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洗白指南[穿书]》 分卷阅读1 作者:桃灼灼 文案 顾枕澜坠崖前,干了两件事:一是与男主交好,二是救徒弟不死。 等到他好不容易从崖底爬上来,却发现男主换芯了,徒弟精分了,一夜回到解放前,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是一个意外穿成反派、只好在漫漫洗白路上艰难前进的故事。 可是,那个一心想要欺师灭祖的狼崽子,真的是他乖巧软萌的小徒弟么! + 温柔偏执狂攻X精分不正经受,师徒年下,主受,1V1,HE。 内容标签: 近水楼台 仙侠修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霁 ┃ 配角:苏临渊 第1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 霸道的剑气转瞬及至,宛若坚不可摧的五彩屏障瞬时被劈了个粉碎,逼得顾枕澜不得不回手抵挡。可是这么一来,他面前好不容易被逼退的攻势瞬间就又卷土重来了。 这已经是第三回了。 顾枕澜环顾四面,四面楚歌。眼前强敌数倍于他,身后悬崖有去无回,他的身边只有一个不成器的小弟子,还时常要拖后腿。顾枕澜不耐烦地斥道:‘守山诀都用不好,你是越修越回去了么!’ 他背后的阿霁沉默了一下,却是斟字酌句地反问道:‘……师父,我的父母,真的是您杀的么?’ 有那么一瞬间,顾枕澜波澜不惊的脸上似乎划过了一丝意外,然而紧接着,他便轻描淡写地看了少年一眼,道:‘是与不是,重要么?沈霁,生死关头,你若是派不上用场,那不如……’ 话音未落,顾枕澜突然发难,反手一掌将沈霁推下万丈深渊! ‘……还是不要碍事的好。’ 异变陡生,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破绽只在电光火石间,却已足够让那大魔头逃之夭夭了。 ” “啧,真渣。”电脑前,顾恒伸了个懒腰。 写到这里,小高潮就算是结束了。顾恒活动了一下酸胀的手指,恨不得一时半刻就睡过去,连枕头都可以不要。 可惜连这也没能如愿。一个男声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臆想:“写完了?你谱也摆够了,可以跟我谈谈了吧?” 林听涛的脸色看起来活像顾恒欠了他五百万——不过这并不能怪他失礼,任谁枯坐到凌晨四点,脸色也很难好到哪去。 顾恒双手撑着书桌站了起来,嬉皮笑脸地说道:“谈什么啊,我可撑不住了。师兄,这连着四天了,我一共才睡了六个小时。” “你给我站住!”见顾恒起身要走,林听涛赶紧厉声喝住了他:“阿恒,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顾恒终于收敛了笑容,叹了口气:“师兄……” 林听涛的来意顾恒再清楚不过;他在这里长坐一夜,为的是顾恒的一个剧本,名叫。 林听涛少年成名,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写出过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可惜这几年创作遇到瓶颈,统共出过一个剧本还反响平平。林听涛年虽然不少了,气却还是很盛,他听不得半句“江郎才尽”的话,情急之下,就把主意打到了师弟顾恒身上。 顾恒有才华,又是新人好拿捏,本该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可没想到这姓顾的看着挺随和,实际上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也没什么两样。无论他怎么威逼利诱,顾恒就只管顾左右而言他,明摆着是不乐意。 顾恒这人天生带着点圆滑的疏离,就算拒绝也能拒绝得你心里舒坦。 可惜心里舒坦并没有什么用,林听涛觉得他要是再这么舒坦下去,老脸可就别要了。 所以尽管被那一声百转千回的“师兄”叫得,林听涛还是硬起心肠,将一叠文件拍在茶几上,道:“过来把这个签了,签完我就滚。” 那是一份润稿费合同,就“润稿”来说,价钱着实高得离谱。然而顾恒太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了:签了这合同,剧本还是那个剧本,作者却不再是他;他只是众多提供过意见的改稿人之一。 白纸黑字的合同一签,钱货两讫,后患断绝。 顾恒怎么舍得?他头也不抬地回绝了:“师兄,我是想卖,可是……我写花了三年,大修十几次,跟我亲儿子也不差什么,我不愿意这么卖。” 林听涛被这猝不及防的直白噎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头不可避免地生出一股恼羞成怒来。 他的脸顿时就沉下来了:“顾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顾恒恍若未闻,他笑了笑:“看我这待客之道,大半天的连杯茶也没有。您先坐着,我去给您倒杯水去。” 不知道是不是站得太急了,顾恒一起身,眼前就冒了一片璀璨的金星。他飘忽忽迈出头一步,觉得已经用了浑身的力气。偏偏还有个拖后腿的,林听涛在后头拉住他,强硬地说道:“你先把这合同给我签了!” 顾恒固执地摇头:“我不签!” 林听涛钳着他的手臂,那力道几近狰狞:“不签?那可不行——” 至于怎么个“不行”法,顾恒却不知道了——他终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迷迷糊糊地,似乎有凉风刮在脸上,身下凹凸不平的,十分不适。 然后顾恒就被硌醒了。 他刚刚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过了好久,他的眼睛才适应了这异常昏暗的光线。他发现自己所在之处似乎是一处山洞,石壁上不知有什么东西闪着幽暗的火光,而他自己则正躺在一张打磨得不甚光滑的石床上——难怪他不是豌豆公主,也被硌得睡不着觉。 顾恒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被绑架了——这种事林听涛也不是做不出来。不过他活动自如,坐起来就能看见山洞的出口,实在不像是被禁锢自由的样子。 顾恒撑起身体,不经意间手就压在什么东西上,把自己的头皮拽得生疼。他皱了皱眉,石化般的低下头。 那一石床缎子似的黑发,居然好像是从他头上长出来的! 这可把顾恒吓得不轻,他恨不得立时能有面镜子,让他照上一照。仿佛是特地为了摧毁他的世界观似的,他刚这么一想,便真的有一块通体漆黑的石头凭空出现,飘忽忽落在他面前。那石头被打磨得通体锃亮,上面清晰地映出一个人像。 形貌昳丽,风姿卓然。 镜中人并不眼熟,可这霎那间涌入脑海的形容词却耳熟得很——因为这是他自己写的。顾恒目瞪口呆:“这是哪?我是谁?” 顾恒这话甫一出口,就见一只大红鸟扑棱棱飞到他面前,口吐人言:“掌门!您醒啦!” 顾恒:“……掌门?” 顾恒对鸟类没什么研究,不过会说话的鸟不多,一般黑的是八哥,红的估摸着就是鹦鹉了。这畜牲一口人话说的这么溜,想必 分卷阅读2 年纪不小了。可这年纪不小的鸟却十分不稳重,它扑棱着翅膀大惊失色地聒噪道:“掌门,您又走火入魔啦!” 说完便着急忙慌地飞走了! 顾恒:“……” 此处是天机山,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天机山掌门顾枕澜——这些是红鸟飞走之后,一把剑告诉他的。 顾恒一开始以为那把能口吐人言的剑是林听涛拿来整他的机器人,百般验证后发现那货居然是一把真的剑,于是他整个人都不好了。一条会说话的金属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他的世界观,而后接受起另一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事实就更加容易了:他可能是穿越了。 至于穿越到哪儿嘛,看这熟悉的人物和设定,除了他披着马甲发到绿丁丁的那篇修仙文,不作他想。 可是,天机山顾枕澜走火入魔侥幸未死,那现世的顾恒又当如何? 别的穿越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植物人了,那他呢?顾恒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想了一想,很快就悲哀地发现这两种情况对他来说可能并没有什么不同。他的父母前些年死于一场意外,就算他侥幸只是植物人了,剩下那仨瓜俩枣的亲戚也决计不可能凑钱给他担负高昂的医药费,估计马上离死也不远了。 “爱是什么是什么吧。”顾恒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想道。既来之则安之,“顾恒”虽然凶多吉少,“顾枕澜”却也还算活着;就是刚写好的小高潮还没来得及更新,文下那些可爱的妹子们大概要急死了。 顾枕澜撑起身体,朝着石洞口的光源处走去。他一边一步三叹地走着,一边想道:这劳什子“掌门”的身体可真柔弱哟。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顾枕澜站在洞口,有山风猎猎吹过。这里没有醇厚的PM2.5,也不是机器过滤过的人工小清新,而是真正的、珍贵的纯天然好空气。 他深吸了一口气,居然没心没肺地闻出来了一丝心旷神怡。 山腰处有个少年,看着是在规规矩矩地爬山,可不过一晃神的功夫就已经站在了顾枕澜面前。少年身后盘旋着一只大红鸟,跟刚才从洞府中飞出去的那鹦鹉依稀是同一个品种。那少年停在顾枕澜身前三步开外处,敛衽施礼:“恭喜师父出关。” 他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似有三分担忧和不安。 顾枕澜脑海里一片空白,并不知这少年姓甚名谁,可嘴巴却先理智一步发出了声音:“阿霁。” 说完顾枕澜就愣住了:阿霁!难道是那个被自己一掌打落山崖的炮灰小徒弟么? 顾枕澜愣愣地看着少年慢慢直起身,只觉得自己脑海里忽然有一根弦铮然作响。紧接着,就像是打游戏时读条似的,他玄妙地感觉到属于原身的记忆正悍然在他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第2章 顾枕澜最先想起来的是最近这些年的事。原主极少下山,也不爱过问俗事,从夏木郁郁到白雪皑皑,他的眼里就只有修行一件事。 而至于阿霁,他是原主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捡回来的。从原主的记忆来看,这孩子能全须全尾地长大基本靠天道眷顾,跟那个基本没尽过监护人责任的渣男没多大关系。顾枕澜简直要替这具身体愧疚了:就这么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平时待弟子严厉刻薄,最后竟然还要了他的命。 在顾枕澜现有的记忆里,原主就只下过一次山,掳了个颇为英俊的正道少侠回来 □□(划掉)切磋道法。一想到这里,顾枕澜就觉得脑仁一抽一抽地疼,因为这少侠虽然功力稀松,但是身份却不一般——他是男主苏临渊的亲师弟。 以及在这本书中,顾枕澜跟苏临渊最初结仇,就是因为他杀了人家的师弟谢百年。 作为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因此时常闲得蛋疼的大能,顾枕澜修行之外最大的乐趣就是跟人切磋。他切磋的对象需得长得好看天资卓绝,而谢百年,就是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倒霉蛋。 顾枕澜将谢百年掳上山后,曾说过等到他能打败自己了就会放他下山。而谢百年为了早点下山,有一回取了个巧,击败了顾枕澜。 然而被打败的顾枕澜认为谢百年投机取巧人品不好,他不肯承认自己瞎了狗眼看错了人,只好一怒之下把人给杀了。 再然后苏临渊上山说理反被打伤,九死一生下了天机山。顾枕澜认为他是个后患,一改前辈高人的矜持做派,没事就想着怎么除掉后患。他心魔一生,再加上小人挑唆,渐渐就走上了一条为非作歹的不归路。 他害得男主被逐出师门,还杀了人家的师父;女主险些被他取了心头血炼丹,连自己唯一的徒弟都遭了毒手。后来顾枕澜彻底走火入魔,染指魂魄道,在天机山下摆下引魂阵,终于酿成大错,几近生灵涂炭。 最后这个反派的下场是自杀还是被杀,作者大大准备顺其自然。 ……而现在,换了芯的顾枕澜好生忧伤。果然放飞一时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火葬场了!也不知道现在剧情进展到哪一步了,他悬崖勒马积极自救还来得及么? 顾枕澜暗暗怀着期冀,看似不在意地问道:“那个姓谢的怎么样了,他人呢?” 阿霁答的十分勉强:“回禀师父,那姓谢的那一日对您……不敬之后,身受重伤。可您当时还未交代那人该如何发落便去闭关了,弟子不敢擅专,只好先吊着他一口气,等您出关再做决断。” 顾枕澜一听谢百年还没死,心里的一块石头就落了地。他努力板住威严的脸,道:“甚好。为师要见谢百年,带路吧。” 阿霁哪敢不从,只好默默地在心里给那姓谢的点了排蜡。 顾枕澜跟着阿霁,走过弯弯曲曲的盘山小道,远远能看到半山腰处有个小阁楼。他们已经在楼门口站定,阿霁低声道:“师父,谢百年就在这儿了。” 顾枕澜“哦”了一声:“去叫他出来。” 阿霁深吸了一口气:“是,师父。” 阿霁还没有动,这破破烂烂的阁楼里便走出一个男人来。这人剑眉星目,弧度凌厉的面庞显得英气逼人,只不过面色有些苍白。那人倨傲地扬着下巴,毫不客气地说道:“手下败将。” 顾枕澜略一思忖,微微颔首:“谢百年。” 谢百年二话不说,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拔出佩剑,严阵以待:“来吧!” 顾枕澜却后退了一步。 管制刀具啊!他一个遵纪守法好良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长的刀! 顾枕澜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可不想好不容易重获新生,就当了人家刀下亡魂……还是在自己的地盘上。 于是顾枕澜嗤了一声:“我天机山不留只会偷鸡摸狗的鼠辈,你滚吧。” 谢百年怒道:“你说谁是……等等,你要放我下山?” 顾枕澜翻了 分卷阅读3 个白眼:“不然难道我要你死在天机山上?别自作多情了,我天机山风水宝地,可不是为了给人当大坟头的。” 谢百年顿时火冒三丈,可他嘴赶不上脑子快,好几句骂人的话同时涌到嘴边,拥堵不堪,以至于最后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顾枕澜可不等他,放了话之后转身便走;而谢百年被他扔在原地,心里十分不踏实。他想了想,紧紧跟了上去:“你不可能突然这么好心。姓顾的,你究竟有什么阴谋?” 顾枕澜只好停下来,无奈道:“年轻人,本座对付你还用得着什么阴谋吗?你上次要不是投机取巧,又怎么能赢我半招?” 谢百年顿时面红耳赤,不说话了。 顾枕澜边走边道:“下山去吧。我囚你多年,不过是为了好玩。你若是意难平,他日等学好了本事找我寻仇也无所谓。不过阿霁救过你的命,你可不要忘了。” 顾枕澜这么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的。他没有BOSS的野心,并不想千秋万载一统江湖或者活成个长生老不死。如果有可能,他愿意一辈子窝在这天机山上与世无争;可是,残酷的剧情如同命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自己的结局未有定论,但是多半逃不过一死;而无辜的阿霁,是已经确定要死在师父手里了。现在他师父换了魂,定然不会丧心病狂地朝他下手,可是利剑高悬,谁知道他会不会死于别的意外? 他希望谢百年能一直记着阿霁的这份善意;他日阿霁若是落难,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天机山掌门”听起来十分风光,可是谁当谁知道。这诺大的一片山,统共只有顾枕澜和阿霁两个人类。 ……漫山遍野不知道开没开灵智的飞禽走兽倒是不少。 对此,顾枕澜表示:“原来本座是个动物管理员啊。” 阿霁站得远,一脸疑惑。 顾枕澜干笑了一声:“没什么,为师闭关时走火入魔,刚才又跟那姓谢的多费口舌,阿霁扶我回去休息吧。” 顾枕澜住的地方唤作栖风阁,名字很是风雅,可实际上只是一座普通到简陋的小阁楼而已。栖风阁的一层主要用来待客——从落灰的厚度上来看,这姓顾的很可能没朋友;尖顶的二层则是个摆设用的卧房。反正以顾枕澜的修为,除了闭关就是打坐调息,“床”这玩意儿利用率可想而知。 顾枕澜一脸惨不忍睹。 阿霁一看师父的表情,赶忙一拂袖,不大的房间顷刻就变得一尘不染了。他惴惴不安地觑了顾枕澜一眼,斟词酌句地解释道:“师父,您闭关期间,弟子不敢擅入栖风阁,所以没有打扫……”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下去,似乎自觉自己这道理很有点站不住脚,干脆撩衣服跪了下去:“请师父责罚。” 顾枕澜赶紧把他拉起来:“我可没说不满意!”而后他叹了口气,又道:“从今往后我可得给你立个规矩了,咱们天机山不兴跪来拜去的——又不是上坟。” 阿霁小心翼翼地看了师父一眼,见他不像在开玩笑,这才只敢稍稍吐了半口气。顾枕澜见他神色依然紧绷,心里把那神经病原身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然后开始胡言乱语地替他找补:“为师平时对你严厉,是因为对你寄予厚望。你……嗯,不用因为我的‘厚望’就拘着自己,那些为人师为人父的么,最大的厚望就是希望孩子平安喜乐。” 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说得阿霁十分感动,觉得自己以往简直是辜负了师父的一片苦心。顾枕澜十分克制地点到即止,刚好这具受伤的身体觉得愈发疲惫,他对阿霁道:“你去玩吧,为师要歇一会儿。”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青少年心理健康非一日之功。 阿霁忙扶着师父躺下,顾枕澜又吩咐了一句:“记着给我拿面镜子来,摆在我床头就是。” 阿霁忍不住问道:“做什么啊?” 可能是要修炼什么特殊的功法吧,阿霁对这些事的兴趣几乎可以用着魔来形容,不然他也断然不敢多这个嘴。 哪知他十足的勇气就换了顾枕澜一句:“当然是用来照了,毕竟为师长得这么好看。” 阿霁:“……” 半夜,顾枕澜被冻醒了。 现在正是仲夏时分,但是山间夜晚难免要凉一些。带着点寒意的山风打着旋儿钻进床帷,顾枕澜一激灵,睡意全无。 这破阁楼的窗户和墙面大大咧咧地开着数个缝隙,夜风见缝插针地钻得欢实。顾枕澜木然抽了抽嘴角:原来这“栖风阁”根本不是附庸风雅,而是名副其实!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得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天际。阿霁慌张地御剑而来,老远看见顾枕澜竟坐了起来,他一惊之下,撞上了栖风阁那不甚结实的窗户框子。 阿霁手忙脚乱地爬起来,问道:“师父,您怎么起来了,莫非……” 顾枕澜没好意思承认自己被冻醒了,只好老神在在地一摆手,大尾巴狼似的说道:“为师料到今夜有客人,不知是哪位道友啊?” 听得阿霁愈发佩服起师父的道行来,老实应道:“是三才子。那三人不知为何,没递拜帖便趁夜上山。不想触发了雾障里的机关,这会儿被困在山脚下,一时出不来了。” 第3章 “三才子”不是三个才子,而是三才·子。云宿子、山萃子、灵修子,合的是天、地、人三才,皆为一方高手。他们出身第一大门派毓秀山庄,师承修真界的真·前辈高人泰山北斗观善真人。这位真人寿数不知凡几,修为深不可测,虽未羽化登仙,想来亦不远矣。 顾枕澜当然记得这根正苗红的三位,他们都是男主苏临渊的铁杆儿,跟现在自己这具身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他们在那个升级流里属于比较基础的那种助力,而他则是终极大BOSS——虽然还没写到吧。 这么想想,连剑都没想起来怎么御的顾枕澜还真是有种蜜汁自信呢。 他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放心,不足为虑。阿霁,去散了雾障,请客人到半山亭小坐。” 那三才子先是在一片雾气中被困了半宿,好不容易脱身出来,结果就只得了一间既不遮风也不挡雨的破亭子并半壶凉茶,别说主人,连待客小童的头发丝也没见着一根。他们哪里受过这样的慢待?半柱香的工夫不到,年纪最轻的灵修子就已经耗光了耐性:“大哥,那姓顾的好生无礼,我看咱们不如打上山去!” 大哥云宿子垂着眼皮,不温不火地说道:“打?顾枕澜一身修为何等强横诡谲,就算师父亲至也要让他三分。况且这天机山上一步一机关,若再触发了雾障雪障的,你出的来吗?” 灵修子的声音登时低了三分,可还是不服气地争辩了一句:“那姓顾的不是传闻走火入魔 分卷阅读4 了么?” 那三人一直枯坐到东方泛白时,顾枕澜方才踏着晨曦翩然而来。他的周身镀了一层金光,端的是风华无双,宛若谪仙。 看得三才子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而后云宿子一抱拳:“顾掌门,讨扰了。” 顾枕澜于装腔作势上很有心得,虽然他现在连掌门剑都不见得拔得出来,但通身的宗师气派依旧唬人得很。他漠然看了那三人一眼,敷衍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无事不登三宝殿,列位道友擅闯天机山,所为何故啊?” 云宿子倒也直白,只见他一揖及地,郑重其事地说道:“乃是为救命而来。” 顾枕澜闻言一愣,问道:“救什么东西,拿给本座看看。” 那三人都没想到顾枕澜竟然这么好说话,以至于他们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全没用上。云宿子赶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前辈请看。” 他打开瓶口,就见一股灰雾冉冉升起,半晌也没见凝出个什么东西来。顾枕澜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两眼一抹黑,本想问“这是什么东西”,可不想太过路怯,故而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改了口。 别人却都以为他是过于震惊的缘故,那三人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个眼神,云宿子叹了口气,解释道:“天机山下不过百里,有个鹿家寨,我等途径关中路过此地,忽然被一片浓烈的血气所引,一路追到那村子,却发现……那里已经被人屠戮殆尽了。” “血气冲天,十室九空,遍地残肢,田埂都染得血红血红的。可奇怪的是,那鹿家寨遭遇如此惨剧,竟不见半分怨气。我本想拘来一两个逡巡不去的魂魄,问问缘由,也好为这里无辜乡民讨回公道,哪知一个也没有。” 说到这里,云宿子的嘴唇剧烈地抖了一抖:“前辈,地上的血还没擦干,那些冤魂根本来不及投胎,想来是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时,那瓷瓶中的灰雾终于勉强成型,看上去大约是个少年模样。云宿子道:“前辈请看,这魂体已然不是一般的白色,它灰得近乎发黑,显然受伤颇重,离魂飞魄散也不远了。唉,可惜这游魂伤得神志已失,什么都问不出了。” 云宿子双手捧上瓷瓶:“还请前辈救它一命。” 一般来说杀人不过头点地,再有什么深仇大恨,死了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了。而那些魂飞魄散的,不仅断了现世福缘,更没了世世造化,这手段因为过于恶毒,极易招来天谴。 除非在邪道中也臭名昭著的那些魂修,否则一般没人干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 难道居然有个万中无一的魂修,跑到一个全是凡人的小寨去了? 云宿子见他一直出神不说话,不由得有些着急地催促道:“前辈……” 顾枕澜对这个世界尚且懵懂,阿霁却明白其中利害。修行中人最忌与“魂魄之道”扯上关系,历代陨落在这上头的大能不知凡几。阿霁冷笑道:“你们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残魂硬闯天机山是什么意思?魂魄之道旁门左道,我师父再怎么博闻强识也未必就会了。‘三才子’成名多年,原来是只会强人所难的欺世盗名之辈么?” 云宿子被这少年一通抢白,十分尴尬。脾气火爆的灵修子怒道:“你这后生好生无礼,分明是我们兄弟三人放任这游魂自行游荡,这才一不留神,误入天机山。这魂体伤成这样,只剩本能,它想靠近的东西无非两种,要么能救它,要么害过它。照你的意思说来,我们不来求救,难不成要来寻仇么!” 这棒槌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一番话竟像在明目张胆地暗示顾枕澜不是屠村的凶手,就是养魂的鬼修! 阿霁登时勃然大怒,不由分说一剑便向他刺了过去:“什么屎盆子,也敢往我师父头上扣!” 阿霁剑中自有少年意气锐不可当,可那三才子修行百年,哪里把他放在眼里。只见灵修子微微侧身,避开这一剑的锋芒,接着手中折扇一合,正巧夹住阿霁的剑尖。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就听得“铮”的一声脆响,阿霁的佩剑便应声断做了两截! “灵修!” “住手!” 云宿子和顾枕澜几乎同时出声喝止,阿霁突然动手可把顾枕澜吓坏了,那记忆条读的比龟爬还慢,他现在什么功法招式都想不起来,万一起了冲突,他可护不住阿霁! 果然这种叛逆期的小崽子,谦逊有礼乖巧懂事全是表象,热血上头才是亘古不变。 顾枕澜没有注意,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脑海里龟速爬的记忆条居然往前跳了一截! 幸好三才子也不敢真的在天机山上造次,灵修子的剑被云宿子甩出好远,争辩的话也被一直没有开口的山萃子一剑鞘拍了回去。山萃子打量了阿霁好久,突然问道:“后生,你姓沈吧?” 阿霁听得一愣。 山萃子叹了口气:“十三年前,临安沈家不知招惹了什么仇人,跟如今的鹿家寨的人一样,八十三口被人屠戮殆尽,个个魂飞魄散。