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碧树(GB)》 第一章(H) 清晨的栖寒寺被包裹在浓厚的雾气之中。 青年僧人从浓厚晨雾里走来,渐露出观音面。熹微晨光落在他的头顶,便被那雾氤氲成模糊光晕,若他手托净瓶,换下那一身粗布僧衣,倒真像极了救苦救难观世音。 大殿里传来齐整的早课声,他加快步子,拾阶而上。 可他又突然止住了脚步,看向门旁檐下。 檐下之人有着与他相似的身形,着一袭青绿锦袍,满头青丝只用一根白玉簪随意挽起,还有几缕随意地飘荡在雪白的脖颈上。 就像是滋生于这江南烟雨里的精怪。 那人似是在佛音之间听见了他的动静,回首看来。 她看着他,发出了一声极为轻微的喟叹,带着诡谲的满足。 待她走近,僧人终于看清,那簪尾上雕着颗古怪又恶意的布满尖刺的果实。 而她的衣袍上,铺满了暗绣的盛开花朵。 僧人看向她的脸,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那摊开满地白花的曼陀罗道场。 她突然扬起灿烂的笑意,说:“找到你了,观音奴。” * 照慈又在火热的混沌中醒来。 她早就习惯了这副烂熟的身躯,残破,扭曲,饥渴。 每夜都在身下的昂扬和潮湿中醒来,又在天将破晓之时昏沉于求不得的迷梦中。 今晚照例如此,她挣扎在滚烫的欲望里,懒得分出半点心神留心周遭。自她那日把小厮倒吊在崔家槐树上放血之后,夜探香闺的魑魅魍魉便消停了起来。 照慈突觉些许久违的舒缓,而后便是更沉更痛的燥热。陡然睁开眼,昂扬之处正被含在一处湿润里,目光所及,却见得另一根欲龙抬首与她相望。 她的视线慢慢清明,缓缓上移,见得一张观音面。 眉如小月,眼似双星。玉面天生喜,朱唇一点红。朱砂痣随着那人起起落落的动作在微微皱起的眉头里颤颤巍巍,被挤弄得愈发红艳,像是欲落未落的血,终于滴在了佛首之上。 那人似是察觉她醒来,抬眼看来,神情漠然的天生笑面上嵌着一双含雾的眼,观音星月而来,俯首只为渡她毗那夜迦。 雾气渐散,照慈借着昏黄烛火,在那双漆黑的眼瞳里看见了自己。 她看见自己,逐渐沉入从极之渊的最深处,直至被漆黑包裹全身。 她看见,两张一样的脸,两副一样的躯体。 一模一样的怪物正在交合。 是了,怪物生来就应当和怪物交合,休要弄脏旁人。 想到此处,照慈竟笑了出来。 观音似有些疑惑,不想看她笑,垂下眼帘。 照慈突然狠狠顶了下腰,听见一声急促的闷哼,见得两弯小月碰撞于夜空之中,火花四溅,几乎将那滴眉间血打散。丝丝缕缕的红便往下撒落到了双颊之上,终于将那玉面侵染出些许颜色。 观音重新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埋怨,仿佛斥责着她的不懂事。 照慈抬起身子,将双臂屈在身后,也不再动弹,只任观音施为。她就这般好整以暇地瞧着那人不得其法地在她身上僵硬扭动,像是瞧着一出旁人的好戏。 过了片刻,观音动作越来越滞涩,不知在哪一个时刻叩到了哪一处,观音脱力,跌落在她的小腹之上。生理性泪水顺着观音高昂的脖颈滑入衣领,蜜壶里的春水顺着照慈白嫩的小腹奔涌入密林,又淌到衾被上,灌溉出一片汪洋。 照慈仍只是看着,面上笑意渐浓。 观音难以自控地喘着粗气,在寂静雪夜里酿出三分春意,剩下七分,正不停收紧求索着她的溃败。 片刻之后,气声渐停,观音复又垂首,低眉望来,脸上带着些许少见的难堪。 观音说:“赵辞,射出来。” 照慈慢慢把手臂撑直,浅淡到近乎透明的琥珀瞳照出写满欲色的观音面。她凑近观音耳边,双唇开闭之间近乎将那象征着福相的耳垂含入嘴中。 她说:“要表姐帮帮观音奴么?” 照慈这般说着,愣了一下,兀自笑得发抖。 燕王世子崔慈,这大盛唯一的异姓王世子,生得观音面,小名观音奴,人称琉璃郎。琉璃郎这一雅号亦取自琉璃观音,崔慈从娘胎里出来就带了病,两次病重,凶险万分,都叫燕王广招天下名医给拉了回来。 叫他一声琉璃郎,是祈愿琉璃观音救诸苦厄,渡世人,活死人,莫让这观音奴早早折了性命。 照慈哪怕此刻还能分神去想,崔家人真有意思,硬要叫这千宠万宠的儿子事事同大士扯上关系,大士怕不是只嫌晦气。 她只顾自己,那仍旧坚挺的肉刃便随着她的抖动在莲花深处细腻地磨,磨着磨着,夤夜沾染的露水又悄悄滴落。 崔慈颇有些难耐地扭了扭身子,想要跟上她的抖动,可初次承欢的身子已然因着阵阵春潮而乏力不已,蓦地前倾,双手急忙撑在她的腰侧。 照慈止了笑声,探出一只手,沿着根部往上摸他将要挤进她双峰之间的欲根,不断轻抚,听见他在耳畔的呼吸逐渐变得又粗又重,突然侧头咬上了他的耳垂,又在顶端重重一捏。 他难耐地叫出了声,落入了空敞许久的怀抱。 照慈还在一下一下地揉捏着,待他不再颤抖,才把手拿出来,拂开他将要落下的衣袍,把手上的白浊一点一点推入他自己的蜜穴里。 她又问:“观音奴怎的如此贪心?吃表姐的还不够,自己的都不放过。” 崔慈恨恨地咬上了她的肩头,唇齿间几乎泛出血腥气。照慈就势躺倒,一只手仍在他的穴里,另一只手将他的腰身按向自己,又往床头推了推。 下一刻,她便曲起腿抬起腰,狠狠地往前上方撞去。 肉体交缠,拍打出清脆的声音,偶尔又夹杂着一声闷响,照慈抬眼,看见琉璃郎被撞红的额头。 那肉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绞紧,她听得头顶近乎传来泣音,终日不见阳光的玉白身躯下意识地迎合着她的起伏。 她却突然停了动作,揶揄他:“琉璃易碎,可不敢乱碰。”。 崔慈睁开眼,用鼻尖厮磨着她的脸颊,眼尾泛红,仿若痴迷地啄吻她眼角红痣,哀求道:“动一动,赵辞,动一动。” 照慈唉声叹气:“表姐的生辰,观音奴不送礼也就罢了,还要叫表姐出力喂饱你。”她昂首,凑近他的唇,齿间热气烫的他浑身一抖:“观音奴叫声好姐姐,表姐便如你所愿。” 崔慈已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空茫的视线之中只见她的红唇张张合合,皓齿之间藏着一簇粉嫩。他竟奇异地真的升起强烈的饥饿,虔诚低头,想叫她填满自己空荡荡的胃囊。 用什么都好。 他还没够到那处美味,照慈已然侧首,接着就把他推开,自己跪在床上,让他趴下去,又将他的腿折起,屁股高高撅起。 照慈穿着衣服的时候,大概无人能想到这位表小姐的纤纤细腰藏着多少力气,也唯有她此刻衣衫半解,露出腰腹之上的隐约线条,才叫崔慈领教几分。 他的上半身紧紧贴在锦被之上,两朵红蕊被撞得一会儿擦过贴身丝衣,一会儿磨到锦被上的金线绣花。愈发肿大的红蕊变成糜烂的赤色,开到荼蘼,痛中又夹杂着酥麻的快意。 崔慈把脸埋进被子里,用力咬住,用尽全身力气,才没叫那断断续续的低吟里带出尖叫。 照慈俯身,顺着他脊骨处凹进去的那道缝里轻轻舔了一下,只觉舌尖一片寒凉,叹道:“观音奴不肯叫我,那便我来。” 她叼起他肩胛骨上的一块皮肉,含混地说:“情哥哥,同我一块去。” 她语调怪异,像是戏仿着伶人咿咿呀呀的腔调。崔慈恍惚,一时间没听清她喊的是“亲哥哥”还是“情哥哥”,可他立马就无暇思索了。 滚烫的岩浆近乎灼伤了敏感的甬道,她边射边往继续往里肏,每一下都尽根而入,几乎要射进幼嫩的胞宫。微凉的潮涌礼尚往来地浇灌而来,她犹嫌不够,一只手扒开花瓣死死摁住羞答答露了尖的赤豆,另一只手胡乱地撸动他不知何时又变得高挺的坚硬。 激浪扑岸,浪尖拍打上她的顶端。 照慈将自己抵到最深处,不甚清明地抓起眼前那把浓密的黑,被迫抬首的人终于尖叫出声。 待照慈从余韵中回过神来,身下的琉璃郎已经不省人事。 她轻笑一声,把他从身前推开,转身便下了床。 崔慈爬床的时候没给两人脱衣服,照慈把滑到臂弯的衣服重新披上,随意地裹了一下。她打开衣柜,把层层迭迭的衣服取出,摸到一个小暗格,从里头掏出一盒丸药。 头倏忽疼起,像是有千百根小针齐齐刺来,她双手颤抖着,服下一枚丹药。目眩神迷,她不忘将那盒丸药盖好,小心收回原处,将衣物收拾整齐。 她身下的性器就在这几步路的工夫里又高高翘起,把衣袍顶出一个高耸的弧度。走动之间,还能从那处缝隙里看见腿间潺潺流水。 春色无边,她却混不在意。 照慈耸了耸鼻子,把门推开。 刚刚下了一场大雪。 天仙碧玉琼瑶,点点杨花,片片鹅毛。 她近乎痴迷地倚靠在门框上。 眼前的雪景,鼻子闻到的不带一点气味的清朗气息,周身被寒意所包裹的镇静人心,无一不叫她痴迷。 宁静被打破了。照慈的视线重新聚焦。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穿着一身黑衣的人轻巧落在她的身旁。 “天寒,还请表小姐进屋,世子受不得凉。” 照慈没有看他,挥了挥手:“你把他带走便是。” “世子不能吹风。” 她侧首看去,十二月正低头瞧着自己的脚尖。 照慈朝他走了两步,衣袍下的突起戳到他的视线里,叫这日日隐匿在暗处的青年吓得倒退两步,胡乱地转头看向雪地。 她笑得眉眼弯弯:“十二月可真心喜欢着观音奴呢…他眼下正昏睡呢,你偷偷进去肏上一肏,谁能知晓?” 十二月猛地抬头,瞪视着她,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你!……” 照慈故作无辜地举起双手,本就松垮的衣领随着她的动作敞开更大一片:“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他被那片胜雪三分的白刺到,慌忙又转开视线,深呼吸了几下,才状似平静地说:“表小姐慎言。” 照慈盯着他看了片刻,颇觉无趣,又嗤笑一声。 “你不放心,就进去给他收拾一下。” 十二月欲言又止,只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走进屋内。 这原本是他的分内之事,却因为不能诉诸口的心思被道破而多了些说不清的意味。十二月看见玉白的身躯半点不设防地趴在茶色的锦被上,身上没有半点痕迹,只有腿间一片狼藉。 他低垂着眼眸走过去,替崔慈把挤在腰间的衣物褪下。沾湿早就备在此处的巾帕,他把人翻了个面,替他擦拭一起沉睡的阳具。 底下的小穴是不能碰的,鼓鼓囊囊含着的是崔慈等了十七年的药,十二月便给他擦了一下腿根。 美景不知入了多少回梦。真在眼前时,他却又不敢看了。 待把崔慈身上的那些或湿润或干涸的液体擦干净,他又到照慈的衣柜里取出一套男子的里衣,给他穿上。 十二月小心翼翼地做着手上的动作,生怕碰到分毫,就亵渎了这樽琉璃像。但终究在给他拉上衣服的时候,触到了肩头肌肤,永远冰冷的身体被刚刚那场欢爱渡进了热气,叫十二月不自觉地流连。 门口的动静拉回了十二月的思绪,他愧疚难当,不敢再做他想,匆忙给崔慈整理好衣服。 他回首看去,怕被那言行莫测的表小姐窥到丝毫不妥。 他只看见那分外瘦削的背影难以自抑地弯下腰,一只手紧紧地握住门框,吐到浑身颤抖。 十二月把潮湿的被褥换下,待他将崔慈塞进温软的被子之后,他走了出去,严密地关上房门。 门外只留下了一滩液体。 十二月这才想到,这位表小姐的十八岁生辰,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阖府上下的人都只记得这是崔慈的寒疾终于迎来转机的日子。 檐下张灯结彩,是前几日为了崔慈的生辰挂上的装饰。 十二月朝院外望去,看见仅仅穿着一身单薄里衣的人在雪地里龋龋独行。 十二月忽然迷惑起来,她要去哪里呢。 她唯一的居所被人占了,而这燕王府中,没有别处是她的容身之地。 事实上,照慈认为,这燕王府处处是她的下榻之地。 她走到二姨娘的院中,悄无声息地摸进书房,在小榻上躺下。好在入冬之后,榻上备了一张薄被,她扯过来盖上。 她穿的极少,这薄薄的被子基本无济于事,不过她素来燥热,只觉得温度恰好。 照慈疲累地阖上眼帘,身下满是泥泞,她也不在意,只想赶紧睡去。 墨香和檀香充斥着鼻腔,她想起自己院里那被改成药庐的书房,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今晚的活色生香。 喉头微动,又有酸水涌上,她用力地咽下。 快了,很快就能结束了。 照慈这么千百次地告诉自己。 第二章 崔慈看着笑容和煦的照慈,皱起了眉头,复又看向大殿,神情有些纠结。 照慈会意,往后退了两步,道:“不打搅禅师做早课,待禅师得空,我们再叙。” 崔慈迟疑片刻,也没说好还是不好,只抬步走进大殿。她目光一路追随着他,看见他隐约冒着青黑发茬的头顶,看见他露在僧衣外的白净手腕,眯了眯眼睛。 他闯入的动静引起了旁人的注意。照慈见有一僧人回首看见她,口中经文顿住,起身向她而来。 “贵客,早课时间不能来大殿的,还请随贫僧往客堂去。” 照慈并不为难,轻轻颔首,随他而去。 她昨日夜深入寺,华盖马车虽无徽纹,但亦彰显了来者身份。知客僧安顿好他们一行人,更深露重,便没有多言语。本以为这些贵客大约起身会迟些,未曾想到她会这么早就走到大殿来。 知客僧为了接待照慈,也只好自己误了早课,一路上给她讲着栖寒寺的作息。 照慈一一应下,道今日是她不懂规矩,还望莫要责怪。 来栖寒寺的贵人不少,既是来参拜的,一般都态度不错。只不过天潢贵胄,总带着些骄矜,那是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东西。知客僧看看照慈,颇有好感,虽不知她的身份,行止之间却都是恰到好处的谦卑。 眼见客堂就在前方,知客僧的话语停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照慈留意到,说:“禅师但说无妨。” 知客僧大约是纠结了一下措辞,问:“贵人可有兄弟?” “并无,父母只生养了我一人。” 知客僧点点头:“不知贵人刚刚是否见到,寺内有位小师弟,同贵人长得可以说一模一样呢。” 照慈的左手一路拂过小径旁边的草木,闻言笑意未变:“倒是不曾。禅师可要为我引见一下,我也好奇,真能有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贫僧不打诳语。的确是分外有缘,待贵客见过,便知晓了。” “好,我自然相信禅师,”她抬手,摸到自己眉间,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眉间红痣,“或许,我也极有佛缘呢。” 客堂已至,里头站了四个挺拔儿郎,知客僧止住脚步:“贵客稍待片刻,朝食立马送来。” 照慈朝他略一躬身:“禅师慢走,我们自便就是。” 她走进客堂,捻了捻指腹,却见那指腹上有些微晕开的红色。 见照慈进来,四人分别站至两旁,行礼:“世子。” 照慈挑起眉头,意味不明:“难得,我还以为到了此地,你们就该忘了我。” 四人皆是侍卫模样,腰间佩剑,还带着些铁血气质。这些侍卫都是燕王在世时给崔慈配的亲卫,从他麾下亲自挑的人。 他们并不答话,照慈也不恼,只说:“太行留下,你们出去守着。” 被点名的太行往后站了一步,让其他三人离开,待客堂的门被掩上,他走到照慈身边站定。 客堂里共八座,其上两座,两面分立三座。照慈走到右上座坐下,太行往前踱了两步,刚毅的眉目微敛,竟叫人瞧出些低眉顺目的意味。 小几上放着一盏清茶,照慈过往在王府饮食极不规律,胃落下了毛病,早上向来只喝清水。太行注意到,从旁取过一个新的茶盏,取下放在小火炉上热着的水壶,替她倒上一杯。 照慈接过,水很烫,她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都安排好了?” 太行垂首:“一切妥当。已经给山雨楼递了消息,丹涂县受灾,和记那批大货改道金坛县,周遭山匪此时已经听到风声。” 照慈手指抚过杯盏:“时艰难过,他们没道理不出手。叫人在路上拦着些,莫让商队走得太快。” 太行应是。 照慈觉得冷,杯盏握进手里,待手中热度传来,她突然怔住。眼下正是入夏的时节,那过去在飘雪北地只着单衣的人,竟在这初夏江南察觉到了寒冷。终究是过往太多年的磋磨给她留下了太多的暗伤,日积月累,元阳给了崔慈之后,她好像也变得羸弱起来。 她昨晚没睡多久,一心想着要找到那人,如今正在此处见到他,倒察觉出几分困倦。她揉了揉太阳穴,闭眼问道:“太行,你怨我吗?你们一同从战场上厮杀出来,又在王府久伴,我叫你对他们下手,你当真愿意?” 其实这话已经问过了许多遍,太行也不厌其烦地回答过许多遍。实际上,一步一步推到现在,哪里还有愿意不愿意。 太行只再一次重复:“主子当年出府时,曾叮嘱我们要忠于世子,万事只以世子为先。世子给了他们两年,是他们执迷不悟。” 照慈摇了摇头,轻笑:“哪里是我给了他们两年,你这是哄我。” 从这些人到照慈手里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谋划着要杀掉他们。崔慈离开,自以为给她留了护身的倚仗,耳聋目瞎的世家子并不晓得人心的千变万化。又或许他知道,可他自认仁至义尽。 足足两年,照慈才堪堪让自己用着这个新身份在燕王府里有了些许喘息的机会。崔氏本就两朝世家,燕王又因从龙之功和不世战勋封异姓王,赐九锡。燕王身故,崔慈自幼体弱,他麾下旧部和崔氏亲旧仍对燕王妃唯首是瞻。 照慈回首过往两年,一时又觉得疲累不堪,一时又有十分的快意。 她低声说:“太行,我知你最忠心。我不会要求你背叛你主子,我只求你别背叛我。” 这话也已经说过许多遍,太行亦再次应是。 太行对照慈的观感颇为复杂。他们初入燕王府时,就对这位表小姐的事有所耳闻,甚至还撞见过,但因为崔慈总让她留在身旁,他便也尊她一声。当他被崔慈留给她的时候,他内心也曾抗拒,可悠悠走过两年,他也终于明白了些事情。 他想,这位表小姐分明清楚他的忠心是透过她给另一个人的,只是她过往拥有过的忠心和善意实在少得可怜,才会将他视若珍宝。 大约早课已经结束了,伙头僧把清粥小菜端来过来。 照慈摆摆手,示意太行也出去用饭。她看了眼桌上的粥,并没有打算吃。寺里用饭太早,她往常这个点要么没起要么还没睡下,此刻并没有胃口。 她起身走到窗边,敲了敲窗棂。转瞬,就有身影从暗处而来。 照慈指着桌上的粥,对十二月说:“吃光。在庙里剩饭可不好。” 十二月抿了抿嘴:“庙中餐食都是定点的,误了这顿,就要到晌午了。” 照慈并不在意,她仍旧看向窗外笼罩着林木的山岚,鼻尖微动,颇有些贪婪地嗅着清新的空气。 十二月又劝:“寺庙过午不食,一天只吃一顿,你的胃病要复发的。” 她听了这话,好笑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怎么,快遇到心上人了,你都体贴了起来?” 这话其实有些伤人。当时出乎意料的,崔慈带走了好些暗卫,竟把十二月留下了。照慈想着他被所爱辜负,可谓同病相怜,见他郁郁寡欢,便每天拿着他逗趣。一来二去的,两个人也发展出了革命友谊。 不同于太行的被迫忠诚,十二月倒是真心把她视作了朋友,又或者说同伴。照慈大概能感受到,但对她来说,友情并不如身家性命绑在一起来得牢靠。暗卫做事从来不留痕迹,他本身又是个连身份都没有的人,她拿捏不住十二月。 果然,十二月瞪她:“不识好人心。”知道她向来行事不羁,他也不再多说,坐下来吃了她那份饭。 照慈却继续逗他:“你叫我世子,待见了他,又要叫他什么?” 十二月放下手中碗筷,正色道:“我如今是你的暗卫,只要你不吩咐,我就不会在他跟前露面。赵辞,你不要天天试探我。” 照慈被他的认真神色唬住了一瞬,嘴唇翕动,没说出话来。片刻后,又觉得丢人,嘟囔道:“嘁,没意思。” 待十二月吃完,照慈对他说:“这里出不了事儿,去和你那些老朋友们打声招呼吧。” 朝食用完,知客僧来到客堂,问照慈有什么打算,是否想去听经。 照慈摇头:“久闻栖寒寺大名,今日不如先参观一番。” 知客僧应下,领她向琉璃照壁而去,沿主轴将栖寒寺走遍。寺内清静,她不想打扰旁人,只叫太行和长白随行。 过单孔石桥向北,见天王殿,照慈甫一抬眼,先看到绿琉璃瓦剪边的殿顶和雄大的绿色斗拱,面露赞叹。知客僧向照慈介绍着栖寒寺千年古刹,天王殿中的造相皆为旧时原塑,避过了战乱和匪祸,想来也是佛祖保佑。 她随他拜过一佛二弟子,继续往前。复又行过双龙照壁和戒坛,得见大悲阁。 大悲阁内供奉着当世最大铜铸大悲菩萨像,周身四十二臂,托净瓶、宝塔、日月、金刚等。她目光凝视,看见其中八臂现为木制。知客僧为她解答,前朝灾年,栖寒寺施粥救济流民,可城中铜铁器物一应被收缴打造武器,迫不得已,便折了八臂另铸铜锅。 照慈感觉背上传来一阵模糊的痛意,她面上不显,只虔诚进香。 待青烟升起,她久久凝望垂眼大悲观音,目光晦暗,嘴角扯起一个恣睢的弧度,下一刻,又消失不见。 一路参拜,走了许久,终至转轮藏阁。 阁中传来略显苍老但又洪亮的声音,知客僧说是主持正在为弟子们讲经。照慈不想中途打扰,便说明日再来。 知客僧正想领着她继续往后山白塔去,却见有人从转轮藏阁里推门而出。 照慈看见那人,舔了舔自己的虎牙。 来人自是崔慈。 知客僧真当照慈今晨没有见到过他,还有些惊喜地对她说:“真巧,您瞧,这便是我说的那位小师弟。” 照慈应道:“的确长得分外相似。我倒要回家问问高堂,莫不是我有个不知晓的弟弟?” 知客僧也同她笑道:“我这师弟,主持只让他带发修行,他自个儿剃光了头发,也未能受戒。眼下瞧着,说不定还真有亲缘未了。” 这是玩笑话,或许是她太过亲和,下意识就忘记了分寸,知客僧话音刚落,自个儿就后悔了。贵人们最讨厌胡乱攀关系,他说亲缘,委实僭越。他只好偷偷打量她的神情,见她没有面露不悦,才微微松了口气。 照慈点点头:“住持确有神通。” 她内心想的是,崔慈此人,亲缘情缘孽缘,皆有羁绊,纠结成团,他自然逃不脱。 知客僧想起她早上的话,唤道:“恒净,你来。” 恒净大约是崔慈的法号。他抬眼看来,目光落到照慈身上,脚步一顿,最终还是走了过来。 知客僧对照慈说:“我这师弟颇为顽劣,眼下应当又是叫主持责罚了。若他有失分寸,还望贵客原谅。” 照慈轻笑:“我与他如此有缘,怎会在意这些?禅师放心便是。” 崔慈走到二人面前,先向知客僧行礼,又朝她点了点头。 知客僧介绍道:“这位便是我师弟恒净。恒净,这是昨夜来寺的贵客。”他转向照慈,说:“您瞧,您二人可真像。说起来,住持是因为师弟生得观音面,做主收下他。贵客您也是有福之相呢。” 崔慈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在玩什么把戏。照慈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只当不知,对知客僧说:“承您吉言。待山下事了,我说不定也来皈依。” 知客僧还不及开口,却有小沙弥跑了过来,急急地对他说:“师父,水陆道场的香烛不知怎么出了问题,前头正找您去瞧呢。” 五日后的水陆道场自然是城中显贵早早定下祭拜故人的,出不得差错。闻言,知客僧也有些急,但他看向照慈,面上为难。 照慈主动开口说:“禅师自去,不如叫这位恒净小师傅陪我往白塔走一遭,您看如何?” 知客僧当即应下,又把崔慈扯到一边,细细叮嘱,叫他莫要言行无状。 待知客僧和小沙弥走后,照慈看向崔慈,歪了歪头:“禅师,不带路吗?” 崔慈抿了抿嘴,抬步往后山走去。 他没说话,照慈也不说话,像是真的在仔细看古刹风景。 行至半途,却是崔慈先没忍住,问她:“为什么来?” 第三章 为什么来? 照慈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当然是来干你。 恶劣又粗俗的话最终被咽下,她言笑晏晏:“表姐想观音奴了呀,观音奴不想表姐吗?” 崔慈没有回答,停下脚步。 她向太行和长白招招手,让他们上前来:“他们也想你了。” 他二人只好躬身向崔慈行礼,唤了声:“主子。” 崔慈摇头:“我早就不是你们的主子了。” “好吧,他不认你们,那就不要自讨没趣了,等在这里,不许跟上。”刚刚还春风满面的人立马消散了笑意,语气阴沉。太行和长白习惯了她的做派,并不在意,只退到一旁。 她又当作无事发生,凑到崔慈身边,衣袂擦过他的僧袍,飘散一股乌木香。她抬步而上,走出几步,察觉到崔慈没动,便在高处回首看他:“禅师,跟上呀。” 日头高起,山岚散去,暖阳钻过林木,投下斑驳光影。崔慈逆光看她,眯了眯眼,看见她那双浅淡的琥珀瞳几乎映照金光。 他只好跟上。 照慈一路上都在和他东拉西扯,问问这是什么树,问问那是什么花,问问栖寒寺的饭好不好吃。他若不回答,她就自言自语地说这些在北地都没瞧见过呢。 白塔共七层,呈四角形,是大盛最负盛名的密檐式佛塔之一。崔慈领她进去,并不像知客僧那般周到,他并不为她讲解每尊佛像是哪位尊者,只让她自己观摩参拜。 爬到六层,顶上供奉着尊者和历代住持的舍利,崔慈也进不去,两人便没有再走。 照慈停下脚步,从窗户眼眺望出去,看见群山连绵,看见江河奔涌,目光最后又落到了那座大悲阁上。 她喃喃地说:“羡青山有思…” 崔慈站在暗处,闻言没有说话,只低头抚平自己的僧衣下摆。等了她片刻,见她仿佛回神,才走过去说:“走吧。” 方才被他整理好的衣角又被人扯出褶皱,他没有回头,带着哭腔的声音被山风吹过来:“可是观音奴,我真的很想你。” 崔慈背对她站着,两人谁都瞧不清对方的神色。 良久,他叹息一声:“你不该来。” 身后那人急了起来:“我只是想看一看你过得好不好!你不告而别,一个口信一封信都没有…我…” 观音当然不为所动,这些俗世的小情小爱仿佛向来不在他眼中留下痕迹。他听见自己漠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样不好吗?你得到权力和地位,我也能追寻我想要的。赵辞,你知道的,这样最好。” 照慈可能哭了出来,他听见了被竭力压下的呜咽声,衣角处仿佛有千斤重。 下一刻,他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照慈把头埋在他暗藏着蓬勃力量的背脊上,晕染开一片湿润。 照慈胡乱地开口,嘴唇擦过他的粗布僧衣,声音有些闷:“不好,这样不好,我还想要你。” 他或许可以挣脱开她的双臂,可他并没有动,只是平静地指责她:“那样就太贪心了。” 她在他脖颈处摇着头,泪水沾到了他露在外面的肌肤,不知能不能滴进他的心。她轻声说:“我不贪心的。你把你最好的东西给了我,但我也想要你有最好的。” “你未必知道这对我来说不是最好的。” “才不是呢,你这样一个娇生惯养的人…” 照慈并不讲道理,崔慈也没有想要和她讲道理,他沉默地等待她自己平复。 半晌,她微微松开手臂,把脑袋架上了他的肩头,唇齿间的暖气吹到了他的耳廓上。 她问:“至少,让我陪你一段时日。看到你过得好,我就走,好不好?” 崔慈心想,这个比他可怜多了的人,怎么会自以为是的要反过来操心他呢?这两年,他也会偶尔听到她的消息,说的皆是她如何举步维艰又步步为营地培养出了些许自己的势力。可这远远不够,并不足以让她保护好自己。 照慈听他久不回应,慢慢把手放开。 “好。” 终究是欠她太多,他怎么可能再拒绝一次。 于是他又被拉进了温软的怀抱。 崔慈皱起了眉头,这怀抱,竟不如旧日滚烫。 * 太行和长白看见从白塔出来的二人仿佛恢复了往日熟稔。但又同往日很不一样。 照慈一路上和他絮絮叨叨,问着他这两年走过了哪些地方,看到了什么美景,吃到了什么美食,遇上了什么美人。 崔慈并不一一回答,若是他确实有故事可以说,便概括性地说上两句。 在王府里的崔慈并不会这样。照慈从小到大都是个话很多的人,日日被绑在崔慈身边,也只好整天对着他东扯西扯。 当时的他在物质上分外纵容照慈,凡是她想要的,崔慈没有不给她办到的。也仅限于此。 他经常可以一天下来一句话都不回她。久而久之,照慈也学会了自言自语。 其实崔慈现在也不是很想回应。但是身体康健的人总不像他曾经那样充满怨气,行过千里路的人亦多了几分平和,是以他也愿意和她正常交流。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栖寒寺里头,香客和僧人并不在一处用饭。 照慈本想跟着他一起去五观堂,瞧瞧他日常的饮食,但崔慈不肯,只说一是五观堂里的素斋有定量,二是突然带她去,怕旁人起疑。 她拗不过他,便说同她回客堂一道吃饭,待到午休时分,由他再领着她四处走走瞧瞧。 崔慈不好再拒绝。 恰好往前头去的时候遇上了知客僧,见知客僧行色匆匆,照慈主动问了一句是否有什么地方她能帮上一二。 知客僧感念她的古道热肠,但也就是新提拔上来的小僧对林家每年的水陆道场的章程不够了解,出现了许多纰漏,知客僧也被牵连。 照慈见状,状似随口提议:“我等还要在此地叨扰些时日,禅师不得空,不如叫这位恒净小师傅作陪吧。” 知客僧倒觉得这个提议确实不错,后日林家的人也要住进栖寒寺来,他们实在分身乏术。他面露迟疑:“只怕恒净无矩,惹您不喜。” 她笑着摆手:“本就是我耽搁了小师傅修行,何谈无矩,禅师只管放心去。” 双方客套好,崔慈眼下就是一个小弟子,也没人会征询他的意见,此事便顺理成章地定下了。 知客僧离去,照慈向崔慈挤了挤眼。 崔慈既然答应了她可以留些时日,便也随她安排,他本身也没什么所谓。 走到客堂,九华上前行礼,同太行他们一样,叫了声照慈世子,却叫崔慈主子。 她笑容不变,只立在旁边,又听了一遍崔慈同样的说辞。 待这新主旧仆的戏码演完,太行领崔慈先进去落座。她看了九华一眼,九华会意,上前回禀:“山下有信来,五台去了。” 她眯了眯眼睛,未置可否,自己也跟着进门。九华立在原地目送她,良久,叹息一声。 江南吃食较之北地本就相对精致,栖寒寺的素斋亦闻名大江南北。 栖寒寺擅长以素胜荤,知客僧觉得让崔慈作陪已是怠慢,便吩咐伙头僧给他们准备的吃食要更加上心。眼下上来的菜都是一小碟一小碟,栖寒寺最出名的素鸭、红梅虾仁、翡翠蟹粉等都呈了上来,每碟也不过几口的量。 每人又上了一碗罗汉素面。 食不言寝不语,崔慈看似吃得不紧不慢,片刻过后却也全部清盘。 照慈犯了难,她面前的素面已经用了小半,其余菜肴一口未动。 崔慈看她朝窗口探头探脑半天,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是他不耐的征兆:“怎么了?” 她睨了他一眼,又飞快垂眼,低声道:“吃不下了。” 崔慈微微皱眉,没有言语,却把她面前的碟子放到自己面前,一言不发地吃完,出乎意料的,连她那碗吃过的素面都自然地吃完。 照慈便托着腮,笑着看他吃,心情颇好的模样。 午休的时候,照慈软磨硬泡着叫崔慈带她去看看他的住所。 崔慈未正式剃发受戒,算不得真正的出家人,只是住持见他有缘,才允他一道修行。是以他也住在居士寮房中,和照慈离得很近。 照慈随他走进去,是很普通的住所模样,分外整洁,没有多少私人杂物。 崔慈取了个杯盏正在给她倒茶,却听见里间传来一声巨响,他动作顿住,快步往里走去。 里间的圆角柜此时被打开,随意塞在里面的衣物和杂七杂八的东西从里面滚了出来,铺了满地,照慈正满脸忐忑地站在那堆东西旁边,目光游移不敢看他。 “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和以前一样…我还是很好奇,你每次是怎么打开的?” * 夕阳西下。 照慈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下午的时候,崔慈同其他人一起去耕作。她便在田埂上找了个木桩,坐在一旁看书,太行站在身侧替她打伞,过了会儿长白还拿来了茶水和水果。 照慈想到崔慈不时直起身子看向她的眼神,轻笑出声。 啧,观音奴啊…娇生惯养的小世子,说什么在这儿过得很好,可他那眼神分明在埋怨她,说要叫他过得好,怎么都不给递上凉茶。 十二月轻巧落在身边,山风穿堂而过,他给她披上一件罩衣。 “我不太明白,你找他要做什么?” 照慈拢起外衣,面庞似被山霭笼罩,在一片模糊中淌出阴冷。 “我来讨债呀。” “…讨什么债?” “我们这位琉璃郎,可真是七窍玲珑。府兵和辽东军那半块虎符都不知道藏在何处,竟真好意思说他把一切都给了我。” 十二月从不知道此间内情,听到这话倒吸了一口气。 照慈侧首看他:“你以为他愧疚什么?过往把我拘在王府的十二年,他觉得已经用钱财偿还,根本就是银钱两讫。”她复又看回夕阳斜照青山,语音悠长:“他愧疚的是,我的未来。” 十二月想通其中蹊跷,有些难以置信。燕王身故已久,王妃曾请旨让崔慈承爵,但今上只说崔慈体弱,军务繁杂,不如待他修养好。 崔慈是要让她探路。 十二月盯着她,问:“你都知道,为什么还要…?” 照慈嗤笑出声,一扫先前的沉郁,换上那副灿烂的笑面:“行兵,最忌轻敌。燕王府不把我当人看,这才是我的优势。” 她上前扯住他的袖子,撒娇般地晃了晃:“我同你的心上人对上,你帮谁呢?” 十二月看着她沉默良久,最后握住了她的手,牢牢握紧。 * 或许是佛门清静地,本就夜夜做梦的照慈,今夜梦里都是些久违的东西。 岩壁间开凿出的洞窟里,四处都是火光。那火光一圈一圈地围绕,像是一个圆形的迷宫。迷宫的正中间有一处高台,从地上伸出五根铁索,五根铁索锁住了幼童的四肢和脖子,让她只能在高台上或坐或立。 火光之间,有数不清的人匍匐在地,全身赤裸,三三两两地交合着。照慈抬眼看去,看见那一对一对的人都有着各自相似的脸孔。身下性器吞吐,肢体却不受控地探到烈焰之中,火舌舔过,立刻留下狰狞伤口,填满情欲的呻吟却声量更高。 照慈居高而看,恍惚间只看见蛆虫扭动。 忽而在高台之下做得正欢的人站了起来。 那女子满面潮红,把两个泛出紫黑色的阳具从花穴和菊穴中拔出,用力一推,原本夹着女子的两个男子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砸出闷响。淫液四溅,飞出的或白或黄的液体点点滴滴撒到了高台上。 她脸上带着诡异的餍足,身上的血痕和烧伤密密麻麻。随着她的动作,就有新鲜的血液或是恶臭的脓液流出。她仿若未觉,拿起放在高台上的一碗东西,棕褐色的汤药里还有固体沉沉浮浮。一饮而尽,又满怀虔诚地挑起那固体,纤维奇怪,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绝世珍馐。 照慈忽然觉得饥饿难耐。 她低头看去。 啊,原来这是她的肉。 第四章(H) 慎入:本章为女主和小妈H。 照慈拖着腮坐在高台上,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这一幕幻梦的结束。 蛆虫四散,甬道深处传来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 照慈恍然望去,看见一个身着戎装的高大男子从黑暗中快步走来,瞧不清神色。 男人走近,眉目坚毅,衣摆上的虎纹被遍地血迹沾染,变得愈发凶猛。他看向照慈,似喜似悲,嘴唇翕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照慈只痴痴地看着他,男人的五官过于刚硬,她却在那对黑眸中,看见了相似的星辰。 他嘴唇紧抿,抽刀砍断了高台旁的铁索。 铁索掉落在地,摩擦出令人不悦的声响。照慈一阵心悸,那滋味她曾反复回味了千百遍,竟还是如出一辙的难以言明。 男人终于把她搂进怀里,声音暗哑:“幺儿…我们回家。” 照慈越过他的肩头,看见穿着甲胄的人抬进来无数箱笼,箱笼砸在地上,掉落一地金银。 金光晃在她浅淡的眼瞳里,她后知后觉,在心中默念,父亲。 父亲。 这从未唤出口的称谓。 男人带照慈走出洞窟,走进无穷无尽的山间雾霭。 照慈以为自己将要醒来,下意识地想留存在这一刻,伸出手,想要抓住男人远去的身影。 雾气腾腾,却变得更为潮湿,又带着叫人舒适的热度。 她伸出的手触到一片温软,另一只垂下的手好像浸在水里,探进了一处紧致的热源,那热源比周身的水更烫,带着诡异的黏腻。 照慈迷茫,收紧双手,听得身前有人媚叫出声。 她愣住,下一刻,那人便失了力道,破开浓雾,瘫软在她的身上。 照慈朝四周望去,这是她在燕王府里最熟悉的地方之一。 二姨娘的偏房。 她拧眉,一时间想不起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见她晃神,身前的人主动动了起来。女人一身金玉堆砌出的皮肉,肤如凝脂,水珠都无法停留,不断地滑落。 巨乳难耐地朝照慈手里凑,她伸出手,显见比照慈的手要大上一圈,却笼住那只小手,往自己胸上按去,教她揉捏那肿大的红梅。 另一只手亦向下探去,握住照慈的纤细手腕,让照慈顺着她的动作在自己体内不断抽插。 女人的手极为用力,照慈恍惚间,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好像要被她折断。 照慈只觉得浑身发冷,她尚未全然回忆起这场景。 她只是漠然地看着这近乎荒诞的一幕,看着年幼的自己就像是和那扔在一旁的玉势缅铃一样的存在。 一个死物。 一件性爱用具。 女人不满于她的僵硬,从她肩头抬首,红唇不满地撅起:“阿辞…阿辞,我们一起快乐呀…” 照慈看见女人的脸,怔愣,她听见自己喃喃地说:“姑姑,这是…做什么?” 被刻意掩埋的回忆瞬间回笼。 这是她住在赵姨娘院里的最后一晚。她曾在赵姨娘的碧纱橱里住了七年,年岁渐长,终于有人想起要给她一处小院。 于是这一晚,久旱的女人捧起了她触手可得的甘露。 照慈被一记耳光抽回了神。 赵姨娘尖厉又刻薄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被那些下贱人摸遍了身子,眼下同我装什么纯?” 丰腴的女体跨坐在她的腰腹上,把她瘦小的身躯紧紧压住,近乎窒息。 照慈被扇得侧过头去,顺着视线看去,浴桶里晃晃荡荡的水把一切事物都折射成扭曲的模样。她看见自己那天赋异禀的阳具微微翘起,底端传来细密的刺痛。 啊,这东西原来在这时候就已经套上了吗。 阳物的底部照出金属的光泽,昏黄烛光里,在水面上映射成棋布星辰的散碎光芒。 那个金属环并不真正触到阳物,里头还有一个用特殊技法制成的羊肠圈,羊肠圈和金属环用一段段极短的可伸缩金属杆连接。 这物什叫她不能射精,也不能完全勃起。那金属环上有一圈朝内的、斜向上凸起的软刺,软刺并不那么尖锐,不会真的刺入皮肉里,但恰到好处的硬度亦能叫她感受到痛楚。 赵姨娘已经足够湿润,抚上她的阳具,又低头去逗弄照慈隐藏在花瓣之间那一处小豆,轻拢慢捻抹复挑,熟练的手法正不顾一切地挑起她满身的欲望。 阳具艰难地翘起,血液不通畅叫此处比其他被热水泡红的肌肤显出更为不正常的红色。她如此难受,整个人仿佛被劈成两半,一半的躯体叫嚣着要顺从日久天长的欲望,一半的躯体被痛意拉扯着去清醒地看那支离破碎。 赵姨娘当然不管照慈被束缚住的痛,她也不敢真的叫她射出来。她只需要她的阳物有能勉强一用的硬度就可以了,是以眼下的程度正好,她略略起身,抬臀将那处昂扬纳入体内。 照慈听见那曾经还算慈爱地教养了她七年的女人在她身上发出了娇媚的叫声。 照慈看见那笑容和蔼地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的女人无法自控地翻出白眼,有细细涎水顺着嘴角滑落。 痛意愈盛。 理智却远去。 照慈吃吃地笑出了声,笑声逐渐难以抑制,变成放肆的大笑。 “阿辞…你也快乐的是吗…嗯…嗯哼…姑姑教你,来吃姑姑的奶子呀…” 什么东西终于被舍弃。 什么东西终于被抽离。 饥饿更加强烈。 照慈在赵姨娘和浴桶之间的缝隙中直起身子,如她所愿地含住那一手握不住的巨乳,吞食起来。幼嫩的舌尖急切地舔过顶端,大口吸吮周遭的乳肉。从未吃过一口母乳的小孩像是想在此刻从久未哺乳的奶尖里嘬出奶水,来填她空荡荡的胃。 她的下身亦随之猛烈地顶弄起来,还带着些许疲软的阳具一下下地往深处凿去。毫无章法,好在尺寸惊人,亦能给赵姨娘带来莽撞的快感。 给照慈带来无尽苦痛的金属环不停敲击、碾磨在赵姨娘的阴蒂上,比水温稍凉的硬物撞得她几乎眼见白光。 迷途的孩子想要回到陌生的母体。 女人如蛇一般扭动起来,全身重量都压在照慈身上。 照慈逐渐滑入水中,当水面即将没过她的耳朵的时候,女人下身开始痉挛,紧紧绞索,亦在此刻尖叫起来。 她听见。 “阿辞,肏我,用力呀…姨娘喜欢你呀,阿辞…阿辞阿辞…啊啊啊!…啊,世子爷…” 宽大的浴桶里有漫无边际的水淹没了照慈。 熟悉的酸水涌上了喉头。 第五章 * 窒息感让照慈在猛烈的喘息中惊醒。 她屈起身体朝床边呕吐,同往常一样,除了水和胃液,什么都吐不出来。 待干呕也结束,她又重新躺了回去,手却朝枕头下摸去,猛地坐起身子。 有兵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长夜里响起,她裸露在外的腿上溅到一片腥热,正在抚摸着她的手瞬间抽回。 “你这个婊子…”脖子被紧紧攥住,照慈脸上带着天真的烂漫,握着匕首,又在肉里搅动了两下。 黑夜里的人呼吸立马沉重,倒吸了一口冷气,攥住她脖子的手骤然加重力道,另一只手探过去卸下了她的手腕。 当手腕以一个诡异的弧度垂下时,照慈仍自顾自地笑,艰难地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五台…我…说,过的…再…碰我…你就,死…无…全尸…” 五台看着她逐渐通红的脸狞笑,手往她身下摸去,往里探进去一个指节:“婊子小姐嘴是一如既往的硬。” 照慈疯狂地挣扎起来,不管不顾地伸出尚好的那只手去握匕首,另一只手往前胡乱地挥,玉手在手腕上垂荡着,却用手腕去碰触匕首。 匕首被她的手腕碰到,又是淋漓的鲜血流下。五台看见她状若疯魔的眼神,听见她喉头发出“咯咯”声响,内心一凛,终于松手,朝后退了两步。 照慈剧烈地咳嗽起来。 五台把匕首从肩头拔出,随意地扔下,摸了块布牢牢按住自己的伤口。待他简单处理好,又咒骂着想要上前。 却见照慈不知何时重新把捡起了那把匕首,正横在自己颈间。她身下空空荡荡,莹白的双腿上星星点点都是他的血,正向下流淌的水带下那血,划出一道道红痕。 糜烂的美。 五台一时间竟被这画面定在了原地。 照慈的匕首往前送了一寸,细密的血珠立马溢出。 “你大可试试。” 五台终究不敢叫她真的死在这里,只恨恨地丢下一句来日方长,转身离去。 照慈把匕首又塞回枕头下面,也不管敞开的房门,也不管满身的狼藉,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她目光呆愣地望着房顶。 有人走进来,替她轻轻掩上房门,走过来倒上一杯冷茶,递到她嘴边。 她问:“你都看到了?” 十二月没答:“又吐了,漱漱口吧。” 她便微微起身,含了口水在嘴里。十二月拿过来一个空的茶杯,示意她吐进去。 待她漱完口,十二月给她把手腕接上,摸出了药膏仔细涂好。他又去拿了块帕子,打湿,想替她擦去腿上的血和液体。 照慈猛然蜷起身体,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别碰我…现在,不要碰我。” 十二月又是一声叹息。照慈恍惚地想,过往那个虽然老实但还算明媚的少年,怎么现在整天长吁短叹的。 他拿起团在一边,亦是血迹斑斑的被子,把她紧紧包裹起来。 “都怪我…其实,我可以拦住他…” 照慈在他怀里摇头:“他以为我的暗卫都和他一样,是皇帝的人。你不能让他知道你的存在。” 十二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慢慢抱紧,想把自己的暖意传递给她。 “我好困啊。” 十二月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轻声问她:“赵辞,为什么不去死呢?这么辛苦,真不如去死啊…” 照慈浑身僵住,呼吸乱了节奏。她想扭过头去看十二月,可他把她牢牢摁在自己肩头,叫她动弹不得。 他的呼吸交缠在她的耳边,渐渐成为同样的频率,在她如鼓的心跳声里,变得听不清晰。 照慈一时竟有些疑心,十二月究竟有没有说出这样的话,亦或是她自己的幻梦。 良久,她卸下力气,柔顺地靠在十二月胸前,微微摇头。 “十二月,你不可以和我说这样的话。” “这样啊,那就睡一觉吧。睡醒了,就都过去了。” * 翌日清晨。 崔慈做完早课,如约来叫照慈同他一起去五观堂用饭。 昨天照慈告诉他自己住在哪间房里,但是他当时瞧着她舒服喝茶吃水果的模样有些恼怒,完全没认真听她说话。 本想着找不到人就算了,好在他在一间房的门口看见了太行。太行过往只是一个侍卫,崔慈走后,照慈没有信得过的人,便让他充当自己的长随。 太行正待行礼,崔慈抬手,看向房内:“她在里面?” “是。” “你进去把她叫起来。” 太行露出了一个颇为为难的表情:“属下方才进去…世子似乎染了风寒。” 崔慈闻言,蹙起眉头:“风寒?眼见入夏,她那身子…罢了,叫医士来了么?” 太行摇头,给了他一个眼神,大概意思是“你懂的”。崔慈想起来她对医士向来非常抵触,而个中缘由,他再了解不过。 于是他只好自己推门进去看看。 窗户大开,即便吹了一晚的风,房内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他本想叱责她自作孽,毕竟尚未入夏,山间晚风还是寒凉。可他又觉得不对劲,她素来体热,不应当因此就生病。 走进里间,他脚步顿住。 她的床榻之前洒落着一滩血迹,那血迹一路蔓延到床榻之上,连素白的棉被上都有星星点点。而她正像一个蚕蛹一样被紧紧包裹在棉被里,棉被遮掩住她的口鼻,露出的半张脸分外惨白,两颊上又有突兀的红晕。 听见他走来的动静,照慈幽幽地睁开眼,眼中雾气弥漫,满是迷茫的神色。 崔慈没有走过去,只问:“怎么回事?” “嗯?我好像不太舒服。”分外沙哑的嗓音,她吐出的字好像都是强行从喉咙中挤出来的。 崔慈皱起了眉头,他行至她身边,伸手欲去扯她身上的被子,问:“伤口在哪儿?” 照慈扭了扭身体,没让他扯开,有些疑惑地问:“什么伤口?” 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她终于彻底醒来,用脸去蹭他的手:“啊,是我来葵水了。你…没来过吗?” 他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下意识回头看向床边那一滩,复又看她,观音面上难得写满了不可思议。 照慈只做不知,也不管他信不信:“好难受,帮我叫点水吧。” 第六章(H) 照慈此行没有表露身份,知客僧也并未给她单独的院子。但居士寮房中亦有为富人备下的房间,设施一应俱全。 崔慈没立马动,问她:“不如先吃早饭?” 她摇了摇头。 见他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她轻飘飘地往他身下瞟了眼,舔了舔唇:“会吃的,别急。” 崔慈很不想承认。 但他确实立马懂得了她的意思。 在过往那些胡乱厮混的时光里,崔慈对她意有所指的模样实在太过了解。被扣上“治疗”名义的一场又一场欢爱,所有的桎梏都被抛在脑后,只有少年人对性爱无所顾忌的探索。 照慈总是不厌其烦地用尽她那过分熟稔的手段来打破观音冷静自持的假面。 磨到最后,他就会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能想起的一切地方摸去,然后哭求她:“赵辞,吃吃这里。” 照慈也总会舔舔自己的唇,轻笑着告诉他:“会吃的,别急。” 久旷的崔慈无法控制地起了反应。 即便两个做尽亲密甚至下流事的人不曾有过温言软语的片刻,但他对她身体的迷恋并不会因为三言两语的缺席而改变。 他生而畸形,不肯在他人面前展露丝毫,唯有同他一模一样的、被当作从属物送予他的人掌控过这具躯体的所有欲望。少年初尝性事迷人便离家千里,欲重之时只能草草抚慰片刻,但死物如何比得上她那滚烫的、跳动的…阳物或檀口。 远行之时,曾有人问过他是否牵挂。或许行者想问的是,亲朋好友,家乡故土。 可崔慈当时脑海中立马浮现起的,是那一片幽谷地,他尚未来得及一探究竟。虽然他有同样的私密处,亦被照慈入了千百回,但他仍好奇,若换做是他,又是何等滋味。 好奇过了头,观音就被红线扯在了人世间。 * 太行很快便让人把水打来。 他退出去的时候,看了眼仍留在房里的崔慈,默默把大开的窗户关上,把门紧紧掩上。 照慈裹紧了她身上的被子,直到走到屏风后,才把它扔了出来。 崔慈看见那被子上的血,终于想起,她说自己来了葵水,又好像得了风寒。如果是个正人君子,想必此刻应该体贴一番,伺候汤药,叫她好生休息。 只不过…琉璃郎并非空有虚名,琉璃似的壳子里,是一片空荡。礼义廉耻,道德规矩,都是虚妄。 崔慈想,她自个儿要留下陪他,除了这事儿,还能陪什么?更何况,他确实很想爽。 果然,片刻之后,屏风后传来了嘶哑的声音。 她仿佛没有察觉自己此刻的处境,仍像往日那样娇笑:“观音奴,把澡豆拿给我呀。” 这本该是非常败火的粗哑嗓音。但她本来声音就比一般女子低沉,同他更为贴近,倒没有那么突兀。 况且,崔慈的眼前好像浮现起了,或许她的琥珀瞳会因为难受而泛起泪光变得通红,或许她的嗓子会因为被迫吞吐而呛到止不住地咳嗽。 或许,被他刻意放飞的囚鸟,又自己颤颤巍巍地飞回久候的白塔。 坚硬和柔软在同一时刻涌出潮意。 崔慈甚至没有给她拿上澡豆。 浴桶里是理所当然又出乎意料的场景。 她的皮肤终于被热水浸出往日的热度,迤逦的红。长发披散,丝丝浮在水面,缕缕垂在身上,遮住了所有风光。 崔慈陡然升起不满,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去把她的头发全部拢起,尽数归到身后。 于是看见她脖子上裹着条不伦不类的巾帕,他欲解开。他最爱的景色之一,就是她急急吞咽的时候,喉头那剧烈的抖动。他在性事上向来没有多少掌控的权力,而这细微之处,有时比空虚被填满还叫他快意。 他手刚搭上巾帕,却被照慈握住,她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让我暖暖。” 崔慈闻言,只好作罢。 照慈坐在浴桶里。 崔慈站在浴桶旁。 她伸手先解开了他的对襟上衣,没急于解开他的裤头。她此时的高度恰在他腰腹处,晨光斜射,他一半身体侧立在日光里,便看见了不同于往日的酿着蓬勃力量的精瘦躯体。 深浅恰到好处的线条从胸乳下开始延伸,两边斜斜三截,横竖分明,一道一道像是被精心凿刻在皮肉上。她近乎痴迷地用自己的手指去细细描摹,修剪干净的指甲在肌肤上招惹出难言的瘙痒。 