件,都是些有价无市的玩意儿,咱们走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好的运气……” “够了!” 祁文渊厉声呵斥,打断了他的话。 眼角余光瞥见身侧面无表情的几人,一时间又羞又臊,恨不能挖坑把自己埋了! 雪狼群夜袭,他们这些人帮不上什么忙都是人家出力,又是救人又是赠药,现在危机刚过,先有人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现在又开始贪得无厌,盯上了人家的猎物! 这种小人行径要不是他亲眼见到都不敢相信是他祁家带出来的人! “这些雪狼皮都是这位夫人他们的战利品,和我等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们来分配?” “这……” 那人愣住,看了眼曲蓁几人,有些不甘心,“我等也是出了力的,况且,本就是我们收留的他们……” 果然都是这种想法! 曲蓁几人对视了眼觉得有些可笑,他们冒雪而来,愿意收留他们的不过寥寥几人,如得了好处,又一股脑的跑来邀功! 人性啊,贪婪无耻! 曲蓁懒得与他们争辩,径直看向了祁文渊,祭酒满身寒意,紧蹙着眉峰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长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的泼皮无赖!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大公子怎么想?莫非也觉得我等该让出这些物件?” 血手似笑非笑,满眼讥诮之色。 他们一开始就没想过关于雪狼皮的事儿,他们要是想要,拿去就是了,只是若抱着这种态度……那他就非得掰扯个清楚明白! 第958章 静待风雪停! 闻言,祁文渊对上血手那冷峭的面色,臊的脸红,厉色道:“当然不是,这些雪狼都是诸位的猎物,祁家商队任何人都不会占有!” 言外之意就是谁敢再打这主意,就不是祁家人! 是威胁,也是警告! 听了这句话,曲蓁等人面色稍霁,而来报信那人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能不甘心的叹了口气,对几人一拱手,转身去传达祁文渊的意思。 “夫人!” 祁文渊满面愧疚的对他们抱拳,“底下的人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你放心,那血狼皮我让人处理好,晚些时候就一件不少的送过来。” 血手不着痕迹的点头。 这位大公子倒是个拎得清的,就是……心太软了些,祁文钊那厮明显心怀不轨,他不以为意,熟知养虎为患终成大祸啊! 想归想,不过旁人的家事他不会干预。 “这皮毛……” 血手看向曲蓁。 “我等急于赶路,带着也不方便,大公子自行处置吧。” 曲蓁摇头拒绝了这提议,祁文渊再三推拒无果,也明白他们的不便,思索良久,低道:“那这样吧,我以市场价折算成金票给诸位,可不要再拒绝了,我祁家已经占尽了便宜,再推却,那我如何都不能舔着脸收下这些东西了!” “那好吧!” 她只能应下。 祁文渊这才有了些笑意,商议道:“我此次出来货物还没有交易,所以身上金票不多,请几位留下个联络的地点,待我回潜关之后,就着人将剩下的送去。” “好!” 血手说出了曲水流觞名下的一家酒楼,“东西送到这儿就好,自有人接手处置。” “劳烦诸位了。” 祁文渊心下微定,再不打扰,转身欲走。 “大公子!” 曲蓁突然开口叫住他,对上那双疑惑的眸子,轻声道:“身居高位难免遭人惦记,还是要多提防身边人!” “多谢夫人提点。” 祁文渊愣了下,也不知是听明白了还是没听明白,含笑应了下来。 目送他离开后,许久不曾出声的祭酒说道:“他要还是这般性情,往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是啊,那祁文钊明显就是利用雪狼皮挑拨祁文渊和其他人的关系,即便雪狼皮本该是我们的,但当他这么选择后,就与其他人站在了利益的对立面,谁能抵得住这么大的诱惑做到不恨不怨?” 当怨恨积累到一定程度。 便会成为一把利刃,深深的捅进他的心脏! “但愿他方才真的把主母的话听进去了吧!” 血手不住叹气。 曲蓁默然,没有再多说什么,静等着风雪停下动身赶路,不论是何种境遇,唯一无法影响的人就是棠越。 他趴在毡子上玩手指。 突然开口,“好久没给公子写信了。” 是啊! 自从原上起了风雪,他们被困于此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系,已经五六日不曾写信了,汴京那边恐怕要着急! “再等等吧!” 曲蓁轻声安抚了句,思及某人,清冷的目光软了软,放任思绪飞涨,脑海被回忆填满。 唯有这种时候,她才能静下心来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他们总是这般,聚少离多! 风雪飘落,渐渐将原上蒙成银白。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北戎的大雪吹不过大盛的潜关,也断不了那绵密的想念。 汴京皇城中。 容瑾笙秉烛夜谈,遣散了朝臣后,披上外衫走到窗边,任由那冷风拂面,使得略显疲倦和混沌的头脑顿时清明。 “风愁,几日了?” “回主子,已经七日了。” 身后人恭敬答道,怕他忧心,忙补了句,“听闻北戎遭遇暴风雪,恐怕是被困住了,以主母的机敏,定能顺利脱险。” “我自是信她的。” 容瑾笙凤眸微敛,声音凝寒,“只是,她又要遭罪了。” “据主母的行进线路,属下已经与风月楼那边联系,派人前去支援汇合,如果赶得快,近两日就会有结果。” 心疼无法避免,风愁只能避开那话题。 心下更忧。 “主子,这场暴风雪之后,牲畜饿死,百姓饥寒,北戎的情况只会更糟糕,到时候汗王未必还有耐心周旋试探,必有大动作,我们还需早做准备才是!” “尧阳关如何了?” “大统领与黄将军坐镇,还算安稳。” “南疆那边呢?” “国师已经与迦楼圣女取得了联络,不久后就会动手,另外……” 顿了下,风愁迟疑道:“离战的尸身已经被送回大离白苏城了,听闻离王大受打击,已经卧榻数日,扬言要踏平南疆,还要召回国师问罪……” 国师与离战同行。 最后离战身死南疆,于公于私,离王都不会放过他! 容瑾笙思忖片刻,低道:“不必理会,大离朝中自然有太子周旋,国师不会有事的……” 镇国公凤氏一族倒戈,成为了离墨淞的最强臂助。 这对于双方制衡的局面而言,是颠覆性的变化,如果在这样的优势之下还让离王动了手,那只能说明离墨淞无能! “对了,凤廷那边安置好了吗?” “回主子,今日刚收到医盟的信,已经安置妥当了,据线人回报,白公子虽然骂骂咧咧,但还是应了下来。” 想起白莲花跳脚的场面,风愁不由觉得好笑。 他们都还在汴京的时候,府中一直都是热闹的,如今棠越跟着主母北上救长公主,白莲花回了医盟,而剩下的一个药谷小公子满盈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日将自己关在房中,许久才露一次面。 没了吵闹声。 宫里又冷清的像冰窖,忙碌之余,也让人心底生寒,不愿多呆。 最苦的还是主子! 一边要担心边境的状况,一边要同北戎周旋,除却南境外,尧阳关和安阳府那边都有敌军虎视眈眈。 国库空虚。 兵乏将少,能臣稀缺! 四面楚歌的境遇之下,还要挂念身怀六甲的长公主以及主母的安危,他许久都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闻言,容瑾笙薄唇勾出抹浅笑,再度叮嘱道:“一旦收到北戎那边的信,第一时间呈给我!” “属下遵命!” 第959章 故人寻来,北戎近况! 又过了大半日。 风雪终于停了。 曲蓁几人掀开帘子走出,冷风夹着碎雪扑面而来,落在肌肤上瞬间融化成水珠,凉意撩人。 “去将马匹牵来。” 祭酒应声而去。 四周正在拆除营帐的众人听了这动静,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望来,眼中情绪复杂,深沉似海,却没人上前来打招呼。 几人也不在意。 萍水相逢罢了,他们与祁文渊的恩情已经还清,剩下的人如何想都不重要,终归日后不会再见面。 “他们的眼神好讨厌!” 棠越心如赤子,很是敏锐的捕捉到了那些人的敌意,眉头蹙的能夹死只苍蝇,他看向曲蓁,暴躁道:“他们敢那么看你,我去打死他们!” 曲蓁失笑。 拉着他大氅的毛领整理妥当,轻道:“小孩子家家的,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他们要看,让他们看就是了,别脏了你的手。” “我不怕脏!” 棠越噘嘴。 闻言,她笑得更轻,柔声劝道:“他们只是将贪婪和野心摆在了明面上,罪不至死,随他们去吧!” “你不生气?” “抱有期望而落空才会生气,而我,自一开始就没有对所有人有什么期待,也就谈不上气愤。” 曲蓁轻轻摇头,不在意,所以无所谓。 棠越似懂非懂的撇撇嘴,“那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过他们了。” “多谢小棠越赏脸。” 她笑着应道。 棠越得意地挑眉,嘴角高高勾起。 两人这番话没有避开人,声音不高不低,足以叫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他们面色忽青忽白,却没有上前来挑衅的勇气,只好悻悻离开。 小白和另外三匹马被牵来,包袱等物已经整理妥当。 几人准备动身。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快步而来,正是祁梨儿,她眼眶微红,急切道:“怎么这就走了,不多呆两日吗?夫人,风雪刚停,万一路上再遇到麻烦怎么办?要不还是同我们一起吧?” “不了,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就不耽搁了。” 曲蓁温声回绝。 祁梨儿裹着大氅,毛茸茸的领子簇着那圆润的小脸,红彤彤的像个苹果,霎是喜人,只是她眼中噙着泪,无端透着股可怜劲儿。 “是因为雪狼皮的事儿吗?我大哥已经训斥过他们了……” 言下之意还是不想让他们离开。 有人闻言轻嗤道:“梨儿小姐,人家眼界高着呢,看不上我们这小小的商队,还是别留着了,免得啊惹出更大的麻烦来。” 曲蓁柳眉轻蹙。 血手冷冷的看了说话那人一眼,什么都没说,那凌厉迫人的气势便如刀子般落在了那人身上,骇得他面色骤变,倒退了两步再不敢多话。 见状,血手这才收回视线。 “祁小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的确该离开了,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多保重!” 撂下句话,曲蓁调转马头,直接离开。 祭酒几人环顾一周,也翻身上马,追随她而去,那青色的身影为首,棠越三人呈环形护在身侧,马踏飞雪,如泼墨般浸入了雪白的画卷中,以天地为背景,苍茫辽阔,独他们身如微尘,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人呢?” 祁文渊赶来时,只有翘首相盼的商队众人,不由得急道。 祁梨儿红着眼摇摇头,“大哥,你来晚了,他们已经走了。” “走了……” 天际尽头,瞧不见半点人影,祁文渊下意识的握紧手中的盒子,语气涩然,“看来只能等回潜关后,再着人将东西送去了……” “这是什么?” “金票!” 祁梨儿微怔,再细看自家大哥神色,却见他如霜打的茄子般,一动不动的站着,眼中有种她从未见过的苍凉和颓然。 “大哥,你怎么了?” 祁文渊摇头,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自己的大帐,那盒子被他搁置在桌头,目不转睛的盯着。 良久,他才长吁口气。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祁家的子嗣,倘若只有这点胸襟,日后还能成什么大器,小钊他……哎!” 帐外,一男子闻声顿住了脚步。 准备撩起帐子的手缓缓握成拳,最终垂落在身侧,眼底掠过抹厉芒,拂袖而去! 离开了祁家商队,曲蓁等人一路疾驰。 “此地距离最近的城池还有二十多公里,我们所携带的吃食和衣裳都不够,先去补给充足再上路。” “好!” “别忘了买些肉干,要麻辣的,还有,烤鸡也要买两只,赶路不能饿肚子,还有还有……” “棠越,你真把自己当猪喂啊,不买!拿不动!”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两人吵闹声被吹散在风中,伴随着马蹄直逼近北戎漠城,赶过半数路程后,为首的曲蓁突然停了下来。 凝神远眺。 “少主,好像有人来了?” 祭酒也察觉了异样,勒马驻足,郑重道:“还是朝着我们的方向。” “我们在北戎并无故旧,况且路线隐蔽,唯一能知道且找来的……” 血手惊喜道,“或许是主子派来的!” “一定是!” 他们失恋这么多天,汴京收不到消息,肯定很着急,相比从大盛派人增援,北戎的风月楼出手更便捷。 这儿,本就是他们的主场! 几人没说话,静等着那些人靠近。 离得近了,来人突然分列两侧,让开路,两人纵马到了曲蓁跟前,熟悉的面容让她怔了下。 “薛公子?”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容瑾笙的表兄,薛静琅。 他身侧穿着藕粉色袄子,面容清丽的女子含笑望着她,轻唤了声,“曲姑娘,好久不见。” 曲蓁微微颔首致礼,诧异道:“怎么来的会是你们?” “阿笙传信说你入北戎后失去了踪迹,让我前来接应,正好我在边城活动,就带着婉儿一道来了,幸好你没事,否则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阿笙交代。” 许是心愿得偿,薛静琅眉眼中的阴戾之色尽数散去,多了些豁达和平静,看着与往日判若两人。 听到是容瑾笙授意,曲蓁心中微动,解释道:“路上遇到暴风雪,耽搁了行程,无碍。” 第960章 调兵,异动! “你们这是打算去漠城?” 薛静琅对北戎地界很是熟悉,一眼窥破他们的动向,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过去吧,正好休整一番,叙叙话。” “也好!” 众人前往漠城。 有熟人带路,很容易通过了城门的盘查,进了风月楼的暗中联络点,薛静琅吩咐人去准备赶路所需的各种东西,领着他们上了酒楼的雅间。 掌柜送来酒菜后,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有酥饼!” 棠越欢呼一声,再顾不得其他,抓起两块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的道:“好吃,就是太甜了些,没有府里的厨子做的好……”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血手笑骂了句,也抓紧时间吃饭休息,眼神不住地往里间飘,有些好奇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内室。 曲蓁慢条斯理的品了口茶,感觉身上寒意散尽,轻搓了下手,没说话,等着薛静琅先开口。 薛静琅只是静望着她,不知道是出神还是其他,也没有动静。 最后还是宁婉儿瞧不下去。 “曲姑娘……不对,现在该换个称呼了,我比阿笙年长些,就托大称一句姐姐,唤你弟妹如何?” “好!” “你们大婚之时,我和静琅被北戎的事情拖得抽不开身,所以没能前去观礼,只着人送了礼物,弟妹你别见怪。” 宁婉儿笑意温柔,浅浅的望着她,就像是一汪清泉,干净而温和。 曲蓁道:“宁姐姐言重了,家国为大。” “就知道你不是个喜欢计较的人,来,这杯我敬你,愿你和阿笙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两人轻碰了下酒盏,各自饮尽。 薛静琅在旁看着,目光隐有欣慰,旋即又被一层浓郁的忧虑所代替,欲言又止,这神色曲蓁已经撞见许多次,思忖了下,顺势问道:“你们没在北戎王城,却出现在这儿,难道遇到了什么麻烦?” “倒也说不上麻烦。” 宁婉儿看向薛静琅,语气略沉,“北戎汗王年岁愈大,野心膨胀,不顾朝臣劝阻执意要为容越出兵,甚至瞒着王城那边,派遣了大军暗中动作。” “我们才来边城查探。” 秘密用兵? 孤注一掷? 怪不得能让薛静琅亲自动身来探查,这事儿要是真的,那大盛必有麻烦! “北戎朝中如何?你们和耶律迟……” 曲蓁斟酌着用词,薛静琅知道她的顾虑,直言道:“已经解除了信任危机,当初我虽然是有目的接近他,但数年相处,还是有些情分在的。” “况且他要夺权,需要我的臂助。” 她点点头,心下了然。 也就是说如今北戎最有可能坐上汗王宝座的耶律迟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如此一来,此事尚有回旋的余地。 “北戎暂时不能乱!” 曲蓁道。 “我知道,我会尽力稳住边城的局势,但恐怕……未必能如愿。” 薛静琅面露愁容,目光越过窗子落在外面厚厚积雪的长街上,“北戎以游牧为生,每年冬季大寒都最为难熬,粮食短缺,牲畜冻死,只能靠着派兵骚扰边境,烧杀抢掠过活。” “今年,这场大雪来的真不是时候啊!” 若是为了北戎的百姓,那朝中保持中立的大臣也会倒戈,到时候大军压境,大盛独自面对三方的压力,处境危矣。 “天有不测风云,不是你的错!” 宁婉儿听他话中多有愧意,握住他的手安慰道。 薛静琅沉叹口气,望向曲蓁,“我要忙着查询边城的动向,恐怕不能护着你北上,途中若遇到麻烦,可寻风月楼相助!” “我会的。” “汗王想从战事中谋利,明面上不会偏向任何一方,你在北戎境内相对来说,会安全些,但为防万一,还是别多作逗留,安阳府那边安排好了吗?” “药谷和天机堂的人早有部署,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薛静琅朝她举杯,“长公主的事就劳烦你多费神了,阿笙他……就只有这么几个亲人了……” 曲蓁没有答话,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宁婉儿在旁打量着他们,柔声道:“等战事平稳,我们不必再为此日夜忧虑,能回到故土之后,定要与你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一言为定!” 在漠城逗留了小半日,几人吃饱喝足,在薛静琅的掩护下离开,再度踏上北上的路程。 期间收到了容瑾笙的来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 大约的意思是叮嘱棠越要听话,保护好曲蓁,另外就是让她别忘记传信,要照顾好自己。 曲蓁望着那最后“盼归”两字。 落笔处墨渍晕开,显然他书写时在此悬笔很久,以至于浓墨滴落下来,浸透了纸张。 她轻抚着那行字,想象他写信时的场景,心中无比滚烫。 北戎的寒风,都驱不散这暖意。 “公子就给我写了一个这么一行字?” 棠越拎着那薄薄的一张纸,差点瞪出个窟窿来,满脸的不甘和愤怒,血手撇嘴道:“有就不错了,我的名字主子都没提过,我说什么了?” “那不一样!” 棠越板着脸,严肃道:“我是公子最喜欢的人!” “嗯,所以也只有十来个字。” “你闭嘴!” “小棠越,要看清楚事实,你再这么黏人,小心公子把你嫁出去!” “呸,你胡说,公子才不舍得呢!” “对,是胡说,十来个字——” “你,你你你,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两人没说上两句又吵嚷开来,在他们的打闹中,众人穿过北戎的平原,冒着风雪继续往北。 一路上,见到不少冻死的牧民和牲畜。 食物短缺,到了后半段路,几乎是买不到什么吃食,只能靠着干粮硬扛,幸好几人都是习武之人,体魄强健,愣是撑着到了北边,越过北戎的防线,进了大盛地界。 “果然如薛公子说的那样,他们看到我们是盛人也不多加阻拦,直接就放行了。” “那当然。” 曲蓁策马走着,轻声道:“不论心底如何算计,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否则北戎就是直接与大盛撕破脸,它也拿不到想要的东西。” 第961章 一路艰难! “那老汗王太贪了,开口就是割让疆域,主子真要是答应,怕是要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边关士卒为了那一寸山河,抛头颅,洒热血。 前仆后继,悍不畏死。 为的就是守住身后的家国和百姓,在这种原则性问题上,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权衡很重要,其中分寸最难把握。” 曲蓁感慨不已,北戎入局,冲突爆发是早晚的事,但愿东边的防线足够牢固,能顶得住戎人的攻势。 “先不说这些了,再往前,就进入了千雪山的地界。” 她勒马止步。 众人顺着她视线望去,就见不远处巍峨的山峰连绵起伏,漫天雪色,除了满目银白之色,几乎看不到其他,令人望而却步。 风雪依旧。 成片的雪花被风从山顶吹落,美得如同仙境,而正是这地方,人烟断绝,恶狼出没,处处危机! 稍有不慎就会埋骨此地,再无归期! “都准备好了吗?” 曲蓁冷声问道。 祭酒几人对视了眼,下意识看向马背上已所剩无多的食物和水,艰难的吞了口唾沫,按理来说,他们该去城中补给,然而距离此地最近的城池也要一两日的路程。 长公主耽搁不起! 纵然风险再大,他们也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主母,入山吧!” 血手道。 语气中有种悍然赴死的决绝和坚定。 棠越也难得收起了玩闹的心思,紧紧地跟在曲蓁身侧,警惕的朝四周张望,一行四人,终究结伴踏入了千雪山。 在这连阔的极寒之地,身影渺小如微尘,所过之处,所有痕迹转瞬就会被风雪掩盖。 他们很难骑马而行。 高坐在马背上,寒风刮过,就像是刀子般划破皮肉,直直要将人给撕裂,这种状况,只能牵着马。 一日,两日…… 干粮见底。 水囊已空。 漫天的雪白中,很容易迷失方向,好在他们行走在边缘地带,又始终警惕,这才险而又险的度过了一次次危机。 走出雪山,看到山峦轮廓的那一刻。 精疲力竭的几人对视了眼,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曲蓁寻了个地方坐着调息,血手和棠越则是毫无规矩的呈大字瘫在地上。 阳光刺目。 落在身上暖意融融,也唯有这一刻他们才知,原来自己真实的活着。 “这鬼地方这辈子我都不想来了。” 血手畅快大喊,想要将胸中的郁气一挥而散,豪言壮语刚落,肚子就忍不住咕咕的叫了起来。 前所未有的饥饿感铺天盖地,几乎将他吞没。 他有些尴尬的揉了下空空如也的五脏庙。 “主母!” “再坚持半日就能进入绥化府的地界。” 曲蓁道。 别说是血手,就连她都饿的有些发晕,至于贪嘴的棠越在刚进千雪山后不久,就饿的险些哭出声来。 噩梦般的地方,终于走出来了。 “那就一鼓作气,赶紧赶到下一个地方,先吃点东西再作打算。” 众人一合计,朝着绥化府边缘小镇疯狂打马赶去,棠越眼睛饿的发青,曲蓁毫不怀疑这时候要是有只烧鸡在他面前,他连着骨头都能啃下去! 半日的路程,他们只用了两个时辰。 如飓风般刮尽镇子,嗅着香味找到了一家酒楼,棠越跳下马,头也不回的钻了进去,隔了好远都听到他的叫喊声。 “掌柜的,把你们店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给我来一份,快点!” 曲蓁失笑,也紧跟着走了进去。 刚踏入,就听见一声惨叫。 “你,你你到底想干嘛?” “不干嘛,这么紧张做什么?放心吧,我不打你。” 棠越揉了揉拳头,满意的看着桌上那深陷的印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能不能把这盘肉先让给我吃两口?” “吃?” 那食客被吓得不轻,身子往后仰着,愣了下马上把盘子往他跟前推去,“吃,你吃就好了,别客气。” “是你让我吃的,到时候可别乱告状。” 棠越一本正经的盯着他,直等着他点了头附和,这才心满意足的端起盘子,大口往嘴里塞。 那风卷残云的架势,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家中幼弟失礼了,这顿饭,我们请客,权当赔罪。” 曲蓁对着那受惊过度的男子略一拱手,便寻了个位置坐下。 棠越吃的满嘴都是油水,抽空给了几人一个笑脸,满脸憨气,倒是让男子心中惧意散了些,略略坐正,有些尴尬的整理了下衣襟。 “没,没事。” 他刚想客套两句,眼角的余光瞥见棠越的动作,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那如小山般高的卤肉就说话的功夫已经见底了。 年轻的小公子又眼巴巴的望着他。 “你吃吧,吃吧!” 得了允许,棠越又高兴得去吃其他东西,不停的抱怨酒楼上菜太慢,那男子看的满头大汗,抬手捻着衣袖擦了下,对曲蓁苦笑道:“这位小公子,胃口真好,对吧?” 曲蓁无奈,只能歉意的笑笑。 血手忍俊不禁,有些羡慕的看着棠越,他也饿的前胸贴后背,只是拉不下脸去跟个孩子抢食,仅剩的理智告诉他,饭菜就快来了! 等了许久才听到小二那句。 “菜来咯——” 香飘四溢的饭菜搁上桌,曲蓁动筷,虽然恶极,还是谨守着用餐的礼仪,不紧不慢的吃着。 血手和祭酒勉强能维持吃相,但手下动作极快。 这些饭菜换做以往,他们那被养刁的胃口是怎么也吃不下,可今时今日,便是吃着清粥都觉得有滋有味,香气诱人。 很快,棠越也加入进来。 “别吃的太撑,伤胃。” 见他的手又伸向了鸡腿,曲蓁忙将盘子挪开,语重心长的嘱咐道。 棠越余兴未尽的揉了揉肚子,“那好吧!” 话刚说完,他又将手转向了甜酒,“这个总不撑肚子,给我拿碗来!” 咕咚咕咚两碗甜酒下肚。 他满意的打了个饱嗝,趴在桌上睡去。 四周好奇的目光不住的飘来,曲蓁面不改色,谢过那被抢占了吃食的公子后,结了账,血手将棠越抱去厢房休息,在镇子里落脚一夜,养足了精神,一口气赶到了绥化府主城! 第962章 告示,受伤! 绥化府作为废帝南伐的主要据点,屯兵众多,城门口盘查也很严密,曲蓁等人仔细易容后,跟着群流民一道混进了城中。 入目所及,都是官兵。 正值战时,街上几乎见不到多少摊贩,百姓们行迹匆匆,低埋着脑袋,生怕惹了晦气。 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血手趁着没人注意到他们,压低声音道:“主母,我方才粗略数了下,光是城门口的驻军都有近三千!” 这还是只是一个城门的数量! 不算巡逻军! “先去跟老谷主他们汇合再作打算吧!” 曲蓁收回视线,佝偻着身子随着流民往前走,路过一个公告栏时,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血手一时不妨,差点撞上她。 幸好及时刹住了脚。 “主母,怎么了?” 没得到答复,血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就看到一张告示,粗略扫了遍,心顿时沉到了底。 “先走吧!” 曲蓁语气凝重。 其他几人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趁着众人注意力分散的时候,飞快的闪入一个小巷中,整理了一番仪容,往药谷的分堂赶去! 药谷在城中的据点是个开的很偏僻的小药铺。 人迹罕至,生意惨淡。 他们径直绕去了后门,按照联络方式,三短一长的叩门,不一会里面就传来了脚步声,“谁啊!” “招财馆的掌柜让我来买药!” 血手随口应了句,表明了身份。 门立马打开了。 露出的是一张略有些激动的脸,来人四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身洗的发白的藏青色粗布长袍,腰间用跟细绳束着,有些不修边幅。 瞧见曲蓁,定神细看了下,忙拱手拜道:“早就听说少主要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新主子接手药谷时,她的画像就通过蛛楼的渠道传到了每个掌事手中,所以眼前这人能认出曲蓁也不足为奇。 “先进去再说。” 曲蓁提醒了句。 老掌柜这才发现他们还在外面,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声,让开路,等他们都进来了,探出脑袋往巷子左右看了眼,这才放心的关上门。 “老谷主呢?” “在内堂,我这就领您过去!” 这院子很小,走不了两步路就听到了一处屋子里传来了满意怒骂的声音,“你都多大岁数的人了,做事也不知道小心些,要不是我去得快,这小命都得搭进去……” “怎么回事?” 曲蓁闻言不对,忙扭头问道。 老掌柜拢袖站着,不住的叹气,“乔老英雄去试探长公主的位置,被人发现给打伤了。” “不是说找到长公主的藏身地了吗?” “那帮子人太狡猾了,像是知道我们准备劫人,三五不时的换个地方,偏这城里处处都是官兵,我们行动不便,遭人掣肘,消息总会来的慢些,只能又接着找!” 你藏我找的游戏已经玩了很多天。 他们为此还损失了些弟兄。 曲蓁闻言,心下更为沉重,直等着里面没了动静,才对老掌柜使了个眼色,掌柜的会意上前,扬声道:“谷主,少主到了!” “那臭丫头在哪儿?” 房门被人一把拉开,满意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挂起来,就在看到曲蓁的刹那,彻底消失。 他疾步走来,上下打量了一圈,对着祭酒劈头盖脸的骂道:“你怎么照顾她的,人都瘦的跟豆芽菜似的了,瞧着比屋里那位还像个病秧子,这种模样来了能干嘛?添堵吗?” 祭酒低头不敢作声。 熟悉的语调和别扭的态度,分明是关心,却总是不想表露出来。 曲蓁不由得失笑,“您这一句话骂了三个人,怎么,不想见我?” “臭丫头!” 满意哪里舍得真的责难她,瞧这风尘仆仆的模样就知道她这一路上受了多少罪,当下就软了语气,“别站着了,进屋喝点热茶,歇歇脚。” “还有你!” 他特意点了下血手和祭酒,以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棠越。 “赶紧都滚去责歇息,别搁在这儿碍眼。” 血手看向曲蓁,见她点头,抱拳道:“那我就先告退了。” 话音落,他拉着棠越自行去找住处了,老掌柜揖手忙跟了上去,安排这几人住宿的问题。 曲蓁跟着满意进了屋。 屋内乔振雄只穿着中医,腹部的鲜血浸出,红晕逐渐扩大,见着她来,瞬间站起身,“蓁儿!” “前辈伤势如何?” 曲蓁一眼就发现了异样。 “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事。” 乔振雄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递给她,满意见状,埋怨道:“行了,刚才有了喘气儿的机会,就别操心这些杂事了,有什么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呢!” “习惯了。” 她淡淡的勾了下唇角。 “这习惯可不好,操心太多会短命!瞧瞧你脸色都白成什么模样了,活像是见了鬼,这要是被容小子看到,还不得心疼死。” “他看不到。” 就算看到了……曲蓁抿唇轻笑,他也的确会心疼,然后将她绑在榻上,疯狂进补! “感情就只难受了我们两个老家伙!” 满意嘴上嫌弃,转身就让人去准备些滋补的药膳和吃食,又拿了手炉塞进她怀中,“北地风寒,别染了病气。” “小兰花很好!” 曲蓁突然说道,对上满意有些不自在的神色,轻笑道:“他跟着柳生学习接手蛛楼的事务,上手很快,人长进了不少。” “谁关心那小混蛋了!” 满意撇开头,嘴角弯起的弧度却怎么也压不住,连带着语调都欢快不少,“反正现在楼中的事务有你照看着,我也乐的清闲,那小混蛋愿意学多半也不是为了我,是想替你减轻负担吧!” 说着说着,他心头有些泛酸。 养了十几年的宝贝疙瘩,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心思都跑到别人身上去了,虽说没有其他的想法,但他就觉得自己分外可怜。 以前那小家伙可是只黏着他的! “行了,你这嘴上就没一句老实话,人不在的时候一直念叨,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又没个好脸色,也就这丫头脾气好,能忍得你!” 乔振雄对于这位口不应心的老伙计也很是无奈,转而对曲蓁道:“他就这驴脾气,你别在意,知道你要来,他这些日子一直都留心着蛛楼的传信,就怕错过了。” “就你话多!” 满意红着脸嘟囔了句,再不想纠缠这个话题,“蛛楼一路都没收到你的行迹消息,你没走官路?” 第963章 长公主的消息 曲蓁微微摇头,“官路难走,太耗费时间,我从北戎借道过来的。” “北戎……” 乔振雄和满意对视了眼,同时惊道:“那你走的是千雪山一线?” “嗯。” 两人一时默然。 心底不由得暗自庆幸,人能活着抵达就已经不错了,还管什么清瘦不清瘦的? “你也太胡闹了!那鬼地方荒无人烟,酷寒难耐,非寻常人所能承受,你就带着两个木头外加一个小屁孩,竟敢跑到千雪山去,真不知道该说你胆大还是不怕死!” 满意喋喋不休的埋怨了好一会才停下,坐在椅子上气的直喘气。 “事急从权,我能等,可姐姐等不了那么久。” 曲蓁心知他们是担心自己,也没恼怒,温声宽慰道。 提及长公主,满意面上的怒色稍稍淡了些,略有不自在的嘟囔:“你放心,那些混蛋才舍不得丢了这张王牌呢!” 长公主是钳制容瑾笙最有力的底牌。 他们尝到了甜头,自然不肯再放弃。 “那边的状况到底怎么样?我入城的时候看到告示说急诏民间的大夫入城主府……” 满意原本是想让她歇歇再谈正事,但话到此处,也就没有再回避的必要,他下意识的搓着手指想缓解那清冷的注视带来的心理压力,愧疚道:“我派人混在其中入府诊过脉,长公主忧思过度,形消骨瘦,胎位不正且有……有小产的征兆。” 顿了下,他还是把心底的担忧说了出来,“长公主这是心病,喝再多的汤药都不管用,而且城主府那边,似乎对于这个孩子并不在意,只说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设法长公主的性命……” 曲蓁眸光顿寒! 再有一个多月,就到了姐姐临盆的时候,如今的身体状况且不说能不能扛到那时候,就算能,胎位不正再加上母体虚弱,搞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退一万步讲,姐姐能保住性命。 可没了孩子,姐夫又命丧汴京城,叫她如何还有勇气能活得下去? 她蹭的站起身来,沉声道:“我要进城主府。” 既然他们发布了告示,广招天下杏林高手,那顺着这条线,她肯定能有机会靠近长公主,能不能救人先不论,总要亲自确认了情况才好做下一步部署。 “不行!” 话刚出口就遭到了满意和乔振雄责同时反对。 乔振雄捂着腰腹的伤口忍不住倒吸口凉气,方才情急之下猛地动作差点将伤口再度撕裂,他深吸了口气,镇定道:“丫头,你不能莽撞行事,那城主府不过是个噱头,真正关押长公主的地方重兵把守,还有高手坐镇,稍有差池你就会将自己也赔进去!” “就是,长公主再重要也没你的安危重要,听话!此事我们从长计议!” 满意也附和道。 他们的顾虑曲蓁都明白,只是到了这时候,不能再坐以待毙! “光靠等得等到什么时候?前辈,我们对里面的状况一无所知,如何布局都难以获得想要的结果,我是大夫,借着这层便利,能更好的配合行动。” 能得到这些微末的消息说明城主府的防御有漏洞可钻。 相比其他人,曲蓁更信任自己。 “相信我!” 那眸子清澈澄净的如同山巅融化的雪水,透着股冷毅的味道,是那样的坚定平静,满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瞬间触动了般,恍惚间又看到了那药谷竹楼前转身步入的少女。 她分明一身孤冷,瞧着柔柔弱弱。 在那刻却更像是个将军,步步坚定,毫无畏惧的奔赴了属于她的战场,带给了他等待半生才窥见的曙光。 劝诫的话吞入腹中。 谁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满意清楚这一点,也就不打算再浪费唇舌,沉叹口气,“老郭在这城中呆了大半辈子,身份清白,或许可以试试!” “我易容去!” “你,哎……” 重逢的喜悦被这沉重的话题冲淡,满意欲言又止,心中愧疚更甚,要不是他们这些老家伙不顶用,何至于要她去冒险! 但他们也尽力了! 他和乔老头武功是好,但要是硬抢,在能找到长公主的前提下,还要对上驻守在城主府的高手和数千士兵,脱身已是极难,更别说将人带走! 出了城主府,也出不了绥化府,渡不过澜沧江! 所以这条路行不通! 如此一来,只能智取! 伪装成大夫里应外合是最合适的,偏他们这群人,会武功的不懂医术,懂医术的不会武功! 算来算去,唯有她可以! 曲蓁望着愁容满面的两人,不禁失笑,“别垂头丧气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是上刑场呢,放心吧,我会随机应变的。” 满意佯怒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乔振雄道:“我带着一批高手在暗中跟着你,稍有异动,立即示警。” 人有亲疏远近。 他们北上冒这么大风险救人,并不是长公主如何重要,而是看在这丫头和容小子的面子上。 倘若危及了曲蓁的性命。 纵然很遗憾此行要以失败告终,他们也必须不顾一切的带走她! 曲蓁瞥了眼乔振雄腰间的伤势,拒绝的话最终也没能说出口,只沉默着点了点头。 “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前辈安排了。” 她对满意说道。 满意不情不愿的点头,“知道了,我会尽快布置妥当的,你先去歇息,等我消息。” “好!” 曲蓁话不多说,利索的转身出了门。 盯着那逐渐消失的背影,隔了很久,满意才沉沉的叹气:“这丫头如此要强,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 乔振雄见纱布又被鲜血浸透,无奈一边解开,一边说道:“你想想小兰花,他要不是跟着这丫头,何时才能学会长大,学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我们两个老东西活着还好,药谷威名在外,怎么也能护他周全,可我们会老会死,到时候他那绵羊般的性子,还不得被外面的豺狼扒皮抽骨,囫囵个儿的吞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呀,也别太紧张了!” 第964章 官兵搜查! 满意冷哼了声,转身朝外走。 “你干什么去?” “安排事!” “先别走啊,帮我把药换了!” 满意脚步微滞,倚在门框上皮笑肉不笑的道:“一把年纪的人了,总不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连换药这种事儿都要假手他人,自己换!” 说罢,他扬长而去。 乔振雄目瞪口呆的望着手中染血的纱布和矮凳上搁置的药瓶,良久才回过神,无奈笑骂:“心胸狭窄的老东西!” 骂归骂,换药不能耽搁。 没人帮着他自己动手就是了! 曲蓁和祭酒几人在小院里安置下来,吃饱喝足后沉沉的睡了一觉,丝毫不知城中四处都是巡逻的军队,神色匆忙正在挨家挨户的搜查擅闯城主府的刺客! 等他们发现时,搜查的人马离他们小巷也只剩了几十米的距离。 曲蓁几人等人正在喝茶,商议后续的行动。 就见老掌柜踉跄着进了院子,一把将门给反手关上,快步走来,“不好了,城主府那边扬言要掘地三尺把刺客给找出来,派了守城军搜查,就快到跟前了!” “我出去避避!” 乔振雄当下站起身来,“那晚我蒙着面,他们看不清我真容,但看到这伤势恐怕就藏不住了,留在这儿你们都危险。” 说不得还要连累医馆的人! “不行,四周巷子都是人,稍不留神就会被发现,再说了,城中四处戒严,你能躲到哪儿去!” 满意一口回绝。 “那现在怎么办?” 他们依稀都能听到不远处官兵拍门而入的声音,嘈杂的惊叫和吵嚷交织,声声催人。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联络点选在这位置就是为了避免麻烦,没想到还是找上门来了。 曲蓁没理会他们暗自交流的神色,垂眸思忖片刻,蓦地抬头,“我记得蛛楼选择联络点时,通常都会备上一条逃生的密道,以备不时之需!” “对啊!” 满意激动的一拍手,看向老掌柜,“快带我们过去!” “好好好,瞧我这记性,上了年纪着实有些糊涂,这几十年都没动用过密道,直接就给忘了,幸好少主想起来了!” 老掌柜领着他们往柴房里走,拨开层层木柴,掀起垫着防潮的草席,又走到另一头的墙壁上按了下,那空位当即朝两侧分开,露出条漆黑的地道来。 “底下冷的很,我去拿些棉被来。” “不用,呆不了太久。” 曲蓁扶着乔振雄下了地道,血手等人紧随其后,等今日都进去,地道们再度合上,彻底将外界的声音隔绝开来。 老掌柜手脚麻利的将木柴恢复原状,出了柴房随手挂上门锁。 又将桌上的热茶倒干净,事无巨细的收拾了遍。 气喘吁吁的做完这些,屁股还没挨着凳子,外面就传来‘砰砰砰’砸门的声音。 “来人,开门,快开门,衙门办差,奉旨捉拿刺客!” “再不开我就踹门了!” 敲门声更激烈急促。 老掌柜颤巍巍的边走着边喊,“几位官爷别急,这就来了!”、 医馆的门被打开,当即有人掀开他往里面走。 “怎么来的这么慢?该不会是忙着窝藏罪犯吧?” “哎呦官爷啊,就是借小老儿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跟官府作对啊!” 老掌柜骇的惊慌失措,连连摆手,那敬畏的模样落在一众官兵眼中,逗得他们纷纷笑开,“这可不好说,要是心里没鬼,青天白日的关门做什么?不做生意了?” “哪里是小老儿不想做生意,是做不了啊!” 迎着他们进了正堂,老掌柜忙去倒茶水,态度毕恭毕敬,不住的倒苦水,“官爷也都瞧见了,我这医馆连个人都没有,开着门也没差别,倒是入冬以来我这腿脚老毛病又犯了,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啊,我……” 他还想再说,被官差一抬手打断。 “行了,爷来这儿是有正事办,可不是听你说废话的,我问你,可有见过一个男子,约莫这么高……” 说话的官差在自己身上比了下,“腹部受了伤,擅长使剑……” “剑,剑剑……” 老掌柜闻言抖得更厉害,嗓音粗嘎得像破了洞的风车,“没,没见过,我这院子就这么大,平常都是一个人住的,诸位官爷要是不信的话,大可四下去看看……” “瞧你这点出息!” 他战战兢兢的模样看的几个官兵直皱眉,四散开来开始搜查,一整个过程老掌柜都是颤巍巍的跟着,嘴里不住的碎碎念,“老天保佑,晦气散开,老天保佑,晦气散开……” “滚!赶紧滚!神叨叨的念什么呢?听得人耳朵疼!” 官兵实在受不住了,扭头朝他怒斥了句,老掌柜合掌拜拜,连连作揖赔罪,不多时,搜查的人也回来了。 “没有!” “什么都没发现!” “这地儿也忒穷了,我说老家伙,你开了这么久医馆,怎么兜儿里干净的连个子儿都没有啊!” 官府办差,尤其是搜查抄家什么的他们最喜欢。 除了风光之外,还能暗中捞点油水,这一路走来,他们顺手牵羊摸了不少好东西,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 唯独在这儿扑了个空。 那空荡荡的屋子里唯一算得上值钱的,就是个银酒壶,看着有些年代了,边缘都有些泛黑。 这玩意拿去当尿壶都嫌掉档次! 官兵直呼晦气! 老掌柜赔着笑脸,有些窘迫的搓了搓衣角,“医馆的生意诸位官爷也看到了,有时候一月到头也开不了张,要不是这宅子是祖传的,小老儿早就走了,所以……” 没银子! 自然也没孝敬! “就这破宅子有什么好守着的,真晦气!走走走,赶紧去下一家了,别在这儿耽误功夫,爷还赶着去见小翠呢!” 那人提了提腰带,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老掌柜佝偻着身子送他们离开,以为这关就过去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其中一人就蓦地停了下来,看向柴房的方向,“那是不是没搜过?去,把它打开!” 第965章 志同道合的俩伙计! “啊?” 老掌柜心底微惊,看了那木门一眼,有些犹豫,“那是柴房,东西搁的乱七八糟的,怕脏了各位官爷的脚。” “去打开!” 那官兵面色不善,“还是说这里面藏着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 其他几人也齐齐盯着老掌柜。 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老掌柜苦笑着,哆嗦着转头往柴房走去,“罢了罢了,几位官爷想看那就看吧,只是千万小心着些,别被脚下绊着了……” 木门上挂着的满是锈迹的锁被拿开。 他身后几个官兵对视了眼,“都锈成这样了,还能用?” 老掌柜面色赧然,羞愧的攥着锁,“用不成了,锁孔都被堵住了,只是小老儿囊中羞涩,实在换不起新的,左右里面都是木柴,没什么可遭人惦记的……” 众人一阵无语。 感情那锁就是挂在上面意思一下? 他们原本有些好奇的心顿时冷了下来,随着门被推开,一阵灰尘扬起,往里看去,入眼之处都是木柴和破了洞的筛子,斧头之类的杂物,果然什么都没有…… “早叫你走了你非不听,这会吃了满嘴的灰满意了吧?” “这破地方老子实在是不想呆了,赶紧走!” 其他人纷纷出言催促。 那执意要开柴房的官差却不说话,迈步走了进去,仔仔细细的在里面转了圈,直到外面的人等的都有些不耐烦了才离开。 “走吧!” “我说铁子,你是想立功想疯了吧,这破地方有什么好查的,我倒觉得遇不上才好,那刺客就算受了伤,对付我们这些花拳绣腿还是绰绰有余的,别到时候赏银没拿到,反倒把命赔进去!” “就是啊,别太老实,这年头太老实的人都得吃大亏,早叫你拿了那根银钗走,虽不值几个钱,好歹典当了还能出去搓一顿,你非不听!这下好了,就算反悔也来不及了!” 被叫铁子的官兵听了这话,板着脸说道:“我不后悔,我是官兵,不是土匪强盗,不干搜刮民脂民膏的事儿。” “你说谁土匪强盗呢?” “再说一遍!” 当即有人被激怒,一把揪起了铁子的衣襟,将他提到自己面前,作势就要动手,旁边的人纷纷上前劝架。 老掌柜一脸不知所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敢说话。 铁子无视那挥舞的拳头,皱眉道:“如果那是你家,是你老娘,是你妹妹,你还能干得出这种事儿?”、 男子沉默了下,神色倔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都这么做只能说明官府风气败坏,而不是证明它是对的,大家当初穿上这层皮是为了什么?为了填饱肚子!不是为了仗势欺人!” 有些憋了太久,一股脑倒出来之后身心都松快了很多。 趁着那人出神,铁子将衣襟抽出来,仔细的理了理,转身朝院外走去,其他几人默不作声的跟上。 待人走远。 确定了危机已经解除之后,老掌柜才将众人从地道里放出来,离开湿冷的地下,再呼吸到新鲜空气,几人都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回到正堂后,曲蓁几人被眼前这干净的只剩下桌椅的场面震住了。 “我的白玉茶碗呢?紫金壶呢?狼毫笔呢?还有那凳子上香炉呢?” 满意惊。 “我的芙蓉糕呢?荷叶粥呢?我的鸡腿呢?烧鸭猪蹄呢?我的蜜饯果子呢?” 棠越瞪眼。 “还有那茶壶上的玉石珠子呢?茶呢?” 乔振雄也懵了,“药呢?” “别急别急,大家都别急嘛!” 老掌柜笑眯眯的拢袖站着,哪有方才那唯唯诺诺的模样,“都等着,东西我早就收起来了,你们是不知道官府那帮子人的臭毛病,那是雁过拔毛,兽走留皮,嗅着一丁点味儿都能把裤衩给扒掉的!” “这些好东西可不能被瞧见了,得惹出大麻烦。”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取回来。” 他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留下众人哭笑不得。 等了好一会。 就见老掌柜背着一个用油纸抱着的东西走了进来,上面还湿哒哒的滴着水,挂着几根稀疏的水草,显然刚从院儿里的池子捞出来。 他健步如飞,满面红光。 刚进屋子就将东西搁下。 “都在这儿!” 由于密封良好,打开油布之后,里面的东西都是干燥的,零零碎碎的堆在一起,跟小山般。 棠越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跳过去捞起自己的吃食就抱着啃。 其他几人却没有动作。 沉默良久,不约而同的看向老掌柜,老掌柜被他们看的心底发毛,哆嗦着往后退了步,“干什么?我可没有私藏啊,东西都在这儿!” “你干这些事儿很顺手啊!” 满意缓缓朝他靠近。 从他们下地道到官兵抵达,这中间绝对不超过两刻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痕迹收拾干净,又抽出手藏东西,一藏就是怎么一大堆,这体力可比很多年轻人好太多了! “谷主谬赞,干的也不多,就是习惯,习惯罢了!” 老掌柜笑得腼腆,低头害羞道:“您也看到了,我这医馆穷得叮当响,要是不好好盘算,日子都过不下去,这一文钱都得掰成两瓣儿花的!” “生活不易啊!” “对,就该这样!” 满意很是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有些志同道合的意味,“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这样才能长久,可不能学这几个败家玩意儿,流水般的往外花,再大的家底儿都禁不住挥霍!” 说着,他特意往曲蓁的方向瞥了眼。 察觉到这一切的棠越有些疑惑的凑近曲蓁,“他看你做什么?” 曲蓁嘴角微抽,轻扯了下嘴角,“因为他说的那个败家玩意儿,是我!” 查案或是行医都不算什么赚钱的行当。 但她也从不为银钱发愁,尤其去了汴京之后,宫里赏赐的,各府邸送的金银玉器多不胜数,究竟有多少她也没数过。 只是合理支配罢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像他俩一样,爱财如命,能过的如此精细…… 第966章 易容入府 打发了官兵后,曲蓁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入府。 按照正规的流程走的话,先要去官府登记,然后查阅户籍,核实身份,最后等着那边通知。 毕竟官府文书一出。 自告奋勇前去医治的大夫不在少数,排查起来是个大工程,他们都以为要等上几日,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郭大夫家吗?跟我们走一趟!” 来的是搜查时的官差,还有个熟脸。 老掌柜打发他们在前面喝茶,借口称要准备药箱,拖延一炷香的功夫,忙寻到了曲蓁面前,“少主,时间有限,动作要快些。” “知道了。” 曲蓁起身进了里间,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人皮面具和衣裳,开始动手改头易面。 满意等人焦急的等待着。 “这到底行不行?” 乔振雄扶着桌子站起身,缓步走到廊下,目光穿过庭中的树影和窗户缝隙,落在那正喝着茶的几人身上,担忧道:“那边检查颇为严格,寻常的易容术怕是混不过去!” “别瞎操心,肯定行!” 满意捋着自己被红绳系着的雪白胡须,神色得意,“那张人皮面具是江湖上最擅长易容的“纤巧手’生平最得意之作,仅此一张,戴上之后就是亲爹妈都认不出来!” “此人绝迹多年,你从哪儿弄来的?” 血手几人也看着他。 “子孙不孝,求我药谷办事拿出来的谢礼罢了,幸好当时我觉得有趣收下了,否则这事儿还真得费些功夫。” 话虽这么说,但再精巧的易容术都会有破绽,没见到真人之前,谁都无法放心。 一炷香的功夫转瞬即逝。 “时辰差不多了,怎么还不出来。” 血手几人也坐不住了,起身焦急的来回踱步,时不时驻足往里间的门看去,期盼着它赶紧打开。 “别转了,转的我头晕!” 满意慢条斯理的品着茶,斜睨了他一眼,“遇事要镇定,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要沉稳,跟着那丫头这么久,多少也该学着点吧?别毛毛躁躁的像只猴子!” “是,就您老坐得住!” 无奈应了声,血手勉强寻了位置坐下。 屁股刚挨着凳子,里间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苍老的身影缓步走来…… “老掌柜!” 几人同时站起身,眼角余光掠过站在墙角的某人,又重新挪到眼前这人身上,惊道:“丫头!” “主母!” “疯女人?” 他们齐齐围了上去,绕着曲蓁四周来回打量,她也不懂,任由他们稀罕的围观自己,“怎么样?” 一开口,声音低哑苍老,还带着些许的顿挫和喘息。 不能说相似,只能说同老掌柜一模一样! 声音,走路的姿态,眼神,甚至连眼角的皱纹,树皮般干瘪的肌肤一一般无二,要不是亲眼看着她走出来,他们甚至都不敢相信站在眼前居然是另外一个人。 “像,真是太像了,你要是和老掌柜站在一起,我都分辨不出来。” 祭酒忙道。 血手点头附和,“而且看不出半点易容的痕迹,比泉微的伪装还要精湛许多,绝对能蒙混过关!” 一个的气质、声音、甚至面容都可以伪装。 但眼神极难! 尤其是少女眸子清澈见底,锐利冷漠,要变得浑浊又沧桑,掺杂阅尽千帆的平淡和气,最难办到。 种种担忧在看到人的刹那,烟消云散! “我都说了这玩意儿是稀世奇珍,没有问题的,这下你们放心了吧!” 满意笑眯眯的看着几人,嘴上不肯承认,心里却无比震惊,暗探纤巧手死的太早,否则多作一些出来,肯定得炒出天价来! 这简直就是杀人越货,栽赃嫁祸的绝妙工具! “放心,放心多了。” 血手笑开,不忘吹捧一波,“到底还是谷主您运筹帷幄,手段奇绝。” “那当然,老夫这辈子经历过的事儿比你吃的米都多,以后用心学着点!” “是!” 两人很是默契的相互吹捧着。 乔振雄无奈叹气,看向曲蓁,叮嘱道:“见机行事,一切安全为重。” “晚辈记得!” 曲蓁点头,忽觉自己胡子被人扯了把,扭头看去,棠越乐得抱着肚子直笑,“好玩,真好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不是我们,是我!” 她加重语气纠正道。 棠越面上笑意僵住,刹那阴云密布,“不行,我得跟着照顾你,这是i我答应公子的,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不许丢下我!” “那你还记得答应过他,会好好听我话吗?” 曲蓁反问。 棠越小脸皱成一团,有些分辨不清楚这种状况到底该怎么办,他好像都答应过,谁来教教他啊! 他的沉默引起了血手的注意。 “小棠越,保护和照顾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时时刻刻跟着,你去了反而会给主母带去危险,不如和哥哥一起在外面守着!万一主母身份暴露,到时候我们好冲进去抢人!” 血手循循善诱,“你想啊,万一你也被关在里面了,就少了一个高手救主母出来,这样岂不是违背了你对公子的承诺?” “好像……是这个道理?” 棠越不太确定的看着他。 “对嘛,要做个听话的小朋友!” 血手目的达成,心满意足的抬手在他脑门上揉了揉,那发丝柔软的像上好的锦缎…… “别摸我头!” 棠越后知后觉的躲开,冲着他挥了挥拳头,“我的头只有公子能摸!再碰我,小心我揍你!” 话音刚落,脑门上又落下一只手。 不似血手那般粗暴,力道柔软的摸了摸他,棠越身子微僵,嘴唇抿着却没有避开。 “我不在的时候,要听话。” 曲蓁轻声叮嘱。 纵然有些不情愿,棠越还是点点头,“知道了。” “嗯,棠越最乖了。” 她浅笑吟吟,只是女子清冽如冰泉的声音配上老掌柜苍老的脸,强烈的违和感使得众人脊背直冒汗,顿感恶寒! 对此棠越毫无察觉,看着她,像是透过这虚假的外表和伪装,能看到那个与往日毫无差别的女子,他难得乖顺的垂着头。 “要平安!” “好!” 第967章 检查。考验! 安排好了一切后。 在众人的注视中,曲蓁蹒跚着脚步,缓步走出,那略显佝偻的身影穿过庭院,走到医馆前堂。 此刻来找人的官差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听到脚步声扭头望去,“总算是来了,再见不到人,我们兄弟都要去后面亲自请你了!” “官爷恕罪,小老儿腿脚不便,动作慢了些,给你们添麻烦了。” 曲蓁学着老掌柜说话的语调和神态满是惶恐又恭敬的朝着他们连连作揖,官差见他态度诚恳,也就缓了语气,“早知道自己腿脚不便,还非要去凑什么热闹?真觉得自己能拿到赏银?” “不敢,就是尽医者本分罢了。” “我可提醒你啊,这段日子有不少自称名医的老家伙招摇撞骗,府尹大人心情很不好,你要是撞枪口上,一把老骨头谁都救不了你!” 一官差灌下最后的茶水,起身对他招呼,“得了,赶紧走吧!” “是!” 三名官差带着她往城主府走去,这座城池规模较大,靠腿要走到城主府,按照他这步履蹒跚的模样,恐怕得三天后,最后还是官差先受不住,交了个牛车拉着他走! “给诸位官爷添麻烦了!” 她动作缓慢的爬了上去,坐定,车子动了起来。 这样一来速度的确快了不少,不多时就赶到了城主府。 府外,粗布小轿、马车堵得水泄不通,接连从里面掀开帘子走下不同年岁和样貌的人来,唯一相同的就是都背着药箱。 看这架势,几乎是集齐了整个绥化府的名医! 一贯庄严肃穆的城主府比坊市还要热闹几分! “到了!” 牛车停稳,曲蓁抱着药箱又慢吞吞的爬下来,官差耐心耗尽,随意的指着那边说道:“看到那棚子了吗?过去记下名字,随后有人会安排你的去处!” “这……” 曲蓁诧异的瞥了眼,粗声道:“不是要去看病人吗?” 老谷主没说还有这样的流程啊,先前他们派去打探消息的大夫都是直接被带去了一个地方,直接诊脉! 眼下的状况让她有些不祥的预感。 “谁跟你说了直接看病?瞧见那些老头没?来这儿的几乎都是绥化府及附近鼎鼎有名的大夫,一天没有一百也有五十,真要是一个个进去诊脉的话,城主府能忙得过来?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那我这是要做什么?” 她试探问道。 官差本来懒得回答,但见他一身老态,颤巍巍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强压着脾气解释道:“这么多人总要搞清楚谁有真本事,谁是浑水摸鱼,你放心吧,要是你医术精湛,那些考验就拦不住你。” “赶紧去吧!” 说完他背过身,显然不想再说话。 曲蓁敛眸思索了下,抬脚往他指的方向走去,她也不确定这里有没有眼线,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很是小心。 棚户里人生嘈杂,排着长龙般的队伍,大部分都是些年轻面孔,看打扮,或是小厮,或是药童,鲜少有像她“这般年纪”的大夫亲自来等着的。 一时间无数道视线打量着他,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曲蓁不甚在意,等了许久终于到她! “名字!” “郭平!” “籍贯。” “沂水郭家堡人。” “哪个医馆来的?” “珠宝馆。” 听到最后一句,众人哄笑。 连那负责记录的师爷都抬起头来,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他一番,“早就听说城里有个叫珠宝馆的药铺,我还想着谁这么贪财,敢挂这样的招牌,原来是你啊!” 曲蓁赔笑,“大人见笑了,草民自幼家中贫苦,好容易学了点岐黄之术,就盼着能过上好日子,取这个名字不也是想搏个好兆头嘛!” “那就祝你心愿得成了!” 师爷也不多话,利索的将一切讯息记录好,“去那边等着吧,半个时辰后有人领你入府。” “谢大人。” “不谢!” 师爷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曲蓁走出不远,就听后面笑骂道:“都是些不知死活的东西,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赏银再多也要有命拿才行,财迷心窍,不知死活。” 话音落,立即有人附和。 “大人说的是,像那种坑蒙拐骗的玩意自然是比不过我们家卢大夫的,他老人家远近闻名,可是一身的好本事。” “卢大夫?木资县的那个老神仙?他不是早就停诊了吗?” “那都是对外人说的,我家主子说了,等看好这位贵人,他也就真的退隐江湖,再不问世事,准备颐养天年了。” “那真是太好了,卢大夫出马,定能活死人,肉白骨!” “这样棘手的症状要是治好了,卢大夫可就要名扬四海了啊,恭喜恭喜!” 此起彼伏的吹捧和赞叹声落入耳中,曲蓁不同扭头去看也想得出来,那棚里究竟是个怎样虚伪的场面。 她独自站在石狮旁,看着面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看着那些大夫相互攀谈,言语间暗暗较量。 看着药童小厮吹捧挤兑,恨不能将自家主子夸上天,看着他们跃跃欲试,撸着袖子准备大干一场,尽显豪情壮志! 众生百态,历历在目。 唯独没有担忧和凝重。 这是一场名利与欲望的狂欢,披着治病救人的外皮,无情谋夺财富和地位的角逐! 他们在意的,是赢家! 而不是活命! 曲蓁静静看着,任由日头西移将她的身影拉长,心底没有任何情绪,不责怪,也不怨怼,毕竟非亲非故,世人都有私欲。 她只是庆幸,庆幸路程虽险虽艰难,她还是赶到了这儿! 姐姐的性命,绝不能交给这些人! 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到一声叫喝,“登记了姓名的都到这边来,入府了!” 曲蓁随着人潮走去。 清理好人数后,进了城主府,他们径直被带到了一片空地上,面前的长桌摆着数个药碗,隐有残渣。 一众大夫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要做的,就是根据这些汤药和残渣,分辨出方子,写出来!一炷香的功夫,开始!” 第968章 技高一筹! 话刚说完,就有小厮点燃了线香。 香味散开,众人零零散散的回过神来,再顾不得攀谈,手忙脚乱的去收拾自己面前的东西,准备开始分析药物成分。 曲蓁挑了个相对较为偏僻的地方。 在他们刚端起药碗的时候,就已经写完了第一个方子。 “牛髓一斤取胻骨中段,白蜜半斤,杏仁四两研泥,干山药四两,胡桃仁四两,方名《凤髓散》,治伤寒咳嗽。” 她落笔极快,几乎不假思索。 寻常大夫凭借药渣分辨成分,过程冗杂,极耗时间,而她则不需要这么麻烦,闻香辩药即可,这些都是寻常的方录,并不复杂。 想出这个法子来辨别医术的人有些头脑。 以一炷香为限,辨别药物成分,这个考验看起来简单,实则对大夫要求很严苛,要求大夫必须有足够的药理知识外,要懂得随机应变,能够抗压,心理素质过硬。 以上特质缺一不可。 看来近些日子沽名钓誉之辈的确过多,他们才会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辨别,可以免去不少麻烦。 她自顾自落笔,几乎没有停顿。 却不知不远处已经闹成了一团,两个老大夫差点打起来,小厮冲上前好不容易把两人分开,主事上前呵斥。 先动手那人却梗着脖子怒道:“你问他都干了什么好事!碎碎念跟苍蝇似的,吵得人脑仁疼!想不起来是你自己本事不够,别干扰其他人啊,和尚念经似的,我刚想出来的方子就被吵得全都忘了。” “那还不是你自己学艺不精?怪得了谁?” 被打的年轻大夫赤红着脸不服气的反驳。 “你说谁学艺不精呢?” 那人火气更盛,冷笑道:“你学艺精,一个简单的《丹参饮》方子想半天都写不全,废物!” “你再一句!” “再说十句也可以,废物废物废物!还是府尹大人明智,设下了这关卡就是为了把如尔等一般浑水摸鱼的废物剔除出去,不然让你这个庸医诊治,还不得误了他人性命!” “你,你欺人太甚!我跟你拼了!” 年轻大夫又扑了上去,两人厮打成一团,旁人的人去拉他险些将桌子都给掀翻,只好匆匆忙忙抱着自己的东西往远处让。 越吵越凶。 很多人都受到了牵连,漫骂声此起彼伏。 最后还是府中的家丁赶来,将两人架出去才恢复了平静,可被这么一打扰,许多人都断了思路,不禁抓耳挠腮,叫苦不迭。 眼见着线香燃烧过半,众人更加急躁。 场中不受影响的人寥寥无几,除曲蓁外,那被称作“活神仙”的卢大夫也在奋笔疾书,神色专注,丝毫不为外物所影响。 他手边摞了一叠纸,都是默出来的方子。 站在他身侧左右的人额上冷汗直冒,顿感压力,一刻也不敢停歇的写着,但越是急切,脑子就越空。 最终实在顶不住压力,瘫倒在地。 “拖出去!” 管事冷漠的吩咐道。 在这之后,又有不少人接连丧失斗志,退了出去,等曲蓁写完之后,直起身来,四顾一周,才发现原本人满为患的空地上只剩下了她和卢大夫。 卢大夫还在写! 头也不抬! 曲蓁暗赞,盛名之下无虚士,理当如此! “写完了?” 管事的一直注意着场中的情况,剩下他们两人后还特意去翻找了“郭平”的相关记录,确认他身份无疑后,态度都和缓不少。 他看了眼卢大夫那边,又看着曲蓁。 没想到城中还藏着这样的高手,先前他们竟然没收到半点风声! 真是失误! “请大人过目。” 曲蓁将方录递过去,管事的径直转给身后的童子去核对,对她温声道:“郭大夫深藏不露啊,在绥化府这么多年,居然没什么名声,太可惜了!” “大人过奖,混口饭吃罢了。” “不知郭大夫师从何人?” “祖辈传下来的医术。” “早就听闻沂水那边豆花味道极好,可惜一直没时间去尝尝,郭大夫可有推荐的老店?” “沂水豆花好啊,滑嫩香甜,我已经很久没回去了,不过大人要说老店的话,还得数那杨柳河畔的孙记做的好,就是不知道这么多年还在不在!” 管事的面上多了抹笑容,“我记下了,等有机会定去品尝。” “是!” 一番话多有试探,曲蓁应答如流,没有丝毫破绽,直到见他卸下了眼中的防备才悄然松了口气。 老掌柜说过,他这身份经得起查,不会有任何问题,让她尽管放心。 有这句话在,哪怕明知冒头会引起怀疑和注意,她也顾不得许多。 他们说话的功夫,卢大夫也搁下了笔,将方子都递给了小童。 “卢大夫!” “大人!” 他走过来,几人颔首见礼,礼毕,卢大夫若有所思的盯着曲蓁,疑道:“这位仁兄在何处高就,以往怎么未曾听过?” 说起这个,管事的忍俊不禁,捂住轻咳以掩饰笑意。 曲蓁面不改色,“珠宝馆!” “珠……” 卢大夫险些被自己口水呛道:“这名字还真是别致!” “卢大夫听过?” 她顺势问道。 “嗯……略有耳闻。” 卢大夫笑着打量她片刻,道:“都说城中有家十分出名的医馆叫珠宝馆,没想到藏着郭兄这样的高手,倘若换个名字的话,定是另一番景象。” 珠宝馆这三个字听着就充满了铜臭。 哪个正经医馆会取这样的名字? 怪不得门可罗雀,谁敢把自己的性命交给这样的人手中?看笑话归看笑话,可这次他们都看走眼了! 这是个有真材实料的! “多谢卢兄提点,回去我再想想吧!” 曲蓁听那称呼知道对方有意亲近,也很识趣的改了口,瞬间拉近了两人关系,而对于与自己祖父一般年纪的老者称兄道弟,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这些不自在很快散去。 “两位跟我来吧!” 小童将结果呈上来,管事的看过之后,对他们笑眯眯的说道:“两位跟我来吧。” “结果如何?” 卢大夫问。 曲蓁也看向他。 管事双手交叠搁在腹部,笑得十分得体,“此次药方共三十一剂,两位都写对了,不愧是回春圣手。” “是嘛?” 对于这个结果,卢大夫陷入了沉思,看了眼身旁的人,心中微沉,结果是一样,可过程呢? 他没忘记,眼前这人可比他早太多就递了方子…… 这样算来,还是对方技高一筹! 第969章 关押的位置! “至此,两位算是通过了考验,接下来会有人带你们前去看诊,这一路所听所见都烂在肚子里,不得外泄,否则……” 管事面上笑意更甚,凑近他们,语气轻的叫人毛骨悚然。 “一家老小的性命保不保得住,就不好说了!“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曲蓁恐惧万分的垂下头,连连作揖,“大人放心,小老儿绝对死也不会再提起!” 卢大夫没有立即答应。 他有些犹豫是不是做错了决定,不该来淌这趟浑水,身为医者,替病人保守秘密是最基本的原则,宅门之中有秘密不愿为外人窥见也能理解,可谨慎甚至是严苛到这种份儿上,着实少见。 他年事已高,是想在最后留下些声名,却不想将自己和家人都卷入无端的麻烦中。 “卢大夫还有顾虑?” 管事的见他不应,轻笑着问道。 “敢问大人,我们看诊之后,能否平安离开?” 这是卢大夫最担心的。 相比活人,死人才最能保守秘密,不是吗? 管事的愣了下,旋即明白了他的担忧,肃然道:“只要两位能守口如瓶,做完该做的事,就能平安回去。” 那么多人看着他们进了城主府,总不能无端消失! 上面只是想找人救命罢了! “那好,请大人带路吧!” 卢大夫稍松了口气,很是客气的做了个请的手势,管事微微颔首,转身领着他们朝里走去。 不是去看诊,而是到了后院。 “把它喝了!” 婢女端来两碗汤药递给他们。 两人抬手接过,曲蓁鼻尖轻嗅了下,几乎没什么迟疑的仰头饮尽,这干脆利落的架势不止震惊了还在研究成分的卢大夫,也让管事的饶有兴致的挑起了眉头。 “郭大夫不问问是什么?” “总不会是毒药,知道这点就足够了。” 曲蓁憨笑着说了句。 管事满意点头,“对,郭大夫能这样想最好,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各尽其事,各取所需。” 她敬畏的揖手以示受教,再没有多说。 实际上要不是清楚这是什么东西,她也不会喝下去,粗劣的迷魂汤罢了,对她来说,起不了什么作用! 卢大夫还在犹豫,听了这番话,咬咬牙一口灌了下去。 将空碗递给旁边的婢女,取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让诸位笑话了,这人越老啊,就越胆小。” 管事笑而不语。 再招手,有人送来两条墨黑的粗布条,绕到他们身后,替他们戴上。 随后他们就被带上了马车。 车轮吱吱呀呀的动了,卢大夫双手紧攥着坐在角落,似是为了缓解紧张,轻咳了声,找起话题来。 “郭兄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的,怎么这次选择出面了?” “说来惭愧,都是生活所迫。” 曲蓁很是自然的接过话茬,“那医馆是我家中的命根子,传到这一代,总不能败在我手里。” “郭兄该好好考虑下换个牌子,再搬个热闹些的街巷,那位置太偏僻难找了。” “我正有这个打算,那卢兄呢?为什么来这儿?” 车轮滚过长街,安静的犹如死水。 阴森恐怖的氛围笼罩在周身,令人如坐针毡,曲蓁倒还好,控制表情与语调神态,做出惊慌却竭力抑制的神色。 卢大夫则是在安静中逐渐放大了恐惧。 唯有闲聊的声音才能让他稍稍安心。 没多久曲蓁就听到了他颤抖的声音,“郭兄为财,我却,却是不缺那些黄白之物。” “那是什么?” “名声。” 卢大夫气息粗重,说到这些不禁加快了语速,“我行医半载,无儿无女,几乎将这一生都奉献给了医馆,如今年事已高,就想再做件事得场风光,好让我能,荣归故里……” “郭兄,郭兄可觉得我俗不可耐?” 曲蓁沉默须臾,哑声道:“我为财,你为名,虽出发点不同,但若能救得他人性命,那就是福泽善举。” “大夫也是俗人,也有七情六欲。” 卢大夫突然就笑了,声音变得轻飘飘,“郭兄是难得通透聪慧之人,等离开此地,我定要与你,与你喝上一杯!” “这趟,没有白来!” “好!” 听着那喘息声逐渐低下去,“噗通”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曲蓁知道是药效发作了,也应声而倒。 少顷,马车停下。 帘子被人掀开,冷风顺着缝隙吹了进来,陌生的气息钻进了马车,有手指在她鼻下探着,她控制呼吸,使之绵长而平缓。 手很快撤开,又转去了旁边。 “好了,动手吧!” 话音落,外面传来阵嘈杂的声音,有人进了马车,将他们两人抬着,塞进了一个轿子里。 “走!” 轿子再次动了起来。 曲蓁幽幽睁眼,仔细感知着方向,不久后却发现他们是在绕着某个地方兜圈子,期间经过闹市,有唱戏的声音,有卖糖人的,随后轿子先上后下,伴随着流水和嬉戏的声音,像是在过桥。 她仔细在脑海中搜刮着关于城中的布局。 这条线路,是东出城主府,经长安街,过情人桥,戏楼,最终……停在了府衙! 不对! 还在走! 曲蓁并不担心身后的高手会跟丢,随着那方向越发清晰,她心里浮现了一个位置,面色变得有些诡异。 怪不得他们这次惊动对方后一直没能找到长公主的位置。 原来是放在了…… 大牢! 此地偏僻,寻常人也不会想到将自己手中的宝贝疙瘩安置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里。 正想着,感觉轿子停了下来。 曲蓁再度阖眼,等它落稳后,有人拿着个气味刺鼻的东西在她鼻尖晃了晃,不多时,身旁传来动静。 “这,这是哪里……” 卢大夫清醒了。 她动作笨拙的跟着翻坐起身,下意识的抬手去扶自己的额头,被一只伸过来的手按住,“蒙眼的布不要摘,跟着我们走!” “好!” 一路磕磕绊绊,为了逼真,曲蓁故意几次险些绊倒,狼狈异常。 领路那人只是冷漠的看了眼,不停催促。 他们一路深入,走到了最里层。 第970章 胎位不正! “摘了吧!” 一声令下,蒙眼的黑布被人掀开,牢中石壁上燃烧着的火把亮的有些刺目,曲蓁和卢大夫都奋力揉了揉眼,好半天才缓过来。 “非常时机,有所冒犯,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依旧是那个管事。 这样的客气宛如他们还是贵客,卢大夫早已见识过他那陡然变化的态度,不敢多言,只沉默的摇摇头。 曲蓁则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没有开口。 眼角的余光四下打量着。 这里没有窗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酸味,四面皆是墙壁,隐隐还能听到老鼠咯吱咯吱啃东西的声音。 熟悉的气味和布局。 果然是大牢! 他们竟然将姐姐安置在这种地方! 曲蓁怒从心起,袖中的手已经攥的直发抖,面上却不露分毫,谨慎的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病人在哪儿?” 他哑声问道。 管事的笑眯着眼,对着他们身后指了指,“喏,就在那儿,劳烦两位过去看看情况。” “请大人稍候。” 曲蓁和卢大夫同时转身。 就见身后的牢房十分宽敞,床上也不似旁人铺着杂草,而是叠了两层厚褥子,有个简陋的桌子和矮凳,上面搁着笔墨纸砚。 桌旁,坐着个女子。 看清楚的那一眼,曲蓁心酸的差点红了眼,眼前的女子穿着身粗布衣裙,肚子高高耸起,头发用根木簪子挽着,面黄肌瘦,像朵干枯得快要凋谢的花。 她提着笔一字一句的写着,全然不在意牢门被打开,放进了两个陌生人。 她脊背依旧挺拔,却瘦的只剩下皮包骨。 她眼角眉梢没了笑意,满是麻木与苍凉。 她是大盛最尊贵的长公主,锦衣玉食,生来没受过半点苦,如今却沦为阶下囚,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她怀身大肚,独处敌营数月! 她一身傲骨消磨殆尽,留下的,犹如行尸走肉的皮囊。 姐姐…… 曲蓁指节都快要捏碎,还记得初入汴京时,她来府中探病,端庄典雅,笑眼盈盈,“好标致的姑娘。” “你这臭小子可不许欺负她。” “我们蓁儿真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怎么受伤了,那臭小子没好好照顾你?蓁儿,快过来坐!” “蓁儿,蓁儿……” “蓁儿!” “别怕,姐姐给你撑腰!” 种种画面浮现在脑海中,分明清晰却有种历经沧海桑田的不真实感,思绪再度被拽回现实,就听卢大夫道:“郭兄,你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切脉啊!” 曲蓁陡然清醒,掩去心底的怒意,怯道:“就来,没想到要看诊的是个孕妇。” 他俩靠近后,卢大夫心有余悸的往管事那边瞥了眼,附和道:“谁说不是呢,孕妇呆在这种地方,阴暗潮湿,哪里受得了?” “先看吧!” 卢大夫上前,张嘴不知道唤什么,想了下低道:“夫人,请伸手。” 长公主搁下笔,很配合的任由他动作。 须臾,他后退两步,面色有些沉重,以眼神示意曲蓁去看。 曲蓁接过他的位置在长公主面前坐下,“夫人别紧张,放轻松。” 她们离得如此近,时隔数月,终于见面。 先前心中那些惶恐不安在这一刻缓缓消散,她按耐住心中汹涌的情绪,仔细诊脉,眉头不自觉地锁起。 “大夫,怎么样?” 长公主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目光殷切。 曲蓁正想说话,那管事的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也问道:“结果如何?” 思忖片刻,她毫不遮掩的答道:“不太好!” “忧思成疾,伤及腹中胎儿,且,胎位不正,若不想办法正胎位的话,分娩之际必定会难产血崩,一尸两命。” 这个答案管事早已知晓,“卢大夫呢?” “老朽的诊断和郭兄一样,这位夫人,情况很糟糕。” “可有治疗的法子?” 管事问。 卢大夫愣了下,“正胎位的话要行针,但老朽于产妇相关的病症并不擅长,胎位偏离太大,老朽只能说尽力而为。” “郭大夫?” 曲蓁被他点名,会意答道:“行针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卢大夫又趁机说道:“除了胎位不正外,产妇的心情也很重要,这地方,这地方得换一个,换个光照充足,视野比较开阔的地方……” “心情?” 管事微微蹙眉,看了眼长公主,眼神不善,心情这种东西谁说得准,难不成要他们费尽心思去讨一个阶下囚的欢心? 哪儿来那么多闲工夫! 卢大夫对他的不耐烦没有察觉,附和道:“对就是心情,情绪会影响到胎儿,这位夫人时常腹部绞痛,隐有见血,这个原因很大!” 管事来回打量着他们三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半响后,转身就走。 “你们跟我来!” 曲蓁略迟疑后,抬脚欲走,一直安静的长公主突然喝道:“别忘了本宫说过的话!” 管事脚步戛然而止,回头挑眉看她,“殿下说过什么?” 长公主见他故作不知,攥紧拳头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你们要是敢动我腹中孩子,本宫就一头撞死在牢里,这代价,想必你承担不起!” “殿下说笑了,属下怎么敢生出这种心思,不过是要与大夫商议如何用药罢了。” “是吗?” 长公主冷笑,越过卢大夫两人,直面管事,“本宫警告你,不论什么原因,只要我孩子没了,本宫也不会独活。” 管事面色微变,“殿下刚才也听到了,胎位不正,情况很危险,这种状况下,很难保住母子二人。” “那就要你去想办法了。” 长公主铁青着脸色,重复道:“我只要保住我的孩子。” “殿下!” 管事不由得加重了语气,“这两位已经是整个州府最厉害的大夫,他们要是没有办法,那只能说明这孩子同殿下无……” 无缘两个字还没说出口。 触及到长公主突然有些疯狂和凌厉的目光,管事识趣的把最后那个字咽了下去,他忍了忍,看向曲蓁两人,“都听到了吗?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把孩子保住,直到他安全降生!” 说罢,他怒起拂袖而去! 第971章 姐姐,是我! 他一走,长公主浑身瘫软,几乎站立不住,抓着栏杆才勉强支撑着身子,卢大夫有些愣神,看向曲蓁,“郭兄,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我们也在这鬼地方呆一段时间?” 