听闻只有个婴儿被他家大人藏起来,这才逃过一劫。灵修,你刚才那是当着矬子说短话,难怪人家要拿刀扎你。” 阿霁生硬地说道:“前辈想多了,你也说了它还是个‘婴儿’,如何记得?” 山萃子也不恼,居然还真诚地笑了:“无妨。” 说着他忽然扬起手,就见一道清气从他指尖漫出,直直没入阿霁脑中。阿霁先是一愣,继而低低地发出一声似乎强压了痛苦的呻、吟,整个人立时支撑不住地软倒下去。 顾枕澜一把抱住阿霁,脸色铁青:“你做了什么!” 山萃子十分实在:“不过故人所托,经年尘封的一道记忆而已。” 顾枕澜顿时愣住了。穿越前最后一天,他在电脑前奋笔疾书的情形犹在眼前。已经长大成/人、满面绝望的阿霁一句话唤出了他心底最深刻的梦魇:“师父,我的父母真的是您杀的么?” 真的假的?他也不知道啊! 阿霁又不是重要角色,他根本没写那么事无巨细的设定;而这具身体的记忆读了不知道有没有百分之十,他现在也想不起来从前的事。 顾枕澜气坏了,这三才子不愧是生死之交,果然都是一脉相承的棒槌!这一怒之下,他浑身的真元已经无师自通地运转起来,转瞬间人便到了数里之外。三才子站在原地,面面相觑,眼看着刚才他们所在之处,有参天古木凭空拔地而起,杀机暗藏。 云宿子瞳孔紧缩:“林障!” 第4章 血染碧云天。 宁静的院落已经变成了修罗场,一个颀长的背影伫立在血泊中央,腥风翻动着他的衣袂,有那么一时半刻,他微微侧了侧脸,从阿霁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刀削般的下巴 分卷阅读5 。 对阿霁来说,尸山血海都不算什么,那个背影几乎就是噩梦的全部。 “让我看一眼,就一眼!”阿霁这样想道。 可惜事与愿违,那背影只停顿了片刻便飘然离去,而阿霁的视角附在小婴孩身上,连跟上半步都无法。 阿霁“腾”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梦境中的血色灼得他两眼生疼,看什么都还带着点暗红的虚影,而窗边那个与梦中如出一辙的背影,一时间让噩梦与现实有些微妙地交叠起来。 真的是他么?阿霁默然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你醒了?又作什么妖,赶紧给我躺回去。”顾枕澜站在窗边一甩袖子,随手一道真元打出来把阿霁重新按回了床上。他微微侧过脸,披散的墨黑长发之间路着一个白皙的下巴尖,赏心悦目得让阿霁打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寒颤。 那道真元却是出乎意料地平和,只轻轻把他放倒在床上就退去了,仿佛悠远的记忆中最原始的温柔。阿霁定了定神,问道:“师、师父,您的伤已经好了吗?” 顾枕澜一愣,被阿霁一说他才发觉自己脑海中的进度条居然有了点进展,想起了不少东西。他对阿霁笑了笑:“没全好,可对付他们却也够了。” 顾枕澜走过来,抚了把他的头发,问道:“刚才那牛鼻子给你看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阿霁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来;他甚至不敢问一句:十四年前在沈家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 顾枕澜见他为难,也不在意:“算了,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你再把自己憋死。你们这个年纪小崽子啊,都要藏着一点小秘密。” 说完他便去了外间,窸窸窣窣地不知在翻找什么。 顾枕澜的床铺了好几层褥子,垫得松松软软的,人躺在上面如同躺在一团云彩里,再舒服没有了。可阿霁却宁肯回去睡石板,遍体生寒地把自己僵成了一根人棍。 最可怕的记忆与最亲近的人若有似无地重合在一处,轻而易举地种下一颗疑心的种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枕澜才终于大发慈悲地走了过来。他亲手把阿霁抱了起来,摊开手掌,将三枚丹药放在他嘴边,道:“吃吧,这回应该没错了。” 阿霁条件反射地将身子往后猛地一仰。顾枕澜笑了:“怎么,跟灵修子动手的时候不见你害怕,倒是怕吃药不成?” 调侃够了小徒弟,他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看,是丹丸,吞下去便好了;你若还是怕苦,为师等等给你找几块糖来可好?” 阿霁的脸顿时红了。那药并不难吃,甚至还有一颗泛着股兰花的香气。阿霁抿了抿滋味,小声问道:“那……是幽兰生么?” 顾枕澜笑着觑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幽兰生呢?” 阿霁点点头:“后山天铃兰三年一开花,花期只三刻,十分难得;‘幽兰生’的炼制更是无比繁复,一小瓶恐怕要十年才得。师父,这么珍贵的丹药,您怎么不自己留着呢?” 顾枕澜笑了:“我又没躺在床上起不来,好好的吃什么药?说起来这药还是我把你捡回来那年炼好的,当时我就想啊,这小崽子跟这幽兰生这么有缘分,看来是要埋在树下,待十八年后才能挖出来了。” 阿霁不明所以地看着师父。 顾枕澜促狭地看了他一眼,道:“便是那嫁女用的女儿红啊。” 阿霁:“……”这老头走火入魔一遭,倒是学会为老不尊了! 顾枕澜调戏完徒弟,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山下那三个棒槌怎么样了,你歇着吧,难受叫我。” 阿霁目光复杂地看着师父的背影,慢慢地吐了一口郁气。那是他的师父,从小把他养大、风光霁月的师父,如果那段“记忆”是真的,那他为什么不斩草除根? 就算他不愿对初生的婴儿下手,那大可以把他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扔,难道他还能活过三五天不成? 阿霁觉得羞愧极了,他的师父对他这样好,难道他竟愿意相信一段不知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记忆吗? 那山萃子大概不怀好意,可他只要问问师父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庸人自扰,傻不傻。 “师父。”阿霁叫住顾枕澜:“你是怎么捡到我的呢?” 顾枕澜沉吟半晌,似乎在酝酿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把阿霁吊的胃口十足,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可顾枕澜一吐口,却只有一句:“可能是缘分吧。” 阿霁:“……” 顾枕澜笑了:“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我就告诉你。行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可要去料理那三个牛鼻子了。” 此时,“三个牛鼻子”正被困在林障之中,急得焦头烂额的。这片凭空出现的林子见鬼得很,眼看着路就在前头,可就是走不出去。他们打着十二分的小心,什么东西都不敢碰,饶是如此,也已经折腾出了一身的伤。 灌木丛已经打过三轮银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起的树枝宛如利剑。在这里,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可能是致命的。 “你究竟给那小子看了什么,惹那大魔头大发雷霆?”灵修子一边左支右绌地避开一颗猛砸果子的树,一边吃力地对山萃子抱怨道。 山萃子居然还是那副木讷的样子:“受人之托,给他看了沈家灭门时,他自己的记忆。” 坐在经楼里看着这一切的顾枕澜将这段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这可把他愁坏了,难怪阿霁醒来看见他跟见了鬼似的,果然是这牛鼻子使的坏!那……阿霁看见什么了?不会是自己正拿刀挨个捅沈家人吧?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那画面要真这么直白,阿霁醒过来第一件事还不就是跟他拼命? 那大概是某种似是而非的东西吧。 半真半假的东西最引人遐想,何况他自己都想不起“顾枕澜”是不是真的无辜。 幸好刚才老天垂怜让他糊弄了一句万能的“等你长大再说”,总算给自己留了点圆故事的时限。想不出怎么哄徒弟的顾枕澜,只好把火撒在了林障中的三才子身上。 林障的玩法,多姿多彩多道具,总有一款适合你。 三才子站的那棵树下,刚好有个鸟窝。彼时,他们老三位刚躲过热爱抽人的藤条,还没来得及送上一口气,就被扑面而来的鸟粪砸蒙圈了。 “大哥,那姓顾的简直欺人太甚!”一没留神被糊了一脸鸟粪的灵修子气得七窍生烟。 那鸟太刁钻了,就连道行最高的云袖子也没能幸免。不过他倒是还肯说句公道话:“怪你二哥去。”而后他顿了顿又道:“顾掌门似乎无意取我们性命,但他忽然恼羞成怒,必然事出有因。依我看,他想必是有什么办法掌握这林障中的风吹草动,咱们刚才说的话,多 分卷阅读6 半被他听去了。” 说完这番话,云宿子突然定住身形,朝半空中一抱拳,道:“顾掌门,舍弟鲁莽了,小公子可好?” 云袖子这番话并没有大洞顾枕澜,他冷笑一声,索性又启动了一个新功能,可能是把林障和三才子当成新奇的对战游戏了。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三才子已经狼狈之极,再看不出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们浑身上下滚满了血、泥土、和秽物,疲于奔命,却愈发后继无力。山萃子叹了口气:“技不如人哪。咱们兄弟三人今天若是折在这儿,可都是我的不是。” 这乌鸦嘴话音未落,便有棵巨木从他脚下拔地而起。山萃子迅速向后飞掠出去,却远远比不上一棵树的速度—— 树枝刺来,如同锐不可当的剑意。 退无可退的山萃子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并未如同想象中的那样被捅个对穿。 凶器树枝被人一剑斩断,山萃子前头挡了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临渊!” 男主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了!顾枕澜有些意外,他可不想继续得罪这个挂逼,于是识趣地停下了林障的机关。 杀机重重的丛林退潮一般再次隐没于山间,这一片平静的土地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临渊对着空气施了一礼,朗声道:“多谢前辈!” 他慢慢抬起头,慢慢将整个人暴路在顾枕澜的视线中。顾枕澜本想好好看看自己笔下的男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却只瞥了一眼,便愣住了。 这张脸,化成灰他也认得出! 第5章 这张脸就是化成灰,顾枕澜都认得出:这不正是那个觊觎他的剧本、跟“顾恒”之死脱不开干系的林听涛么! 苏临渊是林听涛?难道他也穿越了,抑或仅仅是长得巧合? 端坐经楼中的顾枕澜神色十分复杂。他理智上认为“穿越”这种小概率事件接连发生两次的可能性不太大,何况林听涛那个祸害看起来既不像要死的,也不像会植物人的。 ……然而他感情上又无法相信自己的品位如此清奇,居然写出来了一个长着林听涛那渣男脸的男主亲儿子! 想到这,顾枕澜的脸色不由得又黑了三分。他觉得自己抱男主大腿的宏愿恐怕是无法实现了;就冲着苏临渊的这张脸,他能控制住自己不把他打死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甚至有点理解他文中的那个顾枕澜究竟为什么要义无反顾地给男主当大半本的绊脚石了。 苏临渊一声彬彬有礼的问候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没见他脸上带出多少尴尬的神色。他若无其事地转身问三才子道:“三位世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暴脾气的灵修子哼了一声道:“还能发生什么,我们兄弟技不如人呗。那大魔头好不讲理,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 云宿子踹了师弟一脚,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你可赶紧闭嘴吧,这件事分明是我们不对在先。” 接着,云宿子将大致的前因后果对苏临渊讲了一遍,基本上做到了不偏不倚。苏临渊到底年轻,涵养还没修炼到家,听到山萃子招呼都不打就给人家弟子强灌记忆时,也克制不住地皱了皱眉。他身为晚辈当然不能说世叔不对,只好腹诽两句这位山萃子前辈的鲁莽实在……唔,不大符合他的年纪。 苏临渊把前因后果都听完后,沉吟半晌,然后对着半空中再次一揖及地:“晚辈身边有许多疗伤的丹药,泰半出自门中长辈之手,皆为上品,也许对小公子的伤稍有裨益。” 左右逢源,面面俱到,简直跟那姓林的如出一辙。想到这,顾枕澜的脸色不由得又黑了几分。 然而他也犯不着看脸就把后路堵死,何况男主还在对他示好。于是顾枕澜哼了一声,十分勉强地把人放上了山来。 三才子没想到他们只不过换了个人,说了几句话,就哄得那大魔头放了行,不由得对苏临渊更加高看了几分。而苏临渊大概对这种另眼相看已经习以为常了。他出身名门,是有名的后起之秀,年纪不满百岁,一身修为却已经跻身一流,任是谁也要赞一句“后生可畏”。这便如同美人一样,总能得到些特别的待遇。 然而苏临渊依旧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受龙若惊,既让三才子不会心生不满,又顺手顺了把山上那个大魔头的毛。 四个人不敢在顾枕澜面前托大,所以连剑都没有御,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上了天机山,以示诚意十足。顾枕澜已经把栖风阁一层那个狗窝似的会客厅弄干净了,而阿霁不顾他劝阻,硬是爬下床来,要给师父撑场面。 顾枕澜在面对外人的时候是很有掌门气派的,完全不是私下里调侃徒弟时那副老不正经的熊样。可见他若是没穿越,当个演员没准也能养活自己。顾枕澜在正中央的主位上正襟危坐,下巴微微抬起一个自然的弧度,居高临下地倨傲而自矜着。少年阿霁立在他的身后,玉人一般。 整个天机山即便只有两个人,也丝毫不比那些人声鼎沸的大宗派少半分气势。 三才子刚刚在顾枕澜手里吃了大亏,梗着脖子在后头装怂;苏临渊只好越众而出,对顾枕澜正经行了个晚辈礼,口中道:“多谢前辈。”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笑脸人还是乱开金手指的男主。顾枕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还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后生可畏啊!” 对于长辈的夸奖,苏临渊应付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他又不着痕迹地好好拍了个马屁,方才看了一眼站在顾枕澜身后的阿霁,笑道:“小公子这是已经好了?” 他早就看出来顾枕澜对他这唯一的小徒弟可谓是龙爱非常,从他身上入手多半能事半功倍。果然,苏临渊这一夸阿霁,顾枕澜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苏临渊心道这大魔头虽然喜怒无常,可也长了颗无法免俗的父母心,倒不算难哄。看来今天三才子求的事情,八成是有着落了。 然而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苏临渊再怎么八面玲珑,也架不住身边带着几个猪队友。顾枕澜尚未回话,就听灵修子怒气冲冲地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道:“这可不是好好的吗?有些人却仗势欺人,要我们兄弟性命呢!” 苏临渊:“……”这破事真是没法管了,他师父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啊! 顾枕澜闻言冷笑了一声:“本座便是仗势欺人,你又能奈我何?” 灵修子怒目圆睁,就要拔剑。 眼看着第二场冲突一触即发,苏临渊简直一个头顶两个大。幸好云岫子还算明白事理,又恰好能镇住灵修子。只见他十分果决地踹了灵修子一脚:“混账,还不闭嘴!” 苏临渊也赶紧打 分卷阅读7 圆场:“误会,都是误会。几位前辈也是为了积德行善,救人一命,与顾掌门的善意并不二致,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呢?晚辈听说那少年的魂体受伤颇重,恐怕耽搁不得,诸位前辈,还是救命要紧啊。” 灵修子一甩袖子不说话了,顾枕澜哼了一声:“答应过你们的事情,本座绝对不会反悔,岂会与这个棒槌一般见识?魂体呢,拿来我看。” 苏临渊其实心里非常认同顾枕澜的话,但他还是十分周到地给了灵修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顾枕澜拿着装魂体的小瓷瓶,装模作样地思索了半晌,然后说了声“能救”。其实究竟要怎么救,他心里也没个章程,可他知道这天机山上应该有一样类似万能金手指的重要道具,是个挺重要的设定—— 天机山溯源卷,据说是天书残卷,上达天听,下抵幽冥,能知过去未来,辨是非曲直,生死肉骨不在话下。 苏临渊的脸上明显地路出了一点喜色。他把两边都调停好了,结果皆大欢喜,只要再说几句场面话,他们就能下山离开这里,里子面子一样没丢。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暴脾气的灵修子从被他大哥踹的那一脚中缓过来了。 灵修子盯着顾枕澜,如临大敌地问道:“魂体伤城这样如何救得?顾掌门好歹给个章程吧。” 顾枕澜十分不耐烦应付这人,一句话都懒得说。 可灵修子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着:“这么说,那溯源卷果真在你天机山上了?” 顾枕澜一愣,因为溯源卷的设定是条暗线,出现得很晚。可原来这么神秘的隐藏设定其实像大白菜似的,人尽皆知吗? 事无不可对人言,顾枕澜坦荡地点了点头:“那是我天机山祖传之物,自是在的。” 他不知道的是,知道溯源卷的人确实少之又少,三才子是真例外。比如那一脸茫然的苏临渊,就从未听说过这东西。他还不知道的是,在不久之后这一句话将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灵修子咄咄逼人:“你敢承认就好!既然如此,便把这逆天改命的邪物拿出来,给我们当场毁掉吧!” 即使是跟他们同气连枝的苏临渊,也很难违心地赞同灵修子这种强行令人毁掉祖传秘宝的行为,尤其是被他逼迫的还是个他们几个加起来都打不过的人。苏临渊简直不知道灵修子前辈又在抽什么风,他向稳重的云宿子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可云宿子这一回竟然没有选择息事宁人,而是默默同灵修子站在了一起。 苏临渊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顾枕澜冷哼了一声:“你修你的顺其自然,我修我的我命由我不由天,本是两不相干。我既然没逼着你逆天而行,你又凭什么逼我顺应你的道?何况修行这种事本身就是与天挣命,你们道门既然这么爱顺应天命,怎的一个个好几百岁了还不去死?” 灵修子气结,压根想不出要怎么反驳。云宿子将他挡在身后,沉声道:“前辈伶牙俐齿,我等自愧不如;我等也并非要强迫谁顺什么道。只不过那溯源卷来而不祥,每次出世都要引发一场血雨腥风,还请前辈顾念大义……” “做梦。”顾枕澜轻声打断了他,随即一身威压毫不留情地碾压过去,场中四人当即就冒了汗。 云宿子脸色都发紫了,居然还笑出了声:“既然前辈执迷不悟,我兄弟三人只好以卵击石了。” 第6章 顾枕澜不明白这三才子为什么对溯源卷有这么大的执念,苏临渊也不明白。他见这三人居然摆出了一副以命相搏的架势,当场就快疯了。云宿子刚说了句大实话,他们三个要跟顾枕澜拼命,那确实是以卵击石啊! 饶是苏临渊八面玲珑,也没解决过这种难题,他只有徒劳地规劝道:“三位世叔,有话好说啊!” 他的三位世叔似乎并没有“好说”的意思,云宿子对苏临渊道:“那魂体之事多谢世侄仗义执言、从中斡旋了,但这件事,就是我们与天机山的恩怨了,不便牵扯到你。临渊,你且自行离去吧,我们帮你挡着这个大魔头!” 那三才子各自一脸大义凛然,异口同声道:“我们帮你挡着这个大魔头!” 说得苏临渊好生感动……个屁。哪个用你们挡啊,他们本来马上就能平平安安下天机山了,这“大魔头”原本就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 苏临渊欲哭无泪,他心想你们有恩怨为什么还要上天机山,招惹顾枕澜?现在又摆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样子!就凭各位的修为,明知道有恩怨,不是更应该绕着走吗? 他就没见过作死作得这么尽职尽责的! 苏临渊的师父跟这三才子是莫逆之交,他要是这么一走了之于道义于良心都过不去,可他要是不走……似乎也不太够给那顾枕澜添菜的。 苏临渊一时间心思转了十八个弯,他发觉顾枕澜这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似乎实际上要纯良得多,趁着他现在还没有发疯的迹象,如果三才子不上窜下跳地作死,他们应该还能逃过一劫。 山萃子一根肋,灵修子暴脾气,苏临渊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看起来最通情达理的云宿子身上。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世叔,今日之事我绝无临阵脱逃的道理。只不过有句话我必须问在前头,死也要死得明白。” 云宿子微微颔首道:“你说。” 苏临渊问道:“您为什么一定要毁掉天机山的祖传之物?” 顾枕澜讽刺地笑了笑:“是啊,本座也想知道呢。” 云宿子看了他一眼:“我刚才说了,溯源卷生而不祥,窥视天道,早就不该存在于这世上。此物每次出世,都要带来一场人间浩劫。我门中先祖为毁掉这邪物牺牲良多,终究饮恨。到了我们这一辈,师兄弟们寻找多年,方得踪迹。今日我们就是以身殉道,也不敢不尊祖训。” 顾枕澜一挑眉:“原来还有你们这种以毁人传承为祖训的名门正派,本座今日算是见识了。我看你们跟那凡间那些掘人坟墓的摸金校尉比起来,也高明不到哪去。殉道?哼,说得好听,你这分明叫找死。” 苏临渊急得一头汗:“那毕竟只是传闻,据我所知,人间约摸有两千年没有过什么亡族灭种的大灾了,前辈焉知不是误传?” 灵修子怒道:“小子,你怎敢说我门中祖训是误传?你回去问问你师父,再来妄言!” 顾枕澜冷笑一声:“罢了,好良言难劝该死鬼。苏公子,本座奉劝你一句,少跟蠢货交朋友,以免哪天把自己的小命搭进去。我看他们与我天机山的所谓恩怨,你也不必搅和进来了。阿霁,送苏公子下山。” 云宿子总算跟顾枕澜意见相同了一回:“是啊,你不必卷进来。” 苏临渊一咬牙:“多谢 分卷阅读8 前辈好意,可我不能就这么走。” 顾枕澜一愣,随即大笑:“别傻了,你当你这几位世叔安的什么好心?他们带着个受损的魂魄上山是为了试探我,而你,大约是为了寻访你师弟的踪迹吧?他们将谢百年的行踪透路给你,怎么没告诉你几天前他已经下山去了?” “他们半真半假地哄你上山,不过是为了见证溯源卷的存在。云宿,本座说得是也不是?” 云宿子脸色十分难看地点了点头。 顾枕澜微微颔首:“然后你们如愿就死,苏临渊死里逃生,全天下自然就都知道那宝物在我天机山上,从此以后,嘿嘿,怀璧其罪,我天机山就再没有宁日了。” 他说着轻轻击掌三声:“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可你们怎的不想想,我这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若是抵死不认呢?若是不分青红皂白,连你们的小友一同打死了呢?” 灵修子怒道:“无耻!” 顾枕澜嗤笑一声:“自愧不如。” 云宿子疲惫地摇了摇头:“顾掌门与我等走得虽不是一条道,可向来言出必践,也不会滥杀无辜。” 顾枕澜有些惊讶:“哟,原来本座在你们心中形象这么光辉呢?算了,被你们这慷他人之慨、殉他人之命的名门正派高看一眼,可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放心吧,我说到做到,这后生我放,那魂体我救,至于你们,一起上吧。” 顾枕澜倒不是真的目中无人,只不过他现在这具身体的状况不太好,恐怕支撑不了很长时间。更要命的是,他脑子里那倒霉的记忆条直到现在也没读完,真要打起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发挥出五成功力。 云宿子面色肃然:“结阵!” 三才子各占了一角,默契地将顾枕澜团团围在中间,各自面前悬着七道若有实体的剑气。这是他们赖以成名的三才阵,打磨多年,少有败绩。 顾枕澜将腰间那摆设用的掌门剑往阿霁怀里一扔,并指如刀在空气中一划,便从眉心缓缓浮现出一道红痕。 那痕迹愈发深刻,似有某种磅礴的力量呼之欲出。 灵修子毫不客气,一扬手,他身前的七道剑气便直指顾枕澜,将他全身要害几乎都笼罩在了其中。与此同时,山萃子和灵修子一左一右地封住了顾枕澜的所有退路。 顾振南冷哼一声,抬手一挡,两方强大的真元轰然相撞,整个栖风阁里顷刻间便激起一片飞沙走石。 三才子配合默契,将阵法布得密不透风,苏临渊自然插不上手。他索性后退一步,祭出剑鞘化作一封屏障,将自己和少年阿霁皆笼罩在其中。此时,三才子的第二剑已然雷霆般地从天而降,阵中的顾枕澜毫发无伤,倒是阵外苏临渊好不容易撑起的屏障应声碎裂。 苏临渊尴尬地对阿霁一笑道:“学艺不精,让你见笑啦!” 阿霁胡乱点了点头,其实很可能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阿霁死死盯着阵中的一举一动,无暇他顾。可他功力尚浅,看了许久除了“惊心动魄”外,什么都没看出来。 