用手指去触碰观音的法身实在谈不上虔诚的膜拜,她便趴到浴桶的边缘,换上自己因为高热而尤显滚烫的软舌。她不厌其烦地流连,像是玩着什么令人上瘾的田字格游戏,凑近瞧着,这距离恰好叫她能看见她唇舌所到之处,凸起的血管、筋络和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胯下的高昂隔着裤子快要顶到她的脸上,她大发慈悲地朝它轻轻吹了口气,却伸手摁住崔慈的屁股,往她的方向一带。肉棒撞上浴桶,被夹在浴桶和小腹之间,撞出酥麻的痛快。 她听见一声闷哼,轻轻笑,终于略略往下。可还不肯进入正题,含住了那平坦小腹上的肚脐眼,舌尖往里探,时轻时重地打转,还不管不顾地想要钻入更深处。 这处小眼并不具备任何用来交合的可能。可它太浅,又离人体内里太近,甚至比身下的两处小穴更叫他觉得会被她破开血肉。 她一时又整口含住,像是想从里头吸吮出他的五脏六腑,一时又将涎水含在舌尖往里推,让他恍惚幻想在母体里经此处被哺食的感觉。 崔慈从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敏感。 他想自己解开裤子。 亦被她摁住手。 “不要急呀。” 说这话的时候,她转移了阵地,正舔过他从裤头处蔓延至肚脐下方的稀疏毛发。 仿佛狸奴在梳理毛发,她专心致志地将那弯弯曲曲的毛发先叼起,朝外微微撕扯,又一点一点地用口水将毛发打湿,顺从地贴上皮肤。 话音出口,她甚至没有松开牙关,那总显得肮脏、淫秽的卷曲黑毛,还被咬在她的莹白牙齿之间,随着红唇的开合传来被扯动的轻微刺痛。 崔慈几乎要被逼疯。 晨食用完,有三三两两的居士或香客走回来,待拿上东西去听住持讲经。 分外清晰的人声从窗外传来,又逐渐远去。 他们在外念着,心如莲花不着水,又如日月不住空。 日光渐盛,将不疾不徐的人影投射在窗纸之上。或有人停步,同身边同伴说着此处竟还能瞧见一树晚春梨花。 崔慈的身体微微僵硬,她手下的浑圆挺翘,暗暗用力,收紧。 被照慈提在腰间的裤子恰在此刻落地。 她仰视着他的双眼,笑道:“恒净小师傅…声音轻一点哦。” 第七章(H) 急不可耐的肉棒几乎是打在照慈的脸颊上。 完全充血的阳物显出和主人不匹配的狰狞,虬筋纠结,遒劲挺立。仿佛有什么活物寄生在皮肤下,正因为血脉的扩张而勃勃跳动。 微微翕张的铃口处已经一片湿润,溢出些许前精。 她又笑他,意味不明,又太过直白。 她以前也总是笑他太过敏感,不够持久,往往她还没射出一回,他已经射了两次。 她说,好在你是被肏的那个,不然,小娘子还不得夜夜偷人去。 每每听见她说这浑话,崔慈就会捏开她的嘴,把那被人瞧不起的性器塞进去堵住。于是照慈只好含住小琉璃郎,用被填满的口腔模糊不清地说上颇多好话,才哄得琉璃郎放过则个。 照慈眼下学聪明了。并不去挑衅琉璃郎的尊严。 可能挑衅才是他此刻想要的。 窗外的人还没走。 可他的呼吸声已经沉重到要刺破那层窗户纸。 她对着那阳具呵气,装疯扮傻地用气音说着:“许久未见呀,想不想表姐?还是这么可爱呢…告诉表姐,有没有不嫌弃我们小琉璃郎速度的女郎呀…啧,没有吗?真是可怜呀…” 絮絮叨叨。 总是废话连篇。 崔慈几乎想呵斥她,可又怕被外头的人听见猫腻,只好用同样的气音命令:“快点。”这话这样出口就没了气势,倒像是在求她。 照慈睨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眉间那点美人痣早就一片模糊,印在他的肚腹上,又或者被溅起的水珠化开。只有真正属于她的眼角红痣还那么显眼,伴随着她起落的动作一起划出痕迹,缠绕进他的胸腔里。 “嘘。” “就是因为观音奴老说快,你才会那么快。” 太阳穴和肉棒一起鼓动起来。 前者是因为怒气,后者是因为情欲。 反正惹火的都是她。 她终于愿意屈尊俯首,舔过那跳动的筋,吮吸那鼓胀的皮。 慢慢地舔,慢慢地吸,慢慢地捧着幼时期待的蜜糖,一点一点塞进嘴里。 崔慈的冠首格外的大,或许因为总是茫然地挺立在那里,唯有前后穴被刺激到位的时候才作为附属品一样得到恩赐,是以如今还是那般粉嫩。 没有皮肤包裹的地方显现出别样的肌理,她慢条斯理地舔过每一处楞面,探出舌尖,朝铃口里微微深入。 再是干净的人此处亦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腥臊气息,在四周的檀香里,格格不入,又好像理应如此。 她在龟头处流连太久,好不容易才行进到下方的沟壑,似是要为他清理,专心致志地舔弄着柱体和龟头的连接处。 难得的温柔在此时显出一股折磨人的意味。崔慈伸手,捞起她脖颈后的长发,将那捧黑发一圈一圈地绕在自己手掌上,而后摁住她的头,示意她赶紧进入正题。 被人扯住头发的照慈并不恼怒,仍按照自己的节奏行进,侧首去啃咬、舔按他的青筋。硕大的茎身被照顾到了角角落落,可却始终没有被全然纳入温热之中。 实际上照慈对他的评价并没有错。 久旷的崔慈就这样射了出来。 照慈愣了一下,微黄的浓精射得她猝不及防,丝丝点点喷洒在了她的肩头,更多的落尽了水里,慢慢化散,渡上了她的全身。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红唇还贴在仍在射精的阳具上,甚至惩罚似的轻咬了一口。 崔慈眼前是盛大的白日焰火,绚烂的光景叫他一时忘记了北地的雪,忘记了江南的雨,只在兜兜转转中发现,终点竟是来处。 腹肌上干涸的口水让他的皮肤有些难耐的紧绷,他浑身是难以自控的轻微颤抖,一只手欲盖弥彰地扯着照慈的发丝往后,另一只手却紧紧扣住了浴桶的边缘。 观音向来半垂的眼帘在此刻全然撑开,那双落不进尘烟的黑眸里终于得见略有些涣散的瞳孔,映照出这千年古寺里的荒唐景象。 他被这过重的情欲和过浓的快感压弯了脊梁,他只能乖乖向征服者俯首,躬着腰身,用手撑起最后的理智。 照慈并没有告诉他这便是结局。 她终于把仍旧半勃的肉棒含在口中,每一下都让还在开合的铃口撞到自己的喉咙深处,用无法控制的生理性反应去回馈入侵的异物。 被顶得想要干呕的肌肉就用力地推拒、绞索他此刻更为敏感的龟头。甚至没有刻意收起自己的牙齿,只控制好力道,叫自己的牙齿以恰到好处的程度刮过他搏动的青筋。 崔慈呻吟出声。 过强的快感叫他流下眼泪,他懦弱地哀求:“不要了…赵辞…慢一点,外面有人…” 照慈难得听见他要求慢一点,他的诉求,她向来一一满足。 于是她放慢了速度,只把阳具含在最深处,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吮吸、吞咽。 但这并不意味着仁慈。 她撩起他的左腿,用不容拒绝的力道让他一条腿跨立在浴桶边方便她出浴的矮凳处。 微凉的指尖顺着那道肉缝刮过,过于充盈的蜜露似是想要开闸泄洪,肉唇刚刚被拉开窄小的缝隙,就有晶莹挂在两边,欲落未落。 “啊…进去…想要你,赵辞,好想要你…” 照慈并不理睬。她的指腹在高高翘起的红豆上来回打转,磨出更深的痒,痒到他几乎发痛。那力道轻到像是他欲渴过久的幻觉,叫他几乎生出怨恨。 崔慈想要收回在她头后的手,那发丝却缠绕在他的指间,偏要让他分出理智才能脱身,而这显然不太可能。 她只抚摸片刻,便径直往后头去。菊穴是同样的燥热,亦渴求着被填满,她沾了前头的蜜水,往里探入指节。 软肉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的白净的手,蠕动、收缩。 照慈惊讶了一瞬,而后想到什么,面上带了并不掩饰的怒气。嘴里吐出他的阳具,又收回那根作乱的手指,放到崔慈身前,质问:“观音奴,是习惯了要清理好自己么?” 崔慈一开始并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仍沉浸在铺天盖地的欲望里,随口回答:“对啊。” 她随即冷了神色,换上同他相像的面无表情,用力推开他,却忘记自己的发丝还缠在他手上,吃痛地发出一声“嘶”。 他听见动静恍惚睁眼,并不明白是哪里触怒了她,只好握紧她的头发,俯身去胡乱地亲吻她的脸颊:“怎么了?” “嗤,两年不见,你是为谁日日清理,随时准备被肏是吧?既然如此,倒不如叫他过来。” 这话若是叫十二月听见了,必然得大肆嘲笑一番。曾经大言不惭叫十二月也来肏上一肏的人,眼下却装模作样发的什么无名火。 崔慈听懂了她的意思。 显然已经不剩多少理智的他不住地扭动夹弄着自己的双腿,凑到她唇边说:“没有,没有呀…”在照慈的瞪视下,他羞红了脸颊,轻声说:“昨天看见你找到我,我就记得了。” 记得什么? 当然是记得照慈的要求。 按理来说,快感并不是他们过往交合的目的之一。但此事显然不能按理。 照慈随心所欲,比起他的花穴,她向来更爱重他的菊穴,每每到了性事结束的时候,她才会把即将射精的阳具草草塞进他的阴道里,叫他吃上一泡浓精。 倒不是说这两处对照慈来说有多大的感官上的差别。 操弄着他的菊穴的时候,她才能想着这人就是世俗意义上真真正正的男人,堂堂正正的燕王世子。并不是那个,因为多生了一处器官,才屈就向她求欢的崔慈。 是以照慈总要求他,每晚都洗干净他的后穴。 确实是随时准备被肏。 随时准备被她肏。 这个认知让照慈难得如此开怀。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琉璃郎通身唯一一处窍门,就在那时刻泛着水的穴里。 而他的穴,只为她张开。 她几乎要生出慈爱。 于是不再逗弄他,赏赐一般地重新含住他的肉棒,一只手把玩着他两个沉甸甸的囊袋,另一只手伸出三根手指,在柔软的肉腔里横冲直撞起来。 当指甲反复刮蹭按压穴壁上那一处凸起的腺体,当肉棒被裹在禁窒的檀口里重重嘬吮的时候,炫光又一次降临在染尘的房间里。 更璀璨。 更耀眼。 更夺人心魄。 他跪倒在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抽噎着,把下巴也架在浴桶上,同她脸贴着脸。 门户大开的动作叫他腿间的风光一览无余,受尽冷落的花穴此刻还在平白地吞吐着。 他差点忘了横亘在两个灵魂之间的前尘往事和未知前路,只想向她祈祷,祈祷自己日后能时时刻刻获得这样的恩赐。 崔慈贴上她的唇,从未生出过如此急迫的恳求,想和她唇齿交缠,将难诉之于口的话语都写在信笺里,封进瓶中,借二人的涎水,悠悠渡进她的心里。 照慈的头微微后仰。 她轻笑了一声,张开嘴给他看尚未完全咽下的白精。 “观音奴,很腥呢。” 崔慈羞赧,咬上她为了安抚而抚摸着他脸颊的手腕。视线逐渐清明,才看见她更加红肿的手腕。 他舔了舔还带着些许药膏味道的红痕,哑声问:“怎么回事?” 第八章 照慈伸手逗了逗他的鼻尖,亲昵地捏了一下,眉眼弯弯:“拎东西的时候扭到了。” 崔慈又想起刚刚站在她身前时见到的景象,原本满背慈眉善目的观音像竟变得形容扭曲,他将手探到她身后,指尖自上而下,抚摸到条条凹凸不平。 她正握着他的手去解开她的发丝,待发丝终于解脱,她轻轻推了他一把,自己便大喇喇地起身从浴桶里出来。 她走到他的身后,见他理智回归欲言又止,蹲在他的身后,延长余韵。 观音手上的十八籽被她撸下,分外色情地推进了他仍在翕张的花穴之中,却没完全塞进去,还留了一颗珐琅金珠荡在外头。她便握住那颗金珠,拎着整串十八籽前前后后地进出,待听得他的呼吸又粗重起来,这才停了手。 她又把他话原封不动还了回来:“那样就太贪心了。” 语罢,她拍拍他的屁股,自己站起身来:“观音奴可仔细含住…含着它去做早晚课,含着它去听经…替表姐,开开光。” * 崔慈步伐诡异地走了出去。 太行甚至没敢直视他,只得了吩咐,迅速换上了新的热水。 照慈终于可以卸下掩盖脖子上青紫指痕的巾帕,舒舒服服地给自己清洗干净。 她极为用力地搓着身体,要把从昨晚的梦延伸到此刻现实的一切痕迹都洗掉。 方才崔慈欲言又止的神情浮现在眼前。 她舔了舔自己的虎牙。 啧,果然还是不喜欢见到观音奴。见到他,就要回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往事。 照慈记得那一日,她跪在庭院中,目光无法聚焦,只看到硕大的日头投下的光晕,还有墙边枝头上的点点桃红。 燕王妃尖利的吼叫回荡在耳边,她像是被隔在水帘之后,听不真切。那美妇人少见的发丝散乱,胸口剧烈起伏,见她沉默不语,竟夺过下人手里的钢鞭,朝她背上抽来。 疼痛将飘飘忽忽的照慈拽回这方庭院。 “你敢说观音奴离府同你没有关系?” 照慈舔了舔嘴唇,仍是恭敬至极的笑意:“当真没有。” 又是一鞭抽来。 燕王妃掏出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信,扔到照慈脸上。 照慈僵硬地捡起,展平,见那信上说—— 儿曾因寒疾难愈,久居方寸之地。今得生机,游历之心难消。生于北国,未曾得见万里冰封,久闻江南,秦淮十里夜夜神游。儿不孝,任性至此,万望母亲原谅。待儿走过祖辈和父亲的行路,自会归家,不必来寻。儿向来不在外走动,若有万不得已,可叫赵辞假扮。赵辞同儿一起长大,读书习武皆在一处,想来不会叫旁人看出端倪。 “我儿长于高洁,身边唯有你一个腌臜货色,若不是你背地里挑唆,他怎会做出这样离经叛道的事?” 照慈只觉得原本升腾在她血脉里的火热眼下却在心头燃起。 她几乎气笑,多想给那美妇人一耳光,好叫她拎拎清楚,她的观音奴不知从何时起就开始算计这一切了。按照她在燕王府的地位,读书习武同她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她本也无意争取。却是崔慈近乎命令般地告诉燕王妃,他要照慈当他的伴读。 可最终,她只是用舌尖牢牢抵住虎牙尖端,忍耐了一下,说:“照慈确实不知。” 燕王妃恨极,坐回高堂之上,远远地看着照慈。 她无力地撑着头,示意下人继续行刑。 三十鞭抽完,照慈还是沉默不语,她恼怒却又无可奈何,甩袖离开。 从照慈身边走过的时候,她听见一句轻微的呓语,还当那人终于受不住要开口,凝神去听:“长于高洁?王妃,淫窟,也算高洁之地?” 燕王妃一愣,万万没想到照慈死到临头还能这般牙尖嘴利。接着便是滔天的愤怒,她失了理智失了礼仪,转身把照慈踹倒,绣鞋踩在她的背上,狠狠碾过。 “淫者见淫。生而下贱,自然只见淫秽。” “害我夫君,夺我孩儿,赵辞,你且等着来日。” 燕王妃抬脚离去。 那被血液浸透的背上衣衫尽碎,在密密麻麻的鞭痕之中,覆盖满背的观音像刺青被伤痕弄得面目扭曲,形如恶鬼。 * 微凉的水温唤回了照慈的神智。 她耳边又响起了昨夜幻梦里,二姨娘那一声柔肠百转的,世子爷。 或许燕王妃不知道,她视作眼中钉的女人,曾经用这样的语调在床上叫她的男人,又用这样的语调肖想她以为高洁的儿子。 可怜的女人,留不住生命里的任何男人。 她的丈夫曾许诺她此生不立侧妃。诚然,府中未有侧妃,其他妾室倒不见少。 她的儿子曾乖顺到像她手中傀儡。不过,少年羽翼初丰,便狡猾地逃出掌控。 照慈舔了舔唇,满是快意。 她尚且不知崔慈给自己的母亲准备了什么样的大礼。 但是王妃啊。 来日已来。 草草披上衣衫,口中仍有一股腥膻味,她漱了几次口,还是压不下去。 摸出那个熟悉的药盒,乌木制成的盒子因经常被掏拿,已变得油光水滑。她打开盖子,上好的天蚕丝内衬上躺着丸药,拿出一枚服下,又细细数了一遍数量。 丸药剩的不算多,她按了按眉心,显见有些烦躁。 照慈穿戴整齐,一头青丝只随意用发带拢起,快步走出去。 太行见她出门,立马跟上,在旁边低声说:“主…恒净师傅说,您今日身子不适,他会叫人将午膳送来屋舍。” 她脚步未停,道:“不必,备马车,下山进城。我去见见他们。” “您眼下瞧着…倒也不急于今日。” 她终于看向太行,似笑非笑:“你不是答应了棠物宜?” 太行知道自己触到了她霉头,不敢多言,快步出了居士寮房,叫长白打点好下山之事。 照慈下山之时,遇上了一行人。他们衣衫褴褛,满身尘土,满面疲色,还有拖家带口之人。 她待车马行过后,复又探头出去回望了一眼,问在一旁骑马的太行:“这是流民?” “正是,丹涂县受灾,不少流民往金坛县而来。” “为何不进城?” “倒是有不少进城的。但是,近日有传言,说丹涂县年年受灾,皆因信道不信佛。” 照慈笑了一下,不予置评。 先帝和今上笃信佛教,原本道佛在大盛只能说分庭抗礼,而今佛寺如雨后春笋一般四处兴建,处处都有打压道教的意味。是以走投无路的灾民,会受这样的流言的影响,也不以为奇。 第九章 照慈进城后径直去了满庭芳。 满庭芳亦是山雨楼的产业,她不欲被旁人察觉同山雨楼有直接往来,素来是在各地的满庭芳同人见面。 大盛有三大皇商,其中沉家称首。沉家同各地世族往来密切,各行各业都要插上一脚,手段用尽四处吞并,叫小商贾苦不堪言。寒门庶族被欺压经年,报官无门,难见天颜,只得联起手来,成立山雨楼。 起初山雨楼只是在南直隶分销各地风物,利润微薄,后来有了些基础,才逐步扩大布局。沉家同世族到底不敢做的太过,他们可以用手段谋夺零散商户,对于山雨楼这样的联盟若逼得太紧,闹得太大就反而不美。 世族向来不同山雨楼做生意,但满庭芳则不同。妓院么,素来是哪家的女子最美、小倌最柔,便叫人都趋之若鹜。过往世族贵胄皆爱去附庸风雅之地,听得清倌唱些阳春白雪,向身边艳妓送上几首淫诗艳曲,琴瑟相和,再入帏幛。 满庭芳不讲究那些,做的是最直白的皮肉生意,毕竟往来之客并非腰缠万贯,倒不如直接见真章,吟诗作对的功夫,比不上床上多换几个体位。一来二去的,美名远扬,也渐渐有世族子弟寻摸上门。 话虽如此,青天白日的,同照慈这般坐着辆华盖马车直入满庭芳的,终归少见。 金坛县的满庭芳五重檐三层楼,楼内此时颇为寂静,大抵那些男男女女尚未起身,只有些杂役在做洒扫的工作。 小厮先前得了吩咐,倒不认识照慈,看见太行明白了来者身份,带他们直入三楼最里间。 三楼接待的一般都是贵客,若非官员贵胄,便是富商。自左边往里走,进深五间,前四间眼下都大开着门,方便清扫。 照慈第一次来,往里张望了一下,看见四间被一条假溪流连接起来,两壁上皆有孔洞,孔洞颇大,可容纳一叶小舟。 她很是好奇:“这是何意?” 小厮躬身为她解答:“贵人宴饮,能入眼的往往不只一个,又不欲当众行事。是以若有需要,贵客之间可通过此流水交换姑娘。若是不喜,亦可关闸。” 她挑了挑眉头,满是兴味:“妙极妙极,合该在所有的满庭芳都推广。” 小厮笑而不答,话语间已到了最后一间,他敲了敲门,得了里头人的示意,才推门让他俩入内。 此间只供满庭芳或山雨楼在当地的主理人用,并不接待来客,倒不如外头的房间那般奢华。 坐在案后之人正在点茶,茶香袅袅,压过了这楼里无处不在的脂粉香。窗户大开,忽有风吹来,照慈被倏忽一激,掩嘴咳嗽了几声。 那位闵老板立马起身,去把窗户掩上,邀请她入座,不动声色地看了两眼她这身遮得严严实实的高领锦袍。 “原先听闻世子身体已经大好,可是有何反复?” 照慈摆了摆手,道:“谈不上大好。近来天气多变,受了些寒。” 闵老板便又多关心了几句,一番寒暄,终于切入正题。 “世子先前叫山雨楼放消息,其中章程某必不敢过问,只是事后和记追查…” 照慈看了眼杯中茶水,道了声抱歉,太行给她端来一杯清水,她抿过之后,才开口道:“和记不敢深究。谭家把控金坛县,养匪自重,看在凤阳谭家的面子上,和记也只能轻轻放下。” 和记是沉家的商号,这便是与虎谋皮的弊端。 “那谭家若是回过味来?” 照慈笑了笑:“我奉旨上京,借宿栖寒寺,路遇匪徒,王府亲卫出手歼匪,谭家又能如何?况且,不过是流民在途中见到和记车马,说了两句,谁能查到你们头上?” 闵老板点头,他不过是要照慈一个准话,此间说法他早就明白。若他当真顾忌这么多,就不会先应下此事再来和照慈谈了。 照慈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和记这批大货,你们改换名目。待崔家老太君寿宴,全数送去。” 闵老板闻言皱了眉头:“世子,插手和记货物已非山雨楼本意,全是感念世子近年为北地商路行方便。若将东西送给崔家,怕是要同和记对上。” 她复又喝了口水:“山雨楼不想对上和记,和记可曾放过你们?旁的我不便多说,你只需知道,我此行护卫里,崔家人并不少。” 她语焉不详,点到为止,左不过和记拿不回这批货,谭家、崔家和天家,定有一方要被怀疑。闵老板并不理解她要让和记同自己本家起嫌隙的用意,但山雨楼并非主动不同世族往来,若真能通过她这条线获得庇护,当然也是好的。 是以他们也愿意配合她。 “世子,在商言商,此事风险颇大,山雨楼总不能做白用功。” 照慈抬手,太行递上一个木盒,里头放着银票。 “这是定金。待你们将东西送到崔家,折成市价,我一律奉上。” 崔慈当年走时把自己私库和名下产业的大半都留给了她,再加上这两年同山雨楼的经营分利,她倒是不缺钱财。 闵老板接过,她欲起身离开时又道:“和记的货都是些登记在册的古玩字画,山雨楼想来找不到接手的人,还望闵老板通知其余主事,莫伸手。” 他连忙打包票说山雨楼向来以诚为本。 * 闵老板欲送照慈离开的时候,却听见楼下一阵喧闹。 红衣青年人正站在入门处,背着一把长刀,大声嚷嚷:“我分明瞧见那马车停在外头,你怎么说人不在?” 刚刚给照慈领路的小厮瞧见他这架势,也不敢硬碰硬,只悄悄在背后比划手势,示意旁人去叫护卫来。 “贵客您瞧,大白天的,谁上我们满庭芳呀?或许是我们门前有空地,您要寻的人才把马车留在这儿了…” 照慈此来是为密谈,小厮并不知道何时结束,也不敢真叫这红衣青年找上去,只好编胡话蒙骗过去。 “我才不信,你当小爷爱来这污遭地方?旁的店铺我可都寻过了,只剩你们这儿,让开,我找上一找便是,真没有人,我给你赔罪。” 照慈倚着栏杆看了会儿,瞧那小厮真急得团团转,才侧头向闵老板挤了挤眼,露出个暧昧的笑容:“还真叫小情儿找上门来了。闵老板,我瞧你这曲水流…流芳?颇有雅意,不如借我一间,容我叙话。” 闵老板自然应下,可看向她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带了些古怪。 他知晓这位世子爷在北地有个琉璃郎的雅称,倒没想到这位琉璃郎也是个荤素不忌男女通吃的。 照慈当然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反正她行事都是顶着崔慈的名头。 见闵老板着人安排,她抬手,朝楼下朗声笑道:“谢子葵,上来。” 红衣青年听见,立马朝上看来,到底有些距离,逆光之中,唯见他一双桃花眼倏然亮的惊人。 第十章 谢子葵快步走来,走到小厮身边时,还不忘瞪他一眼。那小厮只好连连告罪。 照慈看着笑得开怀。 待他走到照慈身边时,闵老板和旁人已经退下,她带他走入房内,示意太行留在外头候着。 太行露出了一个颇为复杂的表情,仿佛在劝诫她,她尚有风寒,莫要纵欲。 照慈重重地关上门作为回应。 她刚把门关上,腰间便是一紧,被搂进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谢子葵果真如他所说,跑了好几处地方上上下下寻她,眼见入夏,露在外头的手臂上都有一层薄汗。 照慈拍了拍他横亘在自己腰间用着力气的手:“先进去,你想叫太行听我们说话?” 耳垂被人纳入口中,放在唇齿之间磨了两下,惹得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听见又如何?他老是不想让我见你…” 她听着他在耳后哼哼唧唧,好像都能看见他眼尾飘红,身后仿佛有条大尾巴在长刀上扫来扫去的模样。 “好啦,往里头去,让我看看你,嗯?” 谢子葵甚至没有放开她,就从背后抱着她,抱她行过曲水架桥,又转过屏风,将她放在了罗汉床上。 他刚刚放下,照慈都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姿势,他仿佛又想起什么,一把将她扯了起来,也不叫她坐,只和她一道站着。 照慈无奈地看向他,分外昳丽的模样,叫她都无法斥责。 谢子葵和崔慈是完全不同的长相。 崔慈之美在于肖似观音,美则美矣,但总觉得隔着袅袅青烟。 谢子葵是全然的明艳,桃花眼熠熠生辉,薄唇不点而朱,拘尽天地风流。貌若好女,眉目刚毅舒朗,又将那过盛的媚意化为潇洒倜傥。 彼其之子,美无度。美无度,殊异乎公路。 如英如玉。 照慈抬手描摹着他的眉,问:“怎么了?” 他的眉头便在她指下皱起,嫌弃地看了眼那罗汉床:“脏。” 她失笑:“放心,我同老板吩咐过,此间久未来客,亦是刚刚打扫过。” 听她一番劝说,他这才勉强答应,却是自己先斜倚在罗汉床上,又将照慈抱起,叫她打横坐在自己怀中,并不让她碰上那罗汉床。 谢子葵握住她的手,恨恨咬了一口,质问道:“你怎么这么熟门熟路,是不是老来这地方?” 还不待照慈回答,他先瞧见了腕上肿起的红痕,顿时变了脸色:“怎么回事?” 她正欲用同样的说辞解释,又被抱在他怀里,衣衫皱起,衣领在行动间被往下扯开,露出了颈间的青紫指痕。 谢子葵倒吸一口气,声音更大:“怎么回事?” 他掰过照慈的脸,叫她直视自己,复又发现指腹下的温度不太对劲,瞧见此人酡红的双颊,惊声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一连三个怎么回事把照慈问得哭笑不得。 她闷笑着把头靠上他的肩窝,双臂环过他的脖颈,是少见的撒娇模样。 “没事,路上出了些意外。” “歹人抓到了吗?告诉我是谁,我去处理。” 歹人啊…照慈闭上眼睛,五台现在,大概正和崔家人掰着手腕,沾沾自喜于怎么和他家主子邀功。 她摇了摇头,发丝扫过谢子葵的下巴,有点痒:“持春,我们说好的,这些事你不要碰。” 谢子葵长她几岁,行过冠礼,字持春,取天子剑持以春夏之意。 他闻言,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当然,当然,他们相识之时说好不问彼此私事,但眼下显然越界,怎么能叫他坐视不理。 “好啦,你的事处理好了吗?怎么来找我了。” 说到这个,谢子葵就更气了,她上栖寒寺之前说若有空进城就会来找他,是以他总留神着城里有没有她的身影。 他又含住了她的耳垂,重重咬上一口,听到她吃痛,才讨好似的舔上齿痕。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耳饰,仔细地给她戴上。 耳饰并不轻,刚刚被他咬过的地方此刻又被扯得微疼。她抬起头来,抚上那个小耳环,摸到凹凸的宝石质感,她想起身到铜镜那里看看是什么模样,复又被他按进怀里。 “晚点再看。不许摘下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许多话,虽然谢子葵就想这么抱着她东拉西扯一整天,但到底惦念着她的身体。 “吃过药了吗?” 照慈顿了顿,答道:“棠物宜在等我。” 谢子葵神色霎时有些纠结。棠物宜是照慈的随行医士,奈何他们俩实在不对付。他总觉得那棠物宜看着风轻云淡实则整天憋着坏,棠物宜又觉得他老是痴缠照慈不懂分寸。是以每每打照面,免不了要唇枪舌剑刺上一番。 当然,照慈亦告诉他这是他自个儿想太多,毕竟棠物宜并不理睬他单方面的唇枪舌剑。这话听在谢子葵耳中,忒的刺耳,这可不就是在袒护棠物宜。 “这城里就没有别的好大夫了?” 照慈瞥了他一眼,意思是你明知故问。 谢子葵又哼哼唧唧一会儿说着他如何被棠物宜明里暗里地欺负,最后勉为其难道:“也罢,陪你走一遭,叫他使不出坏。” 照慈笑得说不出话。 两人出去时,经过铜镜处,照慈俯身看那耳饰。 是一个海蓝烁金松石镶金支巴扎,瑞兽的眼睛镶嵌着一对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兽牙和兽首上嵌着象牙。支巴扎镶嵌工艺素来繁复,这耳饰并不大,却做得格外精巧,是以更加难得。 她眯了眯眼睛,其实她过往并不喜爱这些金刚乘器物,不过… “你送的,我很喜欢。” * 棠物宜等在一处客栈里。 白袍医士出来应门时,同谢子葵打了个照面。医士面上不动声色,眼神却变凉了些许。 照慈进门,没让谢子葵跟进来,叫他下去喝杯茶,她很快出来。 谢子葵自然不满,但也知道她的规矩,只好嘟嘟囔囔地自己下去。 待太行把门关上,照慈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刚刚对着谢子葵的笑容也消失不见。 棠物宜习惯了她的态度,也没有不满,打开自己的药箱,里头放着银针、脉枕等器物。 “受凉了?我给你诊个脉。” 照慈并不伸手,只看向他,颇为不耐:“找到了吗?剩下的药可吃不到我进京。” 他闻言皱起了眉头,看着她的目光里写满了不认同,深处却埋藏着更复杂的意味。像是怜悯,像是同情。 “你不该继续吃那些东西…” 第十一章 听到那老套的说辞,又似被他的目光刺到,照慈起身欲走。 见她如此态度,棠物宜急急说:“底也伽多为安西御贡之物,本就难寻,何况在这江南?赵辞…眼下你并无病症,是药三分毒,不要再吃了。” 照慈回首看向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只是那样直视着他。 半晌,她笑道:“不是说,此物乃解毒圣药?我热毒未愈,自然需要。” 棠物宜神色僵硬,知晓自己已没有立场再劝,抿了抿嘴,妥协道:“再给我点时间。” 她好似被他的妥协取悦,换上了欣悦的神色,踱步到他身边,揉了揉青年的脑袋。 “这么难找啊…棠哥哥不如去告诉皇上,燕王世子头疼的要死啦,叫他再施舍些,嗯?” 过于久违的称呼。 过于久违的亲昵。 自她十八岁生辰之后,她便从没有这般和颜悦色过。即便她此刻不过是屈从于有所求的欲望,他仍旧怔愣于温情的假象里。 他握住照慈搭在他肩上的手,并指搭上她的脉搏。 照慈却收回了手:“睡上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棠物宜沉吟片刻,她的风寒确实不严重,吃药怕会相冲,便也作罢。 此行目的达成,照慈也不欲与他多言,转身离开。 “热毒不日或要发作,你可有准备?” 热毒实际并不是毒。她天生血热,为了治崔慈的寒症,燕王府里的医士便配制了吊起热性的药。眼下崔慈寒症已好,但她服药多年,药性入血又入骨,虽她此刻体质同常人无异,甚至还比常人要虚上一点,但那药性仍不时会起效。 至于这药性起效的症状,自然是同她过往那日日空虚日日饥渴的模样一致。 照慈脚步顿住,笑语里满是轻蔑的意味:“棠哥哥是想自荐枕席吗?” 棠物宜紧紧咬住自己的唇,将下唇咬得不见血色,放在膝头的手紧握成拳,把整洁白袍抓得布满褶皱。 “你若有需要…我本就是为你的身体随行。” “唔…也不是不行啦,想到你,我好像就萎了。棠哥哥真是我的良方。”她笑得眉眼弯弯,带着他作为学徒初入王府时见到的淳稚神色。 棠物宜脸色煞白,拳头下意识地再次收紧,连骨节都泛出白色。 她轻笑一声,终于离去。 * 走出客栈时,天色近晚。 照慈还要赶在城门落锁前出城,谢子葵亦想让她赶快回去休息。 她登上马车,谢子葵也跟着她一起上去,太行和九华本想拦,他只说送照慈到城门处。 已近晚膳的时刻,马车行过一处小摊,照慈吩咐停下,叫太行去买了些吃食回来。 太行把油纸包着的食物递进来,照慈拿了两个给谢子葵,里头原来是硕大的鸡腿。她又把剩下的两个放进可以保温的锡制提盒里。 谢子葵指责道:“你胃不好,又生着病,不该吃油荤。” 他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已经啃了起来,大口撕下还冒着热气的鸡肉,缕缕汁水顺着喷香的鸡皮流下。 照慈闻言愣了愣,她本来倒不是想自己吃,眼下还真看得有些馋,便凑过去,就着他刚刚咬过的地方吃了一口。 调味简单的盐焗鸡腿,好在鸡肉品质不错,皮带着些焦脆,亦叫人唇齿生香。 她开心:“好吃。” 谢子葵愣了愣,不满地抱怨:“都说了你不该吃。” “持春可怜可怜我呀…那庙里都没有好吃的。” “又骗人…栖寒寺的素斋我吃过,很好吃。” 照慈点着头,笑眼在西沉夕阳的余晖中格外的亮,她突然倾身凑上去,用她油乎乎的嘴在那油乎乎的唇角印上轻轻一吻。 他们之间的亲密往往是谢子葵单方面爱往她身上蹭,她对他基本止步于搂搂抱抱。 是以谢子葵被这出乎意料的举动逗得瞪圆了桃花眼。 照慈却已经坐回原处,粉舌探出齿关,分外暧昧地舔了舔自己的唇。 “嗯…还是鸡腿味的好吃。” 马车停下,原来已至城门。 谢子葵轻飘飘地走下,面上红晕欲与残阳争艳。 耳边传来渐远的马车里留下的揶揄笑声。 他颇有些四肢不协调地往回走着。 * 叩叩。 入夜,崔慈听见窗棂处传来响动。他只着单衣卧于床上,不想理睬。 来人又敲了一次。 他平躺着,顺着视线看去,单薄的衣物撑起一个弧度,双手隐入裤头。那一层薄布欲盖弥彰地掩饰着他的动作。 神色略显恼怒,他为人桀骜难驯,身子却是被驯化过的。驯化到,那人叫他不许拿出来,他就当真含了整天。 本来吩咐了太行叫照慈同他共用午餐,或许下午便可从这难耐的折磨里解脱出来。 待得午间没有瞧到人,才从隐于别处的侍卫那儿得知,她早早便下了山。 甚至叫他等到了月上三竿。 心头生出怨怼,手下的动作却更快了起来,十八籽被飞快地抽出又推入,他指尖抵住那颗粗糙的金刚菩提,往穴里那处不平的软肉抵死厮磨。 左手亦随之快速撸动。 可还是不够,远远不够,缺了滚烫的体温,便少了灭顶的快意。 来人再次敲窗。 他充耳不闻,目光略有些涣散地看着自己裤子的起伏。 “观音奴…” 低哑的、婉转的声音传来,那叩在窗棂上的指节仿若敲上了淫窍的开关。 崔慈弓起腰,头从枕头上滑落,胸膛快速起伏,衣物在磨蹭中堆积到胸乳间,那腰腹处累积的汗便顺势滑落。 双手抽出,他尚来不及平复和擦拭,就听得窗外叹息声响起,久久等不到回应的人似欲离开。 崔慈起身,快步走过去,面上还带着汹涌的春潮和薄汗。 他推开窗,看也不看,直直把手中的物什砸向月下身影。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照慈只看见那窗被推开,烛光倏然明亮起来,眼前一花,有东西直朝她面门而来。下意识抬手抓住,掌心里是一片黏腻的濡湿。 她笑得暧昧,递到鼻下轻嗅,腥臊的气味全然包裹住了原先的清香。 抬手,宽大的衣袖滑下,露出其中的莹白皓腕,她便慢条斯理地将那串潮湿的十八籽戴上自己的手腕,恰盖住肿起的红痕。 崔慈抿着嘴立在窗后,眼含嫌厌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待她手指捻过那颗金刚菩提,他吐出恶言。 “不要脸。” 可惜嫌厌被春水的涟漪卷走,恶言被晚风的轻柔吹跑。 照慈看向他,眉眼弯弯,刚刚捻动金刚菩提的双指伸到他的眼前,微微开合,银丝在指腹间粘连,又断裂。 她礼尚往来:“大骗子。” 第十二章 怎么不是个骗子呢? 照慈想。 崔氏和燕王府合力都寻摸不到踪迹的人,千方百计露出蛛丝马迹引她上门。 引她上门又故作骄矜,说着什么不该来的话语,摆出一副遁入空门的姿态。 装着遁入空门的人,又在看见她的时候就软了身子,甚至懂得清洗好自己。 这个大骗子在谋划什么,她并没有那么关心,但是他为了骗自己而让自己为所欲为的模样可真是… 可口极了。 说到可口,照慈把锡制提盒里的鸡腿掏了出来。 那提盒虽说保温,实则上山的时候早就冷透了,她支使九华偷偷去伙房重新生火又略烤制了一下,才带着滚烫的食物来见崔慈。 她本想着,饱暖思淫欲。 不过眼下淫欲方歇,再兴饱暖,也不是不行。 果然崔慈下了床便又开始装模作样。 “出家人不沾荤腥。” 大骗子。 照慈抬手点了点寮房后头的方向,忍笑道:“观音奴房后那丛青竹长得甚好。” 崔慈面色不变,当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确实。” 实际上么,崔慈这个假出家人,本就无戒可守,他过往体弱,在府中被迫吃得清淡,一朝康健,又领略各地风味,自是颇重口欲,尤喜肉食。 房后那从青竹的底下,散乱埋着他吃剩的骨头。 照慈并不勉强,她亦装模作样叹息一声,靠在廊柱上,津津有味地啃起鸡腿。 好在夜已深沉,其余那些真居士早就入眠,并不会有人看到她这大不敬的举动。 啧,自己啃一整个确实很香,怪不得谢子葵不愿与她分享。 想到谢子葵,她的笑容染上不自知的温软。 她吃得不紧不慢,晚风把油香吹入窗沿。 崔慈皱眉:“你非得在这里吃?” 照慈正啃着鸡腿关节处的脆骨,咬得嘎巴作响,她将嘴里的东西咽下,道:“美食当与美景相伴,美人立窗后,自是一流美景。” 她打量着崔慈的神色,又把另一个鸡腿递过去:“我站观音奴窗前,也是绝景。可要美食相衬?” 崔慈“嘁”了一声,不知是认同了她美景之论,还是先前那番体力活叫他真的饥饿,别别扭扭地接过了她的鸡腿,一道啃了起来。 待他吃好,照慈自然地收起骨头,欲效仿他,扔到青竹处。 泠泠月光照在她耳垂宝石上,忽的闪了下崔慈的眼。 “今日山下买的?” 照慈以为他在说鸡腿,想说这是什么明知故问的问题:“总不见得还真在庙里现杀鸡。” 回首看他,却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脸颊旁边,略重的耳饰拉扯着耳垂。崔慈得见全貌,支巴扎的红宝石眼瞳在烛光中泛出幽暗的光,瑞兽莫名显得阴冷。 她手上沾了油,便用手背碰了碰,笑道:“瞧着同观音奴送我的生辰礼物颇为相配,便买下来了。” 昨日她戴的那支古怪玉簪,是崔慈在他们初夜之后,随意扔在床榻上的,她默认是他补送的生辰礼。 那簪尾雕刻的硕大果实,布满尖刺,形状怪异,是曼陀罗的果。倒也算和这支巴扎同出一宗。 崔慈诚恳道:“品味堪忧。” 照慈噗嗤噗嗤笑了出声,仿佛在说,你也知道那玉簪很是难看。 * 而后几日照慈并未再下山,要么是呆在房中养病,要么是跟在崔慈后头,跟着他听经,跟着他耕地。 全了她自己的说辞,看看他在此地过得好不好。 江南雨季,山里多虫蚁,照慈不怕蛇不怕鼠,独独见不得那些脚多得数不清的玩意儿。她上山时未做准备,靠寺里接济了些驱虫药,那日见了底,一时找不到知客僧,便想着去崔慈房中找一些。 正值午后,崔慈不在房里,见她进去,原先就是从燕王府中带出来的人也没阻拦。 驱虫药倒是好找,他那圆角柜像是个无尽深坑,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往里塞。但这不能和贴身物什混着放的东西,向来都在外头摆得齐齐整整。 她拿到之后,见天色尚早,一时无聊,翻看起了他摆在那里装门面的经书。 《心经》、《金刚经》、《楞严经》、《妙法莲华经》… 想来能随手买到的佛经都被他搬了过来。底下的经书都被摆得整整齐齐,看书封和书脊的样子,大概都没怎么翻开过,唯有放在最顶上又最薄的《心经》,还有些手不释卷的迹象。 的确是他的风格。 照慈把《心经》拿开,随手翻阅着底下的经书。 她抽出《妙法莲华经》其中一卷,翻开,便见其上写着—— 【时舍利弗语龙女言:汝谓不久得无上道,是事难信。所以者何?女身垢秽,非是法器,云何能得无上菩提。佛道悬旷,经无量劫勤苦积行,具修诸度,然后乃成。又女人身犹有五障:一者、不得作梵天王,二者、帝释,三者、魔王,四者、转轮圣王,五者、佛身。云何女身速得成佛?】 女身垢秽,照慈摁了摁眉心。 【尔时龙女有一宝珠,价直三千大千世界,持以上佛。佛即受之。龙女谓智积菩萨、尊者舍利弗言:我献宝珠,世尊纳受,是事疾不? 答言:甚疾。 女言:以汝神力,观我成佛,复速于此。 当时众会,皆见龙女忽然之间变成男子,具菩萨行,即往南方无垢世界,坐宝莲华,成等正觉,三十二相、八十种好,普为十方一切众生演说妙法。】 读至卷尾,照慈轻笑。舍利佛尊者和智积菩萨知无男女相可得,然替众生请法,却要叫凡夫俗子明了成佛并无男女相之分,才有龙女辩道。 可是啊…只怕斗转星移,世人心中仍只记得,女身垢秽。 她对佛法没有多少了解,复又觉得好笑,若说无男女相,何故龙女成佛还需转女成男? 而如她如崔慈这样的人,到底如何论男女?只因出生时他被称男,便为琉璃郎,她被称女,即成罗刹娑? 照慈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啧,可真叫人…不爽啊。 她把那卷经书随手扔回桌上,却从里头飘出一张薄薄的纸张。 纸张被压得十分平整,是以夹在书页当中时难以察觉。 她捻起那张纸,顶端写着“僧纲司”,快速扫了一眼,又将纸头塞回原处。 第十三章 照慈把那一堆经书恢复原样,走了出去。 太行出去同僧人打听到,崔慈正在前头,她便过去找他。 栖寒寺作为江南大寺,又是千年古刹,向来会在荒年灾年之时接收各地流民,是以也设有栖流所。眼下丹涂县受灾,到金坛县避难的百姓并不算少,既然有百姓前来寻求庇护,栖寒寺自然会接纳。 往前头去时,太行没让长白跟着,只让他去找九华。 照慈知晓他有事要说,放慢了步速,与他同行。 倒没什么别的事,不过是太行照例汇报着他们的人扰乱了崔家的视线,借着五台他们的力在路上拖住了和记的脚步,再过几日,和记就要来到金坛县周遭。 她颔首,没有多过问,太行办事她向来放心。 最后,太行提醒道:“在此地已经耽搁了些时日,此间事了,世子当即刻出发进京。” 崔慈离开的时候,燕王府上旨,言说世子寒疾反复,闻得杏林圣手归于严州府,便把照慈送了过去。不日前,燕王世子寒疾见好的消息不胫而走,今上传旨,宣她进京。 照慈想到那张僧纲司的名录,隐约猜到了崔慈此行的目的,只不知道他如今奉谁为主。他费了心思要与她同路,她必然也会等到他收尾。 思索了一下,她不以为意地回道:“放心,不过是见好,又非大好。我体虚,走走停停,也是正常。” 太行并不认同:“进京还有颇多事宜要打点。陛下翻年要为你行冠礼,眼下筹备的时间已不算多,手忙脚乱,怕叫有心人钻了空子。” 照慈把手架上他的肩头,笑:“放心,我这般听话,定会如期进京。” 太行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多言语,毕竟她自己也有章程。 照慈想,太行行事样样都好,唯有一点,有些刚直。 在崔慈出逃之前,今上本就没有打算让崔慈承爵,燕王以军功起势,燕王府的存在本是为了辽东军和直隶外的北方关隘,这样的世子,难当大任。 燕王身故多年,辽东军早已换帅,自是皇家亲信,独燕王旧部还认同燕王府的尊荣。皇帝做主,将崔慈庶弟送进军中,由主帅亲自教导,放在外人眼中算是安抚,但在知晓燕王府秘辛的人看来,此举是叫燕王府和崔家吞苍蝇。 当年燕王府以崔慈体弱难行远路为由强行把他留在北地,其余庶子庶女一应送去京城。可能崔慈本来的命运就是在北地呼啸的风雪中顺应天意死去,但今上到底不敢寒了当年直入外邦王庭的将士的心,不敢做得太过明目张胆,那留的一线余地,便叫崔慈逃脱。 崔慈的逃脱更合皇帝的心意。他自个儿弃了身份,未来若再想回归,皇帝要是不认同,崔家和燕王府作假在先,本就理亏,又怎敢大吵大闹?而照慈进京,简直是把崔家和燕王府的把柄主动送到皇帝手里。 是以此次北上之行,崔家和燕王府使出浑身解数,想叫她重伤于江南。燕王的爵位说得冠冕堂皇,不过在世族眼里,本就来的蹊跷,若是不能归于崔家掌控,倒不如断在此处。 崔氏两朝世家,虽风光不如世宗时期,但燕王府这一变数,眼下看来,风险远高于收益。 照慈本意是想用自己来向皇帝投诚,名存实亡的燕王府并比不上拿捏崔家来得重要。可崔慈此行必然不是出于皇命,若他另有谋划,那她也要看一下另一种合作的方式。 * 两人说话的工夫,便到了栖流所。 不同于城内的栖流所,寺中单独辟了处院子,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光秃秃的脑袋正站在衣衫褴褛的人群中,给他们发放着寺里的粗布衣裳。 崔慈正手忙脚乱地给一个幼童换着衣裳,不知他的家人在何处。 幼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可能是知道自己到了安全的地方,憋了一路的委屈和惶惑在有人替他换上整齐衣物的时候爆发出来,哭哭啼啼地扭着身子,并不配合。 崔慈难得满脸窘迫地蹲在他面前,显出些可爱的手足无措。 照慈看得好笑,走上前去,分外自然地把满身脏污的小男孩抱起来,将怀中帕子递给太行,叫他打湿了拿过来。 她穿着一身玄金锦衣,蹀躞带上未饰金玉,只挂着一枚玉佛。腕间十八籽只算寻常,但和十八籽迭戴的那串一百零八颗紫檀持珠颗颗浑圆饱满,下垂一枚微雕象牙白蜜蜡镶金法螺,一眼瞧去就不是凡品。 喧闹的众人因这突兀的一幕而诡异地齐齐沉默了一瞬。 她只当没有注意到,从太行手中接过帕子,轻柔地替那小男孩把脸擦干净。 她微微晃动着双臂,拍着小男孩的后背,待他慢慢止住哭声,又从腰间锦囊里掏出一颗饴糖,递到他嘴边。 小男孩走了这一路,不懂事的年纪却也在潜意识里明白了些许世道艰险,并没有直接吃。 照慈并不勉强,先自己吃下,甜得笑弯了眉眼。看见他眼里浮现垂涎的神色,她才再掏出一颗,抵到他的唇上,叫他慢慢尝到甜味。 他吃到了糖,放松下来,照慈顺势把他放到地上,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沾到的尘土,抬手对太行招了招手。 她对着小孩眯眯眼:“你好脏。叫这叔叔先带你去洗个澡,我们再换上新衣服,好不好?” 幼童瞥了眼太行,见他是和崔慈一样的冷脸,低头不敢瞧,只抓着照慈的袖子,含糊不清地唤道:“姐姐。” 照慈愣了一下,纠正道:“我是哥哥。” 幼童没听,自顾自地叫:“姐姐。” 她坏心眼地把还蹲在那里奇怪地瞧着她的崔慈拉过来,问:“那他也是姐姐吗?” 幼童飞快地瞅了瞅崔慈,唤他:“叔叔。” 照慈没憋住,大笑出声。自她来到栖寒寺,便把五台和他的人打发出去,并未让他们见到崔慈,所以他也没有改换容貌,还是和她一样的脸。 倒不知道,这幼童怎么这般聪敏。 崔慈面上不动声色,伸手偷偷在她腰间拧了一下,她方才止住笑声。 此时一名妇人急急走了过来,同照慈解释道,小孩在路上同家人走散,是她帮忙照顾,刚刚忙着照顾自家子女,眼下便由她带小孩去简单冲洗,不好再劳烦她。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出声,看向幼童,见他果真略显依赖地扯上妇人的衣衫,才放了手。 待一大一小走开,她凑到崔慈耳边,轻声说:“叔叔…年老色衰,我可是要不喜欢的。” 崔慈先前放下的手又探到衣衫褶皱处,掐出一块皮肉,静静地扭了一整圈。 偷偷窥视着照慈的旁人只见她莫名龇牙咧嘴了一下。 第十四章(微H) 第十四章 照慈正靠在墙边看着崔慈继续分发其他物什,听着周遭的人大声用方言交谈,她听不太懂。 听见脚步声传来,侧首看去,身着袈裟的中年僧人快步走来。她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栖寒寺的监院。 监院瞧见她在此处,也顿住了脚步,改换方向,走到她身边:“贵人如何在此?” 她笑着指了指崔慈,道:“恒净小师傅昨日说要带我去后山竹海走走,我便等着他。” 监院点了点头,顺势把崔慈叫了过来:“既然如此,你便先带贵人去,此处有我照看。” 言语间有些急迫,倒是赶人的意味。 崔慈不好强留,便带着照慈离开了。 待二人走出一段距离,照慈问:“要不要回去偷听?” 崔慈颇讶异地瞧了她一眼,还是摇了摇头。 * 竹深树密虫鸣处,时有微凉不是风。 沿白塔继续往上走,有一片闻名南直的大竹海。竹海听涛,内有溪流蜿蜒而过,水清而缓,照慈百无聊赖地拨动着溪边碎石,看着小银鱼从石缝中倏忽游过。 溪畔有山石,崔慈便于她身后坐下。 她忽然回忆起,这曾是她少年时分外期盼的场景。 王府周遭多山,燕王妃常于山上设宴,邀请北地豪杰和内眷共聚宴饮。王府看崔慈看得紧,这些宴会往往同他没什么关系。但他的身体总会在春夏好上一些,府中医士便会提议让他去和缓些的山见见春光,有益身心。 她从不期待过年,不期待任何一个节日,却期待着每年的春和景明。 待北地寒风呼啸渐缓,待银白褪去还人间青葱,她总期待着,崔慈会敲开她的房门,叫她换上一身方便走动的衣衫,同他一道出游,去看看这四角之外的天空。 或许,他们亦会在茂密树林中找到一条溪流,即便两两无言,也能在春光中同看那层碎冰被流水带走,同看游鱼摆尾甩出丛丛水花。 她从来没有等到房门被人敲响的那一天。 照慈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以前你每年上山踏青,怎么不叫上我呀?” 她没有回头去看,手上的动作却变成了机械的频率。 “母妃他们…不会希望我带着你。” 她的手僵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一条稍大些的鱼可能目盲,从她指缝间游过,她未作思考,便收紧了手。滑溜溜的银白色的鱼在她掌心疯狂扭动,溅起点滴溪水,扑在她的锦袍上。 照慈低垂着头,另一只手抚摸着那条鱼的尾巴,低声又问:“崔慈。你到底,到底知不知道,我过着怎样的日子?” 她想,观音奴,和我说一句对不起吧。只要一句对不起,可能那些落空的期盼,不被在意的孤独,勉力吞下的艰苦,就可以仅仅被当成年少时的不如意和遗憾。 崔慈沉默了半晌,她竟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良久,她听见:“照慈,我只想要我们活下去。” 游鱼停止了摆动。丝丝缕缕的暗红浮在水面上,又被溪水迅速冲刷干净。 指节抽出,鱼骨在其上划出一道血痕。 照慈把手在水里冲洗干净,站起身来,笑着向崔慈走去。 他亦起身,带着些许肃然,破天荒的想开口多说两句:“过往在王府里,我护不住你。你知道的,内宅事务皆在…” 她把手上的水蹭在他的衣衫上,还带着些许腥味的手指压上他的唇齿,前倾压在他身上:“是我的错,不提那些。观音奴,做点快乐的事情吧。” 崔慈皱起眉头,握住她的手,还想言语。 齿关一松,她的手指就顺势探入他的口中,那一条细密的血珠化散在他的嘴里,竟叫他感受到久违的苦与甜。 另一只仍带着潮气的手亦从他的衣摆出探入,因溪水浸泡而显得格外凉的掌心贴上他的后腰,让他打了个哆嗦。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茂竹修林,郁郁青青。 竹影交织,天地恰为翡翠笼。 崔慈含着她的指尖,轻柔地舔弄着那一道血口,露出少见的缠绵和温情。 过往难以言明的话语实在太多,的确不急于一时,好在,还有以后。 