沉闷压抑,阴冷潮湿,这哪里是人能住的地方? 卢大夫心底异常难受,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如你所见。” 曲蓁哑声说了句,上前搀扶着长公主,“夫人,你没事吧?” 长公主正松了口气,乍然被人碰触,骇的浑身一个哆嗦,一把将她撂开,整个人都背靠在栅栏上,那坚硬冰冷的柱子抵着她的骨头,磕的生疼。 她忍不住变了脸色。 曲蓁看她防备的模样,微微后退两步,让出些安全距离来,“别怕,我不过去就是。” 长公主闻言,果然平静了些。 好一会才站直身子,坐回了矮凳上,她挺着大肚子动作十分笨拙,做完这些已经是大汗淋漓。 卢大夫在旁焦急的打转儿,“这,这也没说要呆在这种地方啊,要等到孩子出生,少说还得十来天,我这把老骨头怎么撑得住?” “是我拖累两位了。” 长公主缓过神,轻声致歉。 她这么说卢大夫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一个女子,身怀六甲被人困在这种地方都没有叫苦,还反过来要安慰他! “夫人言重了,你就安心养着吧,我和郭兄既然来了,定会竭尽所能为您保住孩子的性命。” “多谢!” “能否借笔墨纸砚一用?此行我带的药材不多,剩下的那些还要他们送进来。” 长公主点点头,卢大夫起身,望着曲蓁道:“我先写好所需药材,待会郭兄再看一遍,有需要补充的我们再斟酌。” “好,辛苦卢兄了。” 曲蓁点点头,她正想得个空隙同姐姐说话。 卢大夫去写方子,外面的守卫又隔得较远,曲蓁背转身子直面长公主,“夫人,这里凉,我送你去那边歇着吧。” “我不……” 长公主刚想拒绝,曲蓁就微微摇了摇头,无声的比了个口型,“姐姐“! 姐姐? 面前苍老而陌生的脸,过年半百! 但说着与他外表截然不同的字眼!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会这么叫她。 一个是小笙,她听说他刚登基,定然无法抽身出现在这儿,另一个就是…… 蓁儿! 长公主瞳孔骤缩,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还以为是她眼花了,直到曲蓁指了指不远处的床榻,低声道:“还是过去坐吧!” “额,好……” 拒绝的话哽在喉间,一股酸涩感瞬间充斥着眼眶,突如其来的震惊和欢喜几乎将她冲击的缓不过神来,长公主强忍着高兴,不敢让旁人发现半点异样。 坐在床榻上,曲蓁取来矮凳,与她面对而坐。 询问身体状况之余,总会低低的穿插些其他的。 “蓁儿,是你吗?” 长公主搁在膝上的手不住的颤抖,想去抓着她又怕别人发现,竭力克制着汹涌而来的渴望。 曲蓁点头,传音道:“是我!” 简短的两个字掀起了惊涛骇浪,水雾瞬间涌上眼眶,长公主手足无措,紧紧揪着裙摆,深吸好几口气才咽下想哭的冲动。 在被囚禁的这段日子里,外界的消息总会从别人口中听到。 “新皇登基,迎娶帝后。” “南疆大军压境!” “安阳府战败,割让了三个城池!” 或者是,“那些不要命的又来送死,这都第几波了还不死心,真以为我们是摆设?” 外界一直在试图救她,死了许多人。 阿笙顾虑她的安危,节节败退,导致怨声四起,这些她都知道,她想过直接了断,断了所有人的念想。 不用有人因她伤亡,也不用再为她忧心。 可她不舍得! 不舍得阿笙刚刚成家她还没来得及眼前见过,不舍得留下他自怨自艾,不舍得京城里那些熟悉的人,不舍得带走腹中的孩儿让元家断子绝孙! 那是她愿意拿自己性命去保护的孩子啊! 是她和夫君唯一的骨血! 她盼了那么多年,想了那么多年,吃了多少苦,哭了多少次,险而又险的才得来的心肝肉! 这些人只想拿她来要挟阿笙,来谋权篡位,才不在乎她的孩子如何,在那腹痛如刀绞,身下血涟涟的时候,她多想有人能来救救她,救救她的孩子。 那时候她时常会想起蓁儿。 想要是蓁儿在就好了,一定会保住这孩子。 如今梦想成真,本该在汴京城安享富贵的人,居然以另一个陌生的面貌出现在了她面前,如神迹降临般! “我,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蓁儿,蓁儿,汴京怎么样?阿笙还好吗?还有,还有驸马他……” 情急之下有些语无伦次,好在长公主理智尚存,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听得清楚。 “汴京一切都好,阿笙很惦记你,让我救你离开。” 曲蓁刻意的避开了最后一个问题。 但长公主怎么能容许她回避? “驸马呢?” 她声音颤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曲蓁微微闭眼,眼底一片哀色,只轻声道:“姐夫离开的时候,很挂心你和孩子……” “轰!” 早已知晓的答案从她口中说出,长公主还是难以克制的晃了晃身子,眼泪肆虐而落,几乎泣不成声。 但她不能哭,不能叫任何人察觉到异样。 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手不敢出声。 她早知道的,在元稹选择独自留下面对那一切的时候,死亡是他唯一的结局! 当真相被撕开血淋淋的放在她眼前,不论过了多久,依旧痛心疾首,撕心裂肺! 元稹,元稹…… 他们是少年夫妻,青梅竹马,他们是神仙眷侣,人人艳羡。 他温柔他体贴,他数年如一日的宠着她,不曾有过半分胁迫和冷脸,他们好容易有了孩子,他们离幸福美满的生活就差一步! 就只差一步! 曲蓁怜惜的看着她,无声的陪伴着,姐姐憋了太久,心底积压了太多的事,需要发泄! 哭出来就好了! 哭过了,还要好好活下去! 第972章 换个环境! 卢大夫对于牢中另一侧发生的一切全无感觉,正伏案奋笔疾书,写罢起身,对曲蓁唤道:“郭兄,你赶紧来看看有没有问题!” “这就来!“ 曲蓁头也不回的应了声。 长公主急忙擦干面上的泪珠,借着她的遮挡理了理仪容,正襟危坐,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道:“去吧!” “姐姐别怕,一切有我!” 她给了个宽慰的眼神,整理好情绪,转而去与卢大夫讨论所需的药材,又在上面添了几味药。 “差不多就这些,再有缺漏让他们补足就好。” “行!” 将单子交给外面的守卫,许是上面早有吩咐,他们拿了单子没多话,转身就命人去置办了。 曲蓁和卢大夫也随之安顿下来,住处就在长公主旁边不远处的牢房里,换上崭新的被褥和桌椅后,狱卒就要离开。 曲蓁将人唤住,“官差大人,产妇身体虚弱畏寒,这地牢阴暗潮湿她受不住,能否替夫人换个向阳的位置,再拿些新的物件来?” 狱卒有些不耐,“这也是你一个大夫能管得?做好自己的事就行,其他的别多话,免得引火烧身!” 她心底微沉,语气不自觉掺杂了些许冷意。 “寒气入体会让她身子更虚弱,无论用多少药都是徒劳,你们主子几既然大费周章将大夫请来,总不是让我们装聋作哑的吧?” 狱卒脸色略寒,瞪了他一眼,啐道:“真是麻烦!” 他没再辩驳,想了想还是做出了退让,指着一个守卫道:“你,去收拾个朝南的牢房出来,按他说的办!” “遵命!” 那人领命离开。 狱卒冷哼,“这下可以了?” 曲蓁点头,语调平和似是商量,却有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小老儿同卢大夫商议过,行针用药不足以弥补产妇身体的亏空,饮食方面也要多注意,稍晚些我写个药膳的单子,劳烦差大人交给厨房,一日三餐按照上面准备即可。” “你真当她是来做祖宗的?” 狱卒额上青筋暴起,要不看他是个病恹恹的老头子,这么多事儿早就被一脚踹过去了,强忍着怒意道:“厨房哪儿有那么多功夫做药膳,不行!” “先前来了那么多大夫都没你事儿多,怎的,你不像是治病,倒像是来替她鸣不平的!” 他嗓门洪亮,雷霆般的吼声回荡在牢中,顿时引起了卢大夫和长公主的注意,他们纷纷靠近栅栏,手抓着柱子往这边看。 数道异样的打量落在曲蓁身上,她毫不在意,只是平静的面对着狱卒。 “差爷这话小老儿不敢领受,我与那位夫人非亲非故,但尽医者本分罢了,毕竟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上面怪罪下来,你我都难逃罪责,您说呢?” 他态度恭敬虔诚,让人挑不出毛病。 狱卒冷眼审视了许久,“你是在威胁我?” “草民不敢。” 曲蓁想了想,上前两步,在他耳边低语道:“差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看守本就是个苦差事,吃力还不讨好,那夫人是个倔性子,真要是一头撞死,上面怪罪下来总要找麻烦,草民要救治不得当自是死罪,可因着这些小事将差爷卷入其中,那不划算啊!” “这么说你还是替我着想了?” 狱卒态度略和缓了些。 曲蓁笑得有些谄媚,“草民在这牢中还得呆些日子,总得仰仗差爷过活不是?你我齐心协力渡过眼下这难关,飞黄腾达还不是指日可待?” 仔细一想是这么个道理! 狱卒心底最后那点不满也烟消云散,有些欣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行了,我会看着安排的,要有什么好处,绝不会忘了你!” “多谢差爷!” 曲蓁后退一步,毕恭毕敬的对他一揖手,目送他离开。 狱卒刚走,卢大夫就三两步进了她的地盘,紧蹙着眉峰问道:“郭兄,药膳的事……” “是我自作主张,对不住了卢兄。” 曲蓁颔首致歉。 卢大夫摆手道,“无妨,这本就是对于治疗有益的事儿,你独自挑头承担了那些怒火和恶意,我又有什么好怪罪的?那些人瞧着凶神恶煞,不好招惹,以后若无必要,还是少和他们起冲突为好!” “知道了。” 狱卒办事效率很快,朝南的牢房收拾出来到长公主搬进去,用了不足半日的功夫,除必要的床褥之外,他还特意添置了花草和器具,瞧着总算有了些住人的模样。 由于曲蓁和卢大夫需要时刻关注长公主这边的动静,所以在一定区域内,他们的行动并不受限制。 可以自由出入。 “药熬好了。” 卢大夫端来汤药时,曲蓁刚刚收针,顺势接过递给长公主,“夫人,趁热喝吧。” “有劳两位。” 长公主也不在意苦不苦,用勺子搅拌稍凉了些,便眉头都不皱的一口饮尽,迟疑道:“孩子他……” “安心!” 曲蓁只说了两个字,她顿了顿没再说话,垂眸轻抚着腹部,露出恬淡的笑容,似是有些困了,微微阖上眼。 见状,曲蓁取过毯子盖在她身上,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眨眼间过了三日。 牢中盯得太紧,她始终没办法与外界联络,也不知到底情况如何,鬼剑前辈他们,又能不能找到这位置…… 心里如何牵挂都不能露于表面。 相比她心事沉沉,卢大夫则每日都一心扑在长公主的病情上,观察着腹中孩儿的情况,肩上突然多了只手,“郭兄,分娩的日子就快了,胎位还没有正过来,这可怎么办是好?” 曲蓁乍然回神,轻声道:“如今夫人身子的亏空已经补上了许多,起码为生产多了份保障,胎位实在正不过来,到时候就必须助产了!” 实际上这是她故意留了一手。 怕就怕胎位恢复正常,那些人顺势将一切交给稳婆,直接将她排除在外,这是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她必须亲眼见到孩子出生并带她们离开此地,分娩时趁乱抽身,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第973章 他怎么来了? 正思索着,一贯安静的大牢内似乎从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自长公主搬来此地后,他们就将原本官衙在这位置的囚犯尽数转移,留下一排排空置的牢房。 因此这些声响尤为刺耳。 曲蓁和卢大夫都有些意外的循声望去,“怎么回事?” “你们别走动,我出去看看!” 狱卒大喝一声,快步离去。 “别管他们,针!” 收回视线,曲蓁继续捻针,卢大夫熟练的取了递给她,分神关注着外面的动静,原以为能很快就平息下来,未曾想那动静越来越近,随着“噗通”一声响,几道人影如皮球般砸在地上,正撞烂了长公主牢房的门。 “王爷,王爷您息怒啊,有话好好说!” “大牢里怎么能私自动手呢,这要是被府尹大人知晓了,那小的们可担不起罪责啊!” “哎呦!” “爷爷爷,您慢些走,人就在那儿,跑不了!您放心,一切都照顾的妥妥当当,小的们是丝毫都不敢怠慢……” 人随声至,声音嘈杂至极,乱糟糟的犹如菜市,很快就进了他们这间牢房。 最后一根针捻入,曲蓁刚要回身,就听身后传来道暴怒冷喝,“这就是你们说的很好?” 这声音…… 她手忍不住轻颤了下,好在背对着众人,没被察觉,轻轻阖眸掩去眼底的异色,再睁眼,一片清明。 “别愣着着了,赶紧退开!” 曲蓁被眼疾手快的卢大夫一把拽着往旁边让了两步,他恭敬的弓着身,低眉顺眼,作鹌鹑状。 “王爷,您瞧,这,这该有的都有,还是特意布置过的,上面还命管事请了大夫,实在是尽心尽力照看着的啊!” 鼻青脸肿的几个狱卒跟了进来,对着暴怒的男子连连讨饶。 来人一身墨红色长袍,玉冠高束,剑眉星目,宽肩窄腰,那绣着大朵烈艳至极的火红凤凰花在他周身肆虐的暴戾下显得更为诱人。 他,正是晏峥! 本该远在绥化府边城,主持战事的晏峥! “尽心尽力都照看成这样,倘若你们不尽心,那本王来看到的,怕是一尸两命!” 晏峥怒极,一把揪起说话之人的衣领,“我不管你家主子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做出这种决定,但我说过,长公主必须毫发无伤的诞下孩儿!” “谁敢搞鬼,死!” 他话音落,手一把移到那狱卒的脖颈上,正欲了结,周围人吓得瑟瑟发抖,噤若寒蝉,却突然有人颤声道:“大,大人,这位夫人身怀六甲,见不得血光……” 晏峥手上动作猛地怔住。 抬眸望去,就见长公主面白如纸,紧咬下唇,一脸惊恐的望着他,那副模样如见厉鬼,似是他稍有动作,就会骇的她心魂俱灭。 那力道不自觉地松开。 狱卒没了钳制跌坐在地上掐着嗓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晏峥冷瞥了眼四周乱糟糟的人,冷喝道:“滚!都滚出去!” 他一声令下,狱卒无不掉头就跑。 见识过那残暴的手段,谁还敢撩他的虎须? 死里逃生的狱卒临走前略有感激的看了眼曲蓁,曲蓁低埋着脑袋全作不知,实际上如此冒头非她本愿,实在是姐姐情绪受不得激,尤其是在经历过那些惨烈的场面之后,她意外发现姐姐对于鲜血和死亡有种超乎常人的反应。 临盆在即,她不敢冒这个险,只能出声打断! “那草民,草民也告退!” 卢大夫骇得不轻,战战兢兢得准备离开,曲蓁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侧,眼角余光瞥了眼长公主,见她微微点头,也就放下心来。 就方才的状况看,晏峥似乎并无敌意。 “去吧!” 晏峥语气无波无澜的说道。 卢大夫蒙头就走,曲蓁也准备离开,熟料还没动作,就听他道:“你留下!” 曲蓁无奈止步。 她戴着人皮面具,伪装十分精湛,倒不是怕晏峥认出来,而是同过往的熟人交涉太深,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偏偏,她又不能拒绝。 卢大夫已经出了牢房,听了这声,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曲蓁,给了她一个在自求多福的眼神,快步离开。 牢房内,只剩下曲蓁,晏峥和长公主三人。 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晏峥缓缓开口,“你就是给殿下看诊的大夫?抬起头来!” 曲蓁无奈,依他所言站直身子,眼神依旧惶恐不安,瑟瑟道:“草民郭平,受城主府所托,来照料这位夫人的身子。” 长公主面色微变,她没想到晏峥会突然杀来,更没想到即便已经伪装到如此程度,他还是注意到了蓁儿。 下意识的揪紧裙摆,故作镇定的呵斥道:“行了,瞧你那说话畏畏缩缩的样子,下去吧!” “遵命!” 曲蓁正求之不得,得了吩咐,不给晏峥拒绝的机会,快步从他身侧走过,直到黏在背上的视线彻底消失,转过长廊,她才背靠着墙壁缓缓吐了口气。 他怎么会在这儿? 不是说两军正在交战吗?主帅也能临阵抽身? 那战事如何了?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海中徘徊,使得她脑子有瞬间的混沌,她来不及思索答案,只关心他的去留。 若是晏峥在这儿,动起手来难免束手束脚…… 当日汴京分别时他们就说“再也不见”,虽说彼此心知肚明这是不可能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快就以敌人的方式站在了彼此的对立面。 这场仗,不得不打! 晏峥……哎! 看不见背影,晏峥缓缓收回视线,对着长公主微微揖手,“殿下近来可好?” 长公主眼神复杂的打量着他,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晏家跟着容越叛离大盛,在北境自立为王,眼前这个少年再不是她记忆中那桀骜不驯,潇洒恣意的晏世子,而是北盛的摄政王! 她沦为人质,就连狱卒都欺她辱她,短短时间,受尽白眼,尝遍世间冷暖,却也唯独这个人,竟还以长公主之礼待她! 何其讽刺! “本宫已是阶下之囚,当不得摄政王这番大礼,你来,又是那人有什么吩咐?又想拿着本宫威胁谁?” 第974章 他变了! “摄政王”三个从她口中说出,充满了嘲讽和蔑视。 晏峥眸光微闪,没有在意她的敌意,只平静道:“此番我是专门为长公主而来,没有任何目的,殿下也不必如此防备。” “是吗?” 长公主冷笑不语。 “是!” 晏峥声音坚定,答得毫不犹豫,“有我在,任何人都伤不了殿下及腹中的孩子,您安心待产,其他的我会处置。” 他似乎并不打算要说服她。 说完这番话就要走! 刚到牢房外,长公主突然出声问道,“为什么这么做,容越要是知道了,你和晏家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晏峥面上冷意散了些,背对着她静静站着,须臾轻道:“我只是照顾好殿下以确保手中王牌无虞,陛下不会怪罪。” “至于为什么……” 他话音渐渐淡了些,缥缈似云,好半响都没有说话,轻叹了声,直接离开…… 很快一则消息在大牢中传开。 摄政王晏峥在牢中住了下来! “你说什么?” 有人不敢置信的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就是你听得那样,说是连军报那些都搬来大牢处理了,美其名曰是防止刺客趁乱而入,实际上谁不清楚,就是来给长公主撑腰的!”、 “他这又是何必?那个女人说来有个长公主的身份,实际上就是阶下之囚,他圣眷正浓,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重兵的摄政王,何苦纡尊降贵做到这份上?” “谁知道呢?那位爷从边城赶来要见长公主,一听人在大牢里,连口水都没喝就匆匆过来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看得出来长公主对他很重要!” 大牢内处处都在议论,几人头攒在一起,说的不亦乐乎。 “没道理啊,就算以前,晏家和长公主府都没什么交情!” “你们听说过没,咱们这位摄政王可是个风流种子,要非说有什么交情,那恐怕和这桩桃色艳闻脱不了干系!” 一人神秘兮兮的捂嘴笑。 其他众人纷纷来了兴致,“有什么趣事儿,快说!” “就是啊,别卖关子了!” 说话那人吊足了胃口,才摇头晃脑的说道:“就是那个有“玉面芙蓉胭脂色,铁手无情鬼判官”之称的青镜司主司曲蓁,后来的南盛新后,你们知道她吧?” 大盛内部分裂,两方划江对峙。 为了利于区分他们都是根据方位不同,称澜沧江以南为南盛,以北为北盛,如今说的,就是那曾经的宸王,后来的少年皇帝,容瑾笙! 而曲蓁,正是他的帝后。 “知道知道,青镜主司的名号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家喻户晓,谁人不知?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女子为官,问案断狱,堪称当世奇闻,大家口口相传,说的自然是这些比较多,但在她为官之前就已经很是出名,不仅是因为那一手查案和看病的好本事,还有就是她徘徊于宸王和晏世子之间,三人情感纠葛的旷世大戏!’ “还有这种事儿?快说说!” “话说这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啊,真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说重点!” 一巴掌拍在那人脑门上,众人急不可耐。 那人见状也收了慢吞吞的想法,加快了语速,“是这样的,当初宸王殿下南下养伤,回京时身边就带着这位曲姑娘,彼时她还是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大夫,与宸王同乘一车,回城之日,太子携百官于城门外相迎,正逢晏世子打猎而归,强行撩开了车帘……” 那宛如说书般的声音抑扬顿挫,轻重得宜。 时而激越慷慨,时而婉转低吟,将那些已经快要消失的故事如画卷般缓缓在众人面前铺开,四周一片寂静,唯有众人的呼吸声随着那语调辗转而时刻变化。 “曲家送尸案,大理寺主审,南衙协助,宸王寸步不离,晏世子如影随形……” “皇家围猎,晏世子夺得魁首,陛下欲赐婚于二人,曲蓁当场拒绝,世子非但没有动怒,还表明心迹,警告谁都不许伤那女子分毫…… “后来北戎来使,暴毙于汴京城外……” “宸王与咱们陛下翻脸,闹出了勤政殿之变,世子被扣下,不久后又放了回来,随后曲蓁与那新帝成婚,听说啊咱们摄政王肝肠寸断,卧病数月不曾露面,再出现时,整个人消瘦了一整圈,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 琐碎的话音经久不散。 其他人时而高兴的附和,时而唏嘘,曲蓁就站在长廊的转角处静静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动作,没有情绪。 手中的汤药已经凉了。 她浑然不觉,思绪沉浸在那些过往中,眸光忽明忽暗,分明是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此刻却有种隔世之感。 陌生的像是在听旁人的故事! “听够了吗?” 身后突然传来道声音,是晏峥! 曲蓁如临大敌,霎时清醒过来,顾不得思考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在后面站了多久,转身就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王,王爷,王爷恕罪……” 晏峥微微蹙眉,“你何罪之有?” “草民不该听这些无稽之谈,不该好奇心过重,不该……” 她话音又急又抖,显得有些语无伦次,身子剧烈的颤抖着,叫旁人看见,定会担心他这把年纪会不会突然猝死。 “不是无稽之谈!” 晏峥打断他的话,眸光凝定,俯瞰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是真的!” “啊,这……” 曲蓁不知该如何接话。 眼前这男子是她熟悉的样貌,性情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她无法猜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就如同她想不明白为何他会帮衬姐姐…… 看出了他的窘迫不安,晏峥眉峰拧成一团,“起来说话,先前跟本王叫板的勇气去哪儿了?” “草民不敢!” “叫你起你就起来,怎么?还要本王亲自扶你?” 那神色越发暴戾易怒,曲蓁心底叹了口气,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低埋着脑袋不说话,晏峥面上怒容敛了几分,侧耳听那边的闲话还在继续,低声问道:“既然知道不该听,为什么不走?” “……” 曲蓁沉默。 晏峥盯着他突然瞧了会,像是失去了兴致没再难为他,反倒是静静站着,如她之前那般听着那些故事。 她有些诧异,暗暗觉得奇怪,晏峥不是向来最讨厌别人议论吗? 怎么如今…… 念落,就听男子悠悠的声音传来,似是叹气,又似乎自嘲:“原来我们的姓名,也只有以这样的方式才能被放在一起……” 曲蓁,霎时怔住! 第975章 疗伤 男子背影颀长,坚挺如松,那艳烈的火红如烧云般应是极致张扬的,穿在他身上,衬着那话音,那语调,那神色,却无端的让人觉得心酸和落寞。 曲蓁一时心绪繁杂,不知是何滋味。 “你们还楞在那儿干什么?赶紧去办差了,小心被上面知道了扒了你们的皮!” 怒喝声传来,众狱卒轰然散开。 晏峥眸光明灭,驻足许久,突然捂着嘴轻咳起来,手垂落的刹那,鲜血自嘴角溢出。 他不甚在意的掏出帕子擦去,随手将沾了血的帕子丢进了一旁的火盆儿里,看着它燃烧殆尽才阖眼。 “王爷受伤了?” 曲蓁自认没办法心冷到视若无睹,垂眸哑声道:“可否让小老儿看看?这咳血的病症可大可小,拖不得!” 晏峥准备离开的脚收了回来,扭头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似笑非笑:“先前不是很怕本王吗?怎么又敢同本王说话了?” “王爷威势逼人,草民惶恐。” 她尽量使自己的语调自然而充满着颤意,不露出丝毫破绽。 成功的扮演着口说所说的那惶恐不安的模样。 晏峥打量着他,一个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佝偻着腰背,面上沟壑纵横,如树皮般又老又枯,眼神浑浊而迟钝。 一挥袖就能捏死的蝼蚁却敢在他盛怒之时出言规劝。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掠过那熟悉的青影,坚韧如竹,不畏权势,她党当初也是那般以无所畏惧的模样撞进了他心里。 就这一丝半点的相似,令他暴怒的情绪诡异的平静下来。 他观察着,期盼着,审视着,想要从这人身上找到丝毫伪装的痕迹,想要扒掉那层外皮,窥一窥里面藏着的是否是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可惜不是! “本王受伤是军中的绝密,你可知道掺和其中会有什么下场?” 他语气冷漠如玄冰。 曲蓁身子更低,颤声道:“王爷恕罪,草民不敢窥探军机……” 颤巍巍的身子抖得如同冷风中挂在树梢上的麻袋,无不彰显着他的恐惧和敬畏,晏峥已经算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边的人都变成了这番模样。 高处不胜寒! 祖父说的对,这条路,真的好难! 沉吟良久,晏峥长叹口气,“罢了,跟本王过来。” 他说着转身就走。 曲蓁连忙应声,跟了上去。 来到晏峥临时收拾出来的住处,他跨步坐在榻上,一手支着膝盖,一手搭在小桌上,示意他速度快些。 曲蓁连忙上前。 越诊越是心惊,脉象虚浮,时隐时现,气血两亏…… “王爷请宽衣!” 她道。 晏峥俊眉微挑,有些奇怪,“宽衣做什么?” “查看伤势,小老儿要是没断错的话,王爷身上还有旧疾,伤口没有妥善处理,有感染之症。” “真是麻烦!” 都已经做到了这份上,晏峥索性就没有再拖延,干脆利落的将上半身的衣衫除去,露出精壮的身子。 “动作快些,冷得很!” “遵命!” 曲蓁纵然早有准备,在看到这身满是伤痕,几乎没一块好皮肉的身子,还是不由得愣住。 “怎么,吓住了?”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晏峥不由得暗叹:他肯定是疯了才觉得这人有她的风范,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经不住惊吓! “你要是不行,就取些药来,本王自己动手!” 曲蓁没说话,取来自己的药箱,从中拿出个小号的薄刃消过毒,攥在手里,“这些腐肉要剃掉,会有些疼,还是先让人熬些麻沸汤来?” “不必,你尽管动手就是。” 他晏峥怎么可能容忍在别人的地盘上意识全无,受人摆弄! 清醒着就好,疼着就好。 会疼起码证明他还好好的活着。 曲蓁也知道他的性子,听到这个答案不觉奇怪,径直开始动手,他前胸后背都是伤,背部的鞭伤纵横交错,皮肉翻飞,但早已结痂,已有增生的组织,看起来是旧伤。 想来就是裴司影口中说的那次事所受的罚! 但最严重的是胸前的箭伤! 就在心脏旁约莫一指宽的位置,穿胸而过,深可见骨…… 随着他胸膛的每次起伏,都有鲜血汩汩流出。 曲蓁动作利索的剔除边缘腐肉和被融化的药粉,专心处置着伤口,谁知沉默良久的晏峥突然说道:“你拿刀的姿势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她手上动作微滞,随即很快掩去这异样。 “王爷的朋友定是身份尊贵的大人物,草民一介贱民,不敢高攀。” 晏峥俊脸微沉,心中无端生出些许烦躁来,“你还是闭嘴吧!” 难得想要说话的心思在他这一句句的恭维中如被冷水浇灭,霎时冷淡。 曲蓁眼角余光瞥见他气恼又落寞的模样,有些不忍,寻了个话题问道:“王爷身份尊贵,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话中的好奇把握的很有分寸,既不迫切的令人反感,又恰到好处的表明了自己的疑问。 晏峥沉默片刻,还是冷淡答道:“上了战场就没有王爷,只有将士,刀剑无眼,身份再尊贵也没用。” 他也后来才知道。 原来战场是那个样子,长百上千的血肉之躯在箭雨和乱刀之下,眨眼就被倾覆,鼓声震天,血光几乎比晚霞还要浓烈,能染红大半的天! 鲜血溅在脸上,温热而黏稠。 任凭武功再高,落于千军万马中,也只有等死的下场!这个教训,是他用身边亲卫数十条人命换来的! 他不敢熟睡,会有刺杀! 会有敌袭! 会有深夜攻城,会有层出不穷的算计和手段。 原来,大哥十多年就是这般熬过来的,而他就用大哥以命相搏换来的富贵和安稳,在汴京城中,肆意妄为的做着晏世子,斗鸡遛马,把酒高歌! 好在一切都不晚! 接下来的事,就让他来做吧,让他担起晏家的责任,把自由和未来还给大哥! “这伤,是我率部去烧毁粮草时留下的,那一仗,我亲卫死绝,中箭逃回,险些没熬过来!” 想起最艰难的那次,他笑得云淡风轻,曲蓁却在抬头间隙,瞧见了那藏于眼底,深深的悲哀! 第976章 约定! 她没有接话,仔细的处理着伤口,换药,裹上纱布。 直到最后离开时,晏峥都没再开口,只是静静的坐在那榻上,身上外衫随意披着,眸光凝定的望着某处,似是在出神。 回到长公主处。 卢大夫正在给她切脉,见曲蓁过来,忙道:“郭兄,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 长公主也关切的望来。 曲蓁将药碗已经重新加热,递了过去,解释道:“途中遇到有人闲话,听了两耳朵,不小心就给耽搁了。” “没被人发现吧?这官府的闲话可不好听!” 卢大夫心有余悸,只盼着能早点解决这件事,好回家养老,再不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了。 “没有,我很小心的。” 曲蓁心头微暖,对着两人安抚一笑,闻言,卢大夫再没有说什么,走回自己的‘房间’拿起医书仔细钻研,被捆在这儿的时间里,除了照看长公主也没其他事,他们已学会自己找乐子。 此处就剩下曲蓁与长公主两人。 “蓁儿,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了?” 长公主了解她,寻常的闲话是不会让她放在心上的。 曲蓁想了想也没必要瞒着,浅笑着随意道:“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中途遇上晏峥了。” 这话撩拨到了长公主脆弱敏感的神经,她豁然坐直身子,紧张道:“他认出你了?” “不是,就是询问些情况。” 听了这话长公主稍稍安心,轻拍了下胸口,“那就好,都到了这紧要关头,千万别再出什么差错了。” “姐姐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曲蓁轻声宽慰,好一会长公主才平静下来,望着她语重心长的说道:“蓁儿,姐姐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眼下晏家叛变已成不争的事实,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晏峥,敬而远之都是最好的结果。” “我知道。” 晏峥受那些鞭刑,就是因为放不下情分。 而她放晏峥离开,明知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还是全了这恩义。 他们早已言明,战场再见就是敌人,断不会再留手! 她只愿顶着郭平的身份能好好带着姐姐离开,与他还有这短暂的太平共存,其他的,都交给天意吧! 长公主看四下无人,怜惜的拍了拍她的手,那特意做的有些粗糙和干枯的手膈的她掌心疼,但心里更疼。 “是姐姐让你受委屈了。” 她原本不用这般藏头露尾,卑躬屈膝的。 曲蓁失笑,“这是我对姐姐的承诺,一定会办到。” 长公主笑得苦涩,“孩子出生是好事,可我又怕增添了他们手中的筹码,蓁儿,此处铸得犹如铜墙铁壁,我是逃不走了,可这孩子不能跟着我吃苦,你若有机会,帮我把他送出去就好……” “这孩子没出世已经没了父亲,难道姐姐又打算让他失去母亲?” 曲蓁面色肃然,正经道:“我们必须一道离开,谁都不能少!容瑾笙还在等我们回去!” “阿笙……” 长公主想起她亲手带大的弟弟,不由得泪湿双眼。 她不知道有多少可能,但有这番话在,心中总归是安定不少…… 是夜,四下安静。 所有人都已熟睡,曲蓁却紧靠着墙壁坐着,时刻关注长公主那边的情况,预产期已经到了,孩子还没有动静。 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正想着其过程随时可能产生的变故及应对的法子,突然“啪嗒”一声,有石子穿过上面窗户的缝隙朝她砸来。 曲蓁眼疾手快的一把捏住。 随即抬眸望去。 玄铁制成的栏杆上贴着一张放大的脸,白净秀气的面庞,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不是棠越是谁? 终于找来了! 曲蓁翻坐起身,踩着石头床趴在窗户上,与他面对面,“外面怎么样?” “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动手。” 棠越学着满意的强调说完,歪着脑袋打量她,有些嫌弃的说道:“好丑!” 曲蓁凝重的心情好了些,没理会他的评价,笑道:“别贫了,记住我接下来的话。” 话落,她收敛笑意,语气肃然。 “大牢内守备加上狱卒共三百人,三班倒,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班,中间有一炷香的空隙,大牢外有五百重甲兵,没有强弩。” “但这个监牢都是用极为坚固的岩石打造,自大门口到此处,须经过三个弯道,两扇闸门,最快也要两刻钟,算上拦住,想要从正门杀入再把人抢出去,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太高。” “所以,我们要换个法子。” 曲蓁让他等着,转身下了石床,走到桌边拿出笔墨,刷刷的写着些什么,很快落笔交到他手中。 “这是大牢的图纸,我们在最深处,背后就是一片湖泊,无人看守,只要炸开西南角那面墙壁,就可以走水路离开。” “这儿还有一个方子,你将它交给老谷主,他会知道怎么做!” 将所有东西塞到棠越手中,曲蓁叮嘱道:“记住,三日后的这个时辰动手!” “好!” 棠越认真将她的话一字不落的记下,认真的看着她,再次重复:“要平安,等我来!” 曲蓁微笑,“好!” 他露出个灿烂的笑脸,将东西塞在怀中,几个起跃消失在视野中,他这一露面,曲蓁心中落定七八分,她已打定主意,要是三日内还是没动静,她就设法为姐姐催产。 不能再拖下去! 和衣而卧,靠着墙壁,曲蓁疲倦的阖上眼,但始终都是前面状态,隔壁的每次翻身,甚至于每次呼吸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意识朦胧间。 她似乎又见到了那雪色的身影站在花树下,负手而立,一手撑着伞,侧着头回身朝着她笑,“蓁蓁……” 她正要伸手,那人影却突然消失。 空荡荡的感觉使得她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轻抚着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曲蓁微微蹙眉,这种梦,平白的让人心里有些烦躁。 不过这点异样很快就被她抛于脑后。 她要好好为姐姐调整身子,以应对三日后的大战! 第977章 准备就绪 珠宝馆内,乔振雄阖眸小憩,满意来回走动,血手半倚着门框,都在等人。 很快,一道身影越过高墙落在了院中,快步而来。 众人听到动静不由得浑身一震,纷纷朝他看去,“棠越,怎么样?见到她人了吗?” 曲蓁伪装成郭平被带走后,乔振雄一直尾随其后,中途识破了几次障眼法,又跟着七拐八弯,好容易才找到了最后的目标! 大牢! 地方他们是知道了,可人到底在哪个位置,该如何行动一无所知。 他们只好用尽手段一一打探,费了好几日的功夫终于确定了他们所在的位置,因那湖泊较为宽阔,寻常的轻功无法强渡。 所以只能让棠越去。 “喏,这是她给我的。” 棠越把东西塞给满意,然后又将曲蓁的话一字不落的复述出来,血手很是高兴的递了个糖葫芦过去,“乖孩子,做得好!” “还用你说?” 棠越嫌弃的哼哼,手上不客气的把糖葫芦拿过来,找了个地方蹲下慢慢啃,再不管他们。 “这是大牢内部的图,还标注了看守的位置和兵力部署。” 满意高兴的撑着图纸,“有这玩意就好办多了。” “那这个又是什么?” “木炭,硝石,硫磺……” 血手从他手中抢过方子,挠了挠头,“看着好像是做烟花用的,但是配方又不尽相同,主母的意思,是想要我们拿按照这个方子做出来的东西,去炸开大牢的墙壁?” “能行吗?” 满意表示怀疑。 这玩意儿怎么想都觉得不靠谱。 血手道:“不管了,事关长公主的安危,主母绝对不会含糊的,先按照这配方做出一些,找个地方试试!” “也只能这样了。” 几人各自揽了些差事去忙活,只有棠越还坐在那抱着糖葫芦啃得正起劲儿,对他来说,好像除了吃就没有什么事情能放在心上。 祭酒远远的瞥了眼,摇头笑着走远…… 一切在紧锣密鼓的部署中,牢内曲蓁修改了用药的方子,行针的频率都比以往要高些,其他人没有察觉,但这瞒不过同为大夫的卢旷达! 卢大夫拉着曲蓁寻了个偏僻的位置,第一次用十分凝重的神色看着他,“郭兄,你到底想做什么?” “如你所见!” 曲蓁语气平静。 那坦诚的态度让卢大夫准备好的话都哽在了喉间,一时有些语塞,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几味药用的太猛,会出事的!” “我有分寸。” “万一呢?万一她出了什么事儿,谁能承担得起这责任?” 卢大夫不赞同的看着她,“郭兄,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沉得住气的人,眼下的状况已经很好了,冒进不可取!” 曲蓁不说话,深深的凝望着他,看得卢大夫心底发虚,有些不自在的撇开视线,“你看我做什么?” “卢兄,我会担着的!” 她沉声道:“你……” “好了!” 卢大夫猛地打断她的话,背过身去,“你都这么说了,我不管就行了,但我提醒你啊,行事千万要有分寸。” “知道了。” 曲蓁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坚持,转身欲走,就听身后一道声音轻轻问道:“你和那位夫人,是不是认识?” 她脚步顿了下。 什么都没说的就离开了,留下一脸复杂的卢大夫独自在哪儿发呆。 曲蓁并不担心他会去乱说什么,这位老大夫纵然爱名,但也是个聪明人,是个想活着的聪明人。 比起去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更愿意两不得罪。 至于为何会被看出来…… 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平日相处的点点滴滴总会露出些端倪来,这无可避免! 果然,卢大夫不久之后回来,若无其事,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依旧与她该商议时商议,该争辩时争辩,努力看顾长公主。 晏峥偶尔也会来。 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她一转身,又不见了踪影…… 就这样,三日转瞬即逝。 “长公主,这是稳婆!专程请来照顾你生产的!” 狱卒领着个老婆子走了进来,那老婆子布裙洗的发白,有些拘谨的搓了搓手,“见过夫人。” 长公主微微点头,“有心了。” “哪里,这都是小的份内之事,人我已经送到,就不耽搁了。” 狱卒说罢,特意对着曲蓁善意的笑了下,转身离开。 稳婆开始张罗生产所需要准备的东西。 卢大夫着手配药。 趁着长公主身边没人,曲蓁凑近她询问道:“姐姐,还是没感觉吗?” “没有。” 长公主摇摇头,有些为难。 她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行动计划,这三日来也配合着用针吃药,可腹中的孩子就是不见动静,真是要把人着急死。 听了这个答案曲蓁反而平静下来。 “姐姐,呆会我会给你施针,受到刺激肚子会有些疼,但这都是正常现象,我会控制好力道,不伤到你和孩子。” “好,蓁儿,你就大胆用针好了,如果我连你都信不过的话,还有谁能相信!” 长公主对她展颜一笑,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这孩子随我经过那么多准苦难,定是个坚强的,受得起这点痛!” 为了今日的脱身计划,所有人付出了多少努力,丢了多少性命! 倘若她连这点风险都不愿意冒,那岂不是太过自私? “安心交给我!” 曲蓁微微点头,转身去准备。 留下长公主一个人靠着墙壁,享受这最后的平静与安宁。 这夜,注定风雨随行,血光冲天! “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保住殿下和孩子的安全,届时,本王定有重酬!” 晏峥也找了过来。 曲蓁和卢大夫对视了眼,纷纷揖手,“请王爷放心,我等定竭尽全力。” “本王离得不远,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遵命!” 应付着这边,卢大夫先离开了,曲蓁看着他,哑声道:“王爷不必忧虑,夫人生产还有些日子,这地牢阴暗潮湿,着实不适合恢复伤势,您还是换个地方住吧,免得伤势恶化……” 第978章 动手,劫狱! 晏峥面色不变,冷漠道:“无碍,你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好!”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此地。 曲蓁站在原地注视他背影良久,直到消失,面对空荡荡又幽黑死寂的长廊,墙壁上火把明亮,暖意落在她身上,直叫人遍体生寒! 罢了,既然避不开,那就随缘吧! 她不再多想,转身去为晚上的行动做准备。 夜幕拉近,碾灭了窗户透过来的最后一丝光亮。 对于整个府衙大牢的人来说,这不过就是与往常一般无二的夜晚,巡逻的巡逻,吹嘘的吹嘘,甚至还有人三五成群的凑在一处打马吊,时而怒骂,时而大笑。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而此刻大牢深处,一声惨叫划破死寂,为这平静的夜添了几分异样的紧张与压迫。 “来人,快来人,羊水破了。” “热水,端热水来。” “夫人吸气,呼气,呼气……用力啊夫人!” 牢房四周临时挂起的帘子遮去了里面的状况,只能看到稳婆来来回回的忙碌的身影,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端出来。 作为‘男子’,曲蓁和卢大夫都被勒令止步于外。 卢大夫急躁的来回踱步,“怎么办,怎么办,听着里面的情形好像不容乐观?” 他老僧般碎碎念,额上已经蒙了一层汗珠,不知情的人要是看到他这样,还以为里面临产的是他家妇人。 许久未得回应。 卢大夫惊讶抬眸,“郭兄!” 曲蓁没理会他,眼角的余光瞥了眼站在长廊另一头,身子笼罩着半边黑影的晏峥,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摒除杂念,计算着时辰。 差不多了! “不好了不好了!” 帘子被稳婆一把扯开,快步走了出来,她双手和衣襟上全是血,满面惊恐,“产妇胎位不正,难产了!大夫,大夫快跟我进来……” 说着她就扭头进去。 卢大夫正要往里面挤,冷不防胳膊被曲蓁一把抓住,他回首望去,对上的就是一双幽邃如深渊的眸子,冷静而漠然。 “卢兄,你去煎药!”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霸道的令人心惊。 卢大夫看了眼那被帘子遮挡的牢房,又看了眼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挣扎再三,一咬牙,点头道:“好,里面就交给你了!” 曲蓁看着他何尝不知道这位老大夫已经看破了一切,选择急流勇退,成全他们! 她眼中冷意褪去,轻道:“多谢!“ 这声谢蕴含了太多的情绪,落在卢大夫耳中,他苦笑着叹道:“郭兄谋算过人,就算我不走,也有许多法子能收拾残局,你不想牵累我,我又何必不识趣的往上凑?” 该是他多谢眼前这人,替他想了脱身的法子! “郭兄,保重!” 卢大夫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完这番话,快步朝着长廊那头走去,到了跟前,对晏峥拱手道:“草民要去熬药,怕忙不过来,王爷能否支两个人来帮手?” “不必那么麻烦,本王跟你去!” 晏峥也听到了稳婆的话,知道情况紧急没敢耽误,推开闸门转身就走! 卢大夫临走前回首往曲蓁的方向看了眼,曲蓁会意,深深俯首一拜。 两人消失。 “大夫,大夫怎么还不进来!” 稳婆的催促再度传来,曲蓁不敢耽误,挑开帘子进去,凑到石床边,那婆子用帐子盖在长公主下身,露出高耸的腹部来,“大夫你快想个正胎位,再这样下去,孩子都要憋死在肚子里了……” 她说着边整理血迹,便鼓励长公主用力。 长公主此刻已经将近虚脱,发丝被汗水浸湿,湿漉漉的贴在脖颈和脸颊上,面白如纸。 只一双眼竭力撑着无声的望着曲蓁。 “别怕!” 曲蓁无声的比了个口型,趁着稳婆不注意,将一粒药丸塞进长公主嘴里,立马动手行针。 药丸下肚,瞬间在喉管融化开。 无言的暖意充斥着全身,那些消失的力气好像都回来了,长公主双拳紧攥着褥子,紧咬贝齿,发出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 “快,快出来了!” 稳婆大喜,很是赞赏的看了眼曲蓁,转而对长公主道:“殿下用力啊,千万别泄气!” “啊——” 长公主使尽浑身力气,只觉得身子像是要被撕裂,在曲蓁的帮衬下,一股又一股的力道像是推动着胎儿往外挣扎,很快就冒出了脑袋…… “出来了,快继续用力!” 稳婆欢呼不已,曲蓁行针的速度越来越快,银针在她指尖几乎就留下了残影。 随着长公主最后一丝力气用完,孩子总算落地,“哇哇哇”声音洪亮的叫唤着,稳婆顿时眉开眼笑,“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是个小公子。” “快,快让我看看!” 长公主着急伸手去接,稳婆却道:“殿下生完孩子身子虚弱,还是不要照看孩子了,老妇先将它抱去清洗安置。” 说罢,她又转向曲蓁道:“这边就劳烦大夫先照看些。” 稳婆说完,随意扯了个帐子裹着孩子,抱着竟要离开,长公主大惊失色,强撑着要坐起身,曲蓁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就在稳婆走到牢房门口之际,颈间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身子软绵绵朝下栽去。 曲蓁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下坠的孩子,稳稳的接在怀中。 见状,长公主惊恐的面色才缓和了些,“蓁儿,快把孩子给我!” “姐姐!” 她抱着孩子蹲在床边让长公主看过后,又用温水清洗干净,寻来早就准备好的襁褓裹住,又给长公主一连喂下许多药丸。 面对那张刚刚生产,还异常虚弱的面孔,曲蓁询问道:“姐姐,撑得住吗?” 长公主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拢好衣裳,强撑着站起身来,“撑得住!” “好!” 话音落,曲蓁手一扬,一物从窗户飞出,砸落在外面的湖泊里。 夜色朦胧,湖中早已潜伏着的数道身影此刻齐齐丢掉以供呼吸的竹管,爬上岸来。 “少主有命,动手!” 竹哨声长长短短的响起! 一场惨烈的战斗,就此拉开序幕! 第979章 真的是你! “杀,誓死救出长公主!” 无数的人黑影瞬间冲入府衙大牢,惊动了巡逻的侍卫,很快,驻守在外的数百将士也被惊醒,加入了战斗中。 一时间,大牢外火光冲天,厮杀声不停。 “噗通”“噗通”“噗通”,人影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有刺客的,也有守卫的,但论起战斗力,黑衣人显然占上风,他们一路冲到大牢门口,用毒,偷袭,手段层出不穷。 守卫疲于应付。 直到大牢门被打开,里面的狱卒等听到动静,也冲了出来,和那些人厮杀在一处,场面惨烈至极。 与此同时,天际一阵巨响,整个地面似乎都动了动。 众人心惊循声望去,就见天边绽放着五颜六色的烟火,绚烂而艳烈的印在漆黑的夜幕上,如花朵般展开又凋零,周而复始。 谁在放烟花? 这念头一闪而过,但那些绚丽无人有空欣赏,在生死关头,他们纷纷暴呵着冲向自己的敌人,拼命厮杀,宁可自己身中数刀,也要以命换命! 随着烟花越多,大牢背后那面石墙总算不堪重负,“轰隆”一声垮塌下来,这一幕除了曲蓁等人,再无人瞧见。 “路开了!” 数道身影自水中跃起,冲入大牢。 为首的是棠越,他蒙着黑巾,但是曲蓁眼力极好,瞬间就认了出来,血手也凑到她身侧,打量着她们两人以及……曲蓁手中的孩子。 “主母,一切安排就绪,先将长公主和孩子走水路和密道送出城,我们分散突围!” “好!” 曲蓁将孩子交给长公主手中,对血手和祭酒道:“你们带人护送长公主离开!” “蓁儿,那你呢?” 长公主急忙抓住她的手。 曲蓁宽慰道:“姐姐,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此地异常,我必须留下来断后,否则谁也走不了。” “不行,要走一起走!” 长公主还想坚持,但血手强行抓着她塞给祭酒,眼看着烟花动静太大,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朝着河对岸靠近,急道:“殿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别添乱!” 长公主抱紧怀中的孩子,咬唇再不说话。 血手道:“祭酒,你快带他们走!” 祭酒点头,却被曲蓁打断:“血手,你也去!” “不行,属下要留在主母身边保护你……” “这是命令!” 曲蓁厉喝,看到血手神色有些黯然,又轻声道:“血手,我和容瑾笙把姐姐托付给你了,记住,不惜任何代价,送姐姐回京!” 她面色郑重,像是交拖着什么天大的事情。 长公主泪眼朦胧,却也知道自己留下来只是累赘,什么忙都帮不上,血手也迟疑不决。 “来不及了,走!” 曲蓁断然推了他们一把,背过身去。 血手沉吟片刻,拱手道:“主母保重,属下将长公主送到天机堂手中,就转头来寻你。” 只要出了绥化府,废帝的影响力就会大大减弱,凭借着天机堂和蛛楼的周密部署,一定能将人送回汴京。 可他们需要时间! 带着一个不会武功,刚刚生产的妇人和尚在襁褓的孩子根本走不快,而绥化府看守森严,蛛楼和天机堂此番带来的人手又都用于牵制大牢前的大军,剩下的不足三十人! 这些人还要分作七八批,伪装成长公主的模样,朝着四面八方突围,转移敌方的注意力。 后续赶来的高手,必须有人拖延! 才能给他们争取足够的时间逃生! “走!” 血手一挥手,咬牙转身。 立即有人上前架着长公主离开,他们在水中安置了落脚物,借力到了湖对面,围观放烟火的百姓看到这么一群人,惊吓的四散逃开。 血手等人恍若未觉,到了指定地点换上衣衫。 随即动身出城! 与此同时,城中四个方向出现了许多戴着斗笠的女子,在黑衣人的护送下,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而曲蓁这边,也终于有人发觉了异常。 不是一群人,而是一个人! 狱卒听到前方的混乱,下意识的往里面跑去,他的职责就是守着那女人,谁知跑到最后一道闸门之前,就看到不远处大牢的石墙不知被什么轰开了一个大洞。 前面站着几个黑衣人,还有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郭平!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糟了!劫狱,有人劫狱啊!” 狱卒大喊一声,吓得掉头就跑。 这一声彻底吓着了曲蓁几人,她足尖轻点朝着那狱卒追去,身后众人准身形簌簌闪动,如闪电般逼近那道闸门! 可他们之间距离太长了。 狱卒又是喊又是不要命的跑,这样一来,不等他们追上,定会引来大批的追兵,曲蓁柳眉紧蹙,脚下速度猛地又快了几分。 眼见那狱卒就要迈过第二道闸门,前面,就是驻守在大牢内的高手所在! 近了,就要近了! 曲蓁等人甚至做好了厮杀的准备,谁知那狱卒身子还没靠近,就猛地停了下来,一阵颤抖后,身子软趴趴的砸在了地上。 眼前,缓缓走出一个身着墨红色长袍,绣着金色凤凰花的男子。 男子单手成爪,手背上还染着血! 曲蓁等人同时停下,与他遥遥相望。 一时间,无人动作。 晏峥垂眸看了眼手背上的血迹,随意的垂落,然后大步朝她走来,他面上没有情绪,没有波澜。 走到离几人还有十米的位置,站定。 须臾,他沉声道:“是你!” “是我!” 曲蓁开口,这次再没有伪装,而是选择了用自己的原音,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如幽泉般,在这安静的长廊中,显得尤为清晰。 晏峥袖中的拳头紧紧捏着,克制着心底那蓬勃滋生的冲动。 他就知道! 知道以她的性子一定会亲自北上,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所以他来了,不顾所有反对,不顾所要付出的代价,就为了能看她一眼,他想到了所有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有想过,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长公主呢?” “被带走了!” 他问,她答。 几乎都没有什么停顿和犹豫。 默了瞬,曲蓁道:“多谢你照看姐姐!” 第980章 回程! 晏峥平静的面上总算是多了些情绪,他眸光依旧平静,却柔软了些,好容易生出想说话的冲动在那句客气的‘谢’字面前,轰然溃散! 他道:“不必,以妇人相胁,胜之不武,本王想要的东西,会自己去去争,用不着这些阴损手段,你带走了也好!” 这句话说完,再度陷入沉默。 晏峥看着眼前这张完全年迈的面容,眸光灼灼的像是能穿破伪装窥见心底相见的那个人模样,分明想着念着,可真正见到了他却悲哀的发现,如今就这样站着,十米之距,犹如万里相隔。 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又能说些什么! 这十米,是他能靠她最近的位置,他是北盛摄政王,她是南盛帝后,注定要生死相搏…… 其他人只觉得气氛诡异,面面相觑。 眼前这个男子一身危险的气息,挡在这里,究竟是要动手,还是要放她们离开? 棠越歪着脑袋在二人之间来回打量着,罕见的没有出声。 曲蓁瞥了眼那断气的狱卒,心底暗叹,终究还是将他牵扯了进来,“你……” 她刚要说话。 晏峥面色一紧,倏地转身,“还不走,是等着与本王动手吗?” 他目光幽幽的望向那第二道闸门后,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正在逼近…… 曲蓁也发现了这动静。 “撤!” 一声令下,众人转身就走。 她离开时深深的看了眼那背影,一时间千万种滋味涌上心头,忍不住开口道:“我会竭尽全力替晏家寻找解蛊的办法。” 晏峥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棠越急忙扯了下曲蓁,她收回视线,足尖轻点,再不耽搁的朝着那破洞赶去,几个纵跃消失在湖面上。 晏峥不知何时已经转身,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苦涩一笑:“太晚了鬼丫头,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对他而言,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完成那件事! 脚步声在耳中放大,他眷恋的收回目光,突然抬起一掌拍在自己胸前,“噗”的喷出口血,眼前一黑,直接昏倒在地。 “王爷,王爷您怎么样……” “快,快去追……” “赶紧去找大夫啊!” 恍惚中听到有很多声音在耳旁说话,晏峥心神放开,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鬼丫头,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强行突破城门的封锁,疾驰而去。 甩开好几波追兵后,曲蓁和棠越几人停了下来,“对了,老谷主和乔前辈呢?” 蛛楼的高手立即答道:“禀少主,他们也分散着吸引兵力了,对方在城中布署的高手众多,老谷主说有他们牵制才让长公主走的更远。” 曲蓁点头。 以两位老前辈的武功世上很少有人能伤到他们,她只需要赶到集合的地点等着就是了。 沉默片刻,她低声道:“这次行动,伤亡如何?” 那人面色抽搐了下,很是艰难的开口,“负责吸引大牢前兵力的弟兄,全军覆没……” 几十人对上几百人。 能撑住些时刻已经算很不错了,去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没有回头路的战斗。 可无一人退缩! 他们死,是为了换得更多的人生! 曲蓁心中有些哽得慌,但她明白,这是战争,战争就必然要有人牺牲,他们此行能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将姐姐救出来已经是匪夷所思,不能奢求太多。 “走吧!” 她转身朝着那城的方向躬身一拜,翻身上马,再度与几人赶路。 一夜疾驰。 直到远离了城池之后,他们才寻了个小村子落脚,跟村民买了些干粮,又在他们热情的招呼下留着休息了片刻。 “不知道姐姐他们走到哪儿了!” 曲蓁食不下咽。 此番准多亏了晏峥相助他们才能脱身如此顺利,既然没被拖慢脚步,她想着要不要前往汇合,一并回京。 “有什么办法能联络到他们吗?” 蛛楼的人摇摇头,“我们向来都是单线联系,而且一旦有所行动,就会切断与外界的一切消息,这样可以防止行迹泄露,万一遭人出卖,也能保证任务不受影响。” 他们这次走的是蛛楼安排的线路。 就连血手等人都是出城之后才能知道下一步的计划,更别说其他人了。 如此一来,汇合是不可能了! 曲蓁也对此机制和规矩表示赞同,“那我们就还是按照原路返回,绕路回京!” “遵命!” 蛛楼的人对她的决定不会有异议。 棠越则是压根就懒得多费脑子,抱着干粮啃得不亦乐乎,愣是吃出了装山珍海味的感觉。 自上次千雪山一行饿了十多天后。 棠越挑食的毛病改了不少,对他而言,只要有吃的就行,好吃不好吃的一点都不重要! 曲蓁看的好笑,“再去置办些易于储存的肉干,拿着路上吃。” 她吩咐了句。 立即有人领命而去,棠越抬起头,对她咧嘴一笑,“我们要回家了吗?” “嗯,要回家了!” 曲蓁望着汴京的方向,语气中有种难以抑制的欢喜。 离开这么多天,她也想家了! 棠越高兴的直拍手,“太好了,这些破东西真难吃,等回去了我一定要让他们给我做满满一桌子饭菜,到时候你可不许和我抢!” “好,不抢!” 她笑着揉了揉棠越的发,这一趟出来这孩子受了不少苦,但不论何等境遇,他都始终谨记着容瑾笙的嘱托,仔细的照看着她。 真是,长大了…… 他们在山村里住了一宿,准备妥当后,动身离开。 而此刻绥化主城中,闻讯赶来的府尹铁青着脸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大牢和遍地尸身,愤怒咆哮:“废物,蠢货,这么多人连个孕妇都看不住,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追,都给我去追,找不到人提头来见!” 一番叱骂之后,府尹余怒未消,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恐惧来,“这可怎么办,我怎么才能向太子殿下交代啊!” “大人,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城主府的管事突然找来,面上白的毫无血色,“摄政王为了留人,被刺客打成了重伤,这会还没醒……” “什么?” “王爷,哪个王爷?摄政王?这又关他什么事儿?快,快走……” 府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晕,顾不得许多,连忙往城主府赶去…… 第981章 谁来负责! 城主府内院。 晏峥醒来时就见一人背对着他坐着,正在摆弄榻边刚端来的汤药,他欲出声询问,刚张嘴就觉得心口处传来道撕裂般的疼痛使得他瞬间倒吸了口凉气。 “嘶……” “王爷,你醒了?” 那人被惊动,忙回头替他切脉,好一会才松开手,和善笑道:“那一掌虽然厉害,但没有伤及要害,王爷的底子又好,养段时间就可以恢复了。” “卢大夫?” 晏峥凝眸打量着他,冷淡的唤了声。 “草民在,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卢大夫起身作揖,态度很是恭敬。 屋内气氛有些凝重,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等到卢大夫有些惊疑不定的抬头看他时,正对上一双洞悉万物的眼,有些凶戾,还蕴着丝杀意,他心头一惊,忙跪倒在地。 等了许久,晏峥抚着胸口的伤势靠坐起身,稳住气息后,缓缓问道:“在牢中,你都看到了什么?” 他的话音缓慢而沉重,如鼓槌敲击在心口上,一下,两下,砸得卢大夫伪装许久的恐惧和惊惶无所遁形,支离破碎。 卢大夫面上血色瞬间褪尽,咬牙磕头,颤声道:“回王爷的话,草民什么都没看到。” “真的?” 丧失意识前,他眼角的余光分明看到了转角处躲藏不及的身影,万分震惊又恐惧的盯着他…… 晏峥轻扯了下唇角,眸中浸上了些许血光,“卢大夫,身家性命相关的大事,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话中已隐有威胁之意。 卢大夫额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掉,心思百转,想着该如何才能逃过眼下这劫,这位身份尊贵的少年在捏碎那狱卒喉管时冷漠又残忍的表情再度浮现在眼前,他甚至觉得自己喉咙这时也有些发紧。 疼的像是要碎开! “草民,草民一直都在熬药,对大牢内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谁来问都是这个答案,还请王爷明鉴!” 他艰难的吞了下口水,从牙缝中颤抖着挤出这番话。 闻言,晏峥并不表态,那丫头既然是早已经安排好了劫狱的事儿,想来也是故意支开眼前这个老大夫,不想他掺和其中,凭白丢了性命。 可他,看到自己杀狱卒甚至自戕的那一幕。 留下的话,多少还是有些风险。 卢大夫没敢说话,额头抵着地面,身子一阵阵发寒,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就攥在这个人的手中,但他不敢打扰,不敢动作,就只能静静地等着他的审判。 又过了良久, “既然是她的心愿,那本王姑且信你!” 晏峥冷哼一声,“起来吧!” 最后一句话落地的瞬间,卢大夫整个人猛地一颤,险些趴在地上,他支起身子,艰难的站起来,一阵凉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过,他赫然才发现背上的衣衫已经湿透。 没心思去考虑话中的那个“她”究竟说的是谁,卢大夫只知道自己终于捡回了一条命。 “多谢王爷,多谢王爷开恩!” 他连连躬身作揖。 “行了,别拜了,看着心烦,把药给本王端来。” 心口的伤疼的厉害,伤口似乎又撕裂了,晏峥紧蹙着眉峰,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转而对卢大夫吩咐道:“‘你也别愣着了,过来帮我换药!” “遵命!” 府尹大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晏峥气若游丝的半靠在床上,上半身赤裸着,露出满是伤痕的精壮胸膛,他心口处有个很扎眼的窟窿,鲜血直流,看着惊心动魄。 “下官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府尹连同管事一道行礼参拜。 晏峥艰难的抬手,哑声道:“邓大人不知有何公干,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如今才姗姗来迟!” 听他开口就是问罪,没有半点缓和,府尹心中一紧,忙解释道:“王爷容禀,下官辖制的县城中责出现了些逆贼,口口声声推崇南盛,意图在绥化府境内引起动荡,底下的人处理不来,下官只好亲自过去,没想到,没想到那些刺客竟趁此机会就,就……” 他“就”了半响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神小心的往晏峥身上瞄,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位小王爷应该顺势询问一番平叛的过程,然后再对他加以安抚。 商议后续的处理事宜。 可是等了许久晏峥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府尹顿时急了,“王爷,那些逆贼太过猖狂,下官也是想为王爷稳定好后方,好让前线的将士能够安心的开疆扩土啊!” 他就差说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请他看在这情分上,赶紧给出个主意,应付上面的问责。 晏峥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心底冷笑。 对于这番说辞也是信的,因为那场动乱,本就是他安排的人手,为的就是将府尹调离城中,这位邓大人虽说是个文官,但城府极深,手段下流的很。 不想些法子的话,恐怕得给救人添不少麻烦。 他早知道那些人一直在等合适的机会救长公主,而自打知道长公主胎象有异,极有可能难产时,就猜到了那丫头一定会亲自北上,前来救人! 她性子是清冷,但她重情! 她能为大哥连夜赶去昭关府,能为曲弈千里奔赴南疆,能为谢涵开罪当时权势如日中天的废后,能陪着魏康安、顾义、钱小六等人熬过瘟疫,又怎么能放弃待她如亲人的长公主! 他知道她要来,所以不顾反对出现在这儿,就想见她一面! 见到了,却不知道除了远远看着,还能做什么…… “王爷!” 府尹等了很久没听到晏峥的答复,抬头一看,却见他眼睛盯着某处,一动不动,似喜似哀,分明就是在出神,不由得恼怒唤了声! “邓大人想让本王如何?” 晏峥回过神,冷淡的刮了他一眼,“在你手上丢了重犯,朝廷怪罪下来,恐怕连你主子都保不了你,至于本王的伤势……” 说着,他捂嘴又咳出了两口血。 府尹看的眼皮直跳,想为自己辩说,却被晏峥一个眼神骇的住了口,晏峥幽幽道:“本王早在战场就身负重伤,见你大牢中守备松懈,重犯被人掳走,看在同朝为官的情分上不顾伤势替你出手,这已经是仁至义尽,更多的,是有心无力了!” 他看着府尹,似笑非笑:“所以啊邓大人,本王早就说了,凡事要三思而后行,记得跟你家主子回禀时提醒一句,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 第982章 景帝手中的牌! 听了这满是讽刺的话,府尹难过的想哭。 晏峥却没了和他周旋的心思,合上眼眸,冷淡道:“本王要休息了,邓大人请便!” “下官……告退!” 见他这副模样,府尹也不好赖着不走,临走前眸光瞥过一旁站着的老大夫,眼中精光顿闪,“你就是被送去照顾长公主生产的那个人?” “正是草民。” 卢大夫战战兢兢地走出,对着他一拱手。 “不是说选去了两个大夫吗?另一个人呢?” 府尹问道。 身后的管事忙上前回答,“启禀大人,那郭大夫失踪了!” 他命人找遍了整个大牢都没有他的踪迹,只找到了被打晕的稳婆。不知为何,那婆子清醒之后就像是疯了一样,不管问她什么她都摇头,或者就抱着脑袋惨叫。 谁也不知道那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失踪?” 府尹眼底寒光乍现,见晏峥没有反对的意思,索性也不走了,定定望着卢大夫,“你们两人是一起被派去照顾长公主的,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回大人,长公主胎位不正而难产,身下又见了血,草民见状就去煎药了,直到官差大人找来才知道里面出了事,所以……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卢大夫心底打鼓,但还是强自镇定的应对着府尹狐疑的打量。 “是这样?” “是!” 管事此时也凑在他身旁提醒道:“奴问过牢里的狱卒,也都是说找到他时,他还在煎药……” “谁知道他是不是后面才跑过去装模作样的?” 府尹冷哼了声,“把他带回去,好好审问!” 说是审问,但是他们的审问都是严刑逼供,不死也得脱层皮,卢大夫瞬间变了脸色,猛地摇头,“不,大人,大人草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不信的话,可以向王爷证实!” “王爷……” 府尹微惊,下意识看向晏峥。 难道说事发时两人是在一起的? 卢大夫也忙对着晏峥哀求道:“王爷,请您替草民作证啊……” 他知道要想逃过此劫,就必须得说出这件事,因为进了大牢里,他这一身老骨头根本就抗不过去,左右都是死,到时候能否还守得住秘密就不知道了。 晏峥,不会让他落在府尹手中! 所有人都看着晏峥,须臾,晏峥缓缓睁眼,视线不耐烦的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府尹身上,“邓大人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去追逃犯,你想知道的事情在他身上问不出来,他去煎药的时候本王是跟着的!” 一番话说完,鸦雀无声。 卢大夫悄然松了口气,觑了眼身旁的府尹。 府尹面色变了变,讪讪道:“既然王爷这么说了,那下官就不耽搁了,告辞!” 话音落,他看了眼卢大夫,领着管家转身离去,准备召集其他人商议下该如何向邺城回禀此事,以应对太子殿下……那滔天的怒火! 等他们离开,晏峥面上的冷意淡了些,换上了些许玩味,自言自语道:“容珩啊容珩,不知道你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卢大夫早已识趣的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只留下晏峥一人在房中冷笑。 随着曲蓁穿过千雪山范围,离开绥化府,长公主被救走的消息也传到了邺城,容珩站在龙床前,看着那上面风烛残年的老人,分明已经是骨瘦如柴,出气多,进气少,但依旧坚挺到了如今。 “父皇,儿臣……无能!” 容珩撩袍跪下,满面隐怒。 心底早已把绥化府府尹骂了千万遍,在那样的防守下还能让人将在长公主给救走,真是废物! 老者缓缓睁开眼,坐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容珩,许久后,发出一声长叹,“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救走就救走吧,总归接下来的大战就算容瑾笙愿意退,其他人也未必愿意!” 没有预料之中的责怪,容珩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 “起身吧,身为储君,如此有失尊严。” 听到储君二字,容珩眼底掠过抹隐晦的怨恨,转瞬即逝,垂首站在龙床前,俨然是一个恭敬孝顺的好儿子模样。 “南疆那边有回信了吗?” 景帝哑声问道。 容珩愣了下,面色古怪摇了摇头:“父皇,南疆内部圣女反扑,外部有天门关驻军和大离国师虎视眈眈,如今大祭司父子正是自顾不暇的时候,哪里能有心思理会我们?” “去道消息,再催催!” 景帝道。 容珩不愿,“已经发了三道急令,都是石沉大海……” “继续,直到它们应允我们的要求。” 容越横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珩儿,你要记住,凡事不可轻易放弃,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就能想办法攻克,不去争取就真的什么都得不到。” “那大祭司的弱点是什么呢?” 容珩心中觉得这说法太过于荒诞,面上又不好表露出来,随口问道。 谁知久久没有等到答复,他抬眸望去时,就见景帝神思恍惚,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又等了会他才幽幽说道:“权欲!” “他最放不下的,是南疆的称霸天下的愿望,为了这个愿望,他可以将自己的子民、士兵全都变成以毒蛊为生的怪物,就为了造就一直凶悍的大军!” “所以呢?” 这一点容珩也知道,甚至心底对南疆有深深的鄙夷和厌恶,在他看来,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他心中越发烦躁。 人老了真的废话很多,说了这么久多没有一句值得听得! 浪费时间! 容越看了他一眼,心中多少也能看破几分龃龉,但他没有说破,只是顺势道:“他的毒蛊大军没有练成,因为他手中的《无伤蛊》方录,只有一半儿!” “而另一半儿,在我手中!” “什么!” 容珩大惊,惊讶的看着景帝,眼底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焰,“父皇,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年那女人叛逃南疆,带来了南疆饲育多年的绝蛊和《蛊经》,可后来朕才知晓,那《蛊经》分为上下两卷,她拿来的,只有上卷!” 下卷,至今还在南疆手中。 南疆就是没有完整的方录,才会选择以活人试药,想要完善残方,造就出无敌的大军来…… 第983章 双线开战! 这番话在容珩的心里卷起了惊涛骇浪,使他一度有些不真实感。 面对身前这位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眨眼间就流窜到四肢百骸,他心中久违的生出了些许畏惧,忽然意识到,哪怕他这位父亲已经苍老,卧病在床。 可到底是多年前那个能在诸皇子中杀出条血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谋夺了帝位的人! 他能夺得南疆至宝《蛊经》! 能控制朝臣,能在兵败如山倒之际依旧领着大军北上,能甘愿让北地州府俯首称臣,创建第二个王朝! 甚至那些不曾放在心上的事情也再度被想起。 他豁然大惊! 北地那么多州府,他们一路北上几乎没有受到阻碍,就好像那些驻军和府尹全然不知他们叛逃出京之事一样。 又或者说。 他们根本不在乎正统是谁,而是,早早就成了他这位好父亲的囊中之物? 除了这些呢?是不是还隐藏着其他不为外人所知的后手和布局? 恐怖如厮! 想到此处,容珩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再看景帝的目光中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敬畏和忌惮,他在心底对自己发誓,除非亲眼看着他断气,否则,绝不悖逆! “珩儿?” 景帝见他神色有些恍惚,轻唤了声。 容珩回过神,强忍着心中异样,恭敬道:“父皇的苦心儿臣知晓了,必定会再行谴人同南疆交涉。” “这就对了。” 景帝面上总算多了些许笑意,语气怅然,“珩儿,父皇身边如今就只有你了,你是父皇唯一的期盼和寄托,父皇不会害你!” “儿臣知晓,以前,是儿臣太过任性了。” 百官俯首,重权在握,多年的期盼一朝成真,那样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妙,以至于让他迷失其中。 他怨恨容越半截身子入土还要把持朝臣,不肯放权。 也恨那些人不识时务,对他这个未来君主虚与委蛇,阳奉阴违,使他满腔抱负无用武之地。 可他如今懂了! 那些人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不敢违逆老皇帝的意思,不敢……稍有违逆! 这些话发自肺腑,景帝听罢,也没有再多说其他,只道:“朕寿元无多,日后的一切都是留给你的,去吧!” 容珩的心被猛地触动,尤其是这最后两字,低哑沉闷中还带着压抑的颤意,他突然意识到,父皇,真的快油尽灯枯了…… 久违的酸涩与心痛涌上喉间。 容珩拱手道:“那儿臣先行告退,父皇千万要保重龙体啊!” 景帝没吭声。 容珩快步退了出去,还特意询问了安总管近日他的身体状况,又仔细叮嘱些话,这才离开。 外面的动静尽数落在景帝耳中。 他面无表情的听着,甚至没有半点波澜,须臾,安总管推门而入,正见到景帝靠坐着身子,若有所思。 “太子殿下离开了。” “嗯!” 等了很久,安总管才听到景帝的声音淡淡响起,有些迷惘,还有些不易察觉的……脆弱。 “你说,是不是朕前半生造孽太多,所以才落得如今荒凉收场的地步?” 安总管讶然抬头,看他鬓边的发已经全白,心中更是酸楚,垂首哽咽道:“陛下别说这些话,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景帝没理会他。 身子的全部重量压在背后的软枕上,放空思绪,直直的盯着高阔的大殿穹顶和房梁,语气幽幽,“朕幼年起便不被父皇看重,沦为母后争权夺利的工具,从未体会过爹娘疼宠是何滋味。” “所以,当初黎氏诞下言儿,朕便将他带在身边教养,习字作画,弯弓打马,事事用心,以盼着他能继承衣钵,成为一代明君。” “可惜啊,那孩子心软又傲气,一念之差走上歧路。” “老二……才华斐然,文武双全,又有个上进努力的外家,朕也曾是极喜欢的,结果为了个女人发疯,与朕父子恩断义绝,让朕,伤透了心!” “容檀,自私软弱,胸无城府,那张艳丽的容貌像极了他娘,看着便让朕心里堵得慌,不提也罢!” “剩下的,便是老三!” 一个一个离去,他身边如今唯一剩下的儿子,也就只有容珩! 安总管听他话音顿住,适时宽慰道:“三皇子文成武就,行事颇为稳妥,朝臣对他也多赞誉,颇有陛下年轻时的风范!” “是啊!” 景帝附和了声,轻嗤了句,“他是这些儿子里,最像朕的!” 