阿霁病急乱投医,逮着身边的人便紧张地问道:“苏公子,你看他们谁能赢?” 阿霁这话一出口,便发觉自己问错了人。他希望自己的师父赢,这苏公子当然也会希望三才子赢。不过苏临渊倒没在意,他诚恳地叹了口气道:“你不必担心,这阵法看着厉害,可是令师修为更高,再来十个想必都能应对自如。我才该担心呢。” 苏临渊说得太过诚恳,阿霁顿时信了。他眼睛一亮,想起师傅的吩咐,便道:“我都忘了。苏公子,我还没送你下山呢。” 苏临渊苦笑一声:“我不能走。” 阿霁眨眨眼:“为什么啊?刚才我师父说的你都听到了,这三个人约你上天机山,可没想过你的死活。” 说到这一点,苏临渊其实也有点介意。可不管三才子的道理有多匪夷所思,都还占着一个“义”字,他是万万不能退缩的。而阿霁从小跟着顾枕澜长大,想来是不会理解的。他也懒得解释,只轻吐了一口气道:“我却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 阿霁沉默了一下,随即想到若是今日他自己同这位苏公子易地而处,劣势的一方是自己的师父,他也断然不可能先行离开。这么一想,阿霁便感同身受起来,再不提让苏临渊离开的话。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阵中的形势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顾枕澜一力降十会,一剑刺中山萃子。强横的剑气几乎将山萃子打了个对穿,他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摔出老远,大概受伤不轻。这么一来,三才阵少了一环,剩下的两个人终于难以为继。 云宿子一咬牙:“临渊,不走便来帮忙!” 这才勉强拼上阵法。 可是,苏临渊的修为赶不上山萃子,默契就更别提了,阵法的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再破一回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时,云宿子的站位恰好在阿霁的正前方。 然后这大义凛然的顶尖高手目光一闪,做了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 只见云宿子出手如电,将手边仅剩的三道剑气尽数打出,却不是冲着顾枕澜,而是他身后好无防备的少年阿霁。 阿霁就算天纵奇才,打胎里就开始修炼,也绝无可能挡得住这迅疾如闪电般的一击。 顾枕澜目眦尽裂:“你怎么敢!” 第7章 云宿子居然肯放下身段干出这种事来,可见是已经把脸面置之度外了。阿霁身边只有一把他拔都拔不出来的掌门剑,三道剑气尽数落在面前,无法抵挡。 ——谁能想到竟有人敢在天机山上、在顾枕澜眼皮底下,偷袭他的弟子呢? 云宿子以快剑成名,再加上出其不意,要在他那三道剑气下救阿霁,大概得是走火入魔之前全盛的顾枕澜才行。顾枕澜咬了咬牙,拼着后背空门大开,不管不顾地飞掠过去。 他身后的灵修子来不及撤回的一剑,就在这时穿透了他的后心。 顾枕澜背后的衣服顷刻被血染红了,而灵修子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愣愣地看看几步外的顾枕澜,再看看自己掌中的剑,扭头对苏临渊问道:“世侄,你方才可看清了,我真的打伤了顾枕澜吗?” 苏临渊好像已经完全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呆了,根本没听见灵修子的话。 再看云宿子,已经无暇他顾。他用尽全力操纵着三道剑气,看那模样好像是执意要阿霁的命不可。 苏临渊剑尖垂地,愕然叫道:“世叔!您这是干什么?” 眼看着这三剑避无可避,阿霁却依旧不愿坐以待毙。他用手中拔不出鞘的掌门剑对准最当中的一道剑气,在它离自己的心脏还有两指远时,拼尽全力将它击偏了既定轨迹。所幸阿霁的身板还 分卷阅读9 没长开,稍稍矮了矮身那剑气便看看划过他的颈侧,“轰”地将他身后的墙击穿了一个大洞。 最致命的一剑虽然被他躲了过去,可还远远没到掉以轻心的时候。余下的两道剑气转瞬即至,眼看着就要一左一右将他钉在地上。 阿霁却已经没办法了。他入门才不过三年,竭尽全力能破云宿子一道剑气,靠的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天资和苦修不辍的努力。 不过应该不会死了,阿霁这样想道,但是一定会很疼的。 他逃避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阿霁小心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他师父一个血淋淋的后背。 剩下的那两道剑气,一道划破了顾枕澜的左臂,另一道则被他以暴虐的真元弹开,炸掉了栖风阁的半面墙。 顾枕澜后心和左臂的伤都不轻,完好的一只右手却丝毫没松懈,反手一掌拍在云宿子的左肩上。若不是他现在功力受损,只怕云宿子立时就要毙命于他掌下。 饶是如此,云宿子也伤得不轻。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尤其是左臂,使不上一点力气,看样子可能是不中用了。 可就算是这样,也没耽误他继续作死;云宿子居然趁着顾枕澜不备,再次悍然出手! 阿霁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容不得他反应,人已经落在了云宿子的手中。 灵修子跟苏临渊面面相觑,顾枕澜惊怒交加。 只见云宿子赖以成名立身的快剑,就抵在少年阿霁脆弱的脖劲上。想来他只要轻轻一动,阿霁立时就会身首异处。 顾枕澜就是再快,也救他不得了。 顾枕澜投鼠忌器,站在原地没有动,可一张嘴却例行不饶人。他冷冷地看着云宿子,道:“你三才子成名多年,在你们正道中大概也称得上‘德高望重’了。可你看看自己的行径!挟持我天机山未出师的小弟子,好一个名门正派!” 同为“名门正派”的苏临渊就站在不远处,显然并未觉得与有荣焉。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苦口婆心地劝道:“世叔横空出世百余年,一向光明磊落,谁不赞您一句谦谦君子。博个好名声何其艰难,您何不爱惜羽毛?” 苏临渊这话说得虽然婉转,可是意味不可谓不重。然而,就连护短成性脾气火爆的灵修子都没有出言反驳。云宿子却不在意,反倒笑了:“我兄弟三人死不足惜,名声更加不算什么,世侄,你这是着相了。” 苏临渊:“……” 顾枕澜面沉似水:“你倒是会大义凛然,既然如此,你倒是放开我家阿霁,有什么本事冲本座来啊。” 云宿子诚实地摇了摇头:“晚辈就是没本事,才斗胆做下这等卑劣行径。顾掌门修为太高,就算伤重若此我也是制不住的。只好挑软柿子捏,暂且为难这小童了。” 顾枕澜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破口大骂。云宿子脸色苍白,还能动的右手却铁钳似的挟持着阿霁不放开,有恃无恐。他对顾枕澜一笑,道:“顾掌门,咱们打个商量吧。您将溯源卷交予我等毁掉,我保证阿霁毫发无伤;不仅如此,我兄弟三人还听凭发落,让您散这一口恶气,如何?” 溯源卷固然是重要道具,但是究竟重要到什么程度,顾枕澜也不知道,因为他还没写到这玩意发挥作用的情节,而道具的详细设定是要根据剧情做的。顾枕澜不太在意一个不知道能不能顶用的道具,但他十分在意阿霁的性命。 何况只要阿霁回来,他们有没有命拿得走就不一定了。 顾枕澜几乎立刻就想答应下来,然而话到嘴边却又道:“东西可以给你们,但你若反悔伤我阿霁,又当如何?” 灵修子一听祖训有门,立刻打了鸡血似的在一旁插言道:“顾掌门尽可放心,我三才子的名声……” “一文不值。”顾枕澜冷冷地打断了他。灵修子条件反射地想要反驳,然而回头一看人家没成人的小徒弟还在大哥手里生死未卜,发觉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只好讪讪地闭上了嘴。 云宿子笑了笑:“我们兄弟跟临安沈家素有交情,若非万不得已,又怎么会真的伤害他们的后人?只要溯源卷交到我们手里,顾掌门让我们兄弟怎样,我们兄弟便怎样。” 顾枕澜现在倒还真不敢把他们兄弟怎样,他只狠狠地瞪了云宿子一眼,道:“跟我来经阁吧。但是,我家阿霁若是少一根汗毛,我保证你们兄弟三人有去无回。” 云宿子笑了:“自该如此。” 天机山的经阁在最高的一座山峰上,而且设有禁制,非掌门孤身一人不得御剑。他们一行老弱病残兜兜转转地走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爬上去。顾枕澜在经楼之下站定,皱着眉头说道:“你带阿霁跟我上去,剩下的人在这等着。” 除了执意要毁溯源卷,云宿子在旁的事情上似乎一概随和,顺从地答应下来。倒是灵修子十分不放心的说道:“大哥,他们邪魔外道手段恁多,你独身一人跟他上去,会不会着了他的道?” 顾枕澜冷笑一声:“我看你废话恁多。放心吧,你大哥能干得出挟持人家未出师的弟子的事,大概在我这邪魔歪道手里也吃不了什么亏。” 灵修子被他噎的脸色通红,却也无从反驳。 其实顾枕澜还有一层顾虑,就是他压根不知道那什么溯源卷放在哪儿了。想起这个顾枕澜就暗自叫苦:天机山经楼一共九层,所藏功法典籍浩如烟海,这若是一本本地翻,估计能找到云宿子陨落。那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在耍花招,对阿霁不利?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顾枕澜暗自绝望着。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当他们一行人走到三层时,阿霁突然小声道:“师父,咱们到了。” 顾枕澜心中窃喜,面上却一点没路怯,仿佛能将藏身于这无数典籍中的溯源卷信手拈来似的。他站在第三层的门口,装模作样的合起了一道机关,道:“跟着我。阿霁,这棒槌什么都不知道,你可要自己看着点路。” 溯源卷乃是天机山至宝,阿霁也只是知道一个大致的位置而已。他们在那一处停下来,顾枕澜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书架高耸入云,丝帛、竹简、兽皮、纸书,应有尽有,不知凡几。顾枕澜鼓足勇气一排排地看过去,简直死的心都有了。 忽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似的,他猛然弯下腰,鬼使神差地将手按在了最底层的一个暗格上。 只见一本破旧的线装书从里面缓缓漂浮出来,正落在了顾枕澜的手里。 就在顾枕澜触到这本书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如同潮水一般汹涌奔腾;那记忆条龟爬一般的缓慢速度,好像突然脱胎换骨了。 功法、秘籍、招式;机关暗道、前尘 分卷阅读10 过往。蒙尘的面纱骤然掉落,属于原身的记忆,在这个节骨眼上终于开始争先恐后地各自归位了! 第8章 顾枕澜没想到自己倒了这么长时间的霉,居然也能有撞大运的一天,险些被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给砸蒙圈。他定了定神,努力表现出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将落在手中的溯源卷缓缓托起。 自打溯源卷出现,云宿子的目光就始终钉在他魂牵梦萦想要毁掉的东西上面,郑重其事得让顾枕澜都跟着紧张了起来。顾枕澜不满地皱了皱眉:“你给我小心点,仔细你那破剑伤着我家阿霁!” 云宿子双目发亮:“晚辈岂敢。顾掌门,溯源卷已出,您这就将东西给我吧,我也好放了小公子。” 顾枕澜冷哼一声:“说得轻巧,你若是拿了东西又不放人怎么办。到时候溯源卷已毁,你再拿阿霁要挟本座,提上百八十个无理要求,难道本座还要为你一一做到不成?” 云宿子的脸上划过一丝羞辱的神色,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平静地问顾枕澜道:“那依顾掌门的意思呢?” 顾枕澜想了想,点手道:“你站到中间那片空地去,看见那张桌子了么?待会儿我把溯源卷放在上头,你就把阿霁推到我这边来。你背后就是窗户,若是你逃得够快,本座便放你们自便。” 云宿子对自己这一线生机恍若未闻,倒是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经楼中央的那一片空地,觉得就算顾枕澜中途反悔,那距离也足够他在死前毁掉溯源卷了。 于是云宿子微微颔首:“也好。” 顾枕澜把溯源卷往那桌上一丢,自己就站在三步之外等着接应阿霁。只见云宿子慢慢放开阿霁,然而右手还威胁地抵在少年的后心上。而后他左手微微一动,桌上的书便乖顺地翻开了内页。 顾枕澜便见云宿子瞥了那书一眼,然后突然瞳孔紧缩,一把又把阿霁拽了回去! 顾枕澜手疾眼快地卷回溯源卷,又惊又怒:“你想干什么!” 云宿子的脸色十分难看:“顾掌门,您给我的真的是溯源卷吗?这分明就是一叠白纸!” 顾枕澜低头一看,发现他手中的书上果然一个字没有,实打实地比灵修子的脑子还要干净些。可是天地良心啊,他怎么知道这本书为什么会这样! 任凭心中【哔——】狗的想法策马狂奔,顾枕澜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他不动声色地胡扯道:“少见多怪,这种神物是随便谁都能看的么?少废话,东西拿走,放了阿霁!”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到最后连自己都快相信了。 云宿子见他笃定的模样,略一迟疑,继而却把阿霁挟制得更紧了:“我兄弟三人豁出命的东西,岂能如此草率?晚辈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不得不把小公子同这书一起带走了。顾掌门放心,我们一旦验证了这溯源卷的真伪,自会将小公子毫发无损地送回来。” 顾枕澜气笑了:“胡说八道!” 就在这时,阿霁忽然冷冷地开了口:“云宿前辈,好一出出尔反尔,您可真给你们名门正派长脸啊,我的父母怎么会交您这样的朋友。” 云宿子被个小辈抢白,老脸不由得一红。顾枕澜怕他一怒之下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来,脸一沉,对阿霁呵斥了一句:“不得无礼!” 阿霁的小脸有点泛白,他对师父笑了笑道:“师父放心,我不会让您为难了。” 顾枕澜一时没反应过来阿霁的意思,只来得及皱了皱眉。 下一刻,便见阿霁冷不防身体前倾,竟是将脖颈往云宿子的剑上撞了上去! 顾枕澜和云宿子皆大惊失色。 云宿子虽然十分不光彩地挟持了阿霁,可他确实是只想要溯源卷而已,绝对没有真的杀了这孩子的打算——否则他们三才子以后就真别做人了。此时他见这少年竟刚烈得要撞在他剑刃上自裁,登时吓坏了。云宿子忙不迭地往回撤剑,饶是他已经足够快,锋利的剑刃还是划过阿霁的颈侧,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顾枕澜已经飞身而至,他一手把阿霁拉进怀里,另一手运起十成功力,一掌打得云宿子飞出窗外。 阿霁脖子上的伤口看着吓人,可其实没伤到要害。顾枕澜仔细查看过后,稍微松了口气。他这才想起来站在窗边往下望了一眼,只见云宿子已经被他的两个师弟围在当中,也不知道死了没有。 顾枕澜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疼的,后心那道伤口到现在都还在流血,虽然以他如今的修为,那一剑不是什么致命伤,可若是楼下那四人再围攻他一回,他跟阿霁也讨不到好。幸好顾枕澜现在已经恢复了记忆,他拿过阿霁手中的掌门剑,凭空画了一个极复杂的符,便听得一阵低沉而磅礴的动静,由远及近地传来。 阿霁震惊地看向顾枕澜,问道:“师父,那是什么?” 顾枕澜淡淡道:“掌门禁,能不能出去就看他们的造化了。只不过这阵法一启动,咱们暂时也只能待在经楼里了。跟我上顶层去——能走吗?” 阿霁其实没什么事,他赶忙点点头,跟了上去。 经楼的第九层阿霁也没来过,因为这里从前一直是顾枕澜不许他踏入的禁地。可是今天,顾枕澜好像忘了从前的种种禁令,阿霁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便被他有些粗暴地推了进去。 第九层经楼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有处休息的地方,并供了零散的几个祖宗排位而已。 “过来。”顾枕澜让阿霁坐在床上,回手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几个小瓷瓶。他打开其中一只,手一抖便将里头的粉末状伤药不要钱一般洒在了阿霁的伤口上。 药是神药,起效奇快,也极疼。 阿霁忍不住“嘶”了一声。 “疼吗?”顾枕澜虎着脸问道。 阿霁可能本想跟师父撒个娇什么的,但是甫一抬头,对上了顾枕澜冷淡的目光,于是将一个点头生生半途而废,改口道:“不怎么疼。” 顾枕澜觉得自己要被这小崽子气疯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假装并没有听见阿霁的话,说道:“知道疼就行,下回还敢那么莽撞吗?” 阿霁顺从地回答:“弟子不敢了。”可惜口是心非的功夫不到家,一脸委屈呼之欲出,活脱脱一个大写的“嘴硬”。 顾枕澜忽然叹了口气,道:“我没跟你说过你父母的事吧?” 阿霁一怔。 顾枕澜继续道:“他们的死,我一时没法跟你说的清;我养了你这些年,对你好像也不好。不过前些天我跟你说希望你能好好长大,那确是真心的。” 阿霁眼眶一热,忙低下头:“您待弟子很好。” “你果真这么想?”顾枕澜边问边粗暴地将一道真元打进阿霁的经脉中,道:“那就好。看见那边 分卷阅读11 供的祖宗牌位了么,我看你也没什么事了,站墙角反省去吧,想想自己哪错了。” 阿霁:“……” 最让顾枕澜生气的不是卑劣的云宿子,而是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弟子性命,这兔崽子却敢连眼都不眨,就往人剑上撞!他现在回想起刚才那一幕来都还心有余悸,假如云宿子最后没有犹豫那一下,假如他的剑没有那么快……他不敢再往下想了;他虽然继承了“顾枕澜”的修为,却还没炼出他的铁石心肠。 顾枕澜看了阿霁一眼,他叫人罚站,结果被当事人自觉地升级成了罚跪。顾枕澜发愁地叹了口气:一个入门才三年的小崽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有没有人教过他过刚易折的道理呢? 他家阿霁不仅天资卓绝,更肯苦心孤诣。假以时日若是让他修成出师,这八荒六合可还装得下他么? 顾枕澜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慢慢梳理着自己体内乱窜的真元。这具身体走火入魔之后一直没来得及好好调息,皮肉伤倒是其次了。两个时辰之后,顾枕澜缓缓睁开眼时,整个人都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虽然内伤还没好全,但应该已是没有大碍了。 阿霁还在跪牌位,后背绷得笔直,但是微微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顾枕澜顿时心疼了。他叹了口气,走过去把阿霁抱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 他把阿霁放在床上,一点点揉开他僵硬的膝盖:“我叫你站着,你为什么偏要跪着?再说了,你就不会偷会懒么——反正我也看不见。” 阿霁便是没想到,这做人师父的居然还能明目张胆地教他阳奉阴违! 顾枕澜耸耸肩:“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比你会变通多了。我的老……师父罚我抄书,我就拿三根笔,一遍顶三遍,半晚上就能抄完,还有时间玩。要是你,还不得拼着半宿不睡觉?” 阿霁:“……”他觉得这等偷奸耍滑的行为,并不能叫做“会变通”。 顾枕澜揉的差不多了,拍了拍他道:“歇会儿吧,是师父不好,行了吧?我还不是担心你么,你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这诺大一个天机山,可让为师一个人怎么办哟。” 第9章 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顾枕澜煽情的手段可能算不上一流,但是糊弄阿霁绝对是足够了。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阿霁说得险些热泪盈眶,无比愧疚地低下了头。 吃软不吃硬大概是阿霁这个年纪的孩子的通病,顾枕澜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在教育孩子这方面又添了一条心得。他揉了把阿霁的头发,趁热打铁地说道:“所以你记着,以后不许跟修为比你高出许多的人硬碰硬。” 阿霁乖乖应下:“是。” 顾枕澜满意地点点头:“那为师再问你一遍,今天你跟灵修子打架,错了么?” 阿霁看着师父期待的眼神,真心地想服个软哄他高兴。然而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只剩下一句:“弟子没错。” 顾枕澜:“……” 阿霁突然冲动地嚷道:“他说你修魂魄道!不仅这次,不仅是他,谁也不能污蔑你!虽然我现在打不过他,但是我会更刻苦修行,总有一天,没有人再敢对你出言不逊;任何想这么做的人,都得先掂量掂量他自己有没有这么多命!” 阿霁不是文字工作者,不懂社会心理学,他只会想什么便说什么,煽情的手段基本没有。可是这戾气深重的剖白,戳起顾枕澜的心来却已经绰绰有余了。顾枕澜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严师气派顷刻灰飞烟灭,他忍不住搂了搂阿霁,心道:舍不得打也舍不得骂,太贴心了。这可怎么办,以后会不会长歪了? 顾枕澜揉了把少年细软的头发,道:“净胡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这雄心壮志可不小,为师都没有过这样的底气。” 阿霁看上去有些失落,他把自己埋进师父温热的怀里,问道:“师父,我现在是不是特别没用啊?” “我打不过灵修子,还让云宿子捉起来要挟你,让你为难。我……我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大概每一个少年在羽翼未丰却又即将长大成人的时候,都有过这样的迷茫,在人生里摸吧滚打几回就好了。但是阿霁是顾枕澜见过的,第一个迷茫得这样刚烈、这样不留余地的。 他痛恨无能为力的自己,恨不得让“他”死去。 顾枕澜深感把阿霁掰上正轨,任重而道远。 他故作云淡风轻地瞥了阿霁一眼,道:“你有用啊,起码养大了能给我养老送终。” 一句话说得阿霁笑了,可他很快又想到,他的师父这样厉害,飞天遁地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又怎么会老呢? 苏临渊他们已经破阵而出,只不过云宿子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恐怕他到死还觉得自己求仁得仁吧。顾枕澜摇了摇头,不再管那些不速之客,他把阿霁安顿好之后,又接着入了定。 顾枕澜自觉了了装青少年教育的大事,是以这一回入定,足足没心没肺地入了一天一夜。 掌门禁自生自灭地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已经被破掉了,三才子和苏临渊自然走了。但是顾枕澜下一刻便发现,一同不见了的,还有阿霁! 顾枕澜一激灵,整个人顿时全清醒了过来。 以顾枕澜的修为,整座天机山上的飞禽走兽乃至一草一木,都逃不过他的神识,何况阿霁一个大活人。可顾枕澜现在却感觉不到阿霁的存在,那只能是因为他人已经不在山上了。 这小兔崽子,又作什么妖! 窗外,正风雨如晦。 顾枕澜霍然飞身遁出经楼,仔仔细细地让神识碾过天机山的每一寸土地,最终不得不承认,那个熊孩子果然离开了天机山,而且八成是自愿的。 ……他之前究竟为什么会觉得阿霁省心啊?分明比他小时候熊多了;至少他小时候离家出走还不敢跨、省呢! 然而熊孩子阿霁并不是离家出走,因为他给顾枕澜留了字条。 不过那字条顾枕澜还没看完,就开始真心实意地宁愿阿霁只是单纯地离家出走了。 那上面写着,他不忿师父受不白之冤,决定先一步下山到鹿家寨去查明屠村真相,尽量把凶手捉回来。顾枕澜顿时就炸了,他原先以为阿霁是熊……可没想到他能熊得这么清新脱俗、与众不同! 一个十四岁的小屁孩居然打算去捉拿一个凶残地屠了整个村子的凶手,究竟是谁给他这样的勇气的! 这时,天机山上的大红鸟扑棱棱飞到顾枕澜身边,口吐人言:“掌门,你醒啦!那小兔崽子托我转告你,他去给您申冤啦!” 顾枕澜敢肯定阿霁的原话绝对不是这么说的,他头痛欲裂:“劳驾闭上你的鸟嘴吧,他走了多长时间了?” 大红 分卷阅读12 鸟:“你入定没多久他就走了,临走前跟我说‘反正师父也看不见。’” 顾枕澜顿时觉得脸有点疼,没想到这小混蛋还挺会现学现卖! 顾枕澜焦躁得想喷火,御起掌门剑便追下山去;片刻后又折回来拎上了那只大红鸟:“带路!” 是的,原装货是个如假包换的路痴,而且是GPS都拯救不了的高水准。 一路上,大红鸟尽显它的聒噪本性,活像只变了种的八哥。它喋喋不休的说道:“掌门,你就放心吧,那小崽子多半不会有事儿的。” 顾枕澜斜睨了它一眼,心道:那敢情不是你徒弟。 大红鸟没注意到他的不满,吐沫星子还在欢快地四散飞溅:“你想啊,那个屠村的修士手段这么凶残,多半也成器不到哪去。小崽子虽然入门才三年,可也算得了你几分真传,对付一个不成器的散修,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顾枕澜没想到大红鸟这么看好阿霁的修为,不由得惊讶地挑了挑眉:“真的?” “那当然了,”大红鸟道:“你想啊,要是你想要那一村人的魂魄,难道还要先把人大卸八块么?不会;你有一百种比这高明得多的办法。” 顾枕澜:“……”这种夸奖也是挺别出心裁的! 大红鸟一边飞,一边操着它那继承自陆地亲戚的口音,继续道:“这跟正邪无关,纯属修为和品位的问题。我天机山钟灵毓秀,收拾个把不成器的小修士,动用了掌门首徒,已经是郑重得过了头了。放心吧,这回小崽子还不算托大。” 顾枕澜听完之后稍稍放下心来,他舒了口气,开始琢磨起体罚熊孩子的八十一种方式来。 然而在临近鹿家寨的边境时,大红鸟突然间却住了嘴,飞得也更慢了。