便如她所言,莫负时光,尽君今日欢。 他顺着照慈的力道坐到地上,倚靠着那块山石。她就跨坐在他的大腿上,俯首轻吻他眉间观音痣。 双指在他湿热的口腔里搅弄出滋滋水声,一时耳边皆是他愈发粗重的呼吸声和口舌被玩弄的声音,竟压过了淙淙流水之音。 僧衣被解开,垂落在身体两侧,她吻到他的耳后。她总是喜欢折磨他这一双耳垂,他的耳垂生得大且厚,的确是他人嘴里的菩萨相。 照慈含住右耳的耳垂,用力地吮吸啃咬,双手围在他的腰后,两相依偎,严丝合缝。 锦袍上的金线绣纹厮磨着他裸露的胸膛,胸前红蕊被磨出痛快的麻痒,沿着嘴角流下的涎水带出逸散的呻吟。 他难耐地抬胯,伸手将她的裤子在腰后上提扯紧,勾勒出蜜谷的弧度。 照慈随他心意,大腿用力,改坐为跪,调整好角度,叫他那顶起裤头的昂扬恰能和肉唇被勒出的缝隙紧密贴合。 待耳垂终于得以解脱,已是一片红肿。 她复又亲在耳垂上,红唇厮磨着软肉,热气直入耳孔:“不如给观音奴打个耳洞。打耳洞的时候,就是要将耳垂磨到这么红的。” 崔慈把她的手从嘴里拔出,又细细舔过双指,把上头满溢的涎水舔净,放到自己胸前。 于她身下抬眼瞧她,这个角度竟带出些媚眼如丝的意味,他看着在她耳边晃荡的支巴扎,总觉得碍眼。 莫名的,他凑到她耳边,用舌尖轻点瑞兽趴伏的法轮,意味难明地说:“那便将此物扣到我耳上,莫要浪费了你这番力气。” 照慈抬手抚上那耳饰,意欲摘下,真给他扎上,叫他也吃些苦头。 眼前不期然地滑过谢子葵嗔怒的模样,她失笑,将崔慈推开,按到山石上。 “你若戴它,便真成造像了。我想见你戴海螺珠呢。” 崔慈笑了一声,未再多说。 第十五章(H) 崔慈昂首靠在山石上。 竹中窥落日。 硕大且明亮的太阳将天空晕染成桃红和鹅黄的芳菲林,竹枝晃动,柔和了耀眼的光。他久久凝视,竟红了眼眶。 风暖鸟声碎,跨过北地积雪,和煦日光终于照在他身上。 曦光照慈。 怎能叫他不落泪。 在他身上,照慈将他的喉结衔在齿中。她每舔弄一下,那喉结便不受控制地滚动一下,她轻笑,仿佛得了好玩的物什。 崔慈近乎无意识地顶弄着胯骨,裤子早被他蹭到臀下。 于是眼见是分外淫靡的画面。 金乌斜照,竹林溪畔,青年僧人虽尚有衣衫在身,但全身门户大开,眼神涣散地被压在地上。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还穿着齐整的锦袍,连发丝都没有散乱,一只手扯动着他胸前红蕊,另一只手探在二人交合处。 说是交合,也不尽然。 照慈握住他身下阳物,一边撸动,一边把它重重往自己身下沟渠处按,借着崔慈自己的挺动,汗湿的手心和隔着薄裤泛出湿意和热度的幽谷,叫他生出如愿以偿肏入蜜壶的错觉。 他的冠首和柱身时不时打到她的丸囊,激得照慈也从牙关中漏出喘息。 她将茫然挺立颇久的胸乳含进嘴里,乳头四周因溪边空气的湿冷而敏感凸起点点小粒。她总是分爱钟意口舌的玩弄,性爱于她最美妙的部分便是悠长的前戏,在把周身都照顾到难以自禁之前,她并不会急于收获最后的果实。 乳头逐渐肿大,露出微微开合的小孔,探出舌尖,像是要从里头咂摸出液体。 爱怜地揉捏着他玉白的胸肌,本是紧实的触感,却因为分量不小,倒也能叫她像把玩妇人乳那般拢在手中逗弄。 “观音奴要是替表姐生了娃娃…啧,倒不如叫娘亲先尝尝宝宝的口粮。” 语罢,她用力吮吸起来,连脸颊都凹陷下去。 崔慈被这不直白却又格外猥亵的话语拉回心神,她错乱的称谓让他心头涌上古怪的激流。 “说的什么胡话…” 抬手拢住她的后颈,随着她吮吸和抚弄的频率轻轻重重地揉捏着,血管在他手里传来突突脉动,她颈部肌肉亦因为她的吞咽而有力滑动。 纤细的脖颈,生命的律动,皆在他掌中。 照慈听见他仿若失神的嘟囔,啃咬了一下他的乳头,笑道:“也好,我可不喜欢小孩子。” 掐弄那边已经肿大到可怜的红蕊,她吻上他的眼帘,浓密而长翘的眼睫颤抖着扫过她的下唇:“海螺珠和观音奴的小乳头也很相配呢。”她抚过耳垂,又摸上胸乳,坏心思地问:“想戴在哪里?” 崔慈被逗弄地双颊绯红,张口咬在她的下巴上,恨恨道:“都不要。” 照慈装作沉吟一番,退开些许,慷慨道:“有人告诉我,床榻上的不要便是要。观音奴原来是都要的意思。” 崔慈已经懒得和她辩驳,身下不知道顶弄了多少下,马眼里不受控制地吐出液体,青筋跳动起来。 他要射了。 期待之中的喷发没有到来,照慈突然把手拿开,起身而去。 他睁开双眼,像个懵懂的稚子,呆愣地看着她走到一边的背影。只一小会儿,她又折返回来,手上拿着一枝在溪水中洗净的花。 那花花茎极细,一簇一簇杂乱又蓬勃地生长在溪畔,四瓣粉白肆意展开,细嫩的花蕊被风吹得簌簌抖动。 他不解其意,只茫然地注视着她。 照慈蹲下身子,拍开他难耐地抚慰自己的手,修剪整齐的指甲抠弄翕张的铃口。 崔慈仰起脖子,牙关紧咬,不敢发出过大的声响。虽太行守在林外,不叫外人进入,但到底还有太行在。 下一刻,他徒然地瞪大双眼,朝自己身下看去。 照慈捏住山桃草的花茎,正朝他的铃口塞进去。过往意乱情迷时,照慈也不是没有哄着他玩过这把戏,当时用的是叫棠物宜特意打的银针,比医士用的金针要粗上些许,亦去了尖锐处。 花茎再细,仍要比那银针粗,更何况,他的尿道已经两年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了。 他胡乱地推拒着她的手,被她紧扣阳物根部,略带痛意的束缚一时间让那侵入体内的酸胀显得没有那么突兀。 她安抚地舔了舔他的唇角,动作却不见任何和缓,满是不容拒绝的神色。 山桃草逐渐深入尿道,花茎上细细的绒毛在敏感的窄道里碾磨出既痛又痒的诡异快感。往下深入,便不可避免地传来阻力,他带着哭腔求饶:“进不去了…” 花茎终归易折,她也不好用蛮力,只慢慢地旋转着,叫它一点一点探进去。越往下,酸胀感越盛,他一时竟说不清,此刻是更想射出来,还是更想尿出来。 待长度恰好的花茎被全部吞下,便见那小小的花朵在他顶端摇曳,仿佛是这躯体盛不下他过盛的甜美,生出花来。 他还没适应身下迷乱的感受,已被照慈提了起来。 粗布裤子落在双腿之间,禁锢着他的步伐。那山石高度恰到照慈半身,她便推了他一把,叫他趴伏在上,水淋淋的秘处大喇喇地向她敞开。 她并未脱下自己的裤子,只将昂扬从裤头拿出,也不替他后穴扩张,随意在他蜜穴处摸索了两把,把春水涂满柱身,长枪直入。 虽然那场寮房里的欢爱于崔慈而言亦是酣畅淋漓,但到底没见真章。久违的粗大肉棒粗暴地捅入,肉棱似刀刃般想要划破血肉。 肛口被撑到极致,泛出白色。 他该痛的,可他只觉得满足,紧致自发地绞弄着她的阳具。 齐齐喟叹。 崔慈低泣:“为什么不碰前面…” 照慈拍了一下他挺翘的臀,用了十足的力道,叫那莹白的圆润立马现出红色。 “可我只有一根,真贪心啊。” 他不管不顾,双臂屈起撑在山石上,无谓地摇着头,呢喃哭诉:“前面,前面也要…” 她探手逗弄了一下那山桃草,故作不解:“插了花,还不够吗?” 他侧起身子,让上身全都支撑在右臂上,握住她的手,往身下花穴探去。他捏起她三根手指,分外急切地叫她肏进去。 照慈没有用力,只让他用着她的手自慰。 她俯身咬在他的背上,轻笑:“这是哪里呀?顶天立地的燕王世子,怎么有如此奇怪的地方。” 崔慈知晓她又在恶意逗弄自己,抿紧嘴,不肯回答。 第十六章(H) 照慈指节修长,本可以填入更深处,但因她不肯配合,如隔靴搔痒般浅浅进出。后穴的快意太过强烈,更衬出花穴难耐的空寂。 见他不答,她便在他掌心挣扎着,想要收回手。 又是一下深深顶弄,后穴微凸的腺体被狠厉碾过,他的腿瞬间发软,手却收紧。 他终于投降,声如蚊呐:“是观音奴的屄…疼疼它…” 听到了满意的答案,她终于伸直三指,在穴壁上四处抠弄起来。 可还是不够,手指远远比不上她滚烫的阳物。 身下花穴急切吞吐着,崔慈忽而生出臆想,听见那声音在他耳边叫嚣着,乾坤颠倒,她为阳,他为阴,合该叫那与花穴天生一对的物什回到早就注定的埋骨地。 他又哭求:“不要手指,肏进来呀…” 照慈舔了舔他背上的牙印,问:“那么,观音奴的屄更想要,还是观音奴的后穴更想要呢?” 他神魂飘飘,早已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含着浓重的泣音说:“都要,都要…” 她叹息一声,带着娇宠的意味,轻笑:“真拿你没办法。” 下一刻,粗硬的长物从后穴抽出,突如其来的空虚却未让他感到失落,因为有更深沉的满足传来。 阳物甫一插入更为湿软更为温热的花穴,那软肉便讨好般地簇拥上来,同她亲切地诉说着长久未见的思念。 漫天霞光亦在恍惚间全数落入琥珀瞳。 比起崔慈,照慈也能算阅尽千帆,北地到江南,满庭芳就是她一路的游记。 但那些会更多花样的男男女女,从没有一具躯体要比崔慈更合她的心意。 或许的确是天注定,唯有同样的怪物,才能找到书写在神魂上的契合。 感受到他的急切,她三浅一深地肏动着,每一次深入,都近乎要顶开那甬道末端小心藏着的娇嫩小口。 抬手,乌黑长发如丝绸般散落在身后,从背后将二人交合处全部遮住。 手里握着崔慈送她的玉簪,送进亦在渴求的后穴。 那布满颗粒的果实带着死物的凉意进入体内,崔慈抖动了一下,想回首看,他趴伏的角度却看不分明。 “是…是什么东西?” “是礼物呀。”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被崔慈送出的古怪礼物,又用这种古怪的方式回到了他身上。 前后都被精心照料的快感一阵又一阵地激荡在他的心头,复而被蓬勃脉动的血管借着热血泵上头颅。 他只觉得额头和眼眶都在突突跳动,眼前的红色一时竟说不清是余晖的光芒还是承载不住快意的脑仁真的流出血来。 于是阳物里的酸胀变成折磨的痛苦,他伸手想把那花茎扯出来,却被照慈捏住,双手反剪在身后,她单手扣住,叫他动弹不得。 她状似安抚:“乖一点。很快就好,我们一起。” 赤裸的胸乳和腹部紧贴在粗糙的山石上,因为承受着她的挺动而不住碾磨。 她瞧不见的地方已然变得通红,本就幼嫩的乳头和腹肌被山石细微又尖锐的凸起磨出血丝。 崔慈已经感受不到擦伤的痛意,可能痛意也变成快感,细密包裹住他的全身。 待阴精喷射上龟头,激涌的水流仿佛想要倒灌进她的体内,她终于顺从心意,精关大开,灼热的阳精迎上浪潮,互诉澎湃。 与此同时,手里的曼陀罗果玉簪被略略抽出,抵住腺体,圆润的玉制凸点紧紧厮磨。前头的花茎也被全数抽出,花茎上的枝节截断处几乎要划破尿道。 崔慈眼前一片空白。 他的头颅高昂着,山头之后只剩一个弧度的金乌照在他的眼中,却照不出任何的光亮。 只能看见过于纷乱的色彩,翠竹的青绿,太阳的金黄,霞光难言的繁杂颜色,通通糅杂在一起,最后全数归于三处高潮同步侵袭而来时的白光。 他仿若未觉,又仿佛太过固执,在此刻吐出他自重逢以来最想说的话。 他说:“赵辞,多信我一点。” 照慈可能没有听见这话,或许听见了也只当他意乱情迷地说着胡话。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精液尽数喂给他,射完之后还在慢慢地厮磨。 她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原以为是溪水拍岸,又觉得不太对,往身下看去,却见两人脚边逐渐酿出一片浑浊的水。 从他体内抽出,却见憋到紫红的半软阳物在把阳精吐出之后,一直被挤压的膀胱也将被极致痛快逼出来的尿液送了出来。 她没有言语,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糜烂到令人瞠目的景象。 * 崔慈没有立即站起来,他并起双腿,双手僵硬地撑回胸前,头颅低垂。 照慈整理好自己的衣物,她唯有裤子上沾染了痕迹,衣袍放下,便瞧不出刚有过一场激烈的性事。 夕阳已完全隐去,月亮尚未当空,留下清冷的光播撒大地。 崔慈便那样赤裸着下身趴伏在原地,身躯被照出玉白的冷色,显得有些可怜。 她用力闭上眼睛,再睁眼时,换上了温软的笑意。 走上前去,并不在意那团污遭,拉起崔慈,从背后抱住他。将他的脸扳向自己的方向,果然瞧见娇滴滴的琉璃郎正紧咬双唇,默然哭泣着。 不带情欲地吻过他的耳后,又吻上他的脸颊,轻声哄道:“哭什么呢?不快乐吗?” 他扭过头去,抬手捂住自己的脸,肩头仍细微地抖动着。 照慈便吻在他的后颈,好像怀中就是稀世珍宝,唯有用唇齿膜拜。甚至伸手握住他疲软的阳物,轻轻晃动,替他甩掉上面残留的水珠。摸上他的铃口,怜惜地抚过被花茎弄出来的细微伤口。 崔慈紧握住她的手腕,握到的是那串十八籽。 他羞恼至极,心知该怪自己,又忍不住想责怪她。明明是他毫无理智地痴缠,当真露出狼狈模样时,却只会迁怒。 照慈手掌亦沾上他的尿液,还是笑:“可是表姐很快乐,因为观音奴这样快乐。” 心头的怒气被奇异地抚平,他想推开她的手,讷讷地说:“脏。” 她没动,吻在他颈上的热气顺着脊椎一路向下。 “不脏的。我喜爱观音奴,只觉得皆是可爱。” 崔慈迷惘地瞪大双眼,竟想不通是什么让照慈在此时此刻说出了这样直白的话语。 他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感受,然而性事之后的爱语,总会叫人心跳失控。 然而性事之后的爱语,总是最轻巧又廉价的诱哄。 第十七章 照慈吹响骨笛,太行闻声而至,落在十步开外。 她的外袍脱下,叫崔慈遮盖全身。 太行垂首看着自己脚下,只听她吩咐道:“去拿一套僧袍来。” 待身影消失在竹海小径上后,她示意崔慈去溪水中简单冲洗一下。 走入溪水中央,恰能没过肩头。溪水寒凉,好在刚刚那场性事让他燥热无比。 流水落花,春未去,夏已至。 捧起溪水拂过肩头,目光所及是那丛山桃草,飞溅的溪水打湿花蕊,一如方才旖旎的景象。 山桃草旁蹲着照慈,玉簪被她清洗好,湿漉漉地簪回发间。她手中正拿着那套污遭的僧衣,简单揉搓着。 崔慈不动声色,实则羞赧非常…那衣服,过后带出去处理掉便是,何必… 他手中撩水的动作一时顿住,片刻后又故作自然地继续,然而余光总忍不住瞟着照慈。 莹白的手骨节分明,随着她的发力便凸出青筋,揉捏着衣物的样子,却让他回想起那双手在自己身上游走用力的感受。 随意绾起的青丝掉出几缕碎发荡在脸旁,她只能时不时地抬手别到耳后。 乍然瞧见他怔愣盯着自己,照慈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好了,水冷,冲完快上来,回去再洗。” 他木然地点头,往岸边走来,心里却想着,细细看来,她的长相同自己也有许多不同之处。 她的唇更红,也更厚一点,总是微微上翘,像极了笑着索吻的样子。 她的眼睛要显得更狭长,眼角那颗红色泪痣,平白惹人怜惜。 她鼻子上不显眼的几颗雀斑,她眉峰凌厉的弯折… 这张脸,头一次叫他记清了所有细节。 * 转日便是林家的独姓水陆。 林家在南直虽算富庶,但并非声名赫赫的世族,且今岁南直多灾,不好太过张扬,是以此场法会只设七天。 被涝灾耽搁,以往按惯例会同来的周边名寺的僧人皆无法成行,此次就连崔慈都被拉去了内坛打杂充数。 照慈从未参与过这种事情,便悄悄跟着他一道进去看看。 法堂已经提前布置好,毗卢遮那、释迦牟尼、阿弥陀佛的圣像于正中高悬,其下供桌上的香花灯烛果一应摆好。只是香烛不好隔夜点燃,是以崔慈便需点上烛火。 天尚未亮,法堂内还十分暗沉。她连个带发修行都算不上,自觉不好碰这些器物,就亦步亦趋跟在崔慈身后。 他点亮哪处烛火,她就瞻仰那处墙上的水陆画。 见宝生佛,见观世音菩萨,又见明王、罗汉…儒释道三教,照慈都只了解些皮毛,大多数画像她都辨认不出,唯有细看六道众生相。 待她回神时,法堂已经全被照亮,目光梭巡一圈,看到崔慈立于应生佛下。 走过去,他正望着烛火跳动,眼帘低垂,显出真正的平静。 此时一瞧才发现,昨日一时没有控制住力道,竟在他脖子上留下了痕迹。 堂上应生佛,亦低垂着眼帘,将这红尘俗世瞧得分明。 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首,是个小僧快步走来。 那小僧见照慈也在此处,愣了一下,只好飞快说道:“功德主们都起身了,住持和班主们正往法堂来呢。恒净和这位施主,还是快些出去吧。” 崔慈颔首应下,环视四周,见无不妥之处,便招呼照慈一同离去。 然而小僧毛手毛脚,匆忙抬步,踩到了供桌上罩着的黄布。 照慈听见响动,没来得及思索,身体已然做出反应。她上前一步,把崔慈揽进怀中。 变故只在一瞬,长明灯倾倒,内里酥油泼了出来,落了一片在她腿上。红烛倒伏,点燃了黄布上的灯油,窜出的火苗溅到她身上。 小僧吓得呆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是该先去处理供桌,还是扑灭她身上的火。 还是崔慈一把推倒了照慈,叫她就地翻滚。 小僧看他动作,也反应过来,把黄布扯下,在地上踩灭了火。 好在洒在她身上的灯油不算多,火马上熄灭,但夏衣单薄,火舌舔过大腿,还是留下了一处颇小的烧伤。 崔慈把她拉起来,佛前的平静被全数扫空,眼神复杂又惘然,似有千般问题想要叩问。 此地显然不是叙话之地。他只是俯身欲看她狼藉处的伤口,她却欲盖弥彰地遮掩住被烧灼的衣衫。 他抬眼看她,照慈道:“不碍事。法会马上要开始,你先帮禅师将此处整理好吧。” 小僧急得团团转,也是为难,听见她这么说,一边向她连声致歉,一边恳求崔慈把这里整理一下,他去取新的黄布和供品。 崔慈没应,手仍扶着她小臂。 照慈将他拂开,笑道:“好了,我先回房。” 不待他回应,她已然自顾自走开。 他立在原地,没有动作,只是凝望着她背影。 直到她步伐略显僵硬地走入大亮天光,又逐渐隐入晨雾,他才收回视线。 良久,抿了抿唇,收拾那一地杂乱。 * 照慈倒不是逞强,的确不严重。 起身太早,碰上这出,她更想躺下。 长白扶她回房,太行去取凉水和药膏来。 处理完后,她也没穿裤子,大喇喇躺在床上。 腿上到底还有烧灼感,于她而言不算难以忍受,片刻,便昏昏欲睡。 涣散的视线里黑影闪过,她清醒过来,床前是几日没有露面的十二月。 十二月看见床上场景,面色一红,又转成黑色。 他不太自然地扯过被子,避开涂了药膏的地方,给她遮住。 照慈看得好笑,揶揄他:“我说,是你不请自来,你气什么?” 十二月勉强收敛神色:“我来看看你的伤。入夏了,烧伤可不好受。” 她诚恳地说:“真的没事。” 他细细看过那处肌肤,眼下还没发出来,确实说不清。 十二月在房里查看着,将她需要的物什全数放到她能够随手取到的地方。 照慈靠在床头瞧着他,只觉内心安宁,终于在他停下脚步的时候,问:“你确定不要见他一面?” 十二月闻言,背身而立,片刻后,答道:“不是所有主子都像你这样,想看见我,看得见我。” 照慈思索一番,的确如此,过往崔慈也不会随意召见暗卫和死士。 她恍然发现自己失言,生硬地转了个话题。 不多会儿,十二月止住话头,侧耳一听,对她说:“他来了。” 廊下脚步声响起时,十二月随即消失。 第十八章 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照慈选择闭上眼睛装睡。 崔慈没有立马走进来,而是先问太行她的伤势如何。待听得已然处理好,他才推门而入。 似是没有想到她睡着了,他放轻脚步,立于床前。 许是目光太过专注,即便紧闭双眼,她亦能感受到脸上不自然的细微抖动。 暗自调整好呼吸,她想知道崔慈会做些什么,又可能说些什么。 出乎意料。 听得衣衫发出的轻微摩擦声,腿边床榻陷下些许,想来是他侧坐在床沿上。 眼前只有日头透过眼帘的白光,其余感官便被无限放大。 崔慈大约是俯身在看她伤处,然后便是长久的凝滞,叫她想象不出他此时的表情。 她手指微动。 竟是他在朝那烧伤呼气,小心翼翼地轻柔从唇齿间吐出凉气,意欲让那烧灼感远离酣眠之人。 实际上,伤处被药膏糊上,并不能直接接收到他的好意。然而周遭的肌肤却被那凉风和脑海中的画面激起了鸡皮疙瘩和无限痒意。 他吹了好一会儿,久到照慈都要忍不住去挠,终于停止。 她悄悄吐出一口气,正欲松弛,又被他执起了手。手腕上有几道陈旧的疤痕,那是他曾经危急时,王府医士取血入药留下的。 疤痕被人轻轻摩挲,里头有一道更深更粉嫩,显然要比其余新上一点。 照慈听见他叹息一声。 是格外无奈的叹息。 有别于他故作慨叹故作深沉时的叹息,这叹息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她并不能全然猜到其中含义,但也听出了一些意味。 那或许是正奋力展翅欲破开缠身荆棘的海东青在看到斑驳伤痕时的叹息,自由与天空是必要的终点,但为之付出的代价并不意味着不值一提。 登天路难行。刀尖不是朝外便是向内。 若要刀尖时刻指向拦路者,必然要一次又一次地相顾舔舐,来同被抛下的一个又一个同伴及自己和解。 铭记于心,来日回首时,要衔来荆棘枝,做一顶项上冠。 过往只瞧到了王府上下对崔慈的关怀备至,瞧到了他皮囊之下的空乏,瞧到了他和她相同的起点和截然不同的轨迹。 却在此刻寻摸到了两人可能相同的心思。 崔慈在昨天借一场越轨欢爱看清了她的不同之处。 照慈在今日从一声叹息听出了桎梏加身时的相同心境。 何尝不是一种心心相印。 谁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 正如崔慈之于照慈,正如他们之于上位者。 兀自胡思乱想着,手腕处又是一紧。 的确是舔舐,他竟垂首轻轻舔过那伤痕。这动作并不狭昵,却过于温情,惊得照慈险些惊叫出声。 好在他并不流连于此,但她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他略略扯开被子,手探到她的领口,大约是想瞧一瞧背上的责罚痕迹。她这几日皆着高领,指骨在喉间留下的青紫不会那么快消散,莫名的,这些因腌臜事留下的痕迹,她并不希望被他随意看到。 那或许是一些虚假的自尊心在作祟。 照慈装作被他的动作弄醒,悠悠睁开眼睛,万般心思皆被压下,只挑了眉头戏谑地看向他放在自己领口的手。 “虽然不是不行,但是不是不太好?” 她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己的伤处。 崔慈被她的陡然转醒吓到,还未回神,听见这话反应过来,有些羞窘,手动了动,又强留在原处。 “我想看看。” 她握住他的手,放到身上,合掌包住。是拒绝,也是安抚。 “早就好了,何必看?” 崔慈抿唇,没有言语,掌心相贴,在夏日里逐渐泛出汗湿。 半晌,他眼帘低垂,语气难明地说:“赵辞,不要再为了我受伤了。” 她理所当然地说:“我习惯了呀。” 他抬眼看向她,带着劝诫的意味:“你已经离开王府了。” 虽你还未真正脱身,但你要从此刻起,忘记那些从小被驯化的规矩和习惯。 照慈闻言迎上他的目光,捏了捏他的手,仿佛撒娇一般说:“那以后,换观音奴习惯,好不好?” 他以为,她指的是保护。此去艰险,明枪暗箭在所难免,于是郑重应下。 照慈闻言,将他手心贴上脸颊,亲昵地蹭了一下。 她想,看有什么用呢,你合该牢牢记在心里。记到你为我心痛,记到心痛也成为习惯。 崔慈见她境况安好,便想起身离开。 只是手还被人握着,低声同她说着待取了午饭再来陪她一道吃。 照慈却没松手,露出些女儿家的娇嗔:“我不想动弹,你搬来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他愣住,过往交颈相拥自是大被同眠,但这般不为情事的抵足而卧,倒是从未有过。犹豫片刻,他答道:“会有人来房里找我。我呆到你睡着。” 她不肯答应:“那我半夜想喝水怎么办?” 崔慈本来下意识想反问这伤不是不严重么,何至于此,话未出口又反应过来。 到底是那句习惯叫他上了心,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比重逢时对她软化许多,可能亦胜于往日光景。 于是只好妥协,说待其余居士和僧人歇下后,便来和她一块睡。 * 崔慈很后悔答应了照慈同睡的要求。 倒不是说她睡相不好,相反的,她的睡相极好。但维持这种睡姿的方法着实有点诡异。 他白日便留意到她床上竟有四个枕头,兼有药枕、藤织枕和一个瓷枕。他本以为是她睡觉有些怪癖,喜欢换着枕头睡。想着这床也不大,他便没把自己的枕头再搬来,拿一个就是。 待入夜后他才知晓,这四个枕头竟是她同时要用的。她喜欢把瓷枕放在脚部,供她翘脚,两个藤织枕放在身体两侧,药枕才是真用来枕脑袋用的。 也就是说,她在床上摆出一个坑,让自己窝在里头。 第一夜,见崔慈没带枕头来,她勉为其难分了一个藤织枕给他。代价却是他的半身被她压了一夜以补全枕头坑。醒来时,崔慈还以为自己半边瘫痪了。 好在这事儿很好解决,第二日,他乖乖带来了自己的枕头。 然而还有些其他的问题。 崔慈作息向来规律,入夜便睡,日出便起。但如前文所述,照慈作息非常不规律。 她保持着一天不睡,一天睡死的作息。 才同寝四日,他脸上甚至都有了显见的黑眼圈。 在她不睡的那夜,会拿个夜明珠藏在被窝里读话本子游记野史等所有杂七杂八的书。若只是如此,倒不会影响崔慈。 想来读书叫她绞尽脑汁,那就要时不时喝上些水。水喝多了又要起夜。既然崔慈答应了半夜会照料这伤者的需求,他只好在被她拍醒时耐着性子为她给茶壶续水,扶她起夜。 他本以为在她睡死的那一天自己能好过些。 的确如此,他睡了个好觉。 折磨出现在他起身的时候。 她睡眠极浅,若被扰醒,就要花上大功夫入睡。她起床气又极大,虽然崔慈已经尽量放轻动作,但他没想到光是从床上坐起来就能让她醒来。 同寝第二日起床时,她还没清醒便抽了个耳光过来。他只当巧合。 今日起床时,他僵硬着缓慢起身,又是一记耳光。 偏她抽完还不会思忖自己是否不讲道理,手收回去以后,就用幽怨至极的目光盯着他,睡意惺忪的琥珀瞳酿着水雾,真叫他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儿。 一左一右,全寺僧人都对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崔慈想,待用过午膳,他就要和她说还是分房睡。 第十九章 当然,崔慈的商量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照慈哼哼唧唧地说自己会尽力克制自己的习惯,至少保证不抽耳光了,观音奴也得有些诚意。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慈只好再给她一次机会。 但是照慈也很快后悔了没有答应和他重新分房的决定。 后悔在后日清晨就已经出现。 又是一晚没睡。 野史里正写到前朝某位皇帝的香艳情事,那位皇帝不因其德政或昏庸而闻名,其声名远播乃因其一句“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其余皆无不可”。 可想而知,这段野史对她的吸引力有多大,自是废寝忘食。 正读到那位皇帝尚为太子时和他父皇后妃偷偷摸摸的风月无边时,门被敲响了。 崔慈被她折磨了五六日,眼下正睡得深沉。 因为水陆道场,早课便暂停七日。自他脸上顶了巴掌印,不好叫他去前头打杂,是以此刻他也在补眠。 照慈以为是太行有公事要禀报,匆匆披了件外衣就开了门。 确实是太行在敲门。 不同以往,他没有立马告诉她有何要事,反而不动声色往里间窥探,见得崔慈仍在她床上,又飞快收回视线,神情古怪。 照慈凝眉,问:“出什么事儿了?” 太行低声说:“谢公子入寺了。长白方才在影壁处见到他,遣人告知您,正往寮房来,大约快到了。” 照慈换作同他相似的古怪神情,倒吸了一口凉气。 * 不过几息功夫,她尚未思索出对策,视线里已经出现了红衣青年的身影,后头还跟着个长白。 谢子葵远远瞧见她站在房前,脚步都轻快起来,步子迈得又快又大,背后长刀都因他动作而微微晃动。 “我来啦。想我了吗?” 青年灿如夏日艳阳的笑脸贴在眼前,她却觉得背脊一凉。 见她仿佛呆愣在原地,谢子葵环视一圈,在这三个人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扭曲表情。 他疑惑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照慈疯狂默念,不要心虚不要心虚。 想来这两年也培养了些许主仆默契,照慈换上神态自若的笑容的同时,太行和长白亦恢复了惯常的肃穆脸孔。 她斜倚在门框上,没有要迎他入内的意思,问:“没事,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就来。城中事情好了?” 谢子葵拍拍自己的包裹,颇为放松地说:“是,那主顾前几日不在金坛县,昨日才回,终于把东西交给他了。所以今日城门一开,我就来啦。” 照慈和谢子葵相识于严州府。严州府,衔刃山庄之所在。谢子葵并未言明他在衔刃山庄的身份,但他同行,是为了将庄中受托所铸兵器交于各位主顾。 这包裹确实要比先前小上一点。 她点了点头,似是欣喜于他的日夜牵挂,问:“用过朝食了吗?” 谢子葵当然摇头。 她欲接过他手中包裹,道:“东西且先放一下。待我梳洗好,陪你到客堂去用饭。” 他从善如流,倒没想着真跟她进去。 目光一瞥,瞧见她果真乖乖戴着自个儿送的耳饰,又心满意足起来,抬手拨弄了一下,自夸道:“瞧瞧是谁眼光这么好?可真配你。” 照慈听得好笑,还没言语,却见他视线突然越过她,直直看向自个儿身后。 她一时有些僵硬。 随他一道望去,被门口动静吵醒的崔慈只穿着里衣站在那里,略带疑惑地看着谢子葵。 “这是我的兄长,之前离家,在此处做居士。”她强装自然地抢先开口介绍到,“他是谢子葵,是我的,嗯…知己。” 显然,她的道德意识再是薄弱,也不得不在这种局面下感到几分尴尬。 谢子葵闻言瞪了她一眼,又飞快转向崔慈,露出标准而和煦的笑意,略显羞涩地打着招呼:“兄长好。” 他瞪她倒不是因为瞧出了什么端倪,单纯是因为知己这个名头。毕竟她和崔慈的脸摆在这里,饶是那位皆无不可的皇帝怕也不会直接揣摩出二人的肮脏事。兄弟久别重逢,同榻叙话,并无不妥。 相反的,出于某种见家长的心态,他想要给崔慈留下一个好印象。本朝民风彪悍且奔放,于情欲之事可谓百无禁忌,同性结合本是常事,豢养或寻摸情人亦非男子特权。 只不过,照慈曾提起过家中子嗣不丰,眼下她这哥哥是个要做和尚的,她,在他看来,又是要和自己这么个男人做伴侣的,他免不了还是有点心虚。同性结合再是如何寻常,小门小户或许可以不强求子嗣,她家这种显见就是高门大户的,必然还是要考虑传宗接代。 照慈和崔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位青年已经开始思索起如何劝导兄长还俗承担起生育义务这件事。 崔慈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一来,倒也如出一辙,是因为兄长这个名头,二来是因为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出府两年,自然也结交了好友,他总觉得照慈和谢子葵之间的氛围有些怪异,而太行和长白的时不时按捺不住撇过来的视线可以佐证这一点。 但转念一想,照慈此人若非生活在燕王府,在寻常人家家里大约会被看成精神异常,行事不太能从常理考虑,便也未作多想。 巧了,照慈也是如此评价他的。 无论如何,此间众人的微妙心思当然都不会写在脸上,瞧着还是风平浪静。 崔慈向谢子葵回以一礼,寒暄也就结束。 照慈赶紧把门关上,示意崔慈一道换衣服。 他自然而然地用着她刚刚用过的那盆水打湿巾帕净面,又在瞧见她随意地拿着梳子扯断打结头发的时候顺手接过这一任务。 青丝被捋顺,她却诡异地觉得自己的肠子打起了结。 长发如那日浴桶嬉闹时被尽数卷在他的手上,他略略扯紧,迫得她仰面看来。 “兄长?” “毕竟,我是姐姐,你是叔叔呀。”她插科打诨道。 崔慈不管她的胡言乱语。被她捏在手里的发带没被理睬,发间最后还是那支白玉簪。 他复又俯首问道:“知己来了,要不要我搬走?” 照慈其实颇想应下,只是她前几日把崔慈留宿这事儿的意义强行上升到了侍奉病人的高度,眼下也不好自打自脸,反而显出心虚。 她只好说:“兄长照顾弟弟,可不是天经地义?” 崔慈未置可否,离去前拨弄了一下她耳上支巴扎,丢下一句:“别叫知己久等。” 第二十章 好在今日是法会的最后一天,内外坛中为做圆满供皆有颇多杂事。崔慈脸上掌印消退,自然也被拉到前头去帮忙。 照慈便带着谢子葵去客堂用朝食。 一路上谢子葵还在问着同崔慈相关的事,先问这位兄长叫什么名字。 他们俩相识时,她便自称崔慈,相隔千里,严州府对那位燕王世子的名姓没有那么熟悉。如今倒不好把自己的名字安在崔慈身上,她告诉他兄长不喜被称呼俗家姓名,只称他恒净即可。 谢子葵又问他怎会来到江南做个居士,她张口就来,道他俩乃双生子,母亲孕期受惊,是以二人生来都体弱。后有高僧掐算命格,他们家杀伐气过重,有损崔慈性命,便将他送到南方寺庙修行修身。 也多亏她常年谎话连篇,谢子葵觉得甚是合理。 行至客堂,里头坐着林家许多人,她拉着他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 人多眼杂,又有谢子葵在侧,当然不能叫十二月出来替她分担食物,想了想,就告知知客僧只要一份食物。 谢子葵朝她面上一扫,看见她眼睛略显浮肿,白净的面皮更加压不住眼下的青黑,一副憔悴的模样,便知晓她大概又是没睡。睡眠不规律的人吃饭也是不规律的,想来此刻她根本没有胃口。 一路同行,这人的奇怪作息他是知晓的,后来变得熟稔,他常常耳提面命要她调整过来。话语肯定是没有作用的,直到他丢掉脸皮时不时蹭上她的床榻同睡之后,她才被强行逼迫过上了一段时日的正常生活。 他就知道,没有他在旁边,这些事情立马又被她抛之脑后。 看来,日后还是要和她一起睡啊。 同知客僧多要了一碗清粥,细细吩咐里头加上些糖,好说歹说让照慈吃下大半碗,他这才用起了自己的饭食。 待他吃完,趁着知客僧还在此处,照慈问起谢子葵的住宿问题。 知客僧为难地告知他们,暂且没有寮房可供居住。 林家不乏有旁支从外地赶来参加法会,是以居士寮房都被占满。周遭受灾,车马难行,即便法会结束他们一时也不会走。而即将空出来的院落又早早被他人定下,实在分不出来。 谢子葵皱了皱眉头。住在哪儿他倒是无所谓,但照慈原本是叫他在城里等他,他是怕她借机让他离开。 照慈在心里大肆赞扬了一番林家人替她解了燃眉之急。 不过她没想着叫谢子葵离开,这样就显得她太不柔情了。 她只是顺势提议道:“兄长住了一间寮房。若是如此,你去睡他那间房,我同兄长挤挤便是。” 他闻言下意识地反问:“为什么不是我和你睡呢?” 话刚出口,见她挑了挑眉头,他自己先察觉出不妥,耳廓泛红。 毕竟此时他还把崔慈视作伴侣家长,若他真要和照慈在这位兄长的眼皮子底下同睡,放在寻常男女之间,可以说一句无媒苟合。 谢子葵自诩正直青年,从他取字持春亦能看出家训如何,他对自己尚且还是有几分礼义和道德要求的。 于是他只得哼哼唧唧地应下这个提议。 * 法事未歇,各殿设作外坛皆有僧人仍在诵经,照慈不欲凑热闹,到底这独姓水陆是为了祭拜和送别林家人,便同谢子葵随意走走。 栖寒寺无有山门,两人晃荡着走到了琉璃照壁处,她把那日知客僧给她介绍的说词照搬过来,现学现用。慢慢悠悠扯了半晌,这才发现有个满身脏污的少年站在那里,踌躇地看着寺里的方向。 照慈眯了眯眼睛,不,不是少年,这是个约摸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只是她穿着一身辨不清本来颜色的破衣烂衫,脸上全是泥巴和尘土,又戴着顶不伦不类的僧帽,模糊了她的性别。 小姑娘也注意到了他们,眼睛顿时一亮,大概是想开口说话,但她看了眼自己的打扮,一时没敢上前。 照慈亦注视着她。 却是谢子葵打破了这隐约的相持。 向来古道热肠的青年讶异地开口:“呀,好脏的小孩。小弟弟,你要做什么?” 小姑娘显然发现这笑吟吟的红衣青年更好说话,小步走上前来,停在五步开外。 “大哥哥…我,我从丹涂县逃来这里,可以帮我问问栖流所在哪儿吗?” 吴侬软语,她声音软糯,是分外讨喜的女孩嗓音。 她开口时谢子葵也知晓了这是个女孩子,想到衔刃山庄里的师弟师妹们,免不了心疼,一边宽慰着她,一边应允带她去找僧人。 照慈在旁边一言不发地伫立着。 小姑娘娇柔的话语不时传到耳边,她微微蹙起眉头。 终于,她说:“跟我来吧。” 谢子葵问着小姑娘怎么会孤身一人,她只说同家人走散,一路上靠乡人照拂。 照慈并没有在谢子葵身侧,两个人一左一右走在小姑娘旁边,瞧着是保护的姿态。 她没有加入对话,侧首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小姑娘的动作和神色,甚至分外失礼地将视线下移。怪异的感觉在小姑娘察觉到她视线时条件反射般露出笑容时达到顶点。 而她的猜想在达到栖流所时得到验证。 那日的妇人带着自家小孩和那个幼童在院中嬉戏。 小姑娘见到这场景,立马跑了过去,见妇人抬眼看来,眼含戒备,她怯怯说道:“陈家嫂嫂,我是何家盼娘呀。” 妇人露出惊愕,细细打量:“真是盼娘?” 她点点头,又期期艾艾地看向她身后,问:“是我呀。陈家嫂嫂,我家里人,在这里吗?” 妇人面上浮现出些许哀意,走过去把那幼童抱来,道:“你爹娘遭了难,这是你弟弟。” 盼娘被泥巴糊住的脸瞧不出神色大恸,明亮的眼睛里却迅速充盈水色。 其他流民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指指点点,说的尽是方言,照慈听不懂。 她捅了捅谢子葵,问他:“他们在说什么?” 谢子葵侧耳听去,朝她复述,似是在说盼娘被她爹娘卖去了尼姑庵,也不知怎么逃出来的,大概那尼姑庵也受了灾。 他疑惑道:“怎的进尼姑庵要说卖?他们好像说那尼姑庵是个脏地儿,指不定盼娘也有什么脏病。这是什么意思?” 盼娘显然也听见了周遭的议论,本想去抱幼童的手又惴惴不安地放回身侧,不住捏着自己的衣角,手足无措。 照慈暗暗吐出一口气。 她行至盼娘身侧,众人又被她突兀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言语骤停。 浑不在意地揉了揉盼娘的头顶,朝那妇人笑道:“又要麻烦您带这孩子去洗洗干净了,稍后我叫人再送些东西来。” 第二十一章 那妇人本也在瞪视身后的其他人,似是在恼怒他们胡乱说话。虽不知道照慈为什么要帮盼娘,但也知晓这是位不摆架子的贵人,便态度亲和地带着盼娘去了。 盼娘这才想起还有她和谢子葵,同他们道了谢又道别,可面对帮了她的照慈,却显出更多的不安。 照慈并不在意,带着谢子葵离去。 谢子葵问她:“他们那话什么意思?” 她知道谢子葵过往虽也走南闯北,但分外循规蹈矩,腌臜地不踏足也不了解,大约此生最不守礼的举动就是同她纠缠。 盼娘虽年幼,但她说话的语调、带着媚意的笑和她走路刻意的动作,分明叫她瞧见了满庭芳那些受过训练的花娘的模样。 那尼姑庵,大约只是一群暗娼玩的情趣。 但她并不打算对谢子葵直言,小姑娘既然已经逃了出来,没有必要再让更多的人猜测这些枝节。她只说丹涂县向来贫穷,涝灾易生时疫,可能那些人是怕盼娘染病。 谢子葵乖乖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又问:“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帮她?” 她伸手捏住他的脸,道:“我向来心善,当然是因为瞧她可怜。” 他朗笑道:“以往竟然没发现你这么好心。诶呀,今天又更喜欢你一点了。” 照慈亦随着他笑。 心里却想着盼娘。 当然可怜,瞧她也是瞧自己。 燕王府应是高洁之地,尼姑庵也当如是。 实际并无区别。 * 而后几日,崔慈恢复了往日上早课、听经、做工的生活,而他又要更忙一点,栖寒寺的事宜亦到了收尾的时候。 他们俩原先通过气,虽然没有诉说彼此此行目的的细枝末节,但也认为双方都趁乱动手是最好的选择。于是就一道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白日里,照慈便和谢子葵四处走走看看,实在闲得无聊,他就去栖流所陪那群孩子玩。 她不喜欢小孩子,往往抱臂立在一旁看着他们耍玩,瞧见谢子葵非常融入其中,无奈地摇摇头。余光中,总能看见盼娘也站在一边,用期待又惘然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照慈并不言语。 晚上的时候,谢子葵自是依依不舍地和她说些漫无边际的话,走到居士寮房外,又装作守礼地同她保持距离,唯恐被她那兄长瞧见。 阴差阳错的心思,竟叫照慈没有露出丝毫马脚。 崔慈基本都已经在房里躺下,毫不避讳地看着她沐浴完只着上衣半裸着走来走去。 或许是那日竹林的媾和彻底消除了两年未见的隔阂,又或许是这还算平静的日子眼看要走到尽头,未知艰险的前路已在眼前。 一言以蔽之,就是更加频繁而放肆的做爱。 可谓夜夜笙歌。 寮房里的竹床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猛烈的运动的摧残,时不时就要吱嘎作响,在寂静长夜里分外响亮。这时候照慈便会把他抱起,放到桌上,抵到门上,亦或是干脆扔了被褥铺在地上,动作却不见半分和缓。 然而死物的声响可以停歇,活人的声音却又响亮起来。 崔慈受不住时,难以控制呻吟声,便低声哀求她轻一点。 她恍若未闻。 烛火尽熄,他看不清身上人的脸,咬牙激她:“动静这么大,是要叫你那知己知道你在肏自己兄长么?” 照慈不答,只是哈哈笑着从枕头底下摸出她那颗不大不小的夜明珠,塞到崔慈嘴里。 美人衔明珠,照出这床笫间的无尽荒唐事。 她甚至坏心眼地把他的头托回枕上,让那夜明珠的光将二人交合的部位和动作照得一览无遗。崔慈恨得闭上眼睛,被她强行扯开,让他仔细看着。 捻起从他嘴角淌下的涎水,抹到他底下的蜜穴,舔着他因羞愤落泪而泛红的眼尾,笑:“缀明珠以耀躯…而今你读懂这话了吗?” 复又换了体位,把他抱到自己身上,瞧着他轻飘飘地跨坐于上随波漂浮,夜明珠几欲跳动出来,却被红唇勉力包裹住。 她再笑:“忽焉纵体,以遨以嬉。若曹公见观音奴如此情态,洛神赋怕要改名崔郎赋。” 崔慈自然说不出话来,亦分不出心神去思索她的胡话。 待她终于攀上高峰,将他一起带入云间时,那可恶的声音忽又响起。 “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 * 日也纵情,夜也纵情。 欢愉的时光悄然而过,在林家人尽数离去的时候,和记的货也终于来到了金坛县。 和记本没有想到会被耽搁这么些时日,没有提前和谭家打招呼,入夜才到城外,城门已经落锁。见到城外还聚着流民,他们怕夜里生变,只得来栖寒寺借宿一晚。 照慈只和谢子葵说今夜恐生事端,让他去栖流所那里守着,莫叫稚子幼童受了祸害。他知晓她有事要做,这态度显然是不希望他插手,并不置喙。 崔慈和他的人也在等这场闹剧的落幕。 和记入寺之时,照慈找到了崔慈。 她说她得潜入队伍中去,确保四方势力都正面对上,尽歼于此。但等会儿有人会前来盯梢,恐他们起疑,还得崔慈假扮她留在寮房之中,她很快便会回来。 崔慈思考一番,应允下来。横竖他此行只是要搜集一些物证,眼前最重要的是栖寒寺乱起来,那么他的人才能找到那些契书或凭证。 他换上她的衣物,瞧见他那光滑的脑袋时,她忍不住笑出声,寻了个逍遥巾给他戴上。 待确认此间无虞,她悄然离去。 不多时,果然听见长白轻敲门扉,嘱咐道前头有些乱子,还望世子今夜莫要走动。 他应下,顺从地吹灭灯烛,装作歇息。 房内是照慈惯用的沉木香,同住的这些时日,他全身也被尽数染上这香气。在这纷乱时刻,倒叫他颇觉宁静。 和记踏入金坛县地界的时候,山匪就已得了消息。 显然,这么多年来收了和记不少好处的谭家也存了许多私心,至少这窝山匪的消息他们藏了许久,也没想过要告知和记。只是他们大约没料到,周边连年涝灾,山匪竟真的脱离掌控生出祸事。 照慈走到前头的时候,山匪已经占了上风。 和记的人刚在寺外开始休整,虽然仍旧看守着货物,但到底连日奔波叫他们身心俱疲,众人皆围坐着吃起干粮。无心难防有心,这一次又是打了个措手不及,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已有不少人殒命。 崔家人倒没有想着出手,放在往常他们或许会借机卖和记个好,但前些日子和皇帝的桩子的明争暗斗已叫他们折损不少,眼下再不敢轻举妄动。 照慈当然不会叫这群山匪只抢了和记的货就离去。 山匪这两日盯梢,自然知晓林家走后又有其他富贵人家来到这栖寒寺,横竖都已经做到这一步,倒不如再多贪一些。是以和记被完全控制住后,他们杀红了眼,朝寺里走去。 这般,照慈的侍卫们便不得不出手了。 十二月一直护在照慈身侧。 她是乔装打扮过的,趁乱杀了几个崔家人。 有山匪瞧着她不是自己人,一刀劈来,十二月将她揽入怀中,躲闪不及,左臂被划开一道不深的伤。 她将手中长剑刺入山匪后心,看着他那伤,翻了个白眼。 十二月气得牙痒痒,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叹息一声,仿佛在怀疑他的智力:“今夜我有至少七成人要死在这里,若我毫发无伤,你觉得很合理么?” “行,我保护你还有错了。” 看见他愤恨转过去的脸,她无奈道:“也不是这个意思。谭家总要来过问此事,我总得卖些惨才能尽快脱身。” 于是她反手用长剑在左臂上划出一模一样的伤痕。 十二月阴阳怪气:“你怎么不更惨一点?往肚子里捅一刀多好。” 第二十二章 山匪袭来时,五台本想先按兵不动,让崔家人先去迎战。 然而崔家人本来就是希望照慈重伤于路途中,当然不会如他所愿。他只好派人去和山匪斡旋,将他们引到崔家人那里,而后再一并歼灭。 这群山匪勇猛异常,且很有组织。无论是皇帝的人,还是崔家的人,这些年在燕王府都风平浪静惯了,虽然过往也是真刀真枪见过不少血的,但常年的安逸让他们面对习惯刀头舔血的人的时候,一时也占不了上风。 五台整肃心神,认真迎敌起来。 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毕竟他们受过正规训练,鏖战之后,又扳回局面。 山匪见势不妙,急急想要回撤。他们只知晓近日来的都是寻常商贾,照慈并没有表露身份,是以他们也没料到这栖寒寺里还藏着群这般实力的侍卫。 到底今夜贪心不足,一时鲁莽,没讨到更多的好,怕是连到嘴的鸭子都要飞走。 想到此处,他们更加拼命。 崔家自然不想追击。 五台有些犹豫,他也觉得击退山匪便可,但他又怕放虎归山,这群亡命之徒可能会在接下来的路途里报复。 他犹豫之时,手下的人却生了变数。不知何人发了号令,他这里和崔家那里皆有,竟领着余下的大部分人朝山匪追杀而去。 今夜此地嘈杂异常,吼叫声斥骂声哭喊声不绝于耳,众人皆心神紧绷,进退犹疑之间听见命令,不疑有他。 五台终于察觉出不对来。 照慈停留在栖寒寺一是因为身体不适,这点得到棠物宜的证言,他并不怀疑,二是她说有友人在此,要叙旧一番。只是他这些日子都被崔家人绊住手脚,从来没有得见那位友人,长白也没有同他提起过。 细细一想,崔家人发难的时机过于巧合,而眼下的情形,显然是那位表小姐不知何时在他和崔家眼皮子底下换上了不少她的人。 可能是她的手笔,可能也有那位真世子的功劳。 如此,长白或许也早就不是同路人。 五台想起今日叫长白放在那表小姐房中香炉里的药。 他咬牙切齿,那本是他挫了崔家锐气之后给自己的战利品。 知晓今夜或许不能善终,穷途末路之人抽身而去。 * 照慈在大悲阁中等了许久。 杀伐之声已歇,跑动、质询、恸哭和咒骂又沸反盈天。她侧耳去听,竟还能时不时听见僧人念经超度的声音。 四壁上的长明灯火光忽明忽灭,将满面慈悲的大悲菩萨像照出几分不祥的意味。血腥气伴着桐油的味道被暖风吹进大殿,她注视着这只垂眼看堂前方寸地的菩萨,生出诘问的心思。 无人见过彼岸的风景,但诵过千遍万遍心经的人从来都在此岸挣扎。 高大造像仍旧面庞白净,目空一切。 太行和九华前来复命时,看见的便是她合掌立于佛像之下,低眉垂目,仿若虔诚参拜。 他们尚未开口,她已然转身看来。 一时竟莫名被摄住心神,两人对视一眼,恭敬垂首。 实在是她在这场交锋过后,明明一如往昔的模样,却又有了难以言说的变化。 失意者最好的滋养品就是一场翻身仗。 这场战役不大不小。 小到于上位者而言,不过是被伸出爪子的狸奴挠了一下,添了几道血痕,也只能笑骂一句玩闹。 可它又大到让被欺压惯的人重新体会到执掌人生的丝丝快意。 二人收敛心思,汇报战况。 中间曲折无需多言,皇家侍卫和崔家人也不是蠢货,当然发现中计,只是回天乏术。 结果正如预想的那样,皆被重创,剩下的人也没本事再兴风作浪。 唯有一点,五台不见了。 照慈听了倒没有什么反应,却是笑道:“走吧,观音奴今夜可受委屈了。” 太行想起她今天的安排,微微皱眉。 临走前,她拿过九华的弓,箭上沾过桐油,借着长明灯的火,射向大悲菩萨的木制八臂。 佛手尚未燃起,她已然抬步离开,吩咐九华找人看守好此地,只放崔慈入内。 待她和太行不见身影时,九华听见金银落地之声,那下垂的手臂里竟落下一地金锭。 * 崔慈是被双手手腕处传来的剧烈痛觉唤醒的。 他不过是在床上稍坐片刻,打算等太行被人支走就起身离去,不知怎的就睡了过去。被强行从药物的作用中唤醒,他仍旧昏昏沉沉,一时不知是什么境况。 身下传来濡湿的、被异物侵入的感觉。 崔慈先是浑身僵硬,而后便疯狂挣扎起来。那混入沉木香中的药大约既有迷药又有催情药的功效,是以他的挣扎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般的胡乱扭动。 但也足以叫侵犯者察觉到他已醒来。 房内未点火烛,门窗紧掩,微微遮掩了外头的哭喊之声,却隔绝出一方更为罪恶的天地。 五台全为发泄自己被算计的怒气,亦或是掐算到今夜的命运,只想在人头落地前把此生的兽欲一并清算。 他已懒得去想为何长白还会如他所愿把药放进房里,此刻长白又在何处。横竖他匆匆确认过迷晕在床上的正是那表小姐,倒不如趁着前头还乱,拉个垫背的,再想办法藏匿。 有心折磨,他几乎是要复制一个月前未得逞的那晚。 第一件事,就是卸了这表小姐的手腕。 