一样的偏私阴暗,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疑心深重! 哪怕如今还要依附他这个父亲,哪怕羽翼未丰,依旧还是没能掩藏住那些蠢蠢欲动的野心和贪婪! “不对,他比朕强些。” 景帝突然自嘲的笑笑,“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曾被任何人和事牵绊住脚步,而朕……” 因为想要一个人,做错了很多事。 纵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心底清楚,倘若没有那个执念,或许,后来的许多事情都会朝着不同的方向流去…… 但他,不悔! “陛下该歇息了!” 安总管替他捻好被角,听那话音越来越低,最终消失,无声的叹了口气,守在榻边。 陛下最近越来越频繁的想起曾经的人和事。 这可真不是个好征兆! 殿内安静祥和,像是把所有的喧嚣和斗争都隔绝在外,渐渐的,天空飘起了飞雪,落在屋檐上,树梢上,眨眼间就将整个行宫都蒙上了一层银白的外衣。 与此同时,一道密旨送到了晏峥手中。 “一月内,拿下安阳府!” 晏峥望着这张布帛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尧阳关内。 黄飞召集众将军议事。 “那些蛮子都疯了,突然开始不要命的攻城,难道是朝廷与北戎谈崩了?北戎汗王想和废帝联手吞下大盛?” “未必!” “冬季粮食短缺,北戎又逢大雪,牲畜死伤无数,恐怕是熬不下去才想着把手伸到我们这儿来!” 有人愤愤道。 暮霖坐在黄飞的右手侧,闻言,沉声道:“大战既起,是何缘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守好东面的门户,好让朝廷能全心应付北境的局面!” “暮老弟说得对,北戎蛮子敢来,那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大盛的雄狮!传本将命令,都给老子好好打,打赢了老子给你们请功!” 黄飞大手一挥,数道命令传下。 整个尧阳关,霎时沸腾! 第984章 回到潜关! 三洲之地,风起云涌。 南境大盛大离与南疆对峙,南疆大乱,政权分裂,圣女集结旧臣与大军,经过一段时日的休养,再度逼近王庭。 西边离王因爱子离战身死一事而形容憔悴,已卧病多日,朝堂勾心斗角,党派林立,排除异己,乱局已成! 东边北戎遭逢大雪,派军进攻尧阳关,妄图攻破关隘,霸占素有大盛粮仓之称的最为富庶之地——“浔阳府”! 而北边,北盛摄政王晏峥与南盛二殿下容溟所率领的大军隔澜沧江相望,一改温吞攻势,大战轰然爆发! 整个局面以大盛为中心,开始了三洲之地分裂以来,最大动荡! 汴京城中。 容瑾笙刚收到长公主诞下男婴,被护送回京的消息,紧跟着就得到了北境和尧阳关的战报! “北戎王居然还是掺和进来了!” 曲老国公面色难看,环顾着四周神色各异的同僚和几个老狐狸,“诸位有什么想法?” “都打上门来了,还想什么?” 徐老国公眯眼,“北戎欺人太甚,老臣提议下旨征兵,赶赴边关,参与战事,朝中开放国库与各地粮仓,举国之力支援前线!” “徐大人说的对,既然退让无用,那就血战到底!” “陛下,臣请出战!” “臣附议!” “臣也要去!” “我大盛百万雄师,岂能对这些蛮子的奸计屈服,割地赔款?陛下,臣等愿身先士卒,上阵厮杀!” …… 御书房内一时间喊打喊杀声沸腾到了极点。 显然都被北戎明面谴使何谈,背地偷袭的行径气的不轻! 一片叫骂声中。 容瑾笙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凤眸微阖,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朝臣们各自吵了半响,逐渐安静下来,等着他的决策。 须臾。 他睁眼唤道:“户部尚书何在?” “臣在!” “盘点国库,调动所有物资支援边关。” “遵旨!” “兵部尚书!” “臣在!” “开设征兵处,朝我大盛境内州府征兵,所有将士入伍及帛金等一应事宜,按照先前商议的新政施行,你与户部尚书自行核算。” “微臣遵旨!” “镇西将军关飞!” “朕命你率领大军为前线押送粮草,随走随征,尽快赶赴尧阳关!” “徐清风!” “臣在!” “封你为监察使随行!” “……” 数道命令传出,御书房内数道身影领命而去,徐阁老看了眼自己的孙儿,忧心道:“出门在外,一切小心。” 徐清风神色雀跃,对着阁老抱拳一礼,“孙儿知晓,府中一切还劳祖父照料了。” 顿了下,他又低声道:“祖父,是孙儿自行向陛下举荐随军,和陛下无关,这条路是孙儿自己选的,若有意外,怪不得任何人。” 徐阁老望着他,眼中有担忧,亦有欣慰。 他从来都知道这个孩子是个有主意的! “去吧!祖父……等你凯旋!” “孙儿拜别祖父!” 徐清风恭敬的躬身长拜,行了大礼,最后收回视线,目光坚毅的转身离开! 御书房的人瞬间少了大半。 留下的众人在大战的阴云下也显得十分肃穆,他们知道,边关的情况很危急,他们身在中枢,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这场战争,不是一城之危亡! 而是整个大盛江山! 谁也不能独善其身! 御书房议事又是持续到半夜,群臣神色疲倦的离开,容瑾笙这才有时间问道:“蓁蓁那边可有消息?” “主母与长公主是分开走的,但应该没遇到太多阻拦,以走路线回归汴京的话,约莫再有一月,就能见到人了。” 这也算是近日来,难得的好消息。 风愁见容瑾笙面上总算是有了些笑意,顺势说道:“主母这次真是居功至伟,我们派去了那么多都没能得手,主母出马就手到擒来,果然厉害!” “她向来是个有能力的。” 闻言,容瑾笙薄唇微抿,露出抹极浅又温柔的笑意,“真论起来,世上许多男儿都是不及她的!” 这话分明寻常夸奖。 听在风愁耳中却无端觉得有些心虚,他忍不住嘀咕道:“跟姑娘相比,除了主子您,其他人都是没用的!” 容瑾笙耳力何等敏锐,失笑着摇摇头。 “别贫了,去将尧阳关和北戎的舆图取来!” 将士杀敌。 他也当做好大局的规划才行! 争取能尽早安排好一切,然后……去接她回家! 风愁哪儿能不知道这些小心思,心底暗叹美色迷人眼,不敢耽搁的去办自己的差事。 四方风云起,曲蓁浑然不觉。 她只是借道北戎一路走来,看到了许多饿死冻死之人,上至八十岁老者,下至襁褓孩童,纷纷在冰雪中僵硬了身子,如同冰雕般,冻结了年岁和时光。 偶尔他们还会遇到些游民讨食!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能帮都会帮上些,顺便也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了不少消息。 “北戎大军进攻尧阳关?” 曲蓁咬着干粮,寒风卷起碎雪拍打在脸颊上,极端的天气使得她的手脚和思绪都有些僵滞。 “果然还是开战了……” “打仗吗?那岂不是要死好多人。” 棠越从肉干上移开视线,舔着嘴唇道:“公子说过,他希望这天下能永无战事,四海,四海……” “是四海升平!” 血手笑着补充道,进而唏嘘不已,“哪儿有那么容易,人有欲望就有野心,侵略和抢夺是难以避免的,除非,强大到能让所有人都望其项背!” “北戎敢对尧阳关用兵不就是看准了大盛正在内战,兵力分散,笃定我们不敢与他们为敌吗?” 说着他笑,笑得比这寒风还要阴冷。 “真想好好杀一场,杀到那些畜生肝胆俱裂,再不敢踏足我朝疆域半分!” 黑云骑的刀,太久没有出鞘了! 该见见血了! 等回了京城他就去跟主子请战! 去杀他个天昏地暗! “尧阳关有黄老将军镇守,还有暮霖在,应对粮草不足的北戎兵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样一来,凭添了许多消耗和伤亡……” 曲蓁轻叹,望向大盛的方向,“尽快赶回去吧,再过不久,两国交界的其他地方,也该戒严了!” 晚了,就回不去了! 第985章 拜见古舟元! 昼夜赶路,总算跨过古河界限,遥遥看到了潜关的轮廓。 古老的城墙巍峨壮阔,如巨兽般匍匐着,曲蓁等人对视了眼,皆见喜色,纷纷打马朝着潜关关口赶去。 进城时,曲蓁惊讶的发现,看守比之前竟森严了一倍不止! “老人家,跟你打听个事儿,怎么城里突然多了这么多巡逻兵?” 血手找到路过的人问道。 那老人家上下打量了他们几人一眼,“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对,今日刚到潜关城!” 曲蓁应道。 “怪不得不知道,这城主府里好像遭了贼,满城的巡逻兵就是在抓小偷呢!” 老汉说完又忍不住低声嘀咕,“你们说这人也真奇怪,放着那么多地方不去偷,非要去招惹城主,那是能轻易招惹的吗?也不好好想想,咱们城主那是什么人物?” “那可是大将军!” 吹捧的话滔滔不绝。 曲蓁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那位为潜关创下不世之功的古家后人,潜关的总将! 告别老汉之后,几人寻了个酒楼用饭。 “主母,我觉得有些奇怪,到底被偷了什么东西,竟能让城主府这么大张旗鼓的搜查?甚至动用了守城军?” 城主府有亲卫,府衙有卫兵! 找一个贼,怎么着也用不着大军出动吧? 曲蓁点点头,她也是在想这件事。 放在平常时候此事或许微不足道,可在战争的大环境下,任何事情都必须要仔细对待! “晚些时候去城主府打探下消息吧,如果没有异常,我们就动身回京!” 曲蓁不想节外生枝,命血手去密访! 以血手的武功,仔细些避开守卫还是不难的。 当夜他们就找了个客栈留宿,血手和祭酒一道前去城主府查探,棠越本也想跟着去,可见曲蓁孤身待在客栈,怕出现什么意外,就只能呆着。 “好无聊,我们还是早些回家吧!” “这就不想玩了?” 曲蓁好笑的看着他。 刚离京时,他可是高兴的像是只被放出笼子的小鸟,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这才多少日子?就腻了! “想玩,但是我想公子了。” 棠越噘嘴,百无聊赖的趴在桌上,双手支着下巴看她,“在家里,有很多人陪我玩儿,还有好吃的,出来就一直赶路,骑马骑得我骨头都要散架了!” “那我让掌柜去准备些热水,你泡个热水澡?等血手他们回来,我再让人去叫你?” 曲蓁试探问道。 棠越想了想欣然答应,临走时郑重嘱咐道:“那你记得一定不要乱走啊!” “好!” 曲蓁哭笑不得,她到底是有多不让人省心,才让她身边的每个人,甚至孩子都要提心吊胆? 屋子里没了人,彻底安静下来。 她才能集中精神去思索。 “看来薛静琅和耶律迟周旋失败了,这样一来,要缓解边关的压力,南疆那边就需要尽快结束,好腾出人手来,可阴氏……” 大祭司一脉并不好对付。 哪怕有师父暗中指点,阿渊帮衬,想要在短时间内拿下王庭都有些不现实。 “尧阳关雄踞东南,据山以守,易守难攻,只要守紧门户,拖长时间,北戎在粮草短缺,将士饥寒交迫的情况下,很快就撑不起长线作战的消耗而退兵!” “纵有动机,可怎么看这场仗都打得有些不理智!” “除非,汗王集中所有兵力猛攻尧阳关!” “这也不现实啊!” “北戎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思来想去曲蓁最终只能将缘由归结在急功近利,迫不得已八个字上! 反正有暮霖他们在,尧阳关的事轮不到她操心,她之要想着怎么才能尽快赶回汴京就好! 也不知道姐姐他们此刻到哪儿了…… 许多事情压在心头,积的她脑袋昏沉。 不知不觉中就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以至于连血手和祭酒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主母!” “醒醒!” 迷糊中似乎听到有动静,但曲蓁眼皮很沉,花了不少时间才睁开,模糊的看到两个人影,好一会四周的景象才变得清晰。 刚坐直身子,血手凝重的脸就在她眼前放大。 “主母,我们猜测没错,城主府根本就不是什么遭贼,而是,遇刺!” “谁遇刺?” “那位总将,古舟元!我们潜进府中才发现,他身中剧毒,已经气若游丝,听说是身边的管家动的手,城中的大军就是在抓他!” 曲蓁听得直蹙眉,潜关的总将突然中毒? 这事儿让她心底多少有些不安。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 “准备一下,我们去城主府拜见!” “不行,城主府守卫森严,来往的大夫都要有熟人引荐,且不许陌生人靠近,除非,我们言明身份!” “到时候见机行事就好!” 城主府如今主事的,是古舟元的母亲,一个柔弱信佛的妇人,自打儿子中毒后她就请了不少大夫入府,还找来寺庙的大师在府中诵经祈福。 曲蓁等人拜见的消息传到她耳中时,她也没想就拒绝了。 “城主事务繁忙,不宜见客。” 这结果在意料之中。 “血手,你去将府尹大人请来。” 曲蓁站在城主府外,静静的看着那扇门,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血手会意,前去请人,原本府衙的人还推说不在,结果他拿出腰牌后,府尹立马露面,急匆匆地跟着赶来。 “这位难道就是……” 府尹见到曲蓁,想到那些消息和画像,撩起官袍当街就要跪下行礼,许多人都在往这边看。 曲蓁隔空虚扶了把,轻道:“大人不必多礼,冒昧打扰,是想请府尹大人为我引荐下古舟元,古将军!” 府尹眼神有些古怪,“只要拿出令牌,这大盛地界之内,有什么地方是能拦得住皇……” 皇后娘娘险些脱口而出。 话到嘴边,他忙改了口,“拦得住夫人!” 血手有些无语,摇头道:“令牌再大,也要有人认识才行!” 城主府里除了侍婢就是一个妇人,哪里能识得宫中的令牌?要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也不会去请府尹走这一趟! 太难了! 第986章 中毒太深! 府尹一听觉得有些奇怪,“这令牌古将军怎么可能不认识?” “入府吧!” 曲蓁淡淡说道。 古舟元中毒一事被瞒的极好,看样子府尹也是不知情的,她懒得解释太多,入府查探情况才最重要。 听她开口,府尹忙隐下心中的疑惑,微微拱手,转身上前。 “府尹大人!” 城主府的守卫见他来了,忙迎了上来,眼角的余光往曲蓁等人的方向不住的飘着,心底直打鼓。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居然能让府尹大人都这般殷勤卑微? “劳烦通禀,本官有事要见古将军!” 门房有些迟疑,“大人,我们家将军……” “朝廷要务,必须一见!” 背后视线如厉芒在背,眼前这人又着实不识趣,府尹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守卫听到了其中的厉色,也不敢再怠慢,忙道:“劳烦府尹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禀告!” “嗯!” 见守卫转身入府,府尹快步走到曲蓁面前,恭敬道:“夫人再稍等片刻。” “有劳府尹大人了。” 曲蓁微微颔首,凝眸望着门楼上那遒劲有力的“城主府”三字,眼底难掩忧色,古家世代驻守潜关,劳苦功高,朝中为彰显天恩,更是御笔钦赐这匾额,城主之职世袭罔替。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古家不造反,那便能千秋万代的绵延下去。 只可惜其家族子嗣单薄,到了这一代,只有古舟元一根独苗,她实在难以想象古舟元要是真出了事,古家怎么办……潜关,又该怎么办! 心绪如浪潮,一波连着一波,难以平息。 在这静默的等待中,终于,守卫去而复返,来到几人面前,一改先前的冷漠,恭敬道:“诸位大人,请!” 府尹点头,没有先走。 对着曲蓁作了个“请”的手势,稍稍后退半步,以护卫的姿态微微躬身站在她身侧。 这番态度震惊了城主府外的一众守卫。 站位虽然是件小事,可在很多时候都能看出问题来,这个女子到底是何等人物,连府尹大人在她面前都要如此小心? 诧异和好奇的目光纷纷朝曲蓁望来。 她迟疑了下,没有退让,棠越和府尹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入府,守卫在前领路,直领着他们进了会客的大堂。 没见到预料中的身影,正堂端坐着的,是一个穿着素衣,手持佛珠的妇人。 “老夫人?” 府尹难以置信的望着她。 那妇人闻言,起身屈膝见礼,语调平淡:“府尹大人有礼。” 趁着彼此打招呼的间隙,她目光似有若无的往曲蓁等人身上掠了眼,也看出了些许端倪,瞳孔微缩。 “古兄呢?” 府尹四下环顾没见古舟元的影子,不由得拧起了眉峰,“老夫人见谅,本官此番前来,是有要事与将军商议,还请将军出面!” 曲蓁几人没出声,静静的站在堂中。 老夫人见府尹态度如此坚决,一时间也有些为难,思来想去,压低声音道:“府尹大人请移步,老身有话要与你单独说。” 听了这话,府尹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曲蓁,得了她同意后,才跟着老夫人转去了内堂。 刚避开众人,老夫人就面色瞬间沉了下来,“府尹大人此番可是为那几人而来?” 府尹也不避讳,直言道:“是!” “非见不可?” 老夫人又问。 这番态度着实诡异,府尹在潜关任职也有十多年,与古家一贯交好,老夫人向来一心礼佛不问世事,这次不仅亲自见客,说话还如此古怪。 府尹总算察觉了些许不对劲。 他斟酌了下,轻声道:“那位夫人是汴京来的大人物,不好得罪,只是见上一面,想来……也不打紧!” “大人与我家元儿素来交好,那老身也不瞒你。” 老夫人知道眼下的状况是再瞒不过去了,沉沉叹道:“并非老身有意阻拦,而是……元儿中毒,昏迷不醒,实在是见不了人!” “中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府尹霎时大惊。 话已至此,老夫人便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日前,古舟元正要出府练兵,不曾想突然呕血昏厥,请来军医看了眼说是中毒已深,回天乏术。 “那下毒的是府中用了多年的管家,事迹败露后,他窜逃出府,此事干系实在太大,老身不敢张扬,只好一边让军医暗中稳住元儿的病情,一边以搜捕盗贼为名在城中缉拿管家,看看从他身上能不能找出解药来。” 老夫人情到深处已经不自觉地红了眼。 她既挂念儿子的性命,又不敢声张怕消息传出使得潜关生乱,巨大的精神压力下使得她心力交瘁,几乎数度崩溃。 “这,这可怎么是好!” 府尹一听也是心如乱麻。 手握成拳,不住在掌心轻砸着,来回踱步,“医术博大精深,老夫人没找其他人看过吗?说不定还有……” “都找过了,说是……无力回天!” 老夫人被这一问,竭力隐忍的哽咽和酸楚漫上心头,险些落泪,“那管家为怕发觉,用的都是慢性毒药,一朝爆发,毒入骨髓……” “不,不会的,一定还有法子!” 府尹一想到这事带来的可怕后果就觉得浑身发寒! 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古舟元出事,他对于潜关而言,实在太重要了!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府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担心古舟元的状况,又觉得难以对外面交代…… 外面? 对啊! 他眼中大放异彩,想到了那些传闻瞬间狂喜,“这么大好的机会放在眼前,怎么就给忘了呢?我真是昏了头了!” “府尹大人!” 老夫人见他原本还惆怅不已的面上瞬间蒙上了浓烈的喜色,一时间错愕不已,“您这是……” “老夫人,古兄命不该绝!咱们这是都遇上福星了啊!” 府尹笑意不可遏,大步往正堂走去,老夫人下意识跟上,一头雾水,福星?他到底在说什么! 真要是有福星,那就请开开眼,救救她的元儿吧! 要有什么业报,都冲着她来就好! 第987章 中毒太深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 夜一忍不住嘀咕了句,府尹办事也太磨叽了,要不是他们初来乍到,不好和城主府正面交恶,哪里用得着这么繁琐的行径! 官府里弯弯绕绕就是多,说话藏着掖着让人心烦。 还是江湖好! “再等等!” 曲蓁心中平静,计算着时辰差不多也该有动静了,念头刚闪过,就见府尹快步走来,朝着她拱手深深一拜,“还请夫人出手相救!” 这短短的路程也足够府尹想清楚许多事了。 圣手医仙的名讳随着那些旷古烁今的奇案一并传开,如今天下,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或许皇后娘娘就是无意间知道了古舟元中毒的事,入府求见未果,才表明身份以他为桥梁来促成此事。 他自当尽心竭力。 曲蓁虚扶一把,淡道:“府尹大人免礼,救人,我总得先见到人才是!” 这话算是变相的答应,也印证了府尹心中的猜测。 他心中大喜,忙扭头看向随后而来的老夫人,急道:“快带我们过去瞧瞧古兄,兴许能找到法子救他!” 老夫人瞳孔骤缩,狐疑的看了眼曲蓁,“府尹大人说的福星,就是这位姑娘?” “正是!” 府尹窥见她眼底那些不信任和警惕,生怕她说出什么话来惹的曲蓁不高兴,忙快步走到老夫人面前,压低声音道:“如果这位夫人都救不了古兄,那天底下就真的没人能救了,老夫人,信我!” 他看的出来曲蓁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也没说其他。 老夫人迟疑再三,面对府尹的坚决和郑重,艰难的点头,“好,请诸位跟我来吧!” 说着她转身就往外走去。 曲蓁与府尹对视了眼,不紧不慢的跟上。 古舟元被安置在自己的院子里,还没靠近就能闻到浓郁的药味,老夫人一马当先推门而入,里面的人似乎是被惊道了下,“哐当”一声险些打碎了碗! “老夫人!” “元儿——” 一声惊呼传出,曲蓁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刚踏入屋内,就见到老夫人伏在榻上,手忙脚乱的替榻上男子擦拭着嘴里不停涌出的鲜血,旁边站着一人,满面苦涩,地上都是碎裂的碗和药渣! “怎么又呕血了,怎么就止不住,军医,军医你再想想法子啊……” 老夫人再忍不住心中悲恸,顾不得外人在场,痛哭失声! 军医双眼泛红,哽咽道:“不是我不想救,实在是……” 他话还未说完,眼前一花,已有人影取代了他的位置,正想说什么,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道:“请老夫人先让开,我替将军看看!” “不,我……” 老夫人下意识就要拒绝,可抬头对上那双幽谭般的清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眼巴巴的看着她。 “还愣着干什么,你真想看着他死?” 棠越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两步不由分说的拽着老夫人的胳膊就将她带离了床边,反手将人按在椅子上。 “你就坐在这儿,别动,别说话!” 只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就换了位置,老夫人被晃得头晕眼花,又听棠越这般说,半点都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心下不由得暗恼。 但这些恼意在看到曲蓁动作时瞬间消散。 眼下没什么比元儿更重要! 她也看出来了,自己待在那儿,的确只会添乱,不由紧张的攥住了袖子,心中不断念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之类的话。 屋内的局面瞬间被控制。 军医目瞪口呆,看到曲蓁上手替古舟元诊断,本想制止,可见她手法娴熟,态度郑重不像是虚张声势,便隐下了焦急,静静候着。 “是七伤花毒!” 一番诊断后,曲蓁撤回了手,柳眉紧蹙,“中毒起码超过半年,近来药量加大,激发了体内沉淀的毒素,所以爆发出来,如不解毒,三日之内,必死无疑!” “居然是七伤花……” 军医大惊失色,又见她见识匪浅,断的出此毒,急忙问道:“那姑娘可有解法?” “花毒不难解,但要想彻底肃清至康复,少说也要两月时间!” “能解?”、 曲蓁话刚说完,老夫人突然赤红着眼问她,“姑娘,你当真能解?” “能!” 比起‘六神散’‘黄泉引’之类的毒,这‘七伤花’已经很是温和,但有一点…… 曲蓁觉得有必要告知众人,“老夫人,这七伤花中有一味药才叫‘地黄根’,性寒至极,会毁坏人体的各项机能,将军中毒太久,毒入骨髓,能保得性命已是不易,可日后怕是再难有子嗣了……” “什么?” 刚刚升起的喜悦还没有消化,便迎来了一记雷霆暴击,老夫人眼前不住的发晕,靠着府尹搀扶才勉强站稳身子,她哆嗦着问道:“真的没有其他法子吗?” 她的元儿还那么年轻。 还没有娶妻生子。 府尹也心生不忍,附和道:“是啊夫人,古家时代镇守潜关,一脉单传,要是古兄他……他,那古家香火就断了啊!” 曲蓁也很是为难,“眼下是没有其他法子,待我回京后再仔细研究一二,说不得能有办法!” 屋内霎时一阵死寂。 丧失生育能力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尤其是古舟元这种少年名将,盖世英雄…… 他们实在难以想象若是他醒来之后听闻这般噩耗,会是什么反应! 老夫人最先回过神来,强忍着心痛,对曲蓁深深一拜,“请姑娘出手解毒,倘若,倘若元儿真的没法留下后嗣,那也是他的命!” “老夫人……” 府尹大为触动,他是知晓的,知晓她为了古家子嗣繁茂作了多少努力,按身份,他是该唤一声老夫人,可那女子,也不过才未及四十! 坊间传言古家杀人太多,造下了孽债! 所以子嗣单薄,代代无法善终,那古老将军英年早逝,她为怕报应应照在古兄身上,便自此禁步佛堂,常伴青灯,诵经祈福,就是想稍作偿还! 可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该死的凶手,要是被他逮住,定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第988章 归途遇熟人! 老夫人勉力挤出个笑脸来,笑得比哭还难看,“人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曲蓁看的出来她在强撑,心下动容,轻道:“老夫人放心,我定竭尽全力治好古将军,总会有办法的!” “多谢姑娘!” 老夫人甚是感激的颔首致谢。 要不是他们的出现,恐怕别说什么后嗣,就连她家元儿都难逃一劫,他们是想要他的命啊! “老夫人客气,古家忠肝义胆,乃朝中脊梁,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曲蓁与她说了几句,便吩咐下去准备药材,为古舟元祛毒,军医见状,试探的问道:“姑娘可是姓曲?” 这样的年岁、气度、还有府尹对她的态度,隐隐都与他猜测中那个人重叠在一起,虽说心中诧异她居然会出现在此地,但除了这个人,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曲蓁诧异的挑眉,没想到会被认出,思索了下,点头道:“是!” “果然是您!” 军医刹那大喜,面上甚至浮现了出了红光,军中的消息相对传的快些,他看诊闲暇之余也会跟着听上两耳朵。 以往都是听他们如何吹嘘那女子厉害,举世无双。 眼下见了真人,瞧见那手段,方知传闻还是太过收敛了些。 那七伤花毒旁人怎么也诊断不出,更别提对症下药,她却只用了片刻就确定下来,其中差距一目了然! “曲……夫人,草民,草民能不能给您打下手,观摩下祛毒的过程这?” 他心痒难耐,浑然忘记了躺在床上的是他家将军。 曲蓁闻言,很是和气的点头,“当然可以!” “多谢夫人!” 关于身份的事大家心照不宣,都没有说破,老夫人只觉得几人间气氛有些怪异,也没多想,就开始张罗着给几人收拾住的地方,以免去他们来回奔波。 棠越对于这突如其来改变的行程很是不满。 可是……又没有办法! 只能在每日曲蓁解毒的时候,趴在池塘边和里面的鱼儿玩儿,短短时日,那些锦鲤都受不得摧残,纷纷翻了肚皮! 众人都知道他是府中贵客,怠慢不得,所以四处张罗新鲜玩意儿给他,日子过得倒也是轻松惬意。 转眼过了七日。 “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剩下的就是祛除余毒,我方才的针法你都看清楚了吗?” 曲蓁对军医问道。 军医满面红光,点头如啄米,“都记住了!” 说罢,他顿了下,似是察觉到什么,小心问道:“夫人这是打算离开了吗?” “嗯,我有要事在身,须得尽快回京。” 曲蓁已经将针法交给了军医,这段时日古舟元似醒非醒,还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彻底醒来,有她留下的方子和军医在,按部就班,解毒不在话下。 准备好一切,她才要动身离开! 军医难掩失望之色,这段时日他跟在曲蓁身边看她问诊施药,受益匪浅,知道她迟早会离开,但没想到这么快! “夫人祛毒耗费精力,没有好好歇息,不妨歇过今夜再动身吧?” “不了,早回早安心!” 她素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一声令下,夜一等人就开始收拾,棠越也抱着丫鬟和厨娘准别的蜜饯果子往包袱里塞,笑眯了眼。 老夫人知道她离开的消息,很快赶了过来,“姑娘怎么走的这样急?不等元儿醒来吗?好让我等一尽地主之谊,带你领略下这边塞的风光!” 曲蓁笑着摇头,“还是不耽搁时间了,家里人盼着我早些回去呢!” 她出京的事情是瞒着其他人的,知晓内情的不多,这么久没出现,也不知道国公府里是什么情况,还有姐姐……是否平安抵达了汴京! 还有……容瑾笙! 他必然也是挂念她,难以安寝的! 那里是她的家,她要……早些回家! “那好吧!” 老夫人是眼看着自己儿子逐步恢复,对她满心感激,知道留不住人,遂命人准备了一堆东西,不顾曲蓁的推拒就一股脑的塞给了棠越。 棠越也不客气,来者不拒,一律收下! 曲蓁见拒绝不了,苦笑着应了,在众人再三挽留之下翻身上马,扬长而去,出了潜关主城,直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赶,可谓是归心似箭! 原以为再无阻拦。 没成想刚出潜关城露宿一夜再赶路,离开约莫二三十里就遇到了麻烦——追杀! “少主,前面那些人似乎快坚持不住了,要不要出手!” 隔着很远的距离,就能看到几人踉跄着奔逃,身后有人策马驱赶,挥刀就砍! 离他们还有些路程! 要是避开,能省去很多麻烦,江湖厮杀见得多了,夜一等人早已没了那些柔软心肠,如果逢人就救,他们还真的顾不过来! 曲蓁微眯着眼,毫不迟疑,“把人救下来!” “遵命!” 蛛楼几位高手齐齐打马,风驰电掣般蹿了出去,那些追杀之人身手不差,一番缠斗后,纷纷被斩落马下! 其他几人收拾残局,夜一却已先回来禀告。 “回少主,那些好像是北戎方面的死士!” “北戎?” 曲蓁心下微惊,“走,过去看看!” 这一去不打紧,还真遇到了麻烦,被追杀的人都是熟脸,几个汉子浑身是血,护持着一个女子在中间,拿着刀纷纷警惕的看着他们。 直到…… 看到曲蓁和棠越! “夫人!” “棠越!” “你们怎么在这儿?” 几道惊呼传出,被围在中间的女子从几人的防护圈挤了出来,像是看到了亲人,哭得哭花带雨,“夫人……” 曲蓁也没想到居然刚回大盛就遇到了他们,看着样子,着实太过凄惨,祁梨儿是商队的大小姐,那么多人怎么就剩下了眼前这寥寥数人! 还有祁文渊他们呢? 她翻身下马,祁梨儿闷头扑进她怀里,哭得声嘶力竭,像是要把这些日子受的苦难和憋闷都发泄出来! 肩头的衣衫已经湿透。 曲蓁轻拍着她的脊背以示安抚,过了许久,哭嚎声减低,她垂眸一看,祁梨儿竟然靠着她直接睡了过去!、 这得是有多困! 她将祁梨儿交给夜一,看向其他几人,疑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吧!” 第989章 送来的消息! 商队的护卫眼看着死士追杀而来,屠刀悬颈,以为今日要命绝于此,却在转眼间血雾喷洒,追兵被斩落马下,鬼门关前走一遭,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中。 而这生路,竟然是雪原之上无意间遇到的那个女子带给他们的! 雪原厮杀,血战群狼! 今日,他们又被她所救! 昔日脑海中种种肮脏或是自私的念头在这大恩面前,纵然脸皮再厚,也生出了难以言喻的羞愧来! “夫人……” “别废话,赶紧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夜一厉色打断。 说话的那护卫见曲蓁身侧是个生脸,在雪原上没见过,不过那周身的凌厉气势就如饮血而归的剑,杀意逼人! 定是高手! 能被这样的高手保护着的,身份绝对不俗! “夫人,快,快派人去潜关城告诉守将!北戎边境集结二十万大军,欲跨过古河界限,与奸细里应外合,吞下潜关!” 护卫胸口气血激荡,拼尽全力吼出这一句话,浑身的不住的发抖,显然体内吊着的那口气随着这句话而彻底绷断! 而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众人霎时乱了心神! 曲蓁倏地俯身,冷声道:“你说的可当真!” “千真万确!” 那护卫像是生怕迟了就来不及,加快了语速,“我们商队北戎燕阳城主素有来往,此次送货入府,停歇整顿之际,大公子无意撞见了他们密谈,为送出消息……” “弟兄,弟兄们都,都……都死了!” 说话间,他双目赤红,咬牙道:“原本大公子已经逃了出来,没成想祁文钊那个狗东西竟然为了私欲暗中与燕阳城主通信,致使大公子行迹败露,于古河界限之外,被北戎蛮子,乱刀砍死……” “我们弟兄受大公子所托,护着梨儿小姐从一条路赶回大盛,前往潜关报信,可是那些人早有准备,分出兵马追杀不算,更命人堵在了潜关城外,我们进退不得,消息又送不出去,要不是遇到夫人您,恐怕……” “恐怕要带着这消息都死在这儿!” 他说着说着,想起这一路逃回的艰辛,想起那些惨死异乡的兄弟,心下一片哀凉,忍不住失声痛哭! 曲蓁善察人心,看的出他神色没有作假的成分! 当下大惊! 为祁文渊等人惋惜的同时,心底升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冷意和危机感,比她之前所遇到的每次危险都要来的浓烈! 管家反叛,古舟元中毒! 北戎大军兵临城下,欲攻潜关! 这一切当真全无联系吗?还有他们口中所说的里应外合,潜关能有一个管家,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如此说来,潜关危矣! “快上马!” 念落,曲蓁再顾不得许多,翻身上马,看了眼重伤的几人和昏睡中的祁梨儿,“夜一,送他们去找个地方安置!” “多谢夫人!” 商队几人强撑着精神朝曲蓁道谢。 将消息送回潜关,他们的任务就完成了,一路惊心动魄,一路生死危机,在这一刻,紧绷的弦终于断开,涌上前所未有的疲倦来。 夜一向来唯命是从,绝不多言,可此刻却锁紧了眉头。 “少主,属下不能离开,那些人为了保证消息不走漏,定然是守在潜关城外的,您想回去难免要经历一场血战,此行我们人手稀缺,实在不能再分出去了!” 他们心里都清楚! 潜关将领中毒昏厥。 府尹又是个文官,手无缚鸡之力,军中是否有奸细,奸细是谁都很难判断,在这种情况下,曲蓁是断然不会不顾潜关危机,抽身回京! 这一回头,就是脑袋悬在裤腰带上,时刻有粉身碎骨之险! 而他们几人,是她身边唯一的护持! 倘若就此分离,那她怎么办? “是啊少主,请恕属下难以从命!” 蛛楼几人全都表示了明确的反对。 曲蓁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间陷入沉默,棠越没心没肺,关键时候却最是敏感,察觉到气氛紧张,也有些不安的拽了拽曲蓁的袖子,破天荒的没有叫“疯女人”,柔软而又小心的唤道:“姐姐……” 曲蓁心头一震,抬眸看他。 棠越有些不好意思,眼神闪烁了下,糯声道:“你答应过公子,要平安回家,他还在等我们……” 回家! 这两个字落在曲蓁耳中,有种无言的酸楚和沉重,她手中牵着小白的缰绳,回身远眺着汴京的方向,天边云雾稀薄,露出半角灰蒙蒙的色彩。 视野尽头,隔着千里万里,她隐约能看到汴京城楼。 看到那耸立在雄壮阁楼之中,鹤立鸡群,气势恢宏的摘星阁,看到那抹雪色的身影,凭栏远眺,正望着她! 楼下城中。 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片祥和。 百姓各有谋生的营生,沉浸在战后重建的秩序恢复中,群臣齐心,正是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之际。 这一眼,窥破了千山万水,越过了雄关天堑! 看到大盛疆域之内盈盈众生,万千黎民! 还有那些汹涌着的,酝酿着的风波和阴谋…… “容瑾笙,再等等我……” 曲蓁的声音在风中,轻的一吹就散,随之一同被抹去的,还有她眼底刹那的疲倦和软弱! 她回眸看着棠越。 也不在意他是否听得懂,沉声道:“我不能走!” “眼下潜关危机四伏,守将中毒昏厥,奸佞通敌,留下满城孤儿老幼,无一人能主事,一旦北戎攻城,潜关必破!” “此处关口,上可达安阳府,下可抵尧阳关,眼下北境与尧阳关同时遭遇强敌进攻,若潜关关破,绝非累及这一城之百姓,而是我大盛所有边关防线的安危!” “不论是在北境坐镇的二殿下容溟,还是驻守尧阳关的黄飞老将军和暮霖,都有可能沦落到腹背受敌的境地,这关口,必须守!” 曲蓁环顾众人,清眸崩裂出血色和前所未有的疯狂决绝,一字一顿道:“就算拼至最后一兵一卒,就算拿血肉之躯去填,也要死守潜关!” 这,就是唯一的选择! 第990章 调度! 众人心头大震。 看着女子那一贯清冷如玉雕的面上乍现的寒光和凌厉杀意,看着她孤身牵马,像是独立于天地间,那般决绝,那般凶悍! 他们全不怀疑,哪怕前路必死,她也当勇往直前,绝不回头! 四下死寂。 沉默中,棠越靠近她,紧紧拽着那袖子,像是怕被她抛弃,“姐姐,我要跟你去!” 曲蓁看他。 他这次不躲不避,迎着她的目光轻道:“别丢下我!” 幼年的惨烈遭遇使得他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以前是寸步不离的黏着容瑾笙,后来经过重重变故,变成了黏着曲蓁。 他什么都不怕。 不怕挨打,不怕死! 可他害怕一个人! 棠越鼓起勇气,眸光认真:“我会保护你,就像那次,在猎场上你保护我一样,姐姐别怕,棠越很厉害的……” 所以,不要丢下他! 曲蓁能感受到那揪着她袖子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孩子般浓烈的依赖与眷恋让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半响,她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他的发。 棠越乖巧的看着她,似是等着什么。 曲蓁无奈轻笑:“姐姐不怕!” 她这半生的路在那临江府离园雨夜照亮的盏盏明灯,药谷禁地的随行,瘟疫之下舍生忘死的维护以及后来种种变故中……早已不知不觉多了很多身影。 有心中挚爱,有亲眷朋友。 她的身后有容瑾笙,有药谷,有青镜司,有曲国公府,还有……整个大盛! 她早已不是一个人了! “少主,那我们……” 夜一见曲蓁留下了棠越,心下大动,刚要说话,被曲蓁抬手打断,“你们我另有安排!” 蛛楼几人气息顿屏,凝神看着她。 “潜关的战事来的太过蹊跷,事先没有任何痕迹可循,说明此事蓄谋已久,我不清楚军中到底有多少北戎的奸细,甚至不知道附近州府的驻军,是否也有叛贼!” “内忧外患之下,凭潜关驻守的十万大军恐怕难以抵挡北戎多少时日,所以要解潜关之危,必要将消息传出去,等待援兵,重新布防!” “少主想要我们前去求援?” 夜一顿时反应过来。 蛛楼几人面面相觑,知晓事态严重后,就更加清楚曲蓁回头意味着什么,如果找不来援兵,潜关又不能被放弃,那等待她的,就是战死! 曲蓁无瑕顾及他们几人心里都在想什么,直接说道。 “先设法联系蛛楼和天机堂分部,将潜关危机告知汴京,并传信知会天门关及尧阳关、迦南关守将,彻底清查下属官员,古将军身边出叛贼绝不是巧合,我怕其他关隘也潜藏危机!” “另外,动用蛛楼势力,联络大盛境内所有合作的商户及医馆药堂,就近调动大夫及药材赶往潜关!” “再分出两人,带着我的丝印和手书分别赶赴临近潜关的越州和宜州向当地驻军求援,让他们即刻出兵,支援潜关!” 册封中宫时能证明身份的私印曲蓁随身携带。 原本她是没想到的,结果血手一并收在了包袱里,在雪原上整理物品她偶然看到,就顺手揣在了身上。 没想到阴差阳错派上了大用场! 她说着随手扯下块布,咬破指尖,刷刷刷在上面写下两行字,又加盖 印章递给夜一两人。 顿了下,凝重道:“我不确定临近的州府是否还有北戎潜藏的细作,所以你们求援途中,一定要慎之又慎!” 潜关危险,而孤身去求援的人,更危险! 在两眼一抹黑的状况下,很难判定敌我,所以这样的部署相当于在撞运气! 夜一紧攥着那两封用她的鲜血写下的手书,心乱如麻。 又听她这样说,忙拱手道:“少主放心,属下定不负所托,为潜关带来援军!” 其他几人也纷纷躬身下拜。 商队几个护卫此刻已经听麻木了,没听错的话他们开口闭口商议的都是朝廷的军政大事,更离奇的是,她还想调动其他州府的驻军? 那可是兵权啊! 怎么可能随意调动! 不过这些念头在前所未有的大危机面前也显得微不足道,他们自然希望曲蓁等人的部署能够护住潜关。 大盛,是他们的家啊! “夫人既然有用,就不必浪费时间在我等身上,我们自己找地方躲起来就行……” 一人开口,立即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 曲蓁也知道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这里的每个人都身负要任,不敢耽搁,当下也不客气,“多谢!” “不敢不敢!” 护卫几人看出曲蓁身份不凡,哪儿敢受她的礼,连忙推却,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扶过祁梨儿,对着他们抱拳一礼,艰难的爬上马背,扬长而去。 曲蓁收回视线,看着眼前几人,突然后退一步,深深拱手躬身,拜道:“潜关的危亡,就交托给诸位了!” “少主!” “少主不必如此,属下受不起!” 蛛楼几人纷纷回礼,在曲蓁站直身子后,颔首示意,纷纷翻身上马,扬声道:“少主,等我们回来!” “好!” 曲蓁点头,目送着几人各自选了个方向远去,身后只剩下了棠越一人! 所有人都去做自己的事。 他们也不能再耽误了! “走,回潜关!” 棠越不声不吭的跟着曲蓁调转马头,往潜关的方向赶去,两匹马,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渐行渐远,逐渐被吞没在灰暗的天边…… 他们却不知道,此时就在不远处,几人策马而来,风尘仆仆。 若是晚上半个时辰,他们就能遇到了。 “小公子,还有几十公里就到潜关了,这一路走来都没收到少主的消息,想来她还没到呢!” 其中一人说道。 “我们速度很快,从浔阳府赶来几乎没有停歇过,按照少主的脚程,此刻差不多刚到北荣的边界处,再有一两日想来就该到了!” 有人扯着嗓子大笑,很是高兴,“等到了潜关得好好休息两日,好就好肉吃着喝着才能把这段时间的亏损补回来!” “还补?你得好好想想等回了汴京怎么跟老谷主还有陛下交代,当初说的好好的是回药谷等着,结果跑去浔阳府分堂就算了,现在又来了潜关,这要是被老谷主知道,你我还不得被扒掉一层皮?” “怕什么,大不了出去躲两天,再说了,这是小公子非要来的,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小公子,你可是答应了出事儿替我们一起兜着的!” 话落,众人纷纷望向最前面远眺的那道身影纤细的少年…… 第991章 错综复杂的消息 “贺大哥放心,爷爷那边我会交代的。” 少年回头抿唇一笑,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在那一身纯白狐裘的映衬下,原本有些稚嫩的面庞也显出几分沉稳之态来。 众人闻言大笑。 尤其是那名姓贺的汉子,红着脸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其实也没事儿,大不了就挨顿打,我皮糙肉厚的不怕。” 换做这如玉般的人儿,恐怕真得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虽说,老谷主也未必舍得重罚! “再说了,我们要是和少主一道回京,有她护着,未必没办法蒙混过关,都到这儿了,就不想那些麻烦事儿,还是尽早进城安顿下来的好!” “说的也是,大家一路疾驰也都累了,须得赶紧找地方歇歇!” “我记得潜关城中不是有蛛楼的分坛吗?正好去那儿!” “我看行!” 几人商议好后续的行程后,齐齐看向少年,“公子,要不要停下来歇会再赶路?” 满盈缺摇摇头,声音虽有些疲倦和沙哑,但难掩激动雀跃:“辛苦诸位了,再坚持下,我们连夜赶往潜关!” 几人对视了眼,知道他心急如焚就不再耽搁。 齐驱并驾,呈拱卫状朝着潜关城赶去! 而此刻数道消息随着夜一等人朝周边州府扩散,大盛境内,不论是北境,尧阳关,天门关,或是汴京城,都无人知晓一场风暴正以无可抵挡的姿态在潜关酝酿,只等着爆发的一刻…… 危机,悄然而至! 容瑾笙最后收到的消息还是数日前传来的,他端坐在潇湘殿中庭的梧桐树下,拿着那花笺来回揣摩,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浅浅的印记,眉头不自觉地沉下。 “风愁,还没有消息吗?” 他这一问,暗处立即走出道身影来,“回主子,渝州方向的分堂被伏,首领他去……” 话还没说完,察觉到外面有熟悉的气息接近,暗卫当即闭口,隐退下去。 风愁快步而入,“主子,有最新消息!” “渝州的?” “是!” 容瑾笙眉峰蹙的更紧,渝州作为连接东西南北的枢纽,此当口出了问题,会使得许多消息滞留,就像是遮蔽了耳目般,让他难以及时做出应对。 风愁观他神色,忙跪下请罪:“是属下管教不周,请主子责罚!” “到底怎么回事?” “有批死士避开了封锁,潜入渝州城,伏击了分堂的弟兄,伤亡倒是不大,不过那些人拼死缠斗,趁着间隙纵火烧了情报处,致使各方消息迟滞了约摸七八日!” “查出是哪方的人?” 他又问。 风愁咬牙切齿,“虽然他们隐藏了手段,但看行事风格与路数,是鹰司的手笔!”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景帝的安排。 容瑾笙心中早有预料,冷哼道:“看来他真是耐不住性子了。” “邺城那边传信说,景帝还在暗中与南疆沟通,除此之外,他的身子已经快油尽灯枯了,接连发动战争或许是想垂死挣扎……” “让他们继续盯着!” “遵命!” 各方的消息向来是由天机堂梳理分析后,将最终的结果呈递给他,风愁将主要情报叙述之后,这才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个两个竹筒。 “主子,这是主母传来的!” 闻言,容瑾笙面色稍霁,抬手取了过来,周身冷漠的气势不知不觉间淡去,看到那熟悉隽秀的字迹,凤眸隐有柔光。 只是看清楚内容后,薄唇紧抿! 他没说话,只是打开了另一个竹筒继续看,风愁感觉到那骤然降低的温度,低埋着脑袋不敢抬头。 心中诧异。 往日里主子看到主母的信,哪怕只有寥寥数语都是眉开眼笑,怎么今日情绪如此凝重? 正想着,就听容瑾笙道:“命渝州、朝歌、柴桑附近活动的黑云骑全部放下手边的事务,朝潜关方向靠拢!” “主子?” 风愁大惊,这些都是他们早年埋下的暗棋,以备不时之需的,哪怕当时宫变都没有动用过,而是作为杀手锏存在。 怎么突然就要启用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容瑾笙眸光寒凉,将手中的纸团抛给他,“自己看!” 风愁不明所以的打开,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着实吃了一惊,蓦地抬眸看向容瑾笙,“潜关将领古舟元中毒?主母留在潜关,择日而归?” “北境和尧阳关刚打起来,镇守潜关的将领就中了毒,偏巧这时候渝州方向的情报处遭人捣毁,消息迟滞,事到如今你还想不清楚吗?“ 这消息是数日前的,目前并不清楚蓁蓁到底是滞留潜关还是在赶回汴京的路上。 若是后者还好。 若是前者…… 想到这儿,容瑾笙的心止不住沉了沉,“潜关,怕是要起战乱了!” “不可能啊!” 风愁面色大变,“北戎此次雪灾损失惨重,与尧阳关开战已经是勉强,如何再分出人手攻打潜关?” “倘若汗王与景帝联手呢?” 容瑾笙冷眼看他,“澜沧江以北目前投入战事的,恐怕只有绥化和临近州府的驻军,你别忘了,号称皇城守卫的虎贲军可是跟着容越去了北境……” “主子的意思是,废帝釜底抽薪,将守卫自身安危的虎贲军放在了北戎?他就不怕邺城出事?” 此举实在过于冒险。 别说风愁难以置信,就连容瑾笙都有些怀疑,可手边各方的消息纠缠在一起,抽丝剥茧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最初晏峥发动的那几场战争,频率极高,但攻势不猛……但因为时机挑的太好,致使所有的视线汇集在了北境战场,那是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 容瑾笙搁在石桌上的手不住收紧,指节泛白,凝望着风愁道:“好好想想,究竟还错漏了哪儿?” 一连串的劲爆消息砸下,饶是风愁再临危不惧也不由得变了脸色,真要是如他们推断的这般,那从很早之前开始,景帝就在下一盘棋,显露在世人眼前的种种,不过都是他抛出来的假象! 机关算计,就是为了布下一场针对潜关的——必杀之局! 第992章 潜关惊变! 到底是哪儿出了纰漏?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风愁身子僵硬,甚至不敢去擦,任由那腥咸的湿意融于眼角,眼中一片涩然。 无数的消息和舆图,关系和秘辛此刻如雪花般在大脑中飘过,他仿佛置身于其中,仔细的凝视着每个画面。 一刻钟,两刻钟…… 容瑾笙打量着他,也不说话,任由风愁绞尽脑汁,须臾,他神色大变,骤然望向容瑾笙,因情绪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意。 “我知道了!” “说!” “两三月前,北戎王下令为其修建陵寝,调动数万大军护陵动工,那是唯一不在风月楼和天机堂主要监察范围的军队!” 容瑾笙眸光顿沉,“为何当时不报给朕?” 风愁垂首,难得有了慌乱,“北戎王年迈,修建陵寝是顺理成章的事,且征调的大军和种种行迹并无异样之处,所以,所以属下忽略了这部分!” 说到这儿,他呼吸都快要停止。 “主子,现在怎么办?” 惊变之下,风愁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这一疏漏导致有了主子计划之外的变故,如果那数万大军联合景帝手中的虎贲军围攻潜关…… 凭潜关如今的状况,如何抵挡? 更别说主母此刻……可能还在潜关…… 容瑾笙手指在桌上轻敲着,须臾,沉声道:“如先前所言,命黑云骑朝潜关方向靠拢,传信告知薛静琅,监察那批大军的动向,想办法制止其调动。” “让晏晔率领五万大军北上,支援尧阳关,给朕吞下北戎王军,并朝北境汇合!” 他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带着中凌厉的杀意与决绝。 “启用北戎暗线,扶持耶律迟上位,取汗王而代之!” “既然北戎想战,那朕就让他看看,嘴边的肥肉他到底能不能吞得下!” 容瑾笙气势大盛,倏地起身:“命泉微和无瑕来见朕!” 风愁抱拳应道:“遵命!” 巨大的压力之下,他浑身都在发抖,这次主子是动了真火气,因为他,因为北戎,也因为天机堂一念之差而不知下落,有可能身陷险境的主母! 他能预感到,主子已经要收网了! 天门关有国师照看掀不起什么风浪。 晏晔率军北上就是讯号! 这三洲之地将因陛下一怒,再掀起,万丈狂澜! 泉微和无瑕很快就到了潇湘馆,有先前风愁的提醒在,二人低埋着脑袋不敢作声,安静的等候着容瑾笙的吩咐。 “泉微,你留在宫中暂代朕主理大局,待姐姐回归,好生安置。” 一开口,就是这句话。 两人不由得一震,泉微讷讷道:“主子,难道你又要离京……” 容瑾笙淡道:“所有棋子都已经落位,着手开始收网,朕留在京中也无用,你在,是为了麻痹其他人。” 他语气不容置疑。 泉微跟随其多年,知道什么时候能开口,什么时候装哑巴,当下抱拳躬身:“属下遵命!” “至于无瑕……” 容瑾笙看向他那张显得有些阴柔妩媚的脸,“随朕来,朕另有要事安排你去做……” 一道道命令自汴京流向四周。 不久后,一道身影疾驰出城,黑袍鬼面,前往黑云骑驻扎之地,随后率军朝着潜关的方向疾驰而去…… 只是京城距潜关千里之遥,哪怕昼夜兼程,最快也要半月方可抵达。 潜关真的能撑半月之久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 曲蓁也不知道! 她和棠越回潜关城的路上,在距城楼口五里开外的地方,爆发了激烈的厮杀,那些死士果然拦在城外,许出不许进。 尤其是像他们这般,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既然避无可避,只能杀! 那些死士出手凌厉狠辣,手段龌龊,二人费了些功夫才将局面料理清楚,再度策马,直接赶回城主府! 古舟元还在昏睡。 听闻曲蓁去而复返,老夫人和军医都迎了出来,正准备闻讯,就看到棠越衣服上的血迹,当下骇然! “怎么回事?” “城中奸细勾结北戎,妄图攻破潜关,二十万大军将至,快召集诸将领议事!” 曲蓁一番话出,落针可闻。 老夫人和军医齐齐变了脸色,不是他们不相信她,而是潜关平静了十多年,突然有人来说要开战了,还要召集将领议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恍若梦境! 好半天他们才陆续反应过来。 “夫人,这消息是哪儿来的?” 曲蓁知道不说清楚,他们定然不会相信,所以将祁家商队之事挑主要的说了清楚,“事情就是这样!” “商队送回的消息……” 老夫人和军医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未免过于儿戏! 曲蓁看他们全无紧张之意,心下忍不住叹了口气,“老夫人,如今将军中毒昏厥,不论消息真假,做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些!潜关数十万军民的性命都在这一念之间啊!” “这……” 老夫人也有些犹豫,“就算召集诸将领,元儿不在,也没人能命令得动他们!” “这就是我的事了!” 曲蓁答道。 拗不过她,老夫人也怕耽误事儿,尤其是看到棠越身上的血,只觉得触目惊心,当下对军医道:“劳烦你回营一趟,请诸位将领来府中议事,就说……是元儿的意思!” 军医看了眼,以她的身份要是没有把握想来也不会特意掉头回潜关,可军中的情况毕竟和府尹那边不一样,没有兵符是断然无法调动大军的责! 她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这念头一闪而逝,这些事情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军医能够管得了的! 他领了差事,转头出了城主府。 曲蓁想了下,又着人去将府尹请来,他在潜关任职许久,若说谁对城中情况最了解,那肯定是他无疑! 有个熟悉的人好办事,她也能清楚如今潜关城大致状况! “夫人别站着了,有话进去再说!” 老夫人念着救命的恩情,待她很是客气,两人进了大堂,各自落座,却因为方才那沉重的消息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一时间,寂静无声。 “夫人,元儿这些日子时而会清醒些,要不还是问下他的意思?” 第993章 兵符给我! 想了下,曲蓁点点头,“老夫人稍坐,我过去看看将军!” 毕竟古舟元是潜关的将领,调动大军须得与他知会一声。 老夫人也知道有些话她不便听,只招来个婢女令她过去,看着那道青影转过照壁后消息不见,她下意识的抬头,却见乌沉的天空压在头顶,风吹过,都能闻到一股战场独有的铁锈和腥味…… 潜关沉寂十多年。 又要打仗了吗? 她心底盼着这消息是假的,可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或许……真的是大难将至! “哎!多事之秋啊!” 一声感慨,徒留多少悲伤哀凉,她古家的儿郎,世代镇守潜关,多少少年白头,终作枯骨,连这唯一的儿子都不曾幸免,险些成了首战的牺牲品! 潜关,绝不能丢在古家人手里啊! 她想到即将到来的麻烦,不由得心事重重…… 曲蓁不是第一次见到清醒的古舟元,这位少年将军目光深沉睿智,有种无言的威逼和锐利,由于毒伤在身只能倚靠着床边,苍白的面容添了几分虚弱感。 听完曲蓁所述。 他沉吟良久,“夫人可有办法,让我披甲上阵……” 显然身为将领,他关于危机的嗅觉要比其他人更为灵敏,省去了曲蓁不少解释的功夫,只是这要求……她淡淡摇头:“将军毒入心肺,须得静养拔毒,疗治之后卧床半年方可下床走动,如今……不行!” 就连这每日的短暂清醒都很难维持。 更别说披甲上阵! “夫人,我是潜关的守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戎人扣关而不顾?潜关若是丢了,那这城中数万军民以及身后一马平川,无险可据的几个州府都将匍匐在戎人的铁蹄之下,我……” 古舟元情绪激动的挣扎着起身,曲蓁没动,只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古舟元的身体状况,凭他如今的气力,能站起来算他厉害! 果然,他撑着的胳膊骤然一软,整个人重新跌回软枕上! “该死!” 古舟元气急,一拳砸在床边,本该有雷霆之力,结果落下时,却软趴趴的只够打死一只蚊子,他见状真是又气又恼,恨极了那个叛徒! 可愤怒之余,满心焦急和无奈! 敌人大军将至,他却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又该怎么才能解决潜关这次的危机? 思来想去,他看向曲蓁道:“夫人甘冒大险,去而复返带回了这个消息,本将替潜关数万军民多谢夫人大恩,如今我行动不便,还得劳烦夫人一件事……” “叫来你的副将那些?” 曲蓁问道。 古舟元一愣,刚要点头,就听曲蓁道:“将军有没有想过,他们能在你身边安插细作,那军营中的人……真的是百分之百能够信任的?” “你敢将潜关的安危托付给他们?” 古舟元沉默。 他当然也知道这么做实际上就是赌博,可他无计可施! “比起他们,将军不妨试着信我!” 曲蓁对上古舟元骤然错愕的神色,语气平静道:“把兵符交给我!” 她要调动潜关的大军就必须有所倚仗,并非所有人都识得凤印,但这里无人不识得兵符! 这也是她来见古舟元最关键的事! “你要兵符?” 古舟元刹那警惕起来,眼神古怪,“夫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兵符那是何等重要的东西,古往今来,多少权势倾轧,流血斗争就是为了这么个玩意儿,她说的倒是轻松,就好像这是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他真不知道是该说她狂妄,还是说她天真! 曲蓁没错过他眼底的抵触和质疑,也不恼怒,径直道:“他们有背叛大盛的理由,我没有!” “本将军凭什么信你?” 古舟元冷声道。 屋内有刹那的死寂,旋即,曲蓁凝望着他,声音铿锵:“就凭我是曲蓁!” “就凭……” “这个!” 她缓缓拿出一物,展于眼前,古舟元正觉得这名字多少有点熟悉,苦思冥想不得结果,刚一抬头,就看到那掌心躺着的…… “这,这是……” 他瞳孔骤缩,一把取过玉印反复琢磨,“没错,这,这就是中宫的私印,怎么会在你这儿……” 古舟元情绪激荡难以自持,骤然想起了先前那熟悉的感觉从何而来,不由得瞪眼看她,“曲国公府,曲蓁?陛下刚册立的中宫皇后?” 册封的旨意是传到了每个州府的。 不过他向来对于朝中的事务不感兴趣,听过就抛在了脑后,没曾想那位颇具传奇色彩的帝后居然会以一个大夫的身份出现在潜关! 还替他疗伤? 这一切都让人觉得不太真实! “古将军,事到如今,你只能选择相信本宫!” 曲蓁忍不住加重语气。 古舟元震慑于她的身份,但要将兵符交出又是另外一回事,“皇后娘娘,战争没有那么简单,就算我将兵符交给你,军中诸将领也未必肯服!” “本宫不需要他们服!” 她只能暂时代掌兵权,等渡过了潜关危机兵符是要归还给古家的,没打算将这些人收为己用,她只要保证能调动大军固守城墙,撑到援兵到来即可! 曲蓁的决心古舟元看得到,他心中有些触动,这时候兵符可不是什么香饽饽,而是烫手山芋。 一旦兵败,哪怕她是帝后都无法承受得住后果和骂名! “皇后娘娘,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成,则荣光万丈,后世敬仰,千古传诵! 败,则关破人亡,沦为罪人,遗臭万年! 她真的承受得起吗? 曲蓁没答话,只是伸出手,淡淡道:“兵符!” 古舟元怔怔的看着她,那双清冷的眸子干净透彻,似乎世间任何杂质和污垢都不能沾染半分,那样的坚定无畏,那样的执着霸道! 她分明可以直接离开潜关,回到汴京享尽荣华富贵。 她是大盛的帝后,战争和死亡除非在亡国那刻,否则永远不会降临到她头上。 潜关一战,生死未知。 她去而复返,要在这时候挑起大梁,将潜关数万军民的安危,将两方战场的后背,将大盛边境的危亡一力扛起,古舟元突然明白了,这选择无关荣耀与权力,而是,她的大义! 第994章 表明身份! 一介女流,尚能做到这等程度! 古舟元心中震撼不已,抿了抿唇,做出了他此生最为大胆的决定,“兵符在书房墙壁后的暗格里。” “多谢将军!” 得了答案,曲蓁微微颔首致意,她心里清楚,要将兵符交给一个并不算熟悉的‘富贵闲人’需要多大的决心,她定不辜负这份信任! 转身欲走,古舟元突然将她喊住,“皇后娘娘!” “将军有何话说?” 曲蓁止步回首,疑道。 古舟元面容肃然,抱拳一礼,沉声道:“微臣就将潜关的危亡,托付给娘娘了!不论结果如何,我古家定与娘娘,共同进退!” 闻言,她怔了下,随即笑开。 这句话是在告诉她,哪怕败了,他古舟元也将与她一起,承受这后果! 有这句话便够了! 曲蓁没再逗留,去书房按照他的话将兵符取了出来,随后调来府兵,并派人去告知老夫人,收拾行囊,准备离开潜关!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听到这消息匆忙赶了过来,此刻军中诸位将领还没到,正堂里只有他们两人,一进门她就急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和元儿送离潜关?” “不急,先喝口茶!” 曲蓁见她气喘吁吁,随手倒了些热茶递给她,老夫人按下没喝,直勾勾的盯着她,似乎在等个答案。 沉吟片刻,她轻道:“这场战役北戎筹谋已久,潜关能不能渡过这场危机……我没有绝对的把握守住,古家为大盛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我不能让其绝后!” “趁着现在还能离开,能走一个算一个!” 城中不知道还有多少敌人的细作,真的打起仗来,她不可能一直盯着城主府,也无法派兵保护,而古舟元重伤,老夫人没有自保能力,一旦落到敌军手中,那就真的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离开对双方都好! “大战在即,我儿身为守将,岂能临阵脱逃?那潜关怎么办……” 老夫人知道她是好意,可依旧不放心。 曲蓁取出兵符,亮在她眼前,沉声道:“如今,潜关的守将,是我!” “兵符……” 老夫人没想到她当真说服了古舟元,拿到了兵符,知子莫若母,他这个儿子是多固执的人她最清楚,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说明,是信她的! 想到这儿,心底最初的那些不舒服也烟消云散,伴随而来的是浓浓的担忧…… “老夫人放心去吧,我会安排好一切。” 曲蓁见状又追加了句。 事已成定局,老夫人影响了不了这决定,只好命婢女前去收拾,轻车简从,带着再度陷入昏迷的古舟元混在一个商队里出了城。 城主府剩下她一人,行事再不必束手束脚。 只等着诸位将领赶来。 没多久,众人纷至沓来,齐齐进了正堂,没见到自家将军,而是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子坐在诸位上,正慢条斯理的品着茶,听了动静,抬眼看了他们一眼,“坐!” “你是谁?” 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实在是她那一副主人做派过分的镇定,要不是他们确定自己来做什么,还以为是走错了门! 将军呢? 府中其他主子呢? 满心的疑惑也只有面前这个女子能解! 曲蓁自他们进门起就仔细的打量着每个人的反应,闻言搁下茶盏,不顾他们的冷脸和抗拒,拿出兵符拍在桌上,“自今日起,潜关守军将由我全权调度!” “什么?” “你莫不是疯了?” “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在城主府中撒野?府兵呢?来人,把她拿下!” 诸位将领有人炸毛,顿时爆发,但其中也不乏心思细腻之人,三两步上前,拿起桌上的兵符仔细打量了两眼,面色阴沉,“是真的!” “兵符怎么会在你手里?” 那年轻将领问道:“我们将军呢?” 此地已经被曲蓁命人封锁,也不怕消息泄露出去,她淡淡答道:“将军数日前遭奸人构陷,身中剧毒,被我秘密安置卧床休养,兵符,是他亲自托付给我的!” “不可能!将军怎么会中毒?” “你信口雌黄!” “兵符何等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交给一个外人?还是个女人?”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言语间多有愤怒和怀疑之色,情绪反弹之严重,超乎曲蓁的预料,更甚者逼上前来,命她赶紧交出古舟元,言辞碰撞大有动手之意。 有激进的,自然也有保留态度的,站在角落冷眼旁观。 唯独查验过兵符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时间紧急,曲蓁实在没什么耐心同他们兜圈子,猛地开口压过他们的声音,“此事真假,自然有人前来验证,稍等片刻!” 她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场面,处变不惊,微微阖眼。 算算时辰,人也该到了! 念头刚落,外面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众人纷纷循声望去,惊道:“府尹大人?” 同在潜关共事,虽说职能不同,但彼此间还是十分熟悉,府尹在来的路上大致也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听闻北戎集结大军意欲攻城,屁股都没敢挨着板凳,火急火燎的就往这边赶,来了却见大堂内气氛凝重,似乎商谈很是不愉快。 大家都是官场上混成精的,生就一副火眼金睛,哪儿不清楚出了什么问题? 但这时候府尹没功夫理会他们,径直上前一撩官袍,郑重的行叩拜之礼,高喊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什么? 皇后? 这一声石破天惊,震得一众将领久久难以回神,他们视线交错,好半响才僵硬着身子问道:“府尹,你说她是谁?” “青镜主司,当朝帝后!” 府尹头也不抬,他摆出这样的态度就是为了表明立场,眼下大难当头,必须有人能站出来主持大局,古舟元中毒,她便是最好的选择! 这也是曲蓁命人去请他的用意! 说罢,他扭头望着众人,怒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给皇后娘娘行礼!” 第995章 雷霆手段! 关于大盛这位传奇帝后的种种事迹早已在大江南北传开,广为人知,军中闲来无事时,众人也会围坐在一起走讨论那些辉煌和跌宕的人生。 诸如飞上枝头变凤凰、平民皇后、或是鬼手医仙之类。 他们不是不知道“曲蓁”大名,而是没想到真的会见到她,毕竟哪个中宫皇后不是安分呆在宫中享受群臣朝拜,怎么会出现在这偏远的边陲之地? 可府尹的态度又…… 事关皇族,他总不敢冒认! 思索再三,众人带着震惊,好奇,愤怒,错愕等种种情绪,下跪参拜,“末将等参见皇后娘娘!” 呼声响亮,经久不散。 曲蓁环顾一周才缓声道:“诸位免礼,府尹,你告诉他们关于古将军之事!” “微臣遵命!” 府尹转过身子,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和盘托出,包括古舟元中毒和北戎大军压境,当听完这番话后,众人面上的神色精彩纷呈,多数是担忧不安,既担忧古舟元的伤势,又担忧潜关的未来。 一时间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望着这乱糟糟的局面,曲蓁再度开口,“情况危急,潜关即刻进入战时准备,各部清点兵甲武器,部署城防,整兵备战!” 众人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虽没有人反驳,但也没有人动作。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府尹都替她捏了把冷汗,刚想说什么,就听有人随意道:“皇后娘娘,这打仗可不比绣花,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就凭着一个说不清真假的消息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有些过于紧张了?” 兵符在手,证明她已经得到了古舟元的支持。 虽说不符合章程,可事急从权,她又是帝后之尊,没人敢说什么,不代表都会听话! 尤其是他们还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来的狂刀! “诸位将领也这么想吗?” 曲蓁环顾四周,冷声问道。 她目光所及之处,有人恭敬垂首掩去嘴角冷笑,有人随意靠着,有人作壁上观,亦有人凝眉不语,各怀心思,犹如一盘散沙! 府尹看的着急,可军营中事情他插不上手,也没人会听他的! “启禀皇后娘娘,军中没收到北戎要掀起战乱的消息,光凭着那商队几个人的话,实在是难以服众,谁不知道北戎如今在与尧阳关开战,凭他们的状况,如何还能腾出手来进攻我潜关?” 实在有人受不了那压抑的气氛,主动开口。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忍不住了,纷纷说道,“是啊娘娘,您初来潜关,情况恐怕还没有了解清楚,过于草木皆兵了。” “北戎尚没有动静,我等就这般大张旗鼓的调兵,看起来倒像是我们怕了他!” “十多年了,戎人龟缩在古河界限外,对古家军可谓是闻风丧胆,多年积威早已没了当年的豪气,哪儿敢这么狂妄?” “就是啊!娘娘杞人忧天了!” “……” 曲蓁也不打断,就静静看着他们,直到在这冷静无波澜的目光中他们不自在的接连噤声后,她才道:“从什么时候起,军营里容许有人质疑将领的决定?你们在古将军面前也是这般?” “还是说,只是针对本宫?” 她语气轻淡,既不重,音调也不高。 但是落在众人的耳中,犹如一记重锤砸落,双耳嗡鸣。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甚至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偏他们找不到敢反驳的理由,眼前这女子不仅是大盛的帝后,是他们的主子,还手持潜关兵符。 按理来说,应该是令行禁止! 而不是眼下的局面! “末将不敢,请娘娘息怒!” 其中几人很快反应过来,知道他们因为不信任言行有些越界,当下跪倒请罪,剩下七人对望了眼,有些迟疑,视线掠过兵符,最终也咬牙跪了下来。 “本宫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曲蓁语气软了些,不似先前冷硬,“潜关是大盛面对北戎的门户,重要性不言而喻,你们心中的轻视也好,还是经验之谈也罢,都不足以让你们如此漠视他们用性命送回来的消息!” “有些时候,多做,总好过不做!” “诸位镇守潜关多年,其中情谊不足为外人道,难道真想用城中数万军民的性命去进行这场豪赌?北戎没攻城自然最好,万一呢?仓促应战,你们有几分把握将敌军拦在城门之外?” “届时城破兵败,诸位意气用事,延误战机,又该面对何等的罪责?这些,你们可都有想过?” 她先前霸道表明态度,随后又怀柔安抚,先兵后礼,道尽利弊,一众将领心中早有决断,暗中交流之后,纷纷顺着曲蓁给出的台阶下来。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末将等这就去办!” 他们见曲蓁没有反对,站起身来,准备去安排。 “等等!” 曲蓁开口,众人止步望来,“娘娘还有何吩咐?” “本宫已经抓到了给将军下毒之人,据此人供述,军中还有北戎安插的细作,鉴于本宫不熟悉军营里的状况,还请诸位根据其提供的名录进行清理!” 说着,她对外扬声道:“将人带进来!” 外面应了声,立即有人压着一个头戴黑罩的男子往正堂走来,在场之人面色大变,顿时杀气蒸腾! “该死,北戎居然有细作混入军营,看老子揪出这些杂碎怎么弄死他们!” “这人敢对将军下毒,可见此事筹备已久,或许,那些商队的护卫说的是真的?” “糟了,这样的话,军中的情况岂不是都被出卖给了北戎?” “狗东西!” “王八蛋!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谁!” 随着那人逼近,众人情绪再难克制,纷纷围了上去,一面色黝黑的汉子挥拳就朝着那人脑袋砸去,“狗杂碎,你敢害将军,我要你的命!” 他拳风猎猎,带着千钧之力,眼看就要落在那人头上。 “岳山不可!” “别把他给打死了!” 那力道砸在脑门上,必定是直接开花,脑浆迸流! 第996章 肃清! 上座的曲蓁面不改色,甚至没有半点波澜,堂下乱糟糟的一片,都围绕在那裹着黑罩的男子和名叫岳山的将领身侧,许多人愣是抓不住一个!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横空出世,握在了岳山的手腕上。 白皙、纤细的手掌看似柔软,实则内蕴撼山之力,硬生生将那快要落下的拳头一点一点从男人脑袋上移开。 众人大惊,顺着那只手往上看。 见到的却是一个肤白俊秀的少年,相比岳山黝黑的脸涨得发红,他则显得轻松许多,甚至颇为嫌弃的眯眼看着他! “你,你是谁?快放开!” 岳山结结巴巴的喊着,只觉得手腕的骨头快要被捏碎。 少年不理他,转而看向堂上。 所有人都发觉了这幕,与他一并望向曲蓁,开口求情:“皇后娘娘,岳山也是急火攻心,一时间失了分寸,还请娘娘恕罪!” “是啊,他就是行事莽撞了些,并非有意为之。” “皇后娘娘……” 众人的神色和反应曲蓁尽收眼底,在那样淡漠略带审视的目光下,众将领都有种被洞悉心思的紧迫和慌张,不自觉声音低了下去。 “疼疼疼,快放开!” 岳山想挥拳,奈何手腕的剧痛使得他五官尤为狰狞的拧作一团,抽不出本分力气,只能讨饶般惨叫。 棠越并不理会他,反正曲蓁没开口,他就不会放人! “皇后娘娘,末将鲁莽,请娘娘高抬贵手……” 岳山不得已只能向曲蓁求饶。 安静了许久的曲蓁闻言,淡淡掀起眼帘,“岳将军此举只是鲁莽吗?不看清楚刺客是谁就妄下杀手,究竟是想要替古将军出气,还是想要杀人灭口你自己心里清楚。” 岳山面色骤变,也顾不得自己受人挟制,怒喝道:“娘娘,说话可要讲究证据!什么杀人灭口,这是栽赃!” “你方才那雷霆一击,难道也是栽赃?” 曲蓁站起身,缓步朝着堂下走去,语气有逼人的威慑冷厉,“不顾军中潜伏的奸细,不顾后果,光凭着一个鲁莽就想要蒙混过关?” “我不是!” “不是什么?” 她冷笑,对棠越使了个眼色,“把罩布摘下来,让诸位将军都好好看看看!” “哦!” 棠越应了声,一把扯下那人头上的黑布,露出张浑然陌生的脸来,其他人没什么反应,府尹却顿时大惊! “这,这不是关在牢里的那个江洋大盗寇海吗?他都被关了七八年了,怎么会在这儿?” 在牢里关了七八年? 这个消息使得众人心中有不同程度的震动,尤其是岳山最为厉害,他怔怔的看着这人,忽然反应过来。 “你,你是故意的!” 故意找来人冒充刺客,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其他人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再看向岳山时,神色中都有怀疑和警惕,看到这幕,岳山霎时面如死灰…… 他果然是莽撞了! “把他拿下!” 其中几人一合计,蜂拥般凑上前从棠越手中接过岳山,将他死死按住。 “方才皇后娘娘说军中有奸细,我还不敢相信,没想到居然是你,岳山,为什么要这么做?将军待你可不薄啊!” “还和他废话什么?拖下去刑具都轮流来一遍,他不说也得说!” “北戎攻城的消息莫非是真的?说!你到底是有什么任务?” 盘问的话音此起彼伏,岳山只是始终阴沉着脸,不论他们如何逼供,如何拳打脚踢,都强忍着不肯吱声。 从开始议事到如今,场中的情况变了几变。 除却他们这些人由轻蔑到愤怒外,身为挑起一切纷争的主角,曲蓁却是平静而冷漠,像是身处局外般! “皇后娘娘,人我们都抓到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府尹不关心审讯的事,他在意的是潜关城的安危。 不管对方使用了什么手段,能够策反军中的高阶将领都足以说明筹谋已久,面对这样的手段,光是想想都觉得心底怵寒! 闻言,其他将领也纷纷看向曲蓁。 “都抓到了吗?本宫瞧着未必!” 曲蓁既然出手,自然不会轻拿轻放,她让棠越去牢里抓来一人冒充管家,是为了引蛇出洞,岳山是其一,但藏在他身后的人,才是重头戏! 听了这话,众人纷纷失色。 “难道还有其他人?” 昔日肝胆相照的兄弟,如今蛰伏其中的走狗内奸,有岳山前车之鉴,在场每个人都有嫌疑,他们互相打量着,眼神充满了不安和警惕。 “到底是谁?” “谁出卖的军情!” 诸多猜测纷纷冒出脑海,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府尹看的是心惊肉跳,尤其是曲蓁的话外之音让他觉得如今的潜关就像是千疮百孔的背篼,积水重压之下,随时都有可能崩坏! 北戎到底掌握了多少军情,他们不知道! 北戎到底安排了多少细作,他们不知道! 北戎到底筹谋多久,何时动手,人手如何,他们依旧不知道! 他们是瞎子,是聋子,是从脏腑和骨子里腐烂生蛆,几乎被死亡和破灭笼罩着的……将死之人! “皇后娘娘……” 府尹讷讷出声,下意识的向她求救。 希望能收拾好这堆烂摊子。 事态发展到此刻,曲蓁心中也彻底有了底,再不耽搁,对外喝道:“来人!” “末将在!” 府兵应声潮水般涌来,将整个大堂围的水泄不通。 众将领大惊,就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曲蓁出声了! “把他,他,他,还有他!都给本宫拿下!” 在场高阶将领一共十一位,除却最先暴露的岳山,她又一连点出了四人,有兵符在手,府兵毫不迟疑,将他们一一拿下! “皇后娘娘,你这是干什么?” “末将不服!” “皇后你滥用职权!我是军中大将,我战功赫赫,你凭什么拿我!” “给本将军一个理由!” 转眼间几乎沦陷了一半儿的将领。 