心急如焚的顾枕澜也只好跟着它停了下来,纳闷地问道:“怎么了,难道你也迷路了?” 大红鸟郁闷地看了这位神经大条又兼之酷爱以己度人的掌门一眼,服气地说道:“你就没发觉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劲儿么?” 顾枕澜想了想,诚实地点了点头:“有,你突然不啰嗦了。” 大红鸟:“……不是这个。你想啊,那寨子被屠杀殆尽离现在也不过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就连一点血气都看不到了?” “血气这玩意儿无孔不入、无所遁形,不可能凭空消失。要么是有人遮掩了它,要么,就是被什么东西吞噬掉了。” 可是掩盖血气并不容易,要不然三才子也不会在百里之外就被吸引过去;如果果真如此,这绝不是一个“不成器的散修”能有的手段。 但是鹿家寨的事一早被三才子发现了,既然纸已经包不住火,谁又会徒劳地耗费这个修为呢? 可是……顾枕澜和大红鸟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魂修炼魂魄为器,也知道许多邪物以怨魂为食;可他们偏偏都想不起,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吞食血气的。 事情顿时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反常即有妖,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很糟。顾枕澜剑下生风,朝着鹿家寨的方向飞奔而去。大红鸟追不上他,急得在他身后嘎嘎直叫:“你倒是等等我!你认得路吗?” 于是大红鸟享受了这辈子头一回、也有可能是唯一一回乘坐掌门的待遇,得意忘形得连眼前的危机都抛诸脑后了。直到顾枕澜不满地从它的尾巴上拔下来一根毛,它这才委委屈屈地安静了下来。 此时,鹿家寨已经到了。 第10章 顾枕澜抱着大红鸟一路疾驰,整个人化作了一道残影。大红鸟一开始还要聒噪两句,但是很快就被疾风呛得噤了声。等到他们临近鹿家寨时,除非顾枕澜的方向偏得太过,这鸟已经是一个字都不想说了。 顾枕澜站在村头一里地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鹿家寨被一层淡淡的白雾笼罩着,居然看不出丝毫肮脏的怨气与血气。在一般人看来,这也就是个稍微沉静了一点的村子而已。 可顾枕澜不是一般人。他的指尖才碰到那如有实质的雾气,便厌恶地缩了回去。 “呸呸呸,臭死了!”晕的七荤八素的大红鸟从顾枕澜的臂弯里探出一个鸟头:“这是什么鬼东西!” “闭嘴。”顾枕澜淡淡道:“你那个道行还是少吸点的好,有人把怨气压入晨雾中了。” 大红鸟顿时震惊地看向顾枕澜:“祖宗保佑,这得是多高的道行啊!你能做到么?” 顾枕澜直接掐住了它的鸟嘴:“你也别太担心了,也许有人专精此道也说不定。” 顾枕澜说罢把鸟揣回袖子里,把剑在腰间挂好,谨慎地一步步往村中走去。越往里面走雾气就越浓,很快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袖子里的大红鸟彻底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熏晕了。 这随处弥漫的晨雾,倒是让他想起了家乡日复一日的冬天早上;如果把臭哄哄的怨气换成一股亲切的糊锅底子味,那就更像了。 顾枕澜很快便发现自己大抵是个乌鸦嘴。“糊锅底子味”这个词刚刚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他顿时就感知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再仔细听上一听,大约还能听见一点脚步声。 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出现的多半来者不善,可是此人既然能被他发觉,多半道行是不如他的。 那脚步声时有时无,可就算消失一段时间,最后也还是会阴魂不散地跟回来。顾枕澜不动声色的走了大概半里地,而后忽然一扬手,便见一只鲜红的小箭从他袍袖中弹射而出。 那箭例无虚发地落在了实处,发出“铮”的一声脆响。几乎与此同时,他袖子里的大红鸟“嗷”地叫了一嗓子:“爷爷可就剩下三根尾巴毛能用了!” 那支红箭原来是鸟的一根尾羽。下一刻,这朱鸟尾羽无火自燃,在漫天的雾气中烧出一片短暂的清明。火光中渐渐映出一个狼狈的人影,只见那人一手持剑,一手掩面,却还是没能逃过被熏一脸黑烟的下场。 顾枕澜一见来人,挑了挑眉:“怎么是你?” 这是个熟人,正是刚刚从天机山掌门禁中脱身没多久的苏临渊。老实说,苏临渊脑子清楚不盲从,道理和义气都讲,顾枕澜对他本人是没什么意见的;他只是不待见苏临渊的那张脸。 于是顾枕澜不悦道:“你跟着本座做什么?” 可怜苏临渊先被雾呛,又被烟呛,狼狈不堪地咳嗽了好一会儿,方才捯出气儿来回应顾枕澜的话:“晚辈、晚辈不是故意跟着您的。晚辈从天机山下来,途径鹿家寨时,无意中觉得这边有点不对劲儿,便过来看一眼。” 顾枕澜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苏临渊只好继续道:“鹿家寨被屠这才几天,按说横死之人何止百口,这里合该怨气冲天才是。可是前辈您看,这个地方若非我们知情的,哪里还看得到 分卷阅读13 半点怨气?必是有人故弄玄虚!晚辈斗胆猜测,那人应当便是屠村的凶手。前辈,您也是为了给鹿家寨的人申冤而来吗?” 顾枕澜面无表情:“想多了。我是来把那‘申冤的’抓回去的。” 苏临渊一惊,“您您您”了半天没说出别的话来。顾枕澜十分直白地嗤笑了一声,道:“干什么?放心,我不是来灭口的。只不过家里孩子被我龙得无法无天,竟背着我跑到这种地方来,不好好教训一顿是不成了。” 苏临渊何其聪明,他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关节。苏临渊道:“小公子高义。只不过这里恐怕比看起来还要危险,前辈,我们还是快些把小公子找回来吧!” 顾枕澜看得出,苏临渊提出同行大概是想抱他大腿的,但是他并没有当面揭穿他,因为他自己也挺想借一借男主的运气。毕竟是男主,修为高低不要紧,关键是头顶光环。于是两人一拍即合,结伴了村中走去。 一路上,大红鸟还在不依不饶地嚷嚷顾枕澜拔它“珍贵的尾羽”的恶劣行径。 “三根啊,我就剩三根鸟毛了啊,到换毛之前都不可能长出来新的啦!你怎么就不知道省着点儿用呢?”说着它一眼看见苏临渊,更悲愤了:“你看看,你就烧出来这么一个小屁孩儿,也太败家了!” 顾枕澜阴恻恻地看了它一眼,道:“你再不闭嘴,是想让我跟你掰扯掰扯,你那茂盛的尾巴毛落到哪儿去了吗?” 大红鸟一时语塞,然而很快就又应理直气壮地开口道:“求偶懂不懂——当了半辈子单身狗,我就知道你不懂。我把我英俊的尾羽送给那些漂亮的母鸟有什么错吗?” 单身狗顾掌门狞笑一声,道:“我们家乡的一个伟人曾经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敢问我天机山漫山遍野就你一只朱鸟,哪个‘漂亮的母鸟’能做你的配偶?” 大红鸟不服气地反驳道:“单只朱鸟没鸟权啦?难道我就不能……” 顾枕澜冷酷地打断了它:“不能。” 苏临渊一路上就这么默默地听着,心想坊间对这位天机山掌门的传闻大抵多有偏颇。这人待弟子是不消说了;连天机山上的一只鸟都敢这么没大没小地跟他说话,而至今没有被他炖掉,他又哪里像个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了? 他们越往前走,雾气就越浓。大红鸟终于难以为继地闭上了嘴,还了世界一片清静。苏临渊小声问顾枕澜道:“前辈,咱们现在该往哪儿走?” 顾枕澜想了想,道:“先去宗祠看看。” 苏临渊对顾枕澜的当机立断十分钦佩,他由衷地赞叹道:“前辈果然经验丰富啊。” 顾枕澜大尾巴狼似的摆了摆手。为了让男主珍贵的崇敬延续下去,他决定将自己的推论过程烂在肚子里:十篇修仙,出事地点八篇都会选在宗祠。他觉得让自己来写的话多半也不能免俗。因为在一个平平常常的村落里,适合着墨的地方实在也不多。 顾枕澜自打说出“宗祠”两个字之后,就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甩手掌柜。幸好苏林渊十分自觉地前后探道,没一会儿工夫,两人居然也磕磕绊绊地找到了宗祠。 看样子鹿家寨的生活水平很不怎么样,连最要紧的宗祠都是破败不堪的样子。顾枕澜在宗祠门前站定,苏临渊伸手便想去推门,被他一把拦下了。 顾枕澜的嘴唇动了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苏临渊仔细看了看,他说得依稀是两个字:“你听。” 苏临渊一脸懵逼地毛骨悚然着,因为他什么都听不见。紧接着,顾枕澜一手掐住袖子里的鸟嘴,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大红鸟的倒数第二根尾羽。 顾枕澜将朱鸟尾羽递到苏临渊手里,低声吩咐道:“后退三步,站坎位;找准乾位,用力掷。” 苏临渊老老实实地依言照做,然后便听得“轰”的一声,宗祠那扇老朽不堪的木门,应声倾塌。下一刻,朱鸟的尾羽如同夜空中最璀璨的彗星,拖着长远的火焰,将整个院落中的雾气燃烧殆尽,终于路出了那其中原本的面貌。 不大的小院里站了两名道人,面对面持剑立在中央,他们中间留着一个约莫丈许宽的空地,蜷缩着一个被绑缚得结结实实的少年。顾枕澜一见那少年,登时勃然大怒:“阿霁,他们可伤着你了?!” 阿霁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这个鬼地方看见师父,原本刚正不阿的就义脸顿时变得委屈起来。他对顾枕澜道:“师父别担心,我没受伤,可是他们暗算……” 顾枕澜闻言冷笑了一声,慢慢拔出掌门剑。苏临渊眉头紧锁,等了半晌居然没等到两位前辈自辩,不由得失望非常。他对院中人说道:“二位世叔将如此手段加诸一个孩子身上,恐于道义不合吧?” 第11章 那三才子当中,已故的云宿子事故,剩下山萃子木讷,灵修子暴躁。此时,暴躁的那位恼羞成怒,木讷的山萃子却恍若未闻,还一脸悲天悯人地长叹了一声:“什么是道义,谁又说得清呢?” “我便以为我替天行道、救苍生于水火,便是最要紧的道义!” 苏临渊出身名门正派,从小听着这些长大,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来。顾枕澜可不管这些,他冷笑了一声:“你们那一派不是修得清静无为吗?整天想着替天行道,算什么‘无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溯源卷和你三才子我看也没什么不同。即便它要引发苍生浩劫,你们也该遵循你们的‘道’,滚回去等死!” 顾枕澜骂起人来简直是洗脑包一般的存在,不要说苏临渊,就连灵修子的脸上都路出了些许愧色。然而,山萃子那人虽然看上去随和,却竟然长了一副铁石心肠。他对顾枕澜笑了笑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说也罢。顾掌门,贤徒便在我手上,拿溯源卷来换。” 顾枕澜冷哼了一声,道:“你师兄偏说我给他的那一本是假的,我又有什么办法?要说以你对我派祖传之物的用心程度,合该知道要如何辨明真伪才是啊。” 山萃子对他语气中的讥讽充耳不闻:“那倒也容易,只要顾掌门肯容我等一段时间,待我辨明溯源卷真伪的那一天,再将沈家这孩子送回如何?” 顾枕澜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们想得到美!” 说着,他随手一弹,便见阿霁的身上多了一个七彩的罩子。与此同时,顾枕澜身形飘忽,转瞬间便闯入阵中。他一把剑直将人同时笼罩其中,脱不得身来,自己却没丝毫捉襟见肘。 顾枕澜记忆错乱、走火入魔之时,那三人尚且不敌,更何况如今顾枕澜调息多时,功法招式烂熟于心,身体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他们三人却少了一个。不过片刻 分卷阅读14 工夫,他们便觉得力不从心起来。 灵修子被一道剑气划伤了手臂,若不是山萃子替他挡了一下,估计现在整个人都被捅穿了。这傻大胆劫后余生没有半点后怕,反倒中气十足地大喝一声道:“师兄,这老魔头怎么忽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只听山萃子一本正经的敷衍道:“大概是修习了溯源卷的缘故吧。” 灵修子对此竟深以为然:“那溯源卷果然邪物!咱们今天非得将它毁掉不可。” 顾枕澜直翻了个白眼:“什么溯源卷,本座不过恢复了些许而已。你们趁我走火入魔之际,挟持了我的弟子,企图趁火打劫。怎么,这才不过一两天的功夫,你们倒挺会一笑泯恩仇啊。” 说着,顾枕澜的剑以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刺了出去,同时附上了十分真元。一时间便见无数道剑气如有实体一般,向四面八方挥散开来。此时那二人除了狼狈后退,竟别无他法。 什么精妙绝伦的剑阵,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霸道的剑气势如破竹,逼得他们不得不分开逃窜,才勉强躲过一劫。此时剑阵已破,两人再无可倚仗。顾枕澜不屑地扫了他们一眼,敷衍地例行道了一声:“得罪。” 说罢,他再不看那两个手下败将一眼,转身朝着阿霁被绑的地方走过去。苏临渊已经先一步将阿霁扶了起来,取出了塞在他嘴里的东西。 顾枕澜看得一愣:“他们堵你嘴做什么?难道还怕你呼救?”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地呛进阿霁肺里,而他却先顾不得呼吸,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师父,别过来!” ——他甚至还撞了苏临渊一下,只是被绑得太死,实在使不上劲。 顾枕澜眉头紧锁,直觉不对。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顾枕澜脚下的土地蓦地一松,整个世界随即天旋地转。顾枕澜一扭腰,凭空跃起三丈高,悬停于半空之中。只见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竟已上下颠倒,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阿霁和苏临渊便只剩下半个身子还路在外面了。 顾枕澜连忙御剑飞奔过去。他发觉自己离地面越近,不知从何而来的沙砾便越将他的脸刮得生疼生疼的。护体的真元在这时竟然不明原因地失去了作用。 可是,阿霁和苏临渊还在越陷越深。 顾枕澜一咬牙,忍着疼又往下落了一点。他艰难地伸出一只手,对下面喊道:“你们两个,把手给我!” 苏临渊:“前辈先救阿霁,二位世叔定不会为难我!” 而阿霁却怎么都不肯:“师父,你快走!” 苏临渊急得一咬牙,强行将阿霁往上一托。这么一来,顾枕澜便能刚好抓住他的肩膀。顾枕澜向上发力,却想不到阿霁就如同长在了泥土里一般,怎么也拽不起来。 顾枕澜一皱眉,这地方可也太邪门了。以他足以横行九州的一身修为,移山填海或许困难,可是也没有他拿不起举不动的活物。顾枕澜不得不又加了三分力气,可阿霁却好像更沉了。 他不愿放开阿霁,却又拉不起来他,两厢僵持之下,动作和反应就都变得迟缓了。忽然,一把剑自他背后凭空出现,结结实实地刺穿了他的肩膀。顾枕澜疼得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终于从剑上摔了下去。 在落下去的那一瞬间,他恍恍惚惚地想到的竟是:这肩膀可真够多灾多难的。 这回再没有人救他们了,三个人只好老老实实地被卷进了地下。顾枕澜撑开充沛的真气将三人笼罩在里面,好让他们一时间不至于被憋死。苏临渊纳闷地说道:“我那三位世叔究竟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么邪门的东西?” 看在他刚才全心全意想救阿霁的份儿上,顾枕澜没好意思当面说你世叔们本身就是几个邪门的玩意儿。忽地,他袖子里的大红鸟探出一个头来,喳喳地说道:“这东西是魂沼,怨气养出来的,据说下头连着幽冥之处,难怪你拔不动。啧啧,要养这么大一片可是有点难啊,雀爷我活了这么一把年纪是从来没见过。我说你们几个,这是得了头彩啦! 这种不分场合对象无脑幸灾乐祸的行为绝对不能助长,顾枕澜面无表情,右手狠狠地弹了鸟嘴一下,淡淡威胁道:“少废话,本座若是出不去,头一件事就是拔光你的毛。” 大红鸟哀叫一声,整只鸟敢怒不敢言地缩回了顾枕澜袖中。 魂沼这东西虽说邪乎,但是“下头连着幽冥”这种鬼话,顾枕澜却是不信的。他努力回忆了一下雾气中宗祠的样子,直觉整个院落都不大,就算算上祠堂面积也很有限。三才子站的地方就没事,说明这片魂沼的边界很可能离他们非常近。 可是他们几个如今的处境,正如同凡人陷入沼泽一般。顾枕澜发觉自己只有在真元庇佑的地方可以略微动一动手脚,再远就不成了,浑身的修为好像都消失了。 顾枕澜叹了口气,索性不再挣扎,另想对策。反正他的真元足的很,三人一鸟撑上十天半月的也没什么问题。 而就在顾枕澜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发觉自己怀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轻而谨慎地磨蹭了一下。顾枕澜诧异地将手往怀中探了探,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的小瓷瓶。 那正是三才子带上山来的那个魂体。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顾枕澜将瓷瓶打开,把里面的魂体少年放了出来。这时魂体并没有完全恢复,还微微有点发灰,可明显已经有了短暂的神智。 那魂体艰难地张了张口,断断续续的说道:“你们……放……” 第12章 那魂体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们……放……” 可至于要“放”什么,它半天也没说出来。魂体少年对这片魂沼显然十分害怕,它惊惧地左顾右盼了好久,才终于说出了第二个字:“……松。” 顾枕澜当然不可能放松。他们三个人现在全靠他撑着,才能喘上一口气;他要是一放松,他们估计也就离死不远了。 这个魂体大概还保留着些许做人时候的本能,因为人在陷入沼泽的时候,确实应该放松身体。想到这儿,顾枕澜不禁觉得有些疑惑:按地貌来说,鹿家寨附近应当并没有沼泽才是,那么这些不与秦塞通人烟的村民,又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这时,总算喘过口气来的阿霁忽然说道:“师父,这村中有沼泽。” 顾枕澜一愣:“你怎么知道?” 阿霁道:“我刚到鹿家寨的时候,这里的雾气还没有那么重,所以我看见了。” 说到这阿霁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像是忽然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似的。他的声音忽然轻得有些飘忽了:“我……看见,这个村子四面八方,都是沼泽。” 苏临渊有些惊讶地脱口而出:“小公子没看错吗?若是这村 分卷阅读15 落被沼泽围了起来,村民平时又是怎么生活的呢?”苏临渊赶去天机山不过是几天前的事情,当时他并没有注意到这附近有大片的沼泽啊。 阿霁笃定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而且……匪夷所思的是,鹿家寨的这个沼泽,似乎会繁衍。” 而且应当已经存在了许多年,或许因为杀生害命不多,所以安土重迁的村民才世代习惯了与这温和的怪物相处,才一直都没有搬走——搬到哪去,还能不死几个人呢? 可是谁又知道,再“温和”的怪物终究也有发狂的一天。 顾枕澜几乎可以想见当时的情况有多危险,阿霁又该有多害怕。他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地拍了阿霁一巴掌:“你就不怕那怪物吃了你?” 阿霁诚实地点点头:“怕啊。” 顾枕澜闻言更生气了:“那你为什么不赶紧回家!我最多也就罚你面壁思过抄门规,难道不比那怪物可心?” 阿霁赶紧摇头,却没有说话。他途经鹿家寨的时候一心想着都是怎么那杀人凶手揪出来,哪里还顾得上害怕? 顾枕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边觉得暖心,一边故意道:“你竟敢摇头,难道那怪物果然比我可心么!” 阿霁:“不是……” 苏临渊快听不下去了,他心想这天机山果然都是一脉相承的神经病,这位深不可测的顾前辈在为人师这方面,简直就是威严扫地的典范。 然后便听叹了口气,柔声道:“放心吧,我肯定能带你回家。” 不知为什么,刚才还对顾枕澜颇多微词的苏临渊听了这话,心里忽然有点羡慕。 顾枕澜静下心来想了一会儿,对苏临渊和阿霁道:“我倒是有个想法。” 苏宁云忙道:“前辈请讲。” 顾枕澜道:“那三才子一心一意盯着天机山的溯源卷,我猜他们此时一定在外头等着给本座收尸呢!你说,他们若是发现本座修为高深,马上就快脱身了,会怎么样?” 苏临渊不善以恶意揣测别人,尤其这个“别人”还是他的世叔,只好低着头不说话。阿霁跟那二位刚结了仇,揣测起来十分痛快:“还能怎么办?他们一定会在外头把您再推回来。” 顾枕澜微微颔首,道:“不错,孺子可教。而且我猜最先沉不住气的,一定是灵修子那个蠢货。哼,到时候只要他起了这个心,我便有办法抓住他。我倒要看看,他是想进来跟我们一起死,还是想方设法把我这个祸患拉出去。” 阿霁:“可是这沼泽这么邪门,万一他们禁不住你,却一块儿掉进来了,那可怎么办?” 顾枕澜一哂:“这你就多虑了。他们既然敢将主意打到这魂沼头上,必是有脱身的法子的——好歹也是跻身一流的人物,哪里会做养虎为患这么蠢的事?” 说完,顾枕澜推了推袖子里的鸟:“别装死了,跟你打个商量。” 大红鸟警惕地探出一个头来:“干什么?” 顾枕澜轻笑一声:“你说呢,自然是要借几根毛。” 朱鸟顿时怪叫起来:“什么!还几根?我换新毛前可就剩下一根尾羽了,你竟还要拔走?姓顾的,你好狠的心哪,咱们往日的情分都叫狗吃了啊!” 顾枕澜听它越说越不像话了,赶紧手急眼快地捏住了它的鸟嘴,正色道:“谁说要你的宝贝尾毛了,就把你身上蹭掉的绒毛,给我几根就够了。” 顾枕澜猜得没错,那二人现在就在魂沼的边缘处徘徊呢。其中又以灵修子最为望眼欲穿,走几圈就要问一遍:“师兄,那姓顾的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死啊!” 山萃子被他烦的没办法,才道:“顾掌门修为高深,若是不急着破魂沼而妄动修为的话,撑上十天半个月想必也是无碍的。” “什么?这么久!”灵修子哀叫了一声。 山萃子笑了笑:“也不尽然。”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修为高深的顾枕澜很快便不满足于被困的现状,开始作死了。他们清清楚楚地看见暴涨的光芒从那魂沼底下呼之欲出,惊得目瞪口呆。 然而很快,山萃子便皱起了眉头:“不妙,难道那魔头的修为已经到了这等地步,竟连魂沼都困不住他了吗?” 可顾枕澜其实也就是扔了几根鸟毛而已。 朱鸟的毛无火自燃,无坚不摧,烧尽一切阴晦之气,比三味真火都要霸道几分,也是这世上少数能够穿透魂沼的东西之一。 可他们哪能容这大魔头上来?灵修子连忙御剑飞到沼泽上空,狠狠运起浑身真元,凌厉的攻势向下砸去! 这可帮了顾枕澜的忙。他赶紧收回自己的真元,在三人头顶凝成一块坚如磐石的盾牌。明艳的大火与灵修子的剑气里应外合,竟真将魂沼破开了一个洞! 只见顾枕澜自下而上,缓缓探出一只手来。 第13章 眼看顾枕澜就要从魂沼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了。 一旦他脱身出来,再想有第二次制服他的机会可就难了。灵修子既惊且怒,情急之下一掌拍出,直往顾枕澜天灵盖攻去。 他们二位以为顾枕澜刚才折腾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真元应当已经耗费得差不多了,一定不敢硬扛灵修子全力一击。可没想到顾枕澜微微偏了偏头,最先探出的那只手已经软绵绵地缠上了灵修子的小臂。 顾枕澜的动作看起来慢条斯理有气无力,要真的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其中暗藏着的某种磅礴的力道。 等到灵修子觉察出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无法脱身了。 灵修子又怕又悔,愈发挣脱不得,他这才恍然大悟自己居然又中了圈套,那姓顾的哪有半分脱力的样子?灵修子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从剑上跌下去! 那邪物魂沼,一旦摔下去就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修为高深如顾枕澜者都无法幸免,何况是灵修子?他们三才子同气连枝,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只见山萃子顷刻间便飞奔而至,将灵修子牢牢抓住,意图将他从顾枕澜的魔爪中抢救回来。 然而,顾枕澜一个“粘”字诀使得可谓是炉火纯青,即便他处于极其被动的地位,还是跟那二人僵持了个不相上下。 三才子的道行终究不敌顾枕澜,一阵艰难的拉锯过后,灵修子毫无悬念地落入魂沼;连带着他的师兄也没能幸免。 顾枕澜惊呆了:“……为什么会这样?” 天地良心,他可一点都不想把这几个蠢货拉下来;他只是想逼他们将自己拉去而已啊!要知道他刚才根本就没用力下拽,只是牢牢地“粘”住了灵修子的手而已。 此时,新落入魂沼中的两位争先恐后地扑腾着,而顾枕澜已经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可他依旧一脸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原来居然真的有人胆敢在毫无把握 分卷阅读16 的情形下,妄动魂沼。”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临渊:“你们名门正派的,都这么喜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么?” 