察觉到表小姐的挣扎,五台狞笑,掏出两把小刀,直入手掌,竟是将崔慈双手直接钉在了床头木架上。 鲜血立即沿着手掌流淌到手臂,又慢慢淌进他的衣衫。夜色昏沉,暗红被照成灰黑,在玉白的身躯上留下两道墨痕,倒是一种奇诡的写意。 “婊子小姐今天要了我们这么多兄弟的命,自个儿应该也想尝尝血的滋味吧。” 五台居高而下俯视着他,仿照着那日照慈的动作,握住其中一把小刀,用力搅动。 崔慈闷哼一声。他的呻吟从来只为情欲。 听得五台这话,便知晓,他没有被认出来。 可他并没有打算直接说自己是崔慈。五台本来就是皇帝安插过来的人,今夜又被逼急到这个地步,以他对五台的了解,折磨照慈和折磨崔慈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或许操弄这个货真价实的燕王世子,还能叫他更快意一点。 他嗅闻房内气味,除了浓重的血腥气之外,沉木香中还夹杂着一股别样的味道。分外轻微,难怪他原先没有察觉。 出乎意料的,恐惧和愤怒并没有第一时间涌上他的心头。 最先感受到的是诡异的兴奋。 一个月的假意温情终于被撕破。血和土混着被踩碎的尊严铸成精致的泥身,套在照慈的躯壳外头,让她太过擅长虚以委蛇。 无论她说着怎样的爱语,无论她给予如何的爱抚,眼底都是散不去的阴晦。 眼下那双手扒开泥身,撕开血肉,露出内里扭曲的脏腑。 他看着蓬勃跳动的脏器,只觉得第一次如此亲近。 而后又是深重的茫然。 照慈那日在竹林里的问话还言犹在耳。 她问:“崔慈。你到底,到底知不知道,我过着怎样的日子?” 他那日没有回答。他或许是知晓的,知晓她被人看轻,被人欺侮。可他不闻不问,不去听那些太行欲言又止的事情。就像只鸵鸟,不去看那些苦,便不用后悔他让她付出的代价。 那代价竟是这种程度。 过往他总告诉自己,不过是为了活下去,遭人轻视又如何呢? 直到利刃加身,他方知,这滋味若是日积月累,大概足以叫人干脆舍弃此身。 糅杂的滋味将他的心抛得忽高忽低。 不知何时,满面濡湿。 第二十三章 五台瞧见崔慈面上水色,还以为是表小姐受不住这疼痛。 “倒是稀奇,婊子小姐竟也会哭,”他打定主意要折辱臆想中的照慈,又从靴筒中掏出一把匕首,探向他身下,“过往不是嘴硬的很么?每回被我肏完,都说要我死无全尸。今夜不如我先送你上路。” 见过血的兵刃贴近私处更为敏感的肌肤,寒意激出片片鸡皮疙瘩。 崔慈深受桎梏,一时瞧不清他的动作,只好胡乱扭动挣扎,抬脚欲要踹他,却又被他制住脚腕。不激烈的细痛传来,他仔细睁大眼,才知晓五台竟是在剃他私处的毛发。 这举动饱含侮辱。 崔慈明白眼下的处境。即便他难得能够设身处地体味一下照慈的人生,这也不代表着他愿意叫侵犯者得偿所愿。 见五台埋首于他身下,他一边强行挣开左手上的刀,一边怒骂:“滚开。” 这骂声不痛不痒,五台故意把手一抖,在靠近囊袋的皮肤那里留下一道血口,兵刃贴上高昂的阳具。 “视线不清,婊子小姐可不要乱动,刀剑无眼。” 说完,他又笑起来:“不过,婊子小姐多生的这物什,去了也挺好。” 崔慈佯装愤恨地咒骂他,身体却配合着僵硬起来,拖着断手艰难地想把怀中骨哨摸出来。 他原先信了照慈的说辞,以为她去去就回,并没有告知手底下的人。此刻他的人都在寺中搜查,但是暗卫应当还在这里。 只是应当。他并不确定,照慈会不会给他留这一线余地。 他身上的血足以挑起五台今夜的全部情欲。 五台随手解开裤子,狰狞又丑陋的阳物在黑夜中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 他并没有立马进入正题,毕竟这场性事的主题是折磨。 博古架上放着一个木雕观音立身像,他随手拿来,也不替床上的人扩张,直直塞入后穴,全部没入。 “啧,婊子小姐太难满足,还需菩萨代劳。” 后穴本不为承欢,就算有药物的加持叫崔慈感受到无边的痒意,那处也不会随之分泌体液。 几乎像是谋杀。 穴口被撕裂,血液沾湿佛像。 崔慈痛呼出声。他终于懂得了照慈大半人生里的痛,也终于明白了她满腔恨意的重量。 不重,大约只是观音叹息出声的一口气。 却又化散在空气里,在他们周身,无处不在。 五台满足于他此刻的过分狼狈和凄惨,从他身下摸到血和淫液的混合物,抹在高昂的茎身上。胡乱撸了两把,去掰开他又合上的双腿。 骨哨终于被手腕送到唇边,崔慈只能赌这一把,奋力吹响。 或许是意料之中的,并没有传来回应。箭在弦上,他几乎生出绝望来,身体还是分外瘫软,即便小刀就在手边,他的断手也没有办法捡起来。 恍惚间,他看见窗外似有人影,稍远的那个听见骨哨声,急急往前迈了一步,却又不知为何停住动作。 五台见他竟还想求救,不知照慈今日是如何部署的,但他直入这房门时无人阻拦,倒不知她那些暗卫去了何处。 生怕她真的引来人,他怒气更甚,面上却是恶意的笑。 抵在穴口的阳物抽开,他站起身子,走到床头,手伸向崔慈的脸。 察觉到他的意图,崔慈闭了闭眼睛。 “赵辞。” 他喊着。 窗外略近的人影不为所动。 “赵辞,赵辞…赵辞!” 一声比一声更甚。 五台不明所以,抬手卸了他的下巴。 腥膻的阳物填满口腔,喉头肌肉收缩,胃液逆流而上。 琉璃郎那对黑眸再映不出丝毫光亮,烈阳亦被拽进从极之渊最深处。 神思飘散,他的眼前浮现出最初几次欢爱过后,那忍不住跑到门口呕吐的佝偻背影。 五台并不尽兴,意欲按住他的后脑方便自己进出,逍遥巾在扯动间落下。 他愕然:“你…” 那双眼睛直直盯着他,从极之渊寸寸冰冻,叫他生出彻骨的凉意。 他终于从这对黑眸里发觉出不对。照慈向来不假辞色,他也懒得温柔相待,可他至少知道,那表小姐有着一对琥珀瞳。 得见崔慈在这里,他恍然领悟,这个局要更大一点。 他和这位世子,都是盘上棋子。 只是,果然如崔慈所料,当五台发现自己再无生机的时候,他只会愈加兴奋。 嘭。 房门大敞。 * 照慈带着太行一路走回房外。 太行在途中再次提起五台,想问她五台逃脱,长白亦不知所踪,虽然已经派了人去搜查,但是人手不一定够,她是否有章程。 她只叫他稍安勿躁。 他满腹疑惑,又感到不安。 不安在看到双手双脚皆被捆缚的长白被人押送过来的时候达到顶点。 房内有隐约的人在走动的声响,照慈只立在里间窗前,却不入内。 她轻巧看向跪在地上的长白,挑起他的下巴,笑道:“你的确要比五台聪明些。你至少还知道,要放点筹码在我身上。” 身后的栖寒寺殿堂和身前的居士寮房中皆有响动。 唯独他们站的这廊下一隅,仿佛真空之地,寂静到连空气都凝滞。 太行听见五台放肆的声音传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来她是想瓮中捉鳖。可她又迟迟没有动作,叫他不解其意。 崔慈的骨哨声传来,他这才明白里间是什么光景,正欲上前,又被她瞥来的目光止住动作。 她说:“你大可以进去救他。” 太行面色复杂地看着她,她转过头去看向窗棂,轻声说:“你可以去。此后,你便与他同路,而我与你们,不死不休。” 他终究没有贸然闯进去。 他只想问,用这样的方式揭开疮痂,难道就能让伤疤消失吗。 直到崔慈终于开口喊她。 照慈抚平衣衫,臂上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她抽出手中长剑,把门踹开。 * 纵使早有预料,眼见的场景还是要比照慈想的更为惨烈一点。 毕竟,过往的那些人只为在她身上求个一晌贪欢,不至于弄成这样。 五台本是一直在暗暗警惕,但他没想到照慈早就等在门外,却还是放任他做出这些事情。 她几步入内,长剑划过四肢关节,下手精准又狠辣,远远超出五台对她一贯的认知。 手筋脚筋皆被挑断,他倒地之时,竟还笑出声来,骂道:“原来如此。你这个千人骑万人枕的贱人,原是靠着爬床叫所有人都看低你。” 照慈没让太行跟进来,示意他把门关上。 并不理睬五台,她亦卸了他下巴,扔下手中长剑,行至崔慈身边。 她抬手把崔慈的下巴接上,黑眸睁开。 涣散的目光逐渐聚焦,那前几日还被他衔在唇齿间的夜明珠又被扔到床头,照亮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面。 仔细瞧向那双眼睛,竟不是她设想中全然的恨。 她换上温软的笑面,眼下的温柔倒是货真价实。 吻上他大睁的黑眸,她喃喃道:“别怕,我来了。” 崔慈在今夜终于有所了悟,这句话,说给他,亦是说给她自己。 她复又粲然一笑:“观音奴,我还是进来了。瞧,我到底还是爱你的,对吧?” 崔慈也学着她笑。 他脸上的笑意灿烂极了,叫她又发现了一处他们的不同。 原来他真正展露笑靥的时候,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盛着蜜一样。 崔慈伸出手臂,将手上的血蹭到她的脸上,笑着说:“确实。我原以为,你恨不得让我死在这里。” 她不知被什么蛊惑住,或许是因为凄惨地里盛开的娇艳,或许是因为他此刻眼中同样扭曲的情绪,竟面露痴迷之色,头一次直直吻上了他的唇。 说是吻,倒不如说是撞。 粗暴的唇齿相贴。 即便他满身污遭。 握住他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断手,也不管手心处还在冒血的洞,直接用力接上手腕。 他吃痛而逸散出的呻吟冲破齿关,喷上她的唇。 照慈亲昵地蹭他的手掌,说:“恨你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 第二十四章(H) 崔慈用力按上她的脸,骨头和手掌的痛眼下显得微不足道。 血又涌出,从她的面颊滴到他的脸上,像是两个人都流出血泪。 他问:“这便是表姐的爱吗?” 照慈眼睛亮的惊人,舔舐他手掌上的血,道:“如何不是呢?毕竟,观音奴可不曾为我开过门。” 崔慈拧眉,神色带了些茫然,她便好心地提醒他。 过往,分外久远的过往。 大约是在燕王刚刚身故的时候,他们俩约摸十一二岁的光景。 燕王之死被燕王妃归咎于她。或许确有扯不开的关系。 于是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旨意被传递开来,人人都知晓可以从她身上分一杯羹。 在此之前,无论燕王妃态度如何,燕王至少对她不错,让她真体会到了像是有一位父亲的感受。 那些人的手伸向她的时候,她还没有后来的假意屈服或是奋起反抗,她只觉得困惑。幼时在那教宗里的经历让她对这些事情并不陌生,但她彼时没有想到过她会参与其中。 她趁他们不备拼命挣脱,偌大王府,她不晓得能藏到哪里去,下意识地跑到了崔慈的庭院外。 院门已经落锁,大概是过于惊慌,她总能听见脚步声。疯狂地拍门,疯狂地叫喊,久久无人应答。 最终是太行出来应了门,她以为得见希望,想要挤进去,太行却没有让开身子。 她哭求:“救救我呀…观音奴在哪里?他们要抓我,让我进去见他吧。” 太行学会了观音那悲悯的神色,只叹息道:“夜深了,不合规矩,表小姐请回吧。” 院门被关上之前,在泪光里,她看见庭院中冷清直立的模糊身影。 照慈把舌尖上的血舔到他的酒窝上,打着圈,脸上两个小小的胭脂圆,乍一眼就像个年画娃娃。 被他这模样逗笑,她咯咯笑着说:“所以呀,我还是舍不得。” “赵辞…” “好啦,什么护不住我那些话就不要说了。观音奴不如承认,你当时就是也觉得是我的错,不如说,你一直就是个坏人。” 崔慈说不出话来。她说得并没有错,久久缠绵病榻的人总归会生出阴暗的心思,眼中只能看见自己破败的身躯和灰暗的人生。 迫不得已是真的,故意为之也是真的。 可能只有他们是这样,又可能人都是这样。站在地面上的这个名叫人的多面体,每一面都有截然不同乃至背道而驰的心思和行为。然而只有每一面都严丝合缝地扣上的时候,才组成了人这样东西。 他说:“那么,我要如何偿还?” 照慈摇头:“偿还?不用偿还。可观音奴叫我信你呢…”她双手捧住他的脸,眼睛亮晶晶,像是捧起了垂涎已久的明珠,“我只相信和我一样的人。” 崔慈也捧住她的脸,笑道:“这样啊。” 崔慈觉得照慈存在误解。 他分明也早就像她一样坏掉了。 不然为什么,他现在满心都是方才那股诡异的兴奋呢。 满满的,都是重新找到宝物的喜悦。 身下空虚更甚,连后穴的剧痛都被药物催化成麻痒。 他舔了舔照慈的嘴,说:“这样的话,表姐把我也玩坏吧。” 一起把灵魂抛弃,被本能驱使的生物或许才会有更纯粹而极致的快乐。 照慈面上痴迷之色更甚,一时光彩夺目。 突然起身,把五台拖到了外间,却让太行进来。 她吩咐道:“那么,观音奴叫一声,就割下他的一片肉吧。” 听着外头五台呜呜啊啊的含糊骂声,衣衫落地,仿佛在立军令状:“我会把观音奴肏得叫个不停的。” * 崔慈强撑起自己跪坐在床榻上。 自从出了王府,照慈很少有如现下这般衣衫尽褪的时候,只能说今夜兴致颇高。 她尚还裹着束胸,这长布条解开和系上都要点时间,外头还有事情要处理。 身下阳物尚且疲软,崔慈隔着厚厚的裹胸布含上那点凸起。即便胸乳不能直接感受到他温热的口腔,渐渐渗透的湿意却叫她生出已经被他重重吮吸的错觉来。 双手下探,一只手把玩起她的丸囊,另一只手抹了掌心的血,探进她干涩的甬道。 她忍不住吸了口气。 有些苦恼地摸了摸崔慈的脑袋,她还能分出心思朝外间喊:“不管了,无论是谁叫出声,都要割一片肉哦。” 随着双指在甬道的扩张,她发出呻吟。 太行没有回应,回应的是五台猛然高扬的哀嚎。 崔慈的动作有些急切,几乎可以说是急不可耐。 但,实际上,他对阳物的挑逗和抚弄近乎敷衍,更多的心思花在了她的花穴上。 这并不合理,被药物折磨的是他,他本不该专注于讨好小穴。 照慈按紧他的头,叫他的嘴能尽可能地吃进更多乳肉,揶揄地问:“观音奴想肏我很久了吧?” 他微微抬起头,没有否认,盯着她反问:“所以,可以吗?” 又把他的头摁回去,白布上洇晕出一块水痕,她拒绝道:“不可以。” 红蕊已然被这画面和湿热刺激到涨得发疼,把裹胸布都顶出不明显的翘起。 小穴里慢慢分泌出的淫液流满了他整只手,流进他的伤口,一道逆流回他的身体,填满他浑身血管。 似乎是恼恨于她的拒绝,他换为三指,合拢在她湿润的甬道里深入浅出。修剪圆润的指甲不断抠弄肉质的四壁,碰到那块略显粗糙的软肉时,他还坏心眼地把两指抽出,只留中指在其上又摁又抠,仿佛想要留下印痕。 照慈的阴穴也旷了一段时日,陡然经受这般对待,双腿立时发软,激烈的呻吟溃散于口。 性爱总与暴力密不可分。 有杀戮作伴,性事好像变得更加香甜。 当然,这只是两个怪物的个人感受。 血液喷溅上太行的脸,他面无表情地看向那条已经露出一截白骨的小腿,暗想,当年还不如死在战场上算了。 崔慈屈起指节在她张合的花穴里快速地进出,淫液被猛烈的冲撞搅打成微红的泡沫,一点一点堆积在穴口。 她的头颈僵直一瞬,就在他手里泄了身。 不爽于自己竟然这么丢人地丢盔卸甲,她拂开他的头,让他趴到床上,阳物抵到他的唇边,他顺从侧首,先将那把玩许久的囊袋整个含进嘴里。 强烈的吸力传来,他简直是想要吃吞入腹。她想把他的手从花穴里拿开,却没有扯动,他仍旧固执地把自己屈起的指节塞在里头,挑衅似的慢慢旋转搅弄。 她感觉好笑,安抚道:“这是最后的奖赏。观音奴要有诚心。” 崔慈的胸乳紧紧贴在床上,跪坐的姿态把他浑圆挺翘的臀部衬托出更加诱人的弧度,没有头发的遮挡,他仰起的脖颈展露出脆弱的纤细。 后腰的两个腰窝凹陷的恰到好处,被药物逼出的薄汗在此处浅浅堆砌,照慈俯身,突如其来的口干舌燥叫她把那甘泉全部舔尽。 第二十五章(H) 不愧是太行。 他仍旧惦记着外头的正事儿,看着那渐渐堆砌在脚边的肉片肉块,掐算了一下时间,出言提醒道:“世子,快一点。” 照慈皮厚,听了这话没什么感觉,精虫上脑,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道,横竖先干爽了再说。 理智被这句话吓得有片刻回笼,崔慈到底没有这般胡闹过。他好像终于想起来外头还有个活人和半死不活的人,紧张从脑袋传递到身下小穴。 突如其来的紧紧绞索让照慈一时不防,就在肏入最深处的时候射了出来。 照慈自然没有尽兴,崔慈亦是如此。 她把全身重量都压在崔慈身上,细细舔吻他后背美人沟。 粗重的呼吸充斥着不大的房间,连五台喉头发出的可怖低吟都被压过。心跳如鼓,两人都没有说话,借着这片刻的心房相贴平复着涌动的情潮。 当她把脑袋放到他的肩窝处时,他侧首,恰能贴着她翘起的红唇,说:“起来吧。” 照慈未答,只顺着肩窝一路吻到耳后。他感觉到那被叼在唇齿间的皮肉传来细微的刺痛,同她往日对性事的态度大相径庭的是,此刻沿途肌肤上盛开了朵朵红梅。 这于常人而言平常不过的温存惹得他再次勃发起来。 双臂从他腿弯处穿过,双腿被掰到身体两侧,用着小孩把尿的姿势就把他直接抱起。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惊,双臂绕到身后环过她的脖颈。这分外别扭又不稳当的姿势叫他毫无安全感,只得尽可能地向后仰靠到她的身上。 照慈半软的性器又被这行动间的磨蹭唤醒神智,在他湿热的穴里重新肿胀,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和观音像点头致意。伴着流水潺潺,若那水声不是淫靡的噗叽噗叽,倒真能说一句潮音听禅。 走动间阳具一下又一下地狠狠肏入深处,借着他自身的重量,比任何体位都要深入几分,近乎肏入他的胞宫。 崔慈被这恐怖的深度折磨得神思不属,却发现两人走向屏风的方向。 一扇屏风,隔出了春色满园和人间炼狱。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见她脚步不停,还以为她想要带他走到人前,慌乱间只得恳求:“不要去那边。” 照慈咬了口他的耳垂,在屏风前驻足。 让他立在原地,身下用力顶弄的动作没有停歇。屏风一推即倒,他无处借力,只好仍将双臂环在她的肩头。 那屏风上用着不算多金贵的绢纱,用料不佳,编织粗糙,比不得他们见惯的那些薄透。她却突然伸手,双指并起,在那绢纱上破开一个口子。 她推开缠住自己的身体,压住他的头,叫他的眼睛正对着那破口,把另一边的景象看个分明。 他看见太行正垂首瞧着那残缺的肢体,森森白骨在血污里显得愈发刺眼。长剑还握在他的手里,浓稠的血液顺着血槽缓慢滴落。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崔慈渴求更甚。 “告诉太行,你想看见什么。” 语罢,她紧紧扣住他的腰肢,连囊袋都想塞进那处紧致。 当肉棒也被她一手捏住的时候,崔慈终于在混沌的思绪里找到了一根线头,理解了她的意思。 “嗯…嗯哼…啊…” 沙哑的淫声浪语逐渐高昂。 硕大的龟头顶在甬道尽头狠厉厮磨的时候,崔慈只想要尖叫。 他说:“重一点。” 于是阳物被全数抽出,横亘在腰间的手随之放开,他纵身一跃,让自己的脏腑被尖锐捣得支离破碎。 于是光影照出手起刀落,刀刃劈下之时,血溅三尺,他看见那屏风上绘制出一幅写意的寒梅图。 同时响起的尖叫撕开长夜,又融进这禅寺尚未止歇的喧闹里。 崔慈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膛,跳到环抱着他的人的手里,向她进献自己的全部。 过于极致的快感。 过于极致的暴虐。 今夜天地间的杀戮和柔爱全被拘在这小小寮房之中,又尽数落到照慈身上。 他想,再不会有任何时刻比此夜更叫他难忘,再不会有任何人比此人更叫他心折。 * 如斯境况,照慈当然不奢求热水净身。拿过帕子打湿给自己草草擦完,又替崔慈大致处理了一下,她便穿戴整齐走去外头。 太行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瞧不出心中所想。 吩咐他去把已然入寺的棠物宜带来后,她蹲到五台身侧。 他趴在地上,双腿后侧的肌肉被全部切下,血水淌了一地,沾湿她的衣摆。她浑不在意,从怀中掏出一条金链。 那金链细细长长,原是悬挂在她的腰间。五台曾经折辱她时,口中说着婊子小姐到底要留几分尊贵,不能和那些妓子一般不着寸缕,强迫她戴上那金链,也算穿了件衣物。 她将金链顺着他的骨缝塞进他的血肉里,几次三番,绑在他的腿骨上。 五台疼得几欲昏死过去,她将他散乱的发丝归拢到他耳后,语调是瘆人的亲昵:“今生结了孽缘,我倒有些不舍。你既如此重欲,便以此物为凭,叫五台哥哥生生世世皆为娼妓。” 他瞠目欲裂,却被她一把提了起来,身下裸露在外的阳具被她一刀割下,复又塞进他闭不上的嘴里,直入喉头,像他对她对崔慈做过的那样。 头被扯到桌子的高度,她一手将他舌头扯出,方才用来钉崔慈手掌的小刀物尽其用,此番是把他的舌头钉在了桌上。 五台四肢全无力气,舌头被他往下坠的重量拉出恐怖的长度,这太过骇人的感觉逼得他如同垂死挣扎的鱼一样竭尽全力扭动每一块能调动的肌肉。 照慈抚过他的发丝,笑道:“你我也算两清,真有来世,可不要再相见了。” 棠物宜和太行同行而来时,五台已经没了生息。 这虐杀的场景饶是太行都下意识屏息。 棠物宜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正欲言语,照慈已然清洗完手上血迹,拉着太行离开。 他只好走到里间,看见崔慈,又是惊讶。 崔慈仅仅披了里衣,伸出双手,随他给自己上药包扎。棠物宜进入王府时不过是个学徒,和他接触不多,虽对他的伤有些许诧异,但也没有多嘴。 来时太行同他说过情况,是以手上处理完后,他便掏出药膏,想给他身下上药。 崔慈没动,只把药膏接过,表示他自己来。 药膏握在手里,他莫名问了一句:“你备着这药,她这些年,这样的伤受得多么?” 棠物宜思索了一下,想着他问的应当是照慈,嘴唇紧抿,终是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 照慈直奔栖流所而去。 谢子葵翘首以盼,等待多时。见到她的身影,快步迎来。 酣畅的性爱在她面上留下的春意还没完全消退,谢子葵看清她眉梢眼角那不自知的流转媚意时,愣了一下。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走南闯北这些年,他也多少知晓这些事情。可这疑惑刚一浮起又被他打消,毕竟他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人能在这种关头还去大干一场。 闻见她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他只当是自己过于欲求不满,整日胡思乱想。 “受伤了?” “臂上吃了一道,不碍事。这里情况如何?” 谢子葵瞧她左臂那伤口确实不深,放下心来,挺了挺胸,颇有点邀功的意思:“有不长眼的想闯进来,都被我打跑了。” 照慈紧绷了一夜的心弦因他这可爱的神色变得放松,全不在意众人暗暗盯着此处的目光,在他脸颊印上一吻,夸道:“持春自是举世无双。盼娘在哪儿?” 他未因搏杀而变过丝毫的脸色却被这大胆的举动弄得通红,讷讷不言,领着她去找盼娘。 第二十六章 今夜纷扰,栖流所里的人都簇拥着挤在厅堂里。 唯有盼娘孤零零地缩在一个角落里,怀里还抱着她的弟弟。她没显出任何被人冷眼相待的忧愁,反而还因为小儿的亲近变得心满意足起来。 照慈见到这个场景的时候,皱了下眉头。 众人看见他们的到来,齐齐松了口气,挤上前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她没有搭话,把谢子葵推了出去,朝盼娘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盼娘自然也盯着她,却一直没敢凑上来,看见她朝自己招手,下意识地环视两边,待确认她的确是在和自己打招呼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才起身跑来。 照慈领着她走到外头,她抱着小儿走得有些吃力。 厅堂里的人注意到这一幕,话语变得散乱起来,皆分着心思想要窥探。 盼娘犹疑着问她:“大哥哥受伤了吗?” 照慈未答,只说着她来此的目的:“栖寒寺遭难,栖流所不会留你们了。我即将离开此地,缺一个婢女,盼娘,要不要跟我走?” 她并没有收敛音量,流民陷入沉默。盼娘先是愣了一瞬,紧接着却是去看那些人的神情,果然在大多数人眼里见到了恶意的揣测,她的脸色又惨白起来。 照慈往旁边踏了一步,恰好隔绝了旁人的视线。 她笑容和煦地问:“盼娘,看别人做什么呢?” 盼娘收回心思,飞快地看了她一眼,立即垂首,声音轻如蚊呐:“大哥哥,为什么要…?”她并不蠢笨,能够感受得出初见时照慈并不像谢子葵那样对自己充满好感。可偏偏她帮了自己一次,眼下又朝她伸出手来。 她免不了猜想,是不是,照慈听懂了那些人说的话,所以也想把自己带回去做那些事? 盼娘语焉不详,但她一个小孩,心思全写在脸上。 照慈笑了笑,俯下身,和盼娘视线平齐,像是和她说着悄悄话。 她说:“盼娘,不必问为什么。你只要知道,留在这里,风言风语将常伴你左右,而今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且说要还是不要?” 盼娘知道自己问了蠢话。若照慈铁了心要带走她,她一个身份不明的小姑娘,根本不需要来过问她的意见。这些日子,她一直忧愁着未来的日子,家中田产遭了殃,她带着弟弟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方才她脱口而出,实际倒是因为对照慈和谢子葵存了信任,换作寻常,她大约只会温软笑着立马应下。 于是此刻,她快速答道:“要的。大哥哥不嫌弃我们,盼娘会好好服侍您的。” 照慈却看向她怀中幼童,道:“你们?我并没有说要你弟弟,”她提醒道,“盼娘,你是因为他才被卖掉的。” 刚刚浮现在盼娘脸上的喜色被一扫而空,她胡乱摇着头,恢复了少女本来的神色,词不达意地说着实在是家中贫穷,这并不是弟弟决定的,他还这么小。 照慈不说话,谢子葵过来打了圆场,说不过是个小孩,带上便是。 见盼娘亦希冀地望着自己,她微微一笑,说:“也罢,便带他这一路,待我入府,你要自己去为他找一个人家。”得了她的承诺,盼娘先是喜出望外,复又露出惶惑,大约是惊讶于她这么好说话。 照慈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关系的,盼娘。我并不是要为难你,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找到答案。” 什么答案?盼娘疑惑起来,却没有听到她继续言语。 * 匆匆处理完身上的伤以后,恰好手下的人也到了寮房,崔慈抬步而出。 侍卫看见他双手被纱布缠绕,大吃一惊,连声问着怎么回事。崔慈瞥了他们一眼,又看向去而复返藏匿在旁的暗卫们,冷声道:“回京之后,自己去领罚吧。” 即便是照慈故意为之,这群人被轻而易举地调开也的确触怒了他。 可怜那些本就是被派去干正事儿的人平白遭殃。 他们行至转轮藏阁,恢宏的藏经阁里头被翻得一团乱,候在原地的长随将一个木盒奉上。 崔慈接过,里头放置着厚厚一沓纸张,他一张张翻看过去,皆是田地、商铺或是宅院的契书,放在最下头的,还有零零总总的卖身契,以及,印子钱的借据。 他问:“人数清点好了吗?” 长随答道:“今日在寺的僧人,无论死生,比僧纲司在册之数多出数十人。” 被押着跪在地上的监院见来人竟是崔慈,强行压下心中的惶恐,强装恼怒:“你们究竟是何人?恒净,你勾结山匪,你可知罪?” 崔慈直视着他,道:“本以为虽有谭家庇护,栖寒寺最多也不过是巧立名目强征田产躲避赋税罢了,”他弹了弹手中的纸头,嗤笑,“倒是我小瞧你们。” 监院还欲争辩,他让人将他的嘴堵上,冷声道:“多余的话,待你们进京到了大牢再说吧。” 崔慈比照慈早来栖寒寺一个月,这两个月的时间,也足以他把谭家和栖寒寺的底细摸了个大概。今夜趁乱终于把物证的最后一块补上,他不欲耽搁,押了人便朝外走去。 走到大悲阁时,九台迎了上来。 “何事?” 九台抬手把虚掩的大门推开,金光乍现。 “世子说,是给您的礼物。” 那金银铺满了观音座下莲花台,又在地上堆砌。 崔慈笑了出来:“倒是意外之喜。我本还在想这些年过半数的赈灾款去了何处,”他复又看向满头大汗的监院,“谭家竟是把这栖寒寺当成了藏宝阁。” 观音断臂,却把万民在绝境中的唯一希望铸成血肉。破开肚腹,内里金雕玉砌,爬满了食腐的蛆虫。 恒顺众生,离苦得乐。 原来是这样的苦和乐。 * 崔慈急着回去复命,本也没打算和照慈同行,只留下书信,言说自己在京城等她。 他亦不想在此时和谭家正面对上,横竖照慈不可避免要遭到谭家的盘问,他便趁乱先行一步,离开这金坛县。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五台把那佛像塞入他后穴之时下了狠手,即便他有心强撑,也实在受不住骑马的颠簸。是以只好分了大半人马把人犯和罪证押解进京,自己坐了马车赶路。 他吩咐马车疾行,想着照慈也是坐马车出行,又被耽搁了脚程,路上应当是不会碰到的。 所以当他刚出金坛县地界,行至途中第一处馆驿,瞧见一队车马时,愣了一下。 那车队当中停着一辆有些眼熟的华盖马车,听得马蹄声,帘子被掀开,里头露出一张恣睢的笑脸。 照慈看见他,没有半分意外,还似真似假地嗔怪道:“兄长,可叫我好等。” 崔慈尚来不及反应,又看见她身后露出个脑袋。 她那知己谢子葵颇有些羞涩地同他打招呼:“兄长好。” 崔慈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询问她怎么会比他走得还快,内心只有一个疑惑。 这知己管他叫的哪门子兄长? 第二十七章 崔慈最终还是答应了同行的请求。 照慈此番手下人数折损过多,崔家和燕王府不会死心,托谢子葵寻了些江湖人士保驾护航。而崔慈的多数人手被派去押解罪证,恐路上生变,同行也好借她的人自保。 一路上倒是相安无事。 照慈和谢子葵同坐一乘,崔慈坐着自己的马车混在她的车队里,两人都急着赶路,唯有休整和投宿时能打个照面。 这相安无事却叫崔慈略觉得不舒服。 那晚时间仓促,两人云雨初歇,便急着去前头处理庶务,未能有相对启口的机会。他原想着归京这一路能叫他思绪更为清晰些,待重逢时,也好把话说说清楚。 只是照慈莫名和他同行,他本以为总会借机来和他聊聊,没想到她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日日和她那知己厮混,与他不过随口寒暄。 仿佛那一晚的事情,于她而言仅仅是要叫他吃些苦头。 然而说到底,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想要问些什么,被问些什么,又想要达成什么样的共识。 照慈对他来说当然是特殊的。 成长于那样的环境里的人难以用常人的方式去发展出亲密关系,他们总对旁人充满防备,又对人性抱着最消极的态度,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的意图。 是以也唯有照慈这样先和他在肉体上有了最大程度的契合的人,才能借此获得在他心中留下痕迹的机会。 所以崔慈把她放进了自己对未来的规划里。他规划着未来为她提供一切庇护,只叫她余生顺遂。 可他此刻却感到困惑,他想要这痕迹朝什么方向演化。 他年少时只觉得,吃了苦中苦,就要当人上人,为之,一切皆无所谓。只要他所行之事能让他和照慈的过往不被辜负,那他在所不惜。 年岁渐长,他的本心从未动摇过,但那一夜的亲身经历,到底带来了改变。 崔慈在京中这两年也见过不少贵女,他知晓她们的手段,前朝后宅,狠厉不输男子。 但从没有人如双手染血的照慈那般给他带来过如斯的震撼。 以至于而今他每每见到她,第一时间想起的是五台的惨状。 他曾经亦痛恨过五台事无巨细皆要向皇帝禀报,当他真见到他口舌尽毁,长舌脱出时,他只觉得快意。 甚至颤栗。 这颤栗出自于共鸣。从肉体到灵魂的共鸣,叫他生出了些许别的念想。 那念想是什么?他说不清楚。 若说他是要和她成为恋人乃至夫妻,也并不尽然。男女之情总是那么不堪一击,想来按照照慈的性子,日后只会道一句故人心易变。况且,他亦看得出她对这男女之情全无半分认真的心思。不然,她怎么会和她那知己明摆着不清不楚,又老是爬上他的床榻呢? 好在他也不甚计较她于此事上的不羁,片刻欢愉已是足够。 不过,他总结道,无论以何种身份何种形式,他能够确定的是,他想要照慈和他同行。 规划可以调整。 前路漫漫,他仍旧会朝着原定的方向迈进,但他已不能做到在终局之后对她全无所求。 * 随侍这几日瞧着崔慈总是沉思的冷淡神色心惊胆战。 他揣测着这位主子大约是顾虑着此行的结果,或又仍旧因为他们的失职而不快。 没想到崔慈竟是想了这么大一通杂七杂八的东西。 的确是崔慈思虑过多。 他对照慈想得太多。 正如他下意识否认的那样,照慈当日不过是将计就计,故意叫这琉璃郎吃吃苦头罢了。 他也太过高看自己。 照慈这一路倒是颇为快乐。 心头大患终于解决,虽然接下来的麻烦和祸患近在眼前,但好歹这两年的蛰伏不是无用功,已经很能叫她振奋。 这北上之路全当给自己的嘉奖,一路看遍山水,犒劳一二。 当她收敛起那些算计和恶意时,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情人了。 谢子葵从未见过她这般小意温情的模样。 白日里在马车中自是痴痴缠缠。她对他的亲近似乎更能接受了一点。 其实谢子葵也曾疑惑,二人相识之前,这位外来客就因惹眼的长相和过分的风流而扬名。待他们当真生出别样的关系之后,她反而不如料想中的那样,并不主动对他做些亲密事,亦对他的亲密略显疏离。 持春大侠一度对自己的容貌和身材产生过怀疑。 而今却是不同,她虽然仍旧不喜欢唇齿交缠,但也会在他撒泼打滚的时候无奈地打开齿关,僵着身子容他肆虐。 他并不知晓她对这最显情深的举动的抗拒从何而来,但他想,大约过往未有深情人,日后,便由他来填补。 那日方出南直。 暑气渐盛,拉着车架的马匹经不住长久的跑动,路遇水源,不时便要停下来稍作休整。 至于为什么不走水路,实在是崔慈照慈二人如出一辙,都遭不住晕船的滋味。 且一路水匪皆同和记有些瓜葛,随行侍卫不擅长水上交战,稳妥起见,还是一路走的官道。 照慈前夜未睡,眼下正横卧在谢子葵膝头补眠。 她发间的曼陀罗玉簪被他抽出,随意扔在桌上,茂密青丝铺陈在他腿上,倒像是块华贵的锦缎小毯。 五指张开,插入发丝之间,替她把那纠结处小心翼翼地梳开,并不惊扰她丝毫。发丝传来沁凉的感觉,让谢子葵也十分舒服。 知晓她睡得不好,他就轻柔地按摩着头上穴位,力道恰到好处,叫她能获得片刻好眠。 谢子葵就这样垂头久久凝视着她,他好像怎么都看不够。旁人对她的态度总是奇怪,要么是忌惮,要么是轻蔑,可他只觉得这人仿佛合该同他作伴,没有一处不合他的心意。 她醒着时很好,会不自觉地卸下在人前的精致笑面,不作伪地对他露出她的疲惫或是其他真实。即便她看向他的眼神飘渺不定,那忽远忽近本该让他忐忑,却只叫他欣喜于她因着想靠近自己而横生的挣扎。 她睡着时也很好,所有的心思都被收敛,睡相规矩,下意识地就会贴近他想汲取他身上的暖意。他光是看着她,心就软成一滩蜜水,呼吸间都能品出甜味。 明明一路坐马车坐得他腰酸背痛,但他却想这远行路途太过短暂,好像京城只在不远处。 第二十八章 马车停下,没有人来打扰他们。 谢子葵看了看日头,发现她已经睡了颇久,若再睡下去,今晚也不用睡了。 起先他只是捏了捏照慈的脸,在她耳边轻声说着:“醒醒,晚上再睡。” 照慈当然不会理睬他。难得的酣眠被人打扰,她在睡梦中亦蹙起眉头,不客气地拍上他的脸,想把他推开。还不忘扯过他的手,压在自个儿的耳朵上,隔绝外头的嘈杂声。 谢子葵看出了万分的可爱,手顺势逗弄着她耳上的支巴扎,艳丽的青绿色衬得她如雪肌肤愈发白皙。 她被这烦人的小动作搞得恼怒起来,转动着脑袋想避开他的手,却被他掰过脸颊。 正想口吐恶言,齿关一松,恰是迎接着来者温柔至极的吻。 这个吻不带情欲,只为了唤醒他沉睡的爱人。 白毫银针的清幽香气被他柔软而有力的舌尖哺入口腔,轻柔地舔过口腔四壁,又勾起她的软舌,安抚一般轻轻吮吸。 照慈过往从不和人接吻,无论那些人强迫她做了什么,若想做这事儿,她只会用尖利的牙齿作为回答。 她觉得那些人的嘴里散发着他们鸡肠狗肚的恶臭。 眼下她却品尝出丝丝甜味。 半梦半醒间,她头一次回应了这柔风甘雨的爱意。 舌尖轻点,分外生涩地和谢子葵细细诉说着她对他赤诚之心的首肯。 谢子葵惊讶于她的反馈,激动地想要加深这个吻,又唯恐过于冒进惹她不喜,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反复描摹她的唇舌。 待照慈终于转醒,琥珀瞳上水气弥漫,目光带着娇嗔,喉间还泛出不满的轻哼。 谢子葵被她逗笑,克制着抽离出来,额头相贴,清凌凌的眼眸对上她,里头尽是不加掩饰的喜悦。 春风风人,夏雨雨人。 她若不懂如何相爱,那他就教导她。 瞧,她这不就学会了第一课。 车队休整时,崔慈就会下车走走。 他本打算待伤好一点就骑马先走一步,只是这伤处实在尴尬,连日的颠簸并没能让好上多少。 不知不觉间,却走到了那华盖马车处。 马车里传来低声笑语,他听见青年清越的嗓音里带着诱哄的意味,说着离下一处馆驿还有长路,去活动一下。 另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哼哼唧唧地耍着赖,抱怨外头太阳太大。 眉心跳动,血红的观音痣被拱上高峰,那温言软语竟显得刺耳。崔慈直觉想要抬步离开,却又没有挪动脚步。 马车晃动,红衣青年掀开车帘跳了下来,见到他立于车旁的身影愣了一下,立马换上了阳光的笑容,亲切地同他打着招呼。 崔慈颔首回应,没有和他寒暄的心思,只觉得自己实在莫名其妙,怎会做出这种听墙角的事情。 他正欲走开,车帘又被扯开,一袭大袖衫随意拢起的人也莽撞地跳下,却因腿麻而打了个趔趄。知己急忙侧身去搀扶她,轻声斥责她不知分寸。 刺耳,也刺眼。 崔慈拧眉,不欲留在这尴尬的场面里,知己已然看向他,笑容里藏着莫名的讨好和心虚,关心道:“兄长手上这伤可还好?我行走江湖,常备着些绝佳的金疮药,不妨试试。” 他没留神听知己说了什么,目中只见他艳红的嘴唇上泛着潋滟水色,一张一合。 还不待他推辞,照慈开了口,笑道:“我们棠大夫自是把兄长看顾得好极了,用得着你那野路子的药?” 知己听得她这揶揄的话,神色羞恼,瞪了她一眼,还嘴道:“那个赤脚医生懂什么?” 崔慈的目光不受控地投到了照慈面上,却见她红唇上沾染着同样的艳色。 河边湿气被日头蒸得翻涌上来,贴上崔慈的肌肤,裹住一身黏腻,又热又潮。 那水色似也融进了这湿气里,随着他们旁若无人的笑闹压上他的肺腑,惹出阵阵胸闷。 崔慈只感受到难耐的烦躁,还装出神色无异,同知己道:“已无大碍,不劳费心。” 语罢,他便表示要去林子里走走,转身离去。 夏日的风吹起燥热,亦把身后的人的话语吹来他的耳畔。 听得知己有些惶恐地小声问:“兄长是不是不喜欢我?” 又听得照慈漫不经心地答道:“兄长久居禅寺,眼下虽然还俗,但也不喜欢和我们这些俗人多交流,你不要上赶着去烦他。” 知己反驳道:“正因如此,你这做弟弟的才要多和他交流。” “我瞧你做得不错,那你多陪陪他便是,”她啧啧叹了一声,嘲笑他,“持春大侠对我兄长这样上心,是恨嫁了么?” 知己大约又被她轻易惹恼,和她打闹起来,传来她夸张的讨饶。 崔慈蹙眉,恨这恼人的风太过不识相,让他还要听清这人的胡言乱语。 走得渐远了,话语便也听不清了,林间阴翳撒下一片清凉,却未叫胸腔里的燥意消解分毫。 的确是他高看了自己。 * 入夜时分。 已经改名为海榴的盼娘上前欲帮照慈宽衣,被她止住了手。 说到这个名字,婢女被人买下时改名本是常事,但照慈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小姑娘上路之时,她问她全名叫什么,当然,也是十分常见又叫人不喜的名字。 盼娣。 照慈当时只是笑了笑,也没有直接替她取名,先问了她,是否想要一个新名字。 盼娘思索了一下,放在以往,她不会对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见。然而照慈那日说,她是因为自己的弟弟才被卖掉的,即便她下意识地辩解,此事到底也在她心里扎了刺。 她自然知晓,如果没有弟弟,家中还不至于为了多要点银子而把她卖进那种地方。 于是她未作犹豫,便说想要的。 照慈颇为满意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那么你就叫海榴吧。 她并没有多做考虑,这名字就脱口而出,想来她早就替她取好了新名字。海榴不知晓这名字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很是好听,又细细追问这二字怎么写。 照慈告诉她,是沧海的海,石榴的榴。 她说,“鲁女东窗下,海榴世所稀。珊瑚映绿水,未足比光辉。我望你做你自己的海榴。” 海榴不识字,行程中,照慈把她扔给了棠物宜,叫他给她启蒙,而今才不过认识了几个大字。 是以她也听不懂这诗的含义。 可她知晓珊瑚是什么。那尼姑庵的庵主就有一条珊瑚手串,颗颗圆润,不是正红色,还泛出漂亮的粉色。庵主分外宝贝这手串,平日皆不会戴,她也早已不接客,唯有那个落魄的中年书生到来时,她才会珍而重之地戴上。 她曾在给他们送水时见到过,当时她就想,多好看呀,如果做那些事能让她也获得一条,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她如今却觉得,如果她自己就能成为连珊瑚都比不得光辉的海榴,为什么还要惦记那珊瑚手串呢? 她真喜欢这个新名字。 第二十九章(微H) 夜里自是各宿一间。 谢子葵嘴上说着要和她同睡,监督她正常起居,到底不好意思在人家兄长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即便过往大多数时候他们也就是盖着棉被纯聊天,他也不敢叫她家人生出误解。 反而是照慈见得他这副假正经的样子,起了逗弄的心思。 阻止海榴替她宽衣也正是为了去夜探香闺。 她让海榴在榻上睡下,自个儿偷摸跑去了谢子葵的房间。 门栓落下,好在夏夜闷热,他为了引来凉风,窗户大开,正好能让她翻窗而入。 也算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谢子葵听见响动立即一个鹞子翻身从床上蹦了起来,发现是她之后,面上皆是震惊。照慈施施然地在他床上坐下,没有半点做了小人行径的自觉。 明明他才是被采的那朵花,却摆出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他把脑袋探出窗外,四周探视了一遍,确认没有人被这动静惊动,主要是确认崔慈没被惊动,松了口气,把窗户关上,蹑手蹑脚跑回了床边。 在他左顾右盼的工夫里,照慈脱了外衣,中衣还在身上,就这样好整以暇地等着他,像是一个等候服侍的恩客。 谢子葵站在床边,低头看她,脸上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惊喜笑意,抿着唇,小声地问:“你怎么来了呀?” 他的眼睛被烛火照得格外的亮,黑眸深邃,泛着浅淡的棕色,是常见的眸色,却比崔慈那双黑到仿若无机质的眼眸要讨喜的多。 照慈最是喜爱他专注地望着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样子。 长腿抬起,勾上他的腰腹,猛一发力,他毫不设防间就被带倒,手忙脚乱地撑起双臂。 她和崔慈身量相仿,已经算高,但和谢子葵比起来,还是矮了一个头。尤其她只着中衣,更显瘦弱,他并不敢完全压在她身上,只好慢慢放松自己,把下巴放在她的胸口。 嗯…胸口倒是很厚实。 她瞧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笑眼,就想起了燕王府里爱睡在她胸口的通黑狸奴。过往总是谢子葵说她可爱,但他不知道,他在照慈眼里,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捏捏他的鼻子,捏捏他的脸,顺顺他的头发。如何伺候猫主子,便如何伺候他。 待她也被他那笑容完全浸染,她亲了亲他的眼睛,语气狭昵:“持春大侠这么恨嫁,我总得验过货,才能抬你进府。” 谢子葵张嘴咬住那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恨恨磨了磨牙,质问:“我衔刃山庄向来童叟无欺。更何况,要是不满意,你还能毁约?” “毁约也不是不行…”她故意拉长语调,指尖一疼,笑道,“只怕要被你砍死。罢了,勉强做个外室,叫你不愁吃穿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那奴家可要多努力,哄得老爷早日让我当个正妻。” 语罢,他便伸了手,欲去解她衣衫。 手被按住,那双比他纤细许多的手从他松散的领口处慢慢往下探。 她说:“验货,自是我来动手。” * 谢子葵衣襟松松垮垮,勉强系在一起,像是个还没完全拆开精细包装的礼物。 身上遍布点点红梅,皮肤呈现出诱人的红色。青年褪去红衣,艳色不减,因他皮肉自成风流。 俯首在他身上专心耕耘的人青丝披散,发尾扫过他的皮肤,飘飘忽忽,难解的瘙痒既是恩宠又是折磨。 每一处蓬勃跳动的血管都被照慈仔细吮吻,她下口不重,更像是随着脉动在和他的心脏共振。 自幼习武的身躯每一处肌肉都恰到好处,紧致的胸肌在她口中像要融化出蜜来。从来没被特意照料过乳头甫一被口腔包裹住,就已然羞答答地变硬变翘,把恰好盖在其上的衣襟都顶到一边。 她看着好玩,左一下右一下,两个乳头轮流吸一口,每每抬头,还紧抿着双唇,叫那乳首拔出时发出“啵”的一声闷响,活脱脱一个急着吸奶的贪心鬼。 他未经人事,身子分外敏感,光是对他胸乳的挑逗就足以让阳物硬挺起来。双眼迷蒙,想开口唤她帮帮自己,又不敢真的直言浪荡话语。 以前师兄师弟们私底下寻摸来了些绘本,他忍羞和他们一道钻研,只是那绘本描摹的皆是男女,虽花样百出,但他连门都没入,还谈什么技艺精进。他行走在外,也曾为了些事情误入满庭芳之类的地方,粗粗瞥见两眼媾和场景,倒是不拘男女,可当时只觉脏污,匆匆逃离。眼下不得其法时,却后悔没学过此事,平白被爱人拿捏一身命门,可怜地不敢露怯。 好在于性事上,本能就是最好的老师,他扣住照慈的腰压向自己。即便她没有容纳自己的地方,即便隔着几层布料,当滚烫碰上滚烫的时候,也已经足够叫他喟叹出声。 双手无师自通,用力揉捏着她两瓣臀肉,平日被衣衫遮掩,真到上了手的时候才知晓,她的翘臀似是比寻常男子要大上不少,富有肉感,手感极佳。 平日握惯了百斤长刀的手当然不懂得什么怜香惜玉,他打着圆去搓她的臀,边揉弄边往里摁,肉缝便随着他的动作开开合合,连带着后穴也空茫吞吐。空虚从后头透过层肉壁蔓延到前头,小穴不受控地收缩起来,滴滴答答打湿了亵裤。 照慈今夜不欲弄脏自己,然而他这毫无章法的动作却叫她也变得急不可耐。暗自忍耐,从他胸前抬首的人眼波流转,似嗔似怨,端的是媚眼如丝。 谢子葵自幼练习内功,吐纳平缓而轻微,这一眼激得他呼吸陡然粗重,双手青筋暴起,狠狠握住那对邀人怜爱的娇臀,近乎要把指节都嵌进去。 乳头变得肿大,他乳首颜色颇深,看着就像是两粒紫玉葡萄,若是胸再大些,便当真是个乳娘哺育的场景。 谢子葵目光所及皆是自己衣冠不整,身上身下迎风高昂的模样。 却见她衣衫齐整,想到她这格外熟练的手法和技巧,又想起当日满庭芳内她的熟门熟路,心中不期然有酸涩淌过,揪住她的耳朵,恨声质问:“你同我讲老实话,到底和多少人做过这事儿?” 照慈难得噎住。这可真是要了老命的问题,别说她记不清,便是记得清,真说了实话,他还不立马翻身抽出那长刀来? 然而对着崔慈的张口就来却在谢子葵面前无计可施,哄骗的话语到了嘴边,实在说不出口。 她只好主动送上唇舌,软舌攀上,学他白日里的样子,从舌根舔起,将那负隅顽抗的僵直轻易化解。 当谢子葵忍不住回应她时,不由得唾弃自己。 实在是没骨气。 第三十章(H) 终于进入正题,把谢子葵的裤子扯下,那昂扬的肉棒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和照慈羞涩地打着招呼。 他这物什和他的人是同样的风格,高高大大,修长挺拔。威风凛凛间又皆是青涩的粉嫩,刚刚一番挑逗和厮磨已让铃口吐出了不少体液。 她坏心眼地屈指弹了两下龟头,不加收敛的力道叫这敏感细嫩的地方立时感到痛意,谢子葵闷哼一声,恼怒地瞪她。 探起身子,拢住她的手,带着她去抚慰渴望已久的阳物。她的掌心分外柔嫩,指根处却有着薄茧。有着别样硬度和粗糙的茧子划过茎身时,便传来不一样的快感。 他在床笫之间的行事和他的人是别样的风格,为人率真,直来直去。于性事上却颇为羞赧扭捏,即便想让她尽快抚慰自己,也只会用欲语还休的眼神望着她。 照慈只浅笑着看他,被他握住的手并不用力,就好像他把她当成了一个自慰的工具。于是就这样看着他,不加掩饰的目光刺得他浑身不自在。 欲求不满的结果当然是恼羞成怒。 谢子葵松开了手,亦恨恨地把她仍虚虚环握着肉棒的手也拍掉,扯过一旁的被子盖住脑袋。风光无限,他也不在意,转过身去,像个在闹别扭的小媳妇儿。 这场景实在有些好笑。 照慈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 她笑得前仰后合,客栈的床铺没因为浓情蜜意迎来预想中疾风骤雨的抖动,却被她的大笑搞得发出嘎吱声响。 谢子葵被她这放肆的笑声气得胸膛不断起伏,拉下被子,泛红的眼睛里有一层水色。大约是太过委屈,下巴都用力绷紧,导致红唇不自知地微微撅起。 魁梧的青年露出这般情态,的确诡异,又的确诱人。 “你到底来干嘛的?这么撩拨我,还不肯碰我…” 他一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甚至带了几分颤抖,像是哭腔,过于丢人了,却强撑着指责她的恶劣。 照慈不敢再逗他,勉强收敛笑意,俯身亲了亲他的眼角。 她安抚道:“不是的呀。” “怎么会不肯碰你,这叫情趣,你哪能这么想?” 边说着,手边往下伸。