没被波及的那几人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幕,看着曾经的弟兄挣扎漫骂,不知是惊的还是气的,浑身都微不可见有些发抖。 “这,这怎么可能……” 第997章 抓捕! 要说岳山的落网是出人意料,那其他几人被拿就是灭顶之灾! 袍泽兄弟,出生入死,摇身一变成了敌军的走狗,这样的转化谁能够接受? “皇后娘娘……” 刚想求情,曲蓁就抬手打断他们,“那刺客逃出城主府后,潜关就被封锁,大肆搜捕,诸位有没有想过,既然他无法出城,为何官兵搜捕这么久都没抓到人?” “很简单,有人在替他掩盖踪迹!” 她话音沉稳且缓慢,如涓涓细流倾泻而出,“方才我说到细作名录时,诸位反应不一,除了左侧几位将军下意识的震惊和愤怒外,其他人各有异样,纵然有所掩盖,但情绪是骗不了人的!” 尤其他们面对,是这方面的专家! “诸位看向彼此的眼神,也有惊疑和震动,说明彼此并不知情,北戎与诸位都是单线联系。” “唯独有一人很有趣!” 曲蓁看向其中某处,众人顺着他视线望去,最终落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他见所有人都盯着他,眼神不善道:“皇后娘娘想说什么?说我也是奸细?谁不知道我爹娘死于北戎之手,我与他们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说我通敌叛国?笑话!” “皇后娘娘,您或许真的是看走眼了,这位褚青石将军的确是最不可能与北戎勾结之人,血海深仇啊,这……” 府尹也忍不住开口道。 有他牵头,其他的将领也出声质疑,不是他们非要抬杠,而是面对这近半数将军被收买的情况,他们不敢信啊! “想看证据?” 曲蓁微微挑眉,对府尹道:“派人取些苍术,白麻、风信子、黄精石和百叶草来,再拿些酒糟。” “遵命!” 府尹不知道她打算做什么,满心疑惑去办事。 堂内其他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但不论有什么盘算,在重重守卫的府兵以及摩拳擦掌的棠越面前,都只能低埋着脑袋! 不多时,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妥当。 曲蓁交代下去,按照独特的方法将这些药材开始熬制,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镇定自若的品茶等待,其他人心如油煎! 尤其是军中几个将领,几次想说话,抬眼对上那淡漠的神色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终于在耐心即将耗尽之际。 婢女端着几碗黑乎乎的药膏走了进来,那刺鼻的气味使得她将盘子端的距自己老远,其他人也不适应的在鼻尖煽了煽,像是要驱散它! “见鬼,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臭!” 有人忍不住嘟囔道。 曲蓁只淡淡瞥了眼,吩咐道:“来人,取药膏擦在这位褚将军的耳后,发髻边缘,肋下等位置!” 听她这般说,所有人惊讶的瞪大眼。 那褚青石却眼底掠过抹寒芒和不安,下意识动了动身子,面对婢女的靠近,他奋力的挣扎起来,“够了,纵然你是皇后,也没有随意侮辱臣子的资格,我等在边关镇守,浴血厮杀不是为了成为你们这些权贵平添荣耀的筹码!” “曲蓁,你这样会遭报应的!” “诸位弟兄,你们难道就任由她一个在外人在潜关指手画脚吗?她今日能借口叛国将我等下狱凌辱,他日就不会放过你们!” “还没看出来吗?什么北戎大军来袭,什么通敌叛国,不过都是汴京那位想要收拢权柄的把戏罢了!兵符何等重要,居然落在她手里,说不定连大将军都已经惨遭毒手!” “你们说话啊!” …… 褚青石歇斯底里的大喊,句句戳人心肺,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眼,心乱如麻,一方面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一方面又有些迟疑。 终于,其中一人上前,抱拳道:“皇后娘娘,末将觉得此事有疑,要不还是仔细些的好,毕竟都是镇守边境的大将,接连下狱,恐怕传出去会让娘娘身名有损!” 他说话很是客气,不曾为他们开脱,但话里话外都有劝告之意。 曲蓁瞥了他一眼,淡道:“正是因为事关重大,所以本宫才在给你们看证据!” “他,就是证据!” 泉微的易容术可谓是出神入化,见她有兴致,瞧瞧送来本手札,上面记录着天底下所有精湛的易容办法及解法! 她起先是没有察觉到异样的。 但随着细微的观察,突然发觉以褚青石为首的几人眼部肌肉在活动的时候,有种怪异的违和感,特别细微,非精通此道者不可察! 那时候她就起了疑心,才会命人将他们纷纷拿下! “用药!” 她见婢女愣神,提醒了句。 但那褚青石奋力挣扎,毫不配合,婢女为难的端着药膏,不知所措的看向曲蓁,棠越两步上前,抢在手中,“我来!” 他转身看向褚青石,褚青石正要开口,一只拳头就在眼前不住放大! 他竟一声不吭,直接动手! 好野蛮! “不可!” “手下留情!” 惊呼声不断响起,谁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但棠越怎么可能理会他们?一拳砸在褚青石头上,他力道控制的极好,褚青石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呕出口血,气息顿时萎靡! 再没有挣扎之力! “早这样不就好了,真是麻烦!” 棠越不满的嘟囔,一手揪着他的头发强迫褚青石抬头,一手紧攥着他的手,伸进那黑乎乎的药膏狠狠一剜,然后毫不吝惜的全部糊在褚青石脸上! 从额头、鬓发、到这后脑勺,毫不遗漏! 甚至还觉得不够,撕开他的衣裳,拿着褚青石抹了药的手直往咯吱窝塞,动作之粗暴,就像是在摆弄一只脱了毛的鸡! “边缘位置多揉搓。” 曲蓁见他玩得开心,也没阻止,适时的提醒了句。 棠越乖巧的点头,埋头干事,他做的认真,其他人也不明所以的看着,内心不住的犯嘀咕。 这要真是奸细那就是大功一件。 要不是,他们怕是要恨毒了这位皇后娘娘! “差不多了!” 曲蓁算着时辰,命人取来了清水,直接倒灌在褚青石头上,将那些黑色药膏尽数冲走。 冬日的水冷冽刺骨,触之如针扎! 褚青石被冻得一激灵,铺天盖地的羞辱感使得他几乎丧失理智,“皇后!你竟然敢如此羞辱朝廷重臣,你……” “闭嘴,吵死了!” 棠越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再吵,再吵我,我就……我就阉了你!把你送去宫里当太监!” 第998章 揭穿身份,潜藏已久 褚青石被这一巴掌拍的有些懵,又听到这话,顿时怒不可遏,众人目光熠熠的看着棠越,为他的语出惊人而感到诧异不已。 瞬间的死寂掠过,曲蓁抬脚靠近褚青石,命人将他的湿发和衣襟拨开,凝眸看去。 那发缝和耳后肌肤最敏感的位置果真有点微微发红,边缘,还有些起皮! 她眸光顿寒! “过来看!” 一声令下,府尹连同其他的将领都凑了过来,钳制着褚青石的那两人生怕他乱动,将大半个身子都压了上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 府尹看清楚后,哑然失色。 有胆大的人上手扯着那泛起的皮肉慢慢撕开,底下的褚青石却犹如被剜肉般,剧烈的挣扎和惨叫! “好像是脸上还有层皮!” 发觉此事的那名将领脸色发白,蹬蹬瞪倒退了两步,看着那脸上皮肤被撕裂一小半,露出鲜红皮肉的褚青石,满心骇然! “他,他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说不出口,但答案昭然若揭! 这是个冒名顶替的假货! 府尹倏地看向曲蓁,惊异道:“皇后娘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有所猜测罢了。” 曲蓁盯着那不住惨叫的褚青石,心中讶然,她在手札上看到过记录,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真正看到如此血腥残忍的手段! “这是将人皮完整的剥下来之后,用药物和鲜血滋养,使得其生于血肉之中,与另一张脸重叠,很难露出破绽!他这张皮明显已经在脸上生长太久,几乎要合二为一,如今被撕开,就像是活生生剥皮般,自然是剧痛难忍!” “畜牲!” “天杀的北戎狗贼,怎么说来,褚将军岂不是早就……” 群情激愤,说到此处不禁一阵沉默,随后他们拨开按着假褚青石的两人,提着他衣领揪到自己面前,“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们杀了褚将军,取而代之?” “还有你,你是不是也是假的?” “不说话是吧?那老子把你的假皮剥下来,看看到底藏着个什么嘴脸!这手法如此残忍,简直没有人性,北戎老贼,我与你势不两立!” 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有人按着奸细抄过药膏就往他脸上抹,动作粗暴比棠越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人骇的肝胆俱裂,“不不不,我是真的,我是真的啊!” “为什么卖国!” “北戎许我一座城池和数名美眷,我本不想答应的,可是他们派人抓了我爹娘,我也是逼不得已啊!” “你问我为什么?凭什么我上阵厮杀,流血拼命却要为了家中孩儿的汤药钱发愁?凭什么那些王宫贵胄生来享尽荣华富贵,对我们颐指气使犹如猪狗?你告诉我凭什么?” “我有这笔钱,三辈子都花不完!” “你们知道了又怎么样?完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北戎的大军会踏破潜关城门,会一路北上,大家都要死!你们陪着我一起死吧!” 愤怒之余冲天的怨恨溢出,他们下手毫不留情,起先那些奸细还能嘴硬,到后来一个个知道生还无望,索性疯了般又骂又笑! 除了褚青石外,还有一人是假的! 在军中都身份颇高! 随着他们身份暴露,府尹遍体生寒,几乎抖得说不出话来,北戎居然有这么多人混在军中,要是没有皇后娘娘,恐怕古舟元必死,群龙无首之下,大军压城,再有这些奸细里应外合,潜关必破! 好歹毒的奸计! 好深的筹算! 直到如今,他对于曲蓁,才真是心服口服! 要说潜关渡过此次危机的唯一希望,就只有眼前这人! “请皇后娘娘下令,重整潜关兵防,抵抗敌军!” 府尹高呼一声,跪倒在地! 乱糟糟的吵嚷声中,他声音亮如洪钟,在其中炸开,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几人也回过神来,巨大的危机感漫上心尖,使得他们几乎瞬间就做出了和府尹一样的举动。 齐齐跪倒! “请皇后娘娘坐镇,助潜关渡过危机!” “请皇后娘娘坐镇,助潜关渡过危机!” “请皇后娘娘坐镇,助潜关渡过危机!” 一声更比一声高,铿锵有力,直冲云霄! 短短时间,奸细被拿下,局面剖清,他们迫切需要一个能主事之人,这位皇后娘娘有谋略,有胆色,当是不二人选! 这一刻,众心归一! 曲蓁亲自俯身,扶起府尹和几位将领,郑重道:“本宫,当竭尽全力!死守潜关!”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 众将领因这惊变产生的慌乱和迷茫在这一刻才真的平复下来,纷纷面容肃然,等着她的指令。 曲蓁却是先看向了那些奸细,声音寒沉:“将他们,砍首悬尸,鲜血祭旗!” 骤然少了几个将领,再加上大军压境又无古舟元坐镇。 军中必生恐慌! 这种时候,唯有雷霆手段才能震慑北戎大军,才能激起将士战意! 纵然后知后觉,可他们准并非全无准备,并非…… 必败无疑! 血腥的场面和手段曲蓁最为不喜,可这种时候,她就是潜关的军魂,是潜关的总将,她身后有数万百姓,有整个大盛的安危! 她必须扛起这一切! 纵然手染鲜血,但在其位,当谋其职! “遵命!” 府兵齐齐大喝,拖着奄奄一息的几人就离开了大堂,淡淡的血腥味迷漫,众人阴云盖顶,心情凝重异常! 曲蓁环顾一周道:“诸位可觉得我手段过于残忍?” 无人答话。 她轻嗤了声,苦笑道:“二十万大军压城,蓄谋已久,那些人身居高位,接触的是最核心机密,我潜关布防、粮草、军械、战力等情况此刻赢早已落在了北戎大将的案头!” “你们以为,真打起来,我们有几分胜算?” 更别说这些人有没有暗中动手尚未可知! “不足一成!” 沉默良久,有人答道。 “即便现在调整布防那些恐怕也来不及了,总体实力就摆在那儿,敌方对我军不说了如指掌也相差无几,猛烈进攻的话,抵挡不了多久,除非有援兵!” 援兵…… 哪儿有援兵? 众人心底苦涩,纵然有,他们真的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第999章 粮仓受潮 众人神色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那眼底掩饰不住的黯淡和死灰般的寂静! 那是种全然看不到希望的悲哀! 大战未起,军心已散! 实际上不止他们觉得茫然,曲蓁对于潜关的状况也不抱有过分美好的幻想,只是她是主将,不能将这份情绪袒露人前! “会有的!” 她打破寂静,望着众将领,一字一顿犹如赌誓,“一定会有援军!” “皇后娘娘……” 府尹错愕的看着她,眼底逐渐多了些许的光亮。 曲蓁道:“回城之前我已调遣人手前往附近州府求援,按照脚程和距离推算,最多七日,必有援军!” 她必须在众人心中种下希望的种子。 这样不论要面对何等境遇,背水一战的勇气和决心才会是他们唯一生机! “真的吗?” “七天,那我们只要坚守潜关七天就好……真是太好了!” “皇后娘娘未雨绸缪,末将等心服口服,先前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娘娘恕罪!” 众人反应不一。 好在总算不是麻木和漠然。 曲蓁清晰的看到他们眼底重新点燃的火种,压抑的心情才稍稍和缓了些,“眼下有件事需要诸位去办!” “但凭娘娘吩咐!” 众人应声。 “管家下毒之后销声匿迹,遍寻不得,我方才观几人神色,觉得他的消息应是与褚青石脱不了干系,思来想去,那人应该是被藏在了军中!” 几位将领顿时明悟,纷纷抱拳道:“娘娘放心,末将这就去清查军中人员!” 他们情绪平复之后,也明白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与曲蓁短暂回禀之后,便回军营去了。 府尹还留在堂中,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曲蓁领着棠越往外走去,军中的事务暂时由他们几人打理,她也要去处理下其他事宜。 府尹快步跟了上去,迟疑道:“娘娘,真的会有援兵吗?” 她脚步微滞,旋即恢复如常,声音浅淡却坚定的说出一字,“会!” 她提前做好了部署,不是将希望寄托在某处,而是同时向几方求援,就是为了确保哪怕其中有北戎的奸细,援兵也能如期而至。 潜关能不能守得住不仅在于这七天。 也在于援兵和补给。 “补给……” 想到这儿,曲蓁蓦地止步,扭头看向府尹,“城中粮草放在何处?” “除了军营中必须的粮草,剩余部分都在城中粮仓里,有重兵把守,怎么了?” “确定不会有问题吗?” 这话一出,府尹愣了下,不敢笃定的给出答案。 毕竟连军中的高阶将领都被没买通或是替换,很难保证其他的位置上没有北戎安插的人手…… “微臣这就去检查!” “罢了!” 曲蓁调转方向,“带路,一道去看看!” “是!” 府尹在前面带路,曲蓁和棠越紧随其后,他们心急如焚所以没选择乘坐轿子,而是骑了快马往粮仓赶去。 途中百姓纷纷避让,唯恐不及。 粮仓位于城南,距离军营较近,四周寂静,鸟鸣声清晰可闻。 他们赶到的时候当即有人迎了上来,“卑职参见大人!” “有没有什么异样情况?” 府尹来不及寒暄,径直问道。 那人愣了下,摇头道:“没有啊,一切如常!” 在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一路疾驰满心煎熬和担忧顷刻间烟消云散,悬着的心缓缓放回肚子里,府尹看向曲蓁,欣然道:“好在那些乱子没波及这边!” “大人,这位是……” 守将好奇的打量着曲蓁,眼神发亮。 边关偏远之地难得见到此等容貌和气质的女子,堪比九天玄女临凡,让人见之忘俗。 府尹这才想起他忘记了介绍曲蓁的身份,轻咳了声,亮了下嗓子,正准备郑重的开口,没想到嘴刚张开,就听女子声音冷淡,“带我进去看看!” 情况紧急,没必要浪费在这些琐事上。 “微臣遵命!” 府尹不敢违逆,对着守将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打开粮仓!” 守将还是第一次看到自家大人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样,即便是与古将军同行,二人也从来都是平等相交,如此,心中也清楚眼前这女子身份极为尊贵,不敢怠慢! “请大人随卑职来!” 他说罢,转身命人打开粮仓,亲自领着府尹和曲蓁去了储粮的地方,此地通风交好,颇为干燥,里面搁置的都是百姓上缴的存粮和历年州府的积淀。 守将见他们四下打量,笑道:“这几年收成很好,城中存粮数额也很是可观,欠粮的那些庄户也都如数补足了,百姓丰衣足食,都是大人治理有功啊!” 不管什么时候,拍马屁总是没错的。 府尹畅笑很是受用的点头,嘴上却很谦虚,“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儿别说这种话,本官身为府尹,尽忠职守,报效朝廷,这都是应该做的!” 他状似不经意的提了嘴。 守将顿时反应过来,瞳孔骤缩,惊道:“皇,皇后娘娘?” “卑职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身吧!” 曲蓁无瑕顾及他们,缓步走到一个袋子旁,解开束口的绳索,守将见状忙跟在身侧,恭敬道:“这些都是今年的新米,刚收上来,颗粒圆润,晶莹剔透,是整理出来专门供给朝廷的,还没来得及送出!” “诸位费心了。” 她说着掏出把米来看,谁知惊变陡生,曲蓁柳眉顿沉,“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守将和府尹被吓了一跳,纷纷抬眼望去,惊惧之下面色突变,就见那掌心的白米里全是霉斑,还夹杂着不少的老鼠屎…… “这,怎么会这样!” 府尹大惊失色,两步抢上前去,打开其他的粮袋,一个两个三个……几乎大半儿都已经发霉,他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嘴唇苍白的看向守将,声调拔高:“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异样?” 巨大的恐慌将他包裹,他几乎不敢想象大战在即,粮仓受潮会造成多大的后果! 守将也懵了,不知所措的跪倒在地,颤声道:“卑职,卑职也不知道啊……” “跪着干什么?查!赶紧去查!查清楚损失和存余!查是哪儿出了纰漏,这批粮食要是保不住,你我都得以死谢罪!” “是是是,卑职这就去!” 第1000章 釜底抽薪,用心歹毒! 守将连滚带爬的安排人去清点粮仓的损失。 一股无言的压力笼罩在众人头顶,府尹面色铁青,小心的觑了眼满身冰霜的曲蓁,一狠心跪倒在地,“娘娘,下官失职,请娘娘责罚!” “有在这儿磨嘴皮子的功夫,不如去帮着一道盘查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曲蓁冷冽的瞥了他一眼。 府尹闻言也知道问罪于事无补,眼下最关键的是先搞清楚具体的状况,匆忙一拜,站起身去办事。 经过两个多时辰的盘清点。 再回来时,府尹面上几乎没有半点血色,哆嗦着跪倒在曲蓁面前,不敢吱声。 看他这番模样,曲蓁心中一咯噔,沉声问道:“怎么样?” 府尹声颤如筛子,磕磕绊绊道:“只,只余下不足两成……” “咔擦”一声,椅子的扶手应声而断,曲蓁利眸如刃,射向几人,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查清楚是什么情况了吗?” “查,查清楚了。” “隔断阻潮的位置被人动了手脚,东南多雨,致使粮食受潮发霉……还,还有……” 府尹顿了下,迟疑道:“粮仓内进了毒老鼠,毁坏了一部分粮草后,死,死在了粮仓里……尸体腐烂了……” “所以,你们在此之前,毫无察觉?” 受潮发霉的粮食也就罢了,但毒老鼠死后腐烂在粮仓里,极有可能会诱发瘟疫,就算是余下的两成存粮也未必敢拿给将士们去吃。 如此一来,城中几乎会断粮! 百姓家中或许有存余,可军营呢?数万人等着吃饭,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曲蓁怒火中烧! 府尹等人瑟瑟发抖,不敢替自己辩驳,要不是她开袋查验,恐怕这件事要等派粮时才会发现! “微臣罪该万死!” 府尹伏地痛声大喊,心中一时茫然,要是因为粮草而导致潜关失守,那他就是大盛的千古罪人! 曲蓁怒视着众人,强烈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而来,挤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底下的人跪成黑压压的一片,声声告罪! 可都到了这时候,问罪有用吗? 就是把他们都给杀了,粮草就能恢复如初吗? 她深吸口气,压下那险些失控的情绪,强自镇定,“古家军的粮草由州府派给,大概还能撑多久?” “这……” 府尹思考片刻,面色白的更厉害,“一月一派粮,大概,大概还能撑两日……” 两日后,才是派军粮的日子。 “……” 曲蓁一阵语塞,已经连询问的力气都没有了,饶是她信念坚定,在这一刻也不禁有些怀疑,在将军中毒,守将通敌,军机尽泄,粮草又只剩两日所需的状况,他们真的能守到援兵赶来吗? 这念头一闪而逝,很快被她捻灭! 她靠着椅背,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杂乱的闪动着,可用心去捕捉时,剩下的又是一片混沌。 “娘娘,微臣这就去浔阳府调粮,浔阳城有我朝最大的三座粮仓之一,定能助我军渡过危机……” 府尹咬牙跪坐起身,“只要微臣日夜兼程,或许,或许五天内能调来部分……” 接下来他说了什么话曲蓁已经听不清楚了。 她脑海中只有“浔阳府”“粮仓”之类的字眼,先前混沌的思绪骤然清晰,总算记起来她觉得奇怪的是什么地方! “北戎天灾,军需短缺,向来都是攻城掠地后取地方粮草以补充消耗,为什么这次直接毁了粮草……” “为什么……” “里应外合,大军压境,毁坏粮草是为了避免我们据险以守,拖延大战,能如此巧妙的利用派粮的时机,说明对方很了解城中的情况,所以不可能不知道浔阳府能够调粮……” “除非!” 曲蓁倏地站起身,面上的从容刹那崩裂,眸底像是蕴着一团浓烈的火焰,烧的众人心急难耐! “除非什么?” 府尹下意识问道。 “除非敌方早已断定,我们根本调集不到粮草……” “大盛境内不会出现大批的北戎军,所以能让他们有此底气的,只有两个可能!” 曲蓁声寒如冰,字字落地戳心! “要么浔阳府出了问题!” “要么……潜关背后,有人通敌!” 道路封锁,求援消息传不出去,自然只能是困兽之斗! 不论是哪个缘故潜关都将大难临头! 此刻曲蓁已经来不及想未来要面对什么状况,她怕的是连前去四周求援的夜一等人,恐有性命之危! “不,不可能吧?” 府尹颤颤巍巍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谁也不知道北戎到底埋伏了多少细作在潜关附近! 一个接着一个的变故,使得他们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走,去军营!” 再不敢耽搁,曲蓁和府尹等人疾速往军营赶去,凭着兵符和令牌,一路畅行无阻,这时候诸位将领的清查也已经到了末尾,听到手下将士通禀府尹来了大营,纷纷赶了过去。 还压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八字胡,吊梢眼,拉眉耷耳,一派斗志尽丧的神情。 “娘娘,他就是城主府的管家,狗东西果然被那假货藏在军营中,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人给拿下!” “就是,发现的时候,他居然混进了器械库。” 说起此事,众人愤怒难平,推搡着他直接跪倒在地,抬脚就踩在他脊背上,怒骂道:“这王八蛋拿着刀割断了弓弦,可惜我们动作还是慢了些,居然被他割断了部分弓弦!” “这是跟我们玩儿釜底抽薪的计策啊!老子驰骋沙场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穿开裆裤呢!” “他已经认了下毒之事,确定是北戎的细作,娘娘,该如何处置?” 众将领纷纷看向曲蓁。 此刻大帐之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曲蓁仔细的审视着他,沉默须臾,径直开口道:“本宫倒是好奇你们给了什么好处,居然让宜州营参将也为北戎所用?又或者说,为容越所用!” 话音落,众将领哗然。 那低垂着头,面如死灰的管家也倏地抬起头来,满面震惊的看着他,下意识开口,“你怎么……” 话刚开口,对上那骤然阴沉的眸光,他反应过来。 被骗了! 而这简短的三两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泼下,使得大帐之中一应将领直冷到了骨子里…… 第1001章 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潜关与浔阳府隔宜州相望,乃是前去调粮的必经之地,若宜州营参将叛变,那他们不仅无法向浔阳府求援,还可能要面临两面夹击的危险! 前有狼后有虎,真是被逼到了绝境! 好手段,好计策啊,先是毒杀守将,派人毁粮,紧接着军中弓弦被人割断,背后宜州营大军又彻底封死了他们求援的路,这是要将他们困死在这潜关城中! 相比其他将领只考虑到战事,府尹反应更快些,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宜州营参将是那废帝容越的人?而容越……竟出卖大盛,与北戎联手?” 这样一来也就说得通了,北戎蛮子像来只知道暴力厮杀,何曾会耗费时间培植细作? 包括管家在内的所有人,或许都是容越手中的棋子! 只是他以往用这棋子来监控古家军,如今用这棋子来襄助北戎破潜关! “北戎突然大举进攻,为的果然是通过潜关,与北境战事相照应,二十万大军啊,真要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二殿下身后,那安阳府还怎么守得住!” 以往都是曲蓁的推断,眼下一切正朝着那方向去走,众人心中潜藏的最后一点侥幸被现实粉碎,都生出一种大难临头,无力回天的绝望感!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曲蓁,一言不发。 得了这个答案,曲蓁愤怒之余是松了口气的,问题出在宜州,就说明浔阳府那边是没有问题的,那处是军事要塞,与天门关和尧阳关呈三足鼎立之势,形同心脏般供给着前线。 一旦出问题,那才真的无法挽回之颓势! 只是如今…… “诸位也听到了,宜州营参将通敌叛国,潜关这次恐怕要应付腹背受敌的局面,诸位可有决心背水一战!” 曲蓁清冷的视线落在众人身上,众将领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先说话。 他们的担忧她都明白,也不催促! 管家突然大笑,“蠢货,都到了这时候你们该不会还以为能够守得住潜关城吧?实话告诉你们,这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北戎的大军就快要到了,到时候你们谁都活不成!胆敢背叛陛下,古舟元就是前车之鉴!” “这大盛的江山终究一统,唯有景帝才是……” 话还没说完,“咻”的一声响,长剑破空,穿过管家胸膛,巨大的力道携着他的身子飞出大帐,鲜血喷涌如雨,洋洋洒洒的滴落了一路,最终被钉在了悬着军旗的栏杆上! 他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嘶——” 众人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皇后娘娘出手,竟是这般凌厉霸道。 府尹也被惊得不小,瞪眼看着悬挂在大帐正中央的那柄空了的剑鞘,剑身方才被曲蓁拿来了断管家了,他怔怔看了许久,在众将领开口之前,讷讷道:“潜关,不能丟!” “对!” 他双眼骤然变得明亮而坚定,攥紧拳头道:“潜关绝不能丢在我们手里,否则我们就是大盛的千古罪人!不论诸位将军作何选择,本官身为潜关府尹一日,就当庇佑城中百姓不受外敌侮辱!” “城破之日,就是本官殉城之时!” “府尹大人说的倒是轻巧,你无牵无挂自然能豁出性命去,可我等都有家室,家中父母年迈,孩子尚幼,潜关城但凡有半分希望,我等都愿守住,可事实呢?城中粮草断绝,前后皆敌,敌众我寡不说,时刻还有围城之危!” “潜关必破,保不住的!” 一个接着一个的消息压下,使得他们心中的信念和坚持摇摇欲坠,最后在宜州营参将叛变这个结果前,溃不成军! 他们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的! 他们也会怕会绝望! 怕白白送死,怕家中爹娘无人照看,怕家里没了男人妻儿受人欺辱,遭人践踏! 帐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府尹面色铁青却也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实话,能活谁想死? “难道,你们要怯战而逃吗?逃兵如何处置,你们心里可清楚?” “杀无赦!” 其中一人咬牙吐出了这句话,抬眸盯着曲蓁道:“皇后娘娘可是想杀了我们?” 曲蓁没说话,眉头蹙的更紧了。 那将领见状苦笑,“想活着有什么错?我们这些年出生入死,谁不是鬼门关走了好几趟?我娘子临盆我不在,我孩儿读书习字我不在,我爹娘生病我不在,就在这里,在这里没日没夜的守着这座城,守着这城中万家灯火,守着他们的平安康泰!” “可谁守着我的家人?” 说到这儿,七尺大汉不禁哽咽,红着眼对曲蓁问道:“皇后娘娘,难道就这一次的退让和软弱能抹去我等曾经的付出吗?难道行善大半辈子的人真的就不允许做一件小小的错事吗?” “难道我,我就不能怕死吗……” 帐中其他将领也渐渐变了脸色,纷纷垂首沉默不语。 眼角都有湿意。 曲蓁负手而立,听着这一声声质问,心中并非无动于衷,她深吸口气,仰面阖眸道:“谁想走,现在就去吧!”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炸的所有人都不禁失神。 见识过她那些雷霆手段,没人敢想她真的愿意松口,放他们离开,就连先前说话那将领也是怔怔看着她,“皇后娘娘……” 曲蓁睁眼,眼底波澜已尽数敛去,只剩下淡漠和平静。 她道:“既无战意,那上了战场也只能是送死!” “趁着本宫现在还愿意放人,要走的就走吧,但留下来的人,谁敢临战脱逃,再说这些话扰乱军心,立斩不饶!” 缓缓背过身,不再去看后面的众人。 她知道这个消息一出,必然会引起一波逃兵潮,但她没有选择! 与其他们不情不愿的留下,各怀心思,倒不如将人给剔除出去,好过她上了战场日日悬心,不知何时便有人扛不住压力,开城迎敌! 没有背水一战的决心,是打不赢这场仗的! 几个将领面面相觑,最终有三人沉默着转身出了大帐,消失不见。 整个古家军,除了叛变的、被杀的、逃走的、到最后高阶将领竟然只剩了两人,那两个男子对视了眼,齐齐上前,对着曲蓁背影铿锵说道。 “末将刘释。” “末将田丰!” “愿随将军一起,死守潜关!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第1002章 闻讯而逃! 那两道声音孤孤零零,在这空荡荡的大帐中显得尤为可怜。 但气势如虹,锐不可当! 曲蓁转过身子,双手作揖,深深与他们对拜,声沉而冷,异常坚定,“本将当竭尽全力,不负二位所托!” 府尹见状,偷偷垂首抹了把眼泪,哪怕不知明日生死,未来何等境遇,起码在这一刻,风雨来临的前夕,他内心感到了久违的宁静平和。 左不过就是一死,有什么好怕! 帐内其心似铁,坚不可摧。 帐外随着无数道消息传开,营地各处都有骚动,有错愕愣怔的,有默默继续做事的,有挣扎为难的,也有丢盔弃甲,转身跟着几人离开的,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军营中就少了近四成的人! “只剩下不到六万将士了。” 府尹语气苦涩,情况比他们预想的更糟糕,但好在还有一半儿的人马留了下来,勉强算是安慰。 “二十万对六万,这仗该怎么打,我们得好好琢磨下了!” 田丰摇头苦笑,就算做出了决定,也不代表他就会束手就擒,总要想法子活下去,拖到援军到来才行! “来,好好商议下接下来的计划吧!” 几人纷纷落座。 曲蓁根据田丰和刘释的举荐从军中又提拔了五个将领出来,补上了一部分位置的空缺,再依照各自擅长的领域不同制定作战计划,共同商议布防。 此事一直持续到晚上。 “城中的百姓也有开始往外逃亡的了,那些逃兵混在百姓中,倒是没有暴露身份,外面还不清楚我军中的情况……” 来报信的将士低埋着脑袋,不敢抬头。 曲蓁轻声应道:“知道了,下去吧!” 他离开后,棠越不知从哪儿冒出个脑袋,远远的打量着她,察觉到那视线,她掩去疲倦,微勾了下唇角对他招手,“快过来!” “哦!” 棠越乖乖点头,走近她,献宝一样的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着的东西,“给你!” “什么?” 她接了过来,展开一看,是一只烤的焦黄的鸡腿,曲蓁哑然失笑。 一会不见他,没想到居然带了这玩意回来。 还真是个贪吃鬼! “我一直捂在怀里,还是热的,你赶紧吃!” 棠越见她不动,催促道。 曲蓁看他虽然竭力想要挪开视线,眼睛依旧无法掩饰渴望,笑着将鸡腿递过去,“姐姐不饿,你吃吧!” “不行!” 棠越推开鸡腿,拧着小脸看她,用一种近乎训斥的语气道:“你最近吃饭很不乖!这样不行!好好吃饭身体才能健康!” “赶紧吃吧,可能后面就再没有了。” 他噘着嘴叹气,“城中的酒楼那些都关了,也不卖东西,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我听军中的厨子说,存粮不够了……今天晚饭都只能熬米汤……” 无意得来的消息让曲蓁的心又沉了沉。 很快,潜关就会成为一座死城。 她已经安排了人手指引出城的百姓避开宜州,往其他的方向走,希望能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许多人闻讯而逃,城中剩下的不是老弱病残,也几乎差不多了。 偌大的城池,无边的空寂。 寒风吹过,她只觉得骨头都渗着冷意。 一时间胃口全无。 “你,你是不是想公子了?” 棠越小心翼翼的问道,像是怕戳中她的伤心事,可不知怎么,问完这句话自己更难过,忍不住嘟囔道:“本来这时候,我们都在回京的路上了……” 曲蓁没说话,只摸了摸他的脑袋。 棠越眯眼享受这安抚,须臾,突然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难过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 低迷的情绪瞬间消散,她抿唇失笑。 见她笑了,棠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别怕,公子知道我们遇到危险,一定会来的!我们就守在这儿,等着他就好!” “我会陪着你的!” “姐——” 明明这声音稚嫩的还夹杂着些许孩子气,但曲蓁烦乱的心却被这一个个字眼奇迹般的抚平,她望着他的眼,点头道:“嗯,有你在,姐姐不怕!” “快吃吧,鸡腿要冷了。” “你也吃!” “不行,这是给你买的……” “姐姐吃不完,棠越帮我一起吃吧……” “那,那好吧……” 边关的寒风遮去了那温柔的对话,辽阔高远的夜幕笼罩着这片空城,万千灯火中,两人站在帐前,你一口我一口将击退分食完,曲蓁就又去着急众将领议事了! 因为——哨台回禀,北戎大军逼近古河界限! 目测人数,逾十万! “把他们的尸身挂在城墙上,暂时按兵不动!” 曲蓁道。 田丰微微挑眉,“娘娘这是要和他们打心理战?” “他们此番要想在极短的时间内拿下潜关城,最大的倚仗就是这些人!先前古将军中毒,潜关封锁,消息很难送出去,也就是说北戎暂时还没有掌握城中的最新消息。” “挂尸悬城就是为了告诉他们,我们已经窥破了他们的奸计,敢来侵犯,这些人就是下场!他们并不受北戎直接辖制,中间隔着个容越,北戎的人也并非全心信任他,利用两者之间的嫌隙作文章,拖延攻城脚步。” 时间就是生命,晚一日打仗,就能少死许多人。 初期保存实力才是上策。 真正艰难的,是窥破之后的攻坚战! 那才是真正考验实力和毅力的时候! “恐怕拖不了太久,毕竟我军吃了这么大的亏,不可能一直按兵不动!敌人迟早会发现端倪!” 刘毅顿了下,又补充道:“将军你只要一露面,就什么都暴露了!” 换了新的将领,就证明古舟元中毒,城中没有主事者势必乱成一锅粥,其他人也好趁虚而入,到时候他们一联想到先前虚张声势的作法,自然会明白受到了欺骗! 到时候大军压城,才会打响真正的战斗! “不打紧,我也没想能拖得好久。” 曲蓁手指在舆图上轻轻敲着,借着烛光,看到那上面勾勒的山河地貌,眸光一度幽深,蕴着种令人难以窥破的情绪…… 第1003章 各怀鬼胎,北戎私心 北戎大军逼近至古河界限后,果然停了下来,命人前去打探消息。 有上面的吩咐在,这斥候毫无阻拦的接近了城门的位置,哪怕在漆黑的夜色中,也能看到城楼上悬挂着的那几具滴血的尸身,当下大惊,掉头就往回跑…… 很快,曲蓁收到消息,北戎大军在古河界限处安营扎寨,暂无动作! 平安过了两日一夜。 他们似乎有些坐不住了,派来了第一波攻城兵,约莫两万人,架着云梯就往城楼上面爬! “这波是试探!” “传本将命令,滚石准备!” “放!” 巨大的石头从城楼砸下,将那接踵而至的敌军扫落,很快又有其他人补上这空缺,然而在密集的滚石和热油中,北戎大军不敌,仓皇而逃! 田丰眼神尖锐,当即下令,“开城门,围杀敌军!” 城楼上旌旗猎猎,鼓声雷动。曲蓁裹着大氅立在最里侧没有楼面,眺望着那落荒而逃的前锋大军,看来这领兵的大将是个极为谨慎的性子,第一次攻城居然只派了两万步兵。 连北戎最厉害的骑兵都没有出面! 那这两万兵马她就笑纳了! “告诉刘毅,一个也别放走!” 她淡淡吩咐道。 首次交锋最为重要,定要将他们打怕才能争取到更多休整的时间,这不足六万的兵马必须用在最恰当的时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的来蒙蔽敌人。 “遵命!” 传讯官前去传达命令,鼓声一改沉闷,突然变得急促而高昂,底下城楼大开,三万兵马策马而出,冲杀进敌军散乱的阵势中,势如破竹,将他们分散为数个部分,然后全数吞下! 首战告捷! 军中士气大振。 而当这消息传回北戎军营后,大将军单于猛气的砸了刚喂到嘴边的烈酒,屏退左右美姬,怒不可遏,“古舟元那个混账是吃炮仗了吗?平日里不都是稳中求胜,怎么突然打得这么激进?谁初次交锋就下狠手的?竟然一口气吞了我两万兵?” “这是在给我们下马威呢!” 他手底下人军师立即说道:“谁叫北盛皇帝的那些人太没用,屁事儿都没干就被人抹了脖子,挂在城楼上悬尸示众,他就是想挂给我们看的!想来是知道了我们和景帝的交易,故意膈应人呢!” “不过他们敢追杀出城是属下没想到的,看来景帝的人行动失败了,潜关的实力并未受损,如此一来,我们这仗恐怕就要打得很艰难了!” 此话一出,其他人纷纷附和。 “我们粮草也不多,可比不上他们一个城的供应,时间拖得太久对我们没好处!” “那怎么办?猛攻城楼?” “不行,那就完全是用我们北戎勇士的性命去填了!将军,你有没有想过,景帝当初可是跟汗王保证过万无一失,怎么人就轻易被抓出来了?害的我们进退两难?” “图将军,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觉得这或许就是个圈套,你们想啊,就算大盛再怎么内讧那也是家事,怎么会和我北戎联手,还答应事成之后,我等所攻占的州府都由我们自行管制?景帝既然说一定能赢那南盛皇帝,那我们占领的岂不是他的城池,他也愿意?” “好像是这个道理,或许景帝那厮就没想着给我们城池,而是借着我们的兵力牵制南盛皇帝,好让他有更多的心思放在北境战场上,中原人鬼心思多得很,将军,我们不可不防啊!” 议论声四起,大多都表示了对这场战争的不满和对景帝的不信任。 事实上单于猛内心也未必没有怀疑,只是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他身为主将,绝不能动摇,否则军心涣散这仗就没法打了! 想到这儿,单于猛倏地抬手,混声道:“都别说了,攻占潜关是大汗的决定,你我身为北戎的勇士,岂能因这小小的挫折就生出退缩之意?谁再敢乱说动摇军心,就别怪本将军不留情面!” “末将遵命!” 一时噤声。 隔了很久,有人小声问道:“将军,那我们到底怎么办?总不能真的拿我北戎勇士的命去填吧?到时候就算攻占了潜关城,我们恐怕也没有其他心力去攻城掠地了,白白错失这次机会!” “是啊将军!” 所有人都在劝着。 单于猛自然心疼帐下的将士,思索了下,拍腿道:“都糊涂了不成,这次攻城是我北戎出兵,景帝那边派来的大军可还没有动静呢,下次就让他上!” “怎么把他们给忘了!” “将军英明!就该让这些中原人也吃吃苦头,谁让他们一直都瞧不起我们?让他们做先锋!” “好!” 单于猛心中有了主意,着人去请虎贲军的将领,等了半响都没见到人来,只有去传信的士兵灰溜溜回来,在一众压迫的注视中战巍巍的道:“启禀将军,徐将军说,再等一夜,明日会和我们一道发起总攻,争取两日内拿下潜关城!” “为何是明日?” 单于猛随口问道。 像是早就料想到会有这种问题,士兵答道:“徐将军说,明日会有人在潜关城后与我军呈夹击之势,一道进攻潜关!” 帐内北戎诸将领面面相觑,似是有些不信。 景帝居然在潜关后藏了一支大军? 单于猛思索了下,吩咐道:“行,本将军知道了,下去吧!” 挥退传信的士兵,众人都拧眉而思,单于猛见状,朗声道:“都别琢磨了。一夜的功夫还是等得起的,姓徐的不是说了嘛!明日一起进攻,到时候让他们的人做先锋,我们保存实力!” “就算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只要我们有兵马在手,凭他们也别想和我们争!” 话落,众人纷纷点头。 “大将军说的有理。” “来,喝!” 北戎营地内众人把酒言欢,潜关城中营帐中,却是一片安静…… “时间差不多了,最晚他们明日就会动手,还是要想出个对策才是!” 曲蓁等人秉烛夜谈,帐内灯火彻夜未歇。 寒风愈冷,而军中……已然没有了米粮…… 第1004章 岛上风光 与此同时,夜一等人已经在求援途中设法联系到蛛楼的分部,通过各种渠道将潜关的消息散了出去。 浔阳府与柴桑府交界处,一处巨大的湖泊中矗立着座孤岛。 岛上繁花遍地,碧柳成荫,微风拂过吹皱满池莲花,空气中都夹杂着淡淡的香气,竹屋连片,鳞次栉比,宛若世外桃源。 幽静而偏僻。 仅有小舟能与外界来往。 “砰!” 一声巨响传出,地面紧跟着颤了颤,一股难闻的烧焦味伴随着黑烟笼罩了半片深林,一人影夺门而出,白净的脸庞熏得发黑,连连摆手挥散气味。 “咳咳咳,见鬼了,怎么又炸开了!” “不应该啊,我调整了药材比例的!” 屋内浓烟滚滚已经无人呆人,少年索性靠在屋外的海棠树上,回想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等他想明白,数道人影疾速朝着这边赶来。 远远就听见有人在喊,“少主,你这是要把岛给炸开吗?这都第几次了?” “求求您饶了我们吧!心脏受不了啊!“ “小兔崽子,你能不能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丢出去,让老夫耳根子清静两天?我告诉你,这次就算有盟主护着你,老夫也饶不了你!” “疯了,都疯了!老子要睡觉!” “把这玩意儿丢出岛去!老盟主为什么这么想不开,非要把他给找回来,简直能把人逼疯!啊——” ……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振聋发聩,白莲花面无表情的掏了下耳朵,懒洋洋望向声音来处,正要说话,一道洪亮的漫骂声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都吵什么?当老夫死了吗?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谁敢再来找茬,休怪老夫不客气!” 这声一出,那数道人影脚步顿时停下,很是不满的大眼瞪小眼,好半响才垂头丧气的掉头就走。 其中一老者没好气的骂道:“老匹夫,就知道护犊子,好好一朵小白花养成了株霸王花,以后有你受的!” 骂归骂,他到底没再去找白莲花的麻烦。 林中再度安静下来。 人刚离开,一老者蹑手蹑脚的出现在竹屋附近,举目远眺了下,见到空无一人,这才长吁口气,轻拍了下胸口,对上白莲花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底一怵,随即一改方才那霸气口吻,笑眯眯的开口。 “小乖乖,怎么又炸炉了啊?你看这个月屋子都重修三遍了,咱们要不还是不试了?” 他赔笑商量。 白莲花勾唇冷笑,“为什么不试了?你不是一切都有你担着吗?怎么?担不起了?” “不是!这不是怕累着你吗?你又要给那个小白脸解毒,又要鼓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没好好休息,瞧这乌黑的眼眶,爷爷看了多心疼啊!” “我不嫌累!” 白莲花不为所动。 老者一看说不通,勃然大怒,拔高声调道:“白莲花,你到底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树梢上海棠花被这声震的枝桠大颤,纷纷洒洒的落了满地。 面对这怒气,白莲花双手环胸,噙着冷笑道:“我胡闹?你装病将我骗回来,软禁在这岛上,到底谁的问题?” 这话戳在了老者最心虚的位置,他气势大减,没好气的嘟囔道:“都几个月过去了,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儿呢?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给我找个未婚妻也是为我好?” “这……” 老者声音更小,强撑着嘴硬道:“你还好意思说,居然把人家头发给剪了,一个小姑娘,没了头发多可怜啊!” “她可怜?” 白莲花笑得有些狰狞,“敢怀了别人的种来找我当冤大头,还给我茶水里下药,只剪了她头发是轻的,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能把脑袋给她拧下来。” 一想到那夜缠上他的手臂,他就恶心的好些日子都没睡好。 这老头真是太离谱了! “咳咳!” 老者听得也有些不好意思,“都过去的事儿了,你还提它干嘛?多伤咱爷俩的感情啊!” 他也不知道那女子如此荒唐,要早知道哪里还容得她上岛? 败坏家风的东西! “没事儿乖,媳妇还不好找吗?这天底下的女子那么多,只要你喜欢,爷爷都给你找来。” 老者忙献殷勤,好言好语商量道:“只是你要答应我,别再鼓捣那些玩意儿了,再多来几次,爷爷都要被那些老家伙给烦死了!” “想要我安静些?” 白莲花似笑非笑。 “对!” 老者点头。 “那好办,你赶紧歇了给我找媳妇的心思,女人太麻烦了,我不需要!还有,让我出岛!” “不行!” 话刚说完就被一口否决,白莲花脸色有些难看。 老者也知道他态度有点强硬了,忙软了话音道:“乖,你这就是太幼稚了,一个人哪儿有两个人日子过得舒服啊,再说了,爷爷一把年纪,你好歹也得让我享受下儿孙绕膝之乐吧?” “有我一个孙儿还不够?” 白莲花冷眼看他,“要生你生,别打我的主意。” “小混球,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给你生个爹出来你认不认?” 老者气的脸颊涨红,指着他鼻子骂。 白莲花语塞,没再说话。 见状,老者面色稍霁,哄道:“别闹脾气了,大不了爷爷不逼你就是,但出岛这件事……最近外面乱哄哄的,四处都在打仗,太危险了!” “那就免谈!” 白莲花拂袖,转身往屋内走。 老者见他直接不想再谈,话音一转,急道:“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就让护卫陪你出岛!” “没门!” “你都不问下我什么要求?” 里面传来冷笑声,“还能是什么,让我接手医盟,老头,你说你身子如此硬朗,再生十个八个都没问题,为什么非要盯着我?这摊子大麻烦我才不要管!” “小王八蛋!老夫一把年纪还生什么生,说出去也不怕遭人笑话!” 老者气的吹胡子瞪眼,偏又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语重心长的对着屋内劝道:“我就你这么一个孙儿,医盟是我半辈子的心血,难道你忍心看着它没落吗?” “忍心!”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小白眼狼?哎呦,我心口好疼……” “行了老头别演了,都多少次了,累不累……” 第1005章 我答应你 闻言,老者站直身子,双手叉腰,正准备再训诫他,没想到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有人大喊着,“少主,少主,有给你的消息!” 人影快速靠近,对着老者拜了下,恭敬道:“盟主!” “把信拿来!” 白莲花疾步从竹屋中走出,神色有些雀跃,老者看在眼里忍不住多了几分忧色,“难道又是汴京城来的?” 之前就是汴京一纸书信送来一人,让他这孙儿放着总坛不呆,非要来岛上采药救人。 如今人还没治好,怎么又来信了? “不是汴京,是潜关方向传来的!标的是药谷蛛楼的印记!” “满老头的信?” 老者挑眉,药谷和他们医盟各有领域,素有交集,若是有什么事儿,怎么会是从潜关传来,又专门给莲花? “属下不知。” 传信的人摇摇头。 老者忙凑了过去,白莲花却身子一扭,背对着他,赶忙去拆信,入眼的并不是那熟悉的隽秀字体,而是另外的笔迹。 他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 “臭小子,躲着我做什么?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密信,快拿来我瞧瞧!” 老者踮起脚使劲扒拉白莲花的身子,原以为是没法得逞的,不曾想他竟然像是石化般任由他扳过来。 “这么听话,来,给爷爷看下!” 白莲花回过神来,脸色出奇的难看,手中的信下意识的被他捏得皱成一团。 老者心中讶然,他这孙儿是自幼养在跟前的,从来都是又懒又散漫的神色,好似天塌了也不放在心上。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凝重的神情! “发生什么事了!” 老者问。 白莲花攥着信,对上他探究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我要出岛!” 这次他没有直接回绝,而是慎重的打量着他,“莲花,给我个理由!” “你自己看!” 白莲花压下心中的急躁,将纸团扔给他,转身就回屋开始准备行囊和药材,忙碌的身影落在老者眼中,更多了几分忧虑,他展信详读。 须臾,手垂落在身侧。 “潜关要打仗了吗?按照上面写的情况,恐怕是危险了……” 但这都不是他关心的,他最在意的是这个孙儿的态度,这孩子一向是不为外物所动,一心扑在医道上的,天资卓然又不肯分半点心思于其他,按他以前的性子,别说是潜关危险,就算是大盛倾覆了,恐怕也不会有半点在意。 为何这次…… 他沉思的功夫,白莲花已经收拾好了行囊,跨在肩上到了他面前。 “莲花,你说实话,为什么要去?” 老者神情凝重,正色问道。 “满盈缺在潜关,我得去看看!” 白莲花道。 “不对!这不是你决定动身的理由,满家那小公子又不是个死心眼,打起仗来肯定会离开,你又何必去淌这趟浑水?” “他不会走!” 白莲花下意识反驳。 “为什么?” 老者挡住了他的去路,执意要一个答案,白莲花也没像平常相处那般随意,而是紧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你不想答,还是不敢答?” 老者盯着他,字字逼人,“是为了她对不对?那丫头在潜关守城,所以满盈缺不会走,也是因为她,所以你明知那是何等艰险之地,也要赶去!” “爷爷!” 白莲花面上有种心事被人戳破的难堪和窘迫,那些他自离开汴京之后就生出的复杂情绪,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心思和念头,在这一刻遭人扒掉了遮挡的外皮,赤裸的袒露出来。 就好像被扒光了衣服,格外的令他狼狈。 “我没有,我只是……” 辩驳的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大脑一片空白,神色茫然。 包裹从他肩膀上垂落,被他抓在手中,紧紧的,指节的都泛着青白之色,明明里面没装多少东西,他却觉得重的快要提不起! “她成婚了!” 老者抿唇,“她在潜关守城,为的是那个男人!她身边已经没有了其他人的位置……” “我知道!” 白莲花恍若惊醒般,说完又喃喃重复了句,“我都知道的,她和容瑾笙……两心相许,珠联璧合!” “爷爷!” 他抬起头,“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我只想看着她,她平安就好!” 那些心思是这一生都见不得光的秘密,深藏在心底就好了,她是大盛帝后,他是医盟少主,她与他是桃源县相遇的知己,朋友,冤家…… 是什么都好! 他都不在乎! 他只要她平安! 老者怔怔的看着他,似乎有些想不通这些话居然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这孩子出去一趟,心思就让人捉摸不透。 是他期盼许久的稳重。 又夹杂些心酸和苦涩…… “小莲花,真的非去不可吗?” “是!” “你有没有想过,你一个人,能办成什么事?又能阻止什么?” 老者沉叹口气,心中说不出是何滋味,明知这飞蛾扑火终将是自取灭亡,但那样青涩的爱慕和纯质的心意令他感慨之余又不免担忧。 白莲花错愕,抿唇不语。 是啊,他一人何等渺小,又能成什么事? “爷爷,能不能调动些人手前往潜关帮忙……” 他试探的问道。 老者不答话,目光幽幽的看着他,“莲花,爷爷想要什么你知道的,调动大量的客卿和高手,是只有盟主才能有的权利……爷爷老了,许多事情已经无能为力了……” 这是趁火打劫,也是趁人之危。 但他,真的等不得了! 或许只有这么一次机会,仅仅只有这么一次,这孩子心思单纯,什么都不要都不求,可那些人呢?他要是百年归西之后,盟主之位旁落,他们能否放过他! 所以为了莲花,趁他还有精力,扶持这孩子坐稳盟主之位,安排好接下来的路,他才能放心啊! “莲花,到底是为了自由看着她苦守潜关,陷入生死危机,还是接下盟主令,调动人手前去相助,你自己考虑清楚……” 白莲花眸光顿凝,没有再暴跳如雷,而是平静的、专注的、而又义无反顾的对上那双眼,“好,我答应你!” 第1006章 布局筹划 潜关城。 黎明破晓,天边刚翻起了鱼肚白。 曲蓁等人踏上城楼,望着那旷野上无边的薄雾,面容是难掩的疲倦,他们整宿未眠,商议对策。 双方兵力过于悬殊,城内的粮草断绝,几乎所有不利的因素都在她们这边,一两日还可以苦熬,可…… “启禀将军,潜关背后十里外,出现了大军!” 几人对视了眼,刘毅问道:“约莫多少人?” “斥候回禀,许有三万。” “三万……” 众人心头又是一沉,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柳州营的兵力差不多就是这个数,王八蛋!” “前面有北戎十万大军,后面有柳州营的三万,前后夹击呈围城之势,是要将我们困死在里面。” “算上之前的伤亡,城中只有五万左右的兵力了,该如何排布?” 田丰等人看向曲蓁,等着她做决定。 城楼上视野开阔,隔着远近起伏的山脉,隐隐可以看到古河界限之外驻扎的北戎大军…… 他们按兵不动,果然另有图谋。 “要不我们率先出击,先将背后那三万的柳州营给灭了,再来对付攻城军?一旦被他们同时缠上,城中兵力分散,则前后都很危险!” 刘毅人如其名,是古家军中出了名的暴脾气,杀敌勇猛无匹,素有“烈火将军”之称。 田丰则想的更稳妥些,“末将建议还是据城以守,在城中我们还能保存仅有的优势,一旦出城,就算五万兵马尽数出动,要吃下装备精良的柳州营大军都要耗费不少时间,伤亡必定不可估算,如此更难应对北戎大军的攻势。” “并且谁也不知道我们出城厮杀这段时间,北戎大军会不会趁虚而入,我们不敢赌,也赌不起!” 新擢升的一名将领也附和道。 刘毅气的砸拳,怒不可遏,“难道我们就要等着他们形成合围,同时攻城吗?到时候又能守得多久,援兵七日方至,如今才过两日夜!” 他这话说出,气氛刹那冷凝。 众人面上都蒙上了层黑雾,被寒风刮得紫红的脸颊酝酿着愤怒和不甘,“昨日弟兄们好歹还能喝粥,如今,却是连粥水都没有了……” “城中有几个地方出现了暴乱,百姓闯进商铺中将其货物打劫一空,幸好巡逻的士兵撞见了,及时制止,否则还会出现伤亡!” “我本打算派人向百姓借粮,但……要么家中存余不多,要么闭门不开,最后还是空手而归。” 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都不算是什么好消息。 曲蓁在这期间一直沉默,等他们说罢,淡声道:“一旦开始攻城,让让所有人都上城楼,取弓弩滚石和火油,迅速击溃第一波攻击。” “有初次失败在,以敌军将领谨慎的性子,势必会有第二波消耗,且人数不会太多,届时所有兵力分出五成前往后城与柳州营对峙,务必牵制敌军,前城剩下两万多人马与北戎对阵时寻个机会,大开城门!” “开城门?” 众人都以为是他们耳朵出问题了,直到对上曲蓁那肯定的眼神,才纷纷慌了神。 “将军莫不是急糊涂了?将敌军放入城中,那岂不是自取灭亡?” “这到底是什么个用意?” 第一波其实没什么战术,就是拼命,只要打怕了他们,就能赢得短暂的休息时间,和首战的法子别无二致。 但这开城门…… 他们想不明白,不是说要死守潜关吗? 曲蓁抬手轻压示意他们安静,眸光淡漠掠过所有人,微凝,解释道:“有初次的失败后,他们第二波人马必然不会太多,且以重甲步兵为主,凭我们的实力与他们战场拼杀是绝对比不过的,所以不如,分而化之!” “潜关城中道路错综复杂,可以设伏,可以围剿,可以动用许多的手段与他们周旋,逐个击破。” “当然,一次不能放入太多人,要保证我们的将士能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消化掉!” 她说完这番话后,众人眼睛发亮。 刘毅大笑,“是啊,这不就是关门打狗吗?” “没错!” 曲蓁微微点头,“敌众我寡,只能设法缓缓消磨。” “彼时后城与柳州营对峙我们尚存优势,可以分出兵马来协助城中厮杀,待吞下那些北戎兵后,取他们的甲胄补充我们的消耗,足以最大程度的降低伤亡!” 田丰眼中也难得有了笑意,“如此一来,他们谈不出虚实,自然不敢贸然大举进攻!” 皇后娘娘这玩的是心理战术啊! 她将每个人的作用都发挥到了极致,算到了敌军将领的心思,也计算着城中的情况,确保不会出现无用的消耗。 这样的认知使得他们低迷的情绪有了些波动。 总算在连日的阴霾中看到了些许希望。 所有人脑海中都出现了一个念头,“或许,他们真的可以守住潜关等到援军到来。” 曲蓁却没有这么乐观! 她心里很清楚,若是有粮草,她机关算计,手段尽出,或许还能守住潜关城,可战争这事儿,越到后面越考验人! 体力,耐力,毅力,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都会面临极大的挑战。 还有五日…… 五日啊!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城中这五万将士活到那时候,届时,又还能剩下几人? “吩咐人去告知城中百姓,将他们迁徙至最不容易受到波及的位置,并严禁他们紧闭门户,不可外出。” “遵命!” “好了,都去准备吧!” 命令层层传递下去,将领们接连离开,曲蓁转身准备再去看看舆图,分析下有没有错漏的地方,然而身子刚动,眼前就一阵眩晕! “小心!” 棠越从远处蹿到她身侧,将她紧紧扶住。 曲蓁定了定心神,挤出个笑脸来,“没事,可能就是有些累,休息片刻就好了!” 棠越没说话,一张小脸绷紧,像是拉满弓的弦,丝毫不敢放松。 见状,她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真的没事,走吧,我们回去!” 第1007章 双面夹击! 敌军正式攻城时,攻势之猛烈远超想象。 按照曲蓁的设想,须得撑过第一轮攻城后,才能展开后续的分化战术,然而…… 源源不断涌来的敌军如蚁潮般,自城楼前蔓延到天际尽头,烧着火油的箭雨,投石机,云梯全线压来,令人望之胆寒。 古家军所有将士重甲上阵,守在城楼上,但凡有乘着云梯登上的敌人拔刀就砍,使劲浑身解数将他们阻断在外! 惨叫和厮杀不绝于耳。 火光与血色交织,衬得那雾蒙蒙的天色犹如披上了层血衣,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无时无刻都有人死去。 残值断臂横飞。 有敌军的,也有我军的! “将军,箭矢快用完了!” “将军,西面敌人涌上来了!” “将军,东面需要支援!” “将军,将军,将军……” 无数道声音在耳边交织,曲蓁头疼欲裂却又不得不强打精神,居中调度:“营中还有强弩和弓箭,快去取!” “刘毅!” “末将在!” “率领将士向西增援,一定把人拦住!” “遵命!” “田丰,东面交给你,再撑一炷香的功夫,随后会有人补上你的空缺。” “赵刚,孙蒙!” “率人守住后城,绝不可让柳州营大军攻破城门!” “……” 她站在城楼屋檐下,只字片语间统筹战局,棠越守在她身边不远处,随手抢了把长刀,在攻上城楼的敌军中游走,见到没死的再补上两刀! 战事进行的十分惨烈。 城楼上的人换了一波又一波,箭矢没了守城的将士就用石头砸,石头没了就拿刀砍,刀掉了就赤手空拳,手脚并用、 有人生生被穿了眼珠子,砍断了左腿,抱着敌军跳城楼同归于尽。 有人腹部被刺穿,肠子肚子流了一地,拼着最后一口气咬断了敌军的手指! 有人被按着头砸墙,脑浆迸流死不瞑目。 有人烈火焚身,求生无门选择拔刀自刎! 战火蔓延之处,堆尸成山,惨烈异常,曲蓁垂在身侧的手不住地发抖,她能感觉到所有人都疲倦到了极致,弟兄们死伤惨重! 但这场仗不得不打! 潜关不得不守! “援兵,还有四天……四天……” 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口腔,曲蓁双目隐有血丝,紧盯着城楼下敌方将营,那被簇拥在千军万马中的金甲男子稳坐如山,旁边军旗鼓舞,猎猎生风,好似还在与身旁之人谈笑。 “将军,不对劲!” 田丰暂时抽身,凑近她低声道:“敌军里不仅有北戎人,还夹杂着大盛的兵将!瞧这人数,恐怕也不止十万!” 曲蓁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当时商队带来的消息说的是‘北戎边境集结二十万大军意图攻占潜关’,可斥候探得的消息是驻守在古河界限处的大军只有十万! 她当时以为是消息出现了误差! 可看如今的局面,那剩下的十万……竟是景帝的人马! “容越!” 曲蓁眼底掠过抹寒沉的杀意! 自古舟元中毒起,此事处处都有景帝的影子,他和汗王不知通过什么纽带暂时达成了一致,联手欲攻占潜关! 倘若真是有二十万大军…… 那…… 曲蓁举目四望,心下如死灰般哀寂。 凭这些伤兵残将又能挡得住几时? “弟兄们快撑不住了!” 田丰心急如焚,他身上也受了不少伤,鲜血顺着铠甲流下,凝成了暗红之色。 “将军,怎么办?” 曲蓁不作声,默默的看着战场,须臾,冷声道:“差不多是时候了,给我拿弩箭来!” 田丰不明所以,很快领着人将弩箭抬来。 那是张有两个成年男子展开双臂一般长度的弓弩,由精铁打造,重若千钧,能直立在地上。 而搭配使用的长箭则有胳膊粗细,极长,箭头锋利,吹发可断! 仅三支! 见曲蓁伸手去取那箭矢,田丰及众人微怔了片刻,忙阻止道:“将军不可!这张弓除了古将军,平常需要三个壮汉才能撑开,勉力开弓,必然伤及自身!” “是啊将军,要怎么做你告诉我们就好!” “末将愿意效力!” 众人纷纷出声。 曲蓁摇头,一把抄起箭矢,在所有人注视中搭箭上弦,足尖轻点,脚稳稳踩住弩弓中间,单手抓箭,身子猛地向后仰去,在这力道之下,弓弦顺势张开,与她整个人一道拉到极致,蓄势待发! “咻!” 箭出,穿云破月。 在半空中带起一连串的火光,直奔那敌军主将而去,众人瞠目堂舌不敢置信,四周短暂的出现了与城楼其他位置截然不同的死寂。 曲蓁无心理会他们,剩下两支箭矢以同样的方法射出,疾如闪电,势若雷霆,三箭连发间隔不超过两息。 杀机毕现! 战场中,单于猛正与副将谈话,忽听不远处阵阵惊呼,抬眸望去,瞳孔骤然一缩,条件发射般往后退去! 那长箭裹挟着万钧之力穿透挡在他面前的一个又一个北戎士兵,血雾喷洒,最终将其中几人的尸身钉死在单于猛脚前! “妈的,古家穿云弓!” 单于猛刚要破口大骂,副将目眦欲裂,大喊道:“将军快闪开!” 身子反应比大脑更快,险而又险的避开第二支致命一箭,第三支接踵而至,每支箭灌满内力,似是精准的算到了他落脚的位置。 刹那失神,第三支箭羽以无可匹敌之力在所有人惊呼声和单于猛的惊骇下,射穿其大腿根部,将他身子推出一大段距离! “啊——” 单于猛不可遏制的惨叫出声,颤抖着身子想去拔箭,可那箭矢太长,他落地时又因为对冲力导致箭矢往外推了些,受到了二次伤害。 此刻别说是拔出箭了,就算动下手指都觉得艰难! “将军,将军你怎么样?快,快撤军!” 北戎人一窝蜂似的抬着主将往后面撤去,随后很快传来撤军的命令,攻城的兵马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满地尸身与断壁残桓…… “退,退兵了?真的退兵了?” 有人不敢置信的低喃了句,随即大笑,其他人受其所感,纷纷拍手喝彩,劫后余生的欢喜笼罩着在场的每个人。 绝望与不甘一扫而空! 田丰等人振奋不已,纷纷围到了曲蓁身旁…… 第1008章 艰难守城,熟人现! “将军好箭法啊,这样的准头就是满天下去找,也找不出五指之数,北戎大将重伤,接下来恐怕能安静几日了。” “没想到我们真的守住了潜关,现在想想还跟做梦一样!” “可惜死了很多弟兄……” 众人退敌正高涨的情绪在听到这句话后,都有不同程度的黯然,曲蓁待他们话音稍落,凝声道:“刘毅,田丰,你们二人率部分将士去支援孙蒙他们!” “其他人清扫战场!修筑防御工事!” “遵命!” 连着两场绝地反击使得不少人都生出了希望来,对于曲蓁也有了一种盲目的信任,无人置喙她的安排,凝聚力空前强盛! 各人都去做自己的事。 战场逐渐安静下来,那遍地尸身和冲天血腥气使得曲蓁面色苍白到了极致,她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轻唤了声,“棠越!” “来了!” 棠越丢开手中的刀朝她走来,中途扯过别人的衣裳擦了擦手上的血迹,刚走到近前,面色忽变,“你……” “扶我回去!” 曲蓁压低声音忙打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棠越面上阴云密布,动作却很小心,暗中借力使她能够走的平稳,在诸多热忱的目光中一步步下了城楼,走到僻静处! “噗——” 一口鲜血喷出,她身子踉跄着退了两步,瘫软的靠在城墙根上,眼前阵阵发晕。 “姐,姐姐……” 棠越手足无措的捻着袖子替她擦拭嘴角的血迹,眼眶微红,“血,怎么吐血了,我该怎么办,我,我,我去找大夫!” 他转身欲跑被曲蓁一把拽住。 “棠越,不可!” “你闭嘴!” 棠越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惊叫,瞪眼看着她,泪珠子断线似的掉,“你都吐血了,你伤的很重!我们说过要回家的,公子还在等我们!” 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胡乱在脸上抹了把,哽咽道:“会死的,姐姐,你会死的!我不要你死,你别丢下我……” 孩子般捂住的扯着她的袖子,声音战粟的不像话。 曲蓁鲜少见他这般失控模样,微怔了下,深吸口气缓缓抬手替他擦去眼泪,柔声道:“不会的棠越,我只是内力耗损过度才会吐血,很快就会好的!” “你骗人!” “我发誓,真的没事!” “你们都是大骗子,就知道哄我,风愁是这样,公子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我不傻!” 棠越抽泣着一把抓起她的手,扳开那手指,露出血肉模糊的掌心来,“这双手你以往多宝贝,现在伤成这样!” “退了这波,还会有下一波敌人,到时候你又打算怎么办?” “短时间内你是无法再动用内力了!” 曲蓁静静地看着他发泄自己的不满,更准确的说是心里的恐惧和不安,隔了很久,才轻叹了口气,“棠越,战争会死人,也会受伤,这是很平常的事,我站在这里,就无法避免!” “我带你走!” 棠越咬牙,他心里没什么大是大非的观念,也没有什么为家国牺牲的义气壮举,他只要她活着! 他答应公子要好好照顾她的! 四目相对,一片死寂。 须臾,曲蓁轻笑,哄道:“我好累,我们回去吧!” 棠越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看了很久,最终无奈点头,搀扶着她回到了军营中,刚进大帐,就看到了一身影背对他们站着,正四下打量着。 “谁?” 棠越倏地移步挡在曲蓁身前。 那人影闻声回头,笑意温煦,“是我!” “小兰花!” “满盈缺!” 曲蓁和棠越失声唤道,大脑都有瞬间的空白,“你怎么在这儿?” “我……” 满盈缺正要答话,眼角余光掠过她袖子被隐藏起来的血迹,又看她面色煞白,登时变脸,“姐姐,你受伤了?” “无碍。” 她摇头,蹙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不是应该在汴京城中吗?居然出现在危机四伏的潜关! “可是京城出了什么事?老谷主知道吗?还有容瑾笙……” 话说到这儿,曲蓁话音顿止。 这个名字太过滚烫,滚烫到她只要想起就觉得心在揪着疼。 “这些事后面再说!” 满盈缺未答,转身出了大帐,不多时领来了个熟人——招财馆的掌柜,柳生! “柳生拜见少主!” 曲蓁诧异挑眉,居然来了这么多熟人! “先别拘礼了,你快给姐姐看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满盈缺忍不住催促道。 “小兰花……” 她往外看了眼正要说话,满盈缺就像是预知般抢先说道:“姐姐放心,我对外只称是见故人,没透露你受伤的消息!” 曲蓁怔了下,旋即失笑。 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看着那已经比她要高的身影,突然反应过来,眼前的满盈缺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 他成熟了,已经足够稳重和体贴。 “少主,属下给你切脉!” 柳生同棠越扶着曲蓁坐下,俯身提醒道。 曲蓁不好拂了他们的关心,顺从的将手腕递了过去,轻声道:“你远赴边关,身边就带了这么几个人?” “不是,其他人被我派出去助大军守城了,他们武功不错,多少能帮得上忙!” 满盈缺面对她的询问面上略有些拘谨和不安,壮着胆子道:“柳大哥是因为懂医术,所以被我留在身边一同照料受伤的将士!” “你们来潜关多久了?” “大战之前就到了,约莫与姐姐是前后脚进的城!” 满盈缺有些心虚。 他也是进城后才知道姐姐已经到了! 这么几日如今才找过来,一来是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二来是知道她的脾性,真要是那时露面,恐怕还没张嘴就会被绑着送回京城! 现在好了,潜关被封锁,他只能呆在这儿! 对上那双琥珀般浅淡的眸色,璧玉无暇,什么小心思一眼就能看穿,曲蓁不由得又气又好笑,“小兰花,看来你真是长大了!” 居然敢算计她? 满盈缺不敢吭声,低埋着脑袋,他对于这个性情疏淡的姐姐始终都心存敬畏,听她这般腔调明显是不怎么高兴,哪儿敢替自己辩驳? 第1009章 有喜! “姐姐……” 满盈缺轻唤了声,大有讨饶的意味。 曲蓁佯怒瞪了他一眼,倒也没再多说什么,事已至此,责难无用,只是这样一来,她更为头疼! 小兰花可是老谷主的命根子,真要在潜关出了事,她如何交代? “怎么样了?她伤的很重吗?” 棠越没工夫搭理他们之间的暗流,看到柳生的眉峰一会蹙起,一会舒展,心跟着上上下下的跌宕,忍不住问道。 这声拉回了曲蓁和满盈缺的注意力。 满盈缺也急问道:“是啊柳大哥,姐姐到底怎么样?” 柳生蹙眉不语,好一会才松了手,神色古怪的打量着曲蓁,压低声音道:“少主请恕属下冒昧,不知您月事多久没来了?” 月事? 曲蓁怔了下,她身子虚寒,月事周期向来不准,再加上这几个月南疆北戎的来回奔波,也没太在意这个问题! 她答道:“有段时日,怎么了?” 闻言,柳生面上忧喜参半,无奈叹道:“少主,您自己也是大夫,怎么就没发现不对劲呢!” “嗯?” 不知是不是受伤的缘故,连带着思绪都迟滞了不少,曲蓁听得有些迷惘,疑惑的看他。 “您有喜了!” 柳生双手拢袖,朝她的小腹瞥了眼,“从脉象上看,大约两个多月,这么大的事儿你没察觉就罢了,还骑着马四处奔波,幸好孩子没事,否则的话……” 唠叨还在继续。 后面说的什么曲蓁已经听不到了,满脑子只萦绕着那句“有喜了”! 算算时间,正好是天门关至回京的那段日子,之后她北上救人,虽然感觉身子虚乏嗜睡,但也只当是休息不当,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居然……有了身孕! 手轻抚上腹部,不知是不是心里错觉,隔着衣料她竟然感觉到有什么细微的波动,弱小却顽强! 孩子…… 她和容瑾笙的血脉…… 这种感觉很奇妙,让她初时有些夹杂着慌乱的欢喜,随后想起如今的境遇,又觉得有些担忧。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又好像,正是时候! 大帐中只有柳生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棠越愣了半响,很不耐烦的打断道:“所以她真的生病了?什么病这么严重,气息紊乱还吐血,还有手上的伤势,你倒是说明白点啊!” 满盈缺回过神,哭笑不得看着棠越。 柳生无奈,轻道:“吐血是因为劳累过渡,再加上内力虚耗所致,调养些时日就好了,手上的也是皮外伤,仔细养护总能恢复如初,眼下最重要的,是少主的身子!” 这孩子也太抓不住重点了吧? “身子怎么了?” 棠越烦躁的挠挠头,听得火大。 吐血和手都没事儿,那身子能有什么事儿? 柳生一阵语塞。 满盈缺见状失笑,勾着棠越往旁边让了让,解释道:“姐姐身子没事儿,简单来说,就是她怀了小宝宝……” “宝宝?” 棠越面色有些僵硬,勉强反应过来,视线缓缓移到曲蓁平坦的小腹上,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公子的小宝宝?在那儿吗……” “对,所以以后靠近姐姐的时候要小心点,不能磕着碰着,也不能声音太大,孕妇受不得惊吓……” 满盈缺是知道棠越脾性的,忍不住仔细叮嘱:“尤其不能再受伤!” 曲蓁听了这话不由得苦笑,她没那么娇气! “你们不要这么紧张,我……” “闭嘴!” 棠越像是惊醒般喊了句,喊完当即捂住了嘴,好一会才小心松开,小声道:“你以后就好好躺着休息,不许走动,不许拿刀,不许靠近城楼,不许再和人动手,不许熬夜,不许……” 他一连说了很多禁止做的事情,说罢,还很认真的点点头:“我会盯着你的!” “不行!” 曲蓁觉得他有些过于紧张,真要是按照这个要求来,她必须在床上躺大半年才行! 眼下潜关的局势不容许她休息! “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和孩子,不会有事的……” “不行,你得休息!” “棠越!” “你得听我的,不然我就把他们全都丢出去,你谁都别想见!” “我……” “要乖,知道吗?” …… 卑微的诉求在强力镇压之下,显得分外无力,曲蓁求救似的看向柳生和满盈缺,面对这样的棠越,她着实没什么办法! 满盈缺腼腆的笑,劝道:“姐姐,孩子经不起折腾!” 言下之意是与棠越统一战线! “换作京城怎么都好,可这是在潜关,敌军扣关,这种情况下,我要全然不理战事躺在床上是不可能的,况且我身子也没那么虚弱,你说对吗,柳大夫!” 曲蓁将置身事外的柳生拉入了战局,接受到那眼神中的无奈和警告,柳生思忖了下,轻声道:“两位小公子,其实少主的情况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夸张,平时注意些就是了。” 这孩子生命力很顽强。 经过长途的跋涉颠簸,甚至生死危机,脉象都十分强健,可见不是个弱不经风的。 潜关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们家少主身上,哪怕受伤她都不敢让别人知晓,就怕乱了军心,真要是能撒手不管,那先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都付之东流? “放心吧,有我在,我会尽力保全少主和孩子的!” 有柳生的劝慰和曲蓁再三保证,棠越和满盈缺交换了个眼神,万般不情愿的翻过了这个话题。 “姐姐腹中有了孩子,饮食一定要注意!不能太过耗神!” 这是满盈缺的底线,他对曲蓁说道:“早先我察觉城中情况有异,就知晓大战将至,已经提前命人送出消息,召集药谷在附近州府的大夫和药铺向潜关靠近,应该用不了太久就能赶到。” “还有医盟那边我也递过去了消息,白莲花所在的位置离我们不远,估计也快到了!” “只是……后面出现这支大军是我没想到的,他们可能会被拦在外面……” 满盈缺垂下头去,身上黯然,“是我安排不周!” 他想帮她,而不是做那个遇事只懂得缩在她身后寻求保护的弟弟,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但还是出现了纰漏! 第1010章 联军的分歧 “小兰花,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曲蓁对着他笑,他的成长超乎她的预料,她的弟弟一直都在努力的想要保护她! 足够了! 城中最短缺的是粮草还有药材,许多伤兵因为救治不及时而生生被耗死,药谷的资源如果能早些输送过来,对他们将会是一大臂助! 至于柳州营的大军…… 但愿夜一等人能早些时候找到援兵吧! 接下来柳生为曲蓁仔细处理了伤势,棠越又运功为她调理内伤,情况很快稳定下来,难得有了短暂的放松。 棠越和满盈缺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先去伤兵处帮着处理了伤势,随后又召集诸位将领议事。 因为,第二拨攻势随时都有可能发动! 这段时间,足够他们筹备。 如曲蓁所料,北戎大军已经乱了套,单于猛被抬回营地中,招来大夫拔了箭,鲜血彪了有三尺高,他左腿伤势极重,止疼的汤药灌了四五次收效甚微,趴在榻上直骂娘! “将军,姓顾的来了!” 有人通禀,单于猛和满帐子被骂的狗血淋头的北戎将领不约而同的抬起头,满眼怒火和杀意。 “让他滚进来!” 单于猛喝道。 话音刚落,一男子挑帘而入,快步走到众人面前,关切道:“单于将军伤势如何?