苏临渊私以为顾枕澜的这句话把“名门正派”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石二鸟地给侮辱了。 他干笑一声,避重就轻地说道:“前辈,一计不成,咱们还是早点另寻他途吧。” 那厢灵修子喘匀了气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对顾枕澜破口大骂。 “果然邪魔歪道,心机深重。”灵修子暴跳如雷:“姓顾的,你硬要我们兄弟陪你一块儿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顾枕澜才懒得跟他解释,他冷笑了一声,道:“好处?那可多了。人间少几个伪君子,还能送你们跟云宿团聚,何乐而不为呢?当然,最要紧的是,本座开心啊!” “你!”灵修子气得说不出话了,看样子他如果能动的话,大概这就要扑过来跟顾枕澜拼个你死我活了。 “行了,老三。”山萃子赶紧出言制止道。而后他转向顾枕澜,那平心静气的样子好像之前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间隙似的。他彬彬有礼地问道:“顾掌门,情势紧急,我就不跟您兜圈子了,晚辈只问您一个问题:您可有脱身之法?” 顾枕澜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道你说不兜圈子没想到还真直白。他“哼”了一声,高深莫测地说道:“那想必是有吧。” 山萃子见顾枕澜摆明了不想说,却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前辈可否告知一二,我等也好集思广益,共同参详。” 顾枕澜冷笑一声:“你倒是会占便宜——三个人统共带着一个脑子行走江湖,你竟也好意思说‘集思广益’?” 山萃子的一张脸皮恐怕比云宿子还要厚实,他微微颔首:“前辈谬赞了。”而后他话锋一转,又道:“前辈初到鹿家寨,定然有许多地方摸不清的。这样吧,来而不往非礼也,前辈问我一个问题,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顾枕澜摸了摸下巴,同意了,然后问道:“这片魂沼是怎么回事,你们带来的吗?” 山萃子摇了摇头:“自然不是,我们也是路过鹿家寨偶然遇见的,不过借用一下。养魂沼的那一位应当就在附近,可我们还没有找到。现在,该前辈了。” 顾枕澜对这三人的无知无畏也是叹为观止,什么来路不明的危险品,也敢随手“借用”!他现在无比怀念起三次元来,从小到大总会有人、书、标语标识不厌其烦地告诉你什么危险什么不危险;什么能玩什么不能玩,事无巨细得让你觉得自己生活在一个充满弱智的环境中。可在这修真界,几个活了好几百岁的一流高手,难道平时只顾锻体修身,竟没遇见一个人、念过一本书,会告诉他们“自己掌控不了的东西别乱动”吗? ……真是再穷不能穷教育,这几位是多么鲜活的反面典型啊! 顾枕澜怜悯地看了他们一眼,微笑道:“原本是有个计划的,可是实施的时候发现那被算计的人太蠢,完全超出了我的意料,所以……”顾枕澜耸了耸肩:“计划失败了。” 灵修子在领悟这种指桑骂槐的弦外之音上也是出人意料的灵光,他顿时恼羞成怒。 苏临渊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赶在灵修子再次出言不逊之前跳出来圆场道:“诸位前辈,咱们各自的恩怨且先放一放吧!当务之急难道不是赶紧从这出去吗?” 山萃子还没有表态,灵修子先冷哼一声,道:“自要赶紧出去的,省得贫道在这里同那魔教妖人为伍。” 顾枕澜抬了抬眼皮:“那简单呀!以本座的修为,在这魂沼里撑上十天半个月的不成问题,不过你们几个嘛……估计三天以内就该死了。到时候干干净净地归了天道,可不是不用再同本座为伍了?” 苏临渊没想到这几位这样都能借题发挥掐一场,简直欲哭为了。眼看着脱不了险,五个人难道还要分成三派先窝里横一场?他赶紧对顾枕澜道:“前辈,您自是可以慢慢想,但是阿霁呢?阿霁还小呢,就算有您护着,可在这里头待久了,终究不好啊。” 顾枕澜撇了撇嘴,道:“你倒是会戳人软肋。罢了,本座确实还有个主意。” 第14章 顾枕澜确实有个“主意”。 这片魂沼并不大,如果他们几人联手的话,也许可以摸到边界也说不定。如果他能想办法出去,就能找到藏在这附近的养魂沼的那个人。解决了他,里面的人自然能脱身。 然而他这个想法纵然听起来简单有效,可是真要执行起来,可谓困难重重。 灵修子看也不看顾枕澜,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对山萃子道:“那姓顾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不过是想借咱们的手脱身罢了,师兄可千万别上他的当!他若是一去不回,咱们非但毫无办法,还只有死得更快的份。” 顾枕澜气笑了:“本座诚然希望各位早些顺应天命,可凑巧我家阿霁还困在这,大概真是你们命不该绝。你若是这么说,我倒还怕你们几位又把脸皮踩在脚底下,趁我不在对为难我徒儿了。” 山萃子道:“阿霁是我故友遗孤,我们怎么会对他不利?” 顾枕澜不耐道:“够了,你这话说得亏心不亏?” 话不投机半句多,眼看着这几位又要谈崩,头痛欲裂的苏临渊只得又出来调停:“诸位前辈都先保留点体力对付这魂沼吧。”说完他转向顾枕澜,恳切地说道:“顾掌门,我可以性命担保,只要我还活着,小公子定然平安无事。再者说,我们困于魂沼中寸步难行,即便有心也无力。” 然后他又对灵修子道:“晚辈以人格和师门担保,顾掌门一定会回来。他对阿霁一贯的赤诚回护,想必世叔也是……嗯,认同的。只要阿霁在这,您还担心顾掌门不履约么?” 顾枕澜倨傲地扬着下巴,没说话。 苏临渊这话他倒是信的,要不他两位师兄也不敢三番五次地把歪脑肋动到阿霁头上。他们二人相互交换了个眼神,灵修子又唠叨了一句:“可谁知道那魂沼主人修为如何,万一姓顾的敌不过他……” 顾枕澜冷笑一声:“恕本座直言,若是我敌不过他,你们倒觉得自己可以了?” 灵修子对他怒目而视,可偏偏是板上钉钉的技不如人,根本无法反驳。这时,一直沉默的山萃子终于发话了:“也罢,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顾掌门,我等该如何送你出去,你且吩咐吧。” 顾枕澜想了想,道:“简单,列成一排,把我推到最远处。这魂沼与土地相邻之处毕竟不是浑然一体,我猜那里一定有它的破绽。” 两个时辰之后,五个人手掌相抵,一字排开;从左往右依次是山萃、灵修、苏临渊、阿 分卷阅读17 霁和顾枕澜。看来苏临渊是真心要护着阿霁,特地用自己将三才子与阿霁隔离开来。 有男主全力相护,顾枕澜便不再担心了。他费力地探着右手,皱了皱眉:“还是不行——我说那几个牛鼻子,你们就不能再用点力吗?” 他们二人已然满头大汗,灵修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姓顾的,你说得倒轻巧!” 顾枕澜皱了皱眉:“可是现在这样不成,调息一下再做打算吧——喂,你们不会真想功亏一篑吧?” 这他们自然是不愿的,只好忍气吞声地各自调息。这边顾枕澜望着他手中的剑,若有所思:如果刚才他们推的是苏临渊,这会儿他会不会已经出去了? 就在这时,阿霁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师父,待会儿你若是能出去,直接回天机山,好不好?” 顾枕澜一惊:“那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 阿霁似乎非常焦躁,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道:“您不知道,这片魂沼,能随意变幻大小的。它它明明大到能围住整个鹿家寨,刚才却又缩得只有这一点大!它分明……在示弱,在捕食!” 顾枕澜听完眉头紧锁:这世上真的有一片“沼泽”能修炼到这种地步吗?那它做什么还藏头路尾地在一个村子里汲取怨魂,它就像想在这样,吞噬个把高阶修士根本不成问题! 想到这,顾枕澜安慰地握了握阿霁的手,沉声道:“你们休息好了么?过来,再试一回!” 三才子不情不愿地再次发力—— 顾枕澜已经拔出掌门剑,平稳而缓慢地往侧边一递。他只觉得魂沼虚无却无孔不入地将整个剑身包裹得寸步难行,可是渐渐的,他的剑尖却似是落到了实处! 顾枕澜眼睛一亮:“有了!” 而后,他试着将一道真元注入剑体。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在魂沼中迅速被吞噬,落在剑尖处的已经所剩无几。 积少成多,却也够了。顾枕澜眼睛一亮:“还差一点!” 然而就在这时,顾枕澜却觉得他左侧力道一松,随即控制不住地踉跄了半步。虽然只是半步距离,可他才碰到的魂沼边界,便又变得遥不可及了。 眼看着功亏一篑,顾枕澜不由得怒道:“你们几个怎么回事!” 始作俑者倒也直白,只听灵修子道:“是我。我便是不放心你姓顾的,想着该叫你盟个誓。” 顾枕澜气坏了:“本座一言九鼎,不像你们这些出尔反尔、惯会虚与委蛇的名门正派!” 这一回连他师兄都没袒护他:“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劳什子的无用功。盟誓有什么用,你怎么不说让他立个字据?归根结底顾掌门不信天命,你不过是给自己求个安慰!” 顾枕澜皮笑肉不笑:“是啊,什么天命,本座信共产主义。少废话了,再来一回。这回你们若是再敢耍花招,我便是拼着出不去,也要先要了你们两条狗命!” 这回倒是异常顺利,片刻后,顾枕澜如同土拨鼠一般从宗祠院中破土而出。 ……这绝对是顾枕澜这辈子最不闪亮的登场,没有之一。幸亏没人看见,要不可真白瞎了他这张脸。 跟他一道出来的,还有它怀里的那只大红鸟。它劫后余生地将爪子深深勾住顾枕澜的内衫,问道:“咱们什么时候跑?” 顾枕澜:“跑什么?我还没把那始作俑者捉住呢。” 大红鸟急躁地给了他一翅膀:“别做梦了,你斗不过它!鸟爷活了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有自己的意识的魂沼。这种逆天而为的东西,自有天劫等着它,你不过是个小小修士,难道还要与日争辉吗?” 顾枕澜笑了:“是啊,在下岂敢。可是咱们家阿霁还在这,我才刚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带他回家;我做人师父的,更不敢食言而肥啊。” 第15章 大红鸟见顾枕澜铁了心要撞南墙,只好恹恹地又缩回了他的衣襟里。 顾枕澜环顾四周。弥漫的怨气是魂沼最好的食物,看这鹿家寨能供给的食量,大概够它吃饱喝足不少年了。看来此事还需尽快解决。否则,这混着连同它的主人,一时强过一时,越拖下去可就越麻烦。 这么一想,顾枕澜不由得眉头紧锁。说的轻巧,可他要到哪儿去找这个人呢?鹿家寨虽然不大,可要藏个把人却也容易。尤其是这里怨气都弥漫成雾了,他的神识也很难触及到每个角落。真要这么找,等他回来大概就能给魂沼里头的那几位收尸了。 顾枕澜叹了口气,若是此法行不通,那就只能逼魂沼主人主动现身了。可惜他现在两眼一抹黑,既不知人家的欲求,也没有人家的把柄,威逼利诱全说不到点子上,他便是有条能战群儒的舌头,也架不住巧妇难为无米炊。 顾枕澜一筹莫展,只好戳了戳此间唯一一个能与他说话的活物:“你说,我若是在此超度亡魂,这里怨气一散,它急不急?” 朱鸟摇了摇头:“没有用。这村子里的人早就魂飞魄散了,你要超度什么玩意?” 顾枕澜若有所思:“说的也是。不过,它好不容易逮着几个修士,现在跑了一个最好吃的我,岂不可惜?” 说起这个大红鸟气就不打一出来: “你也知道它是在诱捕食物,你也知道它要的是修士!这鹿家寨方圆五百里,除了天机山哪里还有别的修士?我看这个怪物这么大费周章,说不定就是想引你自投罗网!” “天下比我容易对付的修士千千万,他这志向可够远大的。”顾枕澜温柔地梳了梳朱鸟头顶幼细的绒毛:“行了,你我修行的哪一天不是在与天挣命呢?你一只邪门歪道的鸟,就别学那些名门正派的人,光会呈口舌之快了。” 大红鸟知道它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顾枕澜了,只好垂头丧气地又钻回了他的衣襟里。它老成地叹了口气,道:“你天天嘲讽别人,可我看你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学的倒是很快。 顾枕澜笑了笑:“那也要看是为谁。” 顾枕澜记得他还是顾恒的时候,天天怕做饭麻烦,怕房租不够,却不怕他那个在圈子里呼风唤雨的师兄;那是为了他的剧本而亲儿子。而现在,他摇身一变成了飞天遁地的大能,于是改怕修炼辛苦,怕阁楼漏风。可他不怕这个据说邪门得前无古人的怪物,不怕在真正的危难之际,给需要他保护的人撑起一线活下去的希望。 鹿家寨宗祠的院子里有块石头,表面打磨得干净平整,顾枕澜便大大咧咧地往那儿一坐,问怀里的朱鸟道:“我说,你生出这么一身毛来,大概得用多长时间?” 朱鸟警惕地看着他:“我们鸟类的毛都是一年换一次,你想干什么?” 顾枕澜神秘地笑了笑:“没什么,这鬼地方太冷了,咱们点点火取暖 分卷阅读18 啊。” 整个村子都雾气蒙蒙的,这魂沼周遭水汽更重,朱鸟疑惑地说道:“点什么火?这地方恐怕连陈年的干柴都潮进木头缝里了,你没法点火取暖,只能冒烟挨呛。” 顾枕澜没说话,却趁着朱鸟喋喋不休之际冷不防从它身上拔下一根毛来。他两跟手指一捻,鸟毛便直直飞到魂沼上空,烧了起来。大红鸟这才吃痛地叫了起来:“你干什么!” 顾枕澜眨了眨眼:“谁说我要烧木头了?你看这漫天的怨气,跟你的三昧真火不是绝配?” 大红鸟看起来很想将“绝配”二字糊他一脸,气急败坏地嚎叫道:“这魂沼羽翼已丰,你以为烧光这一村子的怨气,就能打得过他了?要不我早就烧了天机山的粮仓,把你饿死了!再说,你就算扒光我的毛,这一村子三尺厚的怨气也烧不完——我那个飞升了的朱雀三哥,倒还差不多。” 顾枕澜鄙夷地看了它一眼,悠悠道:“你这脑子虽然只有米粒儿大,可到底也不是没长,说话做事儿能不能偶尔也用用它?我几时说过要烧光这怨气了?我难道看不出你的鸟毛杯水车薪吗?” 被狠狠嘲讽了智商的朱鸟敢怒不敢言,它小声咕哝道:“我可不知道你看不看得出我的毛不够,我只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一直变着法子想拔秃我!” 顾枕澜不理它,自顾自地凑近沼泽边缘,一根接一根地拔着大红鸟身上的绒毛——倒是没动它那根硕果仅存的人尾羽。这位鸟爷一边儿上下扑腾着翅膀,一边心惊肉跳地叫道:“你离那魂沼这么近干什么?还想再掉下去一次吗?” 顾枕澜闻言直起腰:“你能不能盼我点好?我只不过是想让这魂沼直观地感受一下,被别人毁掉粮仓的感觉。你不是说那东西护食得很吗?我再多烧一会儿,说不准他自己就沉不住气来见我了。” 然而,让他们两个谁都没想到的是,那魂沼与他的主人竟然特别沉不住气。就在顾枕澜慢悠悠地烧完三根毛,刚刚将第四根燃起的时候,周围忽然阴风四起,魂沼中疯狂蒸腾起来的水汽,愣是将朱鸟的三昧真火熄灭了。 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大红鸟乍逢天敌,十分没骨气地怪叫了一声,精准地钻回了顾枕澜的怀里。顾枕澜单手将掌门剑抽出两指宽,另一只手垂在宽大的袍袖里,结起了一个十分繁复的手印。 阴风越刮越大,就连粘稠到有些坚硬的沼泽表面,都好像有了一丝波动。顾枕澜身上的大氅在风中猎猎翻飞,犹如一面旗子;骨头缝里似乎有股与生俱来的寒气,正慢慢地钻了出来。 “装神弄鬼!”顾枕澜冷笑一声。看这人藏头路尾,不敢路面,他反倒放下点心来。他慢慢释放出一点神识,朝着四周缓缓探了出去。他的神识波澜不惊地弥散开来,平稳得如同一潭死水。一直到了院墙旁的灌木丛里,才略微抖动了一下。 顾枕澜不动声色地微微侧目,只有握着剑柄的那只手又加了三分力。他旋即回身,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须臾间剑气已至。没有给对方丝毫喘息的余地,他另一只手结的掌印也已经到了。 顾枕澜这回攻击可谓是尽了全力。他一身浑厚的真元,犹如泰山压顶一般,一股脑地砸了过去。 面对强敌,这也许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惯会趋利避害的灌木丛争先恐后地陷入地下,宗祠的墙壁,顷刻支持不住,化作齑粉。一道隐形的坚固屏障应声而碎。而出乎顾枕澜意料的是,那后面缓缓现形的,竟然只是一个瘦小的女子。 “妖修?”顾枕澜皱了皱眉。这姑娘稀松平常的修为在他眼中无所遁形,顾枕澜觉得,她不像是魂沼的主人,倒像是它的食材。 第16章 顾枕澜上下打量着他面前的女妖,一时看不出她的寿数和年纪,可是实在无法将她跟凶残的魂沼联系在一处。这女妖面容清秀,杏仁眼,娥眉淡扫。在惯常浓妆艳抹的妖修里面,可谓是独树一帜的清纯了。 女妖被顾枕澜一招制服,很是不平。她对顾枕澜怒目而视,道:“你们这些人类修士,就爱耍阴谋诡计!你的修为比我高这么多,为什么还要暗算我?” 顾枕澜一时语塞,他想了想藏头路尾的女妖,和只是看穿了她的藏身之处的自己,觉得巨冤。大概在他们妖族的理解中,“暗算”这两个字的含义跟他所知的稍微有些偏差。他也不在意,只单刀直入地问道:“这魂沼可是你养的?” 女妖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顾枕澜好脾气地没跟她计较,他又道:“我的弟子和朋友都在地下困着,自然是关我事的。咱们打个商量吧,姑娘帮我把他们放出来,我便当作今日没有见过你,如何?” 顾枕澜这话对一个阶下囚来说,可谓是相当客气了。可他们妖族大概不怎么通人情世故,这女妖非但不领情,反倒柳眉倒竖:“放出来?那可不行!你们人族奸险狡诈,谁知道,你们到这儿来,安得是什么好心?” 顾枕澜气笑了。他发现跟这种棒槌打交道,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总要直接点才能达到目的。 这种时候绅士风度人权妖权还是先让他见鬼去吧;他家阿霁还在底下困着呢。 顾枕澜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那女妖便仿佛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似的,整只妖萎顿在地。可她却出奇地固执,只闷哼了一声,依旧不肯松口。 顾枕澜也不能真的把她弄死,只好点到即止,如此折腾一番,她倒是有恃无恐起来。 到最后,顾枕澜焦躁不安地仙人气质全无,就连他怀中的朱鸟,都急得支楞着翅膀,稀疏的鸟毛又掉了几根。朱鸟贴身的绒毛冷不防地烧了起来,它刚想哀叫,便被更为凄厉的一声给堵了回去。 大红鸟敬畏地看着仿佛要震裂土地的女妖,乖乖地又钻回了顾枕澜的衣襟里。 女妖死死盯着半空中如飘萍一般的三昧真火,一双眸子顿时蒙上了一层血色。 良久,她方才捂着脸,声音沙哑地说道:“我可以放了他们,可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枕澜不太想费口舌给这脑子看起来不太灵光的女妖解释她的境况,只道:“你先说说看。总不能你叫我杀个把修士喂你的魂沼,我也得去给你拼命吧?” 女妖摇了摇头,道:“不是这个,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找找我儿子。” 顾枕澜狐疑地看着她。这女妖是个倒霉的天煞孤星命,儿子早死了百余年。而这妖修实在不像是长了一颗懂得耍花招的脑子,那么,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么? 顾枕澜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可以,给我看看你儿子长什么样。” 他大大方方地摊开手,让女妖将一缕神识注入他的掌心;这是打开识海、共 分卷阅读19 享记忆最有效、最方便的办法,只不过对弱势的一方来说有些危险。 可那女妖却毫不迟疑地抬起手,将她的食指轻轻点在顾枕澜的掌心。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又起。女妖甫一碰到顾枕澜,先是僵硬了须臾,紧接着整个人便如同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地挣脱起来。顾枕澜的剑划破了她的脖子,顷刻间血流如注。顾枕澜等闲竟压不住这发疯的女妖,百般无奈之下,只好接连打出三道禁锢的符咒,贴在她要紧的经脉处,才算勉强制止了这不要命的挣扎。 顾枕澜皱了皱眉,戒备地看着忽然癫狂的女妖,吼道:“你又犯什么毛病?你就不怕撞在我剑上,真的魂飞魄散吗!” 他的声音暗藏真元,径直逼入女妖四肢百骸,她经受不得,一下子就萎顿在地了。 女妖反抗不得,只恨恨看着顾枕澜,控诉道:“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顾枕澜简直莫名其妙,他这一辈子只不过收养过阿霁一个孩子而已,而且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他皱了皱眉:“你在胡说什么?” 就在这时,自顾枕澜的怀中落出一个小瓷瓶来,这小瓷瓶咕噜噜地滚出老远,停在女妖脚下,用来封瓶口的红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蹭掉了。 还带着点灰色的少年魂体,缓缓从里面飘了出来。 这少年甫一出现,顾枕澜便发现这女妖忽然不再激烈地咄咄逼人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浑身上下透着的一股令人心惊的光辉的渴望。 而那并不是食欲。 少年渐渐凝出人形,而女妖痴痴地伸出手。她的手自少年的魂魄中穿了过去。只听那少年的声音悠远而空洞:“娘。” 女妖毫无征兆地潸然泪下。 顾枕澜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这少年生前和他“娘”人妖殊途,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血缘关系。他轻咳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她不是你娘。” 少年理直气壮地反驳道:“她就是我娘;没生我,就不算我娘了?” 那女妖已经平静了下来,她缓缓对顾振兰解释道:“是的,三郎是我捡的。” 女妖看起来惆怅极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事说来话长,大概得从几百年前……我还叫鹿兰的时候说起。” “我是跟着我的新婚丈夫来到这里的,鹿家寨是他世代生活的地方。我跟他成婚后,可能有过一段好日子吧——太久了,谁知道呢?我记得我怀孕了,然后吓了一颗蛋。” “人妖殊途啊,我的孩子一出生,天上就打了一道响雷,把我的丈夫吓坏了。他在外头耽搁了晴空万里的三天,才又回了家,那时儿子已经孵出来了。他说他问了山上的仙人,人和妖的孩子生而艰险。他要去寻一种草药,盖住儿子身上的妖气,好让天劫找不到他。” 听到这里,顾枕澜便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够掩盖妖气仙气的,否则天劫劈人的时候找不着目标,是个玩意儿就能渡劫成仙了。 那还了得? 这傻女妖的丈夫要么是个骗子,要么就是被人骗了。 果然,便听女妖幽幽道:“可他再也没有回来。” “他们全家都知道我生了个妖怪,他们找了个神棍,趁我产后最虚弱的时候,抢走了我的儿子,赶走了奄奄一息的我。我逃回山中潜心修行了三年,想要回去夺回我的孩子时,却发现……” “那个孩子早在第一次变成鸟时,就被寨中的猎人和神棍联手杀死了。” 第17章 “是了,我是一只姑获鸟,我的孩子也是。你们人族大抵都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吧,猎人和修士杀死我的孩子时,他的祖父母连阻拦一下都没有,也许他们也觉得他还是死了的好吧。我恨他们,更恨无能的我。我去报仇,却依然不是那个修士的对手,于是我再一次负伤逃走。” 尘封多年的往事犹如一道柄利剑,出鞘便可伤人。少年魂体凑在女妖身边,想要握住她的手,安慰她,却只能徒劳地掀起一阵阵阴风。 女妖已经完全沉浸并不甘美的回忆中了:“他们紧追不舍,想要永绝后患。我当时受伤太重了,没法维持人形,甚至没法化形。后来我终于飞不动了,我摔了下去。当时我以为我一定要死了,可是没想到,却落入了一片沼泽里。是,就是这片魂沼,当时它还很小。它非但没有吃掉我的魂魄,还救了我的命。” 女妖看向远方那片魂沼时,目光忽地柔和了起来:“它很善良,有合适的怨魂时,不管够不够它的胃口,都会先分给我一点;没有的话也不要紧,它即使饿着自己,也不会吃无辜的人。” 这事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这年头居然连沼泽也能明辨是非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说的是谛听呢。顾枕澜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你的魂沼看起来不像营养不良的样子,反倒长得挺快,你确定它时常饿着?” 女妖摇了摇头:“这鹿家寨的人,祖上不积德,出的恶人太多了,抛妻弃女的,虐打父母的……可他从不吃无罪之人——二郎小的时候就掉进去过,我的魂沼便好好地将他送了出来。唔,你的朋友之所以会被他吞噬,定是他们其中有奸恶之徒的缘故。” 顾枕澜抽了抽嘴角:“不管怎么说,先放人吧。你同这寨子之间有因果,所以你杀人也好、噬魂也罢,我都不管。待会儿你就走吧,这少年可以留下,我送他入轮回。” 听说养子可以再入轮回,女妖大喜。少年却激烈地摇了摇头,道:“不要!我跟着我娘,哪也不去。” 顾枕澜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可也没强求。他将那瓷瓶丢给女妖,道:“没修出实体之前,让它先附在这上头。否则他一个魂体无凭无据地久居人间,当心落个形神俱灭。” 女妖小心翼翼地接过瓶子,对顾枕澜千恩万谢,敌意和戒备烟消云散。她快步走到魂沼旁,低声念了一段谁也听不懂的复杂密语,然后道:“让他们出来吧!” 那片魂沼像是一锅沸腾的粥,颇不平静地冒着泡。它的中央绽开了一个小小的漩涡,顾枕澜眼巴巴的看着那漩涡慢慢扩大,仿佛下一秒,阿霁就会从那里出来。 可是没有。没有任何东西从里面吐出来。 