谢子葵心头一跳,肉棒也随之抖了抖,但他刚发了脾气,眼下也不好意思开口叫她搞快点。 可她的指尖才碰到那挺立,立马又缩了回来,一触即分。 谢子葵没想到她还敢耍自己,这回是真生气了,不顾她还跨在身上,坐了起来,想把她推开。 却被照慈拉住了手,仿照着他先头的动作,带着他握住了肉棒。 她凑到他耳边低语,十足的蛊惑意味。 她说:“不晓得持春大侠喜欢怎么样的,你先自己玩给我看一次好不好?” 谢子葵这辈子没有这么害羞过。 自渎对于血气方刚的青年人来说稀松平常,然而在这灯火通明的地方当着心上人的面做这种事,却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让人头脑发热,让人格外兴奋。 他不敢抬眼去看照慈,也不敢垂首去看自己在做什么下流事,只好撇开视线,盯着锦被上的纹样看。 青年的手很是好看,用力时手背上凸起的手骨和青筋交织在一起,蕴藏着的力量感让人看得口干舌燥。大约是她的视线太过专注,他的动作显得滞涩。仅仅是简单地直上直下,有些粗暴,并没有别的花样。 照慈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床上,看着他跪坐在身前,全身都写满了温顺。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指挥着:“揉一揉龟头。” 谢子葵僵硬了一瞬,似想开口,却还是照做。指腹摸上那硕大的冠首,力道不加收敛地捏着翕张的铃口,时不时地揉搓最是敏感的冠状沟。 “嘶…” 青年紧紧咬住下唇,可呻吟不可避免地从口中逸出。 她伸出食指,顺着那道阴茎缝描摹。没有用力,仅仅是用指甲在茎身上浅浅刮弄。 谢子葵闷哼一声,铃口处立马吐出一些前精。 “持春做这事儿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他想装作没有听见,耳朵尖却稍稍动了一下,整个人红得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 照慈倾身,含住他的喉结。此刻春情正浓,他已是口干舌燥,频繁地吞咽着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着,便被她衔在齿间,重重地舔,轻轻地磨,重重地吸,轻轻地咬。 喉结就像是藏在他脖颈上的性器,又因是人体十分脆弱的致命部位,敏感度不输胸乳和下体。 谢子葵的喉结在她的唇舌里抖动着,逼迫着他将快意尽数吐出。 她边啃边问:“告诉我呀,你总不会是想着墙壁来自慰吧?” 他在她的追问里败下阵来,讷讷回答:“以前师兄们带回来些春宫图,也给了我一些…” 头往下移,方才被吮吸得太过分的乳首肿的厉害,她用着鼻尖去逗弄那沉甸甸的紫玉葡萄。没有多少快感,可这狭昵的动作叫他瞬间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双手仍放在床上,全身唯有鼻子触碰着他,像是没有半分沉浸在这风月里的模样。但那双猩红的琥珀瞳出卖了她。 “这样啊,那你最喜欢哪种?” 谢子葵停顿了一下,而后几乎是自暴自弃地回答着:“喜欢那幅《马上行乐图》。” 照慈愣住,眨了眨眼,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矜持的青年向往的是野外行乐。 过了片刻她才答道:“嗯…眼下再去牵马怕是晚了,好在离京城尚远。” 未尽之意便是她会寻个机会叫他尝尝这马上行乐的滋味。 谢子葵抬手捂住自己的脸,生无可恋地斥道:“闭嘴。” 眼前的黑暗放大了其余感官。 谢子葵感受到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阳物上,于是手上动作越发迅疾,近乎在蹂躏自己的性器,只想赶快结束这一场磨人的自渎。 她又问:“以往想着马上行乐图,那如今,持春在想什么?” 他早已神魂颠倒,理智带来的羞涩被抛到一边,顺从着她的心意诚实答道:“在想你。” 照慈笑道:“乖孩子。可我就在你身边,你无需想着我。” 谢子葵分不出心思来思索她话里的含义。 玉茎振怒而头举,金沟颤慑而唇开。 冠首被她含进口腔的那一刻,谢子葵浑身僵直,鼓鼓囊囊的肌肉爆出蓬勃的青筋,却又收敛起力道,不敢惊扰这似假还真的迷梦。 底线尚在,他胡乱地用手去推她,不敢真的释放在她的嘴里。照慈只是握住他的手,舌头坚定又温柔地碾过快速张合的铃口。 远行旅人终于攀上高峰,一路的风雨都凝聚成浪潮,汹涌澎湃。激浪拍岸,四溅于天地间。 谢子葵迷蒙的眼里闪过他们从早春行至仲夏的这一路。 看见两人在府城里的胡闹。 水边灯火渐人行,天外一钩残月带三星。 看见两人并肩立在西湖旁。 谁知闲凭阑干处,芳草斜晖。水远烟微。一点沧洲白鹭飞。 这都是他此生仅见的美景。 浪又化雨,绵绵春雨伴着潺潺夏雨,织成千顷巨网,只为把他的心一层一层包裹住,待他信仰的爱人来捧走这个虔诚的供奉。 第三十一章(H) 弥茫两目,摊垂四肢。 谢子葵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习武之人的性欲总要比旁人更为旺盛,衔刃山庄里的兄弟姐妹皆不拘小节。即便是他的师姐师妹们,也会大大方方地谈起最近和情人们的床笫秘事,交流经验。 唯有他是个异类。他不是没有起过狎妓的心思,但当他真的踏进那种地方,他又立马受不了。 他总觉得性爱必然要性与爱兼具,才能得其乐。 起初他的师兄们会告诉他,如今龙阳之好十分寻常,可惜他们不是同道之人,他不如去找个小倌试试。后来他们就神情诡异地来劝诫他,不要讳疾忌医,若是雄风难振,还是要尽早去求医问药。 谢子葵一开始还会为自己辩驳两句,被误解得多了,他就随他们去了。 正如他们不理解他,他也无法理解他们对性爱的热衷。如果没有爱,那么性对他来说也不是必不可缺的。就算有了难忍的欲望,他也可以自己解决。 今夜当真得了爱人的抚慰,他终于明白何谓欢娱至精。 灵肉相契,他早就自己补足了爱意,只需她轻轻一推,就足以送他入云间。 纷杂的心思久难平息,实际也不过一瞬。 长久没做这事儿,他积攒的精液泛出些微浅黄色,眼下还一股一股地涌出来。 照慈全数含在嘴里,当那铃口颤抖着吐出精液时,她就轻柔地舔过。 谢子葵被她持续的舔弄唤回神智,慌张看去,她嘴角甚至挂着溢出的浊液。 存货太多,让她的两颊都略鼓起,她抬眼,芙蓉面上全是戏弄的笑意,瞧得他内心又是一阵激荡。 旖旎心思被暂且收敛,谢子葵手忙脚乱地扶起她,欲起身下床,为她倒杯清水漱口。 照慈却制住了他,双臂环上他的肩头,借着力道倾身把他压在床上。 把自己唇边的精液拭净,食指将白浊涂抹上青年的艳丽红唇,时不时又探入他的齿关,用那泛着浓重腥味的指头亵玩他的舌头。 谢子葵面红耳赤,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他迟滞地说道:“不…不要这样…漱个口,好不好?” 照慈但笑不语,指节抽出。 下一刻换做唇舌,积蓄在她的口腔里属于他的精液又被全数哺入他的嘴里。 谢子葵惊得手足无措,下意识想要推拒。倒不是说他反感这样的举动,她愿意这般服侍自己已叫他心潮澎湃,他只是太过慌乱。 她是个极好的学生,过往不喜唇间秘戏,白日才会显得青涩。眼下已经学会了窍门,借着居高临下的位置,强硬地压下他的舌头,让精液顺着他的喉头流下。 甚至揉捏着他的喉结,叫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下去。 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她送来浊液,又送来涎水,似甘霖淌过他干涩的咽喉。 此吻良久方毕,攻城略池的较量使得呼吸都再次粗重起来。 照慈抬起头时,尚有银丝牵连其间。 她舔了舔泛着潋滟水色的唇,道:“啧,持春的玩法,果真平平无奇。” 又印上一吻,含着他的唇喘息着说:“我来帮帮你。” 才偃旗息鼓的士兵立时又准备好抖擞精神向来使致意。 谢子葵被她打趣的话惹得既是羞恼又是期待。 他遵从指示倚靠在床头,她便跨坐在他的腰腹上。 照慈从绸裤中释放出早已威风凛凛的昂扬性器,方才替他疏解的这番动作也弄得她情动不已,肉棒上布满汁液。 她向后滑坐,柔软的肉臀毫不留情地碾过他意欲抬首的阳物,臀下的物什立刻又硬了几分。 两根尺寸相仿的肉棒皆被她纳入手中,唯一区别或许便是谢子葵的阳具色泽略深一点。她握住自己的去戳弄他尚未完全硬起的玉茎,粗大的顶端不住地划过他的冠状沟。 顶端复又去挤压他的铃口,里头残留的液体被逼得再次流出。 扯过他的手,紧紧握住相贴的肉棒,都在蓬勃鼓动的青筋在他手里不时地交缠滑动。 谢子葵呆呆地看着眼前淫靡的景象,双手揉捏着触碰的龟头,不自觉地挺动着腰肢。跨坐在他身上的照慈亦随着他的动作开始起伏,两根肉棒就争先恐后地从他的手中探着脑袋点头示意,两人泄出腺液交融在一块,糊住了他整只手。 囊袋互相挤压撞击,沉甸甸地碰撞在一起。 掌心一片火热,却不知道是他手掌的温度,还是由紧贴的阳物导出。他和她都在他手里跳动,他只觉得这热度过高,几乎要熔化孽根,叫二人从今往后的欲望从此再难分割。 照慈止不住地轻喘,却按捺住勃发的欲望,让自己从他的手里解脱,再次坐到他的腹部。 花穴早就泥泞不堪,淫水打湿了薄薄的绸裤,在他的腹肌上留下一道水痕。她从未告知过他身体的畸形,好在谢子葵眼下神魂不属,没留意到她身下金谷正平白抿吮着他的肌体。 他的心思全都在被她压在臀下的孽根上,桃花眼都变得血红,恨不得撕开她的裤子,肏进他渴盼已久的蜜穴。 照慈没打算在今夜和他做到最后一步。最后一步的前置条件是和他坦诚,而她连坦诚都没想好该在如何的场合用着怎样的说辞。 她腰肢后仰,伸手掰开自个儿的臀缝,扭动着身体,把他弹到身上的玉茎容纳进了那处窄缝。而后臀肉用力夹紧,双手亦辅助着使劲,即便缝隙不似后穴会自发绞索,那温热的包裹感也足以让谢子葵丢盔卸甲。 他难耐地喟叹出声,黑眸锁在她微张的檀口上,眼神涣散。 长着一张佛面的人正像个妖精一样在他的身躯上起舞,举动间不堪一握的细腰从衣摆处漏出,莹莹玉白似蒲柳一般随波沉浮。 如铁坚硬的肉刃在她的臀缝里上下抽动,臀肉收紧碾磨着他。隔着丝滑的绸裤,龟头时不时地顶到翕张的后穴上,微微探入,紧致到叫他倒吸一口凉气。 谢子葵初尝妙处,伸出手去,欲按住她的臀,让自己能够更好地和后穴交流探讨。 却被照慈拍开手,她睁开眼,颇为不满地瞪视着他,嗔道:“帮我啊。你一个大侠,怎么只顾着自己爽?” 神智早就不知丢在了哪里,他嘿嘿一笑,俊脸上的笑容显出憨厚的意味。乖乖地抚上她戳在腹部的肉棒,学着她的样子,把它按到自己腹肌的沟壑上。 臀肉挤到龟头和柱身,他便用一手包裹住硕大的冠首,指甲轻轻抠弄着她的铃口,另一只手快速地撸动玉茎,不时按压凸起的肉筋。 他倾身前探,狂乱地吻上她的眼角眉梢,口中喃喃地唤着她:“阿慈,阿慈…” 照慈被他的动作刺激得也接近高潮,稍稍起身,臀缝掰得更开,露出藏匿的后穴,然后往下一坐,让他浅浅戳进一个头。 后穴和臀肉同时用力夹紧。 谢子葵双目茫然圆睁,手掌下意识收紧,狠狠捏住了她的龟头。 喷发在同一时刻到来。 她的绸裤被射得滴滴答答。 他的腹肌和胸乳上绘出一副梨花图。 甚至溅射到了他的下颚上。 总之就是一塌糊涂。 谢子葵的理智没有随着高潮的结束一起回笼,他终于含住了她的唇,脑海耳边和眼前却只能出现四个字。 “我好爱你。” 他不停地说:“我好爱你啊,阿慈。” 当理智皆被驱散,本能只剩爱她。 照慈却是破坏气氛的个中好手。 她只是探到他耳边说:“今晚便宜你了。” “要知道,你才是应该被肏的那个。” 第三十二章 注:本文宗教内容纯属扯淡。 翌日谢子葵出门时,总低垂着脑袋。 即便昨夜两人都收敛了声息,但他仍疑心被旁人看出端倪,神色局促。 偏生照慈一点都不体谅这个二十好几才半开荤的男人迟来的少男心。大家一道用朝食时,她还贱兮兮地打趣他,问他是不是昨儿半夜去偷东西了,怎么一副做贼的样子。 结果是她崭新的鞋履上多了个抹都抹不掉的印子。 成功让照慈闭嘴,谢子葵不由自主地偷瞄着崔慈。 他们此行向来是崔慈和谢子葵居两头的房间,把照慈夹在中间。 然而这处馆驿不大,客舍小而局促,贴得又近。即便当中隔着她的屋子,他也唯恐被那兄长听见响动。 其实是他想多了。崔慈本来没有察觉到任何东西,耐不住知己老是偷偷摸摸投来目光,他不喜被人窥视的感觉,正眼瞧去,这才发觉了知己眼角眉梢挂满的春意。 他向来知晓照慈在床上的本领,的确有本领把男男女女哄得食髓知味。 于是他也像谢子葵一样去偷瞄照慈。 当然没有任何异样,她素有穿衣下床就跟没事人一样的本事。 崔慈面上不动声色,但放在桌下的手却紧握成拳,膝头的衣衫都被攥出无法抚平的褶皱。 他想不通谢子葵的意思,是真的做贼心虚,还是明里暗里挑衅于他? 后者当真是他想多了,毕竟知己眼下尚不知他和照慈之间的苟且关系。崔慈心知肚明,但仍免不了迁怒。 迁怒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过盛的暑热,又或许是因为,他愈发清晰地了解到,这位知己于照慈而言实在是过于特殊的存在。 只是他万万不会承认怒气最真实的来源。只好归因于这知己不知廉耻的举动惹他不喜。 好一桩冤枉官司。 昨日厮混到大半夜,根据照慈的习性,上了马车自然是要补觉的。 青年今日换下了往日常穿的红衣,穿上了一身玄色武袍,将恰到好处的肌肉勾勒出令人垂涎的曲线。衣衫褪了艳丽,却没将他自个儿的颜色压住,反倒衬得他那张昳丽面容上的媚色更加勾人。 他实在局促,和照慈同处于这不算宽敞的空间里时尤甚,每每看向她都带着几分欲语还羞,连往常大张的双腿都并拢起来。 照慈不耐烦去抚慰他这没有意义的事后羞涩,只拍了拍他的腿,示意他放松肌肉,而后便大喇喇地躺下。 马车颠簸,她在颠簸间朝他滑去,温热的鼻息一阵一阵打在他裆里的鼓鼓囊囊。 一下又唤起了美妙的回忆。 谢子葵差点被激得就这样勃起,脸红得像是他没有坐在这马车里,而是一直顶着烈阳跟在旁边跑步。手足无措,却不敢把她推开,只能默默伸手捧住她的脸,欲盖弥彰地掩饰着已要抬头的物什。 若他遇到的是个体贴点的情人,大约会同他甜言蜜语一番,甚至就在马车上再成一次好事。 谢子葵对照慈颇有误解。他想象中的她也属于这样的情人。 是以当她真的拉过他的手,领着他朝自己的臀后摸去时,谢子葵脑海中百转千回,纠结于自己到底应该是半推半就还是告诫她不要白日宣淫。 可惜他遇到的是照慈。而照慈只想睡觉,也只对调戏他感兴趣。 正当他思忖着合适的说辞时,他的指尖在她的引导下摸到了一块发硬的布料。 他一时之间不解其意,不晓得她的绸裤上怎会有这样的质感,细细去摸那痕迹。这位置实在熟悉,横亘于她臀肉之间,靠近昨天差点要了他命的蜜穴。 香艳的画面再次浮现眼前,谢子葵像被烫到一样猛然抽回手,阳具在轮番刺激下已经顶起衣衫,抵在她的脸上。 谢子葵语无伦次地指责她:“你…你怎么都不换裤子啊?” 照慈换成仰面朝天,对着他翻了个白眼,亦伸手毫不留情地拍了那不知好歹的物什一下,打得他又疼又爽。 但他立马收敛了心思。 因为她说:“就晓得你忍不住。就是要叫你知道,纵欲过度,伤身也伤财。” * 一路有惊无险。 虽也有几次刺杀,但好在谢子葵请来的江湖人身手不凡,把危机都一一化解。 这次却有些不同。 相比起之前刺客的乔装打扮,眼前这群人统一制式的打扮简直是恨不得昭告天下他们有问题。 来人皆着红底黑纹吐蕃锦长袍,戴黑色头巾,罩烟白面纱,内里黑色短打在走动间露出火焰暗纹。 这样的穿着在中原已经足够惹眼,更为惹眼的是面纱下胡汉混血的脸庞。 谢子葵立于众人之前,低声道:“金刚乘。” 这并不是正统的金刚乘,亦非传统祆教。本朝祆教自安西传入,传播之时却有分支融合了金刚乘的教义,行事风格仍承祆教,供奉神明又以金刚乘为主。 安西四镇原为前朝失地,高祖勉力收复,然四镇动荡至今。此金刚乘在北地和南方并不常见,在中原倒还算有些影响力,可也不常见胡人教众,是以这群人的出现堪称诡异。 双方对峙之际,谢子葵听见响动。 尚不待他回首去看,来人已行至他的身边。 正是手提长剑的照慈。 他蹙起眉头,正色道:“这群人向来路数诡异,莫要轻敌,你回马车上去。” 照慈未答,与为首之人对视片刻,收回视线,眯眼而笑,朝众人道:“劳烦诸位,格杀勿论。” 谢子葵颇为讶异。这还是照慈第一次说出格杀勿论这样的命令。对上崔家或是沉家的时候,不过是击退即可。 还没言语,崔慈也下了马车走过来,立于照慈身侧。 崔慈面色有些凝重,问道:“必须要杀?” 照慈闻言随意点头。 旁人原以为崔慈要出言相劝,只听得他说:“既如此,那的确要一个不留。我吩咐人去准备火油。” 谢子葵大惊,没想到这兄弟俩是一个路数,兄长更胜一筹,直接想好如何处理尸体。 照慈并不意外。她剑已出鞘,却未见防备姿态,正把玩着茶青剑穗,一举一动不带丝毫紧张和杀意,轻松地就像夏日郊游。目光在人群中梭巡着,终于在瞧见隐于人后的一人时露出灿烂笑意。 那人显然也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一番僵持后,朝前走来。这是个女子,披风内穿的是黑底金纹长袍,上绣火中红莲。 红莲女仍被身边教徒以簇拥之势保护着,她的视线在崔慈和照慈面上打了个来回,倒不见因二人面貌生出的不解或犹疑,只直直注视着照慈,唤道:“沙希德。” “好久不见。”照慈略略侧首,显出些淳稚的模样,仿若真是久别重逢的喜悦,“可惜,你叫错名字了,我很是不喜。” 红莲女只道:“跟我走一趟,你的人都不用死。” 她有一对湖蓝眼,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同旁人不同,是纯正的胡人血统。偏她一口官话分外正宗,没有任何口音。 谢子葵不晓得她口中“沙希德”是何含义,亦不知晓他们之间有何渊源,但听得这话,下意识地移步到照慈身前,双手握刀,全是护卫姿态。 第三十三章 照慈似是听见趣事,曼声道:“别心急啊,我会来的。” 她忽而提起长剑,直指红莲女:“但今日,你们要留在此处。” 金刚乘教众见状皆把武器拔出,长剑或是弯刀,刀鞘镶嵌的宝石从指缝间露出,在阳光下闪出七彩光芒。 红莲女未因她挑衅的话语而显出不悦或恼怒,沉默一瞬,却看向了崔慈。 她问:“你父为她而死,你还要同她一道么?” 照慈嗤笑出声,没有插话。想来他们和燕王妃也算不上齐心戮力,早知崔慈在此,却没有通风报信。她转头看着崔慈,耐心等着他的回答。 崔慈抿着嘴,低垂眉目。午后正盛的烈阳把空气都烤得扭曲,可他顶着一张观音面静默站在原地,身边剑拔弩张好似难以侵染他周身安宁分毫,颇有立地成佛的意味。 只是眉间观音痣轻轻颤动,在拢起轻烟的眉间忽高忽低,显然不是全无触动。无论他和燕王府关系如何,燕王作为父亲的身份存在时,在他眼里也算是顶天立地。 他和照慈一贯默契地不谈燕王旧事,但此刻丧父缘由突然被人提起,他面上不显,内心波澜让她很是好奇。 照慈期待他的选择。 坐看黑云衔猛雨,喷洒前山此独晴。 远处隐有雷声轰鸣,阴云密布,压在低空之上,似正被这里即将到来的死亡牵动着朝此行来,欲将痕迹冲刷殆尽。 照慈撇了撇嘴,有点不满他略显长久的沉默。果然,什么都没变,他仍旧介意着她和燕王之死千丝万缕的关系。又或许,也如同过往一般,他仍旧不会管她的处境。 崔慈忽而抬眼,目光灼灼,同照慈四目相对。 从极之渊里映出烈阳和阴云,又把照慈的身影稳稳托起在万里无波的水面之上,竟看得她一时心悸。 “我只会同她一道。” 这是给红莲女的回答,他却对着照慈坚定吐出。 他突然展露笑颜,两个酒窝盛着比烧刀子还烈的蜜酿,照慈恍惚间闻到酒气氤氲,蒸得她头昏脑涨。 她回神时,只见他也如谢子葵那般立在身前,长剑横斜,亦是护卫的姿态。 崔慈挑了个剑花,单剑起势:“若你要拦路,便以你身,做我和她此行的路碑。” 这个回答或许在红莲女的意料之中。 她意味不明地说着:“果然虎父无犬子。” “如果我是你,便不会再提我父亲,”崔慈道,“你得知道,我并不是我那母亲。” 他面带悲悯,说着:“我不问因,只问果。说到底,我父亲死在你们手里。” 这话倒是出乎意料。红莲女都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头。当年那场暗杀他们做得悄无声息,明面上看燕王死于重伤后的感染和伤寒,她的确没想到崔慈会知道这事儿。 可她装作不明就里:“这话稀奇。你为了给她开脱,倒是什么话都说得出。” 崔慈微微一哂,只道:“都说了,我不是我母亲。” “虽不知你们和我母亲到底做了什么交易,但今日,姑且先清算一番吧。” “为我父亲,为阿辞。” * 照慈早就不耐烦红莲女的闲言碎语,听见崔慈这罕见的战意盎然的话语,朝身旁众人朗声笑道:“诸位,合力将他们击杀于此,每个人头赏千金。” 崔慈朝她挑了挑眉头,其间意味大约是,不是你的钱果然花起来不心疼是吧。 一众江湖人士在警戒之余立时显出摩拳擦掌的兴奋。 这群人并非谢子葵随意招募,他以衔刃山庄的定制兵器为报酬,招募时吸引了不知多少人来。 若说天下武林中人最追捧的兵器,莫过于衔刃山庄的出品。然衔刃山庄屹立江湖数百年,发展至今,有一套自己的规矩。他们的主顾,要么财力足够,要么战力足够,要么缘分足够。前二者算是容易满足,尽管符合之人也不算太多。后者玄之又玄,无人说得清这个缘分具体所以然。 而谢子葵此番招募,就是缘分。他从中挑去了一众身手不算鲜有敌手但也能称绝佳的人随行。虽照慈不知晓他如何让这群人信服,但她相信他,并不多问。 红莲女早知此战避无可避,刚刚那番对谈也不过是为了离间他们二人,亦和那头目示意。 双方人数相差不算太大,金刚乘之人有备而来,自然摸过他们的底细。只是他们从安西而来,一群胡人终归惹眼,又或许是燕王妃先前给的情报误导了他们,倒也没带太多人。 一时间兵刃相见。 金刚乘弯刀者众呈包围之势将他们一行团团围住,手持长剑或长枪之人交错掠阵。 见此阵仗,刚有些喜形于色的江湖人不由得收敛神色,屏息凝神。若单打独斗,实在谈不上谁更有胜算。可他们本就是被谢子葵临时召集,碰上有组织的对手,胜负就难讲了。 果然,照慈一方很快显出颓势。 原因倒并非这群江湖人和太行他们配合的不好,在于金刚乘的诡秘路数。弯刀者于内圈在打斗时念诵经文,语调怪异,似吟唱似恸哭。旁人不知,照慈听出他们乃是用梵语念诵的《大日经》。 众人心神不定,很容易就被那奇诡的腔调吸引过去,欲要分辨口中言说的内容,又伴有掠阵之人短促频繁的兵刃敲击之声,就连太行都自乱阵脚。两人暗卫也多数下场,他们虽不惧死,但要兼顾着保护他们俩,一时也无法破阵,双方勉力僵持。 金刚乘并不对照慈和崔慈二人下死手,一心盯着武艺最为高强的谢子葵和太行,他们二人腹背受敌,谢子葵的红衣上都能看见不断洇出的暗红痕迹。 照慈闭了闭眼睛。 若说有谁能无视他们的干扰,那非她莫属。无他,这些经文,她也曾日日听日日诵。 她睁眼时环视四周,瞧见立于远处马车旁护卫着伤员的棠物宜,未有犹豫,掏出怀中骨哨吹响。不多时,有人从高处跳到她身边,手中是棠物宜的银针。 照慈看去,来人是严月,却不是十二月。说来好笑,崔慈为手下暗卫的取名方法也算有心,皆以生辰月份命名。他二人都于十二月出生,不过十二月早一步来到王府,占了这个月份,后来者只能叫别称。 她在人群里看了一眼,暗卫都戴面巾,兵荒马乱间也找不到十二月。没有多留心,她将银针尽数捏在五指之间,突然飞身而去。 短刀长剑兵刃加身,照慈只攻不守,指间银针四面八方朝敌人面门射去,不求准度,只为要他们下意识防备之时的一瞬分神。 长剑直刺,或劈或撩,对方胜在步伐迅捷而灵敏,出乎谢子葵意料的是,照慈竟也不遑多让。很快他便知晓她欲擒红莲女,但弯刀者迅速回过神来,复又聚拢围攻她。兵刃长则易守,可她招招只为制敌,弯刀层层划过周身,虽不致命,但也见了不少血口。 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也逼得金刚乘出手越发狠厉。眼见一柄长枪朝她后心而去,谢子葵瞠目欲裂,不顾朝他砍来的弯刀,想强行突围。 第三十四章 注:丸剂不可能变成汤剂的,胡编的嗷。 有人比谢子葵快上许多。 正是压力没有那么大的崔慈。 他纵身掠过,跳到她身后,剑身截住从旁刺来的长剑,回防不及,以肩头替她挡下直取后心的长枪。 照慈反手砍断枪柄,血花四溅,点点滴滴喷洒在她面上,挂在眼睫之上悬而未落,将视线侵染成模糊的红色。 好在其他人此刻也渐渐能够摆脱金刚乘诵经声的干扰,照慈此举撕开了一个口子,暗卫和太行他们迅速反应过来,全数围拢。局势被缓慢扭转。 那枪头上有血槽,崔慈的白衣都被染红大半。 耳边诡谲的吟唱声渐低,短兵相接的金属撞击声渐盛,他们两人被暗卫围住,处于一个短暂的真空圈。 却见崔慈唇色艳红更甚,一滴血恰溅落在眼角,犹如观音泣血。 清淡笑颜未减丝毫,手提沾满血肉的长剑,于这慌乱之中显得有些妖异。他目光攫住照慈,忽而轻声道:“你瞧,我在学着去习惯为你受伤。” 照慈摇头:“还远远不够。” 崔慈倒不因她的铁石心肠而失望或恼怒,他只是笑道:“真难讨好啊。” 他欲再说,这才发现她面色十分苍白,或许要比他更加惨白,但那围着琥珀瞳的眼白全是猩红,神色中似有强压的狂乱,看起来状态很不对劲。 还待细看,她已然转身加入战局。 金刚乘之人的步伐和刀法已经被谢子葵和江湖人逐渐摸清,且他们阵法已乱。加之他们先前埋伏在暗处时,见过的两场对敌,谢子葵和太行都是点到为止,没有赶尽杀绝,是以出招时有些掉以轻心。 于是只待一鼓作气,拼杀到底。 * 不能说是惨胜。 照慈这边折损十数人,不多也不少,只是她的人手先前就已经少了大半。 金刚乘则过半数的人都当场殒命,红莲女和剩下的人皆被合力生擒。 太行长剑滴血,提着红莲女拖行到照慈面前,剑刃抵在她的颈上,似乎是等照慈一声令下,便要让她人头落地。 照慈笑弯了眼,蹲在她身前,颇显亲昵地替她拂开散乱的发丝。 她用着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着:“巴哈尔姐姐,你追我赶的游戏,到此结束。” 红莲女目光晦暗,湖蓝色的眼眸起先如死水般无波无澜,似对突如其来的死亡毫无所觉。可当她专注地凝视着照慈,目光便愈发炽热,蔚蓝湖水都开始沸腾。 “沙希德,你终将回到我们身边。” 照慈擦拭干净她面上血污,未置一词,起身对太行吩咐道:“架火堆,皆生焚。” 语音不高不低,却让吵闹的人群都静默起来。 太行自是不会对她的决定多加置喙,然而在不远处正接受着棠物宜治疗的崔慈和谢子葵闻言对视一眼,在对方脸上都看见了不赞同的神色。 崔慈知晓一些他们之间的纠葛,虽不认可,但也不想贸然出言劝阻。 谢子葵管不了那么多,即便他知道金刚乘也不算什么好人,但在他眼里也没有罪大恶极到要被生焚的地步。就算是照慈,谢持春的道义也不会容许她这么做;正因为是照慈,谢持春才更不想让她这么做。 他拖着伤躯走过去,腿上吃了一刀,走动间素白的绷带上洇出血色。 “阿慈,给他们个痛快就是了。这里虽是荒郊野岭,但动静太大,免不了节外生枝。” 照慈瞥了他一眼,又飞快转开视线,不知是否是谢子葵多心,他竟瞧见了深埋的不屑。 “你或许不了解,他们崇拜火焰。我只是顺从他们的心意罢了。” 谢子葵皱起眉头,听出她话里的敷衍,刚刚被那不屑目光挑起的怒火突然高涨,他不明白她如何会执着于这样的方式。 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他冷声道:“若我不允,你要如何?” 照慈终于正眼看他,于是他也瞧见了方才崔慈见到的神色,可她那狂乱的模样并未因战斗的结束和胜利而消减,反而更加显见。那对浅淡琥珀瞳,或许是阳光太过刺眼,竟隐约像是野兽的竖瞳。 她拂开他的手,连笑容里的轻蔑都懒得掩饰:“这样的话,我遣辆马车送你先行便是。” 谢子葵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前几日还温存缠绵的人今日会吐出分道扬镳的话,又气又是茫然,一时噎住,只瞪圆了双目立在原地。 她欲绕过他离开,见他还想言语,声音亦变得生冷:“我眼下很不好。我希望你不要再插手。” 他目送着她远去的背影,一时间发现竟是如此陌生。他们过往从未有过如此的分歧,他想的是,如果金刚乘之人罪有应得,那么她也可以解释清楚。 叫他最不能接受的,是她这样的态度。 火堆和木架很快架好。 侍卫们将那些仍活着的人一个个绑上木架,其余尸体就地堆起,浇上火油。 照慈这边不幸殒命的人都以白布裹好,待入城后下棺入葬。 她把棠物宜唤了过去,从那木盒里递给他两颗药丸。不知说了什么,棠物宜取出药罐,竟直接架在红莲女那柴火堆上,添了些药材,把那丸剂又熬成汤药。 谢子葵看着他们,不由得转向崔慈,喃喃地问:“她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崔慈沉吟片刻,到底是回答了他:“金刚乘…曾对她做过不好的事情,但具体的,让她自己告诉你吧。” 谢子葵低下头,声音轻微,泛着惶惑和委屈:“可她好像不想让我多问。” 崔慈笑了笑,没开口。看着这一无所知的知己,连日来酸酸涨涨的心,终于察觉出些许快意。 前山的雨戛然而止,阴云竟没有继续飘来。 大抵天地亦知雨水无法冲刷其血其罪,唯有一把猛火,才能将一切焚毁。 忽起大风,来助火势。 当火舌舔上挣扎破碎的躯体,癫狂的嚎哭响彻云霄。生命倒数之时,果然如照慈所言,他们仍旧齐声吟诵着《大日经》。她仔细朝他们面目看去,恐惧之外藏着无边的向往和解脱,那痴狂模样惹得她内心更是生厌。 在场之人都默契地垂头或是背身,海榴更是抱着弟弟走到远处。 这距离盖不住哀嚎,小儿啼哭的声音猛然窜起。 照慈握住红莲女的弯刀,不顾火焰的滚烫,从她腿上割下一片肉,扔进了药罐之中。 水汽被大火蒸发,药汤逐渐浓稠,棠物宜把那令人作呕的药汁倒入碗中,迟疑着不敢递给她。 她脸上的迷乱已经到了压不住的地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唯一还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崔慈终究没有忍住狠狠皱起眉头。压下喉间的哽塞和干呕,他突然想把知己扳回来,叫他也好生瞧瞧这一幕。 红莲女大笑出声,笑声刺耳且尖锐。 高温扭曲了空气,火焰摇摆间让她的身影犹如鬼魅,忍不住回头看向此处的人,恍惚间似见此女脚踩红莲台,在火中扭动起舞。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字一顿,似讥讽,又像郑重的诅咒。 她说:“沙希德,你以为你逃了出去。” “可你连这玩意儿都摆脱不了。” “我等着你来。” 第三十五章(微H) 其余人开始善后的时候,已经入夜。 今日被这事儿耽搁,赶路也没法行到下一处馆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得在原地休整,晚上宿于马车。 众人三三两两地围坐着,出于某种没有言明的默契,无人生火烤肉,都吃着干粮。 棠物宜瞧见照慈的模样,晓得她的热毒又发作了,欲为她诊脉,却被她避开。 见她朝着谢子葵和崔慈走去,他神色有些黯然,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悠长叹息,继续去为伤员诊治。 谢子葵也听到了红莲女死前对照慈喊的话,想着崔慈先前透露的他们之间的龃龉,看照慈走来,不由期待着她或许是来和自己解释的。 可她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径直走向了崔慈,在他身边坐下。 照慈并非有意要做出和谢子葵冷战的模样,她明白先前是自己理亏,然热毒来得突然,被金刚乘一激,此次发作得尤为厉害。她被蒸得头脑发晕,血气上涌,筋脉都近乎能感受到被扯动的疼痛。 谢子葵周身火气过重,她平日爱重,眼下却避之不及。 维持表面的理智已是她此刻最后能做的事情,为了避免恶语相向,只好装作尚不想同他言语。 谢子葵方才还在同崔慈搭话,自她走来,便一言不发地垂下脑袋,浑身僵直。 崔慈看了颇觉好笑,心中亦是诡谲的畅快。 往日都是这知己叫他万般不舒服,眼下换成他咂摸这滋味,还望他掰开了揉碎了,好好咀嚼品尝。 他刻意不去想自己这心思有多么幼稚。 崔慈随手将一块干粮递给照慈,她接过,两人指尖相触。 他被那热度惊到,竟比她曾经在王府时还要烫上几分。以往她在那浴汤和药的作用下,体温虽高,但也从不像现在这样状态,至少神志清醒。缺席两年岁月,他倒是真的不知晓她为何会这般。 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正欲探询她的身体状况,却见她两三口就把那干粮吞下,另一只手探到他身后,充满暗示地沿着脊骨向下,一路到他尾骨处,转着圈地摩挲,后又顺着那缝隙往里挤压按揉。 这毫不避人的挑逗惊得崔慈打了个激灵。 赶忙捉住她的手,放到膝头压住,下意识瞥了眼一旁的知己,见他一无所觉地垂头神伤,又觉得分外刺激。 那被他压在膝上的手忽而掌心向上,挤入他的指间,换成严丝合缝的五指相扣。 滚烫燥热便从她的掌心传递到他的心上,向上涌入大脑,向下冲入性器。 “阿兄,我扶你回去歇息,嗯?” 嗓音沙哑而低沉,仿佛已在云雨中滚过一遭。偏她尾音悠悠扬扬,钻入旁边两个人的耳朵里,麻麻痒痒。 崔慈闻言立马起身,动作之大连谢子葵都忍不住侧首看来,他微微佝偻着身子,捋了捋衣袍,欲盖弥彰。 他瞧见知己的目光,还记得基本的礼数,道了句早些休息。 照慈仍旧一言未发。 他们抬步离开之时,谢子葵终究忍不住,唤:“阿慈…” 她还是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首看他,只道:“你伤重,好好休息,我们明日再说。” 语音落下,她便搀着崔慈朝前走去。 崔慈行至前方,回头看去,见知己还望着他们的背影,面上带着深重的惶惑,见他看来,强扯出一个笑容,转过头去。 他复又看向紧握住他手臂的照慈,低低嗤笑一声,嗤笑又带出叹息,近乎生出怜悯。 若他真是观音,必要在今夜点化这正直的青年人,看清自己所托非人,速速离去。 * 幸而崔慈的马车一路都是在车队靠后的位置。 他们踏入车架的时候,其余人亦找了树冠下或草地上的位置和衣而眠,让这融入夜色的黑色马车和里头的动静不那么显眼。 车内未燃灯烛,今夜月黑风高,唯远处火堆还有点点光亮,帘子放下,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崔慈的眼睛尚未完全适应这黑暗,还不待转身,已被身后的人一把推倒。 好在知晓要露宿的时候,随侍就替他把被褥铺好,只是他下意识伸手撑地时免不了扯到肩头伤口,绷带旋即泛出湿意。 身上一重,是照慈直接压了上来,她已然忘记了他今天替她挡下一击的事儿,毫不顾忌地压在他肩上,疼得他闷哼出声。 耳边传来野兽捕猎时的粗重呼吸声,亦有腥风扑面而来,他竟察觉出几分危险。 然而警惕之心刚刚升起,又被搅扰散去,袍子被掀到腰上,裤带尚未解开,她直接用了蛮力,听得裂帛之声,裤子便被丢开。 崔慈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起来,并非为欲,是因为铺天盖地的愤怒。 他回想起前些时日窥见她对那知己的小意温柔,免不了生出怨恨,难怪她今夜如此反常,舍了知己来寻他,竟只是为了一逞兽欲。 合着她不理那知己还是为了知己好,此时是要发泄在他身上是吧? 思及此处,崔慈方才还火热跳动的心似迈入冰封的北地,兜兜转转,境况甚至不如往昔。 他用力撑起身体,将她一把推开,回身正坐于榻上。 “你到底…” 话未说完,跌落在地的照慈又不管不顾地扑了上来,钻进他的怀里,狠狠抱紧。 他似是被她嵌入到身体里,用力到双臂青筋暴起,她无法自控地发着抖,连带着他的心弦都随之颤动。 她胡乱地蹭着他的脸颊,面颊间的濡湿被逐渐蹭成黏腻,他这才发觉,她早已泪流满面。 “阿兄,阿兄,我好难受…” “观音奴,我不想变成这样…崔慈,帮帮我。” 理智全无,什么称谓都被她轮番叫了一遍。 火热的躯体化散北地冰雪,汇成涓涓细流,淌过崇山峻岭。 溪水映出他们密不可分的纠缠身躯,崔慈垂首看那碎影,愤怒便被水流卷走。 因她迷乱煎熬之时,只记得他。 内心被酸胀和温软充斥,崔慈叹息一声,轻柔地抚过她脑后长发。 伸手探到身下,握住她滚烫的坚硬,双腿大张,领着她放到自己尚显干涩的幽谷入口。 照慈早就按捺不住,察觉到紧致就在眼前,提枪直入。 她仍旧紧抱着他,两人上身紧紧贴合,唯她下体快速抽动着。 蜜穴未经扩张,在她这莽撞粗暴的肏弄之下传来被撕裂的痛楚。 身上身下都痛,可被她填满的时候,痛苦都成为痛快。 照慈亦不好受。 他蜜穴太紧,每当她进出,箍得她生疼。底也伽的效用褪去,头颅里也似有尖椎在凿着她的脑仁。这痛又激起她对底也伽的渴求,似无数蚂蚁爬过周身,又爬进她的血管骨肉,叫嚣着要用别的物什填满无限的欲求。 她忍不住咬在他的颈侧,把痛也诉说给他听,委屈地低泣着。 崔慈如抚慰幼童一般,用手指替她一下一下梳着长发,轻拍着她消瘦的背脊。他这才恍然发觉自己已经走得太远,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脱离掌控。 捧起她的脸颊,轻吻着眼角眉梢。 玩着成年人的游戏,口中轻哼着北地不知名的童谣,他低声道:“不哭了。” 第三十六章(H) 在崔慈体内释放过一次,照慈稍微捡回了些许神智。 但这远远不够。 崔慈能够感受到充斥在甬道内的异物不见半分疲软,仍旧滚烫而坚硬。 耐心等待着她平复高潮后的潮涌,用衣袖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淋漓大汗,他当真像一位称职的母亲,欲抚慰自己夜啼的小儿。 照慈还保持着紧紧抱住他的姿势,把脸埋在他的颈侧。 夏夜闷热,两个人身上都出了不少的汗,衣衫未解,潮湿地贴在身上,却无人在意。 他放柔了力道,手指插入汗湿的发丝,按摩着她头上穴位。 “这是怎么回事?” 大约是今日的崔慈太过温柔,大约是白日的遭遇唤起了童年回忆,岁月堆砌的沙砾皆被裹进晚风,留下那个在原地茫然四顾的幼儿,只记得如何流着泪撒娇。 她侧首舔舐着他脖子上晶莹的汗珠,微咸的液体入嘴,难耐的口渴得不到丝毫缓解。 颇为不满地咬上他跳动的血管,她哼哼唧唧地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吃多了,就变成这样啦。” 说得语焉不详,崔慈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这两年里在京城里磨砺出的巧舌如簧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心上的湿软愈发浓重。他不欲多问个中细节,只问道:“这两年过得快活么?” 她已然舔到了他的喉结上,叼着那处硬物慢慢地厮磨。虎牙尖利,随着她的话语时轻时重地啃着皮肉。 “姑且算是快活。你也知道你那母亲和你们崔家人都是如何的贱人,虽然不能明目张胆,但好在也能叫他们吃瘪,已是不错。” 这直白的话语没惹得他生气,反叫他因着这略显顽皮的话语笑了出声。喉结滚动,她便探出软舌,抵住上下滑动的物什,和他玩闹着。 “快活就好。赵辞,我们都会更快活的。” 他敛了声息,未再言语,她埋在他娇嫩处的阳物缓过神,跳动起来,惹得他下身也泛出空虚。 汗涔涔,泪潸潸,的确是水做的娃娃。 可他不言,她又起了话头。 她说:“你知道么,其实以前在府里,我真谈不上恨你。就算你总是袖手旁观,就算你总也不理睬我。” 边说着,边开始缓慢抽动,胯骨转动,叫肉刃上不平的棱角在每一次进出间都能刮蹭到他最敏感的那处软肉。 察觉到幽深甬道抽搐着,她加大了力道。上身还被他箍在怀中,她双手下滑,按住他的腰肢,每一次挺入,都像要把他钉在原地。 “因我知道,人都是如此,向来都是比谁更烂。当今世道,能安稳度日的都是极为幸运的人。你并不是必须要替我出头。我那时想着,我这样的人,走到哪儿大概都得受番磋磨,唯有我自己长出獠牙,或是我决意去死,才是出路。是以我并不恨你。” 冠首从未拔出过他的蜜谷,每次插拔,冠状沟都能带出他丰盈的汁水。蜜水在穴口堆积,直到肉唇也兜不住,丝丝缕缕流淌而下,打湿衣袍,滑过臀缝。 方才那场粗放的性爱亦是畅快,可他更偏爱现在这样的厮磨。 慢,但细致,夹杂着二人漫无边际的话语,如她用着阳物精心绘制着传世工笔,在他的身体和灵魂都刻下印痕。 那话语叫他心跳失律,强装出未有触动,声音中尽力掩饰的些许艰涩显露出点滴心迹,他偏作淡然问道:“可你还是恨我,是为了什么呢?” 照慈抬首,同他鼻尖相触,湿热的呼吸交缠在一块,渐成水雾。 那琥珀瞳在黑夜中也不过是黑白颜色,眉间还有朱砂点就的观音痣,两张面孔瞧着便再无区别。 她说:“像现在这样的时候,我就开始恨你。” “为什么?” “因为这让我发现,有些东西我无法摆脱。热毒发作,我就变成了和他们没有区别的畜牲,好像你娘骂我的话成了真,我再当不了人。” “害我的人,我都能一一讨回来。可同你的事儿,说到底是我的交换,做你的药,换十数年的衣食无忧。我又该向谁讨债呢?想不通,便只能恨你了。” 他收紧放在她背上的手,五指似利爪一般扣紧脊背,仿佛想借此获得安慰,禁锢住意欲飘然远去的人。 他问:“那我该怎么做?” 照慈分外诚恳地摇了摇头,答道:“不知道。或许当你我再不用相见的时候,我就能忘记恨你,亦或开始爱你。” 崔慈哑然。 微微侧头,眼中积攒的水珠倏忽落下,在黑夜中不留痕迹。 原本他还想趁今次同她推心置腹一番,谈一谈五台身死那夜的事情,亦聊一聊两人对前路的规划,或许其他不是重点,但有关他在她未来里的位置,他想要一个大概的章程。 然而一听这话,他便知晓他不必再说。 两人纠纠缠缠行至今日,互相的亏欠和给予早就算不清,爱恨交织在一起,没有人能从那一团乱麻里揪出线头。 或许理不清才是最好的。 至少身体被捆缚在一起,也算相偕同行。 崔慈忽而抬手,将她的后脑压下,双唇狠狠相撞,她来不及藏起的利齿在他唇上撞出血口。他毫不在意这细微的痛楚,借着冲撞的力道蛮狠地顶开她的齿关,长舌直入,舔过她柔嫩口腔里的每一处。 照慈有一瞬惊讶。 做爱做了这么些年,这竟是二人的初吻。 泛着血腥气的吻在今夜似是特别契合她的心意,片刻僵硬后,她并没有推拒他,同他争夺起这个吻的主导权。 他抬起双腿,如藤蔓一般缠上她的腰肢,待她沉下身子深入的时候,一齐发力,让她肏入更深的深处。 四下阒然,唇齿间和交合下体处的啧啧水声便显得更加响亮。 她次次深顶,尽根而入,叫他也到了勃发的边缘。方才他前头阳物也和她一道射过一次,此时又开始颤动,浊液止不住地从铃口处涌出。 忽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两人耳边都是彼此粗重的呼吸声,兼有自己过快过重的心跳声,直到那脚步离马车不过二十步距离的时候才听得草叶被压下的窸窣声响。 照慈可能是听出了来者是谁,抱着他侧卧下,扯过堆在腰间的衣衫,掩盖住相连的部位。 听得有人叩响车架,立在窗旁。 她没有出声,身下动作亦未停止,仍旧缓慢地刮弄着他绞索的内壁,手隔着锦袍,按动着也想被满足的后穴。 见她无意回答,崔慈清了清嗓子,问道:“是谁?” 来者听见他的声音静默了一下,而后答道:“兄长,是我,谢子葵。” 原来是知己。 崔慈心有恼怒,恼怒知己没有眼力见,也恼怒照慈沾花惹草还要遮遮掩掩。 “有什么事吗?”他突然深吸一口气,缓了片刻,又继续说,“她已经睡下了。” 说着,他把手探到身后,抓住了那只捉弄人的手。她手腕被他制住,却不管不顾,酿着盈盈笑意,把那粗糙绣纹一起戳进他的后穴。两个指节的深度,虽浅浅进出,但险些让他在知己面前叫出声来。 这恶意的捉弄让崔慈突然愉悦了些许。 她至少也是不爱这知己的,他想。 他也算比她多懂一些礼义廉耻,以己度人,谁会在爱人面前肆无忌惮地和他人行苟且之事呢。 第三十七章(微H) 知己道了声抱歉,掀开车帷,递来一样东西,道:“我猜她今日又头疼了。这药膏似是颇为有用,她忘记拿了,若半夜发作,兄长可给她在太阳穴上按一按。” 说话间,他看向车内,见她果真是睡熟的样子,还有一条腿大喇喇地架在兄长身上。他抿了抿嘴,瞧着有些黯然。 崔慈撑起上身,动作间内壁收缩愈发猛烈,而她还在小幅度地抽插着。他想自己面上的红晕当是颇为明显,不知这知己的夜视能力有多好。 他一时间真想直接掀开衣衫,叫知己好好瞧瞧他们俩在做什么好事。 可他终究忍下了,无论照慈如何,他还要些脸面,做不出让人看活春宫的事儿来。 把那药罐接过,朝他道谢,知己似想再瞧她一眼,他已然把帷幔放下。 听见脚步声再次远去,崔慈不再忍耐,翻身而上,把她双手拉至头顶之上,死死压住她。 那药罐被随手扔到一边,滚下锦榻,消失在视野之中。 他跪坐在她身上,扭动着腰肢,借着自身的重量,把她全部吞下,肏到甬道尽头的小口,顶得两人都腰眼发麻。 “表姐要离开我才会爱我,那么,你眼下爱着他么?” 照慈避而不答,只笑道:“观音奴浑身都光秃秃的,倒很是舒服。日后都剃了,好不好?” 见他面色转阴,欲要发怒,她眼睛亮晶晶的,配合着挺动的力道迎上,献上唇舌。 她这一番主动的献吻显然取悦了崔慈。 他居高临下,尽可能地将舌头探入她咽喉处,力携千钧,仿若用舌头肏弄着她的口舌。 手扣上她后仰的脖颈,动脉在他掌中跳动,慢慢施力,那纤细的颈现出一圈苍白,其上是逐渐蔓延的红。 可她仍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任他施为。 喉头无法自控的哽咽声惊醒了崔慈,他猛地收回手,她开始急迫地呼吸,嘴还被他堵着,便只好愈发用力地吞吐着他的舌头。 崔慈头一次知晓齿间秘戏亦能带来无上快感。 他不知疲倦地吮吸着津液,正当佳年的蜜酿哄得他飘飘然,想来羽化登仙之乐,也无法同她带来的甜美比拟。 头顶在这些时日长出了一层青茬,可他瞧着仍是一副僧人模样,行着这般欲渴行径,显出让人不敢细看的血脉喷张。 阴精浇头灌下的时候,她也随之攀上顶峰。 他全然罩住她的嘴,鼻翼翕张,空气却似愈加稀薄。 快感被窒息无限延长,极盛白光充斥在两人眼前,似是旭日初升于这方寸马车之内,在这茫茫黑夜之中不合时宜地照亮人间。 这过于长久的吻终于结束,两个人都猛烈喘息着。 崔慈面上扯出不自知的笑容。 此夜太美,美到让人惶恐不过是一枕槐安。 若日后为她负伤都能换来这样美妙的交合,那他定然不惜此身。 * 河倾月落。 照慈不知释放了多少次,两人回神之时,远处天际的浓黑正与金光抵死相抗,终是力有不逮。 心绪起伏过大,兼之体力耗尽,她瘫软在一边,欲直接睡过去。 身上实在污遭,崔慈强行把她架了起来。好在不远处有一条河流,旁人酣眠之际,他带着她寻了隐蔽处净身。 草木寂寂,隐有蛙声阵阵。 虽是夏日,入夜后的河水还是寒凉,倒是冲去了一身燥热。 照慈洗了个囫囵澡,她的换洗衣物不是放在原先的马车上,就是收在海榴那里,只好套了崔慈的衣服。 崔慈顾忌着肩头的伤,动作慢了些,待他回到岸上时,已不见她的身影。 他沉吟片刻,准确寻到了棠物宜的马车,丝毫没有扰人清梦的自觉,把他从车里拎了出来。 棠物宜昨日也忙到深夜,此刻正是睡眼惺忪,领口被他揪得松散,陡然站在地上,还止不住地揉着眼睛。可瞧见他满脸正色,棠物宜也清醒起来,问道:“可是世子伤有反复?” 崔慈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需要重新包扎,施施然坐于车辕上,容他换药。 棠物宜打着哈欠把这事儿做完,本想告退,可这位世子爷神色难辨地端坐原地,他也不好擅自越过他爬进马车,只得立在一旁陪他发呆。 棠物宜想着上药时瞧见的景象,华美衣衫盖住了世子爷身上的丛丛簇簇,回味过来,他免不了幻想起昨夜马车中该是如何场景。 他也曾经尝过个中滋味,在照慈尚且把他视作最能依靠的人的时候。时迁事移,他早就失去了这个资格,眼下瞧着他们三人,他竟还有心思如旁观者一般暗自点评一二,连自己都觉得荒唐。 对于崔慈和谢子葵在她心中谁更重要这事儿,棠物宜直觉是崔慈。 照慈待谢子葵看着黏黏糊糊,实则滴水不漏。 可她和崔慈之间的关系,他也实在瞧不分明。世人常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大约爱与恶最多不过是交替到来,但于他二人,爱恶却是并蒂莲,同根同源,相生相伴。 不知不觉间想了这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以至于崔慈出声时他都没有听到。 崔慈没有得到答案,回首看他,漆黑眼珠在他面上梭巡。正腹诽着眼前人的棠物宜颇为尴尬,低下头去恭顺道:“抱歉,世子方才说了什么?” 指节略显不耐地敲击着膝头,崔慈再次问道:“她吃的那药丸,是什么东西?” 本还恍惚的医士闻言突然藏了几分戒备,思忖过后答道:“是御赐之物,多用于治疗头痛。” 手指敲击的频率加快,显出他百般的不耐,崔慈忍着性子又问:“叫什么名字?” 棠物宜低眉顺目,瞧着恭敬,话语却不似如此:“她不许旁人窥探此事,若世子好奇,不若直接问她。” 耐心耗尽,即便他平日做出宽以待人的姿态,实则上位者做久了,对下属的推诿总不会过多容忍。他站起身子,近乎逼视着棠物宜。 棠物宜倒也不惧,迎视着他的目光,笑容和煦,藏了些许恶劣。 他说:“她最重亲疏。世子同她如此亲近,想来若世子当真关心她才过问此事,她定然会据实相告。” 这话的机锋已经过于明显,崔慈眼中火光沉沉,面上不显,仍旧沉默着注视他。 半晌,他颇为轻蔑地笑了笑,道:“念在你真心待她,饶你这回。” 也不待棠物宜作答,他自顾离去。 回到马车上时,照慈已经睡熟。 天色渐亮,崔慈见她蜷缩在一方角落中。这马车本就不算大,她把自己缩成一团,手长脚长的人,硬是只占了一个小角落。 他免不了想起她那喜欢被枕头禁锢住的习惯,发觉她很像一只猫,都爱狭窄的空间。 钻入马车才发现她头发半湿,被衾都洇出一片水色。本就头疼的人在水中受了寒,如今直接这样睡下,睡梦中也蹙紧眉头。 无奈叹息一声,他掏出干净的布帛,替她轻柔地擦拭起发上水汽。 