本将特意带了些伤药过来,赶快用上!” 说着男子拿出了药瓶递过去。 单于猛身旁候着的人冷哼了声,但还是接了过去。 单于猛冷笑:“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是你说的潜关内部分裂,已经部署妥当,可如今呢?古舟元没事,潜关城没事,我北戎勇士死伤惨重!还有,那穿云箭分明离你最近,却舍近求远直奔我而来,桩桩件件,本将军很难不怀疑你们的用心!” “单于兄这可就冤枉我了!” 姓顾的将军忙解释道:“你也看到了,我们的人被悬尸示众,就挂在城楼上,按照道理来说部署周密不该出错,如今既然出现了问题,你我当勠力同心,将主子吩咐差事办好才是!” “我要真的心里有鬼,就不会如你所说让我的人马去冲锋陷阵,这次攻城,伤亡最多的可是我的虎贲军!” “那古舟元定是知晓了什么,所以才用穿云箭这种阴谋来离间我等的关系,单于兄莫要上当啊!” 他说的情真意切,一时间北戎众人面面相对,也没再挖苦。 单于猛冷笑:“是吗?” 神色冷漠,没有讥嘲轻佻,听得却更让人心里没底,不知道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当然!诸位请想,对我家陛下来说,到底是潜关重要,还是北境的战役重要?答案昭然若揭!” 男子语重心长,“战死沙场的那些勇士不会白白送命,等攻占潜关城后,本将军自然会按照约定将城池掌控权留给北戎,附近州府倘若单于兄能攻占,自然也都是你们的!” “这一点,本将军用性命担保!” 闻言,北戎众人的脸色都好了些。 有人不满道:“我们大将军受了重伤,还有那些战死的弟兄,他们的家人总要有个说法,毕竟这是你们的失误导致的……” 男子暗骂北戎太贪,面上依旧笑道:“是,应该的,等攻占潜关之后,我们自当会有补偿!” “这还差不多!” 众人纷纷点头,对他的态度很是满意。 单于猛见状,勉强道:“顾兄此番过来,除了探病,还有其他的事吧?” “果然瞒不过单于兄!” 男子微笑,“我方才与军师等商议了下,潜关城情况不详,再大局攻城的话对我们而言负荷太重,倒不如你我双方各派出些兵马去消耗,反正古家军最多十万人,我们有近二十万兵马,可以交替休息,拖也能活活拖死他们!” “本将受伤了!这些事你同我的副将商议吧!” 单于猛说了会话也倦了,直接撂下这摊子事儿,转身呼呼大睡,男子看了眼他身旁的人,两相示意,迈步走了出去! 第二波攻势很快就来了! 得知消息的时候曲蓁正被棠越和满盈缺盯着用饭,军中没有米粮,是他们将蛛楼分堂囤积的食物运送了过来。 她怀了身子必须进食,否则人和孩子都支撑不住,曲蓁少量吃了些,就让把其他的东西分给伤兵和其他人! 这些东西对数万人来说连塞牙缝都不够。 可有总比没有好! 米粥还没喂进嘴里,战事再起,纷纷上了城楼。 曲蓁道:“按照原定计划行事,诸位务必注意安全!” “遵命!” 刘毅等人出了大帐,四散开来,各自前去准备。 攻势很猛,人数不多,在抵御片刻后,田丰下令将城门放开,底下的那些兵马高呼着纷纷闯入城中…… 消息传回时,姓顾的大将和单于猛都愣住了。 “快,快让他们回来!” 单于猛从床上惊坐起身,面色大变,剧烈的动作扯到伤口疼的他直抽气,依旧不管不顾的大喊:“赶紧去!把人都召回来!”、 当初全线攻城都没有拿下,凭着那一两万兵马就能撬开潜关城门? 这明摆着就是请君入瓮! 奸计啊! 来报信的人急得满头大汗,颤声道:“将军,来不及了,他们都进去了……” “什么……” 单于猛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虎贲军中姓顾的将军气的七窍生烟,“蠢货,北戎这帮子蠢货,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看不出来,白搭上了我这么多弟兄!” 不管他们如何扼腕,一切都按照曲蓁的计划进行着。 在最后一个骑兵踏入潜关城门之后,城门缓缓关闭! 隐藏在城中两万大军从各处冲出,将他们的阵势直接打散,手起刀落如切瓜般收割着性命! 刘毅和田丰等人混在人群中,杀得最为卖力,像是要宣泄这段日子心中的憋闷! 一万多敌军,花了两个时辰,尽数消灭在城中! 随后众人支援后城,强力进行反击,原本只打算固守城墙的刘毅等人在快要结束战斗的时候,突然看到柳州营身后传来一阵极大的骚乱,像是完整的阵型被撕开了道口子,无数人突然冲杀入其中…… 第1011章 奴军顾义,请见皇后娘娘! “将军你看那是什么!” 有人惊叫着指着柳州营撤退的方向。 刘毅等人定睛看去,倏地面上大喜,“快,点兵出城,给我围杀他们,一个人都不要放过!” “可是将军那边……” “将军是针对无援军的情况所下的命令,如今援兵既然到了,那正是我们反击的好时候,不趁机痛打落水狗的话,真就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 田丰也痛快大笑,虽然他们不清楚为何援军来的这么快,但只要来了,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他们一面派人去跟曲蓁送信,一面调兵出城! 绣着古家军的大旗迎风飘扬,兵马齐出,朝着柳州营屁股后面追去,他们前有狼后有虎,两相夹击,彻底大乱。 最初还能勉强抵御,到了后来全无战意,死的死,投降的投降,三万大军分崩离析! 刘毅同对方汇合之时,脚下全是血泊和尸体。 双方将领端坐在高头大马上,视线相触,皆是一震。 “不知是哪个营的弟兄?多谢相助!在下古家军,刘毅!” “刘将军!” 为首的男子面容冷肃,看了眼身后众人,视线凝到那飘扬的旗帜上,眸光顿软,“劳烦通禀,在下奴军副将,顾义,率部请见皇后娘娘!” 他话音一出,其他人也纷纷露出雀跃之色。 刘毅等人心中大惊,望着那军旗,眼神古怪,他们这才看清楚,那哪里算得上是军旗,分明就是扯了张白布,上面写着鲜红的一个“奴”字! 奴军? 哪方的势力,他们从未听说过! “顾义,顾义……” 刘毅身后有人嘀咕着这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突然灵光一现,惊道:“我想起来了将军,顾义不就是那个放着狼军将领不当,跑去给青镜司做捕头的人吗?” “青镜司”之名他们耳熟能详。 经这么一提醒才纷纷想起来顾义是谁,当下知道他身份没有问题,欢欢喜喜的迎着他们入了城! 没人问他为何会自立成军! 只要是援兵就够了! 他们,是潜关的恩人! 大军入城,这么大的动静早就被还留在城中的百姓知晓,藏身在巷道中纷纷打量着他们,连番大战使得他们看到穿着铠甲佩刀的人都打心底觉得害怕。 “又来人了!” “城门还能守得住吗?那天你们是没看到啊,城里满地都是尸体,血淋淋的!” “听说敌军人数众多,能守这三四日已经是不容易了,哎,我还听说军中出了叛徒,米粮已经见底了,这次又来了这么多人,总不能让他们空着肚子去守城吧?” “老天啊,求求你开开眼吧!” 诸多细碎的声音响起,一汉子盯着那些尚且青涩枯瘦的背影,怔怔的看了很久,突然转身。 “刘刀头,你干嘛去!” “送粮!” 汉子止步,满面愧色,“我身为七尺男儿,家国有难,贪生怕死,不敢上阵杀敌已经是没脸,不能再心安理得吃着米粮却要他们饿着肚子守着这座城!” “他们战死沙场也就罢了,总不能活活饿死!” 军中借粮的事早已传开,他们心里都清楚,只是没多少人愿意借出,说白了,谁都怕死,谁家没有老小,身子再强健饿上几顿没问题,可谁知道这场仗要打多久? 他们就这样满怀私心,捂紧粮袋子。 昧着良心权当看不到听不到,不知道军中断粮好几日,不知道城楼上死了很多人,不知道他们艰难的苦熬着。 仿佛这样,他们才能好好活下去! 直到看到这些年轻或是苍老的面容,看到他们奔赴潜关杀敌,明明这座城还没有放弃他们,他们却先舍弃了这座城! 还有那些,饿着肚子死在寒冬里的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家中老母和孩子不顾了?” 有人提醒了句。 汉子咬牙止步,“没有他们,潜关城早就破了,我是想活,也想家里人都能活,所以自私了一回,但不能一直自私!” 说罢,他抬脚就走了。 也不理会这番话听完后其他人会是什么反应,大难临头,谁也不能替别人去做决定…… 百姓们议论纷纷,逐渐散去。 刘毅领着奴军其他人前去安置,顾义等人跟着田丰进了军营,熟悉的氛围使得顾义有瞬间的晃神,直到大帐映入眼帘,他才回神。 情不自禁的停下脚步。 钱小六等人也对视了眼,神色复杂。 他们离开汴京,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能站到那个人身边,如今时隔数月终要见面,却在隔着帐子这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近情情怯,心中生出无数惶恐。 “走吧!” 顾义打头,率先进了往帐子走去,其他人纷纷跟上。 这一路上田丰都在观察众人的神色,看到他们面上的肃杀铁血在这刹那软化,像是些刚出茅庐的愣头小子般拘谨无措,诧异之余还觉得有些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才能使人有这样的反应。 一支从未听说过的两万人军队,分明良莠不齐,连铠甲都没有,却人人透着股强悍和凌厉的意味,像是从腥风血雨中厮杀过来,令人光是望着就觉得心神震撼! 他们出现在这儿不是为了潜关! 只是为了一个人! 不远千里,追寻一个人! 曲蓁! 撩起帘子,两道人影背对着他们,正挡在一人面前,还端着粥米投喂,“不行,吃太少了,再吃点!” “是啊姐姐,你身子虚弱,要多补补!” “外面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你就别挂心了!” “就是!” 两人一唱一和几乎不留下任何说话的缝隙,曲蓁望着眼前的人影,只觉得胃里恶心的厉害,“待会再喝,放下吧!” “你又这么说,上次就放冷了……” 棠越很是不满,看她起身,又连忙搁了碗扶着她,“小心点,走稳些,你要去哪儿,我背你……” 这紧张的神情使得满盈缺面色古怪的扯了下嘴角,无奈摇头,“你少说点话姐姐更自在,我说棠越,你这也太夸张了……” 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曲蓁被扶着往外走去,打算寻人来问问战事状况,谁知刚转身,就看到帐子前黑压压的站着数人,乌蒙蒙的光线在他们身上落下光影,称的那凌乱的发,染着血迹的面孔,更为坚毅而不见狼狈之色。 时间,顿凝! 第1012章 支援! 每个人身上都有血迹,不难看出刚经历了血战,杀伐较重。 他们比半年前更为成熟稳重,就像是一柄藏锋的剑,已经磨砺,锐不可当,这样的气势和肃杀之色,曲蓁只在狼军身上见过。 她的将军们,回来了! “末将顾义率众部将驰援潜关来迟,请主上恕罪!” 一片死寂中,顾义最先回过神,撩起袍子当先跪下,身后钱小六,周木匠、魏康安等人也纷纷拜倒,齐刷刷跪了满地,他们自烈火硝烟中而来,参拜他们的王! “末将来迟,请主上恕罪!” 声音字字铿锵,似蕴雷霆之力。 曲蓁清冷的面容上愕然逐渐散去,浅淡的笑意弥漫,轻道:“欢迎回来,我的……将军们!” 顾义等人仰面纷纷露出久违的笑脸,这一刻,在迎上那双清冷眸光的刹那,大半年来辛苦训练,南征北战,出生入死的疲惫和煎熬都烟消云散! 似乎为的,就是能以这样的姿态站到她的面前。 保护她,成为她的后盾,也成为她的利刃! 田丰和其他将士看的目瞪口呆,方才那些满面冷肃,一声铁血的将军在面对皇后娘娘的时候居然是如此态度,这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他们叫的不是“娘娘”,也不是“皇后”,而是“主上”! 这两个字代表着什么? 代表了奴军这三万兵马是独立于朝廷建制之外,独属于曲蓁的一支私军! “天呐,这世道太疯狂了!” 低呼声此起彼伏,田丰知道他们久别重逢,定然有许多话说,所以对着曲蓁微微拱手,随后领着人退到了远处,将整个大帐都留给了他们。 对此曲蓁恍若未觉,俯身正要去扶几人,没想到棠越脚步一挪挡在她面前,抢先揪着顾义胳膊道:“赶紧起来,她身子娇弱,扶不动你!” “还有你,你们!说话声音能不能小点,别吓着她!” 没好气的腔调,再配上棠越那傲娇的神情,逗得众人哭笑不得,他们和棠越也算是熟人了,知道他的脾性,当下纷纷站起身来,钱小六笑道:“小公子,你这是吃错药了吗?干什么这么紧张?” 吓得他们心底直哆嗦,还以为做错了什么事! “大夫说了,她得静养!” 棠越撂下句话,强行扶着曲蓁又寻了个位置坐下,继续端起粥递给她,耐着性子哄道:“赶紧喝完,喝完我就让你和他们说话,否则,我把他们都丢出去!” “这……” 看着眼前诡异的画面,众人脊背发毛,他们不在主上身边的这段时日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气氛变得这么奇怪? 曲蓁察觉到那些视线的诡异,哭笑不得的接过清粥,一口气喝完后递还空碗,“这下满意了?” “这还差不多!” 棠越高兴的哼了声,端着空盘子出了大帐,“我再去找些其他东西来,大夫说了,你身子虚弱,要多多进补!” 从几人面前越过,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帐。 众人嘴角微抽,风中凌乱。 魏康安心思最细腻,听到这些话,又看曲蓁面色发白,瘦的一阵风都能刮倒,试探道:“你是不是受伤了?” 眼下没有外人在,他们说话也放开了不少。 曲蓁还没答话,其他人就炸开了锅。 “受伤?” “哪里受伤了?” “没找大夫吗?快叫军医过来!” “怎么伤的?” 钱小六等人纷纷围了上来,曲蓁四面八方的光线都被挡住,眼前尽是人影,晃得她忍不住头晕,忙抬手打断道:“都冷静,不过是小伤罢了!” 满盈缺看的好笑,也在旁将众人往后拦了下,解释道:“诸位将军别着急,姐姐的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差不多怎么棠越还那么紧张?” 顾义皱眉,瞧那架势,像是恨不能替她走路吃饭! “这……” 满盈缺下意识看向曲蓁,大战在即,主帅阵前怀孕,这消息传出去多少都会影响军心。 “看她干什么,看我!” 钱小六一把按住满盈缺的肩膀,“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 越是这样,他们越觉得事态严重。 曲蓁见状正想说话,魏康安就道:“要是还打算瞒着我们,就别张嘴,满小公子你说,她到底是怎么了?” 面对这一张张关切的面孔,满盈缺算是看出来了,他们是打心底里在意他姐姐,没见曲蓁反对,踌躇了下,低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身孕了……” “哦,有身孕,不是受伤就好!” 钱小六闻言,拍着自己的胸口长吁了口气,话音刚落,突然觉得哪儿不对劲,仔细一回想,声调骤然拔高:“什么?有身孕了!” “主上……有喜了?” “有孩子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现在才说!” 数道如狼似虎的眼神火热的看向曲蓁平坦的腹部,钱小六摩挲着光洁的下巴,疑道:“好像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来啊!” “废话,时间还短,当然看不出来。” 魏康安没好气的嗔了句,神色依旧沉稳,但隐隐能窥见喜色,“这可是能轰动整个朝廷的大喜事,谨慎些是对的,潜关龙蛇混杂,传出去难免落在有心人耳中,徒然增加主上的危险,怀孕前几个月胎象不稳,要仔细照看,稍晚些让军医来看看!” “啧,说的你好像多有经验一样。” 钱小六很不服气,戏谑道:“难道又是军医教你的?” “闭嘴!” 魏康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他,众人纷纷笑开,其乐融融。 曲蓁疑道:“谢涵也跟着来了吗?” “在后面,约莫晚些时候就到了,我们得知潜关被围,率军先行支援,她刚学会骑马不久,跟不上速度,所以我们派人护着她随后赶来。” 顾义道。 附近州府的援兵都没到,他们却先来了,曲蓁有些诧异,“你们是怎么知道这消息的?” 第1013章 送粮! “离开汴京之后,我等于冷锋汇合,一直在尧阳关一带活动,那处山匪集结,十分混乱,我们操练之余就协助官府剿匪,顺便打探周边的消息,先前收到薛公子那边的示警,说是北戎似有异动,与中原人来往频繁,查不出行迹,所以我们才会追查此事。” 钱小六苦笑,“查来查去,发现问题出在宜州,顾大哥综合各方面的消息说是多半儿潜关有异动,刚动身不就,我们就得知了主上你入潜关的消息!” 他们都知道她的脾性,是断不会弃城而走! 昼夜加程,披星戴月而来,总算是赶上了! 一路进城,城中的景象也看的清楚,这根本就是拿命在守城,幸好他们反应够快,否则真要出大问题! “原来是这样!” 顾义是战场上的老将,对于形势有种野兽般的敏锐感觉,奴军能发展成眼下的规模,他功不可没。 曲蓁真没想想到一次无意之举,竟然收为她收拢了一员大将,“辛苦你们了!” “主上说的这是什么话?” 顾义摇头,“既然我们到了,那接下来的战事就由我们来担着,你好生歇息!”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曲蓁也想撒手不管,可连日来的消耗和伤亡使得潜关已经到了危亡的边缘,就算加上奴军这三万人,又能受得住几天? 她招呼着众人落座。 满盈缺上前道:“我来说吧!” “好!” 得了允许,满盈缺将这段时间潜关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明白,顾义等人越听越是心惊,尤其是城中粮草断绝,毫无补充的消息一出,整个大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他们猜到了潜关情况不容乐观。 却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北戎大军加上景帝的兵马虽有伤亡,但保守估计还有十多万,而我们……伤病残兵再加上你们,不足五万!” 最糟糕的是城中军械几乎见底,剩下来要是再开战,那就只能人肉厮杀了! 顾义等人看着坐在上位那清瘦如柴的女子,心底苦涩不已,他们扪心自问在这样的情况下,换做他们来守,恐怕扛不过两日。 她却硬是凭借着种种算计手段拖到了现在! 即便有奴军的加入,能守住潜关的概率也几乎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柳州营通敌叛国已经被剿灭,再无人能拦着我们调粮的路径,可距离潜关城最近的城池快马骑行也要两日多才到,运送粮草的话,加上来回的路程,没有七日是绝对办不到的!” 顾义心底怵寒,环顾众人道:“也就是说,我们要面对的,是弹尽粮绝的绝境!” 众人一阵沉默。 钱小六强笑道:“我们都是大老爷们,饿几天死不了人,但是主上怀了身子,不能跟着我们苦熬,进城的路上不是有许多百姓吗?他们家中应该多少有些存粮,要不派人去借点?” “危难关头,粮食都是短缺之物,谁肯拿出来?” 魏康安冷嗤道:“还不如去那些空置的屋子里找找,说不定能挖到些能用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根本就没给曲蓁说话的机会,很快做好了一系列的决策并且找来田丰等人商议,重新规划了整体的布防。 没了后面窥视的老鼠,他们只需要全力应付眼前的敌人。 相比之前的境遇还是好了不少! “先把受伤的兵卒替换下去,我们的状态要更好些,这些日子就辛苦弟兄们多照看点,重点放在东面,这是他们攻城的重心。” 众人正在商议,曲蓁旁听,时不时给出些意见来。 突然! “将军,将军,你们快去看!” 一阵喧闹声在帐外响起,众人纷纷起身,对视了眼,曲蓁率先往外走去,其他几人如护卫般随后而行,到了军营外,就看到许多百姓顶着寒风在外面站着。 “诸位这是……” 曲蓁往后看了看,男女老少都有,冻得脸颊通红,手里抱着,拎着,用板车推着许多东西,就那样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一起。 见了她来,都忍不住惊讶的瞪大眼。 怎么是个女的? “古将军呢?” 有人问道,断断续续传来附和声。 “古将军遭人陷害,染病卧床,如今军营中一切事宜都由我全权负责,有什么事就请说吧!” 曲蓁面色如常的说道,像是浑然不知这句话会在他们心底掀起怎么样的惊涛骇浪,百姓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时不时的觑一眼她。 最终有人壮着胆子道:“所以这段日子,都是你带人守城?” “是!” 她答得言简意赅,干脆利落。 那人犹豫了下,上前两步,棠越像是如临大敌般立即闪身挡在曲蓁身前,“你想干什么?” 汉子一惊,将手中的瓮搁在地上,往后退了步,垂首涩然道:“除了家里留下两日的米粮,其他的都在这儿了,不多,但我只有这么些!” 有他牵头,陆续又有人上前,将手中的布袋,瓦罐,晒干的肉,或是棉衣,烙饼都放在旁边的空地上。 他们就那样沉默着上前,咬牙没说一句话,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就退了回去,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一个小姑娘,身上缝着补丁,脚丫子露在外面半截,很是畏畏缩缩的走到那堆东西跟前。 怔怔的看着! “小乞丐,今天早上是不是你偷偷跑进我家偷了两个馒头?你还敢来这儿?” 人群中突然有人横眉冷竖,怒喝道。 那小小的身子哆嗦着回头看了男子一眼,抿着嘴跪在地上,连磕了两个头,“对,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她颤抖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红着眼,一身破破烂烂,在风中抖得厉害。 男子瞪眼看了她半响,突然叹气无奈道:“算了算了,拿了就拿了吧,以后可别再做这种事了!” “谢谢大叔!谢谢!” 孩子连声道谢,小心的抬起头,从怀中掏出两个已经冷却的馒头,小心的放在那米袋子上,又摸索着拿出两个果子,一并搁在上面,“我,我只有这么多了。” 她两只脚相互蹭着,显得窘迫而无助! 第1014章 陆续抵达! 曲蓁蹲下身,留下了一个馒头,将另一个递给她,“足够了,这个你留下吃吧!” “不用了!” 小姑娘瘪嘴,哽咽道:“我不是因为自己饿才偷东西吃的,是婆婆饿的快死了,以前没打仗的时候还能带着我乞讨,后来打仗了,城中没有人,我们就只能饿肚子,我扛得住饿,可她不行,她年纪大了必须吃东西,我太没用了,什么都找不到才想到去偷的,可我把馒头带回去后,她,她……” “她睡着了,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们都说婆婆死了,死人是不用吃东西的,所以我拿来给你们,你们多吃点,把坏人打跑,这样大家都不用再饿肚子了……也不用死人了……” 所有人听得不禁红了眼眶。 曲蓁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知该说些什么,突然,她抬头问道:“姐姐,你们能做到的,对不对?” 孩子的语气稚嫩而天真,就像那原上的雪,纯粹的没有半点瑕疵。 曲蓁望着她,心中微痛,一字一顿答道:“对,我们能做到的!” 那各式各样的米粮和吃食,有的仅用破了个角的罐子装了个两抔,一眼打去就知道是陈米,也不知道是攒了多久的口粮。 她眼眶微涩,缓缓站直身子。 双手作揖,朝着诸多百姓深深一拜,“曲蓁替军中将士,谢父老乡亲大恩!” 顾义等人和戍守的将士一道跟着下拜。 百姓们手忙脚乱,学着他们的样子纷纷回礼,神色惶恐局促,像是受惊的兔子,他们没呆多久,很快就相互搀扶着消失在风中。 望着那些东西,饥寒交迫,精疲力竭的众人终于在寒冬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将东西搬进去吧,都小心些。” “遵命!” 曲蓁脚步未动,始终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田丰叹道:“虽说没图什么回报,但总算觉得,我们豁出性命护着这个城它值得!” 总有人自己艰难行路却想着给予他人温暖。 他们似乎,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回吧!” 这些米粮对于大军而言,实在是九牛一毛,但却成为了他们的救命稻草,曲蓁同顾义等人走遍了潜关的城楼,商议好对策后,才等到了徐徐赶来的谢涵。 只是,她并不是孤身而来。 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群人,曲蓁又难得的愣住了,甚至连谢涵满面笑意朝她扑来的举动都没留意,好在棠越从背后伸出一只手,拎着谢涵的领子就把她揪到了一旁。 “你离她远点!” “棠越!你也太无情了,久别重逢,让我抱一下怎么了?” 谢涵瞪着杏眼,气的双颊泛红,“臭小子,你家主子可不在这儿,小心我收拾你!” “就凭你?” 棠越不屑的冷哼,摆明了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 两人在旁吵吵闹闹,曲蓁却看着眼前这些人,尤其是那抹熟悉的白衣,骤然想起满盈缺说给他传信的事儿,心底淌过一抹暖流,“你们怎么会一起来?” “路上碰到的!” 半响,白莲花才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话脱口而出的刹那,他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不少,这一路赶来紧张到手指都在发抖,生怕迟上一步。 他总是出现的太晚,晚到……几乎没有去争的资格! 好在这次,他没迟到! 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就在白莲花有些无措的时候,曲蓁笑道:“怎么一段时日不见,忸怩起来了?” “你才忸怩!” 白莲花下意识呛了句,心底却松了口气。 在以前没察觉到那些心思时,他可以毫无包袱的与她玩笑互损,可自打发觉心底的那些期许与难过,再看她,总觉得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但看她一如既往的态度,那些不自在也就褪了去! 失望之余,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既然改变不了结果,那维持现状就好,其他的随缘去吧! 想开了这点,白莲花对身后的众人招手道:“行了,都把东西交给他们,赶紧去歇息吧!” “是,少主!” 医盟等人悄悄的打量着曲蓁,眼底的意味让她有些奇怪,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轻笑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顾义他们也到了,这下我等安心不少!” 援军到了三万,粮食也有百姓送来。 现在就连药材和大夫紧缺的现状都得以缓和。 虽然杯水车薪,可这就是好的征兆,这场仗一定能打赢的! 白莲花没了顾虑,又恢复以往的姿态,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你倒是安心,累死本少爷了,快端些茶水给我,一路都没敢停顿,这会烧得嗓子疼!” “田丰!” “末将在!” “带着医盟众位弟兄先去安置,然后命人准备些热汤来。” “是!” 古家军众人白天见到一支援军从天而降,救潜关于水火,这消息还没等消化,又出现一大批药材和大夫,这简直都是宝贝疙瘩,雪中送炭啊! 最奇妙的是,他们都是以为一个聚集在此处! 田丰等人一边感叹皇后娘娘手段通天,一边去安置其他人。 钱小六则手脚麻利的端来杯茶递给白莲花,在他喝完后接过,捧着空碗与其他几人挤眉弄眼,笑得意味深长! “你跟前这些人是怎么了,眼睛抽筋了?” 白莲花嫌弃的往远处退了退,一副不与傻子为伍的表情! “有吗?” 曲蓁扭头看去,就见众人各自移开视线,看天看地,没瞧着有什么异常,无奈道:“才刚来就别与他们吵嘴了,先回帐内休息吧!” “哦!” 这次白莲花没有反驳,他也的确该休息了。 谁知道两人刚转身,谢涵就避开棠越朝着曲蓁扑去,“我就要抱,棠越你是拦不住的!略略略……” “你敢!” 棠越惊得瞬间大喊,拔腿就追! 眼见着那身影如飞鸟如林般就要扑在曲蓁身上,曲蓁也做好了接住她的准备,结果两人中间立马横出了四只手臂,层层将人给拦截! 谢涵刹不住脚,一下子撞在了最前面那人胳膊上。 “满盈缺,钱小六,顾大哥,魏康安!你们到底是要闹哪样?我就想跟蓁儿说句话,怎么就那么难?” 一个两个紧张都跟疯子一样! 咋了,怕给她撞碎了? 谢涵双手叉腰,一副不给个答案不罢休的模样,其他人纷纷看向魏康安,将他往前推去,魏康安揉了揉眉角,拉着她走到一旁,低声在耳边说了几句,谢涵见鬼惊呼出声,“有了?” 第1015章 配不上他! “姑奶奶,你小声点!” 魏康安吓得一把捂住了谢涵的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充盈着鼻腔,谢涵眼睛眨了眨,昏暗的光线下,耳垂泛起了些粉红之色。 竟真的乖巧的没再出声,只是一个劲儿盯着曲蓁看。 好在这番动静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大家都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没有留意到这边。 白莲花眉头紧锁,看了眼顾义等人,又看了眼谢涵和魏康安,视线最终缓缓的移到了曲蓁身上,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有什么了?死女人,你该不是有事儿瞒着我吧?” 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曲蓁抿唇浅笑,转身进了大帐! 魏康安压低声音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说话注意些,我放开你你可千万别再喊了!” 嘴里发不出声音,谢涵只能点头。 得了答案之后魏康安才试探的放下手,见她总算冷静,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谢涵笑意灿烂的小跑着忙追进了帐子。 “白少主,愣着做什么?不是要喝茶吗?走,我带你过去,人家姑娘家的话题我们就不去参与了!” 钱小六嬉笑着凑近白莲花,和其他人簇拥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们家主上性情寡淡,注意不到那些细微的转变,可他们眼睛不瞎! 可惜了。 这位医盟少主注定是要伤心了! “来来来,我帮你切脉看看!” 谢涵一来就抓着曲蓁的手不松开,曲蓁也任由她闹腾,顺势寻了个位置坐下,似笑非笑道:“听说你同魏康安关系不睦?要不要我把他调走?” “有吗?谁又跟你嚼舌根?” 谢涵笑意僵滞了下,若无其事的瞥开脸,嘟囔道:“算了算了,本小姐才不和他一般见识,你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多个人多份保险!” 曲蓁闻言失笑,看她耳根子泛红含羞带怯的模样就知道哪些消息所言非虚,这样也好! “魏康安出身世家,教养极好,也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毛病,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蓁儿!你胡说什么!” 没想到刚一见面就聊起了这种事,谢涵的脸一红到底,小心往帐外看了眼,结巴道:“我和他不是……哎呀,就,就是……” “就是什么?我认识的谢涵可不是这样心口不是的性子!” 曲蓁审视着她。 谢涵手上的动作僵了下,苦涩笑道:“是……我,我配不上他!” “因为晏峥?” 曲蓁一针见血的问道。 “整个汴京城谁不知道,我追在晏峥身后数年,死皮赖脸,恬不知耻,我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想的,一个姑娘家放弃礼义廉耻而不顾,清名不守,家族蒙羞。” “这些话我受得住,毕竟是我自己当初要喜欢晏峥的。” 那些过往无法抹去,再提起时,谢涵还有瞬间的神色恍惚,蓦地发现这大半年的时间,她几乎没再想起那个人。 大概,这就是成长吧! 谢涵眼中落寞,涩然道:“他放弃小侯爷的身份,离开汴京,就是为了建功立业能够恢复信阳候府的门庭和荣耀,那样骄傲的人,我怎么能拖着他一道陷入这流言蜚语中。” 新帝即位,曲蓁为后。 青镜司旧部,奴军将领,那都是将来封侯拜相的人物,说是朝廷新贵,平步青云都不为过。 那样的人品才华,配得上更好的女子。 触碰手腕的指腹略有些薄茧,那张娇嫩的面容也多了些沧桑和安静,看得出来这大半年的颠沛流离使得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蜕变了许多。 考虑问题不再意气用事,听着却叫人觉得无端心酸。 曲蓁瞥了眼那切脉的手,明显手的主人心思就不在这儿,她垂眸淡道:“谢涵,你有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与你共同承担这些流言蜚语?你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将他推远,无视他人的真心,对他而言难道就公平?” “蓁儿……” 谢涵有些意外的抬眸看她,以她的性子,从来都是冷眼旁观,何时也会说出这种话了? 从那眼神中曲蓁读懂了她的想法,不禁笑道:“怎么?觉得不敢置信?” 谢涵点头。 她险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的。” 曲蓁俯身扶她坐下,手缓缓抚上小腹,嘴角笑意温柔,“不要害怕伸手求救,这样,才不会留下遗憾。” 倘若阿渊中毒那次,她没有因自卑和恐惧而选择逃避容瑾笙,或许他不会受伤,不会错过那么久才真正明白这个人的可贵和深情。 倘若她没有固执的守着内心的伤口不肯让任何人触碰,或许他们能更早些走近彼此。 幸好结果不差! 幸好……他没有放弃她! 她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却在这异世遇到了一个人,他给予她温暖与坚定,包容与理解,治愈与救赎。 遇见他,她方知情滋味断人肠,甜入骨,才知这世上能让人抛却理性,舍弃原则、尊严、不顾一切的相伴相随未必是坏事,才知被人懂,被人呵护与在意,被坚定选择是何等幸事。 才知,她如此贪恋这红尘烟火,亦能有如此情深。 谢涵怔怔的看着她那眉眼清冷散去,留下满目温柔,不自觉地流淌出羡慕的神色来,想这方才那番话,若有所思。 须臾,她摒弃脑海中的杂念,将话题重新拉扯回来,笑道:“这消息陛下知道吗?” “还不知道。” 曲蓁轻轻摇头,“连我都是刚知道的。” “你也太不小心了,自己还是医者呢,怀了身孕都不知道,还骑着马四处跑,怪不得他们紧张成那样!” 谢涵一阵无语,望着那平坦的小腹,眼中精光乍现:“我既然来了,以后你和孩子就由我全权接手,不许说不!” “我没打算拒绝。” 曲蓁哭笑不得,这军营中就她们两个女子,柳生等人都还有事要做,不让她跟着还能选谁? “那就好!” 谢涵摩拳擦掌,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盯着曲蓁的小腹道:“宝儿啊,你娘是个没心没肺的,都不知道好好照顾你,你放心,干娘疼你!” 曲蓁:“……” 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是怎么回事? 第1016章 风云汇潜关 奴军与古家军联手布防,将整个潜关又休整了一遍,许是接二连三的变故使得北戎与景帝的联军失去了耐心,竟然在次日大军全线压境,展开了猛烈的攻势。 有顾义和田丰等人排兵布阵,曲蓁被强制留在了军营中,由棠越和谢涵两双眼睛盯着,便是连门都出不去! 就这样,战事一直拖着,七日过了,十日过了! 援军迟迟未到! 曲蓁心急如焚不好情绪外泄,生怕影响士气,但即便是这样,城中的情况也越发危急,有好几次敌军险些轰开城门,就算被挡住,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士气越发低落。 顾义等人面上写满了疲惫,幸好有柳生和白莲花等人帮忙,伤兵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否则情况只会更糟。 城中残存的百姓接连被疏散! 留下他们苦苦守着! “这样下去不行,再有一波进攻,我们绝对守不住!” 顾义浑身是血,大踏步从城楼上走下,召集奴军众将领及古家军等人商议,“若是城门受不住,就先命人护送主上撤离!” “应该的,皇后娘娘绝不能死在潜关!“ 刘毅等人点头,潜关能守住这么长的时日,已经是堪称奇迹了,他们是潜关将领,守城是职责,但不能让中宫断送在此。 “我这就派人去准备!”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钱小六忙将他拽住,“你还是不了解我家主上的性子,要让她弃城而逃,把北境和尧阳关的后背交给敌军,留下我们厮杀,断无可能!”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后娘娘出事吧?” “要不下药?” “不行!” 这提议刚出,就被顾义等人厉声反驳,那冲动的架势就好像只要敢这么做,他们就要拼命! “那你说怎么办?谁能劝得动?” 田丰有些无奈。 他们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死在了这儿是尽忠职守,能得皇后维护一场,与她并肩作战,这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荣耀,哪儿敢真的让她跟着陪葬? 顾义等人对视了眼,也不由得着急。 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却清楚,主上怀着身孕哪里能贸然用药?万一伤到了腹中的孩儿,那他们真的是万死难辞其咎! “你们先去准备,我去找白少主商议!” 论起阴谋手段来,顾义觉得白莲花或许比他们更在行! 几人匆匆分开! 潜关城危在旦夕,所有身处绝望之中的人却不知,远在附近州府,有人被重伤关在了地牢,有人持剑闯入军中,挟持将领逼迫出兵驰援潜关,有人……躺在地沟里,尸身被杂草覆盖,满身是血,面容模糊…… “离潜关还有多远!” “回主子的话,还有半日路程!” 当即有人答道。 数万黑甲骑兵默然肃立,浑身充满杀伐的血腥气,眼神都凝练而坚定的望着前方那抹穿着黑袍的身影,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算是死,他们也绝不犹豫! “半日……” 男子声音嘶哑刚开口就咳出口血来,檀今刚要上前,就被他抬手制止,“没事,继续赶路!” “主子!” 檀今不由得急了,“我们从汴京赶来,整个十多日就歇了不到三个时辰,昼夜不停,不眠不休,这样下去不行的!” 他们预计半月的路程十日就到了,甚至与集结的黑云骑汇合! 可这一路走来,伏杀不下十次,某次主子为了救他还受了重伤,连伤口都没处理,就拖着病体策马继续赶路! 铁打的身子都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就快到潜关了,她还在等我!” 容瑾笙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不甚在意,刚要说话,就听到半空中传来“扑棱”的声音,檀今抬起胳膊,任由头顶盘旋的鹰隼落下。 从它爪子上取下竹筒,展开一看。 “什么事?” “圣女已经占领王庭,大祭司带着亲信和残军撤往北戎方向,请我朝出兵拦截。” “传信给暮霖,让他去处理!” 容瑾笙蓦地想起一事,问道:“晏晔那边情况如何了?” “晏将军率军北上,于尧阳关与黄老将军汇合,已经击退敌军,正往潜关赶来!“ “薛静琅那边呢?” 话落,檀今顿了下,答道:“薛公子传信说,二王子耶律迟已经整军待发,很快就能拿下王庭,他也借了兵马,派往潜关方向!” 所有的暗棋因为潜关的危机而被启用。 主子运筹帷幄,从各方下手,就是为了能尽快的汇集潜关,确保万无一失。 檀今看他面色依旧凝重,宽慰道:“主子,顾义已经率军赶到潜关城了,经过大半年的磨砺,州府那边也极尽可能的提供便利协助,他们如今战力不弱于任何一支正规军,有他们在,定会拼死护住娘娘的!” 容瑾笙抿唇没说话,凤眸眺望着潜关方向,手中缰绳猛地拽紧,身子如离弦之箭蹿出,身后兵马齐动,大地振动,伴随着滚滚烟尘朝着潜关而去。 北戎方向、还有尧阳关,千军万马如溪流归海,以潜关为中心,齐齐汹涌而来。 所距,都已是近在咫尺! 然而这一切曲蓁不知,顾义等人不知,北戎和景帝的兵马,同样不知! 一切都在按照轨迹进行着。 此刻,南疆靠近北戎的边城中。 一方人马逃窜,身后吸引着无数追兵。 “阴司琰,你们逃不掉了,束手就擒吧!” 大喊声震天动地,阴司琰怒极攻心又呕出口血来,身子摇摇欲坠,身侧姜黎二老见状,忙打马靠近他,“少主,这样下去不行,你先前厮杀就受了重伤,不及时医治,会出问题的。” “主上的伤势也不能拖太久!我们必须设法摆脱追兵!” 阴司琰的马毫无征兆的刹住,随行众人只好停下,他转身将背上绑缚的人小心的解开,交给姜老,犹如下定某种决心般,咬牙道:“带我爹快走,我随后就来!” “少主!” “不行!” “都什么时候了,凭你重伤的身子是打不过他们的!” 阴司琰调转马头往那些追兵迎去,声音决绝,“本座自有办法,快走!” 第1017章 原来这么痛! 姜黎二老见他如疾风般从身侧卷过,蓦地想起什么,惊呼道:“少主不可!” “你旧疾未愈,贸然解开毒体,如何能撑得住?” 回应他们的,是一阵呼啸的风声。 姜老当即将怀中的大祭司交给了死士,与黎老对视了眼,这两个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很快就露出了会意的笑容。 转向死士,对着那昏死的人俯身一拜,厉声道:“护着主上快走,在下个地点汇合!” “遵命!” 众人打马,扬长而去。 望着那些背影逐渐消失,姜黎二老相视一笑,调转马头朝着阴司琰的方向追去,须臾,漫天黑雾起,那绛紫色的身影冲入人群中,单手成爪,所过之处无一活口。 “杀!” 姜黎二老眼底掠过寒光,随之冲杀,但仔细的避开了毒雾气。 这场厮杀持续了近半个时辰,数千人的队伍零散只剩下十多人仓皇而逃,而阴司琰也在两人目眦欲裂的神情中从马背摔落,砸在了地上。 他周身毒雾盘旋不散。 触之即死! “少主解开毒人之体后有虚弱期,不能将他留在这儿,追兵很快就会赶来。” 姜老一贯冷硬的面容上浮现抹柔软之色,扭头道:“老伙计,以我的功力和祛毒之术,最多只能坚持一半儿路程!“ “剩下的交给我!” 黎老浑浊的眼中有些释然和温柔,瞥了眼躺在地上,浑身都是血的阴司琰,声音坚定犹如赌誓,“我一定将少主送到安全的地方!” “好!” 姜老大笑,眼角含泪:“你我这半生无儿无女,身边只有他一个孩子,托大些说是祖孙也不为过,他活这二十多年从未有一日为自己活过,你我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次,就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吧!” 黎老点点头,亲眼看着姜老上前抱起阴司琰,毒雾瞬间将他笼罩,裸露在外的肌肤如遭腐蚀般发红迅速脱落,很快淌下脓血来! “走!” 姜老策马带着他而去,黎老远远跟着。 一路血迹蜿蜒,身子几多摇晃,始终强撑着,最终在黎老悲愤的目光中坠落下马,黎老足尖轻点从他尸身旁掠过,余光瞥见那已经看不清楚模样老者浑身被腐蚀的血肉模糊,仅有一双眼温柔而明亮。 一滴泪随风而落。 气息断绝。 黎老接过阴司琰的身上,只觉得刹那浑身如刀刮般疼痛烧灼,他强忍着继续赶路,越过山川河流,夜幕流星,最终找到一个偏僻的山洞。 抱着他下马,腿脚已经失去知觉。 双膝跪在地上,驮着阴司琰一点一点往山洞里挪去,将他安置在角落里,才转过身子,往外爬……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黎老身子顿时僵住,加快动作往外爬,顾不得手脚的血肉摩擦地面传来的剧痛,顾不得这姿势有多屈辱狼狈,他只想快点消失…… “你……” 阴司琰勉力找回神智,眼前模糊的画面清晰的重叠在一起,入眼是光线昏暗的山洞,空气中充斥着土腥和霉味,还有些……夹杂着恶臭的血腥气! 不远处动静传来。 他循声望去,眸光顿凝,“黎,黎老……你,你这是怎么了?” 那人影闻言,爬的更快,像是遇到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别走!” 阴司琰尝试几次才勉强站起身,踉跄着朝他赶去,一路跌跌撞撞,膝盖和手掌被石头割的鲜血淋漓,他恍然未觉! 只是拼命的,朝着那人而去! “站住!” 眼泪夺眶而出,黎老拼命的攥紧地上的砂砾,咬牙道:“别过来!” 别看到他这个样子,别再伤心,别怪自己! 阴司琰不管不顾,扑倒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板转过来,抱在怀里,待看清楚的刹那,他面上的肌肉猛地抽搐着,大口的大口的喘着气,却依旧觉得要窒息了。 血肉模糊的面孔,整个人像是被扒掉了皮,没有肌肤和棱角,什么都没有,像是一只怪物…… “黎,黎……” 他张了张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嘴唇在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要回来,让我死了不就好了,反正也没人会在意……” 阴司琰抓着自己的袖子,也顾不上脏不脏,就小心的去擦那双“手”上的灰尘,怀里的人疼的直抽搐,咬牙不肯发出半点声音。 他疯了一样的念叨着,眼珠赤红,如入魔怔! 黎老见他这个样子,强忍着疼痛轻轻说道:“小琰,要活着!” “要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 南疆没了,就不必再背负那么多的责任,不必再成为那个人手中的傀儡,不必再行尸走肉的苦熬。 “小琰,找个心爱的……姑,姑娘……好好,好好过日子,答应我!你答应我!” 阴司琰眼神涣散,愣愣的盯着他,没再说话。 他的毒世上无解,谁都活不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黎老要回来,为什么明知道会死,还是要回来!他们两个人不是向来只听父亲的吗? 黎老见他不说话,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以后,以后只能靠你自己了……小琰,你,你很好,别被仇恨左右……放下吧……放下……” 微微扬起的身子猛地一抽搐,重新栽回阴司琰怀中。 阴司琰眼睛都不眨,像是对这一切没有知觉,只眼角留下了一行泪,喃喃道:“我不懂……为什么……” 没人再告诉他答案了! “小琰儿,你蹲在这儿干什么?又被大祭司骂了?别怕,属下带你进去!” “少主,你受伤了?这样不行,再好的身子也会垮的,我去找主上!” “谁敢欺负你你就打回去!” “我们少主是整个南疆最尊贵的孩子!” “谁说你没人要,走,我带你去买糖吃,不去啊,那你想干什么?练功不行,要有节制!你还小!” “少主,少主,别担心,用了药就不会留疤了!” “少主……” “小琰儿……要好好活着!” 脑子像是要被各种声音轰炸的爆开,阴司琰抱着头,眼泪肆意淌下,不停的在地上翻滚。 “原来,解开毒人之体……这么痛……” 父亲,你知道吗? 第1018章 动了手脚的汤药! “你说什么?” 潜关城内伤兵营处,白莲花被顾义拽到角落里,听完这席话,眉头拧的能夹死一只苍蝇,“情况已经这么严重了?” “援兵没有如约而至,潜关城,守不住了!” 顾义面容苦涩,摇了摇头。 他们能坚守这么久还是多亏了百姓的米粮和医盟的大夫,否则以他们的状况,城门早该破了。 “以我们的推算来看,最迟今晚他们定会发动最后一波攻势,在城破前,必须想办法将主上送出去!” “这才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白莲花蹙眉看他,“那死女人什么臭毛病你不清楚?我又不是容瑾笙,哪里劝得动她?” “不需要劝,想法子把人弄晕也行!” 顾义心里早有决断,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说服主上,而是将人平安送离潜关,那么是主动还是被迫都不重要! “你让我下药?” 白莲花眼神更为古怪。 “不行!” 顾义一口回绝,“主上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服药对孩子不好,你可以试试其他办法,比如行针之类的,谢军医心态不好,容易露出马脚,或许你……” “等等!” 白莲花突然反应过来,疑惑的看他,“你刚才说什么?身孕?孩子?” 是他听错了? “白少主不知道?” 顾义也愣了,合着在潜关城呆了这么久,他半点风声都没听到?谢涵那日不是说的挺明白的? 面对这幅古怪的审视,白莲花感觉脑后像是被人敲了一闷棍,有些浑浑噩噩,还有些说不出的酸楚和刺痛。 孩子…… 是啊,他们是夫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怎么他还有这样怪异的反应。 一定是忙昏头了! 对! “白少主?白公子?白大夫?” 顾义见他久久不说话,似是在出神,忍不住用胳膊肘轻碰了下他,白莲花骤然回神,按下心底的情绪,语气蓦地沉了下来,“我知道了,我会想法子把她弄晕!” “你们准备人手和车马,半个时辰后在军营外汇合!” 杂乱的念想都抛于脑后,白莲花再没有迟疑,抬脚往大帐中走去,中途遇到了许多人,都是刚从城楼上退下来的将士,断手断脚,浑身是血,相互搀扶着往伤兵营的方向挪。 他驻足看了会,轻叹口气。 战争远比想象中更为惨烈! 医盟的人手杯水车薪,改变不了大局,他终究没能帮得上她! “容瑾笙,你再不来,这死女人我要护不住了!” 轻喃消失在风中,他转道去熬了躺药,端着找去了帐篷,帐内曲蓁还在与棠越斗智斗勇,谢涵许是听了消息,怕被看穿没敢露面。 挑帘进去的时候,棠越正拦在床边不让她下来,“不行,外面太乱了,你不能去……” “棠越……” 曲蓁声音软绵无力,显然已经被磨得没了脾气。 白莲花闻言轻嗤,心底堆积的那些沉重和苦涩悄然散去,她也有这种时候?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 “行了棠越,你再这样看着她,没等孩子出世,她就成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懒货了!” “听到了吧?” 曲蓁舒了口气,先前吐血的事儿许是吓到了棠越,导致他近来变本加厉的看管着她,比牢头还要严苛。 外面战事连天,她连帐子都出不去。 真是心急如焚! 有白莲花的话在,棠越想了下让开了位置,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作势要将尾巴的作用发挥到极致。 曲蓁知道讲道理没用,索性就随他去了。 “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帮大老爷们在外面守着,能出什么事儿?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别操心这些有的没的,把自己顾好再说!” 白莲花语气别扭,把药碗往她面前一推,“听谢涵说你心思太重,胎像不稳,我特意调了方子,趁热喝了吧!” 曲蓁取过闻了下,挑眉道:“安胎药?没这么夸张吧?” 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 天生体寒再加上劳累过度才会这种脉象,静养就行,怎么还用上药了? 瞧见她这动作,白莲花心头一紧,手下意识的攥成拳,怕被看出什么端倪,好在后面的话又让他放松下来。 他知道她医药造诣非比寻常,类似于蒙汗药这些根本瞒不过她,所以也就没选择这些东西,而是加重了其中几味药的份量,加的都不多,但产生的效用足够让她睡上两天了! 这女人眼睛太毒,他不敢分神,强自镇定道:“那些人有多夸张你自己清楚,还是赶紧喝了吧,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眼棠越。 这时候棠越就显得格外聪明,忙双手环胸,眼神灼灼的看着她,一副你要不喝我就亲自动手的架势! “哎!” 曲蓁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叹气了,认命的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眼看着那汤药尽数饮下,白莲花才彻底放下心! “喝完了,能让我出去走走了?” 她心里放不下外面的状况。 自打知晓她怀了身孕后,帐外的人手被清理了许多,顾义等人忙于战事也很少过来,只能通过简报来了解情况。 “不行!” 白莲花哪儿能让她出去,那顾义等人费心维持的假象岂不是要被戳穿?这节骨眼上还是不旁生枝节了! “你就让我们省点心吧,没你潜关城也丢不了!” 他无奈至极。 瞧瞧朝廷都把一个女子逼成什么样了,怀着身孕都敢去拉那穿云弓,幸好孩子命大,否则那回震之力就够她喝一壶的! 曲蓁一阵无言。 她忽然感觉怀孕后,整个世界都站在了她的对立面…… 真是让人……无力又无奈! 三人大眼瞪小眼的坐了片刻,偶尔吵上几句,安静的大帐总算是有了些人气,不多久,曲蓁只觉得浑身酸软的厉害,提不起半点力气,头脑昏沉,无力的倒靠在椅背上。 “怎,怎么会这么晕……” 她奋力的晃了晃脑袋,眼前的一切都有些重影,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拽着她往下沉去。 不对! 曲蓁心中瞬间警铃大作,用尽所有力气在舌尖一咬,强烈的痛感使得她神智略清醒了几分,双目似剑,倏地看向白莲花…… 第1019章 睡吧,我在! 这是药物反应! “为什么……” 短短的三个字,说罢她靠着椅背直喘气! “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棠越见曲蓁状况不对,目眦欲裂,一把揪起白莲花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椅子上拎起,“快说!” “别紧张!这副药的确有安胎的作用,但同样会让她渴睡罢了,不会有副作用!” 白莲花也不反抗,朝着曲蓁的方向努努嘴,“不信你问她!” “真的吗?” 棠越转向曲蓁问道。 沉默须臾,曲蓁点点头,视线落在白莲花身上,目光灼灼,似是在等个答案。 她太过放松再加上两人的催促,没有仔细去辨别份量那些,所以也没发现其中的问题。 太大意了! 白莲花对上那双固执的眼,掰开棠越的手,整了整衣裳,思忖片刻,沉声道:“他们让我送你走!” 果然! 曲蓁痛心的阖上眼,在迟迟没等到援兵的那日开始,她就猜到派去求援的人多半儿是凶多吉少,而潜关,也早晚有这么一天! 守到如今,他们都尽力了! 送她走,是不想她与潜关城陪葬,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是万不得已,是准备……与城共存亡!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没入衣领。 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她终究是负了百姓和大盛! “我知道你手段层出不穷,但这幅汤药效用极好,足够你睡上两天,两天,什么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白莲花凝望着她,目光深邃而专注,“又或者,你打算舍弃和容瑾笙的孩子,逆行功力,驱散药物,那我拦不住你!” “但你猜,他会不会恨你!” 恨! 这个字眼太浓烈也太沉重,压在她心头,使得那原本就空悬不安的心再度沉了沉,徒留满面落寞。 见状,白莲花语气稍轻了些,宽慰道:“尧阳关和容溟身边有数十万大军,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容瑾笙也不是任人拿捏的泥塑,就算丢了这座城迟早也会拿回来,可你和孩子要是出什么事,容瑾笙真的还能撑下去吗?” 说的轻松,却也是为了减轻她内心的负疚感! 曲蓁艰难的滚动了下喉咙,心中发酸,她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可以舍生忘死,守到城破那一刻,可如今,形势逼人,她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也无法如白莲花说的那般,舍弃孩子! 那是他们的骨血! 雪原寒冬,绥化厮杀,默默陪伴着她,一路坚持走来的……她的孩子! 她缓缓阖上眼,在药物作用下,整个人越发昏沉! “棠越,抱上她,走吧!” 白莲花脚步沉重,如扛着一座大山,率先走出了帐子,棠越寻了个大氅将曲蓁裹住,仔细系好带子,将她打横抱起,跟了上去。 军营气氛肃穆而沉重。 所经之处,所有将士不论在做什么,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无声的对着几人跪下,他们知道这一去,恐怕此生再难相见,知道她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可他们心中无怨,无悔,无恨! 平静而柔和。 带着美好的祈愿和祝福,祝他们的将军,平安顺遂,一生喜乐! “奴军,恭送主上!” 不知谁喊了声,陆续有人附和,逐渐汇聚成浩大的声势,响彻云霄,“末将恭送主上!” “恭送将军!” 那声音如隔云端,幽幽的传入曲蓁的耳中,她竭力的想睁开眼,可眼皮沉重的像是灌了铅,四周满是焦土的味道和血腥气。 城楼上众人似有所感,遥遥回头望向军营中。 密密麻麻的人,唯有一片空地留出,依稀能看得清楚人影,刘毅、田丰等人对视了眼,满是疲倦的眼中露出抹笑意。 这是他们所有人的决定! 她护着潜关,护着他们,现在也到了他们该护着她的时候了! 以血肉为城,送她平安离去! “末将,拜别皇后娘娘!” 两人跪下,朝着那方向齐齐行礼,其他人呼啦啦跪了满地,顾义,钱小六、魏康安等人也默默望着那方向,释然而温暖的在心底祝福。 无数道信念丝丝缕缕的从潜关各处飘来,凝聚在棠越怀中那人身上。 曲蓁睁开眼,只看到了乌沉沉的天空,一如她来时那般,原来,什么都没能改变…… 脖颈冰凉滑落,她满心凄然…… “咚,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响,四下豁然躁动起来,北戎要发动总攻了! “快带娘娘走!” “快去!” 所有人不管在做什么,拔刀就往城楼上冲去,厮杀和惨叫再度响彻这片天地,白莲花回头看了眼城楼,拂袖转身,衣袂在空中划出道道冷风,“走!” 棠越紧跟而上。 那声音愈远,一切好像如隔云端,曲蓁昏昏沉沉的不肯睡去,他们出了军营,空荡荡的没见到多少人影,外面有辆马车,还有数十人策马护在周围! 见他们到了忙撩起车帘! 白莲花先跳上车,弯腰正要从棠越手中接人,怀中的曲蓁倏地睁眼,扭头往后城的方向看去…… 晦暗的眸底像是燃起了一束光。 渐渐驱散了所有阴霾,照得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 她能感觉到,他来了! “在看什么?” 白莲花顺着那视线望去,却见棠越面色忽变,抱着曲蓁急急的朝前走了两步,举目远眺…… 穿过宽阔的长街,后城城门大开,无边的原野引入眼帘,在那天地交接处,突现一条黑影,全线压来。 声势浩大,地面震颤。 近了,又近了…… 所有人纷纷拔刀,护在曲蓁身侧,直到看那黑甲铁骑风驰电掣的进了城,鬼面阴森,一身肃杀铁血! 风云变色! “是黑云骑!” “黑云骑来了!太好了!是陛下的黑云骑!” “天不亡我潜关!” “我们有救了,哈哈哈哈,援兵到了——援兵到了!” 欢呼声响起,黑云骑由远及近,大部分直直从他们身侧越过,直奔城楼,而为首的黑袍男子却是勒马停在他们身前,翻身下马,阔步而来。 所有景象褪去,海浪般的欢呼也逐渐模糊。 曲蓁的眼中只有那人! 他黑袍猎猎在风中鼓舞,残城阴云为景,哀凉肃杀掩不住那周身风华,凤眸幽邃而温柔,朝着她走来。 随即,白玉般的指节覆上鬼面,轻轻摘下。 露出那张如画般的容颜来。 曲蓁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隐约听到了棠越雀跃又蕴着委屈的叫着“公子”,白莲花没好气的冷哼,却又好似如释重负。 还有…… 那贴在她耳边,熟悉的冷莲香气吐出,温柔而让人心安,“蓁蓁,睡吧,我在!” 第1020章 纷至沓来! 在听到这声音后,脑海中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开,久违的安稳和平静伴随着疲倦卷来,她彻底放松,睡了过去…… 容瑾笙,终于等到你了! “公子……” 棠越怯怯的唤了声,察觉那满身的冷意和霜寒,不敢抬头。 容瑾笙蕴着薄怒的容颜上缓缓浮现抹笑意,抬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揉,温声道:“棠越,做得好!” “嗯!” 棠越喜笑颜开,重重的点点头,将怀中的人就交到了他手中。 容瑾笙抱着曲蓁满目爱怜,她柔软的身子轻的像团棉花,只有真正这样肌肤相亲,气息交融,他才觉得冰冷的手脚渐有了些许温度,空寂的心被失而复得的喜悦填满。 一路疾驰而来,沿途收到消息时心中的焦躁和惊慌,不安与恐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抱着她的手指不住的收紧,收紧,再收紧,想将她揉进身体里,又生怕弄疼了她…… “行了,别腻腻歪歪的,看得人牙疼。” 白莲花没好气的哼了声,“既然你来了,那她就交给你了,本公子还有事儿,告辞!” 说罢,他视线掠过沉睡中的曲蓁,微凝须臾,若无其事的移开,转身就走。 “白莲花!” 容瑾笙开口唤他。 脚步顿止,白莲花没回头,似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又怎么了?” 微风起,卷起他的衣袂在半空飞扬。 背影显得有些凄清。 容瑾笙抿唇,须臾,沉声道:“多谢!” “谁要你谢!” 白莲花低声嘟囔了句,抬脚就走,轻风带着残余细碎的话音拂到容瑾笙耳畔,就听他道:“别辜负她……” 容瑾笙定定站了半响,似是在回答,又似是自言自语,薄唇轻启,吐出一字,“好!” 抱着她回了军营的大帐,命棠越守着,他拔腿往城楼上走去,眸光阴寒如冰,杀气四溢。 这次,该他反击了! 城楼上,黑云骑的旗帜已经插在了城楼上,迎风翻飞,伤兵残将都被替换下来靠着城楼石壁休息,彼此帮着处理伤口。 黑云骑的加入使得战事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 北戎与景帝的联军迅速败退,风愁命人开城追击,转眼就出了三四里,残破的城墙上硝烟弥漫,徒留大战之后的遍地狼藉。 刘毅与顾义等人不顾伤势,四处盘查底下将士的状况。 “古家军十不存一,奴军……伤亡惨重,这场仗真的是付出了太大的代价……” 叹气声不断响起,几人并肩走着,突然有人跑来,气喘吁吁道:“将军,将军你快去看看,魏将军中箭了……” “什么?快带路!” 几人赶过去的时候,就见一支长箭插在魏康安左肩处,几乎将肩胛骨贯穿,谢涵抱着他坐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莫说将箭给取出来,就是伸手去拔的勇气都没有,颤粟的不成样子。 “魏兄,你……” 周木匠刚要上前,被顾义一把拽住,默默的摇头,钱小六等人也驻足不前,注视着两人。 魏康安满面是血,气息急促,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别,别哭了,好丑!” 嫌弃的神色中却带着柔和与安抚之色,谢涵哭得更厉害,无助的四下张望,“军医,军医呢……怎么还不来,魏康安你撑住,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的!” “来不及了……” 魏康安苦涩的摇头,“你也是大夫,你知道的情况的……” “不,是我学艺不精,蓁蓁,蓁蓁一定有办法的,我这就去找她,找她回来救你,你等着……” 说着谢涵就要起身,被魏康安一把拽了回来,剧烈的动作使得他心口的血流的更快,“别去,涵儿!你听我说!” 谢涵被他抓着不敢用力,急得泣不成声,“魏康安……” “听我说!” 魏康安勉强平稳气息,颤声道:“我,我……我这次回京,信阳侯,侯府还缺一个,一个女主人,庚帖,庚帖备好了,本想着,想去提亲……你,你愿意吗?”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皱巴巴,染了血的烫金边红底文书,挤出个笑脸来,“离京的时候,我就一直带,带在身上的……” 谢涵眼泪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一把抓住那庚帖,忙不迭的点头,“哦答应你,魏康安我答应你……” “信,信物……” 他伸手,苦涩道:“你个骗子,总躲着我……这次,我,我不信你了……” “信物……信……” 谢涵手足无措的在身上摸了遍,最后一把拔下发间的金步摇,塞在他手里,“这是我及笄时祖父送我的,我现在把它交给你,等回了汴京,你拿着它来求亲,我,我一定劝服祖父允婚!” “魏康安,只要你不死,我什么都答应你!” 慌乱的用袖子擦去他嘴角吐出的血沫,魏康安没再说话,紧攥着那根金步摇,眼中涣散的目光逐渐凝集,越来越亮…… “怎么样了?” 军医快步走来,拨开围观的众人,直朝着魏康安而去,“这支箭太深,得赶紧取出来,快,快把人抬下去……” 负责后勤的人立马上前,抬着魏康安就走,谢涵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很快消失不见! “你们不跟去看看?” 刘毅见他们没有人动,诧异的问道。 顾义几人对视了眼,忍了许久情绪轰然崩裂,纷纷苦笑出声,钱小六笑骂道:“有什么好看的,魏兄人家刚骗了个媳妇,心里正美呢,我们凑上去多碍眼!” “就是,没看出来,平常这小子一本正经的,还有这满肚子坏水的时候!谢小姐怕是要被吃死了!” 冷锋也笑道。 周木匠后知后觉,挠了挠头,“你们的意思是,魏兄是装的?” “真要是伤的快死了,以他的性子,肯定是不甘心信阳候府门庭落寞,觉得愧对先祖,哪里还有要什么交换信物,庚帖之类的心思?他人都没了又要承诺做什么?让军医未过门先做寡妇?” 钱小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周,也就你最憨厚,这么拙劣的演技都信!” 周木匠:“……” 他娶不到媳妇可能就是太老实惹的祸! 看来要好好学学了! 第1021章 齐聚潜关! 容瑾笙踏上城楼时,风愁正眺望着远方的战场! 身后陡然出现一道声音。 “命黑云骑全线压紧,迫使他们朝南撤退!” “朝南?” 风愁疑惑,“再怎么样他们也该是往北戎王城的方向收缩,为何朝南退?” “薛静琅调动的是耶律迟手下最精锐的骑兵,以行进速度推算,今夜必然抵达古河界限,届时两方交汇,逼迫他们南下……” 容瑾笙凤眸乍冷,唇边笑意森然,隐有血光掠过。 风愁跟着他的思绪迅速转动大脑,惊道:“晏将军正率军赶往潜关汇合,时机选的好的话,正好将北戎大军合围!” “容越不是要联手北戎夺我潜关吗?那朕就让他看看,这代价,他负不负得起!” 容瑾笙手扶在城墙上,感受这四面八方而来的寒风,脑海中掠过这数日来的血腥厮杀以及艰难困苦的画面,满目疮痍! 他余悸未消,怒气难平! “二十万大军,朕要了!” 言简意赅的几字,带着无与伦比的霸道和杀意,豪气冲天! 风愁心底怵寒,俯身应是! 天边红云残卷,腥然似血,深处又仿佛透着隐隐的晴光,南疆大局已定,北戎耶律迟夺权,登基称王是迟早的事儿,所有的麻烦已然平息,待潜关事毕,最后该对上的…… 就是容越! 这十万虎贲军,是他们送给邺城的大礼! 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恢复中,逃难的百姓也纷纷回归,支援的大军赶到时已经晚了,夜一浑身是伤的昏死在军营门口,被抬去医治。 魏康安伤势看似凶险,拔箭之后,恢复起来却极快。 谢涵看着那日渐红润的面色,心知城楼是遭了骗,但意外的没法脾气,须臾不离的照看着他。 顾义、钱小六等人包扎了伤势,帮着重建潜关。 棠越好容易安静了会,很快又呆不住,在城中四处乱窜。 刘毅等人询问了古舟元的位置,前去接人回来,府尹被容瑾笙传唤前去回话,出来时满面红光,像是得了天大的赏赐…… 所有人都忙的昏天黑地。 军营大帐中,曲蓁一人睡得安稳,竟然比白莲花预计的还晚了大半日才醒来,听到这消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棠越……” 她扶着头坐起身,朝着外面唤了声。 话音刚落就有脚步声传来,沉稳轻和,从容不迫,但速度很快的掀起了帘帐,她循声望去。 顿时失声! 光影薄暮,残云似血,笼罩在那黑袍的边缘留下淡淡金光,他背光而立,看不清面上的神色,沉默须臾,大步朝她走来。 两相对望,鸦雀无声。 容瑾笙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姿势站在床前,巨大的影子遮去光线,在她眼前蒙上一层阴云,她微微抬眸,干涩的唇瓣绽开抹笑意,朝他伸手,“抱!” 软糯的嗓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如羽毛般在心尖刮过。 强行撑起的冷淡和严肃在刹那溃不成军,容瑾笙望着她须臾,轻叹了声,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怨气难消,“死守潜关?你忘了临走时是怎么答应我的?” 怀中的身子微微僵住。 曲蓁苦笑,这才刚醒来就要开始算账了吗? “形势所逼,你也清楚,潜关不能丢!” “丢了再抢回来就是,你要是出什么事,让我怎么办?你知不知道我远在汴京收到消息时,我……” “容瑾笙,我头疼!” 看在滔滔不绝的架势,像是准备细数她的罪过,曲蓁忙双眼一闭,埋首在他怀中,如鸵鸟般弓着脊背,一副不听不理的模样。 容瑾笙被她气笑,话音却不自觉地软了些,“很好,学会耍赖了?嗯?”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瓮声答道。 “你倒是真识时务,就该放心把一切交给我,潜关丢了,不论是北境还是尧阳关,也守得住!” 又绕回来了! 曲蓁看他不依不饶,就知道这次的事情是真将他吓坏了,轻声道:“可是会死很多人,以最小的代价赢得这场战争,我不后悔!” “哪儿来的底气?” 容瑾笙挑眉。 她环着他的腰,深吸口气,语气缓慢而温柔:“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所以她要替他,替百姓守着潜关城。 不惜一切代价! 这句话戳在心尖,刺痛之余又觉甜蜜,容瑾笙一时语塞,也不知该说什么,以往她只信自己,事事独行。 他耐心教她,耐心等她。 等着那扇门朝他打开,等她学着依赖他,信任他! 如今一切都如他所愿,她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他手里,所以才会这般胆大妄为,可他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心情一度复杂到了极点。 “蓁蓁,你就不怕我赶不及吗?” 汴京距潜关千里之遥,日夜兼程,都很难在短时间内抵达。 他拼了性命,动用了多有暗棋,多方部署,才险险在最后关头赶到,抱着她的那一瞬间,他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要是没来得及呢? 要是……真的失去她呢? 他似乎给了这妮子太多的纵容和自由,以至于她轻而易举的……以身犯险! 曲蓁听着那话音中的落寞和疲倦,摇摇头,轻道:“我知道你会来,不管多久,我都会等!” 她历经两世,等来了这个人! 而事实证明,她是一个深受老天眷顾的赌徒,她又赌赢了! “你呀!” 容瑾笙不知该说什么好,说又说不得,骂又骂不得,连冷着脸对她都觉得有种负罪感,他对她真的……束手无策! “以后我得好好看着你。” 他凤眸微眯,落在怀中的娇躯上,忽然觉得有个法子不错,起码能让她安分的呆上一两年! “不用你看,我这些日子被他们盯着,连这大帐都出不去,你真的是料事如神,把棠越留在我身边……” 曲蓁说起来这段日子的遭遇,不由觉得心酸。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是手脚不便! 容瑾笙听出她的无奈,淡笑道:“是吗?看来我得好好奖励棠越了……” “嗯,是得好好奖励他!” 这段日子,幸好有棠越在身边,否则,她真的撑不住! 第1022章 悲催的皇帝陛下! 接下来的日子,除了巡视潜关成,统筹布防之事,大部分的时间容瑾笙都陪在曲蓁身边。 满盈缺等人几次三番来都没见到人,后来也就习惯了,索性各自去忙其他事,白莲花始终呆在伤兵营里没有歇息,顾义劝了几次无果,只能随他去了。 医盟有人看不过去,见白莲花喝茶的空隙,忙凑了上去,“少主,你为了那姑娘放弃自由,接手医盟,又急匆匆赶来,怎么这会倒在这儿躲着?” 白莲花瞥了他眼,“谁说我躲了?” 他只是懒得去应付那些乱糟糟的局面,这儿多好,除了一帮子哭爹喊娘的男人外,什么都没有! 人间仙境啊! “还说没躲!” 那人轻嗤着嘀咕道:“先前人家来叫用饭,拒绝的倒是硬气,一转头人家送来饭菜,连根叶子都没留下就吃光了,如此麻烦,还不如过去吃。” “你懂什么!” 白莲花抬手在他脑门敲了下,“本公子施恩不图报,才不想看他们腻腻歪歪的眼神,没得恶心人。” “……是不想看人家感激,还是不想见人家含情脉脉?少主,你这口不应心的毛病得改改,怪不得人家姑娘没看上你!还说什么施恩不图报,这这几个字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打小不都是睚眦必报,斤斤计较,从不肯吃半点亏?” “有吗?” “没有吗?” 那人笑着摇摇头,叹气走远,“果然,被美色迷昏了头啊!” 白莲花望着他的背影,不禁陷入沉思,是啊,他从来都是那样,不喜欢麻烦别人,也讨厌被别人麻烦,凡事界限分明,不肯多付出半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沉默许久,他很是懊恼的叹气,“这笔买卖太亏了,把自己搭进去还做了免费的劳动力,这样不好……” 桃源县内,那人问他,“和我一起去汴京吗?” “汴京美食遍地,定有你喜欢的!” 他欣然而去。 只是责后来他才知道。 相比美食,汴京的更吸引他的,是一个人,一个他永远触碰不到,只能藏在心里的人…… 无限怅惘愁思涌上心头。 白莲花喃喃自语道:“有什么好见呢,徒增烦恼罢了,相见不如……” 怀念! 就这样吧! 隔着千山万水,隔着锦绣山河,眺望着大盛那繁荣的帝都,看那琼楼高耸,金碧辉煌,祝愿她——前程似锦,诸事顺遂! 此生,都不要再见了! 忙忙碌碌中,刘毅和田丰等人接回了古舟元和老夫人,二人看着满面沉郁,似乎过的很不好。 见到曲蓁第一眼时,古舟元就在老夫人的搀扶下,跪倒在地。 “微臣替潜关百姓多谢皇后娘娘大恩!” “谢娘娘!” 曲蓁忙上前将两人扶起,瞥了眼身后一袭天水碧的衣衫的容瑾笙,他没有刻意隐瞒身份,已经换回了常服,正静静坐着,含笑望着她。 她道:“两位快快请起,潜关能坚守至今并非我一人的功劳,而是无数将士舍生忘死换来的结果,再者,幸得陛下驱遣黑云骑驰援,他总是惦记着将军的。” 新帝登基,古舟元最先表明态度,比起她,容瑾笙更希望能得到古家军的支持,潜关的安稳关系大盛的边境稳定,如果能彻底收服他,将又是一大助力。 “陛下皇恩浩荡,微臣铭感五内。” 不知话中有多少真情假意,但至少表面功夫古舟元做的滴水不漏。 曲蓁含笑道:“既如此,将军还不去见过陛下?” “陛下?” 古舟元微怔,她浅笑着看向容瑾笙的方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古舟元很快反应过来,赶忙参拜……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 “将军伤势未愈,就别多礼了。” 抢在他跪下之前容瑾笙将人扶起,无奈的瞥了眼曲蓁,登时明白了她的心思,又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动容。 她啊,总是这般替他着想。 聪慧的让人心疼。 “谢陛下,陛下怎么会亲自赶来潜关,微臣实在惶恐。” 安抚了母子二人后,老夫人被带下去歇息,古舟元得知了潜关城发生的一切,感慨曲蓁艰辛之余,也被容瑾笙运筹帷幄的手段深深折服。 “大盛能得陛下这样的明君圣主,又有皇后襄助,是我大盛臣民的福分,古家将世代铭记圣恩,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古舟元再次跪下参拜。 这次,容瑾笙没有阻拦,只等着他拜完才将人给扶起,“潜关有爱卿镇守,朕心安稳。” 经此一役,汴京算是真正的收拢了这位边疆大将的忠心,往后百余年,古舟元兑现了自己的承诺,潜关固若金汤,任凭外界惊涛骇浪,也没能撼动分毫。 凭一己之力,护住了大盛东境的太平!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容瑾笙与古舟元相差不多,交谈多了,也逐渐放下了心中拘束,阔谈军政改革,相谈甚欢。 曲蓁在旁听着,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古舟元道:“瞧微臣太投入,居然都熬到这个时辰了,娘娘身子金贵不比我们,毕竟是两个人,膳食还是要留心些才是!” “什么两个人?” 容瑾笙眉峰微蹙,疑惑问道。 这下轮到古舟元愣住了,反应了半响,才讷讷问道:“陛下不知道?” “知道什么?” 容瑾笙心中有些怪异的感觉。 古舟元看向曲蓁,又看了眼容瑾笙,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经意戳破了窗户纸,苦笑道:“微臣回程路上听手底下人说的,直到最后他们才知道,皇后娘娘怀了身孕。” 他以为是他贺喜来迟了。 没想到,还有更迟的! 亲爹居然被蒙在鼓里! “轰”的一声,容瑾笙只觉得脑子被炸开,混沌的反应不过来,只是有道声音反复的提醒着两个字,“身孕!” 他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求证似的看向曲蓁。 曲蓁面对这样的状况也觉得有些无语,“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容瑾笙咬牙切齿,狠狠的挤出这么一句话,很好,都长本事了,竟然敢瞒着他! 第1023章 祁梨儿求见! 实际上这真是一场误会。 曲蓁以为棠越或是满盈缺他们会告诉他,而那些人又以为曲蓁会说,阴差阳错,容瑾笙倒成了最后一个知道他当爹的人! 