魂沼慢慢归于平静。 女妖皱了皱眉,再次放软了语气,道:“乖,让他们出来吧!” 然而这一回,魂沼却不像刚才那样温和,只见阴风凭空起,死气与经年的淤泥相互缠绕着盘旋而起,足有丈许,成了个明显的攻击姿态。 女妖不明所以地望向顾枕澜,却见他神色凝重。顾枕澜戒备地看着发狂的魂沼,将女妖拉到自己身后,道:“大事不好,你的魂沼不愿听你的,却想反噬了。” 分卷阅读20 他就知道!这样一片心机与道行都已经进化得深不可测的魂沼,哪里是一个修为低微的妖修能控制得住的?这魂沼不吃她、给她怨气助她修行,大概是因为她能帮自己引来诸多食物吧。 恶人比善人好吃,修士平凡人好吃,这是魂沼与生俱来的常识。如今的它好不容易将五个修为不凡的修士吞入口中,它那没用的“主人”却想虎口夺食,这如何了得? 顾枕澜低声对女妖道:“你什么都不要做,只管躲好念刚才的那段咒,千万不要停。” 说完,他运起浑厚的真元,在面前筑起了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屏障。 魂沼生性贪婪,当它看见曾经从自己嘴边逃走的猎物再次出现在面前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放过他的。这样一来,里头的那几位就有了些许喘息的时间,也许还能想到主意从内部击破。 真要论起修为来,顾枕澜自忖虽不知道拼不拼得过这怪物,但总归能撑上一段时间。而现在有了女妖帮他拖魂沼的后腿,应当更有把握些。女妖毕竟是它的主人,她的咒术也是魂沼的克星。 然而万万没想到,这魂沼竟比他想象的更难对付。即使女妖一直在不停地念咒,它的攻势依然愈发凶猛诡谲起来。顾枕澜面前的屏障就像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没有一会儿就裂开了一道缝隙。顾枕澜皱了皱眉,只得拔出了掌门剑。 剑出,屏障应声碎裂。 退无可退,顾枕澜只得硬着头皮攻了上去,片刻后,那熠熠生光的剑刃上便蒙上了一层不祥的恶气。而后,顾枕澜便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无法脱身了。 魂沼的修为不见得比他高到哪去,可架不住它攻击范围大,四面八方信手拈来。顾枕澜疲于奔命地防备着,没一会儿就见了汗。 恰在此时,两道如有实质的怨气一前一后攻来,老远就泛着杀气。顾枕澜只得竭力后仰,他脚下一滑,控制不住地摔了下去。 若是他再落回这魂沼里,他自己连同里头的几个人就只能死同穴了。顾枕澜可不愿死后还要跟那两个伪君子做邻居,他一咬牙,索性将掌门剑的剑鞘往背后一垫,同时右手探进衣襟里,拔下了朱鸟的最后一根尾羽。 三昧真火将咒术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这怪物再强大,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顾枕澜就这么侥幸地脱开了身。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觉得整个地面都颤动了起来。那颤动愈发剧烈,竟将地面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缝隙。 恰好便在顾枕澜的脚下—— 第18章 山崩地裂,连天仿佛都要塌下来。 脆弱的宗祠早就碎了;不远处的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片大片地枯萎;刚刚还不可一世的魂沼已经十分识时务地缩成了一小团。 这样的场景比任何一步末日影片都更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若是让置身大银幕之外的观众看到这样的“特效”,恐怕会兴奋地二刷三刷。可惜顾枕澜置身其中,感受到的是实实在在的恐惧,稍有一步行差踏错,便有性命之虞。 顾枕澜脚下的地面飞速塌陷粉碎,他不得不凭空跃起三丈高,这才堪堪躲过了被活埋的命运。 虽然暂时逃过一劫,可他脸上的表情却不见轻松分毫。 顾枕澜眼看着魂沼越缩越小,直到后来困在里头的四个人都被抛了出来。不过这无心插柳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了,在这种情况下,被困在里面恐怕还要更安全些。 顾枕澜一边避着飞沙走石,一边慢慢地往阿霁身边挪。离得近了,他才发现阿霁一脸惊慌失措,满身满手都是血。 顾枕澜一下就急了:“这是怎么回事?” 阿霁修为不够,此时被吹得面部肌肉随风摇曳,连说话都困难。他好不容易才艰难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身后,顾枕澜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由得大吃一惊。 苏临渊躺在一块尚算完整的石头上,血人似的,不省人事,俨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顾枕澜的眼皮跳了一跳,余光瞥向三才子,只见山萃子面色沉痛,道:“顾掌门,苏世侄因贤徒伤重至此,您倒说说,这可该当如何啊?” 他这话掐头去尾一推二六五,倒也果决,与网络黑人掐架颇有异曲同工之妙。顾枕澜没吃过猪肉也见多了猪跑,哪能被他忽悠?他冷笑了一声,道:“如何也不如何。倘若苏临渊真的是我徒儿打伤的,我便杀了你二人灭口;倘若不是,我便杀了你们替他报仇。” 山萃子和灵修子全被这强盗逻辑惊呆了,顾枕澜斜睨了他们一眼:“本座用不着你们教我如何管教徒弟,谁想头一个死,尽管继续聒噪。” 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二位俊杰遇上这蛮不讲理的邪魔歪道犹如秀才遇上兵,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顾枕澜看了躺在地上的苏临渊一眼,不住摇头:他伤得太重了。说来也怪,别的地方都崩塌得一塌糊涂了,可苏临渊身边却风平浪静的,顾枕澜往他身边一站,脚底下居然踩着了一块稳稳当当的实处。于是他将阿霁往前一推:“去把苏公子扶稳当了。” 说罢,他连着将七道真气打入苏临渊静脉的要紧处;又拿出一颗丹药,径直推到他嗓子眼。苏临渊伤口的血渐渐止住了,脸上终于也有了些许活人的颜色。 顾枕澜忙着救人,却没发现随着苏临渊的伤势渐渐好转,外面似乎也稍稍安定了一点。 却说外头,当动荡渐渐平息,堪堪能让人站稳时,山萃和灵修便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这一日一夜过得委实太过诡异,看样子这回他们无论如何是讨不到好了。他们丢了人质,又各自伤痕累累,哪还有余力对付那大魔头? 于是山萃子微不可查地点了个头。 这时,见苏临渊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阿霁才拽了拽顾枕澜的袖子,道:“师父,您可不能放那二人走。刚才在魂沼里,他们不但想要我的命,还想杀死苏公子呢。” 那两人正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去,忽地一把剑飞过来,直直插、在了他们面前。他们回过头来,只见顾枕澜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他们身后。他似笑非笑地问道:“二位道友,这是要去往何方逃窜啊?” 山萃子仿佛听不出他话中的嘲讽,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道:“贫道正准备去杀了害死鹿家寨全村人的凶手。” 顾枕澜嗤了一声:“此事尚无定论,你们这会儿倒不怕错杀无辜了?哦,倒是本座糊涂了,两位可不是一般的名门正派,为了留住那点儿早就在我天机山上扫了院子的颜面,可是连世交子弟都不惜害死的人呢!” 山萃子脸上一僵,继而道:“此事全是误会,待苏世侄醒来自会与你解释清楚。顾掌门,贫道见那魂沼已然入魔,必要为 分卷阅读21 害人间。趁着它今日虚弱,我们不如联手将其除去,以绝后患。” 这人竟能放下一条人命的仇怨,不动声色地谋求合作,可见是个人物。顾枕澜虽然死看不上他,可也不得不说他这一点着实令人叹服。他依旧准备例行冷嘲热讽几句,那边的女妖却按捺不住,争辩道:“鹿家寨的人不是我杀的,他们的魂魄也不是我的魂沼打散的!” 灵修子冷笑一声,显然不信。顾枕澜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对女妖道:“不用对他们分辨这些,全是对牛弹琴。我既答应了你,你这便去吧。至于‘你的’魂沼……”顾枕澜发愁地顿了顿:“它都已经反噬了,姑娘哎,你也长点心吧。” 灵修子看起来还有话说,却被山萃子一把拦下,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妖离开了。 说到绝后患,顾枕澜倒是杀心已起。可惜他今日已是强弩之末,不宜动刀,只好暂时先放过那二人。 何况,他还有件更要紧的事亟待求证:当时苏临渊重伤濒死,这世界都险些崩溃,此事是巧合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 想到这,顾枕澜只觉得自己的不甚光明的自救之路上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如果有可能,他真想穿回写架构的那一天,将电脑前的自己殴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可他不行,他只能忧愁地看着阿霁,道:“把这姓苏的带上,跟我回家。” 第19章 顾枕澜自忖以他现在的状况,带着一大一小两只伤员御剑可能有些困难,只好先走出这怨气弥漫的村子,然后遣两只飞禽走兽代步。于是他往剑鞘上贴了张符,单手将苏临渊丢了上去。他这边一动,剑鞘就飘飘忽忽地跟在他后头,十分方便。 顾枕澜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阿霁就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阿霁狗腿地拉了拉师父的袖子,没话找话地谄笑道:“师父,我们这便要回去了吗?栖风阁的墙塌了,等回去我好好帮您修一修。” 顾枕澜淡淡瞥了他一眼:“少拍马屁,修墙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回去以后你什么都不用做,只管上那九层经楼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壁思过去。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不作死了,再给我滚出来。” 阿霁可怜巴巴地垂下头:“是,师父。” 他这副模样就像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让顾枕澜想到了他养过的那只会抱着他腿撒娇的奶猫,顿时心软了。顾枕澜心想,回去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这小崽子,要不然得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天高地厚?不过现在,旁边还有一个随时可能醒过来看笑话的外人,要不就先算了吧…… 想到这儿,顾枕澜对着阿霁一点手,道:“你过来,先给我说说你们在下头究竟发生了什么,苏临渊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霜打的阿霁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亮了。他开心地凑上来:“是,师父!” 眼看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严师形象岌岌可危,顾枕澜立刻把脸绷得更紧了点:“你给我严肃点!” 当时顾枕澜一走,魂沼加诸他们身上的痛苦更加难以忍受,时间好像都停滞了。那会儿谁也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三才子渐渐便开始疑心顾枕澜是不是借这个机会独自逃走了。后来,魂沼的压迫不知怎的陡然松了下来,闲不住的老几位便跟苏临渊起了争执。一直不声不响的山萃子忽然发难,苏临渊防备不及,身受重伤。 “再然后,我们就被抛出来了。” “我猜他们想杀的是我,”阿霁闷闷不乐地说道:“苏公子都是为了保护我。师父,我什么时候也能修成你这样的大能,不用拖累别人呢?” 顾枕澜安慰地摸了摸他的头:“他们可能确实想杀你,但是更不想放过苏临渊。他们现在不想死了,当务之急自然是杀人灭口。毕竟他们这几天的所作所为,泄路出去任何一件都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 “不错,前辈教训的是。”顾枕澜一回头,就见躺在剑鞘上的苏临渊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疲惫地叹了口气:“人心难测,晚辈这回也算得了教训。” 老实说,顾枕澜实在不是很想看见这张同林听涛如出一辙的脸,可又不好就这么把男主大大一个人扔在这,只得捏着鼻子违心地说道:“你伤了要害,得好好将养,不如先跟我回天机山吧。” 实心眼的苏临渊欣然应下,又对顾枕澜连连道谢。 顾枕澜不怎么想跟苏临渊说话,于是一路上都在训斥阿霁:“……你天赋好,肯用功,修为在同龄人中算是上佳,可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看那些活的长的,人家整天找秘籍找仙丹,就是不找死,懂吗?” 阿霁连连点头:“是,师父教训的是……师父,快看!” 然而顾枕澜怎么会被这种“看,飞碟!”一般的小手段唬住,他慈爱地摇了摇头:“为师不看,为师就想听听你怎么反省。” 阿霁:“……不,师父,您还是看一眼吧。” 顾枕澜于是顺着阿霁的目光,扭头往身后看去,不由得一愣。只见前不久才刚跟他们分开的那个女妖,此时竟躺在枯萎的树丛里。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却是惨烈的生机断绝之相。 好歹又一面之缘,顾枕澜既然碰见了,总要理一理的。他在那女妖身旁蹲下,发现她也就还剩下一口气了。 华佗再世也救不活了。 顾枕澜给她喂了一颗丹药,又往她的经脉深处渡进一丝生气,那女妖缓缓睁开眼。她的目光已经散了,好半天才聚焦在顾枕澜的脸上。 顾枕澜问:“是谁把你伤成这样,三才子么?” 那女妖摇了摇头:“不是。不过他们啊……嘿!”他们会如何,女妖是无论如何不肯往下说了,她看向顾枕澜,轻声道:“我是不成啦,你也不用费心救我了。不过我既然又遇见了你,便是我们有缘分,那我托付你一件事,行不行?” 顾枕澜心道这个破村子统共只有一条路,往这一蹲想遇见谁遇见谁,跟缘分恐怕关系不太大。可他不太擅长拒绝女人,即便他面前的这一位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是个人。 顾枕澜没说话,女妖便当他答应了。她的脖子好像断了,无力地扭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她对顾枕澜道:“出了鹿家寨,一路往北三里地处有个小山包子,山脚下有个不起眼的山洞,我还有孩子在那里面。你若不想养它,便把它随便托付给什么。总之你可怜可怜它,别让它还在襁褓之中便饿死了。” 这女妖一生坎坷,遇上的净是无知又狠毒之辈,亲生的孩子抱也没抱过几天,收养的孩子险些魂飞魄散,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天煞孤星命。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恶事,天道却始终对她格外刻薄。 顾枕澜心生怜悯,点了点头:“好,我养她 分卷阅读22 。” 女妖似是惊喜异常,却已经没有力气笑一笑了。她的嘴唇微微翕动,好像在说:“那我便放心了。” 顾枕澜总觉得哪里不对,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是那个魂体,她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一句那个少年的魂体!顾枕澜当即扣住她的脉门,硬是挤进一分真元:“你先别死,你的二郎呢?” 可惜已经晚了。 女妖头一歪,就此魂归故里。顾枕澜恐怕再也无法弄明白,为什么她临死前,好像已经忘了她一直视如性命的那个孩子呢? 第20章 “这就是她的孩子?”顾枕澜站在女妖指路的山洞口,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 阿霁掩不住少年心性,面路希冀之色:“以、以后我们就要养它了吗?” 那山洞洞口处被下了禁制,不然里头那只满世界撒欢的“襁褓”恐怕早就不知所踪了。 “女妖的孩子”并不是顾枕澜想象中嗷嗷待哺的婴儿,而是一只巴掌大的白色小奶猫。 奶猫可难伺候了,两个小时就要喂一次猫奶粉,再长大点,如果买不到猫粮(那是一定的),还得每天给它做猫饭。最麻烦的是,这个世界恐怕根本找不到龙物医院,给他驱虫、打疫苗、做绝育手术…… “绝育?你想干什么?!”大红鸟从顾枕澜衣襟里钻了出去,扑棱棱张开翅膀护在奶猫前头,警惕地看着他:“别犯蠢了,这可是圣兽白虎!” 顾枕澜:“……” “所以说,它真的是圣兽白虎?”顾枕澜看着在阿霁怀里挣动不休的小白猫,依然难以置信。他拽了拽怀里的秃尾巴朱鸟,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些正统神兽,除去你这样特别不成器的之外,不是应当早都飞升了吗?” 大红鸟第一百次想要叨死顾枕澜;然而紧接着又地一百零一次,因为技不如人而讪讪罢手。 小白猫被陌生而强大的气息环绕着,大概实在太没安全感,一直在伺机逃跑。不愧是圣兽,没断奶就这么能折腾。在它抓了自己的宝贝徒儿两把之后,顾枕澜不得不祭出大招——他别出心裁地用法术和符咒做了一个猫包。 直把朱鸟看得啧啧称奇:“看不出你每走火入魔一回,都能有些这样那样的长进,莫不是你们天机山的功法,是要靠走火入魔才能提升境界的?” 顾枕澜闻言冷笑着磨了磨牙,反唇相讥道:“你们家那只一表三千里的毕方都飞升了,除去失踪的那些,最后剩下的居然是你一只正经血统的朱雀,修为稀松平常,唯一的长处就是寿命,就别提什么境界不境界了吧! 嘴炮爽了一把,顾枕澜又想起一桩正事来。他将羞愤欲死的大红鸟强行拽出来,指着猫包里的小白虎问道:“不过,它是怎么回事儿?” 朱鸟瞄了一眼累得已经睡着了的小白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因为据我所知,他们白虎家族最后的一只纯种,早在千年之前就飞升了,也没听说他曾有过什么风流债。现在凡间的确还存在白虎的血统,可都是些不知混过多少代的,绝对生不出它来。唔,先别说这个了,咱们还是早点回天机山吧,你最好赶紧闭关一段时间。” 然而,这世上美好的通常只有愿望。 就在顾枕澜想要召唤几只飞禽走兽代步时,却发现这方圆数十里之内的活物,好像全都不见了。 “没办法,白虎大凶,主杀伐,即便它只是只幼崽,也足矣吓跑那些没有灵智的飞禽走兽了。”朱鸟老成地叹了口气:“我倒忘了提醒你这一点;她跟我这种温柔的瑞兽是不一样的。” 顾枕澜磨了磨牙,心道这种只会说风凉话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不如回去烤着吃,拔下来的毛还能攒把朱雀掸子! 大概是嗅到了危险的气味,朱鸟立马从善如流地找补道:“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帮你这一回吧!”说着,只见它从顾枕澜的衣襟中飞了出来,体型迅速变大,展开双翼屈膝蹲下:“上来吧,我载你们回去。” 如果有可能的话,顾枕澜其实一点都不想乘坐朱鸟,因为它变大以后,毛实在是硬得扎人。可是顾枕澜现在是太累了,他带着两个伤员和一只幼崽,哪个都要操心;何况他本身真元耗费过度,急需赶紧修养。 下山去找徒弟的顾枕澜没想到,他这一趟居然还买一送一带回来了一只小的。这小东西由一只姑获鸟托付,可它甚至都没来得及交代小白虎的名字,便匆匆死掉了。 顾枕澜私心里非常想把自己原来养的那只猫的名字给这只萌萌的小白虎,但是遭到了其他所有人包括客人的反对。因为对于一只珍贵的雌性白虎来说,若是叫“团哥”的话,也实在太……一言难尽了。 朱鸟以下犯上地给了顾掌门一翅膀:“她明年就能化出人形,三年之后就能奔着妙龄少女的模样成长。他们白虎一族,化形之后可都是美人,你真的打算整天对着个窈窕淑女‘团哥团哥’地叫吗? 苏临渊也含蓄地说道:“是啊顾前辈,您,嗯,管自己的徒弟叫……那什么,是不是于礼法不合?” 而阿霁的想法则简单得多,他道:“小师妹父母不详,便应该随师父姓。”他言语间似乎颇多遗憾,好像希望自己也“父母不详”似的。 别人说得都有理有据,顾枕澜也不好过多坚持,只得遗憾地将“团哥”这个名字划掉,最后选了顾静翕,因为—— 顾枕澜一边往小白虎嘴里点虎奶,一边道:“我对她唯一的期望就是不要作死,毕竟我已经养了一个阿霁。” 顾枕澜对照顾幼猫颇有些经验,而白虎显然要皮实得多,他养起来便更得心应手了。而频繁喂食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最多就是修炼的缓慢一点——反正到了顾枕澜这种修为,是压根用不着睡觉的。 就这么又过了月余,苏临渊的伤养了个七七八八,随时都能告辞下山;而顾静翕已长成了成猫大小,能漫山遍野地瞎跑了。顾枕澜终于不用一个时辰喂它一回,于是放心地撂挑子闭关修行去了。 ……他便是没有想到,他闭个关不要紧,天机山却即将失去清修之地的一切尊严。 第21章 天机山上漫山遍野都是飞禽走兽,开或未开灵智的;成精的和还在修炼的。白虎一来,它们全都遭了殃。动物管理员闭关不问世事,而剩下的那一位,却有点管不住这幼小的混世魔王。 “沈家小子,你还不管管你的败家师妹!”大红鸟怒气冲冲地飞进烟雨楼,一翅膀呼扇在阿霁的脑袋上:“你去看看她干了什么好事,她把我相好家的窝都掏了!” 然而阿霁只有苦笑,这已经不是他师父闭关以来的第一桩“惨案”了。前两天,在后山住了好几 分卷阅读23 十年的兔子精跑来哭诉,说他的小师妹逮了他的小儿子,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天。那还没化形的小兔子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后来吓得发了半宿高烧。 然而阿霁根本管不了顾静翕。他这师妹灵智未开,还听不懂人话,讲道理是说不通的。她是天生神兽,化形之后就能飞天遁地,虽然阿霁现在不难抓住她,但若是想看住……那基本上不可能。除非他在师妹房间下个禁制,可是他又舍不得;那不是相当于把她关起来了么? 思来想去,阿霁只好道:“朱鸟前辈,我去给你的相好重新搭个窝吧。” 朱鸟:“……” 那姓顾的又混账又刻薄,为什么能养出来这么个温良恭俭让的徒弟? 而那厢苏临渊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道去。” 阿霁最近一直在忙着照顾苏临渊,几乎没怎么出过门。他这回出来一看,发现这天机山上是真的换了副模样。原来没心没肺漫山遍野乱跑的飞禽走兽们全都学乖了,一个个的看见人,都先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探查探查情况,可见是受顾静翕荼毒不浅。 大红鸟见缝插针地控诉道:“你师妹一天不通灵智,这天机山就一天别想变回那个世外桃源清修地了。” 他们来到大红鸟的相好住的那棵树下,阿霁抬头望去,只见那大梧桐高耸入云,一眼都看不到顶,他那师妹这么小就能爬上去,还能拆了人家的窝,可见确实是天赋异禀。 天赋异禀的顾姑娘就趴在树底下,伸着一只前爪趴土,也不知道要挖什么。阿霁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也不管她听不听得懂,厉声斥道:“回去以后你就给我关禁闭吧,我是管不了你了,等过些时候师父出关来,看他怎么收拾你。” 白虎虽然听不懂人话,但是是认得一直照顾她的师兄的。她后腿着地站了起来,讨好地拿前爪抱住了阿霁的腿,还用毛茸茸的小脑袋蹭了他两下。阿霁顿时没了脾气,十分没骨气地把刚才的呵斥吃了回去:“……好吧,下不为例。” 说完,阿霁认命地御起剑,飘飘忽忽往树上飞去,准备给朱鸟的相好重新搭个漂亮的窝。大红鸟就跟在他身边,惨不忍睹地暗自摇头:这崽子怎么这么心软,连他师傅的一成不要脸也没学到。难道他们邪魔歪道频出的天机山,以后竟要有个正人君子掌门了吗? 朱鸟总觉得这事情很玄幻。 话说阿霁才刚搭了两块木头,就被大红鸟的翅膀拍了一下。她也不恼,好脾气地说道:“前辈,我搭得不好,你可别嫌弃。” 大红鸟急了:“哎哟,你还有心思在这搭窝呢?你快看看你的好师妹往哪儿跑去了?” 顾枕澜这一回闭关主要是为了养养身体,其实要不了多久。他浑身真元转上三个周天,整个人就有点脱胎换骨的感觉。只不过亏掉的精力没那么容易补,只好在漫长的清修中慢慢养,倒也不耽误什么。他正盘算着选个良辰吉日就出关,不想却被一阵十分明显的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吵得睁开了眼。 能干出这种事儿的,除了他的老相识大红鸟不作他想。顾枕澜无奈地皱了皱眉:“我说,你这是又作什么妖啊?” 大红鸟这回可是拼了老命飞过来的,它累得气喘吁吁,没好气地道:“你还有心思说我作妖呢,你快去看看吧,你们天机山要灭门啦。” 顾枕澜:“……” 大红鸟继续道:“你的小徒弟,趁着我们没留神跑进了后山禁地;你的大徒弟现在已经追过去了。后山禁地啊,你再磨蹭一会儿干脆直接准备棺材就好了,到时候剩你一个光杆司令不是灭门是什么?” 后山的禁地之所以会被称为“禁地”,是有它的道理的。据说那个地方直通幽冥,可守而不可破,就连天机山的历任掌门都会小心翼翼地不靠近一步——有那么几个不信邪的,都已经尸骨无存了。 早在阿霁刚刚入门的时候,顾枕澜就对他耳提面命过。阿霁一直都很乖,从未越雷池一步,顾枕澜渐渐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是他却忘了,那小白虎连人话都听不懂,它知道什么禁地不禁地啊! 