第三十八章 抵达京城时已近仲夏。 崔慈肩上伤口略见好时就先行一步,此行耽搁的时间颇久,点了几人快马回京。 照慈那日热毒发作过后,连着几日歇在崔慈的马车上,托辞身体欠佳,谢子葵亦负伤,兄长照料更为细致些。崔慈走后,她一派负荆请罪的架势回到了谢子葵身旁,一顿哄骗,总算把这事儿敷衍过去。 谢子葵虽有心同她好生详谈,但也架不住她更胜往昔的体贴细致,伴着一路美景,再大的不满和怨气也消了下去。 这一队车马再是低调,也免不了城门口的仔细盘查。 好在九华在照慈示意下给京中递了信,当日早早有南宫舍人在城门处等候。 入城已是晌午,舍人为他们领路,带他们去燕王在京中的御赐宅邸。那位舍人隐晦地暗示照慈快些安置,圣人知晓她今日进京,不日设宴,她初来乍到,还望她稍作准备。 照慈含笑应下,为了感谢他的提点,送上了不逾矩的礼物。 谢子葵也和她暂时分别,衔刃山庄在京中有产业,他得先去拜访长辈,待京中事毕再来寻她。 * 藩王在京中的府邸算不上大,然则燕王受封之时,今上为显天恩浩荡,又感其不世之功,京中王邸亦近百丈,内有百楹屋舍。 王邸东侧设殿,中为居所,西边则是闻名京城的钟园。 管家已带人候着,照慈领着太行他们自大门而入,府中仆从夹道而立,见她身影,齐行跪礼。 此时几道笔直的身影便颇为显眼。 其中四人不必言说,是崔慈的庶弟庶妹和燕王的姬正。这位姬正出身北地,主动提出入京。燕王感念她离家千里,碍于王妃的缘故,虽未给她提位份,但她的吃穿用度和对她母家的照拂一应比照侧妃,旁人也都尊她一声夫人。 另外一人却是面生,面色略显暗黄,五官端正却过于平凡,大约走进人群便再难一眼认出。照慈走动间端详着他,待瞧见他头上逍遥巾,又见得那对黑眸时,微微一哂。 夫人揣着盈盈笑意同她见礼,跟在身后的弟妹们也带着客套的笑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眼神里满是陌生。 见她瞧着那人,夫人和她解释道:“先生是王爷故交的幕僚,听闻世子入京,我等又即将回北地,特来打点事宜。” 照慈装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感激,和乔装打扮过的崔慈客套了两句。 众人行至花厅,海榴把先前备好的见面礼呈上,照慈接来亲手奉上,待送到那位二妹妹面前时,她眼睛一亮。 槿娘要比她和崔慈小个三两岁,早已及笄。常理来说应当已经出阁,只是槿娘不喜京城,又生性爱闹,早年间给王妃递了好些家书,终于得了首肯,她的婚事容她回北地再议。好在本朝女子并无繁重枷锁,像她这个年纪还未出嫁的,也大有人在。 “一别数年,二妹妹出落得越发漂亮大方了。” 槿娘闻言,动作迟滞一瞬,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回王府时尚且年幼,多谢世子记挂。兄长而今英挺更甚。”她暗忖这位兄长稍显亲近的态度从何而来,笑颜里仍是兄妹久别重逢后的孺慕之情。 照慈笑道:“当年你我和表姐一同听讲的时光虽是短暂,但我也时常想起。” 此言一出,槿娘的疑惑浮于面上。连一旁默不作声的崔慈都投来注视,与皮肉贴得严丝合缝的面具上都显出些许怪异。 “兄长怕是记错了,我虽在府中亦有西席教导,但如何能同兄长一道听大儒讲学。” 照慈怔愣,嘴唇微动,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气氛霎时冷却,夫人见她神色有异,只当她是真的记岔了,因被槿娘直白地拂了脸面而恼怒。夫人忙打着圆场:“世子这是想和兄弟姐妹多多相处呢。待世子日后得空归家,自有机会。” 她讷讷点头,道正是如此。不经意间和崔慈四目相对,瞧见他目光中的探询,她不知为何慌忙转开了眼。 众人寒暄已毕,夫人领着照慈朝收拾好的院落而去。 照慈见那“经晖堂”三字,大略看了看其中布局,却未再入内。一直观察着她神色的夫人问道:“世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视线在夫人面上梭巡一圈,亲善不似作伪。她指了指那牌匾,答道:“既此处也名经晖堂,那我就不能住了。京中人多眼杂,免得惹人诟病。怕是要辜负夫人好意了。” 燕王在正经王府中的居所亦叫经晖堂,她眼下不过是个世子,甚至承袭王位的可能性并不高,如何能住在这个地方。 夫人略瞪大了眼睛,檀口微张,很快换上了十足的歉意,仿佛这的确是无心的失察。 她连连致歉,委婉地诉说着这些年在京城因着尴尬的身份,同其他女眷走动不多,不曾操持过这些事宜。又想着要将最好的地方留给她,一时疏忽,差点酿成大错。 照慈自然同她演着一家亲的戏码。 好在他们料想到日后她会在府中筹备不少宴饮,也听闻她有不少友人随行,借此机会把府中上下都修葺整理了一番,其余院子也能即刻入住。 待她寻到地方,见崔慈没有离开的意思,夫人也知趣地带着人离开。 * 一应下人进进出出地搬运放置着物什,照慈和崔慈便立在垂花门旁叙话。 院中两棵西府海棠,树龄极为久长,盛开时枝头累累姹紫嫣红,堪称偏隅绝景。眼下花季刚过,树梢空荡,倒显萧索。 她抱臂倚靠着门柱,也不避旁人,伸手捏了捏崔慈的脸,指腹打着圈地揉搓。 崔慈顾忌着身份,拍开了她的手。 她回味着那层假面的触感,随口道:“你那主子打算何时见我?” “宫宴过后。” 她点了点头:“宫宴过后,我也要奉上我的诚意了。崔家的事,眉目有了,你可想好怎么拿东西了吗?” 崔慈颔首,举动间带出志在必得的意气,黑眸熠熠生辉。 “你行冠礼之时,我必让他们亲手奉上。” 他见旁人皆专注地做着事,不敢窥视此处,借着衣袖的遮掩捏了捏她的手指,语气仿若亲昵的讨好:“也算是替你补过成年礼,无论如何我都会送上一份大礼。” 她挑了挑眉头,手指探过去轻挠着他的掌心,满是挑逗的意味。 “啧,可经验告诉我,观音奴的礼物,往往是要讨一份更大的回礼。” 崔慈注视她片刻,忽而牵起笑容,叫这张面皮都呈上惑人媚意。 抬臂置于她耳后,广袖垂下,旁人瞧着只当他二人密语。他倾身于她唇角印下一吻,皓齿叼着她唇珠略略厮磨,轻笑:“回礼暂未想好,利息可以先讨。” 第三十九章 崔慈即刻退后,又回到一步距离。 照慈摸了摸自己的唇,乜斜着看了他一眼,道:“顶着这张脸,便不要学人勾引了。” 他听到这话似是想起了什么,装模作样地往她身后寻觅,明知故问道:“你那知己呢?” “既是知己,哪有天天歪缠的道理?又不是正经世子妃。” 话音刚落,她兀自起了玩笑的心思,像有无限遐想与向往地问他:“行过冠礼,岂不是就该成家了?观音奴在京中两年,说说哪位贵女不错,我也好早早留心。” 崔慈不动声色地探到她腰间,指甲掐起一小块皮肉就是狠命一拧,疼得她龇牙咧嘴。 “贵女你不用想,当然,更不会是那知己。” 这话就说得好笑,贵女瞧不上燕王府一团污遭情有可原。可他事事都要扯上谢子葵,做得又是这种市井泼妇的拈酸举动,瞧得照慈忍不住发笑。 她亦学着他,抬袖掩住二人,附到他耳边轻声道:“自然,世上唯你与我天造地设。不如你偷龙转凤,做不得这世子,便做个世子妃,也是出路。” 崔慈怔怔地望着她,像是一时间没有听出她话中的调笑意味,出神地想着此言的可行性。 表哥表妹,表姐表弟,如同才子佳人,王公贵族,本就是些情情爱爱的话本子里广受追捧的主角设定。 眼前似见得凤冠霞帔,十里红妆,无论那红盖头下是他还是她,他都能预见,盖头被掀起的那一刻,于他便是一眼万年。 只是瞬间,理智回笼,但方才的刹那心动容不得他抵赖。 他转过脸去,欲盖弥彰地斥责她:“青天白日,做的什么梦?” 她浑不在意,也没察觉到他的心思。 崔慈离去之前,回想起花厅那一幕。 他出言试探道:“你曾和槿娘交好么?” 照慈正指挥着海榴摆放她的小玩意儿,闻言头也没回,随口答道:“是啊。槿娘性子好,年纪相仿,当时同她还能多说几句话。” “我倒没注意到。看来你是真喜欢她,才记成了你和她长日相伴。” 她背对着他,摆弄着机拓木匣的手骤然收紧,精巧蝶翅被拢进指间。 “确实,年岁久远,记错了,”她转过身来,指了指外头的天色,歪着脑袋笑问,“还不走?要留下用饭吗?” 崔慈随她看去,见窗外彩霞满天,不再多言。 待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曲径回廊的尽头处,照慈收回视线,却在重檐迭瓦下看见了连日不见影踪的十二月。 他只站在远处,默然矗立,就那样直视着她,眼神无悲无喜。 未发一言,又似万事付千钟,平铺直叙在他的沉默之中。 照慈近乎慌乱地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垂下眼睫,脆弱的蝶翅在她手中化为碎片,片片漏下指缝,随柔风而去。 * 今夜宫宴设于含凉殿。 含凉殿毗邻蓬莱池,的确是夏日宫宴常设之地。然则含凉殿多为寻常宴饮,此宴意在迎接北地藩王子嗣,旁人本以为会在麟德殿设宴,得知这个地点安排时,多少也知晓了皇帝的态度。 席上之人不由得暗自庆幸,没有着急忙慌地同燕王府示好。 也感谢他们的投鼠忌器,照慈过了几天颇为安生的日子。 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 大家所奏丝竹之声本当曼妙悦耳,只是夹杂了觥筹交错和高声谈笑,徒余嘈杂。 照慈百无聊赖地托腮朝外望去,恰晚风拂过,吹起层层纱幔,见得殿外蓬莱池。 今夜月朗星稀,万千宫灯缀在檐下,随风摇曳,倒映在池水中,又如乾坤颠倒的星河。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燕王世子。” 照慈正兀自出神,听得有人唤她,回过神来。向一旁看去,出声的正是坐在她上首的太子。 太子乃元后所出第二子,大盛皇储之位传嫡长,他的兄长于督战安西平乱之时为流失所伤,伤重不愈,故立二子为储。元后生长子时已然元气大伤,是以太子早产,娘胎里就带了病,元后更是于此次生产时血崩难产而死。今上与元后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可谓鹣鲽情深,因而对这个太子,今上的态度总是暧昧难明。 今上多年征战,不论功过,所崇尚的为君之道可用铁腕概括。而这位太子,仁慈之余稍显温吞,入朝之后几次被皇帝当众发难,也可谓步步艰辛。 照慈倒是对太子颇有好感,他奋力推行的几项仁政切实地惠及了天南地北的百姓,比起冒进的军功,她更看重这样的君主。 她举杯敬太子:“殿下安康。” 见得他两人的互动,亦有人投来目光,是坐于左上首的安王。安王为继后所出,已然及冠。本朝以右为尊,只是安王和太子这样的坐序,也有分庭抗礼的意味。 按祖制,皇嫡子正储位;众子封王爵,必十五岁选婚,出居京邸,至长始之国。 安王即将及冠,封地洛阳的王府耗资甚巨,京邸建屋超八百楹,当年婚仪花费近三十万两,桩桩件件皆是逾矩。朝臣几番谏言,都被今上不轻不重地打了回来。而今众臣分立两派,一派谨遵祖制,尊太子为储,隔三差五便要上书让安王之国;另一派摸到了皇帝的心思,偃旗息鼓,不动声色地谋划着另一种可能性。 这些事情崔慈先头对照慈说过,她收敛心思,朝安王也遥遥一敬。 安王举杯,杯沿沾唇,却未饮下,轻蔑之意纤毫毕现。 照慈笑笑,横竖这场宴会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同样的态度,更何况是崔家亦站在其后的安王。 她复又转向太子,同他寒暄起来。 太子知晓她从北地到南方,又一路至江南经中原赴京,可谓将这山水走了大半。他颇有兴味地问着她各地风土人情,面上隐有向往与憧憬。作为曾经也被囚于宫室之中的人,照慈心中免不了有同病相怜的感慨。 聊到兴头,太子微微一顿,含笑道:“孤听过你不少事情,真见了你,才知晓言语也不尽实。” 照慈愣了一下,过了片刻回过味儿来,这话倒是直接把崔慈点了出来。 她也没有多惊讶,把玩着杯盏,问:“不知殿下听闻的是什么样,见到的又是什么样?” 太子以茶代酒,倾身过来用茶盏碰了下她的酒盅,道:“听闻你行事恣睢,百无禁忌。可方才一听,也知你其心良善。” 照慈朗声笑了下,将酒液饮尽,不予置评。 酒过三巡,皇帝将话题引回了照慈身上。 “燕王世子翻年及冠,可惜燕王为国捐躯,王妃尚在北地。朕如今年纪愈长,便愈怀念过往同驱并驾的岁月。世子也算朕的侄子,你初来京城,便由朕这个叔父替你操持冠礼。” 此事先前早有耳闻,照慈做出诚惶诚恐的感激模样,下跪谢礼。 她尚未起身,余光中见有繁丽裙摆垂曳于地,缓步而来,举动间带来阵阵香风。 第四十章 照慈起身,看见那女子于皇帝身边落座。 “既如此,世子的冠礼便交由贵妃负责。” 她抬眼看去,贵妃目光从她面上掠过,眼神中带着隐约的戾气和凛冽。只一瞬,她复而笑靥如花地应下此事。 照慈垂首,不敢多瞧主座上的天颜。栖寒寺之事经九华呈于今上,他让贵妃来同她接触,其意昭彰。 贵妃的本家嫡妹嫁入沉家,也算同仇敌忾。 她收敛心神,诚惶诚恐地再次谢恩。 皇帝和照慈闲话家常,似是不经意瞥见一旁太子,饶有兴致地提议:“方才瞧太子和你相谈甚欢,不如就叫太子替你做个赞者。” 此言一出,四座阒然。众人惶惶不言,一时间又分不清皇帝的态度。 照慈内心一凛,下意识地看向太子,见他面色如常,笑意温润,只默默啜饮着杯中热茶,置于身侧的手朝她略摆了摆。 她赶忙又跪下,推辞道:“陛下看重小侄,小侄已是感激不尽。小侄自是万分希望太子殿下能来,只是殿下公务繁杂,唯恐劳烦殿下。” 皇帝自然不会把这客套话当真,他又问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转向了坐在下首的崔家宗子,这位尚书大人整场宫宴都沉默不言地喝着闷酒。他道:“儿臣的确与世子一见如故,自然也愿意当这个赞者。不过崔大人在此,说不定崔家儿郎也有此意。” 崔尚书陡然被点名,阴沉的脸色尚未转换过来,立时拱手道:“这些小辈如何能和殿下相提并论?” 太子朝他笑了笑,那看似无害而善意的笑脸却叫崔尚书心惊肉跳。太子回头朝皇帝道:“父皇,横竖还有半年光景,世子初来乍到,倒不如叫她再熟悉熟悉,由她自个儿商定。”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似是没听出太子话中有话,玩笑道:“言之有理,此事容后再议。太子倒是提醒了朕,世子形单影只,身边没些知冷知热的人怎么行?既如此,前些日子安西送来的那些胡姬便送去燕王府吧。” 照慈略红了脸,像真是个未经人事的琉璃郎。 众人配合着哄笑起来,此宴便和乐地进入尾声。 宴毕,照慈朝外走去,却见有人站在廊下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正是那位崔家宗子。 她只当没看见,正想离开,崔尚书没想到她对自己视而不见,虽然心中恼怒,也只好朝她走来。 却恰有两位内侍快他一步,对照慈说皇帝正在亭中等她叙话。 照慈随着内侍走出一段距离后,回首看去,见他还立在原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快些离去。 这挑衅的举动把崔尚书气成什么样,便不得而知了。 湖心亭中,皇帝负手而立,凝视着蓬莱池上莲枝摇曳。 听得照慈的行礼声,他未曾回眼看她,声音也褪去了宴上故作的亲和。 他淡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辞。” 皇帝对这个回答似是略有意外,大约以往递给他的折子里只言说她是表小姐,他喃喃低语道:“啧,他们竟是连个崔姓都不给你…” 这低语被吹散在晚风中,照慈没听清,也不敢多问。 他又问:“你既然敢来,可想过要怎么活下去?”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皇帝听她借用文正公的话,起了几分兴味,终于看她,问道:“何意?” 照慈仍跪在他三步之外,他未叫她起身,却让她抬起头回话。 她顺从地抬首,直视着皇帝的目光,字字铿锵地答道:“愿为孤臣,长做我主手中刃。” 这任君驱使的意味应是合了皇帝的心意。文正公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她当然学不来,她仅仅是向皇帝表忠心,无论庙堂之高还是江湖之远,她唯忧君之所忧。 皇帝与她对视,目光如炬,露出些许过往横刀立马的铁血气势。这样的眼神即便是在马背上征战多年的武将都忍不住惧怕,可她而今孑然一身,退无可退,自然无所畏惧。 片刻后,无论这场面话是真是假,显然都哄到了皇帝的心坎里。 他大笑出声,叹道:“你倒是比他们都知趣许多。” * 宫宴过后的第三日,姬正带着三位弟弟妹妹启程返回北地。 旧人离去,亦有新人到来。 皇帝那晚所说的胡姬如约而至,马车停在王府侧门,下来八位袅袅婷婷的异族美人。她们皆着舞衣,红锦绿纱,缠枝金臂钏箍住匀称又线条分明的莹莹雪臂。一时间异香扑鼻,听得美人们说着欢声笑语走入燕王府,旁人皆投来艳羡的目光。 照慈当日就和管家说了此事,自然一早准备好了一处院子供她们起居。 见得众女安置下,管家吩咐人去准备膳食和浴汤。 一女走入庭中,朝他福身行礼。八女之中唯她臂上戴镶金白玉臂环,虎头口衔绿松石,瑞兽模样的合页上点缀着诸多彩宝。管家一眼瞧去,便知此女大约是领头之人。 她言说既入王府,理当先去拜见世子爷。 管家着实是有苦难言。他尚未摸清这位世子爷的脾性,瞧着她一副救苦救难观世音的皮相,又记着那琉璃郎的称号,猜想她或许并不喜爱这些风月事的叨扰。 不过毕竟是皇帝送来的人,该有的礼数都当周全,他只得顺从地先去问话。 照慈彼时正在书房中,有关崔家的方案她看了两遍,盘算着是否应该拜托谢子葵找些人。 小侍前来传话的时候,她下笔稍顿,而后答道:“不必都来,让她们选三个来。” 横竖皇帝醉翁之意不在酒,送这几人也不是真为了把她养成一个酒囊饭袋,她只需要见到其中当真有话语权的便是。 待小侍走后,她让海榴去私库中取出备好的礼物,送去那个院子里。 “小石榴,日后这些姐姐,可就由你照看了。” 海榴有些不解地回首看她,却见她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再多言。她在照慈身边呆了不少时日,知晓这位主子并不讲究惯常的尊卑。若她出言相问,她必然会尽可能给她讲解。但眼下她也知道,有些事情只管先去做,主子的用意日后她自会悉知,且她也相信,照慈并不会害她。 看着海榴领人离去的身影,照慈心情颇好地笑眯了眼睛。 小姑娘很是乖顺,亦很机敏,入府之后就打听到了合适的人家,将那幼弟托付给了浣衣处的一位妇人。妇人膝下无子女,虽夫家不介意,但她自个儿想要个孩子。见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年岁不大,便欣然应下。 近几日她才知道,海榴年底就要及笄,只是过往在尼姑庵中过得不好,饱受磋磨,才像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在那胡姬到来之前,她盘算着要给海榴送上一份怎样的及笄礼物。 第四十一章 胡姬人未见,声先至。 周身珠翠环佩在走动间发出敲冰戛玉之声,伴窗外啁啾,倒添夏日生趣。 不过照慈的心情并未因这清脆悦耳的声音而变得愉悦。 原因无他,再长的路,终能走完。 为首的白玉胡姬甫一进入照慈的视线,她的表情便极为微妙地阴沉下来,笑意未变,眼角的笑纹却消失殆尽。此女与当日的红莲女相貌少说有七成相似,轻纱随她走来被扯动,隐约露出一角小腹上的暗红色文身。 照慈下意识地揉搓着指腹,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哼声。 这位陛下旁的不说,恶心人的功夫的确是登峰造极。 想来他对于五台身死之事不是不恼怒的,这才用了这么个法子整治敲打她。 他必然也是同金刚乘有着密切往来。佛教虽在大盛繁盛几朝几代,但是在今上的推动下才达到今天的局面。 他上位时国库空虚,世家掌握了太多的权力和财力,盘根错节,他动不得,亦要借力。民怨四起之时,他一来向外征伐,打着欲夺失地的名头聚拢人心。二则推崇佛教,今世之苦皆为修行,忍得一时,则来世福泽深厚。金刚乘也顺他心意,称其出生的天象实乃佛祖降世的象征,这说辞倒也有些信众。 照慈本还心存侥幸,眼下发觉日后要容忍金刚乘之人呆在自己身侧,心情自然糟糕。 三人齐齐向她福身行礼,却被照慈抬手止住。 她扫视着三人,问道:“叫什么名字?” 白玉胡姬名叫玉烟,跟在她身后则是玉沙和玉眉。 她侧身坐在书案前,文书大喇喇地铺满桌面,似是毫不在意她们想要窥视的心思。 玉烟凝视着她的眼神中有和红莲女如出一辙的狂热,见她抬手示意自己过去,心中一动,正要提步,又被她抬手止住。 她不解其意,神情略显疑惑,只看她单手支颐,笑眯眯地说:“入了大内也没被调教好么?你如何能在我面前站着?” 玉烟这才明白她的意思,垂在纱裙两侧的手微微攥紧,她先是回头看向两女,暗含警告之意,继而顺从跪下,膝行至照慈身前。 轻罗抹胸遮不住无边春色,美人本钱足够的酥胸距离她的膝头不过一拳距离,这个姿势更是叫人一览无遗。她瞟了一眼,抬手拍了拍玉烟的头,像是逗弄着一条小狗。 心情好上几分,她复又看向仍站立着的二女,说:“嗯?” 皇帝送来的人,或许杀不得,但顶了侍妾的名号送到她身边,亦自有千百种方法让她平息心中戾气。 *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 谢子葵两日后来时正见得三名艳美舞姬环伺在照慈身边。 两女跪地,一女手捧白玉盘,粉紫色的葡萄呈于玉盘碎冰之中;一女仔细剥着葡萄的皮,剥完便伸直手臂递到照慈唇边。葡萄汁液混合着冰水沿着玉臂滑下,堆砌在白玉臂环处,又滴滴落下,刺激着旁人眼球。 或许是这费力的动作维持过久,二人胸膛起伏剧烈,山峦上的红蕊都呼之欲出。若是寻常男子在此处,倒说不清想吃哪个葡萄。 另有一女手执纨扇,替她送去阵阵清凉。打扇的手臂已然僵直,微微发抖。 谢子葵面无表情,踹了房门一脚。 此等尴尬的场景也不能都怪罪到巧合头上。 八女堂而皇之入燕王府的事儿早就在坊间传了个遍,美貌和身段在一遍又一遍的转述中被不断夸大。 传到谢子葵耳中时,就成了有八个衣不蔽体蜂腰削背胸脯堪有八两的艳姬排队等着燕王世子宠幸。时人信奉及时行乐,他每每在不同的场合听到有人提及此事,都能听见异口同声的慨叹。 他们都在说,这位初来乍到的燕王世子真乃风流人物。 持春大侠当然不蠢,即便他捧出一颗真心,沉溺于照慈的亲昵,但他也能感受到她惯常的漫不经心。 存了心思要来瞧瞧她是不是真做了混不吝的事儿,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计划着要偷偷潜进王府。 他于宫宴前曾来拜访过一次,把她院子的位置记得一清二楚,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做梁上君子的机会。 可他又生怕真捉奸在床让自己崩溃,有心放她一马,并没有夤夜而来,没想到青天白日还瞧见了这在他底线上游走的画面。 衔刃山庄少庄主的身手自是绝佳,莫说王府侍卫没发现他的踪迹,便是照慈亦是在他如此靠近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到来。 他逆光而立,眸中火光更甚曜日,烧得照慈心惊胆战。 她头疼地扶了扶额,内心不合时宜地想着,都是些什么垃圾,就算身手不敌,叫人大白天摸到她的住处来也着实夸张了些。 太行和暗卫莫名背后发凉。责怪太行也就罢了,暗卫实在是冤,毕竟是她吩咐对谢子葵不必设防。 三女也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男人吓了一跳。 照慈已然无心去管她们的反应,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谢子葵冷眼看着她的小动作,难得阴阳怪气道:“可是打扰了世子享受?这叫我怎么好意思。” 她听见这话暗道不好,这回怕是要遭,赶忙起身迎上去,颇为谄媚地扶着他的手,让他坐在那太师椅上。 三女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还跪在原处。 照慈清了清嗓子,故作正经地沉声道:“没你们的事了,下去吧。” 于是她们齐齐行礼,朝外走去,行动间有控制不住的僵硬。 他看得又是心头火起,想到此人温香软玉在怀乐不思蜀,忍不住道:“别呀,让我也看看世子平日呆的都是怎么样的天上人间。” 照慈连连讨饶,只说莫叫这些人污了眼,一边还回身让她们把门带上。 * 终于没有外人打扰,谢子葵一把扯下照慈,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 轮廓分明的脸庞失了往日的笑颜,阴沉如水的脸色显出在她面前未曾显露的凌厉。他忽而抬手箍住她的脖颈,钳住她的下巴叫她直视自己。没有用过分的力道,但也足够让她无法逃避。 他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冷凝,照慈刹那恍惚间似见万千利刃高悬在他的身后,剑锋铮鸣,又挣扎着收敛战意,等待着最后的判词。 她这才想起他在江湖中的称号。他在她面前总是收起锋芒,竟叫她时常忘记他也是个冠绝一时的天之骄子。 谢子葵,江湖人称摧峰公子。他一柄长刀刚猛逼人,横劈竖砍间有劈山开路之势,闪转腾挪时又身形轻灵,故而武林中人化“摧却终南第一峰”为他名号。 他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若那柄长刀才劈开山峦,朔风凛冽,吹得她一时间心生退意。 指腹轻捻着她的脸颊,他扯出虚浮的笑,问:“睡了吗?” 第四十二章(微H) 照慈收敛了玩闹的笑,垂下眼眸,没有立时回答。 自踏入京城之后,她就没有主动去找过谢子葵。点点滴滴都逼迫着她正视自己的处境,这一路走来,谢子葵越是真诚,她便越是惶恐。 她认真思考着,这样的人,实在不应再用随便的态度对待。他家世清白,有着大好前程,在江湖中一呼百应,如果没有她这个变数,想来日后娶妻生子,就是和乐一生。 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和崔慈厮混,一是因为他的亏欠,二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朝不保夕。 可谢子葵不同。 照慈那淡泊的道德感头一次彰显出存在感,让她感受到丝丝愧疚。 虽她不想让二人用这种难堪的方式收场,但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她的沉默和犹疑在谢子葵眼中变了味道。 手指加重力道,把指下肌肤掐得泛白。抬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他道:“我问你,和她们睡了吗?” 照慈抿了抿唇,故作镇静地问:“这很重要吗?” 谢子葵被她的回答惊到霎时发懵,他为了她去认真思考两个男人在一起的未来,为了她去说服自己接受雌伏于他人身下的现实,可她却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诉说不忠? 他谢子葵与人交友时自是赤心相待,但他手中这把无锋饮过这么多血,执刀者亦必有掌握生杀予夺之力的血性。 扣住脖颈的手松开,他将她双手反剪于身后,牢牢锁住,他的力道不是照慈能挣脱开的。 他倾身向前,把照慈压靠在书案上,整个人反折成诡异的弧度。这样使不上力的姿势叫她有片刻心慌,看向他,欲言又止。 仿若一个杀红了眼的战士,他的眼白上都泛起血丝,那虚浮的笑意更甚,他嗤笑道:“重要?也不那么重要。可你若真的耍我,我不好迁怒那些弱女子,只能惩罚你了。” “你管不住自己那根东西,我替你去了便是。正好,我也没想好要怎么给你肏,让世子爷尝尝这滋味,应当就不会整天想着去肏弄旁人了。” 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他单手不好动作,索性抽出那把随身带的匕首,轻巧地割断她的腰带,继而一路往里。 照慈慌乱地抬眼看他。相识半年有余,她遮遮掩掩,他也有未曾暴露的本性。此刻兵戎相见,才知晓猎手和猎物的身份尚未定论。 开刃刀锋迫近肌肤,压过细小的寒毛,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和寒意。 他眼神极冷,可簇簇火光又在寒夜燎原,几乎化为实质,叫嚣着要把她烧作灰烬,随风扬尽还是撒入江河都好,横竖散在天地间,久伴他周身。 这样的境况唤回了些许不好的回忆,照慈条件反射般地挣扎着。谢子葵不管不顾,把她压得更紧,匕首慢条斯理又锐不可当地挑开她的裤带。 照慈嗫嚅道:“不要…持春,持春,住手,求你了…” 偏生对面是谢子葵,她自知理亏,也不愿唤人进来。被王府中人知晓他光天化日潜进府中,这般挟持她,此事就不一定能轻巧揭过。 她只好投降,讨饶地说:“我没有碰她们。” 谢子葵手中动作稍稍停顿,凝望着自己在她琥珀瞳中的倒影,倒是很满意她此刻的惊惧。他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还不待她松口气,他道:“可我不信你。” “你总是说翻脸就翻脸。当日我为你好,不过出言提醒一句,你就要和我分道扬镳。” “我把你视作爱侣,你却把不忠看成理所当然。阿慈,换你是我,你说,该如何分辨?” 照慈被他说得心中惴惴,兼有心酸,她对谢子葵到底不是毫无情分,可同她纠缠终归不是正途。她二十余载的人生怕过,恨过,憎恶过,现在却懂得了后悔的滋味。 她视情爱与欢好为利刃,身陷囹圄,唯皮囊尚佳,便只能用这些东西换来喘息。此时方知,剑有双刃,一面朝人,一面向己。 于是有了难得的推心置腹,她诚恳道:“持春,你冷静一下。莫说我的婚事由不得自己,我的未来都在别人一念之间。今日不过是些舞姬,日后总有更多的人。” “当初招惹你是我不对,你入了京城,也瞧见了我是什么境况。我们这一路不是很快乐吗?一晌贪欢已是足够,持春,我这样的人,不值当你继续行差踏错。” 谢子葵眼下正在气头,根本没认真听她的话,到底没想当场血溅三尺,见已经探到目的地,丢开匕首,把手伸了进去。 青年人发烫的手指划过尚是疲软的阳物,照慈不住地挣扎起来,她扭动着身躯,然而这姿势过于别扭,倒像是她主动蹭着他的跨间。 说来好笑,照慈罕见的真心话,却让听者当成想甩开他的托词。 他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自恃身份高贵,瞧不上他的付出,略显不屑地答道:“你这样的人?你是什么样的人,一个大厦将倾的王府…” 不满于她意欲逃脱的心思,谢子葵警告般地捏了捏饱胀的丸囊,她动作更加剧烈,却让他的手往前滑去,摸到一处湿润的肉缝。 他二人齐齐僵住,谢子葵一时间头脑发昏,下意识地揉搓了一下指腹下硬挺的花蒂。 含羞带臊的花蒂颤动着,金谷收缩,推拒着侵入者。 谢子葵这个老光棍就算没有真刀真枪地操练过,但基本常识总归是有的,他面上的冷硬全然消失,只余茫然。 像是魂游天外一般,他面无表情地去摸她前头阳物,复又去触碰那道密缝,几番往复,好似在确认着什么奇景确然存在。 他呆愣地重复道:“你这样的人…” 照慈从未设想过自己最不堪的秘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他察觉。 她忽然浑身脱力,止住挣扎,眼神中染上哀意,又带着释然,她惨然笑道:“我这样的人啊,是怪物。” “持春,离怪物远一点。” 谢子葵逐渐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双性人虽说少见,但也不是没有听闻过传言。 比起这个震撼,他先是回想起了一路上的蛛丝马迹。 他想起在栖寒寺那夜过后便不见踪影的五台。想起五台对她轻蔑而狭昵的态度,想起她身上私密而奇诡的伤痕。 他想起每每大被同眠,她都会在夜里喘息着醒来,迷蒙着裹紧衣衫。想起她总会被床上有旁人吓得退缩到一旁,待逐渐看清是他之后,又沉沉睡去。 心中既酸又疼,竟忘了自己的手还放在什么地方,不自知地搅动了一下。 他听见她喉头逸出轻喘,言语间带了泣音。 照慈把头靠到他的肩上,低声哀求:“别这样。” 第四十三章(微H) 谢子葵沉默片刻,先放开了对照慈的桎梏,抽出的手指上还有银丝黏连,他暗自在衣摆上抹了抹,替她整理好衣襟。 他终究是做不出伤害她的事情来。 抚上她的后脑,青丝在方才的推搡磨蹭中打起了结,他以指为梳,将纠结成团的发丝慢慢解开,好似把她的百转愁肠也一一捋顺。 把她轻轻按在自己肩上,不一会儿单薄的夏衫上就洇晕出小块水渍,她不欲为人所知的泪水混进肩窝处浅浅堆积的汗珠,他只当不曾察觉。 拍着她的背脊,他低声问:“若没有这一出,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谢子葵感受到手下的肌肉开始暗暗用劲,他又叹息,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循循善诱着犯了错而不自知的小辈。 “你没有打算告诉我。你本来打算就这样冷待我,直到我自己离去。” “最可怕的是,阿慈,你还觉得这是为了我好。” 天气闷热,照慈窝在他怀中大汗淋漓,听见他似是态度松动,她难耐地蹭了一下,小声嘟囔着:“可我本来就是希望你能和合适的人在一起。” 谢子葵轻笑一声,容忍着她淳稚而残忍的话语,他拍了拍她挺翘的臀,示意她不要乱动。 “连我自个儿都说不清什么叫合适,你又凭什么评判?阿慈,你不够喜欢我,也不相信我。” 她埋在他肩上摇着脑袋,反驳道:“不是的,只是你们把情情爱爱看得太重。你拥有顺遂的人生,才会如此在意。实际上,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能叫情爱让道的东西不胜可数。” 谢子葵静静地抱着她,思索着她的话语。 他回想起二人初识的场景,友人设宴,她在席间举止风流,对着清倌歌姬甜言蜜语信手拈来,又把握着恰到好处的分寸。但他在侧看去,她总含着笑,笑却只在唇角。那琥珀瞳的烟水之下,总有化不开的寒雾,冷暖相撞,最后都化为无物。 谢子葵交际之人同他一样,行止由心。他于是生出好奇,想看看这人的内里究竟是什么模样,又是什么样的经历,能叫人无有情绪地沾染情欲。 大约这种好奇总是危险的。 好奇牵引着他愈发往前,直至自己也被卷进她搅出的涡旋。 照慈前头有些受惊,乍然松懈,加之高温使得人昏昏沉沉,竟带出了困意。 蝉鸣阵阵,满室寂然,不知不觉间让两个人都静下了心,暑气蒸出的燥热也不再难熬。 她昏昏欲睡之际,听得他在耳边说:“或许吧,或许你说得对。可是阿慈,不能因为你不重视爱,便看轻旁人的爱。我知晓你此时举步维艰,但是总有一天,假如总有一天,你摆脱了这些担子,你走上了坦途,爱与情,就是新的指引。即便你日后仍在泥泞中挣扎,独木难支,就算不是所谓爱情,你也需要情来托举你,规束你。” “阿慈,我猜想你不懂得寻常的情,所以我来到你身边。”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像是玩笑一般地说道:“即便你是司马相如,我也要把你的好与坏都尝遍,再来同你相决绝。” 照慈听着他这一长串的话,晕乎乎的脑袋还没有霎时转过弯来,听见他将她假比司马相如骤然一惊。 还不待她多思索,他慢慢收紧了双臂,吻了吻她耳垂上的支巴扎,笑道:“不要再说为了我而推开我,阿慈,你只问问你自己,想和我试试么?” 想么?当然是想的。谢子葵其人其言无一不让照慈心动,从未有人如他这般温柔相待过,她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期待已久的可能性。 神志昏沉,心绪浮动间,她却脱口而出道:“就算我多了样东西,我也是在上面的那个。” 谢子葵隐约能察觉出她的心结,本就没想以此欺她。闻言再没忍住,闷笑出声,抱着她放到罗汉床上,于她眉心印上一吻。 “好,都依你。” 谢子葵给二人整理衣物,准备带她去卧房之际,照慈出神地看着他盈满笑意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如此明亮,彰显着他强大的灵魂和某种不合时宜的天真。 她想起收在暗格中的一封密信,那是她初到南方时由崔慈寄来的。 她看见自己站在岔路口,一边从过往的人生笔直往前延伸,是她和崔慈共同的渴求,由暗至明;一边是谢子葵紧握长刀硬生生劈出的路,路碑上写满常人之爱,常人之情,前头有微光闪烁,那萤火却在汇聚。 得见他肌理分明的身躯之时,她忽而记起某位沙门的话。 那位沙门说:“天真的人们能够爱——这就是他们的秘密。”1 * 说了都依她,实际操作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儿。 谢子葵后穴不曾承欢过,这次打定主意要做到底,那么必然要先清理一番。 他看着照慈寻摸出一堆器具,从里头挑了支细木管和一个青花瓷漏斗。 他没去纠结今日算是二人正式开始还是重新开始的日子,只告诫自己既往不咎,不必介怀她如何对这些步骤这么熟悉。 但必要的拈酸吃醋还是要有的,也借此掩饰他这丢份的紧张,他挑了挑眉问道:“哟,家中常备?” 照慈偷偷瞥了他一眼,答道:“我猜你不会轻易死心,先前叫人做的。” 这话颇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谢子葵也不和她计较,只是哼了一声。 一头雾水的海榴带人送来水和空木盆的时候,却见房门只开了一条缝,也不叫他们入内,照慈在门口候着,亲自将那些东西搬了进去。 过后,她吩咐其余人都退出院子。虽然日常她也不喜有人在侧,但今日还要特意吩咐一声,就显得欲盖弥彰。 房门关上之后,她走回浴房,谢子葵已然浑身赤裸,满面绯红地半趴在供她出浴后略坐的小榻之上。 他人高马大,那榻并不高,他只能将胸乳紧贴其上,腰腹贴近大腿,修长的腿伸得笔直,恰把他浑圆的臀送到她触手可得的高度。 照慈看起来熟稔,其实伺候人做灌肠这事儿真不多,之前也就在崔慈身上实践过。不过这种事情,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如何也不会忘记。 毕竟,就算是瞧着一身皮囊干净无垢的琉璃郎,也免不了有些秽物。 若说曾经为崔慈清理的时候更多是隐秘的泄愤和少年对探索性事的兴奋,那么此刻对着谢子葵,便是一种水到渠成的欢愉。 站在他身后一步距离,光线微弱,适宜的明暗把他的肌肉轮廓塑造得愈发分明。 照慈从下至上一寸一寸地扫过他全身,像是看着一座名匠精心打造的雕塑,那比例便是人类能够想到的最令人垂涎的模样。 他双腿大张,小腿肌肉绷紧,大腿上的肌肉时不时微微跳动一下,不知是因为这姿势过于别扭,还是他过于羞恼。 1出自《悉达多》。 第四十四章(H) 谢子葵的头埋在双臂之中,面上温度烫到连相触的皮肉都要被烫伤。 他可以感受到照慈正在凝视自己,那晦涩又热辣的目光犹如被水晶汇聚的光线,所到之处皆能引起他的颤栗。 腿间垂下的十足本钱正一点点开始充血,腰腹间粘连的汗珠顺着身躯躺下,逐渐汇集在沉甸甸的囊袋下方,将落未落,最终不堪重力的拉扯,点点滴滴落在青石砖上,砸出一滩暗色。 照慈看着那水渍,生出些许联想,被脑中的画面激得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一片寂静之中,这吞咽的声音就有些明显了。 谢子葵本就保持这门户大张的姿势过久,此刻禁不住更加恼怒,连膝盖都开始打摆。 他略抬了头,色厉内茬地喝道:“快一点!再不来,可就换我给你洗屁股了。”偏他本就口干舌燥,嗓音暗哑,这话又说得无赖,实在没有任何气势。 照慈闷笑一声,脱了汗湿的衣物,只余裤子和裹胸布。 她迈出那一步,裸露在外的肌肤重重地撞上他僵直的臀腿,皮肉相贴发出一声脆响。他被顶得往前耸动,在喉头久久堆砌的低吟猝不及防逃逸而出。 终于垂首看向那处等待着她的幽花,她抬手把夹紧的臀瓣扒开,无人到访过的秘境此时敞开蓬门,羞答答地呼唤她一探究竟。 谢子葵自然不像崔慈那般精致,行走江湖时连日在外风餐露宿也是常事,但他十分爱洁,甚至之前在外看见照慈乱丢在一边的衣服都会随手洗掉。 是以他的后庭粉粉嫩嫩的,有稀疏的弯曲毛发舒卷。 她扯动了一下那卷毛,指甲轻轻用力,在后庭褶皱处抠弄着玩闹。 他下意识又要缩紧臀瓣。于是听得啪的一声,皙白的肌肤之上现出一个手印,她好似一个教导着功课的夫子,低声道:“乖一点。” 谢子葵不满,杀伐果断的青年哼哼唧唧地撒娇着:“都怪你太磨叽。” 照慈倒是第一次在性事上被人说磨蹭,本想给他点时间做做心理准备,此刻看来也没有必要了。 她从木箱中拿出一个瓷瓶,瓷瓶是棠物宜调制的细盐粉,往温水里倒入一点,待化散之后,她取过那根粗细适中的木管,在首端抹上些润滑的油脂,缓慢塞进他的后穴里。 木管尚未深入多少,内里软肉便收缩起来,她感受到手下阻力,笑道:“这么细就受不住?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 谢子葵略显崩溃地低吼:“闭嘴,做你的事。” 她不置可否,俯身舀了水,顺着漏斗灌进去。 温热的薄盐水灌进肠道,这过于陌生的感受让谢子葵忍不住皱起眉头。他听着她一次又一次地舀着水,数不清多少瓢,直至小腹涨得凸起。 见他腿都发着抖,照慈让他蹲下身子,将木管抽出,坏心眼地按了按他本就拼命才能收紧的后穴。 她亦贴着他一起蹲下,被这番风景刺激得已经硬挺的阳物隔着绸裤磨蹭着他的臀缝,热气混着湿气在他耳边吞吐着。 “好好含住,可不要漏出来弄脏了我的地儿。” 照慈让他憋住一刻钟,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她跪坐在他身后,不知疲倦地玩着游戏,每见他光滑的脊背上淌下汗珠,便将之啄吻干净。 平素马步扎上几个时辰都不见身形晃动的人此刻两股战战,偏生身后之人毫不体恤。 滚烫的唇舌每每落下,都能使得那块肌肉抽动几下,他忍得辛苦,往昔爱重她的爱抚,眼下却避之不及,倾身往前,恨不得离她十丈远。 她看得有趣,便周而复始,丝毫不觉自己的举动实属火上浇油。 抑或是她清楚明了,却存了心思要看他失控的模样。 取下他头顶紫金冠,他的头发生得自然卷,垂下之时刚好到腰窝处。 她埋首在那浓密发丝里,笑着问他:“先前听他们恭维你,说摧峰公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不知他们若瞧见你这副骚贱模样,又该怎么评价?” 谢子葵根本懒得搭理她。 见他不答,她开始絮絮叨叨,漫无边际地问:“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像吃坏了肚子?” 谢子葵充耳不闻。 最后,她语气散漫地说:“你说,日后见了你父母师长,你当如何介绍我?说我是你好友,知己,夫君,还是娘子?” 谢子葵忍无可忍,一把将她扯到身前,压在那矮榻之上。 他不知轻重地撕咬着她的唇,眼眶通红,痛恨她的冥顽不灵,沉声说着:“你自己都不当真的事儿,就不要随便开口,惹人心烦。” 照慈眨巴着眼睛瞧他,装出一副纯真不过的样子。内心则对这话嗤之以鼻,毕竟,正是不当真的事儿,才好拿出来随意玩笑。 时间差不多,照慈扶谢子葵去恭桶坐下。 他几乎是急不可耐地释放着,水声淅沥,落在空荡的木桶里砸出回响,就像他真在人前做了便溺之事。 照慈还暧昧地按压着他小腹和尾椎处,感受着他欲加速排出时的收缩。 待逐渐只剩水滴缓慢落下,她扯过备好的帕子,替他将残余的水擦干。 擦着擦着,她兀自笑了起来,问他:“我像不像你娘亲?等会儿再替你把个尿,你就当真叫我一声娘。” 谢子葵自然不会回答她,在他坐上那恭桶的时候,他就已经羞耻地捂住了整张脸。 如此重复几回,等到他泄出的水液澄清不见浊,总算清理完毕。 两个人都闹得浑身是汗,恰巧先前送来的热水也已经冷透。 她这居所未设浴池,但放的浴桶足够大,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谢子葵先她一步踏进浴桶,凉水略微化解了浑身燥意,让他略清明了些许,舒服地长舒了一口气。 看向她,却见她手边的锦盒里整齐摆放着一排玉势,由细至粗。 她从中挑出几支,凝神一一抹上油脂,神色肃穆,像是做着什么天大的正经事。 将这些玉势摆放在浴桶旁的置物架上,确认触手可得,她解了身上余下的布料,也跨进水中。 谢子葵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是因为看她手捧玉势,还是因为看见她胸前那对分量不轻的雪白玉兔。 想来是后者。 方才二人争吵时他的疑惑未能释尽,眼下他终于得空磕磕巴巴地问道:“你在家中,究竟算是女儿还是儿子?” 他知晓她的世子之位,是以问的是在家中。 照慈挑了挑眉头,没答这冒着些许傻气的问题,自顾地坐下。 坐定之后,她拍着膝头,将他扯过,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 抬眼看去,青年美丽的眼瞳里满是她浑身不着寸缕的模样。这模样太过少见,她亦有两年多不曾仔细打量过。 相较初识和路上厮混之时,他的眼神已不复往昔纯粹的喜爱,太多杂事消磨了乍见之欢。然则那些欢喜未曾消失,即便从夜空中陨落,也是星星点点地沉淀在更深处。 世外桃源的亘古春景,废墟之中的单簇绿意,究竟哪个更美丽? 愚钝如照慈并不能分清。 她只知晓,取舍之后更坚定的选择,酿成了令人心折的震撼景色。 此时他亦毫无保留地环抱着她,就像一种无声的宣告。 照慈沉溺在这美景之中,她昂首吻住他的薄唇,牵着他揉捏住自己的胸乳。 开口却仍是调笑。 她道:“等会儿被肏得只会叫好夫君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被当成女儿还是儿子养大的了。” 第四十五章(H) 箭在弦上之际,照慈总算对谢子葵生出些许怜惜之情。 可怜持春大侠空有天赋异禀,却无用武之地。生来二十余载未能让小娘子小公子一览风姿也就罢了,头一次正经欢爱便是要雌伏于她这个不男不女的人身下。 倒说不清是谁的损失,横竖不是她的。 体恤这只童子鸡未经人事,她使了十足的耐心来替他准备,就算是年少的崔慈也没有过这般待遇。 谢子葵人高马大,衣着整齐时瞧着精瘦,眼下皮肉相贴,方知处处都是蓬勃肌肉,实际体重也不算轻。 他想不通照慈究竟算男算女,见了这对美胸,多年的认知叫他下意识还是归为女子。他怕压坏她,也不敢当真在她身上坐实。 这高度恰好将他的胸乳送到照慈脸上,她用鼻尖厮磨着一点红蕊。 胸腹之下皆是凉水,那温热的鼻息存在感便愈发强烈。 她伸手顺着尾椎骨揉捏,将那硬直的肌肉一点一点揉得放松下来。察觉到他双腿暗暗使劲,她箍住那无有一丝赘肉的腰身,将他往自己身上压。 谢子葵连忙撑住浴桶的木壁,道:“别,我太重了…” 她好笑地睨了他一眼,张嘴咬住已然硬的像颗小石子儿的左乳,叼在齿间,仿照着婴儿使劲嘬了几口。 “怎么,还真以为有奶就是娘?放心坐下便是。” 同她在一起已是谢子葵做过的最离经叛道的事儿,对她在床笫间张嘴闭嘴伦理梗的习惯,他还是有些放不太开。 被她臊得满脸通红,却仍旧不肯全然松弛,二人略有僵持。 照慈无奈,将手覆在他手背之上,牵着他拢住自己两团绵软。 昏黄光线将他胯下巨物照得粉中透紫,水波凌凌,动作间便将那根粗硬欲龙折射成狰狞模样。 他虚坐在她身上,巨物恰抵在胸乳之间。 她的胸实属意外之喜,多年束缚,倒没约束住此地的生长。虽不能说十分丰腴,胜在胸型绝佳,在水的浮力中,更显挺翘浑圆。 参天木伏于雪地峡谷间,恰把通道堵塞,似是浑然天成的契合。 她的手因经年习武,手背有几道疤痕,关节处也有薄茧,不比寻常贵女的柔若无骨。只是盖在他稍呈黝黑的大掌之上时,也堪称雪白柔荑。 素手压住铁掌,摁在雪团上,打着圈地揉搓着软肉。 雪团软嫩,虽不曾细细密密地包裹住阳物,但时不时地碾过柱身,挤压着其上跳动的青筋,也足够谢子葵丢盔卸甲。 谢子葵自然不曾见过这样的把戏,如斯场景叫他生出她不过是胯下玩物的错觉,淫靡过甚,他双手甫一触及,便僵硬地不敢动作。 照慈想嘲笑他的生涩,又觉这生涩也十分可爱,只好收敛笑意,等着这个差生追上进度。 理智礼法在这里终究敌不过本能的驱使。 谢子葵逐渐上手且上头,捏紧雪乳,一手握不住的乳肉从指缝间溢出,手指之下是粉白,涨出的部分泛着红,皆罩在他的大手之中。 柔与刚,白与黑,这可见阴阳的对比叫他无法错开一眼。 他往里挤压着乳肉,给阳物施以更为紧致的裹覆感,间或臀腿施力,主动在其间挺动。他略抬起身子,让冠首穿出,用混润的边缘摩擦最是敏感的沟壑。 见他得趣,照慈撤开手,回到她更需专心耕耘的幽谷。 那臀缝因着他的用力而夹紧,她只好一手将其扒开,另一只手先入两指,在干净的内壁上轻柔按压。 刚一入里,他的腿便不可自控地软下。 听得他喉间喘息越发粗重,几乎像是猛兽见敌时发出的咕噜声响,她的情欲也被全数调动。抵在他会阴处的坚硬因着他的浮动而不住跳动。 指尖在摸索中触及一块软肉,她心知这便是待会儿让他登上极乐的宝地,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 果不其然,谢子葵如遭雷劈,浑身抽搐一下。陌生的快感叫他犹如浮木,急于找到一处攀附之地,双手下意识地用力,将雪乳捏得通红。 照慈吃痛,“嘶”了一声,嗔怪地乜斜他。 长发披散,丝丝缕缕交缠在他手臂之上,媚眼如丝,情与欲皆化作她手中丝线,织成巨网,将他网罗其中。 这一眼更激起谢子葵的血气。 照慈容忍着他一时的粗暴,换作四指,仔细扩张着幽深曲径。 待他已能够很好地容纳四指粗细之后,她不动声色地取过一旁最细的那根玉势。 看着他全然沉迷的神色,她突然发力,将玉势尽根没入。 