瞬间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棠越等人自知‘闯了大祸’,拉帮结派的躲了个老远,好几日连面儿都没敢露,容瑾笙寻不得晦气,冷哼了声也不再理会他们,特意找来谢涵询问该如何照料产妇的事宜。 谢涵事无巨细的仔细叮嘱一番。 临去时诧异问道:“怎么这两日不见白家那位少主?” “他走了!” 容瑾笙正思索着方才接收的消息,乍闻此话,凤眸骤凝,也没留意到谢涵何时离开,仿佛思绪又飘到了那日晨光薄雾中。 白莲花来寻他,那一句话就是“潜关已定,我要走了。” “不同她道别吗?” 一身白衣,瘦削的身子沐着晨曦,看似温暖周身却透着几分萧索之意,他闻言骤紧了眉,笑得有些冷峭,“你愿意?” “为什么不?” “我还以为你会将她捂的严严实实,谁也不会窥视半分!” 听了这话,容瑾笙轻笑:“你倒是坦诚!” 纵然反射弧长了些,但终究还是察觉了那些隐秘的心事,只是没想到他会选在这时候说破此事。 “本公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遮遮掩掩不是我的行事作风,喜欢就喜欢,没戏就没戏,给得起也放得下!” 白莲花望着他,嘴角的笑意不住扩大,“像我这般识趣的人可太少了,自然有人给你添堵,比如,晏峥?” 说到这人,容瑾笙眸光微凝。 忽而低笑! “不甘心?” “当然不甘心,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她选了你,从头到尾不曾给过任何人机会,我总不能将她绑了,一辈子囚在身边吧?强扭瓜的不甜,本公子还没沦落到这种地步!” 白莲花没好气的双手环胸,审视他半响,转过身去,“行了,懒得跟你废话,医盟的那些人会留着处理完所有伤兵后再返程,你把人给我安全送回来!” “走了!” 他撂下句话,没有丝毫停顿的没入了雾气中,很快就消失不见。 那样毫不眷恋的,干脆利落的离开,像是从他们世界也一并抽离,不得不说,在这一刻容瑾笙是佩服他的。 世人都说晏世子风流不羁,洒脱自在。 可相比晏峥,白莲花才是世间真正难得的随性之人,不强求,不执念,来时果决,去时随心。 拿得起也放得下! 轻叹口气,容瑾笙起身往曲蓁所在的大帐走去,掀帘而入,果然见她又睡着,青丝泄在榻上,像只小猫儿般缩成一团,看得人又爱又怜。 “蓁蓁?” 他将她半抱起靠在自己怀中,充当靠枕,轻声哄道:“你睡太久了,再睡该难受了,起来我陪你四处走走。” 潜关城彻底安定下来之后,她心无挂碍,常懒在榻上不肯挪动,许是怀了身子的缘故,变得嗜睡又挑嘴,比起以往的冷淡自持,倒像是转了性! 曲蓁正睡得昏沉,这厢被他弄醒,懒懒的靠着他,艰难的睁开眼,“外面冷,我不想去!” “乖,多穿点,你这样整日不动会养出毛病的,生产时要遭大罪!谢涵说了,必须得走动走动!” 容瑾笙不顾她的反对,仔细的替她穿好鞋袜和外衫,裹了层大氅,将帽子压低罩住她半边脸,最后命人拿来了汤婆子捂在手里才算了事,牵着她出了大帐。 他想,这或许就是物极必反的缘故吧。 以往忙的晕头转向,怀孕之后才会犯懒嗜睡,连两步路都不想走,时常会为了些琐事与他耍赖,弄得他哭笑不得之余,又觉得这样的蓁蓁十分鲜活有趣。 军营中大概都知道两人的身份,远远看到他们就跪地参拜。 冷气逼人,曲蓁迟钝的脑子骤然清醒几分,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黑云骑不是出城追击北戎大军了吗?情况如何?” 她许久不曾过问这些事,难得有兴致聊,容瑾笙欣然答道:“刚收到的消息,北戎及虎贲军十多万人马,除战败被俘或是投降的兵将外,剩下的已经被尽数剿杀,正在回城的路上!” “黑云骑再骁勇善战数量也有限,何以全歼敌方?” 曲蓁诧异的望着他,笑意吟吟,“你是不是还有其他安排?” “谁说的一孕傻三年?看来我们蓁蓁是个例外!” 容瑾笙淡笑,“晏晔同黄老将军击退了尧阳关外的北戎大军,率兵北上,参与合围,算算脚程,最迟明晚也就到潜关了!” “阿渊要来?” 她懒懒的声调都昂扬了几分,听得容瑾笙直扬眉,“你就这般欢喜?” “自然,收礼的喜事儿,你难道不高兴?” “收礼?” 容瑾笙好笑。 曲蓁轻抚了下小腹,慵懒的神色中多了几分狡黠之色,“嗯,初次见面,总不好空手而来吧?” “说的正是!” 容瑾笙附和点头,与她对视了眼,“放心,我定会早早派人将这消息送去他那儿,不耽误你收礼。” “好!” 两人相视而笑。 对于那些过往和猜疑,隐瞒与伤痛,所有人都已经坦然释下,这次相见也是容瑾笙特意安排,毕竟景帝手中紧攥着晏氏一族的性命,晏晔身为长子,也不能置若罔闻。 北境之战,他得去! 绕着城楼走了两圈,顾义等人闻讯而来,围着两人说说笑笑,奴军能有如今的发展与容瑾笙的默许与助力脱不了干系,但这份恩情是心领神会的事儿,谁也没有点破。 曲蓁被他们闹得也逐渐起了兴致,观赏完射箭大比后,又询问了下潜关重建的状况。 “那日送馒头来的小乞丐娘娘还记得吗?” “记得!” 那是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的人! 那日的每一幅面孔都清晰的印在脑海中。 曲蓁疑道:“她怎么了?” “她啊,如今可不是什么小乞丐了,老夫人回城后听闻她的事迹,心中怜悯,便为她取了名,养在了膝下,多少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这是好事!” “当然,这孩子身世可怜,能有这样的际遇也算是她的福气。” 众人正唏嘘着,突然一人走来,抱拳道:“启禀娘娘,有一个自称祁梨儿的姑娘在军营外求见!” 第1024章 请求 祁梨儿的名字说起来也只有曲蓁和棠越几人熟悉,其他人一头雾水,雪原初遇,潜关相逢,风雪之夜的收留回护,遭人刺杀时绝地逢生,她与祁家商队缘分当真不浅。 “快请人进来。” 曲蓁吩咐道。 见报信的士兵转身离开,其他人又好奇的打量着她,随口解释了一番,众人知道是祁梨儿拼命送回了北戎欲攻占潜关的消息,使得他们有了机会提前部署,当下都对这位祁姑娘有了几分善意。 祁梨儿来的时候一副心事沉沉的模样,圆润如玉盘的脸颊瘦了一大圈,露出尖尖的下巴来。 “姑娘,到了!” 经人提醒,祁梨儿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抬头便见面前站了许多人,她最熟悉的曲蓁被簇拥着站在正中,身边还有个容颜似画的男子,芝兰玉树,宛若天人! 那样的身姿气韵,令人观之忘俗,几乎难以移开眼睛。 祁梨儿怔了片刻,就在风愁察觉到自家主子不悦,正打算出声提醒之际,她连忙垂下头去,“给诸位将军请安。” “祁姑娘快免礼吧!” 知道容瑾笙一贯懒得理会这些琐事,顾义抢先说道。 众人悄悄打量着她,与想象中坚韧果毅的形象大不相同,这是个瘦弱的如豆芽菜般的女子,很难相信居然是她从北戎逃回潜关城,将消息送来! “古家军上下谢姑娘仗义援手。” 刘毅田丰等人对着她齐齐一拜。 祁梨儿哪儿见过这阵仗?当下吓得面色发白,忙退了两步,“不不不,将军客气了,小女愧不敢当!” 祁家的生意在他们的地界上做的也算是红火,但就是这样,面对官府中人时还是谨小慎微,处处赔礼,生怕惹了麻烦。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居然有朝廷的大将军对着她行礼? 这原本是值得吹嘘和骄傲的事情,可面对这些谢意,她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大哥惨死的那幕,满心惊奇化作苦涩与悲恸,几乎将她吞没。 刘毅田丰等人也知道不能吓着她,遂不再多言。 “不知祁姑娘来此所谓何事?” 顾义问道。 祁梨儿这才彻底清醒,眸光掠过众人,最终凝在曲蓁的身上,眼包里的泪水再藏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求夫人帮我!” “有什么话起来说!” 曲蓁正要去扶她,被容瑾笙一把拦住,他转而对着风愁使了个眼色,风愁会意,扶着祁梨儿站起身。 曲蓁无奈的瞥了眼身侧的男人,无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不得劳累。” 容瑾笙答得言简意赅,凤眸隐有笑意。 她顿时语塞。 弯腰的功夫能有多劳累?这些人也太夸张了! 她是怀孕,不是残废! 眼下并非计较这些琐事的时候,曲蓁再不理他,转而对祁梨儿道:“说吧!” “夫人,我,我想求你帮我夺回祁家!” 祁梨儿哭得梨花带雨,“我二哥……不,是祁文钊,那个狗贼坑杀大哥后,回去霸占了祖业和家产,将所有老人尽数替换解雇,全都换上了自己人,大肆整改,逼的大家都没了活路。” “我大哥半生的心血绝不能就这样毁掉,夫人,求您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帮我这一次!” “求你了!” 她话音带着浓浓的哭腔,眼底摇曳的火焰像是被卷在狂风暴雨中,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这是最后的希望! 萍水相逢的交情,纵然相处时日无多,祁梨儿对于这位夫人却有种心底的信任和敬佩。 亲眷信不过。 兄长信不过! 叔公信不过,除了她自己,唯一能相信的就是曲蓁了! 她想一个能调动大军,能被潜关百姓奉若神明的女子,身份总是不一般的,只要稍稍动动手指,或许,就能解除眼下祁家的危机! “梨儿,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更为妥善的安置好你,给你平静而安稳的生活。” 沉吟良久,曲蓁道。 “你的脾性并不适合勾心斗角,即便我帮你夺回了祁家,后续又该怎么办?祁文钊勾结北戎罪该万死,可除了他,并非没有其他人盯着那位置,你有信心能斗得过他们?” 祁梨儿闻言沉默,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可她不甘心! 她恨! 恨祁文钊狼心狗肺,恨他虚情假意,恨他害了大哥,祁家是大哥的心血,是他最看重的家族传承,不能断送在这一代! 大哥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夫人!我决定了,眼下我斗不过他们,但我可以学,大哥当年护着我们都能夹缝求生,将祁家一步步做到如今的规模,我没有他的聪明才学,那我就多努力,总有一日,总有一日可以的……” 避开这些纷扰能得宁静,可她这辈子都会于心不安。 祁梨儿下定了决心,望向曲蓁,“夫人,求您帮我夺回祁家!” 她主意已定,曲蓁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看了眼刘毅和田丰几人,“诸位将军怎么想?” 潜关她不会久呆,很快就要离开。 祁梨儿心地纯善,不懂盘算,没人帮扶的话恐怕都等不到成长起来,就会被那些人扒皮拆骨,囫囵个儿的吞下肚子里去! 真正能帮她的,只有眼前这些人! 刘毅也想到了这层,当下抱拳道:“祁姑娘对我古家军有大恩,只要古家军一日不倒,就会竭力扶持祁姑娘坐稳家主的位置!” “那就劳烦你们跑一趟了。” 曲蓁点头。 她没看错,这些人都是知恩图报的真汉子,有他们在,想来祁家的事儿能很快得到解决。 祁梨儿闻言,眼眶微红,“小女多谢诸位将军。” “谢夫人!” “夫人?” 容瑾笙趁旁人不注意,凑在曲蓁耳边轻声问道:“哪家的夫人?哪儿有不点姓氏的?听着多别扭。” 曲蓁轻笑,莞尔道:“容公子,谁家的夫人你不知道吗?” 以汝之姓,冠我之名。 我,甘之如饴! 容瑾笙了然一笑,“如今知道了,我的……容夫人!” 第1025章 他的打算! 为了表示郑重,刘毅和田丰等人各领了一百将士随祁梨儿回去,顺势处置祁文钊叛国一事。 “通敌叛国,罪不容赦,杀!” “遵命!” 临去时,祁梨儿找到曲蓁,有些不舍,“这次一别就真的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夫人你要多保重,若有机会,我去汴京看你!” “好!” 曲蓁点点头,伸手将她肩头的碎发拂开,叮嘱道:“虽有古家军帮忙,但要坐稳这位置,还是要靠你自己。” “梨儿明白。” 祁梨儿点点头,忽的想起什么,笑道:“我总算明白为何棠越他们对于有男子接近夫人这般抵触,那样的男子,居然也会有害怕失去的人,夫人真是好福气。” “他们贪玩罢了。” 想起那些往事,曲蓁也不由得失笑。 祁梨儿低笑道:“哪里是贪玩,分明是细心的维护……”、 她面色黯然,不自觉地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来,不仅是羡慕被这样的男子放在心尖上,也羡慕能得那么多人的在意和珍惜。 以前,她也有的! 大哥虽然很疼她,但常年在外跑买卖,那时候祖宅里就剩下二哥照顾她,叔伯家的哥哥姐姐都欺负他们,时常吃不饱,二哥就会省下口粮给她,宁愿自己饿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她不知道! 也……没必要知道了! 曲蓁看得出她的低落,这些事总要她自己想明白,旁人谁也帮不上忙,正打算说几句转移话题,祁梨儿就回过神,对她屈膝一礼,“夫人,梨儿要走了,此次一别,愿夫人平安喜乐,万事遂心!” “一路平安。” 曲蓁应了声,亲眼看着祁梨儿被扶上马,刘毅等人点兵随行,浩浩荡荡的出了军营。 风愁不知从何处走来,宽慰道:“主母你已经替她安排了许多,这条路能不能走到最后,还得看她自己的本事。” 是啊! 曲蓁笑着摇摇头,转而对风愁问道:“你怎么过来了?议完事了?” “还没有,主子让属下先过来说一声,晚些时候他才回来,让主母不必等着,早些歇息。” “是为了附近州府的事儿?” “嗯,柳州营参将是容越的人,其他州府多少也有些细作,天机堂的人已经去彻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风愁恭敬答道,想了下,又道:“南疆的局势已经明朗,圣女入主王城,大祭司率部败逃,听说在边境处失去了踪迹,正调动人手搜查呢!” “算算日子,迦楼的孩子也该出生了?” “嗯,母子平安,圣女恢复的很好,不久前还传信说,待孩子过周岁后,就协同小公爷来京城一趟。” 闻言,曲蓁心中欢喜,“他们是该有个正式的拜会了!” 祖母一直盼着孙儿,如今迦楼平安生产,她也……垂眸看了眼平坦的小腹,孩子月份尚小,看不出端倪来。 等再大些,挪动就更难了! “可说了何时北上?” “这……” 风愁有些为难,“您还是晚些时候跟主上商议吧,属下告退!” 说罢,他扭头就走。 曲蓁微微蹙眉,收回视线,转身回了帐篷,等容瑾笙回来时已经是深夜,见她还伏案捧着书看,缓步走开将书取走,轻道:“不是嘱咐你早点歇息吗?” “睡不着!” 许是体质缘故,她害喜的症状要比寻常人更严重些,半点油腥都沾不得也就罢了,时常胃痛作呕,白日睡,夜里辗转难眠。 谢涵不放心瞧过几次,都没诊断出异常这才安心。 曲蓁起身,正要伸手去解他的大氅,容瑾笙忙退两步,温声道:“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寒凉,别过了寒气给你,等我沐浴后再来。” 她手僵在半空,无奈苦笑。 “那好吧!” 这些事上,她总是拗不过他的! 曲蓁转身上了榻,窝在锦帐里,瞧着那烛火明灭,思绪逐渐飘远,连容瑾笙何时回来也没察觉。 直到一双手钻入被窝,将她整个人揽住她才回过神,顺势倚在他怀中。 温热的胸膛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气味,令人熟悉的心安。 “如今潜关一切都在恢复中,古将军也能理事了,等阿渊来此汇合后,是不是就要启程北上?” 他们在这儿耽搁太久了。 这个问题容瑾笙早已在风愁那处得了口风,默了瞬,抚着她消瘦的肩膀,颔首道:“嗯,北境战事耽搁太久,也该结束了。” 一并要了结的,还有他和景帝的恩怨! “你不想要我去?” 曲蓁轻声询问道。 “是!” 容瑾笙答得坦荡,没有丝毫避忌,“蓁蓁,你如今有了身子,行军打仗太过辛劳,你支撑不住,其次的话,我也不想你再涉险。” 如玉的手抚上她的腹部,隔着衣料也觉得温热。 他语气平和,蕴着丝丝笑意,“你就和孩子等着我凯旋就好,放心,我定会尽早结束战事,回来陪着你生产!” “这是你我第一个孩子,来于乱世中,饱经历磨难,待他出生那日,他的爹爹一定还他一个太平盛世!” 曲蓁也没争执是否随军北上,轻笑道:“那他就等着了!” “以蓁蓁的医术,可看得出是男是女?” 容瑾笙温声问。 “怎么?咱们容公子还带性别歧视的?” “那倒不是,你我的血脉是男是女,我都喜欢,只是,我希望这次是个男孩!” 他凝眸望着她,有种难言的认真之色。 曲蓁挑眉,戏谑道:“之前不是说,想要个女儿?” 这男人的心思未免改的太快了! 容瑾笙望她良久,幽幽轻叹,将她抱的更紧了些,神色怅然,“不,我现在就想要个儿子。” “为何?” 曲蓁疑惑不解。 男人默然思索片刻,认真道:“若是个儿子,我便能封他做太子,教养个两三年,届时有诸位老臣和小二这个皇叔扶持,我也能放心把朝政都丢给他!” “蓁蓁,你不是想去游历大江南北吗?到时候我就陪你去,天涯海角,我们去漠北看长河落日,去南疆赏花草星空,去大离踏遍冰宫雪殿,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采药,查案,泛舟、抚琴,执一人之手,共雪白头!” 那这是他的承诺! 他会用余生兑现! 第1026章 安排 曲蓁满心暖意,感动之余嗔笑道:“所以,你儿子就被丢在汴京城里,替你这个爹爹忙碌朝政?你也不心疼?” “男孩子总要磨砺一番的,将来整个大盛要交在他手里,总要自己能撑得起来!” 容瑾笙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 “等你走累了,我们遍寻一处世外桃源定居,笋溪县如何?届时还可以时常去爹爹墓前拜祭。” 容瑾笙眉眼含笑,盘算着日后的生活,说到这儿略有些遗憾,“我唯一去爹爹墓前拜祭的那次,还是以病人的身份。” 后来对着灵位行跪拜礼,尊他为国丈! 说起来到底不一样! 那是他们故事开始的地方,他想与她一起,沿着曾经的路,再走一遍,直到……地老天荒! 曲蓁含笑道,“是啊,还是病人的身份,便偷偷随我去拜见爹爹,可见你对我早有预谋。” “那是自然。” 容瑾笙不禁莞尔,捏了捏她的琼鼻,“我对你是势在必得!” 那时他方不知情滋味,只觉得这女子独立果决,心性坚毅,堪称十分特别,她就像开在雪地里的一株红梅,静静的立着,不曾招摇花枝,却引得他撞入了那幅景色里。 自此沉沦!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约莫就是如此! 曲蓁笑而不语,半响,声音极轻的嘀咕道,“看来,这孩子天生就是劳碌命,还没出生,就已经被自家爹爹安排明白了!” 容瑾笙微怔,旋即笑开。 也学着她的语调说道:“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的!” 两人相视了眼,不禁同时失笑。 处理完柳州营叛变及其他军营的事后,在某日傍晚,晏晔率领大军,总算是姗姗来迟。 “晏晔求见陛下!” 帐外有人通禀。 闻言,曲蓁蓦地大喜,看向容瑾笙,容瑾笙也很是高兴,扬声道:“快将人请进来!” 帘子掀起,晏晔风尘仆仆,快步而入。 “末将参见……” 正要参拜,容瑾笙已经将他扶起,“没有外人,这些俗礼就免了,来,喝点茶暖暖身子。” “谢陛下!” 晏晔起身,就着炭盆最近处坐着烤火,说话间哈出的都是冷气,对两人笑道:“途中就听说了一桩好事,还没来得及给陛下道喜呢!” “贺喜陛下和娘娘喜得贵子!” “光说不算,礼物呢?” 曲蓁瞥了眼容瑾笙,笑着伸手,晏晔摇头苦笑,“哪儿有一上来便寻人讨礼的,陛下可得管管她!” “我管不住,你自求多福。” 容瑾笙轻笑喝茶,明确表示不掺和其中。 曲蓁微微扬眉,含笑看着晏晔,晏晔道:“礼物早已备下了,只是要回京等孩子出世那时再奉上。” “晏大将军还没成家,就已经如此会盘算节省了?” “当然,毕竟微臣俸禄单薄,不比娘娘家底丰厚,我可是听说了,当日大婚时,整个宸王府的库房大抵都被搬空了,药谷和曲国公府还各自添了许多,一并算作陪嫁给了娘娘。” 晏晔戏谑的打量着她,“真要算起来,整个大盛恐怕也没几人能比娘娘富庶!” “羡慕?” 曲蓁看向容瑾笙,玩味道:“他这哪里是羡慕嫁妆,分明是想成亲了,陛下可有好人选?” “你既然开口了,那自然是有的。” 容瑾笙很是配合的答道,“待回京我便替大将军好好斟酌下。” 夫妻俩一唱一和。 晏晔不由得苦笑,“这点小事还是不劳陛下操心了,臣觉得独自一人挺好,就不蹉跎人家姑娘了!” “对了,臣回程途中遇见了南疆残部正四处作乱,收拾了不少人,但依旧没见大祭司父子,只查出他们是奉命分散潜入大盛,恐怕各地都要多加防备才是!” “看来大祭司是将这笔账记在大盛头上了。” 容瑾笙知道他是有意转移话题,也不戳破,顺势冷笑道:“都是秋后蚂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北上行军之事,正好朕要与你商量。” “微臣洗耳恭听!” 说到了政事曲蓁也就恹恹了没了兴致,捧着书继续看,直等着两人商议妥当后,定下了三日后开拔的行程,她才搁下书! “为何是三日?” 战机不得延误,自然是越早越好。 容瑾笙温声道:“我要将你安置妥当后,才能放心北上!” “我自己可以的,等你们离开潜关之后,我便动身前去药谷,还有小兰花陪着呢!” 回汴京路程遥远,她如此状况肯定不现实。 好在药谷离此处不远,医疗和环境都算安胎的上佳之选,她早就盘算清楚了只等着动身。 “小兰花不会武功,我不放心,我前些日子就传信告知汴京,让血手和祭酒回京后,迅速赶往这边,棠越这次也会留下。” 容瑾笙心中早有主意,由不得她拒绝,“另外,我传信联络了老盟主,他答应会照看你,那处地方与世隔绝,你在哪儿我也安心。” 对于南疆众人闹事之事,他虽说不甚在意。 可为首的大祭司和阴司琰到底没有抓到,说来说去,真正坏了那盘棋的人是蓁蓁,比起大盛,他们更恨她! 他总要多做些准备才是! “你说的,是医盟盟主?” 曲蓁疑道。 “是!” 容瑾笙见她没有反驳,当下笑道:“你性子喜静,又好研究医书,那岛上尽数都是医盟的长老和用药高手,闲来无趣时,也可以与他们一道研讨,打发时日。” 医者不能自医,医盟可谓是除了她之外,网罗天下名医。 有多重保障在,他即便是远在北境,也能放心不少。 “还有凤廷,他也在那儿,说不定趁着这次机会,还能治好他……” 曲蓁哭笑不得,“你已经做好了打算,我去就是了,不必说这么多。” “那就好!” 容瑾笙笑意温和,“等处理完这件事,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一劳永逸! 曲蓁瞥了眼晏晔,发现他状似品茶,实则也听着这边的动静,忍不住红了耳根,晏晔顺势安抚道:“娘娘放心,陛下此行定会平安!” 他眸光冷厉似剑,凝望着某处,已经点燃了战意,隔着千万里之遥,直指邺城! 晏家的荣辱,悲凉,伤痛。 都要那人以鲜血偿还! 此战,必胜! 第1027章 送别,入岛! 次日,在容瑾笙及晏晔的护送下,曲蓁登上了前往医盟桃花岛的马车,乔装出行,一路隐蔽。 古舟元等人默立在城楼上,目送着那辆马车远去,在心底默默祝福。 出潜关附近后,经青山,走水路,耗时大半日,总算是隐隐看到了藏于薄雾中的岛屿,风送花香,远远就能闻得到。 登岛时,老盟主率领许多人前来相迎,站在他身侧是不辞而别的白莲花以及许久不见的古青旸。 “那蓁蓁就劳烦诸位照料了。” 一阵寒暄之后,容瑾笙拱手一礼,众人忙齐齐还礼,“公子放心,我们定会照料好夫人。” 岛上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人不多,也就老盟主及白莲花,古青旸等人,见他有意隐瞒,就心照不宣的没有说破。 也算是一种保护。 白莲花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还是照料情敌的孩子,怎么想都觉得心底不是滋味,双手环胸,故作轻松的四下张望着。 晏晔见了几人之间的眼神交锋,心下了然。 不由得替容瑾笙觉得心酸,又感慨于他和白莲花的胸襟,一个能为了铃铛的安危摒弃男子的骄傲,将她托付于情敌照料,只为她平安,一个能不顾私心的接纳,悉心看顾,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全? 聚在她身边的男子,都很优秀啊! “蓁蓁,那我走了!” 容瑾笙不顾众人在场,将她揽入怀中,低语道:“我会时常写信给你,你耐心等等,很快,很快我就会回来!” 以往都是她离开,他叮嘱。 如今形势逆转,曲蓁方知牵肠挂肚是何滋味,人还没走,她便觉得想念,只是她心底清楚,正如她去南疆,去救姐姐那样,此行,是他不得不去的征程! 母妃的仇,断腿幽囚的恨,顾家满门的血,雪氏深藏的清白! 数十年的欺骗与虚伪,算计与陷害,他和容越这场争斗,已经到了尾声,必须决出个胜负来。 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天下黎民! 曲蓁听着他的心跳,内心前所未有的宁静,柔声点头,“我这边你不必挂心,我会和孩子一起等着你回来!” “乖!” 薄唇在额上印下冰凉的一吻。 那几道熟悉的身影随着船只渐行渐远,消失在江面上,棠越站在岸边,红着眼瘪嘴,到底是没跟着去,直到看不到人影,很是熟络的转身,化悲愤为食欲,“白莲花,你家厨房在哪儿,我饿了!” 就这么一句,将所有的离别伤感尽数打碎。 老盟主等人忍俊不禁,岛上甚少看到少年人,这次一下多了俩,还都是如此白净隽秀的孩子,瞧着就让人欢喜。 “你就是棠越?” 莲花那孩子从王府回来后,就时常会提起这个名字,说他能吃又暴力,是个小饭桶,如今瞧着,倒真是不假! 老盟主越看越喜欢,忙招呼道:“早知道你们要来,就已经备好吃食了,快,领小公子过去。” 立即有人上前带路。 棠越犹豫了下,转头看向曲蓁,曲蓁道:“岛上很安全,你放心去玩儿吧,别乱跑惊扰别人就好!” “不惊扰,这岛上哪儿都可以去!” 古青旸笑着说道。 他和这些人都算是熟人了,待棠越离开后,便指着曲蓁右侧站着的少年道:“盟主,这位就是药谷的小公子!” 满盈缺微微挺直脊背,上前见礼,“满盈缺见过盟主和诸位叔伯,代爷爷问候诸位安好。” “你就是那孩子?” “都长得这么大了?” “快快快,快来让我瞧瞧,这是半点都看不出来啊!” 众多白胡子老头瞬间围住了满盈缺,倒是将曲蓁这个客人晾在了一旁,白莲花见状,没好气道:“你们别吓着他!这有什么好看?” 这声不高不低,足够所有人听得清楚,但没人理会他! 当着曲蓁的面儿,白莲花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正准备争辩个清楚,被老盟主一把拽住。 “他们也没恶意,就是觉得稀罕。” 老盟主转向曲蓁,做了个‘请’的手势,“看样子是没人有时间领路了,夫人要是不介意的话,老朽带你去住处?” “有劳盟主。” “这话就见外了,我和那满老头也算是老相识了,你和小兰花来我这儿,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想做什么做什么,千万别拘束。” 说话的功夫,老盟主已经领着曲蓁走远。 满盈缺被迫笑脸相迎,应付着那些面对他时,精光闪闪的老头子,只觉得热情的让人有些受不了。 深冬时节,岛上却是花团锦簇,满目绚丽。 几人缓步行在蜿蜒的小路上,老盟主热情道:“夫人莫怪,小兰花自幼得了怪病,我和诸位长老也曾都去诊断过,但几乎束手无策,对于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如今见了他康复,高兴之余自然也觉得好奇。” “听莲花说,小兰花的病是夫人你治好的?” “侥幸而已。” 曲蓁含笑答道。 老盟主闻言眼中笑意更深,忍不住搓了搓手,“这哪里是侥幸,夫人谦虚了,不知老朽可否冒昧的问上一句,夫人是用什么法子治好了小兰花?” “这……” 剖腹之事太过匪夷所思,曲蓁思索着要不要如实相告,还在迟疑,就听白莲花没好气的打断道,“我说老头,人家刚来,又怀着身子,哪儿有你这样上来就一堆问题的,烦死人了。” “我,我这不是好奇嘛!” 老盟主没动气,底气不足的嘟囔了句。 “没什么事儿赶紧走,我送她过去就好!” 白莲花直接赶人。 老盟主有些不舍的看着曲蓁,他还有好多事没有搞明白呢,曲蓁顿悟,轻笑道:“来日方长,我还要在岛上打扰好些时间呢,盟主若是不嫌弃,日后还请多多指教才是。” “不嫌弃不嫌弃,那就让这臭小子送你过去,有什么短的缺的,你跟他开口就是了。” 老盟主再待下去肯定要刨根究底,心痒难耐,但念着白莲花说的也没错,初日登门,不好这般失了礼数,只能按耐住激动的心情! 转身离开。 须臾,两人收回视线,不约而同的对望了眼。 白莲花沉叹口气,无奈道:“我刚从潜关回来他又把你送来,还真是放心我……们……” 意识到说的有问题,他忙补了句,“走吧,我带你过去,小兰花那边你不用担心,那些老头子就是好奇心太盛,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你安心在这儿住着就好!” 走了半响,没听到身后动静。 白莲花扭头看去,就见那青影站在树影下,美眸含笑,“客气的话太见外,但我还是得说,谢谢!” 第1028章 岁月匆匆! “肉麻!” 白莲花嘀咕了句,转身往住处走去,“真要是想谢我,就帮我应付下那帮子老头吧,我快被烦死了。” 从他答允接手医盟开始,乱七八糟的事务接踵而至。 一日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其他时候面前都有人影在晃,或是苦心孤诣的劝告,或是恪尽职守的教授,或是语重心长的训诫…… 这帮子老头就像是找到了新鲜的玩具,摁着他死劲儿折磨! 造孽啊! 曲蓁笑而不语,随后跟上。 她的住处离白莲花的竹屋不远,方便他来回照看,也是为了能研究凤廷的解药,竹楼有二层,悬窗珠帘,幽静雅致。 床褥和盥洗用具都是新的,还特意摆了张琴案和插着桃花的白玉瓶,为清雅的屋子添了几分亮色。 “这是茉莉,负责照顾你的起居。” 白莲花指着一个杏眼桃腮的小姑娘说道。 那姑娘生的伶俐讨喜,闻言,欢欢喜喜的对她行了一礼,“给夫人请安,日后夫人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告诉我!” “那就麻烦你了。” 曲蓁颔首还礼。 她不喜欢身边有伺候,但到底身有不便,也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 “那你们就拾掇吧,我先去看看凤廷,晚些时候再来!” “好!” 白莲花离开后,那叫茉莉的小姑娘迎了上来,搀扶着曲蓁进了屋,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早就听说夫人过来,这屋子里的东西都是少主亲自布置的呢,我还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 “孕妇用不得熏香,日后这屋子里的花每日都会换上一次。” “这儿是少主命人搬来的医书古籍,夫人闲暇之际可以翻翻,还有这个,蚕丝枕,柔软滑顺,用药熏过的,可助睡眠!” “……” 安置妥当已经是夜里了,花岛许久不曾有客,又是杏林新起之秀,古青旸对之万分推崇,就连眼高于顶的少主都待她有别与其他人,这使得沉寂许久的花岛骤然变得热闹起来。 老盟主置办了一场接风宴。 就设在竹林深处的山水渡中,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可谓是热闹至极,棠越游走在席间,这儿取块糕点,那摸个鸡腿,吃的不亦乐乎。 满盈缺则是跪坐在曲蓁身侧,含笑听着诸位老者闲谈,时不时的应付上一两句。 那从容的姿态和伶俐应答让曲蓁再次感叹他长进不少! “说起来我等对夫人也算是敬仰已久,如今得见真人,喜不自胜,这便干了这杯酒,夫人怀着身子,就随意吧!” 一人说着举杯饮尽,喝的已经是双目迷离,两颊酡红。 旁人的人拉扯着他乱动的手脚,也向曲蓁举杯,“听闻夫人于疑难杂症多有研究,日后还望不吝赐教!” “就是,岛上难得遇上如此好事,清谈交流,盛况空前,医术一道奥妙无穷,终其一生难窥一角,还要诸位勠力同心,才能造福天下百姓啊!” “喝!” “……” 一堆老爷子喝的尽兴,好在都知道曲蓁怀有身孕,桌案上备的都是清茶和口味清淡的小菜。 白莲花拿筷子拨弄着花生米,百无聊赖的斜眼睨着她,“你来了他们倒是找到好借口来花天酒地……” “花天酒地,可以这么用吗……” 曲蓁觉得好笑。 白莲花轻嗤了声,“就讨厌你们这些喜欢咬文嚼字的,看他们这样子还得疯半夜,你累了就早些回去歇息,这儿没什么规矩……” “知道了!” 事实如白莲花所料,曲蓁中途退场,他们一直喝到天蒙蒙亮才罢休,各自被小童扶了回去歇息。 在花岛的第一个夜晚。 她临窗而立,望着天边云雾半遮的明月,挂心着容瑾笙等人是否回到了潜关,还有北境的状况…… 曲蓁等人彻底住了下来。 日子过的清闲且有趣,棠越见什么都新鲜,又没有后顾之忧,随着岛上的人偶尔出海捕捞,偶尔抓鱼摸虾,偶尔掏鸟偷蛋,再加上众人对他都多有照拂,变着花样的准备各种吃的,脸都圆了一圈。 满盈缺则是负责蛛楼与外界的联络,送回各种消息。 容瑾笙每月三封信,定时定点,从不间断,自率军北上起便开始写信,信中多问候她的状况,孩子可否安好,再事无巨细的写着发生在他身边的事。 “午膳时端来了一盘醉蟹,我想着你喜欢吃,后来想多了,便只想你了,蓁蓁!“ “孩子可还闹腾?你替我转告他,如果他敢折腾他娘,他爹凯旋归来就会好好收拾他,罚他抄书如何?” “大军已经抵达安阳府了,我见过小二,他很好,夫妻和睦,相敬如宾,皇子妃还问起你,得知你有了身孕,甚喜,已经在提孩子准备衣裳了,所以蓁蓁你别碰针线,毕竟那双手……着实没这方面的天赋!” “又开战了,大军强渡沧澜江,最终还是被晏峥逼退,晏家的男子大抵都有些打仗的天赋,他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蓁蓁,快开春了,汴京城这时候景色最好,等明年我便带你去踏青!” “……” 转眼几月已逝,曲蓁平坦的小腹肉眼可见的大了起来,行动越发不便,入春之后更是贪睡,时常懒着不肯动弹。 茉莉笑她再躺下去睡着都能把孩子生出来。 白莲花却是直皱眉。 这日。 房门被掀开,一道黑影罩在眼前,“起来,别懒着了,你自己也是大夫,该知道孩子养太大生产时候不容易的道理!岛上花儿都开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不想去……” 道理归道理,曲蓁实在觉得身子沉得厉害,站着都昏昏欲睡。 她拉起被子盖住脑袋,嗡声道:“你去找棠越和小兰花玩儿吧,别吵我!” “曲蓁!” 白莲花忍不住加重语气,“你再耍赖别怪我去找棠越了!” 面对这样的无赖方式,几月相处下来,他也算是拿捏住了惩治的法子,那就是——棠越! 这家伙执拗又倔强,认定了什么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她最怕被缠着! 第1029章 又现毒人大军! 果然! 被窝里的气息重了几分,须臾,一把掀开露出个脑袋来,曲蓁翻身坐起,无奈瞪着他,“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告状了?” “在你耍赖的时候,爷可不会惯着你!赶紧起来!” 撂下这句话,白莲花转身就走,在屋外等了许久,才看到曲蓁换好衣裳,磨磨蹭蹭的走了出来。 自她肚子大起来,便喜欢穿宽松的衣裙。 每隔一段时间岛上都会寻来些新的衣料与她裁衣,那些老爷子也三不五时的送来补品,药品,鲜果时蔬,茶点零嘴,活活将她供成了整个花岛的祖宗! 当然,这也得益于曲蓁与他们时不时的交流。 关于外伤处置,疑难杂症,病理药理等种种方面,老一辈的大夫胜在经验多,开方老道,曲蓁则胜在奇思构想,见解独到。 几番交谈下来,各有所获。 曲蓁的医术也精进不少。 两人漫步在林间,路过的人都扬着笑脸打招呼,“夫人,你慢些走,那边小路石阶上青苔生出来了,滑的很!” “东边风景好,你也该多出来走动。” “别走远了,待会午膳找不到人,棠越又该着急了。” “厨房说了,今天做鲫鱼汤!” ‘……’ 曲蓁笑着一一应过,待四下寂静了,她随口问道:“那张药方你觉得如何?” “我酌情添了一味药,应该问题不大。” 白莲花挑眉,“是给那古将军的?” “嗯,古氏一族世代镇守潜关,于社稷有大功德,若断了香火,难免令人扼腕,有了这幅药,休养个一两年,总能传承子嗣。” 这是她跟古家母子保证过的。 在花岛这数月,除了照看凤廷的蛊毒外,余下的时间她都在钻研这解药,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被她配出来了。 “你就是操心的太多!都到了这儿也不消停,放心吧,晚些时候我就吧这个交给小兰花,让他着人送去潜关。” “好!” 曲蓁点头。 走的时间久了有些累,白莲花见状扶着她寻了个小亭坐下,又派人去取了水来,周到无比,瞧着倒是比她还紧张! “老盟主近来总念叨你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叫我替你留意着。” 她含笑看他。 白莲花面色微僵,撇嘴道:“你要是敢接话,我就把你从岛上丢出去,别管这些琐事,让他自己折腾去!” 曲蓁抿唇低笑,再不纠缠这个话题。 白莲花敛眸,眸底却是一片阴郁之色,爷爷这哪里是让她留意什么,分明是在警告他,别沦陷太深! 静默半响。 他找了个话题道:“凤廷神智已经开始恢复,渐渐的能想起以前发生的事情,只是过于模糊和琐碎,要彻底恢复记忆,恐怕还需要一段时日。” “能做到如今的程度我已经很满意了。” 凤廷的身子和大脑被药物蚕食的太厉害,几乎是不可逆的伤害,幸好医盟的大夫都是高手,又有大量的古籍作为支撑,才让他们勉强找到了法子。 剩下的就只有等! 正说着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问好的声音,两人循声望去,是满盈缺找来了,面色……似乎有些不大好! “姐姐!” 他走到近前,轻唤道。 “怎么了?” 曲蓁笑看着他,就见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来,“姐姐看过就知道了!” 她将信将疑的取过展开,粗略扫了一遍,面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去。 “和南疆一样的毒人大军?” “是,数量不少,虽然比不得凤廷将军这般厉害,但也算是比较成功的实验品,据探子回报,第一次出现在战场时,约莫有一万多人!” 北境的战况蛛楼时常是留意着的。 所以才得了这消息! “怎么没听他在信中提起过?” 曲蓁忍不住轻喃,下意识攥紧了书信。 “他就是告诉你也只会徒增困扰,你远在南边,能帮得上多少?况且如今你怀着身子,多思多想于孩子无益!” 白莲花瞪了眼满盈缺,好端端非得把这些事儿说给她听做什么? 满盈缺全当没有看到。 “姐姐,景帝藏的这支大军着实隐秘,瞒过了我们所有眼线,突然出现在战场上,要不是他手段通天,那就是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景帝的底蕴,从北境诸多州府的投靠,到邺城的存储,都远远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但曲蓁没想到的是,他手底下居然会有一支毒人大军! “炼制的手札和幼蛊我都已经烧毁了,他是哪里来的法子练蛊?蛊,蛊毒……镜魂锁,不二世……这些都是南疆的不传之秘,还有容檀……” 曲蓁眸光乍冷,攥起拳头,“问题应该是出在四皇子母妃,那位背族而逃的圣女身上,早闻南疆遗失了半卷《蛊经》,剩下的半卷,难道是在景帝手里?” 阴司琰这之所以拿活人试蛊,不停的完善那方录,就是因为他手中的《无伤蛊》只有下半截,是残缺的。 倘若景帝手中有上半截方子,那他的实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十年…… 还是二十年…… 他瞒着所有人,以北境为据点,到底付出了多少鲜血才得到了如今的结果? “传信给迦楼,我要借她手中《蛊经》残卷一观!” 曲蓁当下有了决定。 《蛊经》向来是由迦氏保管,阴氏用来研制的方子也是誊抄的副本,她须得好好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破解之道。 “容哥哥那边早已经传信给南疆了,送东西来的人应该在半路上,只是……” 满盈缺欲言又止,须臾,忧道:“就算有半卷也无济于事啊!” “我知道!” 曲蓁面色凝重,遥望着北境的方向,沉声道:“剩下那半卷《蛊经》,只有看他能不能设法取回了……” 能想到联络南疆,容瑾笙必然已是有了打算!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满盈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当下宽慰道:“容哥哥运筹帷幄,肯定没问题的,姐姐你也别担心,好好养着身子才是。” 第1030章 苟延残喘 列国动荡,硝烟四起。 以澜沧江为中心,绥化及安阳府为战场,双方打得无比惨烈,每天都有人死去,但因景帝出其不意,派出了毒人大军,竟骤然扭转了颓势,守住了防线,将容溟率领的盛军逼退回去! 不过数日,焦头烂额。 “再这样下去弟兄们肯定撑不住,那些都是反应迟钝的怪物,砍了手脚都还能爬着咬你两口,这样的敌人谁能抵挡得住?” “就是啊,白白添了这么多伤亡,战士们军心涣散,几乎都没了打下去的念想。” “深冬将至,澜沧江即将冰封,若不想出个法子来,等晏峥率军横渡而来,那我们就真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了。” “道理谁不知道,这不是在想法子吗?” “不光我们发愁,陛下和二殿下也愁啊,几十万人的性命扛在肩上,谁敢松懈?你们没瞧见吗?那大帐里的灯火已经数日没有熄过了,听风愁将军说,陛下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寝食难安啊!” “哎,陛下仁善,爱民如子,那景帝忒不是东西,以往还说南疆大祭司丧心病狂,如今看来,那个窃取了皇位的容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亏我以前还对他日日参拜,呸!” “老不死的,怎么还活着呢!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果然如此!” …… 军营中处处都在议论近日的战事,诸位将领听到也权当没听到,来往于各个营帐之中,安抚伤员,筹谋战局。 数万顶帐篷紧密而有规律的扎在安阳城外的空地上。 众星拱月的将一顶明黄色的毡毛大帐围在中间。 此地只有四人! 容瑾笙,晏晔,容溟,以及……暮霖! “现下还不是北境最寒冷的时候,属下询问过附近的百姓,江水要完全成冰,供大军横渡,大概还须再等上半月,也就是到正月底。” 年关临近,因这毒人大军的事,他们怕是难以过个好年了! “陛下,当初天门关出现这种问题时,不就是娘娘解决的吗?为何不去信询问她的意思?” 暮霖问道。 “巧妇难成无米之炊,没有治蛊的方子,也没有可供研究的毒人,就算皇后娘娘有起死回生之能,又能做得了什么?” 容溟淡淡摇头,语调不悲不喜,从容而轻缓,“况且娘娘身怀六甲,正是静养安胎的时候,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二殿下说的是。” 晏晔看了眼容瑾笙,附和道:“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皇后娘娘身上,陛下不是派人潜入绥化,追查制蛊之处了吗?可有消息?” 他这一问,其他人瞬间安静下来。 这是军中机密,也唯有他们几人有资格知晓。 容瑾笙手指在桌案上轻扣着,凤眸显得寡淡而平和,“再等几日,应该快了……” “谢军医和其他大夫也在加紧研究那些毒人的尸体,或许能找到端倪也说不定,总归还有半月多的时间,做好多方准备就好!” 几人商议了片刻,各自离开。 容瑾笙独留了晏晔在帐中,死寂良久后,他轻声道:“底下有人提议换你来执掌中翼的五万兵马,你怎么想?” “好!” 晏晔干脆利落的撂下一个字,没有半点犹豫。 “你若不想,朕可以换其他人!” 容瑾笙温和的看他,“这不是命令,是商议!” “陛下不必为微臣劳心,中翼是大军的中坚力量,迎接正面战场,既然有了提了,那便顺势而为就好,战场之上,在哪里不一样?” 释然的扯了下嘴角,晏晔笑意平和:“若是回绝,那些老臣又该缠着陛下念叨了。” “朕不在意。” “臣在意!” 晏晔拱手长拜,正色道:“臣出身晏国公府,乃是叛臣之后,纵然不曾沾染朝中的争斗,但血脉无法改变,群臣有所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军营中早有议论。 说他们晏家打的一手好牌,世子晏峥虽景帝北征,他晏晔贪生怕死,留在江南献媚,一边不舍废帝,一边讨好新君,倒是两头不耽误。 还说他们是墙头草,风往哪儿吹往哪儿倒! 比这些更难听的也不是没有,只是他懒得理会,也从不在意! 他们对晏家有恨,他知道,晏家叛国为废帝征伐,死伤了不少弟兄这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姓晏,曾享受过家族带来的荣耀,如今也背上了家族的骂名。 都是应该的! 有人不信他,想要他亲自对上阿峥,以表忠心,他也想看看,这个骄傲的弟弟成长到了何种程度! 容瑾笙打量着他,他面上平静,眼底却波澜迭起。 有欣慰,有坚毅,有释然,不见丝毫不忿和怨恨之色。 看来真是无所谓! “那也好,迟早都是要见面的!” 晏晔怅然轻叹,是啊,总是要在战场上遇到的,或早,或晚! 君臣四目相接,皆看到了彼此眼底的寒意。 邺城行宫内。 药香四溢中夹杂着血腥之气,熏香也压不住这味道,景帝在安总管的照顾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拿帕子沾了沾嘴角,又缓缓躺下。 他形如槁木,瘦的更加厉害了。 皮肤蜡黄而暗沉,松垮的贴在身上,颧骨高耸,眼皮耷拉着,张阖间时不时有精光闪过。 “父皇怎么样?” 容珩低声询问安总管。 安总管摇摇头,涩然道:“大多数时间都是昏睡着的,吃了药总会好些在,但持续不了太久,太子若有什么话,现下便与陛下说吧!” 说罢,他躬身快步退了出去。 容珩坐在床榻边,握着那双干枯的手,轻唤道:“父皇!” 床上的人影眼皮颤了颤,艰难的睁开,“珩儿……” 简单的两个字说的万分艰难,像是随时都会断气一般,容珩愠怒道:“不是说吃了这方子就会有起色吗?难道是被阴氏父子给骗了?” “朕……本就时日无多,若没有这方子,早该合眼了……” 景帝老态龙钟,轻声极轻,“他,他怎么样?” “谁?父皇是问容檀?” 容珩反应过来,宽慰道:“父皇放心,四弟吃了药始终昏睡着,儿子派专人照料,不会有事的。” 第1031章 妄图真情! “那,那就好!” 许是人到了快死的时候都会变的心软,景帝想起这个从未重视和爱护过的儿子,心底难得有些愧疚,“珩儿,你会得到你想要的,日后便,便留着他性命吧……” 容珩面色微变,叹道:“到底是父皇心软,他那贱人娘给您下蛊,导致您病了这么久,您居然还愿意饶恕他!” “或许那贱人自己也没想到,这绝蛊在关键时候,竟也成为了续命的良药,只一剂方子都能保命,可想而至,那《蛊经》是如何的精妙绝伦这……” 倘若他能得到这东西,何须再拘泥于北境这方寸之地,三洲岂不是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话音中有种他自己难以察觉的雀跃和欢喜。 景帝眸光微凝,故作不知。 “不是说,阴氏失败,逃出南疆了嘛……” “是啊,我们的人也在接触大祭司,以他的疯狂,说不定还能搞出些什么动静来,就算不能伤其根本,也足够容瑾笙头疼一阵子了。” 容珩笑得阴狠狰狞,再不见往日清贵公子的模样。 足见心性扭曲到了何种程度。 “大祭司睚眦必报,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同他过往时,务必要谨慎小心!” 景帝颤声叮嘱道。 容珩恭敬应是,“父皇您就别操心这些了,好生养着,外面的事儿有儿子照看呢!” “儿臣还有政事要去处理,就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景帝应允,容珩径直起身出了寝殿。 人刚走,安总管就来禀报。 “陛下,太子的生母德妃娘娘过来了!” “让她回去吧!” 景帝不耐的阖眼,安总管应了是,须臾,又问道:“晏贵妃也派人送了些糕点来,陛下也要尝尝?” 晏贵妃…… 景帝缓缓睁眼,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一抹倩影来,当年初见之时,她正与旁人琴曲相合,舞姿绝世,那飞扬的神采姿容,像极了漪儿。 所以纳她入宫,旁人都要从低位熬起,独她一人直接封妃,多年来盛宠不衰,说起来,他自来了邺城后,的确冷落了她! “请贵妃过来陪朕说说话吧!” 年少至今,多少有些情分在。 那容珩的生母寡淡无情趣,看儿子和权位比他更重,来了也只会说什么放权之类的话,她则不会。 她是这后宫之人,鲜少的聪慧通透之人,待他也是真心! 安总管应付了句,很快便着人去请,晏贵妃来的时候,景帝坐起身子,靠在榻边幽幽的望着她。 “臣妾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 景帝冲她招手,示意她上前来,晏贵妃坐在他身旁,仔细的替他理了下衣襟和鬓边的碎发,柔声道:“一些日子不见,陛下憔悴了。” “你也是!一切都还好吗?” 景帝问。 晏贵妃轻笑,“都好,陛下卧病这段日子,臣妾请了高僧跪佛参拜,将这平安符供了月余,方才取下,还望陛下戴在身上,以保佑龙体平安康泰。” “你费心了。” “都是臣妾份内之事。” 望着那已经有了皱纹的女子,景帝一时间百感交集,平安符挂在胸前分明轻飘飘的,他却觉得被压得心头发紧,怅然道:“这合宫上下,也就只有你还真正的挂念着朕。” “诸位姐妹同心同德,也是惦记着陛下呢!” 晏贵妃笑答道。 “她们?呵!怕是早就看着朕龙体支撑不继,着急讨好储君和未来的太后了!” 这话题多有怨气,晏贵妃不好接话,只抿唇笑了笑。 景帝也意识到了这话说的不对,遂笑了声,转开了话题,“索性你闲来无事,不妨多来陪朕说说话,也算是解闷。” “陛下不嫌臣妾愚笨,妾身自然愿意。” “你呀!” 两人说着闲话,服侍景帝睡下后,晏贵妃出了寝殿,安总管见了忙躬身行礼,往殿内窥了眼,“贵妃娘娘果然是最受宠的,陛下近日谁都不见,独独见了娘娘呢!” “这还要多谢安公公!” 晏贵妃语调轻柔而和气。 安总管忙称不敢,“娘娘太客气了,放眼整个后宫,陛下最在意的还是贵妃娘娘。” 笑着客套了几句,晏贵妃就回了自己宫中。 热水沐浴,换了身衣裳后斜斜的躺在贵妃榻上,似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儿,轻扯了下嘴角。 服侍的婢女见了试探问道:“娘娘今日心情不错?” “尚可!” 晏贵妃轻摆了下手,“之前吩咐你做的事办的不错,日后行事要更谨慎些才是。” “奴婢遵命!” 婢女笑吟吟的屈膝一礼,疑道:“不过奴婢不知促成她们与那女人抱团有何好处,这样一来,娘娘不是势单力孤了吗?” “鸢歌,你以为这宫中如今最重要的是什么?” “奴婢不敢说!” “就我们主仆二人,说就是了。” 婢女思索再三,低声道:“钻营呗,哪个不是忙着削尖了脑袋往太子及其亲眷身边钻?一朝天子一朝臣,眼看着陛下情况不妙,自然要上赶着巴结新君!” “是啊,大家都这么想!” 晏贵妃眸光笼着一层寒雾,冷笑道:“就没人想过,为何连曲家那丫头都诊断时日无多的陛下为何活到了如今,咱们这位陛下啊,藏得可深着呢,想要什么就得耐得住性子,一点一点挖!” 她笑意森寒,目光落在那方才被景帝攥过的手上,忽然有些不悦,“再打盆水来!” “是!” 婢女依言去端水。 留下晏贵妃一人在殿内,青烟袅袅,弥漫着松木的香味,她纤细的手逐渐攥起,攥的指节发白犹不可知。 美眸中是难以掩盖的愤怒和厌恶。 “容越,你做尽龌龊之事又拿我阖族性命相要挟,竟还盼着什么情分?这后宫女子哪个不是你的玩物棋子?但你得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咱们等着瞧!” 怨恨阴鸷的声音消失在邺城行宫三百殿,就像一阵细微的风,所过之处没掀起任何波澜,可将来能否激起狂风巨浪,谁又能知道呢? 是啊,谁都不知道! 第1032章 南疆来人! 时光匆匆,悄然而逝。 澜沧江江面在众人关注中,终于彻底结冰,晏峥手下大军蠢蠢欲动,四周州府的步兵已经朝着绥化集结,气氛骤然紧张! 与之相反的是安阳府的状况。 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他们之所以能拉锯到如今,保持着较小的伤亡,是晏峥手底下大军不通水性,可随战随撤! 江面结冰后,敌军随时可以攻过来。 到时候又是一场血战! 就在所有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容瑾笙却显得十分淡定,晏晔深知他不是束手待毙之人,定有后手,遂安抚着其他将领,稳定军心。 果然不久后。 绥化府的东面,突然出现了数万的大军,也学着他们隔江驻扎起来,营帐连天,欢声笑语不断——正是北戎大军! “北戎王被幽囚,耶律迟登基,按照最初与我们的约定,借十万兵马于薛公子,此刻已经就绪!” 暮霖来回禀消息的之后,大帐内传来一阵喝彩之声。 喧闹中,容瑾笙声音淡淡,“都去传话吧,置办些东西,让将士们过个好年!” “遵命!” 有人领命而去。 晏晔笑道:“我们倒是能过个好年了,对岸可就未必了!” 众人轰然大笑。 有了这些北戎的兵马,若晏峥敢率军来打,势必会受到两方的夹击,到时候得不偿失,所以这么好的机会,也只敢瞪眼看着了! 好在安阳府是大盛第二大粮仓,储备充盈,足够他们欢欢喜喜的大吃一顿。 更有过分的—— 如风愁之流,三五不时还要呼朋唤友,前去江中央冰层最薄的地方,当着北面探子的面儿,凿冰掏鱼,就地起火,吃起烤鱼来! 这种行径堪称挑衅。 消息传回后绥化府众将领无不暴怒,纷纷请战,闹到了晏峥面前,最终也不过是被训斥一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忍着! “你们要是能受得住容瑾笙与北戎两面夹击,本将军便随你们去闹!受不住就闭嘴!谁再来烦我,军棍伺候!” 这话一出,谁还敢再打扰? 任凭多大的火气都只能憋回肚子里去。 “怂什么?不是已经在操练水军了吗?老子就不信了,那些在草原上长大的野蛮人居然识水性!等开春江水融化了,老子定开船过江弄死他们!” “就是!” 众人郁闷的直灌酒。 一条江,江水两边,天差地别。 花岛上的日子静谧而安宁,到了快年关时,曲蓁也收到了容瑾笙的书信,信上寥寥数语扼要交代了近况,最后写着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她抬眸望月,今夜的月亮极圆。 不再是清清冷冷的独挂在天上,而是被星河拱卫,璀璨流光,北境的月也是如此漂亮吗? 她心中感慨万千。 突然窗前倒吊下一个人影,棠越与她眼对眼看了半响,喜道:“别愣着了,白莲花叫你过去,说是有家宴,我瞧着他们备了好多吃的,都是以往没见过的。” “凡是吃的你都喜欢。” 曲蓁不由得笑嗔了句,她如今身子重,去哪儿都不方便,所以只有棠越搀扶着她慢慢走,林中幽静,怕她不方便,白莲花特意吩咐了下人吊了好多灯笼,将小路照得犹如白昼。 她到的时候还是那些熟悉的人影。 各自举着酒杯说着吉祥话,古青旸凑过来为她诊脉,捋着胡须笑道:“不错,身子养的很好,果然还是咱们岛上的风水养人。” 不仅是胎象很稳固。 就连陈年旧疾都已然恢复,可见大把的奇珍异草砸下去还是有用的! “这要多谢诸位前辈。” 曲蓁以水代酒敬了一杯,众人笑着回应,其乐融融,“夫人这是第一次在我们岛上过年,异地他乡,怕你觉得孤单,有些说话的人总能好受些。” “是啊,你那住处有些过于冷清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这好办!” 一白髯老者说道:“前两日我刚得了些兔子,软软糯糯雪球儿似的,夫人拿去养着玩儿吧,权当是个消遣。” “那玩意照顾起来颇为麻烦!” “你让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做这些,不太好吧?” 老者又笑,“这有什么不好的,不是有现成的苦力吗?” 他朝着白莲花,满盈缺和棠越的方向努努嘴,“这不都是能照顾的?孕妇嘛,一定要心情开阔,这样才对她和孩子都好!” 满盈缺闻言和白莲花对视了眼。 他们都知道最近曲蓁为了南疆《蛊经》迟来之事发愁,说什么她都兴致缺缺,身边若是有活物伴着,指不定能好些。 “那就多些江爷爷了。” 满盈缺起身拱手一礼,主动揽下了这差事。 “还是小兰花懂事,对了,你爷爷那边怎么说?要过来吗?” 老盟主问道。 “爷爷说等开春之后再过来,京城诸多老友都在,正好一道过个年。” “你爷爷那性子居然还有老友?” 众人笑开。 满盈缺也抿唇失笑,看了眼曲蓁,轻声道:“是曲家爷爷和谢院正他们,爷爷说各家小辈都不在,正好让他们这些老人家松快松快。” 曲蓁心中了然。 老谷主是不想祖父祖母太过凄清,找个话儿安她的心呢! “替我多谢谷主!” “姐姐,你该叫他爷爷!” 满盈缺笑眼盈盈的望着她,曲蓁道:“是,替我谢过咱们爷爷!” “嗯!” 满盈缺重重的点点头,在她身边没坐多久,就被棠越抓着四处去玩儿了,曲蓁坐在席间,听着他们高谈阔论,打趣闲聊,嗅着四周那扑鼻的酒香,心中无比宁静。 安静祥和,悠然度日。 这才是她最想要的生活啊! 容瑾笙,我和孩子在这儿等你,别让我等太久…… 兔子送来没多久,南疆的人就到了,曲蓁眉间的阴云散开,由满盈缺陪着去了码头等待,不多时江面出现一叶孤舟。 上面人影攒动。 待走得近了,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曲蓁蓦地怔住,男子缓步下船,走到她面前,笑着上下打量了圈,“他来信说你怀了身孕,我还觉得不敢置信,如今看来,他动作果真不慢!” 第1033章 进展,城破! “兄长,怎么来的是你?” 曲蓁欣然唤道。 “这么重要的事儿,自然得我亲自来一趟才放心。” 《蛊经》重要,她也重要,曲弈没有说明,在场的人却都听得明白,久别重逢自然十分欢喜,迎着他上了岛。 “迦楼和孩子怎么样?” “放心吧,都好,就是惦记着你,原本她想领军北上支援的,但孩子还小走不开,才不情不愿的留在了南疆,这不,特意赶我来帮你!” 曲弈想起来都觉得吃味,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这个夫君在迦楼心里的地位都还不如蓁儿,起码那女人时刻都记挂着她! 话中酸味难掩,曲蓁失笑,“连我的醋都吃?” “不敢!” 曲弈搀扶着她缓步走在桃花夹道的小路上,随意四顾,叹道:“这真是个好地方,景色秀美,幽静怡人,正适合你养胎,对了,白莲花呢?” “不知道,或许在凤将军那儿吧!” 她轻声答道。 满盈缺见他们兄妹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很是识趣的走开,将这片空间都留给两人。 曲弈闻言眉峰微挑,“居然没跟着你?” 明眼人谁看不出来那医盟少主待她“别有用心”,先前在汴京城时好歹还有个容瑾笙挡着,如今到了他的地盘上,竟如此乖顺? “跟着我做什么?他如今接手医盟,事务繁忙,除了配药把脉时,寻常是很难见到人的!” 曲蓁奇怪的打量他,轻笑道:“怎么,兄长找他有事儿?” “没!” 曲弈无趣的摸了下鼻尖。 曲蓁看破也不说破,“这次来要逗留多久?” “守到你平安生产。” 这个答案令曲蓁有些愣怔,随即蹙眉道:“迦楼那边需要人照顾……” “这就是她的意思!” 曲弈无奈,“不仅是她,还有大离那边,离墨淞特意传信给我,说大盛境内不太平,阿笙忙于前线战事必然无法周全,让我务必看顾好你!” 说着,他抬手在她发髻上揉了揉,语重心长道:“蓁儿,如今你才是那个最需要照顾的人,别胡思乱想了!” 曲蓁抿唇笑了笑。 遂不多言。 安置好曲弈的住处后,这片林子是越发热闹了,他们都是常年游走在刀光剑影中的人,突然如此悠闲度日,起先他还有些不适应,时间长了,倒过的尤为惬意。 伙着棠越和满盈缺扎了个秋千,又不知从哪儿弄来张躺椅。 吃喝玩乐,不胜欢喜。 曲蓁闲暇之余就着手翻阅《蛊经》,可惜不论是北境的毒人大军还是晏家所中的“镜魂锁”,都没有找到解蛊的法子。 翻过最后一页。 她将《蛊经》重重的合上,揉了揉眉心,“看来必须得找到蛊方才行……不知道那边情况如何了……” 数日悠然而过。 满盈缺再度回岛时,手中拿着些信纸,直奔曲蓁的小楼,届时众人正在用膳,见他来了,忙唤道:“你来的正是时候,快来尝尝,这是刚出炉白玉桃花羹……” “姐姐,北境来消息了。” 一语出,曲蓁手中的筷子“哐当”落下,她顾不得收拾,“拿来我看看!” 满盈缺赶忙将信递到她手中。 曲弈等人也凑了过来,一并审视着这信上的内容,容瑾笙循例问好之后,简要说了战事的情况以及毒人大军之事。 随信附着一张方子。 “这就是制造北境毒人大军的蛊方?他打哪儿弄来的?” 白莲花一把捞过,拿在手中来回打量着,“有了这个,说不定结合你手中的下半卷内容,就能找出破解之道来。” “走,去调药!” 曲蓁倏地站起身,作势就要走。 还不等抬脚,眼前齐刷刷多了三四道人影。 “先把饭吃完!” “吃完再说!” “听话!” “蓁儿!” 不约而同的开口,尽数都是规劝之意,与其说是规劝,不如说是命令,曲蓁嘴角的肌肉微不可见的抽了抽,别人是坐胎,她是坐牢! 偏偏这一个两个她都“得罪”不起! 认命的重新落座,强忍着着急将这顿饭吃完,曲蓁便叫上白莲花一道去研究这蛊方。 后来古青旸和老盟主也闻讯赶来。 他们虽说不通南疆的蛊术,但多年经验使得他们在药理上有着尤为深刻的认知,偶尔提出一两句正是精髓,一点就通。 第一批解药方子研究出来时,已经四月,岛上杜鹃开的嫣红一片,曲蓁着人送信去了北境,投入被抓的毒人体内进行试验! 疗效甚微! “服药之后很快会出现短暂的意识清醒,但很快就会口吐白沫,痉挛,呕黑血等症状,看来解药的方子还是有问题!” 曲蓁再度召集众人商议。 各抒己见,经过几日的调配后,新的方子再度送上前线! 一直没等到回信。 满盈缺出岛也没再回来,这让曲蓁陷入了一种焦虑不安的状态,几乎每日都要去码头守着等消息。 一日,十日,半月…… 此刻北境战事激烈。 容溟率兵渡江,经过三次猛攻之后,兵临绥化城下,晏峥命人据称已守,正准备打割据战,没想到绥化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批盛军! “将军,将军我们被围了!” 弓箭齐发,战鼓雷鸣,晏峥手底下的将士经过长期的磋磨和猛烈攻势,已经逐渐丧失斗志,即便有毒人大军在,也是兵败如山倒! 坚守五日后,绥化城破。 晏峥率军北逃! “陛下,我们赢了!” 留下部分大军清扫战场,其他人乘胜追击、风愁前来回信,满面喜色,恭敬的对着容瑾笙一拜。 他身侧的暮霖,晏晔,及容溟等人纷纷露出了笑意。 容瑾笙亲自扶着他起身,温声道:“这次能拿下绥化,你与奴军众人,功不可没!” “都是主母调教有方!” 风愁不敢居功,嬉笑道:“若非主母那段时日的魔鬼训练,我等哪里来的本事横渡千雪山?那些玩意儿以往只觉得是有趣,没想到雪地赶路当真比马快上十倍不止!” 容溟俊美的容颜露出抹疑色,“说起来我也好奇,你们到底是怎么穿过千雪山,在指定时间抵达绥化城后的?” 第1034章 火光起! “殿下不妨问问晏将军!” 风愁说之前特意看了眼自家主子,瞧不出异色后,才朝着容溟笑道。 他心里其实一直都犯嘀咕。 以前他们主子简直是闻“晏晔”色变,不知何时起,两人居然也有这般默契了,自他无意间提了句‘雪上急速穿行’,主子就上了心,重新制定了一连串的作战计划。 更为详细的却是召见晏晔将军详谈! 按主子的话说,“他必然知晓如何行事”,果然,在听完叙述之后,晏晔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便在纸上画出了主母曾训练他们时所用的那个雪板制造图。 有了板儿,能让他们在雪上如插上翅膀般,日行千里。 不过幸好他们和奴军众人有先前主母训练的底子在,加上都是轻身功夫的高手,经过几日指点练习后,才能达到要求,及时抵达指定区域,与大军前后夹击,攻破绥化! “晏将军?” 容溟看向晏晔,晏晔轻笑道:“殿下若是感兴趣的话,不妨亲自去试试,那制作出来的板儿还有些闲置的。” “好啊!” 容溟欣然答允,对容瑾笙抱拳道:“皇叔,容侄儿告退。” “去吧!” 两人并肩离开。 容瑾笙望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薄唇隐有笑意,“吩咐下去,除守城军外,黑云骑与奴军继续参战,给你们一个月收服四周失地,朝邺城进发!” 他眸光望向邺城的方向。 清清淡淡,却有种无法忽视的厉芒! 风愁知晓容瑾笙等的太久,已经有些着急了,当下应道:“属下遵命!” 他离开后,容瑾笙命人拿来笔墨纸砚,铺开花笺用玉印镇着,缓缓提笔,思索片刻后,簌簌的写着。 满满三张纸。 待字迹晾干,他唤了人来,“送去花岛!” 天机堂的人已经做了太多遍,早已十分熟悉,拿着信转身就走,容瑾笙凤眸笑意更深,须臾,收回视线,在坐到舆图前,已是满目寒意。 又过了许多日。 满盈缺回来,也拿回了北境的信。 “外面有处堂口出了点问题,我还以为很快就能处理好,没想到耽误了这么久,让姐姐担心了。” 曲蓁习惯性的揉了揉他的发,柔声道:“平安回来就好!” “早说了没问题,就你心思重,食不安寝不寐的,真是自讨苦吃。” 白莲花在旁没好气的翻白眼。 棠越闻言咧嘴一笑,“你自己不也担心她,偷偷让厨房熬了汤嘛?我可都看见了。” “闭嘴!吃你的饭!” 心事被人戳穿,白莲花有些气急败坏的抄起茶盏朝他丢去,棠越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端到嘴边抿了口,“正好我有点噎得慌,略略略!” 他扮了个鬼脸。 “怎么不噎死你!” 白莲花恨得牙痒痒,偏又打不过他,真是气的七窍生烟! 两人打闹早已是寻常事,曲蓁看了眼就没再理会,接过满盈缺递来的信展开,面上的笑意逐渐多了起来。 “有什么好事吗?” 满盈缺好奇问道。 曲蓁浅笑,“那解蛊的方子是对的,大军已经攻破了绥化城,正在朝邺城而去,他说……八月必归!” 算算日子,那之后不久后也该临盆了! “那真是太好了。” 满盈缺也笑了起来,“爷爷和外公也在来的路上,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可以陪着姐姐,这孩子定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生来就有那么多人的喜爱。” “你也是!” 曲蓁笑看着满盈缺,“小兰花,我们虽然都没有亲生爹娘照拂,但有幸遇到了这世间难得的真心和怜爱,所以都很有福气。” 她的顾家爹爹,不是亲人,远胜亲人。 满盈缺怔了下,随即扬起笑脸,“姐姐说的是。” 所以,他要好好的保护她,保护爷爷,保护外公,保护整个药谷,让这份幸运和温暖,永远的延续下去…… 外界的战事依旧在继续。 曲蓁的肚子更大了。 五月的芍药,六月的半枝莲,七月的紫薇,她卧在竹林中,闲看流云落花,岁月弹指而逝…… 数着日子! 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的走下去,直到他归来,没成想,这夜冲天的火光和厮杀声扯碎了岛上的平静,她从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姐姐,快,快起来,有敌人上岛了!” 曲蓁胡乱的披上衣裳拉开门。 白莲花,棠越,曲弈和满盈缺已经都聚拢过来,漆黑的夜幕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嘈杂的打杀声忽远忽近,伴随着惨叫和兵器相接的声音。 “岛后已经备上了一条小船,你们乘船赶紧离开!” 白莲花素白的长袍上隐有血迹,面上不见平日的冷峭懒散之色,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领着他们穿过竹林往后面走,“靠岸之后会有人接应,不要回头,走得越远越安全!” “那你们怎么办?” 曲蓁身子笨重,艰难的跟着他们的步伐,忙问道。 白莲花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难得温声软语的答道:“你就别操心这些了,保护好自己。” “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 眼看着就要到湖边,曲蓁蓦地止步,蹙眉看着他,她在岛上居住了大半年的时间,盟主和诸位长老待她恩深义重,如今岛上有难,她独自逃走如何能过得了良心那关? 话还没问完。 白莲花蓦地凝视着她,唤道:“曲蓁!” “嗯?” 曲蓁不解他的用意,正要抬眸,突然被人大力一扯,朝前扑进了一个充满药香的怀里,她身子僵直,脑子有瞬间的空白。 正要推开他,白莲花却已经松开了手,退了两步。 “走吧,别回头!”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双眼一片柔软温沉,就那样专注而认真的凝望着她,像是要深深将她刻在心底。 曲蓁心中蓦地一刺,突然明白了什么,不由得瞪大眼看他。 “小混蛋,你竟敢……” 棠越没料到他还有这么一手,反应过来挥着拳头就要去打死他,却被曲弈拦下,“这时候就别闹了!” 满盈缺看着这幕,也是神情复杂。 他心思柔软,比旁人看的更真切些,这个坏家伙是真正将姐姐放在心上的,哪怕照顾不属于他的血脉,哪怕万般不情愿,也从不想惹姐姐伤心! “赶紧走!别留下来白白送命,别忘了,那个男人还在等你!” 第1035章 逃! 白莲花转过身,大步朝前走去。 那漫天火光衬着白衣,像是要将他融化般,危机、死亡、血腥瞬间将他拉扯,好似再无回头的路。 “白莲花……” 曲蓁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鲠在喉,难受的厉害。 曲弈见状,忙劝道:“放心吧,上岛的那些人都是不入流的角色,医盟的高手能够处理,我担心的倒不是他们,而是这场混乱真正的目标到底是谁……” “兄长的意思是……” 曲蓁思绪逐渐清晰了些。 曲弈点点头,“对,我怀疑他们压根就不是冲着医盟的人来的,而是为了你,老盟主他们显然也是这个想法,才会让你先行离开。” “如果目标是你,找不见人他们自然会追来,如果不是你,你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蓁儿,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这时候怎么才是最好的!” 他耐着性子说完这番话,见曲蓁沉默,对着棠越使了个眼色,扶着她快步上了船,对船夫道:“走!” “坐稳了!” 小舟乘着夜色逐渐远去,曲蓁扶着船舷,遥看着那被火海包围的花岛,心中又怒又痛,奈何什么都做不了。 兄长说的是,纵她有一身的功夫,如今身怀六甲,战力也得削弱八成。 这时候真的就只是个拖油瓶!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荒谬感涌上心头,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幼年那时候,命不由己,无能为力! “姐姐你看!” 满盈缺突然叫道。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群火把朝着岸边逼近,那些人也发现了他们,正大喊着四下找船来追! “果然是冲你来的!” 曲弈双目寒沉。 要不是有目的性的找寻,岛上丢了几个外客,怎么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的追来? 曲蓁闻言也是心底一沉,脑中思绪瞬间百转。 冲她来的! 会是谁的人呢? 景帝?还是……南疆? “管不了那么多了,上岸之后就赶紧走,蓁儿怀着身姿不能骑马,得找个马车来,大隐隐于市,我们去最近的城池,联络蛛楼和天机堂的人马接应,只要碰了头就安全了。” 船送他们到了一处密林中,上了岸,走了不远就见一辆马车。 车夫正在等着。 “居然真的有人接应?” 曲蓁有些诧异。 花岛遇袭事出突然,白莲花哪里来的时间准备? “夫人快上马车!” 车夫见状迎了上来,放下脚蹬扶着曲蓁上去,解释道:“这是我们医盟应急的手段,倘若岛上亮起信号,那就说明出了变故,但凡有人逃出,都会有接应在。” “原是这样!” 曲蓁应了声,迅速钻进了马车。 “夫人,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最近的城池。” 曲弈抢先说了句,车夫来不及思索,直接策马扬鞭,快速离开原地,刚走不久,就有几个黑衣人起落间来到了此处,借着火折子看了下地上的车轮印,起身道:“快去通知主上,他们往殷城的方向逃了。” “是!” 身后一直没人追来。 寂静的山道上只有马蹄声回旋,不知为何,曲蓁却觉得心底的不安始终在扩大,“大概还有多久能到?” “照目前的速度,一个多时辰吧!” 车夫的话在狂风呼啸声中显得有些不真切。 “蓁儿,你怎么了?” 曲弈忙扶着她,看她面色发白,不由急道:“再等等,很快就能到了。” “快,再快些!” 曲蓁反抓着他的手,痛的面容紧皱,“我没事。” 许是心绪激荡之下腹中孩子受到了影响,始终在乱动,她很少感觉到这种身心都承受巨大煎熬的时候,有些乏力。 “别怕!” 棠越轻轻靠过来,紧盯着她,“我会保护你!” “还有我!” 满盈缺也连忙出声。 曲蓁看着他们认真的神色,再看了眼曲弈,心下微暖,是啊,不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在。 哪怕容瑾笙没在,也将他们送来她身边。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在保护她! “姐姐不怕!” “嗯!” 棠越笑着点点头,伸手想要摸她的肚子,迟疑了下放上去,轻轻哄道:“你乖点,别折腾你娘。” 略显稚嫩的语气却有种老气横秋的味道。 曲蓁不由得被他逗笑,曲弈也打趣道:“看来咱们棠越以后会是个好爹爹,这么早就知道哄孩子了。” “说什么爹爹,不要脸。” 棠越脸色绯红,没好气的啐了口,“我才不要像你一样,找了个母老虎,怕老婆,真丢脸。” “你说谁母老虎呢?” 曲弈揪住他的后颈,微微拔高了语气,“小心我回去告状。” “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孩子告状,不要脸。” 棠越三两下扭开,往后缩了缩,龇牙咧嘴道:“我警告你啊,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再敢弄我,小心我揍你!” “好啊,野了一段日子,本事没涨,脾气倒是涨了不少!”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曲蓁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心中仅存的焦虑反倒是被冲散了不少,曲弈见她面色稍霁,也不再和棠越打口水仗,拍了拍肩膀道:“别担心了,靠着我休息会吧。” “不行!” “不行!” 棠越和满盈缺异口同声的拒绝。 曲弈诧异道:“为什么不行?” “男女授受不亲!” 棠越气势汹汹的吼道。 “我是她兄长!” 曲弈无奈,没必要严防死守到这种程度吧? “再说了,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要说清楚,你是她表兄!表兄妹可以成亲的!” 这种时候棠越脑瓜子显得尤为好用,曲弈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满盈缺点头道:“那就让姐姐靠着我。” “也不行!” 棠越又摇头,“你已经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黏着她,以后还要娶媳妇呢!” “啊?” 满盈缺也哑口无言。 说来说去,最终棠越扯过曲蓁,将肩膀往她跟前凑了下,“靠着我,风愁说了,外面所有男人都是色狼,每一个靠得住,谁都不能信!” 曲弈和满盈缺对视了眼,万分无语。 所以他这个既没有关系,又没有血缘的“男人”就靠得住? 啧,真不要脸! 第1036章 你不是累赘! 寒风自山涧而过,拂过车顶,马车似是被吹得东倒西歪,依稀能听到碎石滚落,砸下深渊的响动。 不知是不是错觉,好似传来“噗通”一声,车轱辘正巧撞在什么东西上,整个车厢都剧烈的抖动了下,曲弈和棠越反应最快,一左一右护住了曲蓁。 满盈缺也在胳膊剧烈的震动中一把抓住窗柩,对外喊道:“车夫,怎么回事?” 无人应答。 车子还在疾驰中,却逐渐平静下来,曲弈面色微沉,再度开口,“车夫?” 依旧没人答话,有的只是那呼啸的风声。 几人面色骤变。 曲弈一把推开车门,却见车辕上的位置上空荡荡的,车夫早已不见了身影,想来方才的震动正是他……被杀坠地导致的…… 崎岖的山路上,骏马拉车疾驰,四周除了笼罩在夜色中的山峦和密林外,空无一物。 “我们怕是到不了城里了……” 能派人在这里截杀,必是仔细研究过他们的动向,前有埋伏,后有追兵,这是打定主意要将他们给留下了! 曲弈接过车夫的位置,扭头对里面的人说了句,他没有勒马停下,一旦在这种地方被堵截,他们就绝无脱身的机会,只能冲出这段山路后再伺机而动。 曲蓁维持着身形紧贴车壁坐着,脑海中瞬间掠过无数的念头。 “下了山路我们分开走!” 一语出,瞬间得到了三道反对的声音。 “不行!” “我不同意!” “姐姐!” 激烈的态度也影响不了曲蓁的决定,她蹙眉说道:“攒在一起我们谁都走不了,唯有分开才有生路,兄长带着小兰花骑马离开。我和棠越伺机下车,借着密林掩护,看看能不能避开这一劫!” 棠越难得没有反对,只是更紧的抓住了曲蓁的袖子。 满盈缺面色难看,“姐姐,我想留……” 话未说完,曲蓁断然看向他,目光平静且冷淡,“小兰花,你不会武功,留下只能是拖累!” 最后两字说的太重,成功让满盈缺攥紧了拳头,却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来。 是,哪怕他竭力学习接手蛛楼的事宜,哪怕他学骑马,学调度,学统筹,一切都能游刃有余,依旧都掩盖不了他手无缚鸡之力的短板。 这种情况,他只会是累赘!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瞬间席卷了四肢,发软,乏力,痛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满盈缺抱着头,心疼的像是被要被撕扯开来,“为什么,为什么我明明很努力了,到最后却还是要你来保护我,姐姐,我活着,我活着是不是只会是……” “不是!” 曲蓁斩钉截铁的答道。 痛苦中满盈缺觉得有只手轻轻落在他的头顶,揉了揉,用一种极为温柔且坚定语气说道:“小兰花,在潜关是你护着我,我才能拖延到顾义他们赶来,才能保住孩子,今夜,你也是在护着我,竭尽所能,我知道的!” “你是我弟弟啊,怎么会是累赘?” 曲蓁取下他抱着脑袋的手,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你们骑马离开会吸引部分的视线,也是在为我争取逃亡的时间,我们都得活着,活着回家才是!” “姐姐……” 满盈缺讷讷的看着她,她眼神温柔平和,一如往昔,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他心底那些蠢蠢欲动的自卑和恶念在这无声的安抚中突然又平静下来。 