顾枕澜自石床上一跃而下,一边快速往外走,一边对朱鸟问道:“阿霁可对你说什么了?” 大红鸟面无表情:“哦,他让我保证不告诉你。” 当然了,大红鸟这么分得清轻重缓急的鸟类,当然不会把对雏鸟的许诺放在心上。他前脚送走阿霁,后脚就来阳奉阴违地告密了。 它跟在顾枕澜身后,絮絮叨叨地说道:“掌门啊,你说你这种缺心少肺的人,为什么能养出个重情重义、舍生取义的徒弟来?你家阿霁不忍顾静翕稀里糊涂地死在里头,又怕你为他涉险,只好想了个‘两全其美’的馊主意,把自己搭进去。十四岁的孩子啊,还想撑起天么?” 顾枕澜没好气地打断了它:“别发这些不合时宜的感慨了。我问你,苏临渊呢,他在哪?” 朱鸟一愣,不知道顾枕澜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一个无关紧要的客人,如实道:“好像追着阿霁一块儿进去了吧。” 听说有男主保驾护航,顾枕澜这才稍稍放下点心来。他一出了山洞就抛下朱鸟,一路风驰电掣地往山后禁地赶去。 第22章 后山禁地指的其实是悬崖下头的一处山谷。那地方跟经楼一样,非掌门不得御物而行,想要下去只能顺着崖壁上生长的藤蔓攀援,本身就异常艰险。山上也并没有设什么了不得的禁制,只是简单地立了块碑,写着“禁地”二字。因为天机山传承至今二十余代,还没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弟子敢擅入此地。 阿霁如今却要做这足以载入史册的第一人了。 阿霁站在悬崖边上,对苏临渊道:“苏公子,你看这藤蔓,只容一个人攀下去的,要不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吧。” 苏临渊却蹲下身,胆大包天地拽了拽那藤蔓,笑道:“无妨,我看它结实得很,承载两个人的重量绝对没问题。” 说着,他竟抢在了阿霁前面,抓着藤蔓滑了下去。 苏临渊没想到,那看似深不见底的山谷,居然只要了半盏茶的功夫,便触到了实地。他放眼望去,发现这里只是一层稍微宽阔平坦些的平台,并不是谷底。苏临渊一抬头,隐约可以看见这里距离他们头顶的的悬崖,也不过十余丈。 不一会儿,阿霁也攀着藤蔓下来了。 这处与天机山也不过一墙之隔,却着实是两重天。抬头看不见朗朗晴天,却有压地的黑云,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只叫阿霁觉得“下抵幽冥”也并非虚言。 黑雾一层接着一层地卷过来,比鹿家寨更令人恐惧数倍。阿霁道行不够,凭借双目只能看得清自己周围很小的一片地方;而他 分卷阅读24 又不敢外放神识,怕惊动了沉睡的幽魂怪兽。 阿霁心中暗自焦急:这么大个地方,可叫他怎么找啊! 好在苏临渊旁观者清,比他镇定得多,他对阿霁说道:“你先别担心,且想想她平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可能去哪。这地方看着凶险,可是动物比人类更懂得会趋利避害,何况你师妹是天生神物,得天地造化,更不可同日而语。” 阿霁听着他的话,果真镇定了不少。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这里头是他刚才临出门之前,怕顾静翕肚子饿而特地给她揣上的点心,却没想到在这儿竟真的派上了用场。他将这包点心打开摊在石头上,香气温柔无害地渐渐四溢开来。阿霁一边焦头烂额地四处查看,一边寄希望于顾静翕闻见熟悉的气味,能自己滚过来。 没想到这招还挺管用,没一会儿功夫,小白虎还真就自己出来了。就见黑雾真能干一团刺目的白色,迈着小短腿撞进阿霁怀里。他一把将白虎抱起来,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阿霁气愤地低声呵斥道:“居然敢上这儿来,看我回去不好好揍你一顿!” 还不能化形的小姑娘躲在师兄的怀里瑟瑟发抖,两只前爪使劲扒着他的衣襟。阿霁心疼坏了,把她往怀里紧了紧,对苏临渊道:“苏兄,咱们这便赶紧上去吧。” 苏临渊点了点头:“正是。” 二人转身便走,谁也没发现他们身后的断崖出,悄无声息地攀上来几条黢黑的藤蔓。 苏临渊还没走几步,脚下忽地被什么东西滑了一下,险些摔倒。他赶忙将佩剑拄在地上撑住身体,这才堪堪站稳;却没想到佩剑的剑鞘钝钝地戳中了某个柔软的物体,有些滞涩地陷进去一小段。 那触感简直让人头皮发麻,苏临渊下意识的一低头:“这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小截断掉的黑色的藤蔓似的东西。这玩意从颜色上来看应该已经不是活物了,可偏偏却还诡异地饱满着,很有点生机勃勃的样子。被苏临渊不慎斩断的那一部分还不甘地在地上蠕动,看得他们二人背后各自冒了一股凉气。 再说那诡异的藤蔓见偷袭不成,索性提前路出了狰狞的獠牙。山崖下,数条藤蔓拔地而起,直向二人袭来。阿霁和苏林渊急忙边躲边后撤,然而,这山崖边上能有多大地方,他们很快就退无可退了。 “问问你师妹,刚才她是从哪跑出来的?”苏临渊急促地说道。 小白虎在关键时刻倒也不掉链子,她从阿霁怀里轻盈地跳下来,轻车熟路地将他们二人带到一处半人高的大石头后面。 与此同时,冲在最前面的一条藤蔓已经一下子将那块挡在他们面前的大石头抽得粉碎。而后,它控制不住自己的攻势,直直撞在了苏临渊刚刚抽出来的佩剑上。 那把佩剑是苏李渊恩师所赠之物,削铁如泥,不可一世的藤蔓挣都没挣一下,就断成了两截。 “厉害啊,苏兄。”阿霁钦佩地望着苏临渊。 苏临渊谦虚地笑了笑,实话实说道:“只是运气好。” 那些藤蔓实在太多了,斩都斩不过来。苏临渊和阿霁各自应接不暇,没一会就累得气喘吁吁了。终于,阿霁的动作稍微迟钝了半分,便险些被一株藤蔓卷住手臂。幸好苏临渊手急眼快,使劲拽住他的衣领往后一拉,这才让阿霁躲过一劫。 阿霁的袖口不可避免地被甩上了些许粘液,顷刻便化作了飞灰。 二人相顾无言,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毛骨悚然,于是更加不敢掉以轻心了。而苏临渊的好运气也总有用完的一刻,也不知斩断了多少藤蔓,他的佩剑竟然断了。 这可要命了。 眼看着又有三条藤蔓向他们席卷而来,只靠着阿霁一个人,大概根本连这一波都撑不过去吧。 阿霁奋力斩断一株藤蔓,而后佩剑也跟着断了。苏临渊无法,只得将手里的剑鞘掷出去,第二株藤蔓被砸回了山谷下头。然后他们便再没了办法,眼睁睁的看着第三株藤蔓,即将精准地落在他们身上了。 苏临渊和阿霁抱着顾静翕,退无可退,只好分开两边逃开。那藤蔓果真一滞,紧接着,却是直奔阿霁缠了上来。 阿霁背后就是十几丈高的山体,石壁光滑如璧,根本无从遮掩。他只来得及把手里的点心砸出去,背对着藤蔓,将顾静翕牢牢护在怀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霁小心翼翼地回过身,只见顾枕澜单手执剑,风姿绰约,只不过脚下落着数段恶心的断藤,有点煞风景。 然而在阿霁眼里,没有什么能于顾枕澜那神佛降世一般的模样有半分妨碍。那一刻他的师父仿佛一座熠熠生光的金身,专为普渡他而来。 顾枕澜挽了个剑花,戒备地盯着藤蔓缩回去的地方,同时吩咐道:“你们两个,还不给我滚回去!” 第23章 顾枕澜将剑鞘往半空中一丢,单手揪住阿霁的领子,粗暴地将他连同顾静翕一起扔了上去。阿霁缩了缩脖子。他的师父看起来似乎气坏了,多半是碍着苏公子的面,一时不好发作。 顾枕澜一只脚踩上悬在半空中的剑鞘,同时对苏临渊道:“苏公子,我这把剑无法带第三个人,恐怕要劳烦你自己爬上去了。” 苏临渊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何况顾枕澜也没有真的丢下他,而是不远不近地飞在自己身后,为自己戒备着。苏临渊拼命地抓紧唯一的一根藤条往上爬,可是在这个诡异的地方,好像周身的真元都没有存在过似的,做什么都要拼体力。这可苦了苏临渊,以凡人之力,即便是个武林高手,在陡峭光滑的崖壁上攀藤条,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阿霁也有同感。他御物飞行过许多次,即便是刚开始的时候,也没有那一回像今天这么害怕摔下去过。 “你以为‘非掌门不得御物’只是空口白话的规矩么?”顾枕澜冷冷道:“那是因为在这个地方,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都会失去灵力。所以天机山万年传承,也就只出了你这么一个敢无视唯一一条门规的弟子而已。” 阿霁敢怒不敢言,因为他还记得当时他敬爱的师父是如何教导他这条门规的。 当年的阿霁只有顾枕澜的膝盖高,他那谪仙一般的师父没型没款地倚在栖风阁前头的大石头上,一手还端着半杯兰花酿,别提多漫不经心了:“后山禁地不准去,那里住的都是道行高深的鬼物,比狼妖还要可怕呢。” ——“狼妖”是顾枕澜信口胡诌的每个故事中的固定反派,在他的认知中,那应当是阿霁童年最可怕的存在。可惜他不知道,阿霁对“狼妖”的畏惧早在见识过顾枕澜轻描淡写地将一只真·狼妖一剑对穿之后,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分卷阅读25 阿霁私以为,如果不是因为他这些年来一直对师父言听计从,大概早就因为好奇去一探究竟了。 ……虽然现在想想,师父的话竟然每一个字都对得上。 这时,苏临渊已经爬过了一多半的距离,阿霁几乎都能看得见他们头顶的蓝天了。崖底的黑色藤蔓显然不甘心将好不容易到口的猎物放跑,竟然更加声势浩大地卷土重来了。 阿霁看得头皮发麻,他刚才明明亲眼看见顾枕澜将这玩意儿斩得七零八落的。他小声道:“师父,这东西难道是杀不死吗的?” 顾枕澜冷笑一声:“杀死?它本身就是死的,如何再杀一次?” 阿霁一惊。 只听顾枕澜继续道:“这里的一切皆托生于幽冥,不过是机缘巧合,被困在这不生不死之地罢了。” 说话间,黑色藤蔓已经不要命地缠了上来。这玩意大概也是开了灵智的,它知道顾枕澜不好惹,竟企图绕过他,直取阿霁。顾枕澜猛地一拧身,不进反退,悍然一剑将那胆大包天的藤蔓尽数斩断。 可还没等阿霁松一口气,那些断掉的藤蔓竟然蠕动了几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如初了! 顾枕澜嫌弃地一皱眉,自言自语道:“触手系的东西,真是麻烦。” 阿霁顿时被师父的见多识广折服,连害怕都忘了:“原来这个东西叫‘触手系’吗?” 顾枕澜一窒,显然不想暴路自己某些隐私的重口味爱好,虎着脸清了清嗓子:“问什么问,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抱着我的腰——没看你都快掉下去了么!” 阿霁刚纳闷地想说自己明明站得很稳,顾枕澜便一脚将飞行中的剑鞘踩得向下旋了个明显的角度。他们师徒二人脸几乎要与地面平行了,吓得阿霁一手抓着顾静翕,另一只手紧紧抱住了师父的腰。 顾枕澜一边下坠,一边迅速递出一剑,精准地将那藤蔓从根部斩断,一时半会是长不出什么来了。 而后他才将剑鞘缓缓放平,难得温柔地问了阿霁一句:“怕不怕?” 阿霁的手还紧紧箍在他的腰上,闷声道:“不怕。” 顾枕澜轻笑了一声:“逞强。” 阿霁没有说谎,他是真的不怕。在他抱住顾枕澜的一瞬间,触手的温热仿佛愈演愈烈,径直烫化了他的灵魂。当时的阿霁直有种陷入云端的错觉,连满眼的黑雾都变得温柔了。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阿霁每每回想起那一刻,总觉得有些困惑,最后只好归结于他师父难得一见的温柔。 藤蔓很难被斩草除根,却能让他们稍微喘上一口气。顾枕澜对苏临渊道:“快一点!” 苏临渊立刻憋住一口气,用尽全力往上爬去。 就在苏临渊快要爬上悬崖时,那藤蔓居然又长出来了。这一回它们竟然孤注一掷地一飞冲天,恶狠狠地摆出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 顾枕澜可不想跟这玩意儿鱼死网破。他接连打出十余道剑气,将那藤蔓斩得七零八落。然而鸟为食亡的道理放在这死物身上竟好像也说得通。那藤蔓拼着元气大伤,依旧纠缠不休地朝顾枕澜扑了过来。 幸好苏临渊这时已经爬上了悬崖,顾枕澜的剑鞘就悬在山边,他十分机灵地将阿霁拉了上去。顾枕澜感激地对他点了点头,总算松了口气。 然而那不要命的藤蔓,却也在在这时候如愿以偿地缠上了顾枕澜的脚。 那东西大概几辈子没见过活物了,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机会,便狠狠汲取起生气来,也不管它有没有命吞得下。藤蔓吞噬之时,正将本体暴路在了顾枕澜眼前,被他毫不客气地一剑刺下。 顾枕澜大概是气坏了,他这一剑用上了十成真元,那贪婪的藤蔓顷刻间便灰飞烟灭了。 顾枕澜脸色铁青地跃上山崖,就地往那块书写了“禁地”的石碑上一靠。刚才他被藤蔓缠住的那脚腕已经开始发黑,泛起了不祥的死气。 阿霁大惊失色:“师父……” 顾枕澜伤处有些疼,他暴躁地说道:“别吵,又死不了。”说着他将一道清气打入伤处,单手做了个“拽”的姿势。只见那团黑气竟真的随着他的手势,从身体里脱了出来。 顾枕澜随手将那团黑气丢到崖底,他的脸色不太好,对阿霁交代道:“先回去,说不定我得接着闭关一段时间。” “还闭关呢。”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大红鸟扑棱棱地飞上了顾枕澜的肩头:“掌门,你有客人来了;这会儿正在栖风阁里,把剩下的半面墙也要炸掉啦!” 第24章 栖风阁上一回被云宿子打烂的那一面墙,顾枕澜还没来得及修,若是这回再被打掉一面,那他阁楼上的那个卧室可就岌岌可危了。念及此,顾枕澜咕哝着骂了句不怎么高雅的口头禅,单脚踩上剑一骑绝尘。 苏临渊和阿霁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站在栖风阁小院门口,顾枕澜停留了一会儿,略微把自己收拾了一下,仙风道骨地走了进去。事实证明,大红鸟惯会危言耸听,客虽然是不速之客,可人家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碰也没碰栖风阁的墙。 顾枕澜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听信谗言,来得太急——他被触手缠过的脚踝还在隐隐作痛,待会儿万一打起来,怕是要影响发挥的。 他这厢净想着没烟儿的的事,竟没注意到里头的客人已经起身迎了出来。为首那人身着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神色清冷,颇有出尘之姿。他礼数周全地冲着顾枕澜微微颔首道:“顾掌门,久仰。” 顾枕澜刚才净顾着胡思乱想,一时竟没发现有人近身。他心中一惊:即使自己受了点伤又兼心不在焉,也不应当任人接近而毫无知觉。莫非…… 是因为这人长得太好看了么? 顾枕澜对美人向来高看三分,他和颜悦色地对这白衣男子点了点头,正想套个近乎,却一眼瞥见了他身后两人。只见那两人中一个陌生的,着一身肃杀的玄裳,看面相十分严正端方;另一个满身狼狈的,却是熟人。 正是在鹿家寨与他分道扬镳的三才子其中一位。 顾枕澜当即变了脸:“山萃子,你竟还敢上我天机山来!” 山萃子旁边那黑衣人当即上前半步,挡在顾枕澜面前:“顾掌门,我和我师弟乃是为了讨个公道,如何不敢上你天机山?” 顾枕澜料想这三才子干了许多声名扫地的事不说,还在自己手里吃了大亏,必不能善罢甘休,却没想到他们效率如此之高。这么一看,此事必不能善了了,顾枕澜索性也懒得再粉饰太平。他冷笑一声:“这位道友,你倒是先问问你师弟做得什么下作事,配不配得上‘公道’二字呢。” 山萃子大怒:“姓顾的,你欺人太甚!” 顾枕澜看也不看他:“ 分卷阅读26 不敢当,总比欺软怕硬来得好听一点。” 双方一上来就洒了火药粉似的,做足了剑拔弩张的架势。就在这时,苏临渊和阿霁终于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苏临渊一见院落中这几人,脸上调色盘似的,惊、喜、忧混得不可开交。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白衣人面前,撩衣跪倒:“师父。” 原来这样貌甚美的白衣人,正是苏临渊的师父连凤楼。 文中对连凤楼这个人物着墨不多。他常年清修,不问俗世,人不可避免地比较好骗。比如,他就曾在奸人——也就是自己——的挑唆下,将苏临渊逐出师门。 顾枕澜有些心虚地看了他一眼,概因这人在里,正是死于自己手下。 顾枕澜这一瞬间的心虚却被山萃子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立刻加倍地理直气壮起来:“姓顾的,你若是真的占理,又为何不敢看我连师兄?” 顾枕澜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好,我带着我徒儿,好好地待在我的天机山上,碍着你们了?是谁带着一个受伤的魂体上山,恬不知耻地索要我派至宝溯源卷?你们打不过我,就挟持我十四岁的徒儿。你们做下这等事的时候,想过他的公道吗?” 说罢,顾枕澜又转向了黑衣男子:“这位道友,你们毓秀山庄观善真人不是向来立身正御下严么?怎么教出的弟子,连羞耻二字都不认得啊。” 黑衣人被他说得脸色铁青。山萃子心虚地看了他一眼:“陆师兄,你别听他……” 那黑衣男子狠狠瞪了他一眼:“闭嘴!你们竟然做下这等事,师父的脸都要被你们丢光了!” 说罢,他又转向连凤楼,一揖及地:“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若是早知如此,西城无论如何也不敢邀你主持公道。” 连凤楼的脸色本已难看至极,听了好友这番话,也只好缓了一缓:“罢了。再说,我也不光是为你这一件事而来。” 陆西城对他点点头,又转向顾枕澜:“顾掌门,此事的确是我师弟们办得欠妥。但溯源卷这等逆天之物本就不该存在这世上,单论这一桩,他们倒也是不得以便宜行事而已。” 顾枕澜气笑了:“好好好,你们要如何便如何,于我何干?只不过我随手教训了你们毓秀山庄的人,你这做师兄的却要来强出头么?” 陆西城摇了摇头:“非也。那是他们技不如人,我管不着;可顾掌门却也不该得理不饶人,要了我师弟们的性命。” 顾枕澜闻言一愣:“什么?” 山萃子气得眼圈通红:“姓顾的,你不是顶天立地,敢作敢当吗?怎么杀了我的师兄和师弟,就不敢认了?” 顾枕澜啼笑皆非:“云宿子是死在我手里,我认;可是在鹿家寨你和你师弟同我分手时,他可还好好地活着呢吧。” 山萃子点点头:“不错。” 顾枕澜:“既然如此,我回来之后就在天机山上闭关,他们死不死的和我又有什么相干?” 山萃子冷笑道:“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还能认不清凶手么?更何况我还有证据。” 说着,山萃子自袖中掏出一面小镜子,扬手对着顾枕澜一照。便见一小团黑雾自顾枕澜脚踝处缓缓溢出,没入镜中不见了。 山萃子对陆西城和连凤楼道:“二位师兄可看清了,顾掌门身上的这东西,是否与我师弟尸身上的有些相像?” 陆西城:“不错。”连凤楼也迟疑地点了点头。 顾枕澜却笑了:“这是死气,我不小心沾上的。全天下的死气都是这副鬼样子,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山萃子恨恨道:“姓顾的,你也不必狡辩。你说你闭关也只是自说自话罢了,谁能证明?” 这可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天机山一向人丁稀少,除了顾枕澜也不过剩下他一个小徒弟,瓜田李下的,根本不足以作为人证。山萃子便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 他正得意洋洋地看着顾枕澜有口难言的样子,却忽然听得一声:“师父,顾前辈这段时间确是一直在山上闭关,弟子愿意作证。” 第25章 苏临渊这话一出口,院中几人便各自变了脸色。山萃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连凤楼道:“连兄,你看,我上山之前跟你说的,可有半字虚言?” 却见连凤楼的脸色十分难看,他看也不看山萃子一眼,只严厉地盯着苏临渊问道:“临渊,你可知自己在替谁说话么?” 苏临渊一脸不解:“师父,弟子只是据实相告而已啊。” 山萃子冷笑一声:“好一个据实相告!世侄啊,这姓顾的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有胆子欺师灭祖!” 他这话说得实在有些重了,不仅苏临渊一脸愤慨,就连连凤楼都有些不悦。连凤楼微微偏了偏头,凤眸中寒光一闪:“山萃,不用你教我如何教训徒弟。” 山萃子自讨没趣,又不敢得罪这位修为高脾气大的朋友,只得讪讪住口。 连凤楼只看着苏临渊直皱眉,勉强耐着性子问道:“临渊,顾枕澜这些天究竟有没有下山,你真能打这个包票么?” 苏临渊恭敬道:“是,师父。” 连凤楼额角的青肋控制不住地跳了两跳,警告地说道:“你时时刻刻都盯着他了?苏临渊,你给我想清楚再说话!” 苏临渊叹了口气:“师父,我相信顾前辈的人品,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够了。”连凤楼打断了苏临渊的话:“顾枕澜的人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苏临渊听了这话,便知道一定是有人先在他师父面前好生颠倒黑白了一番,这可大大不妙。他正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为自己和顾枕澜辩驳一番,才能让他这固执的师父相信,却被顾枕澜一声轻笑打断了。 顾枕澜上前半步,挡在人家师徒二人中间,笑道:“苏公子不必非得出头做这个人证,清白名声本座不稀罕。他们非要说我杀了三才子,那便说去好了,反正那三人的确该杀。” 说着,他促狭地对着连凤楼眨了眨眼:“可是那又如何,反正他们也打不过我。” 连凤楼其人对权势名利都不放在心上,唯独对修为有些孜孜不倦的苦求。他看不出顾枕澜眼中调侃的意味,却被他一句话勾起了心中的战意,握着剑的手都开始微微发热了。他有些敷衍地对苏临渊道:“看见了么,人家压根不领情,你还多事什么?退下吧,回去再跟你算账!” 一向八面玲珑的苏临渊,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识眼色了一回。他固执地摇了摇头,道:“师父,您常教我们‘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弟子私以为放在这件事上面也是一样的。顾前辈自然不必弟子自不量力地强出头,可弟子坚持说出事实,却是另一回事了。” 分卷阅读27 连凤楼这会儿满心都是要同顾枕澜比试,哪里耐烦应付徒弟?况且他这两天听说了不少事情,心中已先入为主地对苏临渊生出了许多不满。此时,苏临渊竟敢当众顶撞他,连凤楼不由得大怒。他对苏临渊道:“退下,别让我说第三遍。” 一边是师父,一边是救命恩人,苏临渊实在不欲他们因为什么可笑的比试而两败俱伤。何况顾枕澜这些天救他两回,元气大伤,他师父便是赢了,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是以苏临渊虽然额角直冒汗,却还是咬着牙道:“弟子今日若是退了,便是辜负了您多年的教诲。” 连凤楼被他气笑了:“好,好,好。想不到我多年的教诲,教的竟是你不尊师长。既然如此,你今后也不必叫我师父了!” 苏临渊想不到自己竟因为这样的事被逐出了师门,不由愕然:“师父……” 连凤楼却不肯再理他,提剑迎上了顾枕澜。 顾枕澜心中百味杂陈。原文中,苏临渊因为他的挑唆而被连凤楼逐出师门。如今他换了个芯,不做这挑拨离间的事了,却没想到竟有人替了他,而且究其原因还是为了自己。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定数,剧情这个东西终究是不可逆转的吗? 连凤楼对顾枕澜的心不在焉十分不满,于是加快了攻势,逼得他只能专心应对。连凤楼天资卓绝,顾枕澜也不差;连凤楼苦修不辍,顾枕澜也不遑多让。真正要命的是,顾枕澜比连凤楼年长百来岁,时光看似轻描淡写,境界的差距却已经不可逾越地横亘在那里。 所以尽管顾枕澜身上有伤,连凤楼却依旧稍逊一筹。他渐渐发现,顾枕澜刚才的那句“反正你们也打不过我”,虽然不怎么谦虚,却也是大实话。 再说陆西城和山萃子,原本的计算被连凤楼那武痴打了个七零八落。山萃子对连凤楼的好战尤其不满,可又不敢表路出来。他见陆西城眉头紧锁,便悄声道:“师兄,你看连兄会是那大魔头的对手吗?” 陆西城神色凝重,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山萃子又道:“那连兄岂不是要受伤了?” 陆西城脸上忧色更重:“岂止。按他这不要命的打法,一旦分出胜负,轻则折损根基,重则走火入魔。” 山萃子惊道:“那可如何是好!师兄,不如你赶紧叫他回来吧。” 陆西城瞪了他一眼:“你这么多年道行都修到狗身上了?你看不出来他们俩现在除非分出胜负,否则是停不下来的么!” 山萃子故作担忧:“那连兄是非赢不可了……师兄,这可怎么办?” 陆西城一咬牙:“只好拼着惹他不高兴,也要搅一搅这浑水了。”说罢,陆西城飞身加入战局。 连凤楼何止是不高兴,若不是停不得手,他简直想先把陆西城解决了。他这一分心,更加不是顾枕澜的对手,再加上一个功法南辕北辙、默契程度为零的陆西城,不多时便路了败相。 那厢山萃子急坏了。他有心故伎重施挟持阿霁让顾枕澜份芯,结果发现那姓顾的吃一堑长一智,动手之前就将阿霁好好地护在了守山诀里,近身不得。于是善于举一反三的山萃子,便把主意打到了毫无防备的苏临渊身上。 虽然他就算打死了苏临渊,顾枕澜也许也不会眨一下眼,但是……死马当活马医吧。 山萃子身形微动,顷刻间已来到苏临渊的面前,一言不发连出九剑,招招致命。苏临渊手忙脚乱地抵挡着,终于还是被第七剑当胸穿过。 势不可挡的剑气穿透了苏临渊的胸口之后,又打在了他身后的巨石上,栖风阁中那小山一般的石头顷刻化为齑粉。 ——然而,这一剑的余威,竟远远不止于此。 第26章 只见地面自那巨石粉碎之处缓缓裂开,绕过苏临渊,还有渐渐蔓延的趋势。山萃子完全惊呆了:那真的是自己的手笔么,他何时有过这等修为? 乌云滚滚而来,遮天蔽日;一道闪电凌空劈下。 这诡异的天象使得那边激战正酣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了手。顾枕澜觉得这场景异常熟悉——前不久在鹿家寨,也是这样天塌地陷的,仿佛世界都要崩溃了。 而且,也是恰逢苏临渊重伤之际。 相似的事情发生一次是巧合,再二再三就耐人寻味了。