死物当然不能和手指相提并论,即便只是寻常粗细,也免不了带来撕扯的痛楚。 他一紧张,就想着逃脱,不管不顾地抬起臀,阳物恰从雪乳中间冒出了头。照慈见那粉嫩冠首昂然挺立在自己胸前,也迎了上去,张嘴含住前端,舌尖寻到翕张的马眼,施力往里钻去。 前后都到极致的刺激让谢子葵嘶吼出声。她知晓他将到顶峰,口中用力吮吸,两颊都见凹陷,手中动作亦更加猛烈,每一次都直接拔出又全部插入,直进直出,也不寻找他的敏感之处,只叫他感受最直接的肏弄。 谢子葵双眼猩红,平素的体贴都被抛之脑后,随着她的动作前摇后摆着翘臀,双手不住地变换着乳肉的形状。 舌尖之下的小口张合愈加迅速,在他喷发之际,照慈将其吐出,一股股浓稠的精液便全数射在了她的脸上,又点点落在发丝和水面上。 她听着他的嘶吼,将冠首的余精舔净,玉势进出趋缓,却一下又一下顶在腺体处,延长着他后穴初次承欢的余韵,叫他把这快意刻进神魂之中,再不能忘却。 谢子葵回神时,只能看见她面上的一团污遭。细密而长翘的眼睫上甚至都挂着他的精液。 方才那个彰显出浓重掌控欲的青年消失不见,换回往常于性事上总显羞涩的人。 他手足无措,也不敢瞧她揶揄的神色,慌乱间竟是蜷起身子,埋首在她发丝之间,双臂紧紧环抱住她,倒真像个受了委屈来找娘亲哭诉的孩子。 照慈看着自己胸乳上的掌印,想着真不知他在委屈什么,明明最快活的就是他。当真是忍不住,但好歹顾忌着他的颜面,不敢放肆,只是闷笑。 不过胸膛间的振动也足够谢子葵明白她在嘲笑自己。 他把头埋得更深。 照慈却把他的头抬了起来,将自己的脸凑过去。 “你做的孽,你舔干净。” 谢子葵非是情乱之时,对自己的东西还有些莫名的嫌弃。他讨好地蹭着她的头发,讷讷道:“用水洗掉,好不好?” 照慈闻言,掬起一捧水,水上漂浮着白浊,她挑着眉头问:“你怎么不说你再射一次给我洗洗脸?” 他有多害羞已不必再说,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见她不容置喙的模样,只好羞答答地探出舌头,捧住她的脸,将那腥膻混着她的体香一并吞下。 第四十六章(H) 谢子葵能够感受到抵在自己身下的硬物有多急不可耐。 但照慈只是抚摸着他的发丝,安抚着他高潮后的余韵。 这样的忍耐让他心头发软。 他贴上她的额头,过近的距离让他的双眼一时失焦。 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她的眉,她的眼,她或细腻或略有瑕疵的皮肤,她的所有,都在他的视线中重新汇聚。 星星点点的光晕从昏暗的浴室内飘荡而来,落在他的眼里,再次将她描绘清晰,于是万事万物中只可见她灿烂眼瞳。 那双琥珀瞳似被水洗过,水滴垂挂在她的眼睫之上,摇摇欲坠,他轻轻呼吸,便被扯入他的心湖。 他亦在那眼中看见自己。 仿若相识于洪荒之时,终年奔波的猎人在捕获了最凶猛的猎物之后倾倒在地,生命却未消散在生养他的天地里,恰被滚烫又热烈的物质层层包裹,将他一生最辉耀的光芒定格在了琥珀之中。 而今琥珀又被命运拾起,顺着指尖红线的牵引,嵌进了空寂日久的眼眶。 送来了她的神魂,带来了他的复生。 谢子葵看着她澄澈眼眸,沉浮的欲浪撇开了算计和暴戾荡起的浮沫,便只剩炽热的诚挚——那是对爱的向往。 这炽热熔化琥珀,剥去躯壳上的痂,叫他能在爱人身边再次起舞。 于是求爱之人找到前路,于是施爱之人有了去处。 一切都是这般刚刚好。 激荡的爱意让他神魂颠倒,他的全部身心都在叫嚣要被这个人不留余地地填满。 他犹疑恐惧多时的欢爱方式此刻却是彰显二人情意的最佳方式。 他渴求着体验被她进入的那一刻感受,就算撕裂他也没有任何关系,最好连丸囊都塞进来,最好就此卡在他身体里,再没有旁人旁事能造成分离。 谢子葵叼住照慈的下唇,含混又清晰地诉说着他的欲求:“阿慈,就现在,肏我吧。” 青年因着羞赧而向来在性事时半阖的眼眸睁得浑圆,即便他说着最直白的话语。 照慈懵懵懂懂,从中解读不出许多东西,只是最关键的一点已经太过显而易见,掩在他明亮的眼睛里,埋在他求欢的话语中。 对爱的感知是动物的天赋。 这项天赋曾被许多以爱之名的恶行玷污,让她误以为那是肮脏的存在。 直到他将如水的温柔藏进日常的点点滴滴里,日复一日地涤荡着明珠上的尘土。 这种感知有些陌生,迎头撞上的时候会叫人诚惶诚恐。 照慈亦是如此。正如贫苦之人乍然获得意外之财时,第一反应总是惊疑不定。她惶惑于自己是否配得上这样的感情。 她情不自禁地问道:“究竟是什么,让你钟情于我?” 谢子葵的心跳逐渐平静,恢复到寻常的频率,却强劲跳动着,叫他思索着那些琐碎杂事。 不同于崔慈,他们的相识没有暗含过任何宿命般的意味,他们也不曾经历太多过惊心动魄的时刻。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他咂摸半晌,发现他也不能免俗,在这样的时候,脑海中只余那句情不知所起。 最后,他答道:“南方冬夜,你一夜未睡,四处乱晃,正好遇到我晨起练功。日出之时,我想去寻你,便看见了在树下安睡的你。” 彼时他们的言行早就暧昧非常,他动摇着没有下定决心。 曜日突破黑夜的封锁,给寒冷的冬日带来片刻温暖。火红的阳光洒在她恬静的面庞,剧烈运动后尚未平息的心跳,忽的让他想起那句话。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 他想,若能让这个总是惊醒的人日后在他身侧安心睡下,日升月落,履我膝发,这大约就是他所追求的。 照慈没有听出这个时刻有任何唯美或让人心动的地方,她并不记得这件事的发生,唯一令人在意的就是当时她有没有流口水。 她再追问,谢子葵却不肯说了。 他只是含笑注视着她,看得她感受到莫名的羞涩。正在她暗自打气理直气壮地瞪视回去的时候,发现他轻摆着臀部,磨蹭着她的昂扬。 觉得自己的不解风情颇为丢人的照慈敏锐察觉这是可以扳回一城的机会。 把那支尚埋在他后穴里的玉势抽出,指尖微微探入其中,肠道里夹杂着温水和油脂,触感倒像是他的身体为她主动分泌了承欢的体液。 阳物在他腿根的夹弄下已经饱胀得快要炸开,可她偏生不想满足他的渴求。 于是拿过那根中等粗细的玉势,欲要重新插回去。 谢子葵见她拿这死物过来,只当她还是要为他准备,心急又讨好地亲吻着她的眉眼,道:“阿慈,可以了,我想要你。” 照慈最喜看他这副急色的卑微模样,领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阳物,一边把玉势不容拒绝地插了进去。 她挑着眉,问:“你觉得这个尺寸,可以相提并论么?” 谢子葵支支吾吾地不肯直说,她教导着他用手抚慰她。这姿势实在变扭,他近乎于坐在自己手上,撸动间为了使得上力气就有些没轻没重。倒正好是这样的力道让她更为舒爽。 一边抽动着后穴的玉势,进出之间都能听到他喘气的声音。她不肯用力,只是缓慢地推入,知晓他的敏感点在哪里,就往反方向顶去,似是专心扩张着。 然则总不可避免地会蹭到他的腺体,他的呼吸愈发急促,侵扰神思的快意让人沉迷,他主动抬起屁股迎合着她的撞击。照慈从善如流,顺着他的姿势碾过腺体。 他叩开她的齿关,寻到软舌,叼在唇间吮吸,双眼无神,等待着下一次高潮的降临。 双腿发软,压到了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想摆脱这重量,便重重地捏上她的冠首。 照慈倒吸一口气,湿热的鼻息交缠在一起,感受到他后穴愈发快速的收缩频率,她忽然抽出那根玉势。 待他在恍惚间逐渐回神,她复又拿来那根最为粗大的玉势,重复着刚才的模式。 腺体总是被不轻不重地略微触及,未解瘙痒,愈添难耐。 谢子葵拼命地绞紧后穴,徒然地想要留住硬物。 一次又一次地被激浪托举到高处,一次又一次地茫然坠下,他几乎要被逼疯。 他只好哭求她:“阿慈,求求你,给我。” 照慈眉眼沉静地欣赏着他迷乱的神色,没有答话。 不知过了多久,对谢子葵来说似乎像是永远,他近乎绝望地期盼着。 在他说了千百遍饥渴的浑话之后,终于传来语调平平的首肯。 她说:“好。” 于是听得一声脆响,那是玉碎之声。 突兀的声响没有唤回他的理智,下一刻,比肠道稍凉的物什塞了进来。 水面之下的穴口被撑成近似透明的膜,谢子葵不合时宜地想要回答她先前的问话。 的确不能相提并论。 痛楚让堆砌的快感消减些许。 可当她开始挺动,后穴中的每一处敏感点都被照顾周到。 他的呻吟被肏弄成支离破碎的咿咿呀呀,清亮的嗓音听来竟万分娇媚。 腰肢被掌握在她手里,配合着她朝上顶的力道下压,他身如不系之舟,沿着脊柱一路窜到脑仁的刺激让他飘荡在铺天盖地的陌生快感中。心下惶惶,他唯有抱紧她,才能在这趟首航中给自己找到一个不会迷失的锚点。 好像被他二人的体温重新加温的水被她推进窄小的甬道之中,又被她硕大的冠首从中刮出。 水流带来洁净,又隐喻着对疯癫的驱逐。 谢子葵甘愿被驱逐。 他随波逐流,在她的起伏间放弃了重回世俗秩序的权力,义无反顾地踏上那艘驶向她的城邦的愚人船。 即便结局是再次颠沛流离,他也甘之若饴。 快意积攒到极致,就是理性失效的地方。 激流齐齐喷涌,他早就忘记所有,只记得对她喃喃地反复诉说。 他说,好爱你啊。 第四十七章 * 自那日的捉奸风波之后,照慈和谢子葵倒变得像真是一对甜甜蜜蜜的小情侣起来。 王府人多眼杂,谢子葵不好堂而皇之地住进来,便总是偷偷摸摸地翻进她的居所。 照慈一边笑眯眯地迎接他,一边不说缘由地让太行他们操练了一遍又一遍,搞得这群侍卫叫苦不迭。 这一日崔慈递了帖子要过府,她思索片刻,还是让海榴引他去外院书房。 在他到来之前,照慈闲得无聊,唤了十二月现身。 算是意外之喜。 近来留在她身边的暗卫多是旁人,十二月言说他幼时师父就在京郊,想趁机去探望一二。她顾虑到日后不一定还有这样的机会,欣然应允。 是以今日得见他出现,她也颇为喜悦。 十二月似也和她心意相通,一扫前路的阴郁,显出尚在王府时的少年意气,揣着灿如艳阳的笑容伫立在她身前。 他没有再故意保持距离,上前摸了摸她的头顶,像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邻家哥哥。 照慈嗔怪道:“怎么,见了师父这么高兴?” 十二月摇头:“不,因为你现在很高兴。”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她侧首看向摆在一旁的铜镜,才发现镜中人在这段时日一直保持着不自知的笑,连带着侍候的人也喜气洋洋。 怪不得海榴近日也对她愈发依赖。 能带来这种变化的只有谢子葵。 她倒是很喜欢自己的转变,可看到十二月仿若洞悉一切的眼神,她又故作凶恶,斥道:“无法无天。上哪儿去找比我更好的主子?快把你的杂事都处理好,寸步不离地呆在这儿。” 这像是幼童凶巴巴讨糖吃的话语让十二月笑出了声。 他在她意外的神色中拥抱了她一下,摁着她的后脑,轻声说:“表小姐要更快乐一点,让我放心。” 照慈觉得这话听着有点怪,刚想回嘴,怀抱倏忽撤离,人也不见了踪影。 原是海榴走了过来,告诉她崔慈已经到了。 走去外院的时候,照慈还在思索,想来是她太过纵容,下次一定要好好和十二月讲讲规矩。 崔慈老神在在地端坐在上首座位里,态度自然的像是在自己家。 的确也是他自己家。 看着一旁仆从打量的眼神,照慈摈退左右。 崔慈看见她眼角眉梢流转的喜色微微一愣,他不知晓其中内情,而近来坊间有关她的喜事也不过那八名舞姬。 他张嘴便是:“怎么,美人在怀,如此快活?” 照慈抿了口茶,不置可否。谢子葵这么大一只美人,也算是真相。 见她这个态度,崔慈说不清什么感受,心中酸意不必多提,但也不是多么强烈。他一直清楚她和旁人也有不清不楚的肉体关系,只是他告诉自己他们都身不由己,这些逢场作戏的事无需计较。 按捺住百般思量,他先谈正事。 不过是他身后的人邀请照慈赴宴,七日后于京郊别邺一聚。 他没有明说太子,此处别邺是泰宁侯的资产。泰宁侯和燕王为同朝武将,相识于行伍,私交不错,她走这一趟,他人也挑不出错。 崔慈细细叮嘱着她一些事项,隐晦地告知她太子的行事风格。至于此宴的目的,二人都心知肚明,如何投诚也早就商讨过,不再赘述。 正事谈完的时候,又是一个夕阳西沉的时刻。 照慈看了眼天色,留他用饭。 推门出去,海榴候在外头,得了吩咐,很快叫人把饭菜送过来。 她吃饭不规律,多数时候每天并作一顿吃,是以这顿饭食总是颇为丰盛。她对食材和菜系没有什么要求,不讲究过于精细的饭食,唯一的要求便是种类需多。 在南方呆了这两年多,她在夏日最爱的就是一口鱼脍。谢子葵近来更为迁就她,为了让她每天多吃一点,托了相熟的镖局不时为她寻来鲜活白鲩并其他海味,一路放在冰釜快马加鞭送入京城。 眼下饭桌上就有这么一道,片片鱼生薄如蝉翼,红肌白理,沃以蒜齑姜醋。 崔慈不喜河海鲜,更不喜生食,以往在宴席中被迫尝过,还是接受不了,就盯着放在他这一侧的菜肴吃。 也算吃得和谐。 他们俩都不喝酒,也不说话,不多时就用完了饭。 海榴呈上清茶,照慈正垂眸啜饮之时,却听见他开了口:“你这些日子宿在何处?” 她觉得这问题实在莫名其妙,随口答道:“自己的院子,还能在哪儿。” 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抬眼看去,崔慈走到她身边站定。 见她看来,他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游移,像是难以启齿的模样。 她起了兴致,不知道是什么能叫惯常厚脸皮的崔世子露出这副模样,她笑着问:“直说便是。” 崔慈盯着窗外将暗未暗的天空看了半晌,消失的红霞似从天边转移到了他的脸上,几乎要透出那层薄薄的面具。 他清了清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今晚我想留下来。” 这本是不用多言语的事情。 往常只需崔慈一个眼神,她便能心领神会。 她入王府之后,他也留宿过多次,只是她今天对他的暗示视而不见,他这才别扭地开了口。 照慈当然懂他的意思。 可她故意曲解他的话,调笑道:“想试试胡姬的滋味?怕是不行,那是皇帝送来的人,不能被她们发现你身体的异状。” 崔慈只当她在揶揄自己,有些恼怒,但还是强装镇定地说:“当我是你?我不碰旁人。” 她的神色藏在袅袅水雾之后,叫他一时看不分明。 “嗯…那也不行。” 她的拒绝属实不在他意料之中。 他怔住片刻,主动求欢已是他做出的很大让步,直白的拒绝让他又羞又恼,怒气上涌,偏他还不能丢了风度。 只好貌似体谅地问:“怎么,今天是身体不适还是没有兴致?” 照慈将杯盏放下,握在手中把玩着。 她坐他站,只得仰视着他。 本是弱势的位置,偏她似笑非笑,清亮的眼中透出少见的郑重,竟叫崔慈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说:“我想,我们日后只做合作伙伴。你我并肩前行,可以互称姐弟,旁的,便不要再有了。” 在照慈的预想中,这话都说不定是她自作多情。崔慈不算重欲,应当本就没有把这些男欢女爱的东西看得多重,而最初与她交合更带着某种受胁迫的意味,想来他对此事也仅是无可无不可。 所以说没有相同认知的伴侣总不会有好结局。 更何况他们连伴侣都算不上。 这话在崔慈耳边犹如惊雷炸响,他一时疑心是他听错了。 他看着她诚挚神色,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脸上此刻不见任何玩笑的意思。 心中告诫自己,不要丢了风度,这人经常搭进搭出,现在当是脑子发昏,不要反应过大,闹得难看。 但身体的反应总比脑子快一步。 他已然重重扣住了她的手腕,嗓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和严厉。 “我只当你在说胡话。” 第四十八章 崔慈的反应让照慈很是讶异。 她和崔慈自重逢以来,无论两个人都做了些什么看似情深的举动,实则一次真正交心的谈话都没有过。 诚然,她打着爱重的名号回到他身边,言谈举止暧昧无度。但在她看来,那不过是对往日在王府时相处模式的延续,是打破长久分别带来的隔阂与陌生最好的方式。 她没有欺骗崔慈,她的确存有几分爱意。一来是出于年少相伴,少年少女积年累月的相处总能带来些许情愫;二来是出于他的态度,唯有他还把她视作拥有独立人格的个体。然而更多的,是因为她别无选择。 若生活仅剩恨意,那照慈必然走不下去,她会被吞噬殆尽。她的前二十年都被逼着为他付出,她只有将爱放在他身上,告诫自己他值得付出,才能尽量减轻那些苦痛。 可这样虚伪而畸形的爱在脱离特定的环境之后便显得不堪一击。 更何况,见识过更好的爱,谁还会把不足挂齿的感情放在心上? 或许放在以往,她会选择背地里继续和他纠缠不清。但今时今日,她想要尝试用同等分量的爱回应谢子葵。 照慈想,也是她想当然了。 即便崔慈尚算尊重她,但他也免不了将她视作附庸。 他从未感受过她直白的忤逆,五台之事也是她暗中算计,眼下由她开这个口要断个干净,他会感到难以置信和恼怒也合乎常理。 是以她放低姿态,耐心劝导:“观音奴,别急着生气。我们总不能一辈子保持肉体关系,每次做那事儿,你我都得回想起往昔受胁迫的日子,何必让我们都不自在?先前我对你的确还有怨气,才借着这事儿折辱你,可现下我想明白了,过往亦非你所愿。我只望日后我们都能过上寻常日子。” 她说得诚恳,可崔慈半点没得到宽慰,反而觉得如坠冰窟。 他在王府时也日日挣扎,挣扎于病痛,挣扎于各方势力对燕王兵权的虎视眈眈。 每当与她亲密相对,会唤起这些挣扎的回忆不假,可除此之外,他想起的是她的付出。这话说起来很自私,但是当你发现生命里有一个人全然为了你而存在,那就必定是不一样的。 他原想着至少她也获得过快慰,却不知她是如此看待这段关系。 这段时日他也大致捋清了思绪。他对照慈的感情很是复杂,并非纯粹的爱牵引着他,而是一种羁绊。他本以为这种羁绊密不可分,早就在他们的拉扯之中结成一团乱麻,如镣铐一般系在两人腕间,嵌入血肉,挣脱不开。 旁无杂物地去爱她,他做不到,性命和前途自然更为重要;利落地放弃她,他也做不到,他怀揣太多秘密,只可以不假思索地托付于她,也只有她懂得他的一切。 他亦需要喘息。离家千里,入京两年每每想要休息的时候,竟只想回到她身边。 因此,当时上京路上的问题,他想到最后,最优解竟还是维持原状,不进不退。 其实崔慈何必想不通?他已经解答了自己的疑惑。 禁闭的心扉因她的付出而打开一条缝,缝里漏出些许照耀她的光便觉得是恩惠,却不问他曾经为她做了些什么。 可崔慈此刻说不出的心慌意乱,加之身为贵胄总会沾染的自傲,让他无法想得明白。 他沉默许久,腹中不知打了多少讥讽斥责的稿子,最后张口,却只道:“可是,你不曾快乐过吗?” “这样的快乐有什么意义呢?你可以让我快乐,胡姬可以,满庭芳的倌儿也可以。观音奴,你不过是习惯了我,但凡你静心去找,日后会有更快乐的时光。” 说者无心,可崔慈正是敏感的时候,听见她像是把自己比作秦楼楚馆里供人耍玩的娼妓,不由得怒上心头。 方才做的心理建设荡然无存,一时之间口不择言:“也是,我当然不像你这般精通,精通到什么人都能让你快乐。” 照慈闻言冷了神色,面沉如水,目光中惯常带的狭昵都荡然无存,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何必拐弯抹角?你不过就是想说我浪荡下贱。但是崔慈,你怎么不扪心自问,我因谁自幼被逼奸?又因谁至今身有热毒,离不开那些男男女女?” 她将盖碗中剩余的茶水朝门口泼去,恰溅到他的靴上。 覆水难收。 “既然你也嫌弃,在这里多嘴什么?快些离去便是。” 崔慈自知失言,也很是后悔。那些腌臜事即便是两人看似情浓之时都不曾主动提起,解怨释结,他脱口而出,却是不好收场。 理智告诉他应当拂袖而去,她既无情我便休。 可他闭上了眼,留在原地,迟迟未动。 照慈见他不愿离开,也不想和他多说,想自顾离开。 她刚要起身,却被他下一刻的动作惊得僵坐在原位。 他忽然跪坐在她身前,抱住她的小腿,将额头抵在她的膝盖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辞,有些事我也追悔莫及…我原想着,嘴上说再多对不起,也比不上日后让你过上安稳日子。”他顿了顿,喉头耸动,像是紧张地咽下口水,“你心中有怨,折辱我也好,和别人做也可以,我都可以不介意。为什么非要和我划清界限?” 照慈瞠目结舌。 她原以为他做出这般姿态已是极限,谁能想到他竟然会说如此卑微的话? 不得不说,看到曾让她追逐的光风霁月的人低声下气不要脸面地祈求她,竟不是料想中的爽快。 她心中有些酸软,想将他面庞挑起,他却不肯动,只埋首在她膝间。 “观音奴,我明白的,我们的情分虽不那么美好,总是特别的。你向来孤僻,不愿轻易和别人吐露秘密,就把我当做了最省力的选择…” “不是这样的,我说过我喜爱你,可你不肯相信。” 被他打断,在他看不见的上方,她目视远方,笑了笑,那笑无比包容。眼下的场景,让她懂得了当日谢子葵对她苦口婆心的感受。 “有人教我,爱是有独占欲的。你说你不介意,就给我们俩都留了退路,若是日后情淡,说一句游戏而已就能带过。可这哪是这么轻飘飘的事情?” 她微微一哂,似是自嘲,又道:“其实我也愚笨不堪,本没有资格来说教。但是观音奴,我想试着学一学。我们没有正确的开始,其后的路就都不是正途,继续往前走,也不过是徒劳。观音奴,金刚乘的人说我从没有真正离开过,或许你也没有真的走出燕王府。往外去看一看,去认识些新的人,让那些正常生长的人带你领略一下寻常的情爱。” 崔慈收紧了双臂,片刻后,失力一般松了手。 他抬起头,眼圈微红,讷讷地问:“是谁改变了你?是那知己?” 她没答,只是笑望着他。 “是了,也只有他。”他忽而想起什么,显出些急切,“可你和他的开始也不过是因着我那封信…” 照慈明白他要说什么,却没有出言制止,抚着他的脑袋,像是个抚慰着失意弟弟的长姐。 他看着她的目光,渐渐地说不下去了。 她莞尔一笑,道:“所以我也不曾想过要什么善终。” 素来聪慧的骄子露出了疑惑而懵懂的神色,她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开着玩笑:“说不定,和他走那么一段,方能知道,唯有同样的怪物才算天造地设。观音奴,到时候,我们再谈也不迟。” 崔慈没有再言语。 她还算留有余地,已是最好的结果。 眼下他再痴缠,也改不了她的心思。 膝下的衣袍湿漉漉的,却把刚刚的茶水都吸了个干净。 诚然,覆水难收,可他能把这些痕迹全部抹去。 既然她想要,他忍得一时,让往昔的错误皆随风而去,换一个日后新的开始。 至于那知己… 只希望知己看得清局面。 在他尚分得清对错的时候。 第四十九章 **抱歉这周三次元有些情况没有更新,六七月冲刺备考可能不太稳定,不会弃坑的!!! 不日便到了赴宴时刻。 谢子葵听闻照慈要去京郊,说起衔刃山庄亦在不远处有一处温泉庄子。 想到她近日疲乏,便很是兴致勃勃地提议他先去那里打点好,待她宴席结束,一起泡泡温泉解解乏。 照慈自然不会拒绝。 只她听见温泉二字的时候,投来的揶揄目光让谢子葵一头雾水。反应过来之后,面红耳赤的青年本想说明明是她自个儿想多了,可他思索片刻,倒是觉得她这个反应提醒了他。 看来是需要好好准备一番。 * 泰宁侯的别邺位于城东,离太子在东田建的揽阔院离得不远。 安王于西北郊外有一处府邸,人称西邸,建制和规模皆与揽阔院相当。 在京郊建造别邺,本就是历朝历代高门贵族的传统。前朝末年之时,国力衰落,积贫许久,那些别邺无人打理维护,便渐渐荒废。 世家复起之后,又将这传统拾了起来。 这些历经几朝的世家建立别邺,乃是“以娱休沐,用托性灵”,为彰显自己的高尚情致,往往选址在远离人烟的静谧之处,是谓“荒径隐高蓬”的隐居之志。其内里必然是另一副生机盎然的田园美景,要的是鱼戏新荷动,求的是鸟散余花落。 内外景致的差异确立了他们与寻常农户或富贾豪绅的天壤之别。 偏偏本朝新贵们附庸风雅,未解其中精髓,只一股脑地争相建起别邺。 京郊多山,平整的土地并不算多,世族们那些僻远幽静的土地皆为继承,千金难买。是以新贵们退而求其次,而今京郊不远处的庄园已是鳞次栉比。每到休沐,盛饰马车于城门处络绎不绝。 照慈今日亦是其中一员。 混在这一长串的马车里,燕王府的车架便算不得显眼。 旁人见这马车眼生,本还在观望她是哪家的人,见她朝泰宁侯的过溪园而去,便齐齐收了目光,不再打量。 泰宁侯出身微末,为人豪放,虽常于园中广邀亲朋好友同聚宴饮,但并不与朝中同僚多往来。他倒也曾主动相邀过,只他交友不拘对象,无论是名僧大儒,还是贩夫走卒,他都乐意与之相交。 世族自恃身份,不愿与之相对畅饮;新贵唯恐遭了他人白眼,亦不来赴宴。 久而久之,泰宁侯这处过溪园便成了京郊颇为特殊的存在。 过溪园当真是个直白的名字。 入幽径,过青溪,见东山,方至过溪园。 青溪的一条支流贯穿庄园始终,似是引路人,带着初来者找到位置。 马车尚未停稳,远远瞧见影壁处候着一人,见车马驶来,走上前来。 照慈看着那身影,撇了撇嘴,把车帷放下。 来者自是乔装打扮后的崔慈。 她虽不觉得自己有任何亏欠于他的地方,但回想起那日的情境,她以为他会选择尽量避免同她有不必要的接触。 因而小厮拿来车凳,挑开车帘时,她只是对他颔首致意,下一刻便转开了视线。 却有青衫大袖飘荡眼前,其上丛丛密布的曼陀罗暗纹在阳光下分外显眼,欲要从衣衫上攀爬出来,沿着周边一切生物攀爬向上。 照慈眯起眼睛,终于发现了自己当日遍寻不得的衣物去了何处。 在栖寒寺后山溪边的那一次厮混,溪水混合着各种体液将他的粗布僧服糟蹋得不成样子。她叫太行去拿套衣服来给崔慈换上,那时他们同住一居,想来太行没分清两人各自的衣服,拿来的便是这一件。 她没太在意,竟也不曾发觉他从未归还。 墨绿锦缎外露出一截苍白手腕,青紫色的筋和血管都清晰可见,平稳地端举在她的身前,不见半丝颤动,彰显出主人不容拒绝的意志。 目光触及那截手腕,从晚春延续到晚夏的迷蒙时光似又回到眼前。 仿若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似黄还紫的光线里,层层飘荡的帷幔后,青年人美好的躯体交缠在一起,因着先天有缺素来不见血色的肌肤一次又一次地被染成暖红。那手腕曾被千百次地扣紧,摇动着腰肢的青年人总是藏着深重的痴迷,不能自己地或主动或被动地承受被给予的一切。 栖寒寺的溪水由南至北,一路淌至青溪,又带来熟悉的水汽,劈头盖脸地砸在她原以为坚定的决心上。 她无法自控地咽了口口水。 毕竟,只论性事上的默契与契合,无人能出其右。 倒不知崔慈今日穿这身衣衫是故意还是无心。 她久久没有动作,旁人不解其意,没有出声,唯崔慈又将手臂往前递了递。 照慈回过神来,没有搭上他的手,兀自下了车,笑道:“先生这般相迎,倒叫我惶恐。” 既然她不咸不淡地化解了场面的尴尬,他也不放在心上,只说过溪园少见贵客,自要郑重。 他引着她往里走,两人说说笑笑,私底下的荒唐事儿便没叫任何人察觉。 * 这次私宴本就是让照慈过个明路,拢共不过几人。 换上一身常服的太子言笑晏晏,比宫宴之时更显仁厚亲和。坐于其左侧的泰宁侯是标准的军人模样,光是端坐在那儿,便像是能见其浴血沙场的气势。与之相比,燕王应当被称一声儒将。 另有两位东宫别驾作伴,八仙桌上,再两个席位便是照慈和崔慈二人毗邻而坐。 酒过三巡,方至正题。 太子举杯对向照慈,未等她回敬,先行饮下,而后道:“琉璃郎虽力荐世子,但孤知行事艰险,也想听听世子的意思。” 他们一群人早就把此间谋划想得清楚,太子为彰显体恤,多问这一句,只是因她现在才是这燕王府的话事人。来日刀枪斧钺加于体肤,崔慈隐姓埋名置身事外,却要叫她直面祸患。 这场面话说得好听,实则不过是要她表表决心罢了,难不成她还真能打个退堂鼓? 照慈闻弦知雅意,未拿起小盅,另叫人寻了个海碗来。 她双手托碗,向太子致意,一口饮尽。 太子知晓她的女子身份,虽不知其中内情,但见她爽快做派,心中倒是先有了些好感。 “为殿下效力,自当万死不辞。” 泰宁侯闻言笑了笑,这般说辞对上位者来说不知听过多少遍,他继续追问道:“却不知如何万死不辞?” “欲为殿下效力,必先向陛下效忠。崔家事毕,臣当上书自请削爵,日后世族纷争,臣做前锋。” 此言一出,众人皆抬眼看她。 饶是她和崔慈商讨过多回,也没有谈到削爵之事。诚然,他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但是崔家倒台之后,明面上太子无法为她提供任何助力,圣意难测,燕王府本应是她保全自身的一张好牌。 照慈只做不知他们的心思,复又斟满一碗酒,酒液激荡,辛辣的气味充斥着众人口鼻,一如她此刻的灼灼目光。 她直视着太子,继而道:“可臣知殿下还有一心腹大患,臣亦为此而来。” 第五十章 太子兴致勃勃:“哦?说来听听。” 照慈垂首,抚至腕间,一条是她自记事起便戴着的檀木手串,紫檀木珠颗颗浑圆,油润饱满,其上微雕白海螺更不似凡品。另一条却是从崔慈那儿随意拿来的普通十八籽。 指尖触及十八籽里的金刚菩提,偏又不合时宜地回想起她摁住这颗金刚菩提珠在崔慈身下狠厉碾磨的场景。 心思一转,她终是将那条檀木手串撸了下来,素手一扬,将它扔进了放在一旁用于加热茶水的小火炉里。 崔慈坐于她身侧,将这些小动作全部收进眼底,大约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也跟着微微一笑。 他暗叹自己实在不争气。 那日卑微至此也没有换来她明确的回心转意,无论他如何告诉自己道阻且长,一颗心连日都被愤懑酸胀填满却是不容辩驳。可偏偏,这些细枝末节的举动,又叫他咂摸出些许甜味,轻而易举地哄骗着他来日方长。 旁人自然不会知道其中故事,瞧着她意有所指的举动,兴味愈浓。 照慈也不卖关子,只轻巧吐出二字:“灭佛。” 这两个字在情理之中,又在众人意料之外。 世族和宗教沆瀣一气,他们都明了太子的抱负,却从来没有把灭佛之事放在台面上说过。 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尚未发现合适的切入口。 太子身体不好,饮不得太多酒,拿过手边茶盏抿了一口。 他眉目低垂,未置可否,只道一句:“世子确有魄力。” 檀木在火炉中燃烧,逸散焦糊木香。四下阒然,唯火堆噼啪作响。 众人皆不做声,等着照慈开口。 照慈突然起身,朝太子走去。别驾见她动作下意识地想拦她,虽然进过溪园前所有人皆被勒令解下武器,但她身份在此,无人搜身,谁能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 见太子略摇头,本欲制止的别驾到底按捺住了动作。 却看她行至太子身侧,直直跪了下去,伸手扯开衣领,露出小半肩背,伏于地面。 那肩背恰露出半截支离破碎的观音像,累累伤痕叫皮肉扭曲,让那观音像亦是眉眼狰狞。 她双手交迭于额前,似是谦卑行礼,又像是虔诚跪拜。 四座俱惊,惊诧于她的举动,余下三人面面相觑,唯太子和崔慈面色如常。 太子未动,却先看了崔慈一眼,未在他脸上探寻到想见的波澜,颇觉无趣。 他忽而探手,指尖顺着一道鞭痕摩挲一番,手下躯体在他触及的时候轻微颤抖了一下,他笑了笑,问道:“世子何意?” 照慈匍匐于地,声音有些闷,却字字恳切:“臣幼时被掳至金刚乘,日日眼见其中内情,恶行罄竹难书。血亲乱伦,虐杀异端,亵渎尸体…实不应存于人世。再论中原佛家,栖寒寺之行想必早已呈于殿下案头,收容逃犯,欺占良田,逃避赋税,笼络人心,于清修之地行淫秽之事。既名存实亡,殿下又何必顾忌?” “那么,世子可想好如何不顾忌?” “各地寺庙无所不用其极地欺瞒、勾结僧纲司,顶着僧人名号的恶霸比比皆是,多的是所谓行脚僧四处招摇撞骗。他们想欲盖弥彰,此番便借崔家的手,撕破这张皮。” 这话听着很是胸有成竹,连崔慈都不住瞧她。 他们之前关于如何从崔家拿东西讨论过不少次,左不过让暗桩偷梁换柱,将物什拿出来。只是唯恐打草惊蛇,具体细节一直没有商议好。而今听到她这么说,想来是心中有成算。 太子沉吟片刻,笑道:“世子倒叫孤刮目相看。也罢,且算作投石问路,世子可要给孤一个惊喜。” 说着,他俯身将她扶起,替她拢好衣衫。 待她落座,太子玩笑一般道:“又要削爵,又对崔家下死手,世子可想好府上亲眷日后如何?” 话虽指称她,却是对着崔慈说的,她并未回答。 崔慈饮下小盅里的酒,手背上的肌肤都透出红色。他素来不胜酒力,开口仍是神智清醒,微微一哂,语调平平,答道:“有罪赎罪,天经地义。至于母亲他们,若为庶人能安稳度日,也是极好。” 照慈闻言,垂首无声嗤笑。 这位燕王妃,怕是宁愿横死在雕栏玉砌,也不愿守着青砖旧瓦余生顺遂。 崔慈这么说了,想是别有隐情,太子也不会对下属家事指手画脚。 太子复又转向照慈,状似随意地问:“世子呢?此番若是事遂人意,世子可想好要什么封赏了?” 他本以为无外乎闲云野鹤或是高官厚禄。 却不想听她答道:“此事臣不敢妄加置喙。” 太子当她托辞,碍于旁人在场不愿多言,打趣两句也就作罢。 席后,太子先行离去。 照慈随后称要赶在城门落钥前归去,亦告辞离开。 泰宁侯自然叫崔慈相送。 落日熔金,湖光山色仿若镶金嵌玉,极目远眺,囿于熙攘京城之人沉醉于辽阔天地。 崔慈无心欣赏美景。 愁肠百转,他今日穿这身衣服当然是存心的,可原先的那些打算,真想实施,又抹不开脸面。 他百般纠结下久久不语,甚至没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了脚步。 等他反应过来时,回首看去,只见照慈捡起一块小石头,打了个水漂。 石子儿在水面轻盈跃动,荡起层层涟漪,敲碎片片浮光。 她难得有这般童趣,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恰撞上他的视线。 崔慈忍不住朝她走去。 在他想要贴近之时,她伸出食指,抵住了他的前胸。 她瞧着十分欢喜,带着些许俏皮,略歪斜着脑袋,说:“封赏暂且不提,可得先问问我们观音奴,给我安排了什么下场。” 语调悠扬,似好奇,似憧憬。 崔慈握住她的手,叫她用掌心贴住他的心房。 他诚恳道:“自是和乐终老。” 她笑得眯起了眼,让他以为这便是个再好不过的答案。 “那就好。既然如此,观音奴要好好努力,莫让我的苦心经营打了水漂。” 照慈拍了拍他的胸口,把手抽出,率先提步往前。 掌心温度尚存,崔慈少见她这副模样,怔愣地摸了一下心口,而后笑着跟了上去。 * 马车没有走在回城的方向上,驶向了更远的郊外。 薄暮冥冥,倦鸟归巢。 乡野阒寂,唯马蹄和车轮碾过乡间小路,发出沉闷声响。 照慈回想起崔慈的话语,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她自然相信在崔慈的谋划里,他们都会有好的结局,只是她总觉得他们对“好”的定义或许会不太一样。 之于余生,他所求皆是安稳顺遂,她却但求痛快随心。 这种分歧无法苛责他或她。 仅是提醒着她,她需要自己去做一场交易。 片刻后,照慈又无法自制地勾勒出笑容。 情断突如其来,措手不及的崔慈还来不及收敛与她相处时惯常的放纵与媚意。 若有似无的克制不过是层薄薄轻纱,欲盖弥彰地遮掩着拢在其后的不甘心,他举手投足中的刻意几乎像是勾引。 倒是带出别样的风骚。 饶是她此刻自认心无旁骛,亦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崔慈较之往昔,实在是可爱许多。 第五十一章(微H) 衔刃山庄在京外的这处温泉庄子占了整个山头。 行至山腰处的大门时,已然入夜。 不知是谢子葵特意吩咐如此布置,还是平素便是这般景象,山道两旁葱茏树木之上,皆成双成对地高挂着大红灯笼。 夜向深山行,本当显得有些骇人,这两排灯烛却照亮了照慈迈向他的路。 大盛亦有正月十五挂红灯的习俗,眼下非年非节,如斯景色,也终归离不开他对于团圆的祈愿。 庄子里侍候的人必然是没有见过照慈的,想来是谢子葵着重嘱咐过,管事模样的人引着马车长驱直入,直至停到连绵的屋舍附近。 初秋的夜还是闷热,好在山顶不时有凉风拂过,带走许多燥意。 侍女领着她走进房间,进门时便有蒸汽扑面而来。浴房之中是个汤池,也从外引了温泉水进来。汤池旁的架子上放着一套天蚕丝织成的红色明衣,分外轻薄。 照慈挑了挑眉,倒是好奇尚未露面的谢子葵在卖什么关子。 按照他老妈子的性格,晓得她下午赴宴未曾用饭,泡温泉又略耗体力,应当不会不做准备。 不过,既然他自有打算,她也很是期待这童子鸡能玩出什么花样。 一应注意事项皆被耳提面命过,侍女并不上前伺候她更衣,只告诉她稍作冲洗便可。 照慈从善如流,裹胸布扔到一旁,跨进汤池正经沐浴了一番。 披上那件长袍明衣,水珠顺着湿发淌下,沾湿她前襟后背,于是那些部位通通突显。 衣襟在行走间被扯动,紧贴着肌肤的衣料朝旁移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情更叫观者血脉喷张。 领路的侍女低垂眼眸,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瞧一眼。 后山有一处温泉池。 说是一处也不尽然,大大小小的池子互相连通,或天然或经人工开凿,几乎像是一处小湖泊。 侍女于入口处就止了步。 照慈赤足朝里走去,这里可以说是灯火通明。 但又分外不同。 只因路边和池子周围摆的不是寻常蜡烛或油灯,放的都是龙凤花烛。 红烛不知燃了多久,烛泪淌下,于石砖交汇,逐渐凝固。 幕天席地,照慈恍然生出错觉,谢子葵好似用这烛泪在天地间圈出了一处喜堂。 跨过小桥流水,用以引路的龙凤烛摆放更为紧密,像一串红宝石项链将居于中央的那处汤池包围起来。 照慈瞧见摆在池边的各色吃食和酒壶,知晓自己走到了地方。 谢子葵还不见影踪,她也不急,合衣入水,靠在池边斟饮着葡萄美酒。 * 热气蒸得她有些昏沉,无心留意时间过去多久。 忽闻有别于泉水倾泻的破水之声,照慈抬眼瞧去,有一叶格外小而轻便的扁舟正缓缓行来。 于蒙蒙月色中,于摇曳烛光间,红衣青年侧身而卧,长臂探出舟外,闲适地拨动着水波,将自己送向她的身边。 撩起的水珠点滴溅在他的面上身上,打湿了他长发,丝丝缕缕黏在脸颊上,落在锁骨上。 乌黑的发,暗红的衣,莹白的人,被龙凤烛的光晕糅杂成叫人心惊肉跳的殊丽颜色。 像是一个在野外邀人媾和的吸人精气的精怪。 照慈出神地看着眼前美景,一时间竟忘记了呼吸,下意识地屏息凝视,唯恐惊扰画中人。 池中有一处天然的石台。 扁舟准确地停泊在湖中央,谢子葵很是满意她目中的沉醉与痴迷,信手撩起温泉水,朝她面上泼来。 温热的水顺着面颊淌下,落入眼中,模糊了整个世界。 照慈迷茫地眨了眨眼,待画面再度清晰,她看见谢子葵对她勾了勾手指。 她忽然掩面而笑,笑声闷在手掌中,叫人辨不清她是何意。 谢子葵确实也僵硬了一瞬。 若不是生了这么长得天独厚的脸,按他往日行走江湖时的做派,大抵也会被称作粗人。而今做着颇有些矫揉造作的勾引之举,他实则内心惶惶。见她发笑,不得不疑心她是不是在嘲笑自己。 瞧,饶是自信又意气风发如持春大侠,陷入情爱之时,亦免不了在爱人面前怀疑自己。 想来总是太过在乎,才无限放大了对方的优点。 却见她止住了笑,潜入了水中。 水面雾气缭绕,谢子葵瞧不清她的踪迹,下意识撑起身子往水下去看。 小舟轻晃,荡起波纹,不长的距离却迟迟不见她上浮。 此地温泉池皆是天然形成,中心处水深可没过成年男子的肩膀。 他不知她在做什么,想到她先前就在温泉里泡了许久,怕她乏力,顾不得自个儿今日风情万种的设定,准备下水寻她。 直起身,正欲翻身而下,她却从水里探出了头,距离把握得分毫不差,恰与他面贴面,眼望眼。 谢子葵怔愣地看着她出水而来,他终于明白为何出浴时刻总是秘戏图最爱描摹的场景,亲眼见过,才知晓其中风流。 水是万能的存在。 尤其在渲染的作用上。 当你阴冷,水便阴冷;当你情热,水亦炽热。 水将她的乌发全数拢在身后,将布料与躯体黏合,将红蕊处洇湿成更深重的暗色。 水将她的琥珀瞳冲洗成更剔透的浅金色,映着明明灭灭龙凤烛,便自成上下天光,波光粼粼。 而他也成景中人。 谢子葵脑中仅剩的清明被水尽数卷走。 不待回神,便被她重重吻住。 微酸的佳酿自唇齿渡来,那酒盏原先放在冰块之中,酒液早已被她含成温热。 她近乎贪婪地吸取着他口中空气,明明已经浮出水面,仍像渴水的鱼,唯有他能缓解所有的窒息。 闻得凶狠而又狼狈。 毫无章法可言,用力到两颊都凹陷,过于高涨的情欲总会有些许转换成攻城略池的战意。 两军阵前无人愿退,只有一鼓作气,将对方的一切都攻占,才能享用战后的奖赏。 不知咬到了谁的舌尖,不知磕破了谁的下唇,暗红的酒液被涎水稀释,从齿间滴下,将落未落地挂在相触的唇上。 吻毕之时,丝丝铁锈味混着葡萄美酒,古怪,回甘却甜到发腻。 气喘吁吁地对视着,两人却齐齐笑了出来。 照慈趴在小舟侧边,指尖顺着他将要散开的衣襟滑动。 谢子葵复又侧卧下去,单手支颐,端着一副风流名士的模样。 红色明衣垂落下来,一侧乳首便昂然挺立在湿热的空气中。她漫不经心地划到那处,用指甲轻抠着隐蔽的小孔。 他初经人事,身子还十分敏感,光是这种随意的动作,他就已经把今夜想要主导的筹谋抛之脑后。 “玩得哪一出?你这小舟看着可经不起我们俩折腾。” 谢子葵瞥了她一眼,道:“瞧你当初在那满庭芳很是喜欢这把戏,让你试试,省的你整日想着去那种地方。” 这拈酸吃醋的话他说着倒是理直气壮,惹得照慈又笑出了声。 她借力撑起身子,爬上小舟,趴在他身上。 舟身晃动,她便一动不动,只与他紧紧贴合,于是利器交锋,两柄肉刃兵戎相见。 第五十二章(H)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龙凤烛、交光星汉。 头顶星空,池畔华灯,皆有万般璀璨,谢子葵却一眼未错,只凝视着照慈。 她亦回以专注的目光。 鼻尖贴着鼻尖,额头抵着额头。 明明欲望已至喷涌勃发的边缘,但无人愿意惊扰此刻的相拥。 这画面瞧着十分美好。 如果谢子葵的手没有在暗暗使劲,将她摁向自己的话。 照慈对他今日的安排和举动很是满意。眼下自是顺着他的心意,小腹虚抬些许,略前后摆动,不动声色地摩擦着他的昂扬。 二人衣衫尚算整齐,一模一样的红色明衣紧贴在一起,瞧着似是不辨彼此。 藏在衣衫底下的勾当要比赤条条的交媾让谢子葵更为兴奋。 虽此地没有外人,但他到底未曾在室外做过这档子事儿,一边担心着自个儿今日的吩咐够不够明确,一边又有隐秘的期待。 若是叫旁人撞见,叫人看见顶天立地的持春大侠不要脸面地趴在别人身下求欢… 照慈察觉到顶在腿根处的硬物跳了跳。 她自然不会知晓谢子葵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想到这个刚开荤的人短短时日就已经一骑绝尘,想着要在人前做些什么了。 她只当他愈发兴奋,可还不想进入正题,环着他的肩头,舔舐着他唇上伤口。 问道:“红衣何意?” 谢子葵抽出她明衣上的丝绦,绕在指尖把玩,啄吻着她,笑道:“凤冠初卸,龙舟正渡。” “花烛何意?”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照慈定定地看着他。 他知晓她在任何关系里都不喜欢被束缚,唯恐听见她不喜的话语,眼下只强装随口说说。 可实在好笑,他紧张到忘记了自己前一刻还捏着她的臀肉,下意识地用力,疼得她都龇牙咧嘴了一下。 她倾身吻住了他的眼帘。 她又问:“良人何意?” 热气拂面,吹得他眼睫轻颤,被蒸得发红的眼尾瞧着有几分泫然欲泣的错觉。 他抿了抿唇,双眸紧闭。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埋在心底的话语再也无法用任何看似随意的态度掩盖。他只好用最真实的态度将之诉诸于口。 在这湿热的环境里,嗓音却显得干涩。 他实在迫切地想说出这句话,可又藏不住忐忑。 照慈就这样吻着他的眼皮,长久没有答话。 他也没有出声。 被盖住的眼珠乱转着,在她的唇下鼓动,告诉着她,他总在期待她的回答。 谢子葵忍不住胡思乱想,刚想偷偷睁眼去瞧瞧她的反应,就听得她答道。 “好。” 谢子葵一时还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便感受到她在眉心落下一吻,继续笑着说:“你这诗选得可不好,说得像我们只有一晌之欢可得。” 他顿了顿,睁开眼睛,浓密的眼睫似扇子一般扫过她的嘴唇,引出难言的瘙痒。 眼帘半垂,漏出的目光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看得照慈内心无比温软。 他说着:“不是的。我想,你我大约今生也无法像常人那样成婚,你也不喜这些俗礼…但是,我至少想有这么一夜…” 他没有再说下去,这回照慈却难得体贴,接过了他的话:“是我疏忽,毕竟,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大约都像是所谓洞房花烛夜那般快乐,我倒真忘了要筹备一个像样的仪式。” 这话说得太过好听,好听到谢子葵甚至难以置信。他等待她交付真心已久,骤然获得这般回应,便如久旱逢甘霖,喜不自胜,又患得患失,最后,只知道怔怔地看着她。 谢子葵面上不是全然的欢喜。 她明了他的犹疑和惶惑从何而来。终归是她过往做的孽,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惹得他不肯轻信。 他今日费了这么大的心思,她定是要叫他得偿所愿。空口无凭,唯有身体力行了。 这般想着,她从他身上爬了起来,翻身跃到一旁的石台上。 谢子葵坐了起来,看见她从明衣下摆处撕了一块布料下来。 她侧首瞧见他仍呆愣地瞧着,探手抽过他的腰带,嗔道:“还不过来?” 他暗恨自己实在不争气,怎么又被牵着头皮走,可身体倒是分外顺从地跟着躺倒在石台上。 甫一躺下,那根红色腰带就被绑在他的眼上,她犹嫌不够,把方才撕下的红色方巾盖在他的头上。 听她打趣着说:“你看你,说要准备,没有凤冠霞帔,拿两件明衣打发,这些也就罢了。你当个新嫁娘,如何连个红盖头都没有?” 谢子葵面色通红,不知是过热还是过于羞恼。 他磕磕巴巴地小声回嘴道:“我才是正经男人,怎么算都该你盖…” 照慈先前从水里潜来的时候,顺手把放在池边的那个浮盘推了过来。他倒的确花了心思,大约没想好今夜该和她在何处行事,将这些酒盏吃食通通放在了浮盘上。 她打开那个冰鉴,里头的冰块化了小半,恰好都变成了圆融的状态。 听见他的嘟囔,她颇觉好笑地拍了拍他的屁股,把他翻了个身。 谢子葵目不能视,不知道她在身后捣鼓什么,眼前遮天蔽日的红色放大了其余感官。 即便不是第一次,当她双指探入后穴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绷直了脚背。 她倒是很满意,夸道:“乖孩子,清理得很干净。” 谢子葵听见有器物相撞发出的敲击声传来,下一秒便有形状尖细的物什抵在了穴口。 光滑物体略往里深入,他僵硬了一下,后穴下意识地夹紧,细细感受一番,反应过来,这是个酒壶。 冰凉的液体缓缓倾倒进体内,逆着肠子往内的感受着实诡异。低冷的温度没有缓解燥热,酒精却似在他体内继续发酵,直接在内攻击着掌控理智的神经。 他不由自主地挣扎着双腿,力道控制不好,照慈便将自己的腰带也抽出,捆在他脚踝处。 沿着他的尾椎骨安抚地向上亲吻,手中倾灌酒液的动作未停,直到剩余的大半壶酒尽数被他吞下。 “是不是有点冰?我也觉得,劳烦持春替我温一温罢。” 谢子葵的穴口不住收缩着,暗红酒液汩汩而下,仿若他承欢太过,后穴都被撕裂,异常淫靡。 他徒劳地蹬着腿,却也挣脱不开,不住地求饶道:“怎么可以这样?太过分了一点…” 照慈听得好笑,顺手又从冰鉴里拿过两颗葡萄,堵在他的穴口,恰像是宝石制成的瓶塞。 “过分?啧,我还当你准备这些东西,本就是想好了这点玩法。” 谢子葵噎了一下,没有答话。 诚然,这点吃食不是随意准备的,他也是特意去了些地方讨教过。但是,在他的设想里,那些玩法可都是在照慈身上实践的。 所以说他谢持春实在拎不清。他明明单手就能把她按在身下,却从来都只有被欺压的份儿。偏偏屡战屡败还愈挫愈勇,总是拎不清究竟谁来主导。 照慈自然不管他心里的小九九,看着冰块慢慢融化,穴口被冰得频繁收缩,她抽了两下他的臀肉,肉感十足的臀便在手下荡开了肉浪。 毫不留情地又把他翻了个面,她道:“可好好含住,不然,就说不好喂什么进去了。” 第五十三章(H) 谢子葵正用一种十分变扭,乃至有些屈辱的姿势,仰面躺在石台上。 脚踝被捆在一起,小腿折于身下,将臀部略微垫高。 先前折腾他的时候,照慈嫌他手劲太大,胡乱挥动,总是妨碍她,便又拆了他衣裳的绦带,将他双手也绑在了身后。 其实本来是绑在身前的,到底怕他双手反剪太过难受,可这样他的双臂就会遮住胸乳,她看着他的肌肉思索三秒,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谢子葵口中说着这姿势和玩法淫邪太过,然而当她解开绦带时,他又分外配合地自己把手背到了身后。 这姿势让他不得不绷紧了腹部,挺起胸乳,欲龙亦比往昔显得更昂扬。 衣服早就敞开,滑到了身体两侧,被他压在手脚和身体之间。 像是用手脚做成支架,红衣织成锦缎托盘,截取自己身体最迷人的部分,烹成佳肴,无需缀饰摆盘便已诱人非常,只待饕客一品这活色生香。 待宰羔羊迷蒙地等待着刀俎落下,他拼命瞪着眼想透过红绸瞧些动作的光影,却只能隐约看见她手臂挥舞的残影。 疑惑与焦急放大了躯体上每一丝每一毫的感受。 于是当那冰酥酪被涂抹在他的乳首上时,谢子葵像是涸辙之鱼,浑身剧烈又徒劳地跳动了一下。 那酥酪的质感介于乳酪和凉糕之间,被她捏在指间揉碎,从他胸乳一路堆砌至腹部。 嫣红的乳首在奶白色的甜品里羞答答地冒了个头,恰像是点缀其上的酒渍樱桃。 倒是遗憾这入秋时节已然寻不到樱桃,但照慈得了灵感,掰了两根细小的葡萄杆子来,将嫩绿的细茎插在青年浅浅张开的乳孔上。 谢子葵浑身上下都在冒着水。 后穴里的两颗冰块在他的夹弄下逐渐融化,突破了葡萄的封锁,往外溢出酒液。 躯体的高热将冰酥酪温成流体,像是真从他乳头里淌出的奶水。 而他,受不住生理和心理过盛的刺激,泪水将外层的红布都打湿。 他难耐地扭动着身体,却不知该先释放哪一处。 