沉默良久,他伸手解开她的披风,转而穿在自己身上,将帽子戴好,定定的看她。 “这样就好了。” 装成是她,那些人就都会追来,这样她和棠越就有更多活下去的机会。 曲蓁默默的看着这幕,没有拒绝,她知道这孩子心里敏感,总想要为她做些什么,倘若这样能让他安心,那便如此吧…… 虽然她心里知晓,这样的法子拖延不了多少时间! 少了两个人,尤其“她”身边跟着的还不是棠越,根本骗不过那些人…… “蓁儿……” 曲弈开口声音便被风声削弱大半儿,“你什么都不要做,就藏着等我回来,我一定会设法入城,领人来救你!”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觉得自己无能! 上次是在南疆被追杀,迦楼身负重伤,不得不动用秘法,险些丧命时,那时他就恨自己懒散贪玩,没有好好习武,谁知这次的杀戮来的这般快,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他们心里都明白。 只有一匹马,这意味着四个人里最多能离开两人,剩下的两人就会陷入极度的危险中,如果曲蓁自私点,由她策马离开,那必然能更多逃生的机会,可留下的人面对杀手必死无疑! 她留下,才能真正牵制那些人,从而减少追杀它们的人手,让他们逃出生天! 她始终都是这样。 看似冷面无情,心肠却远比大多数人都要柔软温暖。 这番感慨曲蓁自是不知,她只知道相比起来,她和棠越的武功最高,反应也最为敏捷,一并留下未必是绝路,这是经过对己方人手和能力进行推断后,选择出来的最优方案! 对于曲弈的话,她点头应道:“好,我等你们!” 马车一路疾驰转下了山路,在转角处,确定四下无人追踪时,曲弈控制着减缓了车速,棠越拉着曲蓁,瞅准时机从窗户一跃而出,悄然消失在山林中。 而曲弈继续赶车,提醒道:“坐稳了,我们要加速了!” 闻言,满盈缺抓紧窗柩,身子紧紧的贴着车壁,以免速度太高被甩出去! 马儿疯了般往外冲,过了不到三里地,隐隐就能听到四周聚拢而来的马蹄声,曲弈咬牙赶车在林间穿梭,直到那些人逼到近前,他才朝着车内伸手,“快来!” 两人飞身而起,同时落在马背上。 曲弈拔出腰间的软剑砍断套车的绳索,马儿恢复自由,速度霎时提高到了极致,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眨眼就失去踪迹,后来的杀手找来时,只看到了空荡荡的车厢。 “他们只有一匹马,她定然被带走了,追!” “遵命!” 黑衣人忙追了出去,又出了几里地,他们终于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那不是容瑾笙身边的小孩,他跟曲蓁向来形影不离,怎么会不见?糟了!” “调虎离山!” “快,地部的人继续追,其他人跟我走!” 第1037章 曲姑娘,久仰大名 第1037章曲姑娘,久仰大名! 追杀的兵马当即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追着曲弈而去,另一部分,折返到了林中的车厢附近。 “他们刚骑马走开我们就赶到了,没人能在眼皮子底下离开,所以他们压根就不是在这儿消失的,或许还要更早些,发信号,召集附近所有刺奴,给我封山!” “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找出来!” 一声令下,惊起无数夜鸦。 幽静的山林如沸腾般彻底失去了平静,追杀的人从刚出山路开始,逐片搜索,以一种极为迅速的方式朝着曲蓁两人藏身的地方推进。 南疆寻人,自有秘法。 除非遇到像迦楼那样的同道高手,否则的话还没有多少人能在这样密集的寻找中隐匿住踪迹,即便这样,曲蓁还是躲藏了两日,最终被围困在了一处山坳中。 “要找到你还真是不容易呢!” 黑衣人闻声分散开来,让出一条路,一个身穿黑炮,浑身都隐在黑暗中的男声逐渐靠近,最终在为首的位置站定,这声音雄浑且沧桑,听着便有些年纪。 他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满是阴沉和残忍的眼眸,如毒蛇般锁定了曲蓁。 “曲姑娘,久仰大名!” 自打这个人出现,棠越便万分紧张的将曲蓁护在身后,警惕的盯着他,曲蓁沉默须臾,淡声道:“大祭司客气,我不过是个汲汲无名的小人物,不比大祭司坐拥南疆,翻云覆雨。” “是吗?” 男人喉咙深处发出声诡异的笑,“偏本座这翻云覆雨的大祭司数年经营都毁在了你手里,你说,本座好容易抓到你,要怎么对付你,才能解本座心头之恨!” 王城被夺,基业倾塌。 过街老鼠,丧家之犬! 他堂堂南疆大祭司沦落到这种地步都拜她所赐,事到如今,他倒是不得不佩服这女人,死到临头居然还能如此淡然! 曲蓁闻言不禁扯了下嘴角,“杀了我?大祭司敢吗?” “且不说大盛,便是南疆与大离你就难以交代,好歹如今还有方寸之地以供喘息,养精蓄锐,准备东山再起,可若我死在了你手里,你猜你会有什么下场?” “你威胁本座?” 男人微眯了下眼。 那神色,那相貌,那语气,不得不说和阴司琰宛不愧是亲父子,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过相比起来曲蓁还是更乐意看到阴司琰,起码他没有眼前这人一般野兽心性。 “是不是威胁大祭司心里不是很清楚吗?” 她面不改色的道。 审视的目光如利刃般落在身上,刮过她每一寸肌肤,最终落在那高耸的腹部,男人嘴角的嗜血笑意不住扩大,“你说的对,本座不敢杀你,可也只是不敢杀你!” 这样金贵的筹码握在手里可比死人有用多了。 要报复一个人,远有比死更残酷的手段! 曲蓁察觉到那目光,只觉得瞬间脊背汗毛直立,一股难言的危机感自心底漫开,使得她下意识攥紧了拳,“如果我腹中孩儿出什么事,那大祭司恐怕没法拿着一个活人去讨价还价了。” “你敢自伤一分,本座就砍他十刀,你没了性命,他必然被断手断脚,挖眼掏心,做成人彘送到容瑾笙面前!曲蓁,你也大可试试,看看到底是谁更痛不欲生!” 男人的话说完,曲蓁彻底沉了脸。 这个南疆大祭司果然是个疯子,她笃定他不敢伤她姓名,可如今有这个孩子和棠越在,就成了她最大的软肋。 要折磨一个人有千万种办法,大祭司更是深谙此道。 看来今晚,她在劫难逃了! “刺奴,给本座拿下她!” 大祭司嘴角勾起抹冰冷的弧度,略略后退了些,周身黑衣人闻声而动,朝着两人围了上来。 杀机四伏,四面皆敌。 而他们只有两人,一个孕妇,一个少年! 面对数倍之敌,曲蓁缓缓拔出靴中的短匕,手中银芒暗闪,准备殊死一搏。 棠越挡在她身前,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单手成拳,攥的骨头咯吱作响,眼中隐有血芒闪动,“你们,谁敢伤她,谁死!” 体内杀气涌动,竟然逐渐在体外形成了一股飓风,卷着残枝落叶,碎石飞沙乱舞。 如此滔天杀意冰冷的笼罩在每个人身上,南疆大祭司眼底掠过抹诧色,旋即更冷! “拿下!” 双方缠斗在一起,棠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双拳之下绽开朵朵血雾,偶尔有人突破防线朝曲蓁冲来,她就凭借着诡异的步数悄无声息的靠近,瞬间毙命! 分明是困兽之斗,棠越却靠着一己之力硬是拖了大半个时辰,敌人杀之不尽,脚下堆尸如山。 饶是大部分刺奴都被棠越抵挡,曲蓁也逐渐开始体力不支,长裙被弯刀划破,鲜血汩汩而流。 棠越身上的伤势也多了起来,被这画面刺激,越发杀红了眼! “敢伤她,你们都得!给我死!” 双手拧断一人的脖子,生生扯了下来。 血雨喷洒,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曲蓁离他最近,心痛的唤道:“棠越,棠越……” 他仿若未闻,杀入敌人之中,浑身浴血,宛如杀神,逐渐失去了理智,唯一记得的就是把她护在身后,牢牢的护着…… “棠越,照顾好她!” 男子温润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像是提醒般,始终拉紧了棠越最后一丝理智。 “这才是最好的傀儡……” 冷眼旁观的大祭司嘴角笑意不住的扩大,“把他抓起来,小心点,别伤了他!” “属下遵命!” 更多的刺奴冲入战场,就像是一块巨石落下,使得苦苦支撑的两人瞬间垮塌。 曲蓁听到大祭司这番话心道不好,急忙朝着棠越的方向靠去。 然而人太多了,杀也杀不干净。 腹部隐隐作痛,几乎能清晰的感觉到孩子拉扯着浑身的神经像是要将她搅碎。 “乖孩子,再坚持一会!” 曲蓁咬牙忽略那份疼痛,全身都已经失了力气,瞪眼看着棠越的状况,四周逼近的刺奴越来越多。 她快撑不住了…… 容瑾笙…… 一个踉跄间,突然疾风闪过,腰间多了一双手,卷着她瞬间双脚离地,如风般掠过树梢山坳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第1038章 心意相通 此刻绥化府主城中,容瑾笙正在与诸将领商议北伐的事宜。 “适时暮霖会与顾义以东西之向朝着邺城合围,与我军呈夹击之势,将容越等一众逆贼……” 话刚过半,他话音顿止。 原本游移在悬挂着的北境舆图之上的手蓦地僵住,下一秒,脊背弯下,竟毫无征兆的捂住了心口,如画的面上有些茫然和痛色。 “陛下!” 众人见状纷纷出言。 容溟离他最近,一把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子,“皇叔,你怎么了?” “先坐下歇会,来人,快去请大夫!” 立即有人对外吩咐了句。 片刻的混乱过后,容瑾笙靠坐在太师椅上,心口的拧痛并未止歇,反而愈演愈烈,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遍布全身,手脚怵寒! 他不住的揪紧心口的衣裳。 耳旁已经听不清楚其他人的关切和惊呼,仿佛周身的感官被无限制放大,整个人被隔绝其中,难以挣脱! 怎么回事! 到底是怎么了? “朕,朕……” 急促的呼吸带着没顶的窒息感,使得他一度失语,就像是身体某处要被掏空般,生扯着灵魂一并颤抖战粟! “哐当”一声。 桌案边的茶盏被打碎,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新皇有过如此大的情绪变幻。 似苍穹裂变,溃然崩塌! “大夫,大夫来了……” 这一声惊醒了盯着那碎茶盏愣神的容瑾笙,他蓦地站起身来,拂开大夫靠近的手,对外唤道:“风愁,风愁!” “属下在!” 廊下传来回应,人影瞬间出现在眼前! “那边这个月的信呢?可有收到?“ 容瑾笙凤眸寒沉的紧盯着他,一字一句锐利的好似刀锋! 他想起来了,上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她在南疆的时候,难道是…… 出事了? 见他这般失控,风愁心头发紧,忙道:“月初的信件陛下已经看过,此刻不及月中,按照以往的惯例,约莫十七八才能收到信。” 这番异动让所有人都不禁紧张起来。 谁都知道陛下与娘娘每月都有书信往来,从无间断,这时候提及此事,莫非是娘娘那边出事了? 晏晔等几个知晓曲蓁怀孕和藏身之地的大臣面面相觑,隐有不安。 但晏晔好歹还算稳得住! “陛下,约定的时日未到,且宽心才好。” 他们远在北境,这时候就算派人南下花岛查探情况也来不及,还不如静等着那边的消息。 岛屿偏僻,医盟又藏匿了不少高手。 还有棠越和曲弈,白莲花他们在身边,不论怎么算都不该有意外发生才是! 其他人也逐渐定心,附和道:“或许是陛下多虑了,连日劳累神思倦怠,万望保重龙体才是。” “请陛下保重龙体!” 群臣齐奏。 容瑾笙这时候也平静下来,强忍着那钻心之痛摆摆手,“朕乏了,诸位爱卿退下吧!” “遵命,臣等告退!” 众人鱼贯而出,晏晔最后一个离开,深深看了眼扶额而坐,魂不守舍的容瑾笙,轻叹了口气,出了书房。 其他人已然走远。 容溟还等在不远处,遥遥对他颔首,晏晔走去,两人并肩而行。 “那边不会真出事了吧?” 容溟心里没底。 “不知。” 晏晔摇摇头,这种毫无依据的反应谁又能说的清楚,大战在即,陛下分身乏术,这时候要出了事,恐怕陛下就真的撑不住了。 “按理来说不应该,那处岛屿深居湖海之中,地形复杂,非熟人引导难以寻见,且岛上高手众多,皆精通医毒之道,重重防护极难击破。” “百密总有一疏,怕就怕这担心是真的!” “怎么说?” 晏峥看向容溟,略有些诧异。 他幼年离京时,这位二皇子还是孩童,久居深宫未有交集,后来回京他又幽居在府,世人谈及忌讳莫深。 只知道他是位执念太深的痴情人。 到了北境两人才算真的熟识起来,也才真的看到了这位遭世人非议诽谤的二殿下是何等高才孤勇之辈。 相见恨晚! 容溟闻言苦笑了声,“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相爱之人的心灵感应吧,皇叔那样的状况我也曾经历过……” 就那一次,痛失所爱。 他失去了玥儿,也失去了父亲…… 从最受宠的皇子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满心凄惶,独自沉沦! 晏晔知道他又想起了逝去的妻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不曾有过那样的撕心裂肺,但想想,情感大多都是相通的。 什么都没说,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一直到容溟的住处,沉默许久的两人不约而同的止步,看着远处那等在门外的女子,她穿着身鹅黄的袄子,披着大氅,不住在原地搓手哈气,脸颊冻得泛红,也不知等了多久。 “斯人已逝,珍惜眼前人才最为要紧。” 晏晔若有所思的说道。 所有人都是敬佩她的,以一介女流之身,随着容溟出征北境,披甲上阵,拔刀杀敌,耍的一手好枪法,北境苦寒,风雪交加,她也从不喊苦喊累,只是这样静静的陪着容溟。 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容溟也看到了那人,眸光软了瞬,听他这般说,沉默须臾道:“终究是我耽误了她……” “既然知道耽误,就该及时弥补,莫要留下憾恨才是!” “晏兄,我与她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 容溟神色淡淡,欲言又止,“大婚之时我们便以言明,纵然做不得心意相通的恩爱夫妻,也定会相敬如宾,我允她庇护,她允我安宁,彼此,绝不多求……” “你并非糊涂人,又做什么自欺欺人的事?她不是无所求,而是不敢求,真要是对你不在意,只须在汴京城做她的富贵闲人就好,何须跑来北境遭这番罪?你啊,既辜负了自己,也白白辜负了旁人……” 晏晔摇头走开,留下容溟一人站在原地。 那女子似乎发现了他,从台阶跳下,抱着个大氅快步走来,笑眼盈盈道,“殿下回来怎么也不进去,白站在这里吹风,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说着她将大氅作势就要披在容溟身上。 容溟却制止了他,眸光幽邃的看了她半响,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轻叹道:“走吧,回去了!” 女子眼中喜色黯淡了些,沉默着点点头。 望着他缓步而去的背影,无声的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真的是她所求太多了吗? 第1039章 怎么会是你! 北境的风吹不到南边,自然也不知晓今夜是如何的跌宕惨烈。 曲蓁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掳走,棠越脸色大变,转身就要去追,结果被那些死士拼命缠住,而大祭司等人瞬息之间就做出了反应,朝着那方向追去! 耳畔寒风呼啸,震耳欲聋。 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纤长而有力,牢牢的锁着她,脚底下景色飞掠而过,两人踏空而行,几乎缩地成寸! “别乱动,真要是被他们追上,你是盼着那小屁孩能救得了你,还是远在北境的容瑾笙能救得了你?” 男子喉结滚动,声音低沉而魅惑,有种别样的熟悉。 识时务者为俊杰,曲蓁没再乱动,任由他带着往前逃,她已经没有力气了,真要是摔下去,不等大祭司动手,就得和孩子一起去见阎王! 只是她想过许多种可能,唯独此刻的场景远在意料之外。 “怎么会是你!” 谁都有动机救她,或是真心或是假意,唯独眼前这个人不可能! “很失望?” 男子冷嗤了声,“不好意思,就是本座,你就算不愿意也得受着这恩情,日后给我连本带息的还回来!” 曲蓁没有答话,她此刻心里很乱。 兄长和小兰花生死不明,棠越陷入围攻,自己又是如今的状态,什么都帮不上忙,还要敌人来救? 真是荒谬到令人揪心! “行了,你别担心其他人了,他最想要的人是你,你走了,最强的那批人都会追来,那小屁孩才有可能杀出重围,有这心思还是多想想我们怎么甩开后面的尾巴吧!” 阴司琰揽着她急速的在林海上穿行,身后追兵以大祭司为首都跟了过来。 曲蓁想起先前的状况,疑道:“为什么大祭司始终没有出手?” 如果他出手,不管是棠越还是她,早就沦为阶下囚了,何至于发生这等变故? 阴司琰冷笑,“你以为他不想动手?半年前逃出南疆时中了暗算,那身伤恐怕还没好呢!” “你也别多想,就算他不出手,天部的那些刺奴加起来也足以把全盛情况下的你我捏成肉泥!” 更别说…… 他狭长而妩媚的眸子从她高耸的腹部掠过,暗了瞬,随即迸发出无边的寒意。 该死的! “抱紧我,我们得赶紧离开此地,只好过了这座山,不管你我,还是后面的那些人都会平安!” 如果没了天部的刺奴围剿还丢了性命,说明那些人也不配跟在她身边,要一个孕妇费神筹谋,保全他们几个大男人,说出去都觉得丢人! “知道了。” 曲蓁暗恨自己怀孕之后身上没再带任何药物,生怕影响腹中的孩子,以至于如此被动,不管阴司琰是抱有什么目的救她,眼下要逃出生天,就必须配合! 她暗自调动内息,缓缓朝他体内涌去。 “你做什么?” 阴司琰眉头一皱,有些不悦。 “本座用不着一个孕妇保护,你好好待着别添乱就好。” 说罢,他用内力架起一层无形的护罩笼在她周身,将那切肤的刺痛彻底隔绝,随即全力以赴,速度又快了许多。 一路躲避逃窜,设伏坑杀。 险而又险的终于避开了大祭司等人的耳目,趁着夜色又潜伏回那片山林附近一个偏僻的村落中。 “以他的性子,必然以为我们会往城中或去汴京,朝着那些方向追,我们回到这附近躲藏好,只要拖延些时日,待暗中的眼线尽数撤掉后,才能再与外界联系。” 寻了个破庙落脚,曲蓁坐在杂草上才得喘息。 阴司琰说完就要出去,“我去找些吃的和水来,你别乱走!” “多谢!” 正要跨出门槛的时候,忽听身后传来这声。 阴司琰脚步滞了下,状若未闻的走了出去,曲蓁长吁口气靠着柱子出神,满心疲倦,连抬根手指的力气都没了。 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如何了! 但愿,所有人都平安吧! 夜色褪去,天将破晓。 温暖的日光抹去了一切龃龉肮脏,等大祭司追丢了曲蓁两人后,折返到原地,只见遍地尸身,却都是南疆死士,棠越早已经消失无踪! “主上,他身受重伤,肯定跑不远!我们搜山吧!” 竹篮打水一场空,几乎没人敢去看自家主子阴沉的能滴出墨来的面色,纷纷弓着身子。 大祭司望着满地狼藉,语气阴森的饶是沐浴在日光下,也让他们浑身战粟。 “搜山?拿什么搜?” “人没拿住,刺奴死伤惨重不说,这茫茫山林,一个人要躲起来不花费时间怎么找得到?医盟的人会给你这时间?蠢货!” “那,那该怎么办?” “医盟已经暴露,曲蓁定然是不会再回去了,为了保证她和孩子的安全,或许会朝着汴京和大城的方向赶去,我们换个方向追!” 大祭司声音酷寒,“另外召集其余刺奴观察医盟的动静,一旦发现有人与他们联系,立即知会本座!” 这一手是为了防止他们回头。 灯下黑永远是最难察觉的! “属下遵命!” 刺奴连忙散去。 大祭司站在原地思索了瞬,正准备动身,身旁的那天部首领就低声道:“主上,您有没有觉得昨夜救走曲蓁的那男子,身形和步法有点像……” 一记冷眼瞥来,话音顿止。 “属下失言,请主上恕罪!” 大祭司面色越发难看,良久,寒声道:“若真是那个逆子,假死逃遁,等本座找到他,必然亲手了结这个白眼狼!” 无人再敢吱声。 一阵风后,尸堆中再无人影。 过了大半日,最先找来的是蛛楼的人马,马蹄声疾驰而来,满身是血的曲弈和满盈缺当先跳下马,望着这满地的尸身先是愣了瞬,随即很快搜查起来。 “没有姐姐和棠越!” 满盈缺惨白的面上总算有了些血色,忙扭头吩咐道:“快,都散开去找,一定要把人找到!” “是!” 蛛楼的高手纷纷蹿入林中。 曲弈轻拍着满盈缺的肩膀道:“蓁儿聪慧,棠越身手又好,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只要没落在南疆手里,总有办法找到!” “嗯!” 满盈缺双手攥成拳,双目满是血丝,择了个方向也跑去寻找…… 不多时,又来了一队人马! 第1040章 她被谁带走了? 惨烈的画面给每个人的视觉都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那边有动静!” “快走!” 医盟的众人也冲入林中,不久后白莲花找到满盈缺时,才发现他浑身是血,双目迷离,身旁没有棠越,也没有曲蓁。 “人呢?” “找不到了……” 满盈缺任由他揪着衣领拉近自己,满心期盼在一次次失望,只剩下的了冰凉和绝望。 他们都快把林子翻过来了,什么都没有! “怎么会不见,我不是让你们照顾好她的吗?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 听到这话的时候白莲花感觉自己脑海中那根叫做理智的神经轰然断开,除了愤怒和恐慌再没有其他的念头。 他拼命摇着满盈缺,像是这样就能发泄自己无边的怒火。 曲弈见状忙按住他的手,“你冷静些!” “人找不到了你叫我怎么冷静!” 白莲花一把推开满盈缺,也不管他是否踉跄,转而看向曲弈,“还有你,你不是她兄长吗?怎么会任由她离开身边?离开……” “对,你们为什么会分开!” 他揪住这把柄就像是找到了情绪的缺口,双眼冒火的等着一个解释。 曲弈被戳中了心底最难堪的丑陋,一时语塞。 连他自己都觉得无能,危急关头,居然还要靠他们拖延才能保命,即使他护着不会武功的满盈缺在重重包围之下,也是九死一生才逃进了城,搬来救兵! “少主,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用了,还是赶紧找人的好!” 旁人实在有人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提醒了句。 这一声同时惊醒了三个人。 满盈缺默不作声的爬起来,也没管自己被碎石子刮得血肉模糊的掌心,踉跄着去找人。 “走吧!” 曲弈对白莲花说了句。 白莲花阴沉着脸没说话,却也没再为难,掉头也参与到搜山的行列中,数百人在林中找了几圈,最终赶着天黑前在一处杂草堆满的小山洞里找到了重伤垂危的棠越。 白莲花检查之后语气中有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释然。 “幸好来得及,人还没断气!” 没死就能救! 再重的伤势都有痊愈的时候。 医盟的人上前将他抱起,送回了花岛,其他人面面相觑,久久无言。 “还是没有姐姐的踪迹。” 一行四个人,他们都没事。 唯独没了曲蓁! “找,你们带人继续找,我去看看棠越,最后是他和那女人在一起,或许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好!” 双方再度分开。 蛛楼等人加上医盟留下的人手继续在附近搜寻,白莲花赶回花岛开始救治棠越,他伤势过重几乎损及心肺,幸好老盟主不计代价拿出了珍藏多年的保命丹丸给他服下,又召集众长老一宿都没合眼,才堪堪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气息平稳,稍后就能苏醒了,莲花,你也去歇会吧,收拾残局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就好了。” 老盟主白色的衣裳黑一块红一块,头发乱糟糟的,发须被大火烧掉了半截,边缘微卷的挂在半空,瞧着还有些滑稽。 白莲花摇摇头,“不行,我要亲自等他醒来!” 那女人下落不明,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睡得着? “对了爷爷,记得让长老去彻查一番,登岛的人都是三教九流出身,还有些医盟的宿敌在其中,可此地偏僻,一般人找不过来,我怀疑岛上有奸细。” “知道了。” “岛上药材损毁了六七成,剩下的也别心疼了,不少人都受了伤,先把人治好,其他的慢慢再筹建就是。” “好!” “凤廷呢?” “古长老照看着呢,放心吧,情况很稳定,也没有发狂。” “那就好!” 祖孙两人与孙极快的说完这番话,白莲花就沉默了,静静的凝视着棠越,老盟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被烟呛得有些沙哑的嗓子居然有几分笑意,“经此一事,你才算是真的长大了。” 懂得关心其他人,懂得作为盟主的责任。 换作以往,这孩子是绝对不会放在心上的,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他也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 “爷爷想多了。” 白莲花随口应了句,“一把年纪的人了,别学着年轻人跟着熬身子去歇着吧。” “我陪着你!” 白莲花也没反对。 “看你这样子,那丫头没找到?” 老盟主问道。 白莲花面色更为难看,老盟主了然,视线落在了棠越身上,语重心长的开口,“莲花,情字伤人,你……” “爷爷不必担心。” 白莲花略有嘲讽的扯了下嘴角,“我什么都不会做,容瑾笙既然将她交给我照料,那我就要负起责任,待那人归来,她回汴京城做她的一国之母,我在江湖做我的乡野大夫,不会再有其他交集。” “你……” 这答案是老盟主想要的,真的听到时,又觉得难掩心酸。 这孩子好不容易有除了医术意外喜欢和在意的人,却落得这般结果,他身为长辈,如何不心疼? 可那女子爱不得! 终究只能错过! 他怕莲花不懂事闯下大祸,又怕他太过懂事委屈了自己,时至今日,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希望听到什么答案了…… 屋内一时死寂! 白莲花再没有说话,也不管老盟主面色变幻,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只想棠越能赶紧醒来,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想赶紧把那个孕妇找回来,看着她平安…… “咳咳!” 床上传来细微的响动,两人瞬间俯身去查探。 “棠越,棠越你怎么样?棠越!” 一声声呼唤下,棠越的眼睛缓缓睁开,待看清楚眼前的人和地方之后,猛地起身,惊声大喊:“快,快去救她,再晚就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你先告诉我,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莲花忙按住他肩膀,强迫他冷静下来。 棠越在两人的注视中,磕磕绊绊的将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末了,白莲花和老盟主对视了眼,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她在最后关头被人带走了?” 第1041章 落脚! “对,但我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 棠越重重点头,拍开按着他的那只手,“说这么多做什么,快去救人啊!” 他说着又要挣扎下床。 白莲花再度按住他,没好气道:“就你这样子连这房门都出不去,你能救谁?给我安静在这儿呆着别添乱!” “不行,公子说了……” “我不管他说什么,现在你在我的地盘上,就得听我的。” 白莲花不知从哪儿拿出根针来,以迅雷之势捻入棠越的睡穴上,棠越整个人一软,直接砸倒在床榻上,一双眼喷火似的瞪着他! “坏东西!” “随你怎么说,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先给我好好睡几日养养伤,那女人的事儿我再想办法!” 话音落,棠越还想说什么,却抵挡不住那浓浓的困倦,阖上眼直接睡死过去。 老盟主问道:“莲花,你怎么想?” “不管带走她的是谁,都说明暂时不是敌人,还须得赶在南疆大祭司之前找到她才是!” 白莲花心中高悬的那块石头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落地,人是在医盟的手里丢了的,眼看着传信的日子就要到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北境那边! 想到这儿,他再也待不住了! “爷爷,你帮我看好棠越和凤廷,我带着其他人出岛去找,带着一个孕妇定然走不远,说不定还在这附近隐藏!” 话刚说完,白莲花风风火火的转身离开。 老盟主收回视线,望着床榻上棠越睡梦中都不甚安稳的神色,忍不住长叹口气,“医盟这次算是彻底搅和进来了!哎!” 天下乱局,已到决战前夕。 但愿都能平安吧! 念落,他俯身替棠越盖好被子,转而唤人来照看着,自己前去帮着收拾花岛的残局。 一连几日过,蛛楼和医盟高手尽出。 没有找到曲蓁的下落。 倒是无意间撞见了南疆的人,围杀俘虏不少,可惜那些死士牙关太紧,不等询问消息就会咬破毒馕自尽。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谁都没找到人! “瞧他们的动向,像是在往官道和汴京方向找!” 满盈缺指着地图分析道:“姐姐即将临盆,身子笨重,极为惹眼,如果出现过就一定有印象,但是我让蛛楼盘查了附近城池各个车行及零散车户,都说没见过她,这样一来,就肯定无法远行。” “也没有入城!” 白莲花补充道。 “那个人救了她之后,想来为了避免行迹暴露走的都是偏僻道路,考虑曲蓁的身子情况,更大的可能是就近找个地方落脚。” “所以,我们要改变方向。”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吩咐手底下的探子沿着附近的路线,往偏僻的乡村之地寻找。 不得不说,这个方向正在朝着曲蓁的所在地不断靠近。 那日在破庙短暂休息后,阴司琰带着她在半山腰处找到两间废弃的茅屋,蛛网密密麻麻的挂着,桌椅上满是灰尘,杂草长得几乎有小腿那般高! “这附近有人烟,此地又相对偏僻,难以发现,比较适合藏身,就先在这儿呆几日?” 阴司琰看向曲蓁。 曲蓁点头,出门在外能有落脚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又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简单收拾下吧!” 她挽起袖子准备动手。 阴司琰凉凉道:“行了,别逞能,等会真累出什么毛病还得本座冒险去找大夫,你找个地方歇着,本座自己来。” “你?” 不知何时起,两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起曾经的争锋相对,以命相搏,难得有了平和安宁的相处。 曲蓁打量着他,总觉得他和记忆中那骄矜傲慢的少祭司不太一样。 话中的狐疑阴司琰听得出来,他没回应,只是挽起袖子开始除草,动作之娴熟的确让她略有吃惊。 白皙的有些病态的胳膊上遍布着伤痕。 新的旧的交织在一起,在阳光和汗渍的衬托下显得尤为狰狞,曲蓁靠坐在一块石头上,微眯着眼打量那些伤,她曾在阴司琰的前胸和后背也看到过,不像是寻常江湖中人打斗所伤,倒像是自幼遭受凌虐! “你不是南疆少主吗?” 她忽的问道。 这话一出,曲蓁自己怔住了,有些后悔,阴司琰拔草的动作也僵了下,很快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他记得那时沐浴,她也盯着那些伤疤看了许久。 手上的动作在继续,阴司琰的心里却没了最开始那般平静,沉默须臾,轻道:“南疆少主就一定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吗……” 曲蓁没有接话。 隔了三两息的功夫,她才听到那一贯阴柔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的嘲讽在院中响起,“不是所有人都有你和满盈缺那样的运气,即便没了娘,也还有人愿意疼着护着……南疆阴氏之人伤残身,孤寡命,亲生离,寿难享……” “窥天机之人,必遭天谴,是被诅咒的一族……” “他不爱我娘,自然也不爱我……” 严谨些说,是根本不在意,不在意还有这么个儿子,不在意他的生死,那冷眼旁观的岁月里偶尔的嘘寒问暖,都是想牢牢把控住他这枚棋子! 可惜这个道理他很多年之后才真正明白! “想明白了,可放下了?” 曲蓁轻声问道。 阴司琰念及往昔浮起的淡淡哀伤在这句话中悄然散去,他挑眉看着她,邪笑道:“你还真是每次都出人意料,寻常女子在听到这种悲惨的命运时,不都是心生怜悯,温声劝慰?” “你需要吗?” “不需要!” 阴司琰微不可见的勾了下唇角,“本座何须那些愚蠢的女人来安慰?想要得到他的认可拼命努力了二十年,不敢有丝毫懈怠,那是我的选择,选错了重新再来就好,我自己做过的事从来都不后悔!” 曲蓁看着他眉眼间的阴郁散去,有种雨中放晴的舒朗和明媚,就知道他是真的变了许多。 视线落在那双正拔草的手上。 她轻笑道:“活儿干的倒是不错。” “那当然!” 阴司琰的语气中有难掩的得意和喜色,“本座在南边落脚的那处小院是亲自收拾出来的,种着些青竹和紫藤萝,还养了只狸奴,肥得像只猪,临走时将它交给邻家帮忙照看着呢,等回去肯定又得胖一截!” 第1042章 他很生气! 说这些话的时候,阴司琰面上的神色是温暖而明媚的,看得出他是真的喜欢那些。 他说的是落脚。 曲蓁注意到话外之音,疑道:“难道你没和大祭司他们一道?那你是怎么会刚好找来救我?” 阴司琰笑意微僵,闷头拔草。 直到收拾完小院里的杂草后,洗干净手上的泥垢后,他才幽幽道:“王庭兵败后,我们逃到了北戎境内,中途遭人截杀双方走散了,后来我觉得厌了,就自己找了个地方住下!” 没有联系父亲,也没有联系南疆。 半年的生活过得前所未有的惬意悠闲。 “后来去置办东西时遇到南疆人手四处杀人捣乱,撞破了我身份,我又听说他来找你,所以一路询问追了过来……” 其中的艰辛一笔带过。 时至今日他都觉得无法置信的是,他几乎毫不犹豫的舍弃了自己最为眷恋的安稳生活,没有一刻停歇的往这边赶来。 他知道父亲有多恨她,也知道若是落在南疆手中,她会是什么下场! 更知道要从父亲手中救人,就意味着真正的父子反目,这是他二十多年来唯一悖逆过的一件事! 闻言,曲蓁柳眉轻蹙,陷入了沉思之中。 阴司琰见状忙道:“你可别多想,本座到底是南疆少祭司,纵曾经做了许多错事,到了如今也想为南疆百姓做点什么,你要真死在他手里,那南疆就再难太平了!” 她瞥了他一眼,“我没问!” “本座是怕你自作多情!” 阴司琰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进了屋,瞧着竟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面对这样的少祭司,曲蓁倒是真不太适应。 花了一整日的时间,这院子总算收拾的能够住人了。 阴司琰中途离开了片刻。 回来时带着些新鲜的蔬菜和肉,以及两床干净的被褥,“喏,先这样吧,等过两日我再去买点其他的。” 被褥还好说,这些肉和菜…… “你会做饭?” 曲蓁挑眉。 阴司琰瞪眼反问,“君子远庖厨,本座怎么可能会这些,我以为你会……” “不会!” 她拒绝的干脆利落。 两人大眼瞪小眼,很久之后,阴司琰败下阵来,为难道:“这地方不好暴露,你身子又不方便下山,要不……要不你试试?” “你敢吃?” 曲蓁嘴角微抽。 她做饭和针线一样,简直是毫无天赋。 这句话让阴司琰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碗长寿面,讷讷站了很久后,像是豁出去一般,“煮面,煮面总行吧?” “本座来生火,你负责煮,怎么样?” “那……行吧!” 不管怎么说,两个大活人总不能饿死在这儿! 说干就干,借着角落里的小灶台,阴司琰趴着鼓捣了很久,才烧起了一股浓烟,呛得几乎难以站人。 “你,你赶紧出去,我自己煮算了!” 曲蓁被他赶了出去。 然后折腾了两个时辰,总算端出了两碗面,清汤寡水不说,盯着那坨黑乎乎软趴趴的东西,曲蓁戏谑的抬头,“这就是少祭司的手艺?” 这玩意除了原材料和面有关外,其他的简直毫无关系。 确定吃了不会死人? 阴司琰被烟熏得黑乎乎的脸掠过似窘迫,嘴硬道:“它就是看着不好看,吃起来就未必了……” 说着他拿起筷子挑了些塞进嘴里。 “呸呸呸!” 舌尖刚碰到那面,当下全都吐了出来,手忙脚乱的喝了些水漱完口回来,却见曲蓁慢条斯理的吃着。 竟好似没有半点味觉般! “别吃了,我自己都吃不下去!” 阴司琰抢过筷子,将碗飞速挪开,“你等着,我去重新买些吃食来。” 他转身就走,边走边嘀咕。 这女人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这么难吃都能吃的面不改色,他却不知道,曲蓁最艰难时连生肉那些都吃,烂面算的了什么! 再回来,阴司琰端了些清粥小菜搁下,“你吃这个!” 很快他又消失不见。 山村里的岁月过的很快,眨眼就是五六日光景。 阴司琰经常不见人影,但奇怪的是做出来的东西却一日比一日有滋味,简单的炒菜和粥水已经难不倒他了。 “怎么样?是不是还可以?” 曲蓁刚搁下碗,他就满目期待的问道,她忍不住点点头,赞赏道:“大有长进。” “那当然!” 阴司琰面上笑意更深,伸手去收拾碗筷,赤裸在外的肌肤上却多了很多红点,曲蓁眸光顿凝,“受伤了?” “没什么,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阴司琰拂下袖子遮挡着住伤疤,对曲蓁道:“你起来走动走动,别一直懒着,我先去收拾。” “阴司琰!” 曲蓁叫住他,“能不能帮我向医盟那边传个消息,算算时日,南疆的探子也该撤了!” 阴司琰收拾碗筷的手猛地僵住,连带着眼中也没了笑意。 须臾,他敛眸道:“知道了!” 说罢端着碗筷就走。 直到进了厨房他才彻底沉了脸,一股难以言语的失落和愤怒涌上心头,他忽然发现这样的日子并不是长久的,迟早都会像清晨的雾气般散去。 “你在想什么?这不是好事吗?总算能摆脱这女人了,当牛做马的日子还没过够?” “那孩子是容瑾笙的,你这么费心照顾做什么!” “真是贱骨头!” 自言自语的低喃逐渐变成自我嘲弄。 视线不经意擦过手背上被油溅到的伤疤,心中更为暴躁,狠狠用指腹在上面搓了搓,直到附近的肌肤都有些发红才罢手。 但这样非但没有减轻心中的怒意,反而撩拨的更高! “疯了,真是疯了!” 阴司琰双手环臂,靠在墙上愤愤的阖上眼,也不知道是在生旁人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 总之,他很不高兴! 一整天都没再说话,曲蓁看得出他情绪有异,本想问问,但面对那双眼,又沉寂了下来。 夜晚熄灯前,屋外突然有人问道。 “你是不是快生了?” 曲蓁应道:“快了!” 外面沉默了很久才再次传来响动,“我知道了!早点歇息吧!” 第1043章 儿子不悔! 没有曲蓁消息的时日里,白莲花等人疯狂寻找。 远在北境的容瑾笙等人为了早些回朝,加快了北进的步伐,七八日时间,一路从绥化到邺城,所过之处势如破竹! 东面和西面疯狂收缩。 冷国公战死庐州府,头被砍下祭旗,挑在了暮霖的大军! 临死前,他只说了一句话。 “放过嵘儿!” 暮霖找到冷嵘的时候,他已经得知了冷国公的死讯,整个人歇斯底里而又疯狂,被士兵按在地上,嘴里还大骂着难听的话。 很难想象一个贵公子的嘴竟然比市井流氓还要臭! “你自尽吧!” 一把短刀丢在他面前,冷嵘笑得更猖獗了,“这就原形毕露了?不是说什么仁义之师吗?看我爹死了又来杀我?” “除恶务尽。” 暮霖神色冷酷,“你自己动手还是要本将军动手?” “我自己来!” 冷嵘挣扎着甩开那几个士兵的手,拿起那短刀在手里颠了颠,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猛地朝着暮霖扑去,“就算要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不自量力!” 暮霖冷哼了声,抬起一脚踹在他心口,冷嵘整个人就被掀飞出去,砸落在地狠狠的呕着血,一双眼如毒蛇般扫视四周。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该死,都该死!” “杀了他!” 没人再有耐心听他胡言乱语,手起刀落,血溅长空。 整个空间都安静下来。 暮霖冷漠的环顾四周,吩咐道:“抓紧整顿,趁夜朝邺城突进!” “末将遵命!” 襄阳,琳琅,安陆大战,各有风采,留下了许多名垂青史的战役,所有人都在朝着邺城赶去。 那里,才一切的终结! 推进的脚步最终被拦截在了邺城之外。 五万毒人大军出现,毫无征兆! 邺城内,景帝虚弱的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所有人都聚在他身边,他一双眼已经睁不开来,胸膛微弱的起伏着。 “珩儿,珩儿!” 容珩上前,面色铁青,“儿臣在!” “外面,外面怎么样了!” 景帝问道。 “容瑾笙,已经兵临城下了,儿臣按照父皇的吩咐将所有毒人大军全部派了出去,就算要破城,他们也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容珩声音中难掩疯狂的恨意。 闻言,景帝竭力睁开眼,“为什么,会这么快?” 绥化失守之后,还有那么多城池,怎么会如山倒般就瞬间垮塌? “启禀陛下,战场出现了一支骑兵,战斗力剽悍,十分骁勇,却不属于黑云骑,总是神出鬼没,有时是我们周围,有时是背后,配合着那逆贼手下的叛军,势不可挡,臣等,臣等实在是尽力了!” “骑兵……” 景帝眼中神采蓦地高涨,竟然瞪大了双眼,“看,看不出路数吗?” “是!作战手法与黑云骑也截然不同!” 那将领答道。 一句话像是抽干了景帝浑身的力气,他猛地抽搐了两下,“噗”的吐出口血来,众人纷纷围上前去。 “陛下,陛下你这是怎么了!” 一众关怀中,只听见景帝低低的笑声传出,逐渐扩大,最终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原来是真的,竟然是真的……真的在他手里……” “父皇,什么在他手里!” 容珩坐在龙床上,揽着景帝的身子,任他靠在怀中,急切问道。 景帝如回光返照般,精神看着更好了些,恨声大喊:“鬼骑,是大盛世代只传君王的鬼骑啊!父皇!” “你偏心!” “明明我才是长子,我才是太子,你却偏偏选中了那个襁褓中的婴孩!那母子俩就是祸根,是罪孽!” 他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着,声嘶力竭的大骂。 “他是爱子,那我是什么?我们母子是什么?是笑话,是耻辱!你宠妾灭妻,你罔顾人伦!你该死!父皇,你该死啊!” 景帝呼吸越发急促起来,拼命抓着容珩的手,“珩儿,珩儿,你快去,去让朕的毒人大军杀光他们,杀了容瑾笙,杀了他!” “否则朕死不瞑目!” 他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什么,话语模糊,已经听不清楚。 众人只能听见那犹如毒咒般的三个字。 “杀了他!” 容珩缓缓将景帝放在榻上,对外喝道:“来人!” “末将在!” “去将所有晏家之人控制起来,告诉晏峥,倘若邺城城破,他晏氏一族所有人都将为本宫殉葬!” 这番话落在在场众人耳中,惹的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面对已经陷入疯魔的景帝父子二人,众人只觉得齿寒,不管怎么说,晏国公自汴京之后就始终跟着他,鞍前马后的效力。 晏世子征战沙场,兄弟反目,更是几经生死! 到了这最后关头,容珩竟然还要拿家眷来威胁,实在是丧心病狂! 可谁敢说什么? 他们都是叛臣,城破了,谁都难逃一死! 殿内突然死寂下来。 容珩残忍的勾了下唇角,“诸位大臣都听清楚了,大家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该怎么做,都明白吗?” “臣等明白!” 群臣齐齐打了个寒颤。 容珩笑得更猖狂,透过殿门望向那城外,自言自语道:“皇叔啊皇叔,有本事你就杀进来,大不了大家一起下黄泉!” “传本宫命令,让毒人大军大开杀戒!给我死死拦住他们!” “遵命!” 邺城形势紧张,当家眷被扣押的消息传到晏峥耳中时,传信的小兵以为自己要完蛋,吓得战战兢兢。 可谁知晏峥听了只是淡淡的点头。 “我知道了,下去吧!” 这么冷静? 小兵诧异的抬头,看到晏峥眺望城外时那眼底一片死寂,忽然明白了什么,朝着他恭敬一拜,退了下去。 “将军!” 四周众将士愤愤不平,“不如我们杀进去吧,他们欺人太甚了!” 不管其他人说什么,晏峥都只是保持着眺望的姿势,薄唇紧抿,什么话都没有说。 寒风刮过,他扶着城墙的手突然瑟缩了下。 好冷! 脑海中闪过祖父和父亲的面容,还有那夜长灯笼罩的书房中,那简短却决绝的话。 “峥儿,晏家错了就是错了,已无法回头,我们选的这条路,是死路,是绝路,功成那日就是身死之时,你要想清楚,万莫后悔!” 晏峥眼神越发坚定。 寒风过,驱散了那低沉的声音。 “为晏氏,儿子不悔!” 第1044章 反叛 后《大盛志》有云,盛新皇登基次年,率军强渡沧澜江,收复绥化及北境诸失地,于七月底兵临邺城,与叛臣决一胜负,叛军不敌,挟晏氏家眷及臣属为质,勒令摄政王晏峥死战到底。 谴毒军出城,阻杀大军! 旌旗动,战鼓擂天,邺城如洪荒猛兽低伏于野原之上,四面皆敌,孤城困守,独三万毒人大军呈圆形护持在外,刀锋冷竖,杀意森然! “三万,这能抵挡多久?” “败是迟早的事,但愿新皇仁慈,破城之时能免去血腥杀戮!” “我们到底为何而战?” …… 城楼之上,人心惶惶,晏峥身为主将也没有安抚或是呵斥,只是冷漠的看着那飘摇在地方大军前那黑底绣红云纹的战旗。 那是黑云骑的标志! “铁蹄动,风云改,黑衣铁甲撼河山。虎狼啸,战旗飘,英雄儿郎震四方,如今铁甲黑骑犹在,狼军却已经分崩离析,一代忠兵悍将沦为叛臣逆贼,世人笑柄,晏家祖先若得知,恐九泉难安!” 他低低的笑声蕴着无限悲凉和自嘲之色。 “将军,敌军在朝着城楼压进了!” 身边副将低声提醒道。 晏峥举目远眺,果真见那大军如黑云般朝着这方迅速逼近,如群山列阵,阵马风樯,以摧枯拉朽之势逼近邺城! 这一日,终于是到了! “等近至三百米,毒人大军就会扑杀,届时城楼箭雨掩护,绝不能让他们靠近!” “弓箭手准备!” “滚石,巨木,还有火油!” 身边副将令下如雨,晏峥都已然是听不到了,他缓缓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行宫的方向,隔着鳞次栉比的高楼酒肆,隔着那风花雪月的诗酒长歌,一眼似能窥到玉殿高台之下,爹娘刀剑加身,祖父阖眸以待! 他们的性命,晏氏满门荣辱,皆在今日了断! “将军,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一声惊嚎响彻城楼,晏峥思绪被副将拉回,垂眸看向战场,敌军已过三百米范围,毒人大军却毫无动作。 “还在靠近,他们还在靠近,快,快来人,弓箭手!” “到底出什么事了,上啊!” “反了,他们都反了!” 副将气的连连跺脚! 但无论他们如何捶胸顿足,底下的毒人大军都毫无反应,别说是他们,就连容瑾笙一方的众人也都怔住。 看着眼前这与他们相隔不足二十米的大军,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 战场出现了尤为诡异的一幕。 双方对垒,毫无动静。 容瑾笙与敌方大将四目相接的刹那,那人骤然出列,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对着他遥遥一拜,随即挥手握拳,“给陛下让路!” “陛下请!” “陛下请!” “陛下请!” 山呼海啸般的唱和之下,三万毒人大军收枪侧让,留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将邺城城楼尽数暴露在眼前! 这一幕,震撼了所有人。 城楼上属于景帝直属的诸位将领顿时慌了,面色大变,“季赢,你敢!你敢背叛陛下!” 季赢原是这邺城大营的将领,后来领了毒人大军作战,颇为骁勇。 谁也没想到在这最后关头,他竟然会倒戈相向! 季赢缓缓抬眼望向城楼之上,冷肃的面孔裂开,寂静中破口大骂:“容越狗贼窃国称帝,尔等助纣为虐,枉杀忠良,更是以我邺城大营五万将士作为猪狗,以毒炼之,此等行径丧尽天良,人神共愤!” “你问问他容越,他想做千古一帝,想要一统天下,他有这样的胸襟和能力吗?他有为君的仁义和德行吗?暴力施政,弑父杀兄,视天下万民为草芥,他配得上那一声“陛下”吗?” “助纣为虐?季赢你别忘了,你也有份!” 城楼上传来怒骂声。 季赢咬牙怒视,恨意不减,“是,是我无能,是我愚蠢,竟真的以为他是位明主,谁想他二十年间拿牢中囚犯试毒不算,竟然瞒着我向军营下手,让我一干兄弟都沦为神志不清的杀人工具!” “他要我死,他也别想活!” “待新皇踏平邺城,替我军弟兄雪恨之后,我季赢自然会引颈就戮,下九泉向那些枉死的弟兄赔罪。” 一番话说完,城楼上瞬间暴动起来。 “怎么会是这样,季将军,上面说的可是大家心甘情愿服药的……” “居然是下毒?” “这太丧心病狂了,我等替他守江山,他拿我们看作什么?” 哄笑声响起,季赢嗤笑,“心甘情愿?你们可知我军中伙食里都加了什么?你们可知但凡察觉异象示警之人都有什么下场?你们可知本将军忍辱偷生至今,为的是什么?” “什么?” “是解药,是杀戮,是报仇!” 季赢一提长枪,指天高喝,“来啊弟兄们,报仇的时候到了,杀入邺城,把容越千刀万剐,以雪大仇!” “杀!杀!杀!” 身后大军齐声高呼,声势撼天! 面对这般的仇恨,还有那敌军数万万大军,城楼上大多数人都已经丧失了斗志,更有甚至丢盔弃甲,抱头痛哭。 “将军,你还愣着干什么,下令啊!” 副将几人见稳定不了局势,忙对晏峥催促道。 晏峥抬手打断他们的话,双眸掠向战场之上,准确无误的落在那袭银甲身上,内力鼓动,传出话音。 “容瑾笙,你我为将,便不多这场杀戮了,可敢与本王一战!” 话音雄浑传遍大地。 数万将士齐齐看向为首的男子,容瑾笙凤眸微眯,没说什么,身形却瞬间拔空而起,朝着城楼前的空地飞掠而去。 “哈哈哈哈,好!世人都将你与本王并肩而论,本王也想瞧瞧,你我到底谁技高一筹!” 晏峥不顾周身的反对,从城楼处翩然落下。 二人四目相接,几乎没有什么废话,齐齐出手,刹那间天地失色,飞沙走石,狂风掠过之处只见银白与黑甲交错,刹那间就过了数十招。 招招毙命,毫无保留。 容溟等人注意战局的同时也在留心城楼上的动作,避免有人偷袭,当然也不是没人存着这样的想法,弓刚拉开,脖颈便是一阵剧痛。 “你——” “世子有令,这一战是他与新皇的了结,谁敢插手,杀无赦!” 一男子持剑而立,说罢,则继续望向战场,身后蠢蠢欲动的众人再也不敢造次,纷纷等着这一战的结果。 一等,便是半日! 第1045章 赢不了! 这半日,行宫也已收到消息。 “季赢率领大军阵前倒戈,摄政王力战南盛新皇!” 消息一出,众臣皆惊。 “这不可能啊!” “怎么会这样?季赢居然反了?” “他难道不想要那些人的性命了?” “陛下不是允诺事后会替他手下将士解蛊吗?” …… 群臣议论纷纷,小心翼翼的看向容珩和躺在床上,出气多,进气少的老皇帝,一时间谁也不敢触虎须。 “反了……” 老皇帝讷讷重复了遍,“季赢居然反了……” “父皇,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季赢最重义气,捏住了那些人的性命,便是要他去死都不会犹豫吗?如今怎么会反,难道他不想要解药了?” 容珩也顾不得再伪装什么孝子贤孙,气急败坏的吼道。 景帝缓缓看向他,干裂苍白的唇嚅了嚅,声若蚊蝇道:“没有,压根就没有什么解药……” 那不过是他用来控制季赢的借口罢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知道,这一仗他彻底败了,败给了当年那个他不屑一顾的孩子,败给了人心! “疯子,都疯了!我居然会信你!” 容珩骂骂咧咧的在床前不住打转,景帝盯着他看了半响,眼底掠过抹痛色,突然看向晏家众人。 以及……晏贵妃! “国公可悔?” 他声音沙哑,颤粟着问道。 晏栖园没有说话,夫人环着他的臂膀,恨恨的瞪着景帝,老国公闻言微微睁眼,淡漠道:“那陛下可悔?” “不悔!”、 景帝用手肘撑起身子,咬牙激动道:“朕不后悔!要说后悔,当年就不该一时心善,饶了那个贱种!” 不悔弑父杀兄夺取皇位! 不悔以镜魂锁控制百官! 不悔逼疯容溟,舍弃太子,戕害容檀! 甚至不悔纵容容珩绑了晏家众人,以命相挟晏峥! 这一切他统统都不后悔! 错了的人才会后悔,他没错,他不悔! “那老臣也不悔!” 晏老国公静静的望着他,苍老的面容上没有身为人质的窘迫和恐惧,而是如山般镇定,“不悔北行!” 其他的……大抵是后悔都无用了! “不悔北行,不悔北行……” 景帝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突然放声大笑,“好,好一个不悔北行,晏战,晏战,你说,是不是你!” 眸光陡利,那瞬间,众臣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位霸主,君临天下,深不可测。 他双目如刃,逼视着晏老国公。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老国公望着他,平静道:“是!” “你都不问朕问的是什么就敢答?不怕死吗?” 景帝恨极。 老国公缓缓摇头,“陛下忘了,晏家世代从军,从不畏死,不论陛下问的是什么,臣只有一个回答,是!” 一个字,铿锵有力,重若万钧! 容珩及百官却是听得一头雾水,是什么? 晏老国公瞥了眼他们,也不吝啬回答,抖抖袖子站起身来,踱步往榻前走去,身后的侍卫想要阻拦,被景帝抬手制止! “是臣等,送信知会新皇北境与南疆联手借六公主容鸢婚事设局,意图攻陷大盛!” “是臣等,告知新皇裴司影北归的路线,致使陛下痛失心腹!” “是臣等,拖延战机,放走长公主,与南边通信解季赢及其下属蛊毒,促成联手之局!” “一切,都是晏家!” “你大胆!” 在景帝发作之前,容珩双目猩红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老国公的衣领,“晏战,我们父子待你不薄啊,你为何要行此背叛之举!” 他恨啊! 恨晏家阳奉阴违,恨他不识好歹,恨自己离问鼎帝位就剩了一步之遥,却越行越远!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晏战方才说不悔北行,举家北迁,以全族性命免除他们父子的后顾之忧,更得重视,也更易行事! 愚蠢! 疯子! 当真是“晏疯子”! 巨大的冲击之下容珩已经丧失了理智,他拼命摇晃着晏战,怒骂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晏家满门的性命你都不在意了吗?你要亲眼看着晏家断子绝孙吗?” “为什么这三个字问的好!” 晏战抬手,一根一根的掰开容珩的手指,笑意凉薄,“你们父子用蛊毒控制我晏氏满门,以命相挟还想求个忠臣良将?是在做梦吗?” “二十年前,晏家有心扶保正统,却遭你容越诓骗,成了助纣为虐的窃国乱臣!世代清名尽毁于我一人之手!” “晏晔无心窥破宸王断腿之真相,遭人毒手,命悬一线,若非真的失去记忆被丢弃边关,恐也如我等一般沦为他人掌中玩物。” “储君之争,为救废后,我女儿成为棋子,险些丧命,我孙儿舍生忘死,却得一生伤病,容越!” “你们父子有何脸面问我为什么?” 话落,满殿死寂。 群臣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晏家、皇室、军政、这些东西纠缠在一起编织出了一张满是秘密的大网,压得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们只知晏家收到陛下重用,当爹的位及枢密院首脑,儿子官拜摄政王,却不知道晏家与陛下之间早已生出了龃龉,诸多种种,都是逢场作戏。 何等可怕! 容珩面色铁青,终究招架不住老将之威,踉跄着退了两步,倒是气若游丝的景帝沉默许久,颤声道:“你借朕之手二次贬晏晔出京都,那时候就在留后手了吧?” “晏战,你想以晏氏满门性命洗脱叛国之名,送晏晔扶摇万里,青云直上,再续晏氏荣光,也得看容瑾笙愿不愿意!” 他看的比所有人都远。 也更能明白这一场大棋晏战需要多大的决心才能铺就。 世家大族将传承与延续看得比性命都重,但只要留下一人,便有起复的可能,可那人是晏晔! 是曲蓁曾豁出性命去救的人! 景帝嘴角裂开,露出抹阴狠残忍的笑,“朕与离王因曲漪兄弟反目,离盛边境交战十年方止,你觉得他会将这样一个眼中钉,肉中刺放在身边而加以重用吗?” “晏战,君心似海,这一局,你赢不了!” 第1046章 开城门,壮烈赴死! 败局已定,无力回天! 至少,也没有输的一败涂地,他容越要这天底下的人都看看,背叛他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晏战微微一笑,拢袖淡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回头看向自家的子孙和儿媳,换来的便是数道坚定却从容的目光,没有人心生怯意,没有人后退。 上下一心。 舍命取义! 跟在景帝身边那么多年,唯有他心里清楚这人藏了多深的底牌,若不除尽,后患无穷,他晏家要的是保大盛长久的安定,是国富民强,是四海升平! 所以,这条路哪怕是绝路,他也认! 只愿将士以身报家国,不负君恩不负民! 行宫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在等,等来自敌军的审判,等一个结果,或早,或晚! 残阳如血,高挂半空。 这场战斗已经接近尾声,最终在容瑾笙一掌之下,晏峥躲避不及,从半空中砸下,不停的呕血! “摄政王!” “王爷!” “将军!” 城楼上众多呼声响起。 晏峥挣扎着坐起身,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看着那抹人影翩然而落,凤眸静静的望着他,远处疾驰而来的,是他的兄长! “容瑾笙,我输了!” 他话音极快,紧盯着眼前人,“我只问你,答应我的事,可能做到?” “一诺千金!” “好!” 晏峥用剑支撑着身子站起,盔甲已落,墨发飞散,被狂风卷着像是要随风而逝,他仰天大笑,蓦地举剑横在颈边,望向那疾驰而来的身影, 也透过他望向那天边的云! 云霞漫天,逐渐凝成了一个人影,青衣翩飞,如雨后青竹般印在他心底,朝着他笑,“晏峥!” “鬼丫头——” 他喃喃自语,面上逐渐有了笑意,痴痴的看着那人,“后会,无期!” 长剑划过,血溅三尺! 眼前的一切景象都逐渐淡去,天旋地转,他看到那抹飞驰而来的身影从马背上跳落,朝他奔来。 大哥…… 对不起,晏家的重任终究还是要交给你! 身在世家,生不由己! 来世你我再做兄弟! “阿峥!阿峥!” 晏晔扑过去一把将他抱在怀中,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脖颈,眼眶发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晏峥用尽最后的力气扯了下嘴角,旋即,手无力的垂落在地。 电光火石间,生死永诀! “摄政王!” 城楼上阵阵悲呼,季赢及其大军见状,扶枪下跪,长拜山呼:“末将等,恭送晏世子!” “恭送晏世子!” “恭送晏世子!” 声潮如浪,不住的朝着远方传去,容瑾笙微微颔首,轻叹了口气,他想救晏家,但无计可施! 镜魂锁之毒堪称无药可解。 迦楼和医盟聚集无数高手都难以窥破其中奥妙,老国公等人也一心想要将晏晔送上高位,只要他们活着,所有人都会记得晏家曾做出悖逆之事,是叛臣,是贼子! 唯有一死! 他们所付出的一切的努力才真正有价值,他们就是枭雄,是功臣,是拨乱反正的名将良臣,唯有这样,晏晔才能真正得一身清白。 晏家才能东山再起! 用心良苦! 那鲜衣怒马的少年郎终究在这北境的寒风飞沙之中仓促了断了自己的一生,为了家族,为了兄长,也为了那求而不得的妄念! 这时候城楼上异变突起。 有人大喝:“奉世子命,诛杀叛贼,开城楼,迎新皇入城!” 话音落。 异变陡生! 城楼上原本同仇敌忾的众人纷纷拔刀相向,浴血厮杀,不多时就决出了胜负,城门缓缓打开。 厚重的声响像是唤醒了所有人心中的血性。 季赢倒戈,晏峥自戕,敌军开城献降! 如今再无人能阻拦他们的步伐,该到了了断的时候了! “氓双,将晏世子护好,任何人不得惊扰。” 容瑾笙缓缓开口,那叫做氓双的男子当即上前,大手一挥,一队骑兵围了上来,护在晏峥和晏晔身侧。 他便是鬼骑的首领。 也是当初容瑾笙让无瑕潜入北境秘密寻找之人。 “你要一起去吗?” 容瑾笙对晏晔问道,晏晔闻言,将晏峥的尸身放在地上,站起身来,语气决然,“去!” 他的爹娘兄弟用性命铺成的这条路,他必须走! 即便痛不欲生,即便撕心裂肺! 如果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那他如何肩负起这血海深仇,如何将晏家发扬光大? 如何,对得起他们! “好!来人!” 容瑾笙招人牵来马,翻身而上,“入城!” 大军尽然有序的踏入城中,中间簇拥着的,是一顶轿子,轿子中躺着一人,四肢皆不能动弹,独一双眼明锐迫人,眸光闪动,雀跃而充满血腥! 他正是萧楚风! “容越,我说过要亲眼看看你的结局,昔年肃王府灭门之祸,今日定叫你血债血偿!” 阴森的语调,带着无比的畅快与放肆。 犹如浸了毒的地狱之花,在黑暗处缓缓绽开! 城中百姓家家闭门锁户,藏在门缝中偷窥着,有晏峥事先安排好的人在,他们畅通无阻的进了行宫。 往大殿逼去! 城破的消息也传到了殿内,群臣面如死灰,纷纷跌坐在地,而容珩则是恨恨的等着晏家众人,在他看来,要不是他们从中作祟,绝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晏家!要匡扶正义是吗?要拨乱反正是吗?” “都给本宫死!” 容珩怒而跳起,“压着他们守在殿外,见到容瑾笙之后就给我杀,我倒是要看看,容瑾笙到底是选择破门而入,还是顾念晏家众人的生死!” “不必这么麻烦!” 晏栖园一把拨开来钳制他的官员,护着晏夫人往后退了步,其他众人也纷纷朝着他们靠近。 独晏战站于人前,面不改色。 “夫人,你怕吗?” 晏栖园垂眸问道,晏夫人红着眼摇摇头,“不怕,只是可惜再见不到晔儿一面了……” 这个儿子与她,总是聚少离多! 晏栖园难得豪气的大笑了声,“见不到只要知他平安就好,就算我晏家众人难逃一死,也绝不再为人做筏!” 容珩想用他们的性命最后离间阿晔与陛下,他们岂能让他如愿! “拦住他们!” 闻言,容珩面色大变,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当即大喝,然而侍卫的速度再快,也没有晏家众人快。 他们齐齐咬破早已藏在牙齿间的毒囊,顷刻间面色骤变,接连呕血栽倒在地。 “快,快把他们嘴掰开!” 容珩招呼人上前。 晏栖园揽着晏夫人,嘴里不断的冒着黑血,冷笑道:“别,别白费功夫了,鹤顶红之毒,见血封,封喉……” 就算死,也是他们来选! 晏家之人,生的高贵,死亦壮烈! “你们一家都是疯子吗?这么不想活?” 容珩气的跳脚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断气,最终晏夫人彻底阖上眼,晏栖园抱她更紧,笑着望向老国公,平静道:“儿子,儿子来生再在父亲膝前尽孝……” “儿子不孝,先走一步了!” 话落,气绝! 第1047章 报应不爽! 殿内一片死寂。 晏家众人以晏栖园为首,服毒自尽,竟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群臣心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望向那如枯木般矗立着的老者。 这才是晏家!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自儿郎到稚子,老妇到新媳,没有怨怼不忿,悍不畏死,只为保全百年世族的清誉与门楣! “晏峥呢?” 老国公沉默许久问道。 传信之人喉间一哽,垂首道:“城破之时,摄政王自戕于阵前,尸首,尸首由敌军收敛。” 都死了…… 整个晏家除了那早就不过问政务的晏晔,就只剩下了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国公,任谁都难以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楚,群臣以为他会发疯,会哀嚎,会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他没有! 晏战听了这个消息,眼底平静的犹如一堆死灰,未有半点波澜,只是静静望着那堆尸身。 “儿孙赴死,老国公孤家寡人,滋味如何?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景帝揪着胸前的衣襟,勉力冷嘲道:“皇权之下白骨巍巍,凌云壮志不过都是牺牲罢了,他们本不同死,是你亲手了结了他们!” 老国公涩然阖眼,未置一词。 袖中的拳头已经攥的发白。 满门忠烈独他一人活,为的,就是等一个人,等到了他才有脸去九泉之下给族人赔罪! “陛下不复韶华,越发沉不住气了。” 须臾,老国公轻嗤了声,望向那高阔的殿门,“诛心之计于我无用,也改变不了结果,陛下不妨等着看,这场赌局,老夫究竟能不能赢!” “老匹夫!” 景帝怒斥了句,再没有精力多言,靠在榻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不多时,殿外的广场传来厮杀声,声音愈近,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安静了下来。 群臣屏息凝神,纷纷看向那道殿门。 杀戮近在眼前,那是他们最后一道防线,分明还没有动静,他们却觉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袒露于人前,羞耻和惊恐交织在眼底,瞬间竖起了浑身的尖刺! 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容珩见众人惊慌不已,四下环顾一周,视线落在那悬挂在墙上的尚方宝剑处,快步走去将它一把抽出,横剑怒喝:“都愣着干什么,等着他们杀进来吗?本宫败了你们也别想活!” “诸位爱卿,随本宫,死战到底!” 他没有为难晏老国公,在他看来,这个老匹夫和死人无异,不值得浪费功夫。 然而这番豪情壮语并没有引起波澜。 群臣面面相觑,抖如筛糠,齐齐跪地求饶:“殿下,我等老臣都是文官,哪里能提得动刀枪?” “在场同僚都是老臣,那容瑾笙不敢屠戮干净,依老臣看,未必没有和谈的可能,不若我等开门相迎,好生洽谈?” “是啊殿下,献上降书说不定还能保全性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殿下!” “殿下……” 一时间,或是劝慰,或是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场中几十人,却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去取刀! 何其可笑! 容珩气的面色发白,剑尖怒指着他们,“你们,你们这群墙头草,昔年溜须拍马,阿谀奉承,求着本宫指点明路,如今却树倒猢狲散,都想着求饶保命?” “不用等容瑾笙来杀,本宫先杀了你们首鼠两端的窝囊废!” 他挥剑就要砍。 跪着的大臣一阵骚动,纷纷朝后爬去,“殿下,殿下你就算杀了臣等,也是回天乏术啊,邺城已破,敌军控制了行宫,我们已经败了!” “求殿下饶老臣一命,臣家中尚有妻儿老母须照看,不能枉死于此啊!” “殿下——” 诸多丑态曝露于眼前,不必等敌军杀来,他们已经从内部腐朽烂掉了! 容珩看着这幕一言不发,怔怔的看着。 突然心中觉得无比的荒谬,为什么,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明明他应该站在汴京的勤政殿上,受百官朝拜,铸就不世功勋,成为千古名君! 怎么就沦落到这种程度。 “当日潜关被围,城中弹尽粮绝,兵力稀少,前有北戎大军,后有叛徒围城,堪称死地,曲蓁一介女流独挑大梁,以少对多,硬是拖到了援军赶来,保住潜关城!” 老国公看着这幕眼底讥笑不已,“汝等堂堂七尺男儿,自诩忠臣良将,大难当头时也只敢献降求和,伏低痛哭,真是可笑至极。” “就凭这些窝囊废,容珩,你输得不冤!” 随着裴司影被杀,冷鸿轩战死,晏家临阵倒戈,他们再无良将可用,必败无疑! “输,输了……” “本宫竟然输了……” 容珩手中的宝剑“哐当”一声砸落在地,无力的踉跄了两步,突然扭头朝着床榻看去,“是你!” 他三两步走到床前,双目喷火,状似疯魔。 “容越,就是你,你为什么要留下容瑾笙活命?既然留下了,又为什么要苦苦相逼,你坏事做绝却想要得贤名,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这后果?” ‘如果不是你,我还是大盛的三皇子,他还是我的皇叔!’ “太子一死,老二无心朝政,我就是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我会登基,他会辅佐我,我们定会开创一代盛世!” “都怪你!” “怪你毁了这一切!” 容珩说着骑到床榻上,压着景帝,在他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双手狠狠的掐住他的脖子,目露凶光:“容越,你害我到这种地步,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 “死吧,你死了一切才能回到正轨!” “我是被迫的,皇叔会原谅我的,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景帝被掐住脖颈,瞳孔骤然放大,面上憋得紫红,安总管这才反应过来,忙去拉扯容珩,“太子,太子你疯了吗?你敢弑父!” “殿下不可!” 群臣也反应过来,纷纷朝着容珩扑去,但容珩是习武之人,力气非比寻常,他一念之差已入魔障,哪里听得进去? “死,你给我死!” 容越只觉得喘不上气来,眼前逐渐模糊,唯独容珩那怨恨狰狞的面孔依旧清晰,那些话如利剑般在他心底搅动。 他满心苍凉。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第1048章 宁死不受 殿内一片混乱,容珩掐着景帝的脖子,恨不能要他死无葬身之地,群臣和安总管纷纷上前拉扯,老国公冷眼旁观,看着这荒诞的画面。 这时。 门被重重踹开,“哐当”一声拍在其他门板上,发出沉闷的锤音,像是一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所有人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望去,就见残阳如血,昏黄的光线射来,数道人影背光而入,满身杀意,血腥冲天! “他,是他!是新皇啊!” 百官中有反应快的,眼珠子一转,飞快的奔到容瑾笙等人面前跪下,以头抢地,高呼道:“罪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郭俊!你无耻!” 察觉他的动作,景帝的拥戴者大怒呵斥,其他人对视了眼,后知后觉的跟着郭俊跪下,埋头只喊万岁,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生死攸关之际,谁也不想和容越父子陪葬! 眨眼间那熙熙攘攘的龙床前除了骑在景帝身上的容珩,拉扯的安总管以及三五位大臣外,其他人纷纷倒戈,显得他们越发的形单影只,孤掌难鸣。 容珩怔怔的看着眼前这幕,手不由自主的松开。 “陛下!” 安总管瞅准时机赶忙将容珩推开,拍着景帝的胸口替他顺气。 晏老国公则是整肃衣装,缓缓拱手见礼,“老臣给陛下请安!” “国公不必多礼。” 容瑾笙缓步上前,亲手将他扶起,这时候包括晏晔和容溟等人在内的所有大将都看到了殿内惨烈的状况,忍不住齐齐黑了脸,朝晏晔看去。 只见晏晔额上青筋暴起,浑身遏制不住的颤抖,最终仰天深吸口气,对着晏国公和夫人跪倒在地。 “爹,娘,儿子不孝!” 额头贴在冰冷的地砖上,眼泪滑落。无人窥见。 拜完后,晏晔又转向老国公,没有说话,只是伏拜在地上,老国公晦暗的眼底终于有了些许的波澜,弯腰将他扶起,如幼时般仔细的替他拍去膝上的灰土,慈爱的审视着他。 “不错,比离京时更结实了,毒伤可养好了?” “已经痊愈了。” 晏晔恭敬答道。 “那就好,你娘和祖母一直都挂心着你,如此她们便可安心了。” 老国公手扶在他肩膀上,“阿晔,你可怪祖父?幼年便将你送去军营,数年不曾召回,也未曾援手帮扶?那世子位,本该也是你的……” “孙儿这些年过的很好,边境民风淳扑,逍遥自在,也幸得有军中的磨炼,才能有今日的晏晔。” 他合手作揖,“祖父用心良苦,孙儿省的。” “往后……要照顾好自己,苦了你了!” 老国公满面欣慰之色,畅快一笑,分外洒脱,他晏战这辈子生的儿子都是些不成器的,却偏偏这两个孙儿极为出色,最得他的心。 为官数载,宦海沉浮。 他从未后悔过所做的事,独独这件事,他看着这个孩子,心中隐隐有些愧疚和不忍,晏家门楣之下,往后就剩他一人,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啊! 话中的托付之意谁听不出来? 晏晔眼眶微红,望着这两鬓斑白的老者,强忍酸涩,长身一礼,“孙儿必不负所托!” “好,那我就放心了。” 老国公交代好该说的话,转而看向容瑾笙,“陛下可还记得答应过老臣什么?” “记得!” 容瑾笙点头,环顾一周,铿锵道:“群臣在此为证,今日朕赦免晏家之罪,封国公府长子晏晔为征北大将军,袭国公位,领枢密院首之职,赐丹书铁券,并允诺容氏皇族之后三代内,除谋逆等不赦之罪外,皆不受罪!” 群臣心中大震,却也明白晏家在此次北伐之中,功勋卓著,配得上这般荣宠。 只是今日之后,晏家重权在握,必然是一飞冲天! 这位年轻的国公府爷将带领晏家,在未来的几十年光景中,走上长盛不衰的巅峰之路! “恭喜国公爷,贺喜国公爷!” 众臣齐呼。 面对这样的场景,晏晔最该高兴却怎么也瞧不出喜色,他面容冷峻清沉,眸光坚毅,仿佛瞬间身上就多了一座无形的大山,将他所有锐气都消磨殆尽,只剩下无边的肃穆。 “老臣,谢陛下隆恩。” 晏老国公眼中隐有湿意,撩起长袍跪拜谢恩。 刚起身,忽然浑身一个踉跄,面色骤变! 他抱着脑袋几乎站不直身子,因剧烈的疼痛而显得面目狰狞,其他倒戈的大臣也在同一时间抱头惨叫,疼的遍地打滚。 “陛下,陛下微臣知错!” “求太子高抬贵手!” “疼,好疼,饶过老臣吧,求您放过我吧!容越,容珩!你们丧尽天良,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啊——杀了我,杀了我吧!” …… 场面乱作一团,晏晔扶着老国公,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祖父,祖父你怎么样……” “没,没事!” 晏战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几个字,伴随着一阵战粟,嘴角逐渐有黑血涌出——他,咬破了毒囊! 蛊虫之毒钻心刻骨,非常人所能忍! 与其受尽折磨而死,不如干脆利落的了结。 他心愿已了,再无羁绊! 阵阵混乱之中,老国公毒发缓缓瘫软在地,晏晔始终紧紧抱着他的身子,双目血红的盯着容珩,直到感觉怀中的人再无动静…… “容珩!” 晏晔将老国公的尸身抱起,安置在一个角落里,转身拔剑,看向容珩,杀气四溢! “你不能杀我!” 容珩戒备的往后退了步,死瞪着容瑾笙,“镜魂锁的母蛊已经转移到了我身上,如果我死,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皇叔!” “想来你也不想背上暴君的骂名吧?放过我,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要皇位了,什么都不要!” “有我在,你才能更好的控制朝臣啊!或者,或者我把《蛊经》交给你?再加上南疆那半部,你就能创造出真正的无伤毒人大军,到时候大离,北戎和南疆谁能与你一战?天下一统近在眼前啊!” “皇叔,那些事都是容越做的,和我没什么关系啊,要不,要不……” 第1049章 囚车游行! 容珩见所有人都冷眼看着他,宛如在看一个死人,心下顿时慌乱不已。 他才不像容黎言那个蠢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活着才有希望去争去抢,眼下他只想活着! “素来献降都是要有投名状的,不知你想拿什么让陛下相信你真的毫无异心?” 暮霖冷笑,笑意有些嘲讽和残忍。 脑海中那细微的念头在这只字片语的撩拨中逐渐扩散,使得容珩眼中可以窥见的多了几抹血红之色,“投名状,我有!” 容珩蓦地转头看向床榻上! “太子你疯了!” 安总管察觉他的意图,当下挡在景帝床前,苦头婆心的劝道:“他们只是想看笑话,你真的以为他们会放过你?” 容珩浑身僵硬,看向容瑾笙。 容瑾笙凤眸冷淡,越过他打量着景帝,没有想答话的意思,旁边暮霖拉扯着晏晔,冷笑道:“那老太监说的对,诸位站在这儿,就是等着看笑话,本将军只说了投名状,可没说让你弑父!” “容珩,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些叛贼逆臣的生死陛下会放在心上吧?” “即便不对他们赶尽杀绝,这样背主忘恩的东西谁还敢再重用?你们父子手段阴诡,控制朝臣,妄图谋夺这天下,事到如今,你还执迷不悟?” 君者,舟也。 民者,水也。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他们败得如此快,如此不留余地不就因为大失民心?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谁会重蹈覆辙! “笑话……” 容珩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突然潜伏在心底的恶念和疯狂都涌了上来,他一把扯下床帐扔在脚下,拼命的践踏蹂躏,“你们卑贱为奴,凭什么敢看我的笑话?本宫是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谁敢忤逆,谁敢忤逆本宫!” “不想让本宫活,那本宫就让你们一起死!” 他尖叫一声,朝着容瑾笙的方向扑去,“都怪你,本宫才是龙子,本宫才是皇帝!” 人还未到跟前,寒光闪过。 长剑穿过胸腹,鲜血如雨落。 晏晔持剑冷眼看着他,容珩怔怔垂眸望向那把剑,面上缓缓露出抹笑意来,“本宫是太子,本宫是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平,平身……” 他痴痴的望着半空笑,仿佛看到了自己君临天下,群臣俯首的画面。 转眼间,那些画面就犹如清晨雾气般散了个干净,对上那一双双厌恶的眼,容珩用尽浑身的力气,大喊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尖锐的嗓音划过众人耳膜,蓦地断开! 晏晔抽出剑带起了一阵血雾,容珩没了支撑,身子软软的砸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 亲眼看着容珩断气,景帝没有任何情绪,在安总管的搀扶下坐起身子,艰难的看向容瑾笙,“没想到,你还是赢了!朕,朕后来一直觉得后悔,当年,没忍心杀了你!” “不是不忍心,是不能!” 容瑾笙居高临下,睥睨着他,“谋逆篡位,弑父杀兄夺来的江山,面对流言和肃王潜伏着的兵将,你只能将我推到世人面前,以平息流言,你留着我性命,不就是为了取得鬼骑的诏令吗?” “如今见到鬼骑之威,不知皇兄可还满意?” 景帝原本平静的神色在听到这句话后,剧烈的波动了下,“那令牌,你到底是从哪儿得到的?为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 他们囚禁了他和雪贵妃四年,用尽了手段逼供都没能拿到,还以为那玩意是传闻,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当然找不到!” 容瑾笙眼露嘲讽之意,冷言道:“鬼骑令和传位诏书放在一起,置于奉先殿中,你来位不正,根本没资格见到传位诏书,又从哪里得到鬼骑令?” “诏书……奉先殿!” 怪不得! 容越这时候突然很想大笑,这诏书在他眼皮子底下放了二十多年他都没有察觉,还为此苦心算计,步步为营,结果养虎为患,最终夺了他的江山! 老东西,就算是死,也在为他们母子筹划! 满心疲倦涌上。 景帝长叹口气,“成王败寇,杀了朕吧!” “杀了你?那岂不是太便宜?” 容瑾笙凤眸乍冷,上前两步,安总管还想再拦却被一袖子拂开。 “你想做什么?” 景帝终于有些慌了。 容瑾笙没答话,抬手“哐哐哐”卸了他的下颌骨,打断他的手脚,并封了穴位,随后将人丢给了暮霖,“将他带下去,重金打造一座囚车关着,昭告天下,将他从邺城送回汴京,让他跪在先皇和母妃面前赎罪!” “记得,别叫他死了!” “遵命!” 景帝震惊又怨毒的瞪眼看着他,巨大的屈辱感在心底弥漫,他想自尽却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暮霖走近,如拎着小鸡仔那般将他从床上提起,拖在地上往外走去! 群臣目光如刃,落在身上使得他那高贵的头颅再也抬不起来! 想死! 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想了断! “不,不能这样!” 安总管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伏在容瑾笙脚下,“求陛下开恩,饶过他吧,这样折辱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折辱?” 容瑾笙薄唇微勾,“安总管觉得这就受不住了?本王双腿尽残可是独自熬过了十多年!” 安总管语塞,沉默须臾,哀求道:“那请陛下允准,老奴想陪在主子身边,老奴手无缚鸡之力,只想在最后能做点什么……” “你倒是忠心。” “奴初入宫不过是个小太监,要不是主子暗中相助,恐怕早就死在别人手里了,知遇之恩不能不报,还请陛下恩准!” 哪怕世人都背弃了容越,他也不会。 同甘共苦,生死相随!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陛下……” 有人冷脸呵斥,一个奴才的想法有什么重要,正想着人赶他离开,没成想容瑾笙发话了,“既然你想跟,那就跟着吧,只是赎罪之路漫漫,未必轻松……” “老奴谢陛下!” 安总管毫不迟疑的俯首一拜,踉跄着朝暮霖离开的方向追去…… 第1050章 父不父,子不子! 身为主子的容珩被晏晔一剑贯穿,血尽而亡,容越沦为阶下囚,即将面对世人的责难和惩罚,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期待着解脱的那一刻…… 至于其他人…… 容瑾笙淡泊的凤眸自他们身上掠过,蛊毒发作,生不如死,伴随着容珩断气已经有人支撑不住,密密麻麻的虫子从耳朵,鼻腔,嘴角爬出,肆意的啃噬着血肉。 “杀了我,杀了我啊——” “求陛下仁慈,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容家老儿你不得好死!” …… 诡异又血腥的画面刺激着众人的眼球,对于南疆蛊术世人闻之色变,真正见识和经历过才知道是如何可怕,容溟瞥过头不再看他们,强压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 晏晔和暮霖等人却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幕,任由快意和仇恨在眼底蔓延! “都了断了吧!” 须臾,容瑾笙淡淡吩咐了句。 “便宜他们了!” 风愁抽出剑,剑光快如光影,刷刷刷在半空中划过,群臣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眨眼间就解决了所有人。 在最后一个人倒地的瞬间,钱小六等人对视了眼,纷纷松了口气,直到这一刻,这场持续了近一年的内战才算是真的落下了帷幕。 自今日之后,大盛南北一统,君臣齐心,再无动荡! 百姓也终于能迎来久违的平静惬意的日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是谁领头,诸将领齐齐俯身参拜,万众归心,给这场北伐之战画下了完美的句号! 容瑾笙负手而立,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头,心中压抑许久的阴云散去,才真正变得清朗了几分,此后,他才能彻底放下包袱,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在这一刻,他突然很飞奔到她身边! “顾义你带领其他人负责清扫战场,归拢下行宫的情况,小二你带人去安抚城中的百姓,助府尹修缮损失,其他人暂时原地整顿,休息两日准备返程!” 一声令下,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所有人离开前都不着痕迹的打量了眼站在晏家众多尸身面前的晏晔,内心担忧不已,但这种时候任谁劝慰都是没用的,伤痛唯有岁月能够磨平。 等殿内只剩下容瑾笙和他两人后。 晏晔低声道:“陛下,微臣要去准备些棺木,将爹娘和族人送回老家安葬,怕是无法与大军同行,还请陛下准许臣暂时告假些时日。” “应该的,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暮霖他们开口!” 容瑾笙点点头。 晏晔心中了然,“陛下南下花岛时万望小心,南疆的人还没有落网,难保不会有什么动作,铃铛那边就要辛苦陛下多操心了。” 生孩子是个鬼门关。 按理来说他应该去陪着,可晏家骤变,除了他之外满门惨死,身后事总须有人安置,他无法抽身。 “你好好处理老国公的事就好,蓁蓁那边有我!” 容瑾笙抬手在他肩膀轻拍了下,温声道:“我们在汴京等你回来。” “微臣遵命!” 这是男人的约定,无须言明,两人心照不宣。 将空间留给晏晔后,容瑾笙缓步出了大殿,这邺城的行宫自建成以来他还是第一次亲临,不得不说耗资巨大,但此刻他没有心情去在意这些…… “风愁,去备几匹快马!” “主子!” 风愁从角落里钻出来,毫不意外的应了声,“马匹和行囊已经准备好了,就在城外!我们何时动身?” 他们家主子耐心是已经快被磨平了,好容易平定了叛乱,肯定是一刻不想多等,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花岛去,作为最贴心的暗影,他当然要提前准备好一切。 “现在!” 容瑾笙微怔了下,旋即问道:“通知天机堂的人,留意那边的书信,一旦收到立即回我!” “属下早就知会了。” 这样是为了避免错过主母的消息。 容瑾笙面上难得多了抹笑意,“差事办的不错,回京后必有重赏!” “多谢主子!” 风愁笑嘻嘻的应下,转身赶紧去安置其他,调配随行的人手。 周围的将士见到容瑾笙走来,恭敬的抱拳见礼,就在这时,顾义快步而来,面色有些凝重,“陛下,末将刚在后殿找到了一个人。不知该如何处理,特来请示。” “谁?” “四殿下容檀!” 顾义斟酌了下,低声道:“据说他被带来邺城之后,就一直被灌下安眠的汤药囚禁在殿内,末将方才无意间看到那胸前和手腕上都有刀痕,还在旁边的小几上发现了补血的药材……据交代,景帝这大半年的时间以他的血入药来延续寿命……” 此事过于惊世骇俗,俗话说虎毒不食子。 就算再如何不待见,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说到底容檀也是在此事中的受害者,他们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找了过来。 容瑾笙抿唇思索,须臾,负手淡道:“让大夫给他好生疗养,如果想留下,这邺城行宫就任他住着,想离开也不必阻拦,随他去吧……” “末将领命!” 顾义将这番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了容檀,他听罢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问道:“小六呢?” “六公主?” 屏退四周后,顾义答道:“大盛已经没什么六公主了。” “她被送去哪儿了?” 容檀直接问道。 顾义微诧,“殿下为什么觉得六公主还活着?” 闻言,容檀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颊上终于除了死灰般寂然外多了分苦笑之意,“皇叔不问世事,性情淡泊,是孤傲冷僻了些,但从来都不是弑杀之辈,小六到底没做错什么,倒是我们这些兄长和父亲连累了她!” 被幽囚,被带走,又被幽囚。 他早已没了当初那歇斯底里的疯狂和自以为是,午夜梦回之时,他总会梦到许多故人,太子、容溟、小六、老三……还有那时的宸王和晏世子…… 死过一次的人,再回顾往昔才能看的更加清楚。 “殿下能想明白这些,也不枉费陛下一番苦心。” 顾义唏嘘不已,他是亲眼看着这些天潢贵胄从云端跌入泥潭,历经世事变迁,最终蜕变的全过程,有人疯魔不值叹,有人悲苦赴黄泉! 朝代更迭,物是人非。 心中几多感慨! “末将不清楚六公主所在何处,但如果殿下想知道,末将可以找人询问一番!” “罢了,只要知道她好好活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里那就足够了,若我们兄妹有缘,总会遇到的,就别去打扰了,劳烦将军回话,待我身子稍好些就会离开此地,从此之后,世上再无四殿下!” 唯有,容檀! 第1051章 其实后悔了! 选择的权利给了,到底是什么结果已经不在容瑾笙关心的范围。 他此刻归心似箭,待风愁点齐人手后,风驰电掣般直接离开了邺城,留下容溟等人主持大局,顾义找去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 “看来陛下是真忍不住了!” 顾义轻笑着摇了摇头,“也罢,早点料理完邺城的事,早点回京,京城相聚也是一样的。” “顾大哥!” 远处有人小跑过来,正是钱小六,“顾大哥你愣在这儿干嘛,快,库房的门被打开了,好些稀奇玩意,老魏叫你过去看看,不得不说那责废帝敛财倒真是一把好手,金银玉器晃得我眼睛差点瞎了……” “你们清点不就好了?” 顾义任由他拉着往前走。 “哎呀,难得结束了战事,总要放松一番嘛,虽说这些东西最终都要充入国库,但长长见识总是好的!陛下临行前说了,我们各自可以在其中选择两样作为奖励,这玩意要拿去当铺,说不定还能置办个宅子呢!” “还能再娶个媳妇!” 顾义笑着补充。 钱小六面色微红,啐道:“顾大哥你也和他们一样笑话我,我肯定是要娶媳妇的,老钱家一脉单传,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只是我嘴笨,不必老魏机灵,那日围城之后咱们军医对他的态度都变了,我瞧着回京之后怕是好事将近了。” “他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 顾义笑得开怀,“等日子太平了,的确该张罗下你们的终身大事。” “这个事儿以后再说,反正也急不得,倒是你,冬儿该念学堂了,等回去后让老魏牵线,看看那个书院合适,别耽搁了孩子。” “你才多大年纪,说话就这样老气横秋的!” “这不是跟着主上耳濡目染嘛!眼下战事结束,大家都能过上太平日子,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该操持的也得操持起来。” 钱小六揽着顾义的肩膀,话中无限向往。 顾义含笑道:“是啊,都会好起来的。” “那当然,我是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也能过上这般精彩的人生,这多亏了主上……” 提起曲蓁,钱小六笑得更是灿烂,“陛下这次赶去,差不多主上也该临盆了,就是不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真想赶紧回京啊……” “最好是皇子。” 顾义顿了下又道:“公主也不错,陛下是真的爱护主上,不论男女那都是放在心尖上的明珠宝玉,委屈不了!” “正好那库房里还有不少好东西,我得赶紧去给小主子挑个见面礼,不然到时候太寒酸就难看了。” 想到这儿钱小六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步伐,“快些,别被他们抢先了。” “好好好!” 顾义无奈的应着,苦笑摇头跟了上去。 整个邺城都在清理,进行着大战后的重建,百姓们齐齐走上街头,沉寂许久的街巷逐渐热闹起来,拉开了新生活的篇章。 容瑾笙在昼夜兼程,赶去花岛的路上。 他却不知变化永远在计划之外。 恶狼临死前的反扑才最为致命和凶残。 转眼间在小院已经住了十来日,自那夜阴司琰询问过临盆的日子之后,便一直早出晚归,曲蓁几乎很少能见到他人,只是每日的餐食都备的很是妥当,热在蒸笼之中。 难得午时见他从外面回来。 “你……” 曲蓁刚想问下他要不要用饭,阴司琰就径直说道:“消息已经找人送去医盟了,晚些时候估计就会有人赶来。” 这话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 气氛有些尴尬。 “多谢!” 曲蓁轻声说道,扶着腰站起身来,艰难的走了两步,阴司琰原本阴沉着脸没有说话,见到这般,忙道:“你要做什么说就是了,别乱动。” 曲蓁浅笑着摇摇头。 “不碍事。” 她走到他身侧,望着天际云卷云舒,好半响问道:“等离开了此地,你有没有其他打算?” “打算?” 阴司琰眉峰微蹙,被这么一问,他突然才发现这么久了,居然没想过这个问题! 离开这儿,他要去哪儿呢? 能回的好像只有那个小院儿,可他心底深处居然觉得这儿也挺好的,没有他喜欢的那只又蠢又笨还贪嘴的狸奴,也没有亲手拾掇的花圃和摇椅。 荒凉,简陋。 他却更喜欢这儿! 甚至不愿意去想未来的日子在哪儿…… “去哪儿都没差别,随意吧!” 他有些自暴自弃,赌气的撂下这么句话,转身进了屋反手就关上了门。 生气了? 怎么又生气了? 这几日这位少祭司的脾气着实不算太好,阴云密布,活像是赌钱输光了老本,曲蓁盯着那扇门板看了许久,轻叹口气,也没再纠缠,收拾碗筷照例去了树荫下躺着小憩。 温暖而柔和的阳光自树叶的缝隙中漏下,在她身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光斑。 曲蓁伸出手挡在眼前,勾唇看着绿荫和晴空,感觉内心无比的平静,腹中的孩儿似乎察觉到她心情还不错,费力的在里面玩闹,将滚圆的肚皮撑起道道痕迹。 她忍不住轻笑着抚了下,自言自语道:“你是不是想爹爹了?” “等他办完事,很快就会回来。” “你的名字娘亲还没想好,到时候就让爹爹取吧……” 他们一家很快就能团聚了。 屋内阴司琰脊背顶着门板,听着外面细微的动静,那轻柔的字眼飘入他耳中,轻的没有任何份量,却无端的叫他心底一沉。 他双手环抱着自己,缓缓蹲下身子。 妩媚狭长的眼中浮现抹冷峭之色,似是嘲弄,又像是苦笑,“有什么好怨的呢,反正不是早就知道结果吗?” 被舍弃的从来都是他! 又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被选择的机会! “小奴才,我其实后悔了……” 低喃声从齿缝传出,阴司琰想起过往种种,禁地里冷静狠毒的她,重逢时鲜活满身是刺的她,她讥笑,冷笑,嗤笑,她治病、断案、言语相机……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总闪过,最终都崩裂在眼前。 化为乌有! “我说做过的事从不后悔,是假的……” 第1052章 还是找来了! 日暮西移,漫天的霞光给是山林披上了火红的外衣,山脚下炊烟袅袅,耕农们收了锄头,三五成群的走在田埂间,大笑着归家吃饭。 曲蓁立在半山腰看着这幕,静等着医盟等人的到来。 阴司琰还在屋内呆着,不知在做些什么,再不露面。 她站的太久腰有些酸软,正准备转身回院子里休息片刻,突然,一阵森然的杀意自后背传来! “谁?” 曲蓁长久以来养成的敏锐力使得她几乎瞬间运功后撤,脚尖擦着地面而过,狼狈却完好的躲开了险些刺穿她心口的弯刀! 数十道黑影接踵而至,呈半弧形将她逼到了山边,脚跟已经悬空,她几乎能感觉到背后瞬间惊出了冷汗。 第一时间护住了腹部。 “又是你们!” 曲蓁眸光乍寒,南疆这些杀手阴魂不散,隔了这么些日子,居然还是找来了! “是啊,曲姑娘躲得太快,让本座一顿好找,若不是本座察觉不对,掉头回来,或许还真要无功而返了!” 大祭司穿着那身墨黑色绣卷云纹的袍子,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到那鲜红而薄的唇,残忍的笑着。 “你……” 话还没说完,院内一道紫光掠出,刀刃森寒,在半空中划过道凌厉的弧度,迫使南疆众人闪避,硬生生插入了包围圈中,落于曲蓁身前。 阴司琰移步挡着她,对上众人。 山崖边上,风起,衣袂翻飞。 父子时隔半年再见,拔刀相对,谁也不肯退让半步,大祭司墨黑的瞳仁盯着他打量了许久,低低的戾笑从喉咙深处溢出。 “你可真是本座养的好儿子,怎么,要与你爹动手吗?为了一个女人?” 天部刺奴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清楚这不是他们该插手的事,遂一言不发。 阴司琰环顾一周,冷声道:“生养之恩,我二十年出生入死,以命相偿已经还清了,我无心与你为敌,但如果谁想动她,我绝不答应。” “哦?” 大祭司笑得越发肆意,倏地笑意尽敛,“阴司琰!半年逍遥,你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动这样的心思!旁人也罢了,她是谁!” “曲蓁!” “我阴氏统一大业在她手里毁于一旦,你因她重伤,因她舍命,没有恨之入骨,竟然爱上了自己的仇人!阴司琰!你可笑至极!” 一语惊醒梦中人! 阴司琰面色瞬间难看的出奇,他没想到心底的秘密会以这样赤裸的方式被戳破,血淋淋却又万分耻辱的将这心思袒露于人前。 他浑身僵硬不敢动作。 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女子到底是什么反应,狼狈、愤怒、惊慌、无助……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继浓浓的无力感之后,他只能自嘲的扯了下嘴角。 是啊,他竟然……爱上了自己的仇人! 真是又可笑又可悲! 曲蓁会怎么看他呢?是觉得他疯了,还是如父亲那般……轻贱而居高临下的……羞辱他! 如鲠在喉,哑口无言! 大祭司看到他这样的反应,眼中神色越发残忍,“活在腥臭泥沼里的骷髅花是见不到阳光的,你不惜与本座父子反目也要护她周全,你可知她是怎么看你?” 字字如针,刺的阴司琰心口鲜血淋淋。 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碎月轮,攥的指节发白也一声不吭,只是那脚步却从未移开,依旧死死的挡在曲蓁身前。 死寂中。 女子清冷的声音传来,蕴着种漠然的轻嗤,“大祭司心如木石,自然不知情谊是何物,还是莫要以己度人的好。” “这么说倒是本座想错了?曲姑娘打算移情别恋?” 大祭司瞥了眼浑身僵硬的阴司琰,“若是这样,本座倒是真要替他高兴了,毕竟情投意合是这世上最难得的事!” 他话中讽意满满。 曲蓁面不改色,“情投意合算不上,不论过往如何,这段时日彼此扶助的情谊是真的,我虽无法给予他想要的回应,但永远铭记且感激这份心意,只是像大祭司这样的人恐怕无法理解,毕竟,你没有心……” “阴司琰你听到了吧?” 大祭司冷笑着摇头,“你豁出性命最后的只有‘无法回应’四个字,哪怕是这样,你还是决定要为她与本座动手?” 阴司琰眼眸低垂,没有答话。 半响后,他突然轻声问道:“你方才说的话是真心的?” “字字真心。” 曲蓁望着他的侧脸,夕阳之下,不再苍白似鬼,满是戾气,反倒有种淡淡的柔和。 她从不作违心之语。 过往种种立场相悖,各凭本事,多少的针锋相对在那日他出手相救之时都化作烟云消散,如今他只是阴司琰,而不是南疆的少祭司。 阴司琰似是笑了,“那就好!” 他语气松快,如释重负,好像瞬间活了过来。 大祭司等人的耐心也已经耗尽,看出阴司琰是绝不会轻易离去,“你想陪她一起死,那就别怪本座心狠了!” “杀!” 一声令下。 人影齐动,安静祥和的山村瞬间被血光笼罩,大祭司对上阴司琰,而其他杀手则是朝着曲蓁围来…… 弯刀寒光凛然,密密麻麻如网般朝她盖来。 曲蓁左闪右避的在刀光中游走,艰难的抵抗着,她高耸的腹部使得动作与招式格外笨拙迟滞。 若是没有阴司琰三五不时不顾自身出手,恐怕很快就会落败。 即便如此,两人处境依旧越发危险! “你的武功是本座教的,想拦我?不自量力!” 身影交错已过百招。 很快,阴司琰气息紊乱,被大祭司一脚从半空踹下,踉跄着栽了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握着碎月轮的手都在不住的发抖,鲜血顺着手臂淌下,凝在了弯刀的刀尖上,最后滴落在地上。 “怎么样,清醒了?” 大祭司步步朝他逼近。 阴司琰瞥了眼旁边,刺奴几乎逼的曲蓁毫无躲闪的余地,游走在山崖边缘,稍不注意都会粉身碎骨。 她身上已经多了数道血痕。 动作也越发迟钝。 “小奴才!” 阴司琰压下胸腔翻涌的血气大喝一声,曲蓁循声望去,就见他猛地抛出手中的碎月轮,“接住!” 第1053章 舍! 碎月轮乃是神兵利器,不必近身,光凭刀气都能杀人于无形。 曲蓁曾见他无聊之时在手中把玩过,知道如何操控,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抄住了碎月轮,紧握在手,对上了众多刺奴。 她若被俘,那阴司琰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 他们要想活命就必须拖延时间,医盟的人已经在路上,只要他们到了,就能摆脱眼下的险境! 杀戮,一直在持续!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曲蓁浑身疲倦酸软但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麻木的全凭身体本能在抵抗,好在有碎月轮相助,使得她更多了几分战力! 阴司琰却危险了! 碎月轮在手已经不敌,更何况赤手空拳对上大祭司,没过几招,迅速落败! 阴司琰连连呕血,抚着胸口望着大祭司,涩然道:“非要这样不可吗?大权已逝,为什么不能隐姓埋名,抛开朝廷的争端和风波,安稳太平的过日子?” “本座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闻言,大祭司勃然大怒,“南疆本座迟早会夺回来,你既然生了反心,那本座也留你不得,你放心,待本座大局得成,定杀了这女人给你陪葬!” 他凝气于掌,缓缓朝着阴司琰拍去! 这一掌要是受了,必然是肝肠寸断,一命呜呼! 看来他是真的耐心耗尽了! 望着那杀招逼近,再看旁边山崖曲蓁免礼支撑,像是发觉了这边的动静,正拼命突围,想要赶来助他! “小奴才,没用的……” 阴司琰紧抿的唇无声勾了下,不过她能这样做就够了,起码证明他不是真的那么无关痛痒…… 能让她在意这片刻,足够了! 他一贯阴沉的眸子里荡漾出些许笑意,如繁星般璀璨夺目,他望着曲蓁的方向,像是要将这一幕印在脑子里,最终……下定了某种决心! 双手迅速凝气,在周身大穴猛拍数下! 随着鲜血喷涌,他周身气势大张,一股浓郁的黑雾自体内弥漫开来,以他为中心,朝着四周扩散! 说时迟那时快!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眼看大祭司那致命的一掌就要落到阴司琰身上,见他这般动作,蓦地想起什么,急忙后撤! 然而还是迟了! 手掌触碰到黑雾的瞬间被腐蚀,大祭司当机立断挥刀削掉了那层皮肉这,才险险抑制住毒素的蔓延,即便如此,那伤口还是在不停扩大! “毒体解开了!” 刺奴见自家主上撤退,阴司琰又朝着他们杀来,忙想去抓曲蓁,但曲蓁也发现了这一幕,早有准备朝后撤去! “噗嗤”“噗嗤”“噗嗤”! 趁乱出手,出其不意斩杀了数个黑衣人! 阴司琰不顾自身伤势,强势出手,以自伤为代价迅速将包围圈撕开,站在了曲蓁身侧不远处。 “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 大祭司目光阴恻恻的看着他。 那一掌他尚有留手,只会废掉武功,好歹还能留条性命,苟延残喘个几年。 可第三次解开毒人之体,必死无疑! “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都是身不由己,这次,我想为自己做回主!” 阴司琰语气虚弱却十分坚定,阴鸷的目光缓缓掠过意欲动手的天部一众刺奴,笑意嗜血,“想死的就大可动手,本座奉陪到底!” 刺奴顿感棘手,不约而同的望向大祭司。 就算他们舍命相搏,对上这样状态的少主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以卵击石! 大祭司深深的凝望着阴司琰,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 这孩子从来都是乖顺听话的,对于他的吩咐和决定,合理的不合理的一应接受,挨打受罚,以身炼毒,再大的痛苦折磨都是咬牙硬挺,为的就是能让他多看一眼。 他都知道! 他以为会永远拿捏住这个儿子,作他手中最锋利的刀! 没想到最后利刃倒戈,反伤自身,好,真是好的很! “毒人之体是无敌,可有着致命缺陷,你有没有想过拖延完这段日子,你们两人会有什么下场!” 大祭司真的动了怒,眼中凶光毕现! 阴司琰浑身黑雾笼罩,雾气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生机断绝,他闻言只是阴恻恻的笑,“医盟和蛛楼的高手都在途中,很快就会赶到,要么你就现在杀了我,要么……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虚张声势!” 大祭司冷嗤,吩咐刺奴等将他们团团围住,没有上前。 看样子是打算拖延时间! 旁人看不出来可曲蓁离他那么近,十分清晰的感觉到那止不住颤粟的身子和逐渐衰败的气息,心下止不住焦急。 他们怎么还不到! 再撑半刻钟,援兵不到,必死无疑! “收功!” 曲蓁手中银光暗闪,低喝道:“我以银针之术助你,暂封穴位,你气聚丹田,将毒气压缩为丹,能够暂时稳固伤势。” 这样耗下去,消耗的他的生机。 闻言,阴司琰微不可见的摇摇头,传音道:“没用的,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解开毒体了,便总有回天之力,也是无济于事。” 他修炼功成至今,三次解开毒人之体。 一次为杀她,一次为救她! 前者情非所愿,后者情难自控! 他这一生从未被人善待过,临死前能为自己活一次,心甘情愿! “第三次……” 曲蓁面色难看,望着那背影忽觉酸涩,若是这样那银针也无用,“你不必这样牺牲的,就算我落到他手里也能活命……” “活命有无数种形式,以他对你的恨意,你必会生不如死!” “就这样吧!” 阴司琰嘴角微勾,压下即将喷涌而出的血腥气,释然而又松快的道:“小奴才,这段日子原是我偷来的,我过的很开心,如今,该把你还回去了!” 话音落,他眸光陡寒,望向眼前虎视眈眈的众人。 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状况,再拖延下去肯定会毒素攻心而亡,即便不能亲手将她交托给医盟众人,也须得在临死前多杀几人! 唯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活命! 第1054章 援兵至,求! 念落,阴司琰凌空而起,如大鹏展翅般朝着离他最近的刺奴扑杀而去,曲蓁拉扯不及眼睁睁看他搏命,攥紧碎月轮紧跟而上! 杀红了眼! 浓郁的血腥气充斥着鼻腔,她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强忍着不适随他厮杀! “快退!” 大祭司第一时间发现了阴司琰的意图,忙大喝了声。 然而还是迟了,那刺奴不等反应就会蕴藏着剧毒的一掌拍在了头顶,瞬间毙命! 战局瞬间扭转! 两人以攻为守,化被动为主动,狠下杀手,刺奴等人不敢正面较量,竭力拖延周旋着。 时间流逝。 眼看阴司琰面色乌黑,攻势越发迟滞,曲蓁知道他已经强弩之末,应付刺奴之余分神支援,身上伤势逐渐加重! “逆子,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大祭司眼睛毒辣,已然看出了端倪,蓄势准备发动最后的攻势。 阴司琰见状,扭头对曲蓁传音道:“等会我会缠住他们,你找到机会赶紧逃,千万别回头!” “不行!你别做傻事,再等等,等医盟的人到了,我有办法的,我一定有办法救你!” 那是以命换命的法子! 曲蓁做不来让旁人为她牺牲的事情,又见阴司琰心意已决,已然开始运功凝气,心急如焚! 援兵! 援兵! 她银牙暗咬,几乎能清楚的感受到嘴里的血腥味,攥着碎月轮的手不住用力,正想强行打昏阴司琰之际,“咻”的一声裂响! 长剑凌空飞来,直接贯穿刺奴的脑袋! 血雾飞溅! “来了!” 绝处逢生的喜悦瞬间取代了满心哀戚,就见数道身影策马而来,疾驰如风,棠越一马当先,身后紧随着曲弈和血手等人! 大祭司等人面色骤变! 曲蓁大喜,忙望向阴司琰想告知他收功,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他浑身裹挟着黑雾,摔落在地的那幕! 周身的毒雾已经稀薄,肌骨被毒气侵蚀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阴司琰!” 她艰难震开迎头劈来的弯刀,朝着他的方向扑去。 电光火石间,棠越等人已经杀入了战场,没有任何言语,迅速对大祭司等人展开了围杀。 看到这遍地尸身的刹那,众人都气红了眼! 尤其是白莲花和棠越,“给我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遵命!” 凌厉的攻势不可抵挡,大祭司等人无论如何都难以突围,只能咬牙硬抗,依旧是你死我活的厮杀,可局势却完全不同。 “姐姐!” “蓁儿!” “死女人你怎么样?怎么这么多血,哪儿受伤了?长老,古长老,你快过来看看!” 几道人影迅速围了过来。 曲蓁无瑕他顾,正要去扶起阴司琰,却被他避如蛇蝎,“别,别过来,会伤着你……” 他挪动着身子又往远处避开。 棠越见了他顿时眼冒火光,“又是你,你……” “别过去!” 曲蓁大喝了声,成功遏制了棠越等人的步伐,曲弈目光在她和阴司琰两人身上转了转,最终明白了什么,急忙拉住棠越。 “听你姐的!” 白莲花蹙眉看着这幕,也难得没有多话。 曲蓁不顾反对,直接近身,在阴司琰的错愕和震惊的目光中扶着他坐起身来。 “你疯了吗,我不是说了……” 阴司琰气息萎靡,话刚说了一半儿,才发现那些毒雾笼罩在身上没有对她却没有造成半点伤害! 怎么回事? 他不禁瞪眼。 但不等想清楚其中缘由,心口骤然一痛,大口大口的黑血喷涌而出,他急忙侧首扶地,以免弄脏了她的衣裳! “阴司琰!” 曲蓁单手扣住他的腕脉,发现他气息紊乱,经脉断裂,能撑到现在简直奇迹! 呕出毒血后,阴司琰懒懒的靠着她,能清晰感觉到生命力的流逝。 手脚是他最讨厌的冰冷,喘口气都觉得艰难。 许是神智开始有些混沌,他好像看到了在栖月峡时的场景,她穿着刺奴的衣裳,低眉顺眼的忍受着他的刁难…… 可怜,又有些有趣! “小奴才……” “我在!” 对于这个称呼,曲蓁已经懒得去纠正什么了,边诊治边分神应道:“你别费神,我会救你的,一定会救你的……” 这话听着就不像真的,但阴司琰还是扯了扯嘴角,低喃道:“你知道吗?你煮的面真的很难吃……” 听了这话,众人都是一愣。 曲蓁想到什么,轻道:“你煮的饭很好吃!” “那当然……” 阴司琰虚弱的笑,面上毒雾凝聚的越发多了,仿佛没说一个字都要消耗他大量的精神,“小奴才,我想吃碗你做的长寿面……” “别说话了,保留力气!” 曲蓁拿出银针,刷刷刷的捻入他周身大穴,位置角度十分刁钻,一不留神就会触到死穴。 古青旸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如此惨烈,如此悲凉。 阴司琰对她的话宛若未闻,深吸口气,继续道:“小奴才,我这一生从未幸运过,自幼时起,终日与蛇群为伴,蝎虫为友,毒烂心肺,蛊穿肝胆,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我,常常在想,我这样的人,就算有天死了又有谁会难过呢……” “可,可我还是奢望,奢望你,求你,千万不要忘了我……” 低哑的声音满是哀求。 曲蓁手上动作微滞,抿紧了唇,“你不会死的!这条命是我欠你,我不会让你死!” 她往四周众人看了眼。 没得选了! 碎月轮现,寒光闪,划破她娇嫩白皙的手腕,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蓁儿你干什么!” “死女人!” 曲弈和白莲花再没办法袖手旁观,正要去阻止,被曲蓁喝住了步伐,“别过来,否则我和他谁都活不了!” 听了这话,众人不敢再动。 棠越双拳紧攥盯着他们,骇的小脸煞白! 曲蓁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将伤口递到他嘴边,强行掰开那因疼痛而紧咬的牙关,“吞下去,快!” 阴司琰震惊的瞪大眼,她这是做什么! 被迫吞咽着鲜血,腥甜而充满了别样的刺激,使得他感官不断放大,血液划过喉管,流入奇经八脉。 更诡异的是,他发现随着血液的涌入,周身的剧痛竟然在减缓…… 她的血能克制他的特殊体质? 还能碰他…… 难道,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测涌上心头,阴司琰缓缓绽开嘴角,原来,是这样吗…… 第1055章 赶到! 随着鲜血的流逝,曲蓁面色越发苍白,而阴司琰也在毒素的侵蚀下彻底昏死过去…… 差不多了…… 曲蓁替自己止了血,强忍着眩晕感再度行针,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她跪了太久双腿刺痛才缓缓收了针。 “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醒来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阴司琰,别放弃……” 她轻叹了口气。 棠越忙起身将她扶起,望着那被刀划破的手腕,小脸皱成一团。 “不疼!” 危机褪去,只留下满心的疲倦,曲蓁对他露出抹宽慰的笑意,棠越轻哼了声没说话,曲弈问道:“之前是他救了你?” “嗯!” 曲蓁点点头,不想纠缠这个话题,见大家都来了,询问道:“我失踪的消息没知会其他人吧?” 她想问的是北境! 众人闻言面色齐齐一变,就连平日里最嚣张的白莲花都显得有些心虚,嘟囔道:“这么大的事儿谁敢瞒着?再说了哪里能瞒得住?” “放心吧,邺城已破,一切尘埃落定,陛下正在赶来的途中。” 曲弈心有余悸。 不敢想象要是他们迟来一步会有什么后果,又该如何对阿笙交代! “这么快?” 曲蓁有些意外,旋即想到了什么,“那,晏家的人……” 气氛突然诡异的死寂。 旁边厮杀声不断,惨叫迭起,这四周却是落针可闻,满盈缺忽然道:“姐姐,你身子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要不还是让古长老……” “我没事!” 大部分的攻击都被阴司琰阻挡,她所受的都是皮外伤,但看到众人避讳莫深的模样,心猛地一沉,“你们还没告诉我,晏家到底怎么样了?” 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她不愿相信。 白莲花瞥开视线不敢看她。 满盈缺垂眸揪着自己腰间的玉佩流苏,棠越瞪眼看着她,却明显的心无旁骛,只盯着那处伤口。 唯一能答话的只有曲弈了! 罢了,早晚都得知道! “邺城城破之日晏峥自戕,晏家老小不堪受人折辱,服毒自尽!” 这话一出,曲蓁眼前昏黑了一瞬。 棠越眼疾手快的扶着她,她什么话都没说,沉沉的阖上眼,静默站了许久…… “启禀少主,大祭司及南疆一众死士皆已生擒,请少主发落!” 来回话的是祭酒! 他们已经从汴京赶到了这边,看到曲蓁挺着大肚子,满身是血的模样,一时间都觉得心头沉重。 曲蓁回过神来,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就见大祭司披头散发被压着跪在地上,一双眼杀气凛然的盯着她。 “曲蓁!” “你不得好死,就算今日本座命丧黄泉,也定会化作厉鬼,让你日夜煎熬,寝食难安!” 这样的偏执和疯狂与曾经的阴司琰如出一辙! 曲蓁漠然的望着他,“你活着都拿我没办法,死了又能如何?” 她对于那些咒骂充耳不闻,冷淡吩咐道:“杀了吧!” 与南疆阴氏的恩怨是时候该有个了结! “遵命!” 祭酒领命去处置大祭司等人,临死前他还在恶毒的咒骂,祭酒听不下去,直接拔了他的舌,砍首示众! 头颅落地的刹那,昭示着一个乱世,终将结束! 曲蓁被安置在马车里回了花岛,阴司琰也被一同带了回去,白莲花为她处理伤势,并着人第一时间传信告知容瑾笙。 “这孩子是个命大福大的,将来一定能平安成长!” 曲弈知道她无恙之后,高悬的心终于落地。 经此一事,众人都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曲蓁身旁,有血手和祭酒又从魇楼和蛛楼调动了大量的高手登岛,以防不测! “对了,你们先过来了,那老谷主他们呢?” 曲蓁刚看过阴司琰,对血手问道。 “过几日就到,当时京城里也有南疆死士作祟,两个前辈就暂时留下处理,如今正在路上。” 血手刚说完,又补充道:“国公也南下了,说是不放心你。” 她感动之余又不由得苦笑,来了这么多人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们干脆把家搬来得了,省的来回跑还麻烦!” 白莲花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摇头无奈道:“不是我说,来这么多人有什么用,最该到的人不是还没来?” 血手翻了个白眼,这人也太忒会见缝插针! 他转头对曲蓁道:“主子已经快到了!” 这个“快”的定义在曲蓁心里,约莫还需要几日,没想到的当日下午,就有一个小舟登上花岛! 得到消息的时候曲蓁正在与白莲花商议阴司琰的情况。 “他受伤太重,经脉尽断,脏腑也被毒素侵蚀透了,即便你用药人血替他压制,能不能醒来也是另一回事,就算醒过来,那一身毒功也定是废了!” “先用药养着,尽人事,听天命吧!” 此事着急不得,望着那躺在床榻上的人影,面上的乌黑之色已经退去,依旧苍白如纸,看起来像是熟睡了一般。 “别管他了,睡就睡着吧,倒是你,已经过了预产期了,怎么肚子还没动静?” 白莲花手抚摸着光洁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曲蓁望了眼高耸的腹部,也茫然的摇了摇头,“这孩子……我也吃不准,没感觉有什么异样,再等等看吧!” “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棠越的声音,“公子,公子到了!” 曲蓁蓦地怔住,等反应过来拔腿就往外走,刚出竹屋范围,一道人影在眼前掠过,整个人就被大力扯进了怀里,熟悉的气息萦绕着鼻尖。 长久积压的委屈和离别的煎熬涌上心头。 曲蓁忍不住鼻尖一酸。 “你来了。” 容瑾笙紧抱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身体里,闷声道:“嗯,我来迟了,对不起!” 他如约而至,却错过了她最艰险的那段日子。 天知道他有多恨多悔! “天下大局已定,今日之后,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第1056章 争辩! 众人后来赶到时,便看到男子一身天水碧长衫,温润清华,女子窈窕纤细,青衣翩然,发丝在微风拂动下交织在一起,尤为美好。 白莲花倚在竹屋门框上,瞥见这一幕,淡淡移开了视线。 “肉麻!” 他想了想,也不能光是自己在这儿难受,索性掀开了屋门,一拂袖卷起床榻上的帘子,轻哼道:“让你不争气,这会只能躺着了吧?啧,真是便宜他了,你说是不是!” 屋内没人响应。 白莲花也不觉得尴尬,撇嘴道:“等孩子出生了我就把他们全都赶出去,省的看着心烦……” 血手风愁等人也是许久不见,攒在一起畅谈这段时日的见闻。 满盈缺拢袖站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这幕,总算风波都过去了,从今往后,他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就在众人感慨连连的时候,曲蓁突然一声惊呼,弯下腰去。 “蓁蓁!” 容瑾笙手足无措的扶她,曲蓁捂着肚子,额上冷汗直冒,几乎难以站立,“我,我好像要生了……” “嗯?” 刚见面的容大公子还没反应过来,白莲花就蹬蹬瞪冲过来,怒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要她在这儿生吗?” “那,那怎么办?” 容瑾笙有些慌了,头一次觉得大脑空白。 “抱着她跟我来,棠越,快让他们准备热水。” 幸好生产的一应需要早早就备好了,曲蓁被抱去放在床上,容瑾笙见她额上直冒冷汗,蹲下身抓着她的手,“疼吗?蓁蓁,我,我能做些什么?” 谁也没料到一直没动静的孩子居然在刚见到他爹时就迫不及待的要出来,这位新手爹爹更是没有半点准备! 曲蓁看他语无伦次的模样不禁失笑。 但腹部强烈的收缩和疼痛使得她实在没心情抚慰他的不安。 “你能做什么?替她生?” 白莲花在旁准备,闻言不禁翻了个白眼,“陛下,你还是出去等着吧,在这儿反而碍手碍脚。” 稳婆已经进来,在床边拉起了帐子。 容瑾笙蹙眉不舍得留她一人,曲蓁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去吧,会没事的!” “我就守在屋外,你别怕!” 磨蹭再三还是被赶了出去。 白莲花合上门,隔着帘子对稳婆说道,“王婆子,你是经验最为老道的,办好这差事少不得你的好处。” “老身晓得。” 里面应了声,曲蓁自己也是大夫,知道怎么样才能更顺利的生产,跟随稳婆的节奏,不停的调整着呼吸。 这才是开始! 被拦在外面的众人焦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相比他们,容瑾笙才最为不安,僵硬的站在屋外,如画的容颜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当曲蓁第一次因疼痛难忍而惨叫时。 风愁清晰的看到了自家主子身子猛地战粟了下。 当惨叫越发频繁时,容瑾笙却显得更为安静。 满盈缺和棠越好歹还扒着门缝往里面看,他却僵硬的如同木头,风愁用手肘撞了下血手的胳膊,“你看!” 顺着视线望去,血手就见容瑾笙脖颈上青筋暴起,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凄惨之余还有些好笑。 “千里迢迢赶来,刚见到主母就要面临如此考验,换做谁都无法镇静下来,主子能克制住自己没闯进去,已经是很艰难了!” 主母何等毅力和忍耐都熬成了这般! 可见产子之痛非常人所能忍! 好在白莲花在里面,众人稍稍还能放心些。 生产的过程极为漫长,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孩子一直没有出生,血水端出一盆又一盆…… “好多血……” 棠越看红了眼,“她,她会不会……” 那个字眼还没说出口,就被好几双手同时捂住,风愁压低声音警告道:“小棠越,这种晦气的字眼可千万不能说,主母一定会母子平安知道吗?来,跟我念,‘福星高照,母子平安’!” “平安,一定平安……” 棠越点头如捣蒜,被逼着重复了好几遍之后才摆脱了众人的钳制,心有余悸的吐了吐舌头。 “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还不……” 满盈缺不停的转悠着,嘴里碎碎念。 血手听得心里冒火,苦笑道:“小公子,你就不能歇会嘛,念得我头都大了……” 这一个两个的比当爹的还紧张! 等待总是格外熬人!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婴孩的啼哭声“哇哇哇”的叫,听着像是夜里受惊的乌鸦! 格外渗人却让人瞬间松懈下来。 “怎么样?” 屋门打开,满盈缺等人齐刷刷围了上去,白莲花很是疲倦的走出,面上挂着笑意,“幸不辱命,母子平安。” “主子有后了!” “是个小公子!太好了!” “姐姐呢?她怎么样?” “是啊……” 七嘴八舌的吵嚷完全将白莲花的声音盖了过去,没人听他说话,还沉浸在那份喜悦中,他忍了几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吼道:“都给我闭嘴,吵死了!” 众人刹那安静,瞪眼望着他。 “她需要休息!” 白莲花沉沉吐出一句话,突然发现眼前没有孩子他爹的身影,疑道:“容瑾笙人呢?” 被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反应过来,齐齐往后看去。 就见铁桶般的人潮之外,容瑾笙被挤了出去,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对上众人的审视的目光,薄唇微启,“棠越,扶我一把!” 他太紧张,几乎没有动过身子。 导致如今双腿发麻,难以动弹! 风愁等人耸肩闷笑,主子一贯冷静自持,恐怕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白莲花见棠越扶着他缓慢走来,揶揄的勾起唇角,“我还以为你有多能忍,不过如此。” 容瑾笙皮笑肉不笑,道:“白少主辛苦,烦劳让开,我还要去看我儿子。” 混蛋! 白莲花笑意顿凝,很像把这个人从岛上丢出去,怎么他能这么烦人! 不情不愿的侧开身子,正巧这时候稳婆抱着孩子出来,小小的肉团子粉嫩嫩的裹在襁褓中,露出莲藕般的小胳膊,瞧着软软糯糯,颇为喜人。 第1057章 花岛的小玩具 “丫,咿呀……” 肉团子嘴里吐着泡泡,眼睛紧紧闭着,手脚乱蹬!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小的孩子!” 满盈缺凑头过去看。 “是啊,瞧这眉眼真是像极了公子,将来定是个丰神俊秀的翩翩公子。” “巴掌大的孩子看得出什么眉眼,胡说!” 医盟众多长老也陆续赶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孩子和稳婆围在中间,兴高采烈的讨论着,“你看他好安静,都不哭闹,以后肯定是个懂事的孩子。” “对,随他娘,是个学医的好料子。” 风愁几人听不下去了,忙将他们视线挡住,“小公子是储君,是未来的要继承大统的,学什么医术!” “当皇帝有什么好的,累死累活还不讨好,不如当大夫好,受人尊敬,还能救死扶伤,多好!” “好什么好!” 一群人争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时,沉默了很久的棠越语出惊人:“他好小,连我一拳我扛不住……” 四周瞬间死寂。 数道亮晶晶的目光凝聚在棠越身上,他无端一阵心虚,磕磕绊绊道:“怎,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人答话。 须臾,风愁将他推得离孩子远了些,血手也使了把劲儿,很快你一把我一把彻底将棠越挤了出去。 棠越很疑惑的挠了挠头,“推我干什么?” 众人头攒在一起,嘀咕道:“千万别让他接近孩子,别给玩坏了!” “小棠越好可怕,这么粉嫩的小孩子都舍得下手。” “不能让孩子被他带坏。” “对,要多听琴音,平心静气,等将来识字后就多看看医书……” “看什么医书,太子是要学习政务的!” “医书!” “政务!” “医书!” “政务!” …… 双方掀起了新一轮的战争,可怜的肉团子被众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还没意识到刚出世的他将来要面对何等“风风雨雨!” 而那个说要去看儿子的亲爹此刻已经不见踪影! “蓁蓁,辛苦你了。” 容瑾笙靠坐在床边,轻轻拂开曲蓁额上被汗水黏在一起的鬓发,她轻笑道,“不辛苦,见过孩子了吗?” 容瑾笙:“……” 他忘了! 刚适应腿脚的刺痛后他就直接过来了,哪儿有心思去看那个臭小子! “他折腾了你这么久,现在我不想见他!” 早知道生孩子辛苦,却没想到会艰难到这份上,她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面色惨白,天知道在外面隔着一扇门,听着她惨叫却什么都做不了的他到底有多害怕。 直到此刻都心有余悸。 “哪儿有你这样当爹的?” 曲蓁听他赌气般的答复不由得笑开,“总会经历这一遭的,平安就好!” “是啊,平安就好!” 容瑾笙爱怜的在她眉心落下一吻,叹道:“这罪遭一次就够了,我们再也不生孩子了,反正那臭小子足以堵住宗室的嘴,我不想再让你受累了。” 她笑而不语。 须臾,轻问道:“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容瑾笙思索了会,“诗歌有云: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寓有昌荣之意,不如就叫扶苏如何?” “扶苏……” 曲蓁念着这名字,莞尔笑开,“好,那就叫扶苏!” 她的小扶苏,她的孩子! “你先别惦记这些了,刚生产完身子虚弱,我替你换身清爽的衣裳,陪你歇会!” “那孩子……” 她还没见过呢! 曲蓁有些不舍得,容瑾笙薄唇微抿,凝视着她,“外面一堆人呢,不会叫他饿着的!现在最重要的是你!” 他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曲蓁想着也是,遂不再费神,折腾着换了衣裳,由容瑾笙陪着,疲倦的睡了过去。 可怜的扶苏小团子连亲生爹娘都没见过,就沦入了众人的魔爪! 奶娘喂过奶后,老盟主抱着他一颠一颠的逗弄着,笑得脸都僵了,“瞧着小眼睛小嘴巴,长得可真漂亮。” “那当然,我们主子和主母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风姿卓绝,神仙般人物,生出的孩子自然是极好看的。” “快让我抱抱!” “你声音小点,别把他给吵醒了。” “说起来这孩子性子真好,你瞧瞧都不吵闹,该吃吃该睡睡,不像那臭小子,一天到晚得要人抱着,不留神就被浇了一身尿……” 老盟主话刚出口就感觉一道冷光看来,惊觉失言再不敢多话。 风愁和棠越等人笑开。 “尿裤裤!” “坏家伙尿裤裤!” 棠越一个劲儿笑话,白莲花脸色已经阴沉能滴出墨来,咬牙森然道:“棠越,你信不信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叫你真的尿裤子!” 此话一出,棠越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其他人一想到那可能,也不敢招惹白莲花,拼命憋笑。 白莲花见状,这才冷哼着拂袖离去。 他一走,气氛又热闹起来。 小扶苏从一个怀里转到另一个人怀里,几乎就没有空闲的时候,曲蓁刚生产完不宜挪动,容瑾笙决意在花岛住到她恢复之后再离开。 老盟主等人自然是乐不可支。 难得岛上有这么有趣的小家伙,谁能舍得让他走? 所以肉团子在曲蓁身边总是呆不久就会被“偷走”,容瑾笙嫌弃他占用了自家夫人太多注意力和时间,也对此很是纵容默许。 最开始小扶苏享受过娘亲的怀抱后,哼哼唧唧的就不想离开。 黏了三天后,忍无可忍的容瑾笙将他直接丢给了满盈缺,初时他还会哭闹,后来知道自己不受亲爹待见后,索性就变着法儿的折腾! 万变不离其宗——哭! 每当这种时候,曲蓁就会将他抱过来,温声软语的哄着,而小扶苏心满意足的躺在娘亲怀里,对着爹爹咧嘴直笑。 容瑾笙嘴角微抽,又不好拉下脸面和个孩子计较,只能自己生闷气。 这一切在满老谷主几人到来后,彻底改变! “呦,快让我瞧瞧,这是谁家的小乖乖!” 老谷主眉开眼笑的把孩子接过去,也顾不得和老盟主叙旧,乐呵呵的抱着不肯撒手,连一贯气质冷漠的乔振雄也特意收敛周身的寒意,拿着拨浪鼓逗他玩儿。 众人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曲蓁靠在容瑾笙怀里,望着这幕,满心柔软,原来没有人天生喜欢孤独,她想,这样的热闹她更喜欢…… 第1058章 归京,凤廷清醒! 在花岛一呆将近两月,小扶苏也褪去了红色,变的软糯而粉嫩,许是被众多老爷子辗转抱着逗弄习惯了,独自睡觉总是要哭闹。 容瑾笙狠心想治治他这臭毛病,堂堂男子汉这么娇气怎么了得? 可无论如何纠正,均已失败告终! “他才两个月大,哪里就需要守着什么规矩了?” 曲蓁无奈嗔了他一眼,抱着小扶苏在怀里哄,柔和的光线透过竹林,落在屋内的地板上,显得尤为静谧祥和,容瑾笙看完最后一则消息,落了笔,闻言回头看她,便见她倚在床边,眉眼含笑的抱着那小小的孩子,孩子双手揪着脖颈上的金项圈,瞪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笑呵呵的看她,嘴里咿咿呀呀的哼着。 这两个多月时光,他才知道什么叫做岁月静好! “你生产完身子一直不好,这小家伙太吵闹,等回了宫就让乳娘带着,好让你能安心静养。” 容瑾笙笑意吟吟的说道。 “吵闹?” 曲蓁柳眉微挑,敛眸看了眼怀中安静的小家伙,这可不就是睁眼说瞎话嘛?除了被他爹爹强行从屋里丢出去时会哭闹,其他时候这孩子都很乖! “你这个当爹的做什么总要跟孩子争风吃醋?” “有吗?” 容瑾笙作无辜状,“这是必要的教养,告诉他应该自小就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能老是哭哭啼啼!” 她一阵无语。 索性转开了话题,“京城那边如何了?我瞧着最近来信的频率比以往更高了些。” “一切都已准备妥当,南疆那边来信说,曲弈已经带着圣女和孩子在赶去汴京的路上,若我们脚程快些,说不定能一道回去。” 在一切平息之后,曲弈就快马加鞭赶回了南疆,筹备回京拜谒之事。 容瑾笙手指在桌上轻扣着,单手托腮望她,“还有姐姐和祖父他们也着急想见见扶苏,催着我们早些动身呢!” “这样啊!” 住在花岛久了,还真有些不舍得,但曲蓁心里清楚,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耽搁这么久的确该回京了! “那就让他们准备动身吧!” “好!” 容瑾笙应下之后,特意嘱咐在马车里多垫了些软枕和褥子,还寻着老盟主讨了几本医书以供她消遣,满盈缺等人决定随他们一道回京,准备在京城小住些时日,再加上医盟众人塞了足足有三马车的行李——大多都是小扶苏平素吃的喝的玩的…… 趁着一日清晨,阳光明媚。 众人打算启程。 外面风风火火的在收拾着东西,小扶苏打从没睁眼开始就被轮流抱着玩儿,折腾得醒来后,扯着老盟主他们花白的胡须咧嘴直笑。 “等以后有空了,老夫再去京城看望小扶苏。” “好,晚辈在汴京扫榻以待。” 容瑾笙陪着他们叙话,曲蓁却被突然出现的白莲花拉到了一旁,只见他面色凝重,沉声道:“凤廷清醒了!” “快去看看!” 大惊之余喜不自胜,曲蓁与满盈缺几人简单交代了句就跟着去了安置凤廷的屋子,他正端坐在榻上,剑眉紧拧,似是在思索什么。 听到脚步声传来,倏地起身。 众人视线撞在一处,凤廷怔了下,大步朝前对着曲蓁拜道:“镇国公府凤廷,拜见公主殿下!” 浑浑噩噩之中他记得是她带他逃离南疆的魔爪,也在白莲花的口中得知了曲蓁乃是曲漪与离王的女儿,此景此景相见,他几乎难以克制内心的激动。 曲蓁扶他起身,“将军不必多礼,你身子尚未痊愈,还是好生歇着吧!” “微臣能捡回这条命还要多谢公主。” 凤廷感激不已,他身陷阴氏的囚禁中,所以知道要救他出来有多艰难,也知道为了使他清醒眼前这人耗费了多少的时间和精力。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 简单的寒暄之后,曲蓁直入主题,“离战当初为何要害你,你又到底想告诉大哥什么事?” 这个问题困扰她许久,她以为还要等些日子,没成想临别之际倒是多了个意外之喜。 闻言,凤廷面上有瞬间的惊恐和迟疑,抿唇思索很久,才宛如壮士断腕般抬起头来,对上曲蓁的视线,“公主,此事事关重大,一旦说出,恐怕大离的朝廷将会出现巨大的动荡。” 在曲蓁平静的目光中,他一语出,几人皆惊。 “当今离王,是冒牌货!” “你说什么?” 曲蓁倏地瞪大眼,心情也激荡难以平复,“凤将军,你可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微臣知道,但微臣敢以性命担保,此话绝无作假。” 凤廷单手成拳,抵在桌边,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约莫一年多前,陛下狩猎遇刺,我将他救出后拔箭止血,无意间在他身上看到了出天花留下的痕迹,当时没察觉什么,但有次无意间与父亲提及,他告诉我大离天花横行的那年疾病传入宫中,是有贵人主子不幸染病,那人却不是陛下,而是陛下的孪生兄弟,越王离晁!” “最巧的是,当年盛离联姻之后不久,越王就暴毙了,紧跟着太子妃回朝省亲,死在了半路,自那之后离盛开始了长达十年的战争!” “我当时还怕是有所误会,悄悄去调查了宫中的记事档,果然在其中查到了天花及后来之事。” “要说那时我都不敢确定此事真假,直到后来管理记事档的太监无故暴毙,离战又使诈将我暗算卖给南疆才彻底坐实了这结果,只可惜我没来得及告诉太子殿下,就遭了暗算!” 凤廷懊悔不已。 他行事已经万分小心,没成想还是着了道! 凭白耽搁这么久。 白莲花打量着神色凝重的两人,突然开口问道:“离王大概是何时被掉了包?” “最起码也是太子殿下在大盛为质之前就出问题了,陛下不顾太子殿下安危,执意掀起战乱,或许抱着的就是要借刀杀人的想法,毕竟那时候,他最宠爱的淑夫人刚生下了离战!” 解开了这一环,那从前许多看似不合理的事情都得到了恰当的解释。 凤廷越想越是心寒,这个假陛下坐在朝堂上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一个人发现,还是说,有些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有意为之? 那真的陛下呢? 第1059章 齐聚曲国公府! 一个答案隐隐在几人心头盘桓。 “竟然是这样……” 曲蓁对于那个血缘上的父亲没有半分的概念,也就是曾经听舅舅和祖父提过,那是意气飞扬,舒朗开阔的男子,他很爱母亲,早年大哥出生那时候,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他也曾力排众议要迎母亲入主东宫为正妃! 可后来大哥谈及那人时,满目冷漠,满腔怨愤,他嘴里的父亲是一个薄情寡性,风流浪荡的负心人,他只记得母亲伤情之后郁郁寡欢,只记得母亲不告而别留下的空荡大殿…… 前后反差如此之大,却没人想过根本不是性情大变,而是……换了个人! “殿下,我想回大离!” 凤廷已经按耐不住内心的焦急,“必须让太子夺回大权,否则的话,这朝纲就真的要乱了!” 曲蓁回过神来,轻道:“我安排人送你返离,也会知会大离那边遣人接应,凤将军,此行艰险,万望保重! “多谢殿下!” 凤廷喜不自胜。 抛开这桩秘辛不谈,他失踪大半年的时间,恐怕父亲和母亲早就急疯了! “对了,还有件事!” 白莲花蓦地开口提醒道:“凤将军,你身上无伤蛊的损害我已经用药调理妥当了,但这蛊毒经过多日的侵蚀,已经完全改变了你的体质,也就是说,从今往后,即便控制得好没有毒发,你也不再会有任何的痛觉,因此平日里行事一定要小心!” 凤廷眸底晦暗一瞬,沉声道:“在下知道了,多谢白少主!” “那就先这样吧!” 算算时辰也该出发了,曲蓁站起身来,看向白莲花,白莲花会意道:“他在我岛上一日,我便会照拂他一日,你安心去就是了。” “还有……” 她刚开口就被白莲花打断,“还有那个人你也不用操心,我会处置好一切!” 他下意识瞥了眼凤廷,话说的漂亮实则心底也在不停打鼓啊,凤廷和阴司琰那可是有着血海深仇,真要是撞在一起,按照凤廷的性子,还不得直接把昏睡中的阴司琰砍成肉泥? 真造孽! “那一切就拜托你了。” “知道了,怎么那么唠叨,话真多!” 白莲花不耐烦的往外瞥了眼,“赶紧走吧,本公子总算能清静些日子了,吵吵闹闹的害我连觉都睡不安稳!” 他直接背过身去,看样子是不打算送她。 这样也好! 曲蓁凝望他半响,转身出了竹林,嘱咐了风愁几句后,登上了马车,一行人摇摇晃晃的往汴京的方向走去,她原本是打算带走阴司琰的,但他体内的毒血还未完全消融,正处于关键时期,无法挪动,再三考虑之后她才决定将人留在花岛。 她不知道是,马车离开时,一个白衣人影足尖轻点,在山峦上不住移动,一路将他们送到了十里之外。 也不知道那人站在山巅,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从清晨到日暮,次日凌晨才拖着满身疲惫回了花岛,倒头就睡…… 有些人,从开始就注定了没结果。 放在心里就好! 他记得就好! 由于曲蓁身子虚弱以及孩子的缘故,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在一个多月后抵达了汴京,望着那沧桑而高阔的城楼,众人喜上眉梢,舟车劳顿的辛苦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们,回家了! 曲国公府的人早早得了消息在城门口守着,见到他们回来,忙着人回去报信,等一行人停在国公府大门口时,里面浩浩荡荡迎出了一群人。 老国公,老夫人,舅母,还有她身侧站着的迦楼,曲弈,长公主…… “鹤仙儿!” 迦楼不顾形象率先扑了上来,赖在曲蓁身上不肯移开,“你总算是回来了,我瞧瞧,到底是当娘的人了,看着都丰腴不少……” “你确定是丰腴?” 曲蓁没好气的笑,轻推了下她示意她先让开,转而在容瑾笙的陪伴下朝着诸位长辈见礼,“祖父,祖母,蓁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对了。小扶苏呢?” 老夫人揽着她轻轻拍了拍,朝马车里张望,果然见到后面满老谷主抱着孩子走来,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扑了过去…… “哎呦祖母的小乖乖……” 众人满脸黑线。 曲弈嘴角微抽,苦笑道:“我怎么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迦楼挽着曲蓁的胳膊,不禁莞尔,“祖母见我们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 曲夫人摇头笑道:“你祖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出生啊,高兴的好几日都没睡着觉,拉着我就开始做小衣裳小鞋子,那箱笼里堆着的这些东西多少都够他们穿个两三年!” 说到这儿曲弈笑看了眼迦楼,揶揄道:“没办法,谁让我们女王不懂针线呢?只好辛苦母亲和祖母了。” 迦楼撇嘴也不气恼,“喏,这儿不是还有个垫背的吗?” “鹤仙缝尸体倒是手法高超,十分利落美观,只是那针落在绢布上就另当别论了。” “彼此彼此。” 事实如此,曲蓁也无法辩驳。 没办法,人各有所长,如容瑾笙说的那般,他在这件事上着实没什么天赋可言! 众人闻言顿时哄笑开来,好不热闹,引得行人频频侧目! “行了,都别站在外面了,进去说话吧,酒宴已经摆好,难得今日人聚的这么齐全,定要多喝几杯。” 老国公发了话,众人也不耽搁,三五成群的进了府,马车留在外面自然有人会去收拾。 以往回府所有人都是围绕着曲蓁打转。 如今她身边清清冷冷,全都去抢着抱小扶苏来玩儿。 “悠儿呢?” 曲蓁四下望了圈,疑道。 悠儿是迦楼和曲弈的孩子,比扶苏大近一年,已经会说话了,含含糊糊咬字不清,分外有趣。 这名字还是老国公取的! 是个男孩! 经过一番商议后,还是决定让他姓曲,因为迦楼得到完整的《蛊经》之后,发现了一种法子能够弥补她当年逆行功法的损伤,再调理几年,未必不能再怀孕。 反正他们还年轻! 总有血脉来继承南疆的王位! 谈及自家孩子,迦楼慵懒妩媚的眉眼总算多了几分柔情,轻笑道:“乳娘照看着刚睡下,且得等会才能醒来呢,晚些时候再抱给你看。” “好!” 第1060章 真相! 众人正闲聊着,长公主突然出现在眼前,双眼微红的看着她。 曲蓁急忙起身,浅笑唤道:“姐姐!” 话音刚落,她突然被一把拉进了怀里,长公主紧紧抱着她,哽咽道:“蓁儿,你总算平安回来了,否则,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突如其来的亲密让曲蓁有些愣怔。 回过神后,她轻拍着长公主的脊背,“姐姐,没事了,都过去了……” 好半天长公主才平复下来心情。 她掏出帕子在眼角沾了沾,红着眼对旁边含笑打量的迦楼道:“让王上见笑了。” “鹤仙唤你声姐姐,那我便也随着叫了,姐姐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人生在世就该随意些好,该哭哭,该笑笑,这样才能过的快活不是?” 迦楼三两句话成功将她逗笑。 这时候那边也提醒开宴了,着人来请,足足摆了好几桌。 在场的都是曲蓁的亲友,有老谷主、乔前辈和小兰花,有长公主,有迦楼,有舅舅舅母等人,放眼望去,顿生欢喜。 席间众人都是有说有笑,迦楼喝的微醺靠在曲蓁肩头,眯眼看着其他人玩闹,勾唇轻声道:“鹤仙儿,你有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 “嗯!” 曲蓁轻应了声。 “我以前从不敢奢望过能有这样平凡而温馨的时光,说起来这一切还要多谢你。” 缘分的开始,是在南疆。 也是在那时候,她的命运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真心的?” “嗯,真心的!” “那就送我一个谢礼?” 曲蓁说完,迦楼酒意当即散了些,玩味道:“难得啊,你居然会跟我讨礼物,说吧,我看看能不能送得起!” “放过阴司琰!” 话音落,迦楼猛地怔住。 “你……” “他如今已是半死不活,即便是醒过来,也会武功尽丧,沦为寻常人,我知道南疆那边还在秘密寻找他的下落……” 曲蓁望着她,思忖片刻,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她知道兄长必定会告知迦楼,但有些事,还是须得有个说法才行。 听罢,迦楼陷入了沉思。 “回南疆后,我会宣布阴司琰已被我斩杀,权当这世上再没有这个人!” “不过你得让他承诺!” “你说!” “有生之年,绝不踏入南疆半步!” 这个条件的话,“我替他答应了。” 或许对于阴司琰而言,南疆才是他真正的伤心地,他想要摆脱的,羁绊最深的,最仇恨而又无能为力的人和过往,都在那儿! 得了这句话后,迦楼又懒懒的靠在她身上,摇头叹息道:“鹤仙儿啊鹤仙儿,情债难偿啊,没想到连他都惦记上了你,我可真替你家陛下担忧,每日有这么多挖空心思准备抢他媳妇的人……” 说是担忧,听那语气却是满满的笑意。 摆明了就是在看好戏。 正在陪着老国公饮酒的容瑾笙似有所查,往这边看来,迦楼忙端起笑脸,作正经状。 “你呀,干嘛老招惹他?” 又算计不过,最后还不是白白吃亏! 曲蓁觉得迦楼当娘之后,反而越发小孩子脾气了,有些无奈。 “谁叫他把你抢走了,我原本还想带你去南疆呢!” 迦楼对此很不高兴! 她家的白菜啊,真是被……被某个小肚鸡肠的黑狐狸给拱了! 闻言,曲蓁失笑,再不纠缠这个话题。 这一夜醉酒笙歌,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悠儿醒来被乳娘带过来,喝的有些醉醺醺的老国公凑过去想要抱他,被他手脚并用推搡着,满脸的不情愿! 不知为何却朝着曲蓁伸出了小短粗的胳膊。 “姐,姐……” “抱!” 众人大笑,曲弈没好气在他额头戳了下,纠正道:“什么姐姐,是姑姑!” “美人姐姐!” 这次咬字清楚了些,老谷主几人笑得脸都僵了,拍腿直乐,“曲小子,你这儿子有意思啊,小小年纪就知道以貌取人了,将来肯定是个风流种子。” “前辈!” 曲弈哭笑不得。 曲蓁接过他抱了会,悠儿很是乖巧的依偎着她,那模样真是又可怜又可爱,令人心都软了。 迦楼托腮坐在旁边,忍不住心头发酸,“这臭小子对我都没这么热络,真是个小没良心。” “来人啊,去厨房端些醋来。” 曲蓁头也不回的吩咐道。 “拿醋做什么?” 有人问。 她瞥了眼迦楼,“咱们女王大人今夜想喝醋!” 众人很快反应回来,笑作一团。 这夜之后,满盈缺等人留在了国公府,约莫又过了一个多月,迦楼和曲弈几人返回南疆,曲蓁亲自将人送出了城才折返,同时收到消息:凤廷已经抵达白苏城,离墨淞发动病变,软禁离王,经过一番查探之后,证实他的确是越王离晁,满朝皆惊! 随后不久,国师又传来消息。 还原了当年的真相。 大离内乱之后,在汴京为质的离尧协同曲漪返回平乱,奠定了东宫的势力基础,打算迎娶曲漪为太子正妃,大婚已然开始筹办,就在这时,大盛的先帝在容越的怂恿之下,接纳了两国联姻的建议,派使者协同大长公主昭华前往大离和亲。 当时的老离王,也就是离尧的父亲欣然答应却遭到了离尧的反对,万般无奈之时收到了来自大盛新皇的一封书信,彼时容越已经弑父杀兄,成功登基。 书信上写:以曲漪换两国边陲数年安稳。 那时大离刚刚经历内乱,朝局不稳,人心涣散,相比国富民强的大盛实在势微,一个女人和江山社稷的稳固相比算得了什么? 所以才一番精心算计之下。 离尧毫不知情中了药物与昭华厮混被曲漪撞破,她心碎情伤之下直接回了宫中,与离尧日渐疏远,就在这时老离王悄然控制了她,将她绑缚着秘密送往大盛,又着人模仿她的笔迹,写下了一封诀别书。 离尧知晓之后发疯似的寻了半年,杳无音讯,以为她再也不想见他,万念俱灰之下,接受了那桩婚事,日日酗酒消沉,也就是在那时候,被一直虎视眈眈的离晁寻到了机会,暗下杀手,将两人身份彻底调换…… 随后送离墨淞入汴京为质,借昭华之死掀起战争欲借刀杀人。 未曾想景帝念及曲漪不曾出手对付离墨淞,反倒……为离盛两朝结下了十年的恩怨! 真是……荒谬至极! 第1061章 岁月催人老,携手共山河 信中明言要她抽空前往大离一趟。 曲蓁也觉得此事可行,遂与容瑾笙商议,不过新朝刚步入正轨,她所推行的关于刑狱方面各项改革尚在实践之中,一直不得空。 大理寺、刑部及南衙的案卷也时常会送入宫中供她阅览。 朝臣在经历过种种变故之后,对于后宫干政一事大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不闭也没用——每当老臣提及此事,自家陛下都是阖眸小憩,神游在外…… 小扶苏两周岁生辰之后,开始正式进行太子的培养,曲国公及阮国公,徐阁老为三师,教他习文断字,为君之策论。 乔振雄、满意两人教习其剑术及武功。 年关时,消失了两年,戴孝在外守墓的晏晔悄然回京,没惊动任何人直接入了宫,拜见过容瑾笙后,在潇湘馆摆宴,三人同欢。 “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曲蓁问道。 晏晔端起酒杯轻抿了口,笑意温和:“不走了,陛下既然将枢密院的事务交给了我,偷得两年闲也罢了,总不好一直做撒手掌柜。” “想清楚了就好。” 容瑾笙与曲蓁对视了眼,皆是笑意,“能者多劳,有件事还要托付给你。” “你说。” “做扶苏的武学老师。” 这话出,晏晔愣了下,“不是说乔前辈和满谷主包揽了此事吗?” 说起这个曲蓁就不由得苦笑,“他们疼那孩子跟眼珠子似的,哪里能狠得下心来?” 这样的场景足以想见。 晏晔失笑,“所以要我来当这个坏人?” “严师出高徒!” 她仔细纠正这个说法。 晏晔无奈摇头,说来说去不都一样? “只要陛下和百官能放心,我便领了这差事。” 那孩子天资聪慧,根骨极佳,是个习武的好料子,若是加以打磨,说不定将来的成就还要超过他们。 “稍后我便让扶苏来行拜师礼。” “好!” 一切步入正轨,刚过年关,薛静琅协同宁婉儿、濮阳桦自北戎而归,还带回一人。 “这是……” “他就是当年那个与景帝里应外合,将假造的龙袍及书信放在我爹书房,致使雪家遭受灭顶之灾的那个叛徒,怪不得这些年来踏遍山河都找不到他,他投靠了北戎。” 薛静琅说罢就命人将他给扔到了大牢里,“耶律真就是通过他知晓的旧事,才会拿了婉儿想借此来控制你我。” 寻找多年的仇人他强忍着没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洗清蒙在雪家门匾上那叛国的罪名,好让九泉之下的族人可以安息。 容瑾笙和曲蓁默了片刻。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是留在京城还是去北戎?” 容瑾笙问道。 薛静琅眸光悠远,扫了眼身侧娴静温婉的夫人,轻声道:“朝堂之争我已经倦了,待洗脱罪名后,我便带着她去周游四方,做个富贵闲人。” 宁婉儿笑着点头,显然这是他们共同的决定。 “这样也好!” “小扶苏呢?快抱来让我们瞧瞧,婉儿在北戎的时候得了消息一直想回来,奈何二殿下那边太繁忙,至今才抽出空来。” “还在东宫习字呢!” 提及爱子,曲蓁面上笑意更为轻柔,为人母后,她周身那股清冷寡淡的气势淡了些,更添了几分柔和静婉。 “那我过去看看,见面礼总要送的。” 两人知道他们政务繁忙,寻了个宫女引路就直接离开了,曲蓁望了眼容瑾笙,“那我也先回去了,刑部近日刚递上来一桩卷宗,颇为棘手,我还没有头绪,得多斟酌。” “让他们去看!” 容瑾笙揽住那柳枝般的细腰,下颌贴着她轻轻摩挲,“蓁蓁,你好久没陪着我呆着了……” “政务繁忙啊陛下!” 曲蓁在那手背上轻拍了下,“别闹了,快松开,免得叫人看见了笑话。” “这是御书房,没有传召谁敢进来?” 容瑾笙才不理会那威胁,打横将她抱起,搁在书案上,双手撑在她身侧,身子微微前倾,哑声道:“我后悔了。” “嗯?” “那小崽子出生后,你的时间都匀给他了,对我极其敷衍,我很不满!” 容瑾笙准备花点时间好好让她知道,究竟谁才是她最应该关注的人! “他还小!” 曲蓁哭笑不得,双手勾着他的脖颈,娇声唤道:“陛下,你连亲儿子的醋都吃啊!” “他就是生来讨债的!” 说起来就心口发闷,随着年岁愈大,容扶苏这个“逆子”就变着法儿的缠着他娘,手段层出不穷。 幸好有太子三师管着,课业繁重,否则的话他连如今的时间都没有! 容瑾笙如画的容颜略显得有些“狰狞”,咬牙道:“我会让他知道谁才是赢家……” “拭目以待!” 曲蓁笑着应了声。 转眼又是三年。 江山稳固,朝廷兴盛,百姓富足,容扶苏五岁生辰之后,刚办完酒宴,群臣突然发现该在殿内主持大局的陛下和皇后娘娘突然消失无踪。 须臾,晏国公拿着一张圣旨,面色古怪的走了进来。 群臣议论纷纷。 “国公,父皇和母后呢?” 小扶苏五岁已经生的是唇红齿白,瓷娃娃般的面貌,见他进来,先是十分恭敬的拱手作揖,随后才问道。 “陛下他……” 晏晔欲言又止,随后展开手中的圣旨,扬声念道:“从即日起,封容溟为摄政王,协同三师及晏国公监国,辅佐太子处理政务,钦此!” “什么?” 一阵哗然,众人面面相觑一阵无言。 五岁的太子处理朝政? 虽然说这位小主子天赋异禀,聪颖早慧,可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任性了? “国公,那陛下呢?” “是啊,我父皇呢?我母后呢?我处理朝政他们做什么?” 五岁的容扶苏有种不好的预感,心里阵阵发凉,崩着小脸愣是没有表现出不满。 实际上他真的想哭! 晏晔收了圣旨,微笑道:“陛下说江南常有水患,遂携皇后娘娘前往江南巡视去了,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 一年半载? 朝臣又愣了,事实上这已经是粉饰之后的答案了,晏晔打从心底觉得,这夫妻两人若是没有个三五年怕是根本不想回来! 他看向太子。 容扶苏此刻欲哭无泪,要不是碍于太子威仪,早就开始痛哭流涕,他算是听明白了,他的好父皇将这些麻烦丢给他,带着他娘去游山玩水了! 有没有搞错? 他才五岁! 太和殿内一片愁云惨雾…… 晏晔与容溟等人对视了眼,皆是摇头无奈轻笑,这圣旨,真是……别出心裁啊! 不论如何想法,日子总要过的,所以年仅五岁的小太子不仅没了爹娘,每日还得学着处理朝政,眼巴巴的盼着她娘能良心发现赶紧回来…… 然而…… “第一站去哪儿呢?” 容瑾笙揽着怀中的娇妻,笑得春光明媚,曲蓁离开宫城后亦觉得浑身轻松,也顾不得还在受罪的儿子,微勾唇角,“要不去趟花岛吧,上次老盟主送来的毒方我寻到了解法,正好与他去探讨一番……” 想到这点,她突然顿了下。 手指轻抚了下袖中冰冷的物什,那是碎月轮,用机关收合了起来,是在扶苏两岁时,被人送来的。 她收到时忙策马出城,结果没看到印象中的人影。 只是盒子里留下了一句话。 “天南海北任遨游,这碎月轮便当做相识一场的证据赠予你,愿代我护你一世周全!” 后来她再也没见过阴司琰。 只是在书信间偶尔听白莲花提起过,阴司琰虽然醒来,但那一身毒功废了,须得从头修炼,满头青丝化作白发,万法无用。 好在对于身子没什么损伤。 她想,不论在这世上的哪个角落,活着便是最好的结果,活着吧,替自己活着! “蓁蓁!” 容瑾笙轻唤了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朝他怀里靠了下,浅笑道:“等去过花岛后,我们再回笋溪县一趟,然后往西面去,正好大哥催促我去白苏城,也该去祭拜下……” 她顿了顿,轻道:“该去祭拜下爹爹!” 离王始终是她父亲,始终并未真的背弃他们母女,纵然陌生,但血脉亲缘不可违逆,这也是大哥的心愿。 “去完大离还能转去南疆,上次你孤身前往我没能陪着,这次,我定陪你览尽这三洲的大好河山!” 微风拂来,掀起两人的衣角。 发丝缠绕在一起,曲蓁心有所感,倏地回头唤道:“容瑾笙!” 男子眉眼温和含笑,“我在!” 月光银白,从云层缓缓探出,残缺的半边最终圆满,印着那两人一马,将身影拉的极长…… 随后,风长嘶。 人远去。 任他岁月漫漫,消磨得了风霜雨雪,泯不灭那两心相倾,白首齐眉!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