照慈正舔舐着流淌至腹部的奶水,将那沟壑里泛着酒香的奶汁仔细舔净。 “阿慈,阿慈…帮帮我,要憋不住了…” 舌尖正在他的肚脐眼里打着转,这里就像是一个天然的杯盏,唯一用处便是承装他的甜美供她解渴。 闻言她抬了下头,却不回答他的请求,只揶揄道:“今日既是你我新婚,你当叫我什么?” 此时此刻本能占据上风,谢子葵脱口而出:“娘…” 可他刚冒出个音节,便被她拧住乳首:“这是何意?明明是持春喂着奶,如何能叫我娘?” 边说着,她边朝他会阴处重重顶了一下,笑问:“该叫什么,嗯?” 可怜的后穴包裹住这么些液体实在勉强,经不得任何外力,被她一顶,潺潺春水便不住淌下。 他知晓她想听的答案是什么,可他实在做不到泰然自若地叫出口。 见他不答,照慈也不催促,只沿着腹肌一路向上舔去。 用牙齿叼着皮肉在沿途留下刻痕,暧昧的印记从小腹延伸至胸部,在两乳之间戛然而止。 照慈很是爱重谢子葵的胸。 虽不能说她阅人无数,但是她在满庭芳里挑选男男女女时,一个大的关注点总是这对胸。 一言以蔽之,她喜欢大的,最好形状与尺寸要兼具。时下文人雅士追崇女子胸乳不能过于丰硕,破坏了纤细体形,便削减了我见犹怜的风韵。 但照慈不是如此,管他男女,她喜欢大胸。 当然,对于男人来说,一对美乳甚是难得。过大,免不了是因为体重不轻,坠于胸前,瞧着如七旬老妪,在床事上终归败兴;若过于清瘦,又没有任何玩头。 崔慈已经能算不错,虽然没多少分量,但胜在颜色讨喜。 然而没人能比得过谢子葵的大奶。 他自幼习武,练得一身恰到好处的腱子肉,衣冠整齐时瞧不出,脱个精光时才晓得胸肌能按坨来算。 皮肉紧实,大到照慈单手都掌握不住,与女子香软的美胸不同,他的胸却是如现在这般平躺时也不会有半丝的变形。 她伸出双手将之往中间聚拢,还能看见奶汁逐渐汇集。 沉迷地将他躯体上的一切液体舔尽,似贪婪的幼童,又似饿极的野兽,沿着他结实的乳肉打着圈地又啃又咬,乳汁吮毕,连血都想吞进饥肠。 谢子葵目不能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胸前。 他的胸膛和腹部都剧烈起伏着,呼吸之急促像是快要喘不上气来。 后穴的冰块早就化完,酒液变得温热起来,酒精刺激着娇嫩的肠壁,钻入他的体内,催出更浓更痒的情欲。 他把躯体压到柔韧度的极限,无知无觉地拿臀肉蹭着坚硬的石台,想缓解过盛的麻痒,可惜无济于事。 偏偏照慈不肯照顾到最是敏感的红蕊,他只好把所有心神都用来感受她的鼻息,想主动将那肿起乳头送到她的嘴中。 鼻尖一次又一次被他挺起的乳头蹭到,照慈看着滑落红布下露出的小半张脸,青年红唇半张,舌头都伸出口腔,涎水顺着两颊滴落。 照慈看得小腹一紧。 她张嘴,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分外沙哑:“叫我什么?” 谢子葵早已溃不成军,再不负隅顽抗,笃学的礼义廉耻和侠士风骨都被抛之脑后,只好忠实于自己的欲望,再无扭捏地唤道:“郎君…爱我…” 照慈听得心满意足,舌尖轻点着乳孔里的绿枝,虚虚打转。 “好娘子。那么,告诉郎君,你准备这些东西…想怎么和我玩?来,便从这冰酥酪说起。” 谢子葵当真冤枉。 其实他最多也就是讨教过葡萄的用法,毕竟那些胡姬捧着的葡萄大大刺激了他的眼球。 至于冰酥酪、酒和其他吃食,不过是他想着照慈爱吃,特意备下的罢了。 他喃喃地说:“没想玩这个…” 照慈轻笑,没有言语,用手指捻起些酥酪,借着润滑不轻不重地揉捏起他的乳尖。身体现下敏感至极,很快便得了趣,两侧乳头肿得像是哺乳妇人一般。 她忽而松开手,失落的谢子葵不住地呻吟着。 实在是坏,她又问:“娘子好生想想,要怎么玩我?” “和我玩”同“玩我”有着天壤之别。 他的眼前似当真跟着她的话语浮现出了她任他施为的模样,在自己的幻想中心旌摇曳。 “要把酥酪涂满你的全身,让我全都拆吞入腹。” “然后呢?” 他逐渐胆大起来,也不再限制自己的想象,被箍在红绸后的双眼茫然失神。 “然后要把酥酪冰块和奶子一起塞进嘴里。” 照慈挑起眉头,没料到他还真挺敢想,从善如流,将酥酪和冰块含在嘴里,而后把他硕大的乳头吃了进来。 这滋味着实和想象中的一样刺激。 谢子葵跟着她的动作拱起了胸膛,想让她吃得更深。 未化开的酥酪是略呈胶质的质地,柔和了冰块的棱角和寒凉。 她收缩着口腔,用舌头将冰块推到乳尖上碾磨。被玩弄过度热得发烫的乳尖乍然被冰块触碰,舒缓、麻木和刺痛轮番来袭。 “然后想在肉棒上涂满,让你吃进去。” 照慈闷笑出声。 啧,还真是被伺候习惯了。 “那你想想也就算了,今儿我可不会碰你前头一下。既是我娘子,今天只能靠小穴快活呢。” 她把谢子葵扯了起来,他手脚被绑在一起,只好仰着上半身。 拿过剩下的那碗冰酪,过于色情地握住自己的坚挺戳进了碗里。 待冠首全部沾满酥酪,她捏住谢子葵的两颊,就着他上仰的角度直接挺入。粗大的阳具毫不留情,在他的喉头脖颈都顶出痕迹。 带着发酵香气的奶汁和她淌出的前精一道流进喉咙,猝不及防的谢子葵被呛得不住咳嗽干呕,收缩的肌肉给照慈带来更销魂蚀骨的享受。 她将阳具抽出,贴在他的脸颊上略略厮磨:“今日可是少了柄红秤杆…”她自顾自地说着,用阳物把那块摇摇欲坠的红布挑开,笑,“也罢,那东西那么细,想来你也不喜欢。” 他尚没来得及喘息,她复又将阳物插入了他没有如何侍弄过人的嘴里。 他跪她站,她并不体恤,反而变本加厉,力道不加任何收敛,一下又一下,凿到他喉咙深处。 她摩挲着他被红绸遮盖的眼眸,笑容中满是奇异的餍足。 “天地高堂皆不必拜,挑开这盖头,日后饮了孟婆汤,我也当记得持春的模样。” 谢子葵想甩开覆眼的绸布,却自始至终都被她摁着头颅。 待照慈终于释放,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口中的腥膻咽下。 他哀求道:“让我看看你。” 照慈给他解开了缚手的绦带,吻了吻手腕上被勒出的红痕,没有答话。 相思了无益,此时此夜,她一人珍藏足矣。 第五十四章(H) 谢子葵双手得了自由,却没敢擅自将眼上的绸带解下。 照慈避而不答,一边替他揉捏着僵硬的手臂,一边让他趴在石台上,自己压在了他身上。 顺着他的耳廓啄吻着,单手探到他的身下。 方才一时忘情,酒液早就泄出大半,漏在了衣服上,沾得他浑身上下酒香四溢。 二指伸进他的后穴,浅浅抠挖,两颗葡萄堵在穴口,他不由自主地收缩着,想将其推出体外。 她朝菊穴瞧去,粉嫩的褶皱被略微撑平,小嘴紧紧叼住硕大的紫玉葡萄,他欲吐出,她便恶意地推回去。吞吐之间,伴随着自体内传出的咕叽咕叽的水声,画面一时有些诡异。 “好似,你在产卵。” 谢子葵听着她的描述,像是真的感受到了腹中暗结珠胎,无数浑圆异卵借肠道为产道,意欲脱离他的躯体。 她继续问:“葡萄和酒,又是想怎么玩的?” 谢子葵被那产卵的想象激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眼下更是难耐地撅着屁股去触碰她。闻言,他不假思索地答道:“想让你衔在嘴里喂我吃…” 照慈爱极了伴侣在床上放荡的模样。 无论崔慈还是谢子葵,就算是棠物宜之流,哪个在人前不是翩翩君子的模样?上了床,瞧着他们在自己手里从扭捏到放肆,着实让人满足。 此刻亦如是。 她心情大好,打算顺从他这一回。 俯下身去,把谢子葵被绑缚的小腿翘起至臀部,将他膝盖朝两侧推开,让他自己掰住膝盖,直至接近完全打开。 他虽不曾说起过,但她也能够观察到,自从二人成事之后,他的口味变得愈发清淡,为的就是让肠道清理后可以更加干净。 为了今天这一出,他甚至断食了一日,在她到来之前,已经不知用了多少薄盐水。 照慈从未对人做过这种事情。过往玩过最出格的把戏,也不过是用唇舌侍弄女穴。 毕竟,后穴再如何清洗,多少会让人觉得污秽。 大约是今夜的谢子葵实在太过可爱。 舌尖用力戳着那颗葡萄,葡萄已然被他的肠道夹得温热,皮下的果肉好似也有些绵软。圆珠又重新回到肠道中,谢子葵起初还只当是她用着手指使坏,直到那软舌舔到泛着酒香的穴壁,不住地舔弄按压着他的敏感点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 然而即便照慈愿意纡尊降贵这般侍奉他,对于谢子葵来说反倒是不能接受。 过于羞耻的感觉顺着与她唇舌相接的尾椎骨一路攀升至脑仁,一波又一波的激灵连绵不断地在浑身筋络中蹿腾。 他胡乱地去推拒她的脑袋,口中哭喊道:“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太过分了…” 照慈没有理会他,制住了他的手,用一记重重的吮吸作为回答。 肠道被人吮吸的感觉太过诡异,却又叫人痴狂。 爱人心甘情愿接纳他身体的任何一处,这种认知甚至比被阳具填满的瞬间还要畅快。 她吸出半口酒液,微甜带涩的葡萄酒在升温之后反倒是放大了甜味。他的后穴自然不会分泌淫液,其实没有任何异味,只是心理作用让她总觉得带着些腥臊。 倒不讨厌。是他的味道。 凑到他的唇边,喂着他把那口酒喝了下去。 谢子葵头一次扭着头躲避她的亲吻。 可是她轻笑着,不容抗拒地捧住了他的脸,将酒液哺进他嘴里。 “甜吗?” 他已经说不出话,绝顶的快意和羞耻淹没了他,让他只知道哭泣。 她并未就此停止。 这一次将他的臀肉扒得更开,像是在和那张惑人的小嘴唇齿交缠,既嘬又吸,舌头推弄着软肉,直到将那葡萄衔在齿间。 她将这两颗仿佛被腌制过的葡萄送到他嘴边,他的全部心神还停留在被她玩弄的后穴上,下意识地接了过来。 不待谢子葵咽下,她倾身从一旁的冰鉴里捞起几颗葡萄,大约两三粒,全数塞进了他的嘴里。 本就是品相绝佳的紫玉葡萄,一颗颗个头都不小,双颊都被撑得鼓起,他无法咀嚼也无法吞咽,只能放任不断堆砌的涎水淌下。 照慈复又换了个姿势,自个儿并膝跪坐于地,叫他蹲坐在她身上。 释放过一次的阳物恢复了吓人的硬度,双手反扣在他的肩上,挺入的同时用力将他扣入怀中。 进入的那一刻,两个人不由齐齐喟叹出声。 谢子葵昂起脖颈,口腔被占据,让他的呼吸和呻吟更为响亮而粗重。漂亮的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着,照慈近乎是红着眼睛侧首吻住他的脖子。 这个体位能让她肏到最深处,他自身的重量配合着她的挺动,平坦的小腹上好似都能瞧见她进出的形状。 葡萄酒自然算不上烈,然而置于不该去的地方,也足以带来前所未有的刺激。躯体相触之处或多或少有些细小的伤口,平日觉察不出,被酒精一激,细密的疼倒化作别样的快感。 酒液还来不及漏出又被她撞了回去,暗紫色的液体在穴口被搅打成浅紫色的泡沫,噗叽噗叽地在拍打中流淌。 后穴被酒精催得烂熟,阳具每每抽出时翻卷出的肉都成了艳红色,穴肉的收缩虽略见迟缓,敏感度却不能同日而语。 几乎是她刚用了肏了几下,谢子葵便精关大开,又一次射了出来。 他被撞得摇摇晃晃,引以为傲的下盘功夫没多大用处,不得不反手捏在她的腰肢上借力。略显稀薄且白的精液随着晃荡的肉棒甩出一道弧线,溅落在温泉水里,喷洒在两人的肩头。 照慈啃着他的耳垂,明知故问:“这是什么?莫非也是种澡豆?” 不过是欺负谢子葵说不出话,偏他也把对羞涩的感知全然抛弃,听得这话,竟只是恼恨自己竟然忘了这茬。 是的,他还特意备了精油,本想着借替她按摩之名好好探索一番,没想到连大旗还没举起,革命就已失败。 不知是情浓过盛,还是热泉蒸得人发晕,倒做出了一种飘飘欲仙之感,大抵灵肉相契不过如是。 酒液差不多流了个干净,后穴却愈发湿软,好似是他当真分泌出了肠液。 舌头艰难地在葡萄的缝隙中摆动,无意识地舔着逐渐酥软的圆润,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失神地回忆着方才为她口交的感受。 放荡地主动迎着她的丸囊舔弄的画面又浮现眼前,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前后都被她贯穿着。 在幻想之中,累积的快意又一次达到了阈值,今夜被汹涌的快感不断冲击的脑仁都抽痛起来,他呜咽着再次喷发。 照慈看着他射了出来,不知在忍耐什么,在他后穴一下比一下紧的绞索中咬紧牙关。 高潮的余韵太过绵长,他脱力地朝后仰去,她却在此时脱了身,在勃发边缘的阳物上满是浑浊的液体,分外狰狞。 谢子葵失神地跪在地上,她忽而捏住了他的脸颊,坚挺的肉棒捣碎了本就酥烂的葡萄,一颗颗小圆球在狭小的空间里挤弄着柱身,正是想象中的美妙。 冠首径直撞击着喉头,好似肏进头颅,让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情人间的规矩与尺度,俗礼中的是非与曲直,都被她轻而易举地摧毁。 混合着她精液的汁水变得更为鲜甜,被她推动着碾过味蕾,落进胃袋。 断食了一日的人像是找到了美味佳肴,甚至捧住她夹紧的臀肉,叫她肏得更深,送来更多珍馐。 * 一夜荒唐尽,花烛照幽径。 青年瘫软于地,肌肉成了摆设,眼皮都撑不起来。 照慈微微一哂,终于替他解开了红绸,将他抱到水里,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替他清理着泥泞不堪的后穴,又捞来茶水叫他漱口。 难得显出这般柔弱腔调的谢子葵勉力抬了抬眼,尚带着朦胧的眼在见得她被龙凤烛映照的面容时,倏忽亮了起来。 他抬手紧紧环抱住了她的肩头,魁梧如斯,倒做出了小鸟依人的情态。 照慈看得心头一片温软,听见他似是在喃喃自语些什么,当他哪里不舒服,附耳倾听。 却只听得他反反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像是幼童得了最珍视的宝物,迫不及待地念叨着昭告天下。 他说,“我们成婚啦。” 第五十五章 恋爱与谋事齐头并进,甜蜜和焦虑互相交织,时间好像被劈成了两半,转瞬就从指缝溜走。 初秋在温泉山庄的厮混还历历在目,回过神来,京城已是银装素裹的景色。 翻年便是崔慈行冠礼的时候,他在泰宁侯那里躲得清净,却让照慈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繁文缛节本就叫人不耐烦,更何况是要和贵妃接洽一切事宜。 那妇人深谙皇帝的心思,在他允许的范围内不动声色地磋磨着照慈。不过贵妃眼下的手段也仅是小打小闹,多是借着教习礼仪的名头让她吃些皮肉苦头,她倒也不放在心上。 毕竟,燕王府此时钱权皆无,和权贵的关系亦非常尴尬,实在劳动不了贵妃再多花些心思。 照慈虽不放在心上,但是小把戏玩得多了,总归心烦。 她不由得迁怒崔慈。 几个月来她和崔慈的联系算不上密切,唯有密函和会面还算固定,却不频繁。 崔慈初时还想在暗地里同她勾勾搭搭。晓得她喜欢看他的细腰,每回密会时都把腰线束得分明。台面上的人都一本正经地交换着前朝后宫的动向,唯他在台面下动手动脚,时不时状似不经意地蹭到她。她瞥向他时,他还装模作样地致歉。 一次两次或许无心,次数多了,便成了司马昭之心。 她起初还觉得这样的崔慈着实有趣,既然他上赶着发骚,她倒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大抵是从小的耳濡目染误导了她,在她看来,这些小动作不过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她又没有真刀实枪地上,肯定和对不起谢子葵沾不上边。 出于这样的心思,她并不会即刻回敬他的挑逗。每每都要等到他一板一眼地汇报着公事时,她才伸出禄山之爪,借着衣袍的遮掩,轻轻几下撩拨便能叫他要在原地坐上许久才敢起身。 在一段时间里,他们俩的出发点和目的虽不相同,但不约而同地对这种状态颇为满意。 也算别有乐趣。 转折点在于谢子葵的一次家宴。 他本想邀她一起参加,但她得知此宴是为了给他的几位师弟师妹接风洗尘,想着众人久别重逢,她一个外人就不去多叨扰了。 谢子葵去前告知了她今夜不归。连着叁日他都令人递话,言说师弟师妹们初次入京,他还要作陪些时日。 照慈倒很是善解人意,全然不放心上。 只是那日她亦从京郊回城,却在街市上撞见了他们一行人。 娇俏的少女穿着鲜艳的红罗裙,皮革混着彩丝编成的抹额添了几分英气。她手里捧着刚刚才买的街边小吃,大约味道不是很好,略蹙着眉头,扯着谢子葵的衣袖,低声抱怨着什么。 谢子葵满是和煦的笑意,倾身听她说了片刻,忍不住笑出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发丝被弄乱,少女烦躁地同他打闹起来。他装作害怕地抱头缩颈,又将其余同门逗得哈哈大笑。 不巧马车被堵在那里,照慈便将他们一路的笑闹尽收眼底。 莫名其妙的,她觉得很是碍眼。 她自然清楚,少女和谢子葵之间没有任何暧昧。少女瞧着他的眼神全然是对兄长的孺慕,举止也都是对兄长的依赖,谢子葵对她也不过是对妹妹的爱护。 可还是碍眼。 望着他们出神半晌,她想,似乎不在于是否真的有什么逾矩的行为,也无所谓对方性别如何身份如何,她只是不想看见也能有人轻易叫谢子葵这般开怀。即便开怀与开怀也是大不相同。 更何况,或许是某种意义上的做贼心虚,对于这种沾了姐弟兄妹的关系,她终归不大放心。 她眯着眼,感觉像是囫囵吞下了一大块酸枣糕,堵在了食道气管,胸口有些酸,又很闷。 这么一辆华盖马车停在路中,必然显眼。不多时,谢子葵就发现了她的踪迹。 他分外惊喜地跃上马车,问她是否愿意和他们一道用饭。他说,也想叫他的挚友亲朋认识认识她。 照慈没有拒绝。 席间自是其乐融融,大家天南海北地谈着各地见闻,师妹们瞧她长得俊俏,更是显出十分的好奇。 的确都是些可爱的少年少女。 但郁气没有轻易消散。 若说最初这郁气因着谢子葵同他人的亲昵而出现,现在则是因为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在介意什么。 那夜谢子葵同她一道回了王府,一路上他瞧着她面色似有异样,赶忙问她是疲累还是身体不适。 她顿了顿,觉得对他没有遮掩的必要,便如实相告。 谢子葵亦没有想到是这么一个缘由,愣了片刻,大笑着将她揽进怀中。 他点着她的鼻尖笑道:“这吃的哪门子飞醋?我这师妹幼时还滋了我一身尿,我哪能对她有别的心思。” 这些日子他皮厚了许多,说完这句犹觉不足,很是骚气地在她胸前揉了一把,低声道:“更何况,我还能去哪找如你这般上面下面都称心的?” 照慈白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那郁气奇异地化解了,她得到了答案。 原来是吃醋啊。 非常奇妙,她一点都不厌恶这样的感觉。 长久的甜蜜拔高了彼此感知快乐与爱的阈值。藏在日复一日的角角落落里的爱意虽同样诚挚,但往往在连续不变的时日中绘成平淡的直线,叫人稍不留神便忘记了自己所拥有的是多么珍贵而非凡的存在。 于是偶尔的波动,像是吃醋,有别于争吵,恰可以借他者来提醒自己要更加珍惜这段感情和这个人。 她从未对他人产生过所谓吃醋的情绪。 想来也意味着她对他们的感情不曾浓烈到生出占有的欲望。 * 幡然醒悟的照慈难得生出些愧疚,觉得不能再和崔慈拉拉扯扯不清不楚。 并没有找到他再煞有介事地做出任何声明,只是下一次会面的时候,尽力按捺住了蠢蠢欲动的手,对他的勾引视若无睹。 崔慈察觉到了这一变化。 他亦装作若无其事,一是为了他仅剩的颜面,二是不想逼她太紧。 他以为,有时以退为进,方能行远。 便是此时,他仍没有设想过他和照慈会真正分开。 转折同样来自于一场宴会。 秋风骤起之时,泰宁侯差人从江南和关东两地送来新鲜螃蟹,广邀宾客于过溪园赏菊品蟹。 泰宁侯夫人身体不好,这几年多是由他的长女来操持这些宴会,因而也总能见到这位小姐在外奔走。 她不光在安排布置方面有各种巧思,琴棋书画也称得上样样精通。 一介武夫倒养出了一个名满京城的才女。 小姐唯有一点不好,似是对崔慈上了心思。叫照慈说,观音奴拿得出手的只有那张脸皮。可是同小姐相处的时候,连这个优点都没了。 宴会过半,照慈百无聊赖地离了席。 这时节是雌蟹味美的时候,偏她不爱这一口蟹黄,蟹膏又尚不算风味最佳,她便悄悄朝别处走去,好好逛一逛这闻名遐迩的过溪园。 走到一处月门,掉落在地的花枝被踩动,发出细碎声响。 门后角落处传来一声低喝,她停住脚步,抬头看去,正是小姐和崔慈。 第五十六章 泰宁侯膝下无子,加上这位小姐着实优秀,是以泰宁侯也有意培养她接手部分自己的势力。 在京城地界里,各家各户的小姐有不知凡几,然而众人口中有着共同指称的大小姐,却非眼前这位莫属。 照慈同她也打过几次照面。 她若装作没有瞧见,那就太过刻意了。于是她还是如往常一般,揣着略显促狭的笑意,和他们二人点头致意了一下,立马退了出去。 “世子…” 还不待她离开,小姐出声唤了她。 照慈回首,余光瞥见她掩在襦裙后的手里垂下了络子,其上隐约露出了玉连环的轮廓。 站在小姐身侧两步距离的崔慈,正一言不发地盯着照慈,黑眸沉沉,是她已经久违的幽冷。 她猜测,大约是她不长眼地打扰了他和新欢交换信物,这才惹了他的暗恨。 于是她心领神会地朝他们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比划了个闭嘴的手势,笑道:“大小姐放心,我什么都没瞧见,我这侍卫也是个天瞎。” 跟在她身后,确实没来得及看见里头情形的太行一头雾水。 小姐晓得她的心思时显跳脱。 其实本也是坦坦荡荡的事儿,她不过是不想横生枝节,听得照慈这般保证,便也不再多言。 照慈打了两句哈哈,带着太行赶忙离去。 离开前,她向崔慈投去了一个欣慰和鼓励的眼神。 崔慈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只兀自转开了眼。 等到他们重新走回湖边,见四下无人,照慈终于忍不住自己的八卦心。 她退后两步,和太行并肩而行,神神秘秘地低声说:“我说,你主子好事将近。” 太行想岔了,满脸理所当然的模样,问:“您同谢公子?莫非还要操办?这可不好找由头请人来呐。” 照慈难得被太行噎得说不出话,面上竟有点发烫,握拳放在嘴边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她缓了缓,道:“不是我,是你前主子。” 太行闻言面色有些古怪,视线暗戳戳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在她发觉之前,又飞快收回,低声说:“世…公子确实也到了年纪,的确是好事。” 她兴奋的过头,撞了撞他的肩膀:“你就不好奇是谁?” 太行摇头,道:“若此事当真,想必公子会找机会告知的。” 他这态度让照慈也冷静了下来。想想也是,这两年多来,谁知道崔慈身边是个什么情况?说不定也有不少如小姐这般,托付了一腔情意的人。 这个认知让她觉得很没有意思。 沿着栈道走向湖心亭,她在其中呆立了半晌。此处还能瞧见对面人影晃动,她不想加入,也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秋高气爽,亭子里尤为凉爽,吹了会儿风,心情倒是好上不少。 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太行也未阻拦,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她转过身去,除了崔慈还能有谁? 他此刻心情当是很差,连往日惯用的皮笑肉不笑都撑不出来。黑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似是从极之渊表面浇了一层火油,只待一个引子,就能燃起一场水都浇不灭的大火。 照慈有些莫名,不知道他这火气从何而来,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崔慈同她对峙半晌,像是先泄了气,露出自嘲般的笑容,转去吩咐太行,让他守在栈道外,不许放人进来。 可嘱咐完,他又如先前那样一言不发地立在原地,低垂着头,一副很是丧气的模样。 她到底没忍住,蹙起眉头问道:“怎么了这是?谁惹得你成这副模样?” 照慈素来不喜欢扭捏做派,总是远远避开。 但她疑心今天崔慈受了什么大刺激,只好压住脾气,继续问:“说话呀,是和大小姐聊得不好么?” 他略掀眼帘,瞥了她一眼。明明他的眼神也无甚特别,硬是叫她品出了些许似怨似嗔的控诉意味,看得她禁不住心惊肉跳,起了身鸡皮疙瘩。 现如今他二人没什么越界的私情可言。 照慈觉得自己身为表姐对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她屈指敲击着木质栏杆。 再响叁声,耐心告罄。 提步欲走,却被崔慈扣住了手腕。她勉力敛起不耐,二人之间不过一臂距离,她终于看清了他眼底的惶惑和委屈。 “你…你看见我和别人在一起,好像很开心。” 照慈怔愣,不由得在心中叹息。 她着实没想到崔慈是这样的性格。 在王府里,他总是冷硬地发号施令,她习惯曲意逢迎。她和其他人一样,皆以为他就是那么个冷心冷肺的人,才敢在重逢后和他继续牵扯。 谁能想到,好话歹话都说尽,他仍旧当断不断。 她有点懊恼,懊恼于自己的轻率,倒不至于厌烦。毕竟,她并不希望崔慈困在其中,受到伤害。 比起她尚算平和的心绪,崔慈就没有那么好受了。起伏过大的情绪让他呼吸急促,颤栗沿着脊柱一波波上涌,种种感受糅杂在一起,让他近乎红了眼眶。 他过于托大,想着照慈从不曾和人建立过严肃而认真的亲密关系,便想当然地轻视了谢子葵。他以为此番也不过是她一时兴起,如她所言,待她试过之后,依旧是他们最相配。 可这情形分明不是他所预料的那样。 这回又换作是他急切,他几乎是在低吼:“你之前分明说我们还会有日后…但你现在,现在算是什么意思?若我真的同别人成婚,不,就算我只是和她在一起,按你的性子,我们还谈什么以后?” 除了在床上的时候,崔慈少有这般失态的模样。 崔慈对她的性格,倒要比她自己看得清楚。 按照她尴尬的身份和地位,往昔有过不少被人克扣或私吞东西的时候。即便她日子过得紧巴巴,那些被人碰过的物什,她从来不会再多看一眼。 这也是崔慈今日如此愤懑的原因。 她对于他另择他人成婚几乎是乐见其成。也就意味着她之前留的余地都是在哄骗他。 崔慈在这一瞬间发觉自己是如此可笑。 她分明没有给予他任何信任,可他连模棱两可的承诺都照单全收。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察觉到更为悲哀的事情。 他可以放任她踏遍青山去尝试她想要的一切可能性,但他自己却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照慈略感头疼,无力地扶了扶额头。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所有话语都是苍白的辩驳。 哪里出了岔子。她分明不想让二人走到如斯境地,当日才想着快刀斩乱麻。 苦思冥想,握着她的手渐渐松懈了力道。 良久,她终于抬头,收起了所有的词藻,撇去了意味不明的委婉,又一次说道。 “我以为上次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我如今是什么关系?你若真能成婚,那我诚心祝福;若是不能,我又凭什么置喙?你现在和我生的哪门子气?” 这话说得直戳心窝。 崔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火焰燃尽之后,死水竟寸寸凝结成冰。 片刻之后,他忽然闷声笑了出来,嘴角扯出了一个扭曲的弧度。 “我想我总是太纵容你了。” 竟让你忘了,你能在此同我对谈的资本,皆来自我的赐予。 他没有把话说完,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被弄皱的衣衫,像是已经平静了下来。 “刚刚是我一时失态。表姐总是疑心我是否明白喜欢的感受,也罢,我就证明给你看。” 他们耽搁的时间太长,宴席已经散去。 宾客正叁叁两两地走动着。 似是有人想走上栈道,被太行拦下。 照慈不愿再多做纠葛,虽觉得他这个态度有些诡异,但见他冷静下来,便也不再多言。 “对嘛,去试试,能有什么坏处?” 语罢,她仿佛在安抚着不讲理的幼童,拍了拍他的手,却被他再次攥紧手腕。他已然恢复了往日那琉璃郎的笑容,虽顶着张普通面皮,但他那对肖似燕王的眼瞳,此刻却带着一脉相承的执掌生杀的凛冽。 他攫她的眼眸,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寒意让她都胆战心惊,可他语气又似漫不经心:“这是你说的。赵辞,日后你再不许以此为借口回绝我。” 她瞧见路过栈道的人都朝此投来打量的目光,虽知道他们看不清,但还是急着想走。 是以她随口道:“谈个情说个爱罢了,又不是非要你去做那档子事,我会介意什么?” 闻言,他笑了笑,终是放开了她的手。她侧首看来,他只示意她离去。 她没敢多想,直觉今日再聊下去怕是要闹上一场,于是赶紧离去。 待她领着太行彻底走远,崔慈才放任自己依靠在栏杆上,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喃喃道。 “真可怕。说着这种荒唐话的人,还敢教导我。” 天知道他方才有多想出言讥讽。 第五十七章 * 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崔慈冠礼的正宾定为当今太常寺卿,卢济川。 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卢公在这朝堂上着实算得上特殊。其官途坎坷,六次会试未中,后二甲赐进士出身,入翰林任庶吉士。后升任太子洗马,因上疏上奏安王之国而触怒今上,得今上斥责其有离间骨肉之嫌,不久,因疏误下诏狱。 好在皇帝本意不过是敲打一番,让当时闹腾太过的人都消停一些,是以卢公不多时便得以获释。又因其出身庶族,皇帝亦不愿让世族在立储一事上渔翁得利,授官卢公为翰林学士,此后升任太常寺卿。 大盛发展至今,“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规矩看起来似乎是前朝旧俗,实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算心照不宣。 皇帝在此事上态度总显得暧昧不清,没有任何匡扶寒门庶族的举措,却又让这么个人做了太子的属臣和老师,还容他爬上了太常寺卿的位置。 不同立场的人都能从中解读出不同的含义。 这样的人选必然不会是贵妃做的主,想来还是皇帝的授意。 崔慈到底出身崔氏,在旁人眼中和世族脱不开干系,眼下由这位担任过太子洗马的庶族之首做冠礼正宾,便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几日前完成了占筮之礼,确定了加冠吉日,因而照慈这些时日正忙着登门邀请众宾。 她同崔慈自过溪园的会面之后,再没有过二人单独的接触,多数时候都靠着书信往来。最近的一次碰面,便是她昨日拜访泰宁侯,他被一同叫了过去。 近来他们的相处似是回到了十余年前,彼时燕王还在,勉强维持的荣光让众人都还保留着体面。他们之间亦是如此,还算年幼的崔慈是当真将她视作亲眷,虽不亲近,但也处处回护。 管家将照慈领到主堂的时候,恰巧大小姐匆匆而来,两人一道入内,里头是已经落座的泰宁侯和崔慈。 大小姐此来是为同照慈说上些京中女眷的关系,毕竟贵妃并不会教导她,只好由泰宁侯私下代劳。 她自顾说着,不时会带到她们的夫家或娘家在前朝构成的网络,偶有错漏,崔慈便出言提醒。 照慈错眼瞧着,察觉出这二人之间较之以往多了几分和谐。往常崔慈对她不过是疏离加尊重,而今也一道配合了些许事务,免不了生出些默契来。 他虽仍旧是惯常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样,但叫照慈来说,已经能算是好的开头。 这般想着,她不禁稍稍出神,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不知是否是她眼花,她似是瞥见崔慈破天荒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只是这个动作放在琉璃郎身上太过匪夷所思,又太过短暂,她不得不怀疑是她多心。 大半个时辰之后,大小姐便退了出去。 涉及崔家或其他世族的事情,泰宁侯尚不希望他的女儿涉足过深。 盖碗中上好的白毫银针飘飘荡荡,他没那个耐心细品,两口饮尽,问着照慈:“老太君寿辰将至,世子的安排何时见效?” 她看了眼崔慈,他正投来坦荡目光,全然公事公办的态度。 “东西已经放置好了,听闻那些木匠两日后便到崔家,应当也就是这几天的事儿了。” 泰宁侯点点头,又问:“你怎么确定崔家定会因此事发作?” 她笑了笑,手指沾上茶水,在桌上胡乱地画出一团圈,又有一竖似刀刃藏于其中。 “您瞧现在这崔家,怎么算不得有子无夫常不乐,鳏寡孤独不相饶?” 这妖术的诅咒听着太过直白,显出些泼妇骂街的坦率架势,叫泰宁侯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崔慈,没忍住自个儿的笑。 她也指着崔慈,道:“您瞧王爷、世子,再瞧那宗子,崔家这叁房可没得多少安宁的。您说,待见得这些玩意儿,他们怎会不急?且这十年来定州流民增加已逾十万,崔家早就想借故发难,此番逮住机会,借口行脚僧或游方道士施妖术害人,他们定然要大做文章。” “即便他们能忍得,其余人也忍不得。流民居无定所,饔飧不继,满心寄于释道二教。骤闻此事,少不了人人自危,届时定州乱起来,他们又如何置身事外?” 方才觉得好笑是因为崔家罪有应得,陡然听见老友被置于这样的语境中,泰宁侯渐渐收敛起了笑意,屈指敲了敲台面。 不知他是否在思索,即便有许许多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对付崔家,如此对待旧友的寡母发妻,也不免令人稍作迟疑。 大约崔慈揣摩出了他些许的顾虑,接着照慈的话茬道:“确实。不过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罢了。百余年来,天下额田已减强半,真定府中定州失田尤甚。而今借力打力,也总算能叫百姓出口恶气。” 泰宁侯未置可否,看向他的眼神里染了丝丝好奇。 崔慈对于自个儿生身母亲和本家的态度在外人眼里定然是奇怪的。他毫不避讳对他们的恶意。就算撇开崔家不论,他和照慈所谋之事桩桩件件都没留余地,燕王妃和崔家从来密不可分,若真如他们的设想,王妃能保住一条性命已是皇恩浩荡。 其实此事连照慈都感到疑惑,她心中虽有几个答案,但每一个都好像不够分量。只是崔慈不会开口解释,他们也自然不会多嘴。 目前她在这皇城中的一举一动也都在有心人眼中,自是不好在泰宁侯府中待得过久,不多时,她便径自离去。 * 燕王世子的冠礼和崔老太君的寿辰,在京城和定州都能算是万众瞩目。 可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那无关紧要的及笄礼,被照慈牢牢记在了心上。 那实在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海榴甚至自己都没有在意。自她离家,生辰就成了被刻意遗忘的日子,每年翻过这一页,如影随形的豺狼便又迫近许多。 照慈大约也似是知道这一点,是以这所谓的及笄礼简直像是胡闹,比起正式的典仪,更像是将过去扬弃的随意告别。 无人告知海榴那是一个还算有些特殊意义的场合,她也完全没有想到。她初来之时,总是担心这位世子也存着不轨之心,后来才渐渐发觉,她不过是幸运地跟随了一位还算不错的主子。但如果照慈对她再好上一些,又足以叫她终日诚惶诚恐。 她只是被照慈匆匆领到了花厅,里头站着她曾见到过几次的那位周大小姐,她平日交好的小姐妹,收养了她幼弟的夫妇,以及,她的幼弟。 见众人都在,照慈满意地在一旁大喇喇坐下,示意大小姐可以开始。 大小姐忍笑,不过这笄礼本就是过家家,从场地到器物,从环节到来宾,连她这么个自己才行笄礼没几年的人也能来当正宾,可见不正经。 海榴早就没有了正经长辈,也无甚好拜,叁加叁拜被省略成一加一拜。她懵懵懂懂地被牵着跪坐下,发丝间传来颤动,是一支银点翠嵌蓝宝石簪。她想去触摸,还未抬手,又被指引着朝东方而拜。 这不伦不类的礼行完,忽听得有人鼓掌。 海榴恍然起身望去,却见她那没个正形的主子不知何时同她那囫囵话都不会说的幼弟蹲在了一起,两个人露出了如出一辙的笑,齐齐露着大白牙。 大小姐欲言又止,转开了眼。 照慈一无所知地继续拍手,笑道:“日出东方,海榴,长夜已逝,从今朝起,天天都是艳阳天。” 海榴看着她,转而又看向当空高照的日头,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 第五十八章 方才用于典仪的醴酒本就是王府珍藏的佳酿,礼成之后众人正捧杯浅酌,打趣着海榴。大小姐倒也不拘身份,和他们也聊得开心。 她瞥见瘫坐在一旁的照慈,心想这场家家酒应当是到此结束了,这位世子也真是好耐心,竟还留在这里。 不多时,她才发觉,她一时竟忘了此人有多跳脱。 洒在地上的酒水和桌上的杂物被快速清理干净,正当她以为这是要逐客的时候,那桌子上又被铺上了一层锦布,上面杂七杂八放上了不少东西。 她很好奇,不知这又是哪一出,同他们一道挪过去瞧。 看了片刻,这些物什很是眼熟,可她没想起来它们该出现的恰当场合。 这个疑问暂时无人解答。 围绕在一旁的人也面面相觑,像是不解其意,张了张嘴,都没出声。 此刻照慈才懒洋洋地踱步过来,拍了拍海榴的肩膀,道:“选一样,做你的礼物。” 海榴侧首,摸了摸脑袋上的蓝宝石簪,她正站在阳光下,头一转动,便能瞧见绚烂的光芒投射下来。 “主子已经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 照慈笑:“不一样的。好了,选就是了。” 她听出这话语中的不容辩驳,知晓她的性子,也不再推拒,思考了一番,拿住了摆在上头的那个橙红又带着些剔透的大柿子。 照慈看着,愣了一下,闷笑出声,头疼地捂住了额角。 那张桌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器物,也不乏金银珠宝,这些柿子不过是配合着节令,看个开心,讨个彩头,谁知小姑娘也是心眼实,当真拿了这个。 “给你打个金柿子?” 海榴瞧着倒很是欢喜,将那沉甸甸的柿子放在鼻前不住地嗅闻着馥郁的甜香,摇了摇头:“主子,您送了小石榴事事如意呢。” 这话说得讨巧,连大小姐都笑得眉眼弯弯。想了想,照慈还是从桌上拿起一个金锭递给海榴,可小姑娘却不肯收。 她将手背在身后,眼珠滴溜溜地转着,正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活泼,却是平日少见的模样。她道:“主子,我能自个儿种棵柿子树吗?” “当然可以。” 海榴越发开心,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她诉说着,或许是逃难时的记忆太过深刻,再多的银子也不能吞进肚子,身外之物比不上手中有粮,她偏是喜爱农耕时的满足与踏实。 她回忆着,尚未被迫离家时,她最喜欢的就是在傍晚时分坐在山坡上,看着风吹麦浪,压弯麦秆的是农人的辛勤和期望。每年秋天同爹娘一道打完谷子后,便到了柿子成熟的时候,她和姐姐总会偷吃,轻轻一嘬,就能流出蜜来。吃得多了,嘴里能涩上半天,可一回味,又只剩甜。 说着说着,她止住了话,笑得灿然,眼瞳像是被水洗过,湿漉漉,往日堆砌的不自知的悲伤被一点一点冲洗走,此时倒映着艳阳,蕴含的神采是那么蓬勃而顽强。 注视着少女的幼童正嗦着手指,他尚听不懂姐姐的话语,也不明白是什么让她美好的回忆戛然而止。 或许他该被责怪,又或许他不该,这问题尚无定论,可此刻,所有人都如这幼童一般,只向往着那无忧无虑的麦田。 照慈领着周大小姐先行离去。 海榴本想跟着伺候,却被要求留下,言说花房已经备了小宴,让她们同去,再多耍玩一会儿。 这个王府上下实在没有多大的规矩,小丫头们立马抓住了这光明正大的偷闲的机会。 即便这两位主子看似平易近人,他们也不会昏头到在他们面前口无遮拦。待确认他们真的走远,才兴奋地围在海榴身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颗蓝宝石有多么好看。 片刻后,她们聊起了那些礼物,总觉得有些荒诞,又很是熟悉。 直到收养了海榴弟弟的妇人略带迟疑地问道:“这是…抓周礼?” 众人先吃惊地“啊”了一声,而后便是恍然大悟的模样,海榴亦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能怪他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实在是那些东西很是不着四六,和正经的抓周礼没有多大关系。 他们笑了开来,低声笑语聊着这位世子着实天马行空。 唯有海榴,一言未发,好似仍是懵懂,又似有所了悟,抿着唇,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 那张桌子上,摆着笔、砚台、书本、画册、印章、算盘,甚至还有针线、菜刀、香粉、唢呐… 原来是,抓周啊。 “这个小姑娘确实不一般,讨人喜欢,难怪世子大费周章。” 周大小姐和照慈也渐渐熟稔起来,出身行伍之家,骨子里带着不拘小节,还眨着眼朝她笑了笑。 照慈倒也不愿费心辩解,目光悠远,摇头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大小姐可能觉得她口是心非,眼神里满是揶揄。 她未再多言,却想起了前两日和谢子葵的对话。 谢子葵也问她,为什么对海榴这么好,若不是他日日查岗,都要疑心她有非分之想了。 她当时的回答如出一辙,她说,因为海榴是个普通的姑娘。她吃过一些苦,应当算是很多苦,可放在这个环境里,好像也不是什么少见的事儿。她有一些小聪明,有一些小本事,时不时会沉浸在悲伤里,但很快又开始憧憬未来。她每次都能保持三天的干劲十足,后面两天便会想方设法地躲懒,在照慈眼皮子底下打瞌睡。这样周而复始,竟也从未出过错。 照慈说着小半年里观察到的点点滴滴,面上全是柔和,还有浓重的好奇。 她说,普普通通的姑娘追求的东西也很普通,可有时只是走错一个巷口,便离既定的轨道远了十万八千里。重见天日劫后余生从来不是美满结局的开端,她们未必有超人的坚韧,她只想从海榴身上看到另一种人生走向。 她说,她实在见过太多有着同样经历的女子,她们要么就此不计一切代价,誓要手刃仇敌;要么一蹶不振,自戕也是常事。更多的,是从此行将就木,不敢提也不敢想那些过往。但她想看看,或许普通人,就算此生也不会拥有让罪有应得之人伏法的能力,能不能就沿着那个分岔路口继续往前走,不去自我惩罚,只揣着可能永远也不会愈合的伤口,痛却骄傲快乐地,继续过完普通的一生。 这大概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幼稚祈愿。 不过,为此,她愿意给海榴提供安稳顺遂到近乎真空的环境。 照慈不晓得,说这番话时,她晶亮的眼瞳有多美丽。 对生命之美好的向往和追逐,熠熠生辉,让谢子葵忘记了周遭一切,只能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眼睫。 第五十九章 那些少数能够活在当下的人应当拥有着某种卓越的天赋。 然而大多数的人,又或许也、是少数人,至少是如我们一般的人,往往无法摆脱旧时光的追索,踏过的一切皆如草蛇灰线,埋在点与点之间毫不起眼,却又于下脚之时在侧蜿蜒。 于是整日连胸腔的起伏都克制在压抑的幅度中,命中注定这四个字既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也是高悬的利剑。 那条引线就在脚边,每一个深深浅浅的脚印里都淌满了欲念的油,快乐和幸福亦要收敛,小心从笑口中蹦出怦然跳跃的火星,将点连成线,连成细而锋利的火线平直割过旷野。 照慈便是如我们一般的人。 即便近来过得甚是开心,她仍旧清晰地明白,有些事总要有清算的一天。 而那一天并不远。 这样的认知刻在每一次呼吸里,衔在和谢子葵的每一次唇齿交缠中。 是以当崔慈不请自来,铁青着脸,近乎莽撞地扯着棠物宜闯入燕王府的时候,她却是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长驱直入,没有佩剑,抓着棠物宜的后颈,径直找到了照慈的藏身处。 这两人都是熟面孔,侍卫尚犹豫是否阻拦之时,闻讯而来的管家摇了摇头。 这位真正的世子爷,在北地时,私下里略显阴鸷,他连自己的身体都做不了主,便总是沉默。而今他这般来势汹汹,竟叫太行一时惊诧,容他近了照慈的身。 她看见面孔煞白,狼狈不堪的棠物宜时,眸光中已满是了然。 偏她只做不知,伴着瑟瑟秋风,抿了口冷透的茶水,吩咐海榴赶紧给贵客看茶。 崔慈冷眼瞧着她装模作样,心中熊熊烈火几欲化作实质,急切地寻找着一个出口,用滔天烈焰把这小空间包裹,让她也被烧灼,才能明了他内心沉痛。 他推了一把棠物宜,这文弱医士不晓得被他磋磨了几日,往前一个趔趄,膝盖撞在八仙椅上,差点就地跪下。 照慈及时扶住了他的臂弯,示意他到自己身后站好,长吁短叹地关心了一番他的身体,直把他弄得更是手足无措。 精确地把握住过火的点,听见不远处不住地传来手指关节的响动,方悠悠转头看向崔慈。 “怎么了,最近天天这么大的气,是不是秋日太过干燥上火了?不如赶紧叫我们小棠大夫诊治诊治。” 崔慈目光沉沉,一言不发地久久凝视她,直到她面上的笑容都有点挂不住,他才忽而扯了扯嘴角,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 他说:“我一贯晓得你庸俗鄙陋,也晓得你德浅行薄,可无论如何,我都没想到你会这般愚蠢。” 倒是难得能从崔慈嘴里听到如此直白而尖酸的话语。 照慈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内心一阵阵潮涌,卷起难言的羞耻,又有一种脚不着地忐忑许久,终于被拍上岸的畅快感。 她欲盖弥彰地笑了笑,强装出一副此事不值一提的模样,轻松道:“何必发这么大火?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那玩意儿能有多大妨害?” 崔慈冷笑出声,当即驳斥道:“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蠢事儿。” “可你明知故犯,更是愚蠢。” 照慈笑容僵在脸上,她不喜欢把这种事情放在台面上来讲,更不喜欢由崔慈来说三道四。 她低垂眉眼,摆出冥顽不灵的样子。 崔慈虽然明白这事儿追根溯源来说根本不能怪她,可以说她是受害者,但听见棠物宜自述几次劝她戒掉都被她拒绝,他仍旧免不了朝她发火。 底也伽原是安西收复之后进贡而来的所谓圣药,直至现在,其也是民间颇为追捧的神药。只是底也伽为御贡之物,价格高昂,因此能够获得它的普通人少之又少。 传闻仁宗先天有缺,自幼苦于头风,太医院百般诊疗,皆寻不出病因,最终也是治标不治本。 后安西进献底也伽,言说底也伽可解百毒,仁宗遭受不明原因的病痛折磨,底也伽又有抗毒之效,恰能治疗其症,经院正探查过其中药草成分后,仁宗便尝试着服用此物。 世人皆道,底也伽真乃神物,仁宗自定期服药之后,头风之痛果然不再剧烈。原本面色总是苍白的帝王,此后再出现于人前之时,面色很是红润,精气神瞧着十分不错。于是这底也伽的名声,也渐渐在大盛打响了。 虽仁宗刚过天命之年就已薨逝,但世人只道其到底早年间坏了底子,又常年为国事殚精竭虑,这才英年早逝。 底也伽随着太医一齐来到北地。 最初,这是为了在崔慈寒疾发作之时,用以给他缓解疼痛。只是彼时他年纪尚幼,燕王和王妃将这所谓神药视作最后的手段,不愿过早尝试。 幸而他的身体也算一日好过一日,兼之照慈来到王府之后,让他的病情愈加稳定,这个物什,便一时无人记起。 后来也有议论传开,却未能传到这北地。 底也伽的调配方法早早呈于大盛皇室,可皇家始终没有下令铺开种植,经年来,唯独以御赐之名,赏赐过几个世族中人。 此药对那些沉疴难愈之人可谓立竿见影,与此同时,他们也会日渐对它产生极大的依赖。 见过那个场景的人免不了产生怀疑,虽苦于没有证据,但对这神药的警惕之心,悄悄在盛京高门中小范围地流传起来。 照慈和棠物宜,早早地便晓得,这东西碰不得。 服用它的原因已经不那么清晰。 似乎是某年春节,燕王还在人世时,带着他们去街市游玩。 她只隐约记得有一奇术团来到当地表演,吞火或是刀斧加身的把戏逗得旁人哈哈大笑。 她却不知为何,回府便像魇着了一般,立时病倒了,连日的高烧让疼痛从骨缝中蔓延开来。 幼小的她模糊了记忆,唯有被那双布满茧子的手扣住下巴的触感,还有入口的,熟悉的味道,记忆犹新。 那曾在金刚乘的洞窟里,尝过的味道。 想来是火焰舔舐肌体,又或是刀刃划开皮肉,唤回了某些回忆。 受困之时她太过年幼,很多时候不太懂得那些动作的具体含义,但是身而为人的本能,却能叫她感到同类相残时的恐惧。 彼时,他们用以平复缓和信徒崩溃的工具,就是这底也伽。 是以她早早就尝过这东西的美妙滋味。 她服用的次数不多,只明白每次喝完,就能飘飘忽忽地快乐上许久,再没有落泪的冲动。 因而,当在王府再次服用的时候,她几乎将之视为救命稻草。 随着年岁渐长,那些被刻意抛之脑后的回忆又变得如影随形,脱离了封闭而禁锢的环境之后,假作合理的痛苦就愈发荒谬且清晰。 那大约是,无法靠自己摆脱的跗骨之蛆。 顺理成章地,她的沉溺是那么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