顾枕澜默默思索道,难道男主伤不得死不得;难道他一死,全世界都要给他陪葬? ……哎呦,看不出来自己还真挺有暴君潜质的。 连凤楼虽然刚撂下狠话,可一见苏临渊受伤,立马便把顾枕澜和陆西城丢在了一边。而顾枕澜急于求证,也紧随其后朝苏临渊奔去。只剩陆西城站在原地,深深看了山萃子一眼。 苏临渊重伤未愈,冷不防又遭重击,哪里还受得住?不过片刻功夫,他脸上的血色已经几乎消失殆尽,整个人竟出的气多进的气少,隐隐有了油尽灯枯之态。 连凤楼的脸也跟着白了,只顾手足无措地抱着徒儿,还是顾枕澜沉声道:“你别将他勒得那么紧,先让本座看一眼。” 顾枕澜在苏临渊的伤口处轻轻一拂,又将右手抵在他后心处,缓缓渡进去一缕真元。过了一会儿,苏临渊伤口的血渐渐止住,刚才几欲断绝的生机似乎又回来了。 连凤楼感激地对顾枕澜点了点头。 说来也怪,苏临渊的伤情这么一好转,刚才那阵短暂的山崩地裂竟也跟着渐渐平缓了下来。险些被开裂的大地所吞噬的山萃子狼狈不堪地爬了出来,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而后,他一眼瞥见了正在为苏临渊运功疗伤的顾枕澜,差点随着劫后余生而烟消云散的勇气又渐渐聚集了起来。 山萃子自知以他的修为与天资,也许这辈子都无法为死去的师弟和师兄报仇了。而像现在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的时机,又能有几个呢? 那厢顾枕澜看着焦急的连凤楼,心中叹了口气。明明也是师徒情深,又何必要听信外人挑唆?今时今日假使换成他和阿霁,无论对方是谁,他也是相信自己徒弟的。 连凤楼见苏临渊渐渐缓了过来,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抱着一个弃徒似乎有些不妥,可有心把人放下,又有些不落忍。他正左右为难之时,不经意地一抬头,正见那罪魁祸首山萃子往这边过来。 连凤楼冷冷地看着山萃子,山萃子忙道:“连师兄勿怪,小弟实在一时义愤,才会做出那越俎代庖之事。这不,我这心思一转过来,就来找你负荆请罪啦。” 说罢,他竟真的跪了下来。 此时,山萃子距离顾枕澜不过半步之遥。而顾枕澜正在专心运功,门户大开,毫无防备。想报仇想疯了的山萃子哪肯放过这天赐良机,只见他冷不防自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运起十成 分卷阅读28 真元,冲着顾枕澜的要害处狠狠刺去。 顾枕澜听得脑后恶风不善,可是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若是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收回真元,非但救治苏临渊前功尽弃,连他自己也要受双倍反噬。所以顾枕澜只能硬扛下这一击,反正想那山萃子修行不到家,恐怕也很难要了他的命。 却说阿霁一直好好的站在守山诀里,一见此情此景,不由得大惊失色。阿霁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他飞身扑出,将整个人撞在了山萃子持剑的那只手上。 山萃子没想到阿霁竟会跑出来,到底犹豫着收回了几成真元,而就在这一犹豫的功夫,阿霁已经将他扑倒在地。 阿霁的前襟顿时叫血染透了,他脸色煞白,恶狠狠地瞪着山萃子,好像一只凶狠的小狼,随时想要咬断敌人的脖子。 几乎与此同时,连凤楼已经毫不犹豫地放开苏临渊,腾空而起。他身形如电,山萃子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他一掌击中了天灵盖。 连凤楼此时正是又惊又怒,手下半点没留情,山萃子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人就软软地倒在地上,一命呜呼了。 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山萃子身死道消,阿霁却也身受重伤。顾枕澜以最快的速度,妥当地处理好自己尚在苏临渊体内运转的真元,来到阿霁身边,将他轻轻抱了起来。 连凤楼的神色很是复杂,他犹豫了一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顾枕澜:“这丹药是我自己炼的,疗伤有些用处。嗯,如果阿霁吃完尚有余裕,还可以让苏临渊也吃上了两颗。” 顾枕澜一掂那瓷瓶便知道里头是满的,他家阿霁又不拿这玩意儿当饭吃,要受多少回伤才能吃得完?他玩味地看着连凤楼,心道给弟子留瓶药究竟有什么好别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姑娘家的定情信物了。 不过这话他没敢说,万一这小白脸恼羞成怒,他可实在没力气再打一场了。 连凤楼也没多耽搁,他来到陆西城面前,道:“我要下山了。” 陆西城抽了抽嘴角:“我自然跟你一起。”他知道,今天这情形,无论是溯源卷还是师弟的仇都是无望了。现在他若是敢提半句留在天机山的话,连凤楼只怕有心同他拼命。 他这连师弟哪里都好,就是护短护的太厉害。叛出师门的弟子,也不许别人替他清理门户。他最后回头看了山萃子的尸身一眼,摇了摇头,心知他这师弟恐怕是白死了。 天机山上终于清净了下来,精疲力尽的顾枕澜立刻将所有机关屏障尽数开启。他把苏临渊交给朱鸟,自己则抱着阿霁上了九层经楼。 顾枕澜就在阿霁床边打坐调息,间或有些忧愁地看上昏迷不醒的徒儿一眼。半晌,他悠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两指轻轻抚在阿霁眉心,自言自语地说道:“傻孩子,我怎么能让你死呢?” 第27章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一场闹剧打破了天机山的百年平静,而且它并没有随着始作俑者的死而尘埃落定。天机山有异宝的消息引得无数修士前赴后继,直到现在,整整五个年头过去了,山脚下的守山大阵里不知平添了多少冤魂。 天机山也渐渐成了人们口口相传的修罗场。 然而真正身处这“修罗场”当中的人,日子却过得怡然自得。 烟花三月,春光正好。一大早,多年无人问津的九重经楼前便多了一个青年。这青年生得修眉朗目,英气逼人,端的一幅朝气蓬勃的好相貌。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大白猫,此时他正不住地搔着猫下巴,力图让它安静下来。 “乖,再等一会儿,师父应该马上就要出来了。”青年低声哄着怀中的猫。 然而猫陛下似乎并不领情,它被挠得烦了,甚至还毫不客气地给了青年一爪子。青年吃痛地一缩手,那猫便司机逃离了他的“魔爪”,轻盈地落了地。 青年无奈地看着冲他舔爪子示威的大白猫,败下阵来:“算了,你还是变成人吧。” 他话音刚落,那大白猫便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裹着白色兽皮的妙龄少女。 这青年和少女,正是阿霁和他的师妹顾静翕。 今天是顾枕澜出关的日子,阿霁一大早便抱着顾静翕守在了经楼前。被扰了清梦的顾静翕十分暴躁,而死活不准她化形的师兄,则又在这暴躁成功地添上了些许不满。她这不讲道理的师兄竟对她说:“师父从没见过你这副模样,你可不要吓着他。” 哪怕顾枕澜闭关之前,顾静翕只是一只灵智未开的小白虎,也是有记忆的。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师父似乎无所不能,还踩着七彩祥云救过她的命。那么,这样一个飞天遁地翻云覆雨的奇男子(……)为什么会被个美貌姑娘吓着? 阿霁好生忧愁:“我的姑奶奶哎,你看咱们天机山上,连只会说话的鸟都是公的,你说师父一出关猛地看见你,他能不吓一跳吗?” 顾静翕不满地撇了撇嘴:“我又不是鸟。我说你这外姓人,不准你污蔑我师父!” 阿霁这师兄做得极没威严,顾静翕一点也不怕他。自打她知道阿霁跟她不一样,没跟师父的姓之后,便生出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并且时不时地便要炫耀一番。 阿霁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如果当年不是我据理力争,你现在还能嘲谁外姓人呢,团哥。 但他不可能真的跟小师妹一般见识。顾静翕化形也不过几年功夫,她当人的时间太短,并不足以让她长成个心智成熟的姑娘。 这厢他们师兄妹正掐成一团,经楼的门忽然开了。阿霁当时就不理顾静翕了,一双眼睛只顾直勾勾地往里看。不多时,经楼中走出一个风华无双的男人,正是他盼了好久的师父顾枕澜。 顾枕澜还是他闭关之前的那副模样,时光似乎在阿霁的眼中停滞了。他的师父嘴角噙着笑走到他面前,略略抬起头来:“臭小子,你都长这么高了。” 五年的时间足够一个孩子长大成人,当年的少年阿霁至少已经在个头方面超越了他的师父。阿霁心中有些满足,他都长得比师父高了,那大概也该轮到他给师父遮风挡雨了吧。 阿霁正想着,顾枕澜又转向顾静翕。他有些迟疑地看着面前的美貌少女,问道:“你是静翕?” 顾静翕俏皮地眨了眨眼:“师父,你不认识我啦?” 顾枕澜:“……”好想问一句姑娘贵姓啊。 阿霁忙把脑子不怎么清楚的师妹推到一边,事无巨细地讲述了这些年发生的事——主要是他和顾静翕的功课。顾枕澜听得直笑。顾静翕还是当年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猫,只不过换了副模样,他还得适应一段时候。 于是顾枕澜没话找话地对顾静翕道:咱们山里时候也没有怎么冷,不过 分卷阅读29 这时节春寒料峭,女孩子家多穿点是应该的。”说着他瞄了眼只穿了一袭单衣的阿霁,又道:“不错,比你师兄懂得照顾自己。” 阿霁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而顾静翕则一脸不解地看着顾枕澜。她扯了扯浑身的皮草,十分嫌弃地解释道:“师父,这可不是为了保暖的。” 而后不等顾枕澜回答,她便自顾自咯咯地笑了起来:“没有毛多难看呀,我还想弄个虎皮面具戴呢,可惜师兄怎么都不肯。” 顾枕澜顿时觉得有些牙疼,他实在难以想象好好的一个姑娘脸上别出心裁蒙块虎皮该是什么样子。然而他不便头一回见面就讽刺徒弟的审美,只好装作没听见,生硬地跟阿霁转了另一个话题:“阿霁,收拾个行囊出来,我要下山游历一段时间——别路出这幅表情,又没说不带你。” 话说顾枕澜闭关的这五年,其实只研读了一本书,就在他当年发现剧情的大节点很难改变之后。他不确定阿霁的死能不能算是个关键的节点,可是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虽然他也并没有什么好办法,只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地将主意打到了溯源卷身上而已。 因为溯源卷有个神一般的设定,若说有什么东西有可能打破剧情的桎梏,顾枕澜也只能想到它了。可惜他足足花了五年时间,也没能从它上面看到一个字。后来他翻遍了九层经楼,渐渐摸出点门道:要打开这溯源卷,光是天机山的掌门还不成,还需要用四方石祭祀。 四方石曾是天机山之物,然而如今失落已久,也不知还在不在人间。所以顾枕澜决定下山也不过是想碰碰运气而已。 阿霁到底少年心性,一听说要出去玩儿,立刻乐得眉开眼笑:“师父,那咱们什么时候走啊?都需要带什么东西?我这就去准备!” 顾枕澜揉了把他的头发,嗔道:“贪玩。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带上我给你的那些保命的玩意儿。回头卖两张符咒换了银两,最好咱们明天就能启程。” 第28章 顾枕澜说到做到,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便带着阿霁和顾静翕下了山。临走前他还真抽空画了张镇宅辟邪的符咒,打算找个大户人家骗点银钱。阿霁对师父这种行为十分无语,顾枕澜却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你不懂。就算我等早已辟谷,可是也总是要穿衣住店的。再者出门在外总免不了舟车劳顿,有点银钱傍身能过得舒服点。” 阿霁不太理解,他们这些缩地成寸、动辄一日千里的修士为什么会有舟车劳顿的烦恼,不过他想师父说的总是对的,便真的开始思索起该如何卖符咒来。 顾枕澜带着两个弟子下山后一路往东御剑七百里,在一个小镇上落了脚。 此时距离他们下山不过两个时辰,白路未晞,正是赶路的好时候。阿霁不解地看着顾枕澜:“师父,咱们这便不走了么?” 顾枕澜一笑:“去叫匹驴来,咱们好骑着它到这镇上走一遭,趁着集市未散,将符咒卖掉——静翕,且把你身上的气息收敛一下,有你这尊大神镇着,别说是驴,豹子都要给你吓跑了。” 顾枕澜记得这小镇附近似乎有毓秀山庄的一个附属门派。考虑到他们两家这些年的恩怨情仇,顾枕澜还是从行囊中取出一点帷帽戴上,免得被人认出来,节外生枝。 阿霁的运气不太好,招了半天只找到一头野驴。于是他只好让抱着白猫的顾枕澜骑在驴上,自己则充当个牵驴的小僮。 这小镇孤零零的立在一片大山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意料之中地并不十分热闹。他们进镇子的时候集市已经快散了,但是还有不少人东西没有卖完,还在苟延残喘的挣扎着。 “这位公子,给你媳妇儿买朵花戴吧!”阿霁牵着驴还没走多久,便被一个老者莫名其妙地拉住了。阿霁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只见那老者赔笑道:“公子,你媳妇儿这么漂亮,可不该打扮得这么素净,你看我这花美不美,跟她配不配?” 阿霁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媳妇儿”,脸顿时就红了。只见顾枕澜大半张脸都被帷帽遮着,只路出个白皙的下巴尖,还真有点雌雄莫辨的意思。只不过这“媳妇儿”一点也不温良贤淑,阿霁只愣了一会儿,便被他踹了一脚。 如梦方醒的阿霁这才磕磕绊绊地连连摆手道:“不、不用了。” 卖花的老爷子“嗨”了一声,半点没将他的拒绝放在心上,继续劝他道:“公子啊,我这花又漂亮又新鲜,还很便宜。咱们做男人的啊,对自己的女人还不该大方一点么?我也不跟你多要,就十钱,这些花全都给你,你看可好?” 阿霁一脸窘迫地直摇头,顾枕澜又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接过话来低声道:“这花我们要了。” 阿霁一听脸都绿了,倒不是为了花,而是因为他的师父不知又萌生了什么恶趣味,竟真的捏着嗓子装成了女人。 顾枕澜叫阿霁拿了一串钱来,数也没数便递给了老人,又道:“老丈,我们能不能借你的摊子,也卖一点东西?” “可以可以,那有什么不可以的?”那老爷子得了这么多钱,乐得整张脸皱成了一躲老雏菊。 于是片刻后,牵驴的阿霁便坐在摊子后头,改行当起了小贩。他从怀里拿出顾枕澜早上才画好的镇宅符,轻轻放在桌上。 卖花的老人探了探头,好奇道:“公子,您这是什么东西啊?” 阿霁道:“这是符咒,镇宅辟邪用的。”而后他摆出早就排练了无数遍的那翻说辞:“我这符咒是专门从天机山上的那位仙师手中求得的,市面上万中无一,极其珍贵。那位仙师乃是一方大能,能屈尊画上一个符,那可是几辈子的机缘。” 这镇上的人似乎都挺信这个,阿霁话音刚落,他的摊子四周便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是没有一个人提要买的事儿,连问价的都不曾有。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讨论这张符究竟是真是假——就好像真有人能看出来似的。 最后还是那老丈说了句话:“我说,你们快请人去请员外郎啊!” 人们这才如梦方醒,反应最机灵的一个少年撒腿就往镇中跑去。 不多时,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拨开人群,来到阿霁的摊位前。那人拱手对埃及施了一礼,开门见山的说道:“敝姓王,是这镇中的员外。这位公子,敢问您手上这符咒,是真有作用吗?” 阿霁笃定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您来之前肯定也听说了,我这张符可是求天机上的那位仙师画的,辟邪镇宅再好不过啦。你就把它往门上一贴,便是百年的厉鬼,也近不得您的身。” 王员外又问道:“那敢问公子,您这符咒怎么卖呢? 分卷阅读30 ” 阿霁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一百金。” 王员外点了点头:“好,我这就遣人回去拿钱来。” 阿霁没想到他卖这符咒竟有这么顺利,倒于心不安了。他随口问了王员外一句:“怎么,您家中还真不太平啊?” 只见王员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唉,何止是不安宁啊,日子简直都快过不下去了。” 员外郎道:“我看您大概也是修行中人,修为想必不弱。公子若是肯赏脸同我去家里看上一看,在下感激不尽。” 阿霁不确定地看了顾枕澜一眼,顾枕澜却只冲着他耸了耸肩,那意思是说:你自己看着办。 阿霁见这镇中似乎哪里都不甚富裕,即便有客栈,条件也不会比一个员外家更好。若是要在这里落脚,王员外家对自己那挑剔的师父来说,应该是最舒服的选择了。于是阿霁沉吟半晌,对员外郎点了点头:“好吧,那我们便随你去看一眼。” 王员外大喜过望:“那可太好了!公子,您这边请。” 第29章 顾枕澜对阿霁的决定没有提出任何异议。阿霁要去王员外家,他就乖乖骑在驴上跟着;阿霁想插手这档子闲事,他就随他高兴。左右这地方能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出再大的事他也兜得住。 孩子么,就得撒出去历练,闯点祸也没什么要紧。要不然以后就是修为再高,也只能修成连凤楼那种绣花棒槌,没什么再大的出息了。 王员外的家是一座三进的院子,横跨两条街,在这镇子上已算得上是扎眼的气派了。这气派的院子自然坐落在小镇最繁华的地段,不过这镇子甚小,中心地带距离乱糟糟的集市也没出去二里地。 顾枕澜骑在驴上,坐得四平八稳的,一直到进了人家院子也没有下来的意思。那卖花的老汉一直跟着他们,见状对阿霁挤了挤眼睛:“公子,你媳妇这是等着你抱呢。” 阿霁一听这话,整张脸都红透了。他根本不敢回头看顾枕澜的脸色,只胡乱摆了摆手,对王员外道:“员外郎,劳烦你给我们安排个住处,我安顿好……那什么,便先跟你看一看。” 王员外却十分过意不去:“那鬼物不到晚上不会出来作祟,公子一路辛苦了,好好歇息要紧。待会儿我让人把饭菜送到您房中去。” 王家送的饭菜很不错,冒着香喷喷的俗世烟火气。顾枕澜深吸了一口气,一脸享受的模样;他看着这一桌子饭菜,忽然想起自己还是顾恒的时候,还是挺喜欢各色美食的。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将过去都摒弃了的呢? 阿霁辟谷已久,对师父脸上的沉醉神色十分不解。顾枕澜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虽然不必食五谷杂粮,不过偶尔享受一回人间烟火,也是别样的滋味。阿霁过来,陪我吃饭” 对阿霁来说,无论是“吃饭”还是“陪顾枕澜吃饭”都是种新奇的体验。他小口尝了尝顾枕澜夹给他的鱼肉,居然真的生出了种别样的愉悦。 不过更让他愉悦的,是顾枕澜食指大动的样子。顾枕澜吃得很快,却依旧斯文,颇为赏心悦目。难怪凡人有一个词,叫做秀色可餐。 阿霁被这突如其来的不恭敬的念头吓了一跳。他狠狠地唾弃了自己一把:难道被人调侃了两句,你还当真敢入戏了么? 王员外估摸着他们休息得差不多了,才遣人来请阿霁过去。阿霁要出门的时候顾枕澜冲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动。阿霁不解地看着师父,顾枕澜便笑道:“今日这桩事是你自己揽下的,就得自己解决。若有什么不懂的,我只替你掌掌眼,可不会插手。” 阿霁若有所思:“是。” 王员外强颜欢笑了大半天,再见到阿霁时那笑容几乎像是画在了脸上似的。阿霁也不跟他兜圈子,直接便问起了他们家闹鬼的事。 王员外叹了口气:“我家里也不知惹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起先是一对好好搁在多宝阁上的玉如意莫名其妙地碎了,再然后罩的好好的灯,有时突然自己熄掉。先前拙荆跟我叨咕的时候我还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回,有个丫头把自己吊死在了树上。” “从那往后,我这家里就再没安宁过。几乎月月都有人死,而且死状愈发可怖。”王员外说到“死状”的时候顿了一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回忆,竟至打了个寒颤,声音也低了几分:“上月死的那个小厮,一夜之间就只剩了一个干瘪的皮囊,浑身的血肉都被吸尽了似的。” 阿霁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一月就要食一条人命,等闲的厉鬼都没有这样大的胃口,有些道行的鬼修倒还差不多。可是那些鬼修本就与幽冥为伍,最是爱惜羽毛,轻易是不肯招惹人命官司的。 阿霁随着王员外转了一圈,确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想来王员外说得不错,那东西确实要到了夜里才肯出来。 可是这么看来,它的道行肯定不会高到哪去,有师父的那张镇宅符尽够了。 王员外晚上在花厅摆了正经的宴席,要给顾枕澜和阿霁接风洗尘。顾枕澜挺中意他家厨子的手艺,于是重新戴上帷帽,跟着阿霁前去赴宴。 宾主落座之后,王员外亲自给顾枕澜和阿霁斟上酒,又端着杯子站起来道:“寒舍这点事,还是劳公子费心了。” 说罢,他还十分诚心地一揖及地。 王员外这样客气,他们自然也要以礼相待的。 王员外家的酒有点烈,两杯下肚,顾枕澜便觉得有些头晕。他心中觉得好笑,这些修士飞天遁地,看似无所不能,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有欲望,还会醉酒。 这时,王员外再一次殷勤地端着杯子来敬酒,顾枕澜只好同阿霁一道饮下。 而后他便觉得腹中一股火烧火燎的,紧接着眼前一花,径直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凡人的东西自然是奈何顾枕澜不得的,他没过多久便清醒了过来。顾枕澜微微一动,却发觉自己居然被绑住了。 不是捆仙索,只是凡人的绳子,不过勒得结实了一些罢了。顾枕澜想要挣脱它易如反掌,不过他暂且没有这个打算。 他非常好奇这家人先礼后兵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 不多时,阿霁也醒了过来。他倒是被按住了动弹不得,只不过禁锢了他自由的不是绳子,而是顾枕澜的一根指头。 顾枕澜被蒙着眼睛,只听着这王员外的花厅里很是嘈杂,似乎聚集了不少人。王员外正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那东西今晚又要来了,不过幸亏咱们有了这两个人,好歹够它两个月的。” 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忍:“这两人毫不知情,岂不无辜。” 王员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动摇。然而他很快又厉声 分卷阅读31 道:“父老,那咱们镇上的乡亲就不无辜了吗?” 那老人便不说话了,王员外又痛心地说道:“再过两个月,穆家派的人怎么也该到了。” 子时刚一过,花厅中的气氛便全然不同了。一阵冷厉的阴风卷进来,将此间的人气吹得一丝也不剩。花厅中诸人吓得两股战战,立刻跪下不住叩首。为首的王员外颤声道:“上仙,这月的祭品在此,我等不敢有丝毫怠慢。” 那阵阴风顿了顿,好像对祭品挺满意,于是放过了众人,只朝顾枕澜卷了过去。 王员外总算松了口气,瘫软在地。 可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小媳妇儿不知什么时候竟已挣开了绳索,只见“她”软软地伸出白玉纤长的两指,也不见如何动作,那霸道的阴气竟若被他禁锢在尺寸之地,一时动弹不得了! 第30章 顾枕澜看似占了上风,可实则一点都不好受。那阴风厉害得很,被他甫一碰到,便见缝插针地往他的四肢百骸里钻。 那东西又贪婪又狠毒,被顾枕澜挟制住了竟也不急着逃跑,还不顾死活地汲取起他经脉中的生气来! 顾枕澜冷声道:“阿霁!” “是,师父!” 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阿霁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而起,他随意将手掌摊开,便见他那把被村民们解下藏起的剑就又飞回了他身边,悬在半空中兀自铮然作响。阿霁出手如电,一剑刺向顾枕澜的手掌,却连丝油皮也没划破他的。 阿霁的这把剑锋锐无匹,偏偏剑铭写的是“无锋”,是顾枕澜闭关的时候从经楼里翻出来的,不知是之前的哪一位掌门留下的。顾枕澜见它漂亮得很,又阳气十足,觉得跟阿霁殊为相配,便当作成人礼将它送给了小徒弟。 无锋的阳气正好克制阴骘的鬼物,因此它伤在阿霁剑下,几乎难以承受。那东西再顾不上吸食生气,它狠狠一甩尾巴,逃之夭夭了。阿霁刚想追,却被顾枕澜一把拦下:“先别管它。” 阿霁回头不解地看着顾枕澜一眼,却见他脸色。 话说那鬼物一走,只剩下花厅里的村民围着王员外和父老面面相觑。顾枕澜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拍拍袖子站了起来:“阿霁,把我的符咒拿回来,银钱还给他们吧。咱们这便走了。” 那王员外如何能放他?他三步并两步来到顾枕澜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叩首:“仙师!是小人鬼迷心窍,您要杀要剐小人都认,可我这一镇乡亲何辜,您一走,他们恐怕都要遭了那鬼物的毒手啊!” 阿霁气得一脚踹开他,骂道:“若不是我师父有些道行,恐怕今日就要成了那鬼物口中亡魂!我不杀你已是仁厚,你竟还敢求我师父帮忙?” 顾枕澜回头看了阿霁一眼:“还不快走,在这废什么话?”说完他又饶有兴味地打量了王员外半晌:“我倒是能与你出个主意。” 王员外神色一振,忙道:“求仙师教我。” 顾枕澜摇了摇头:“谈不上教。只不过你刚才不是说凭我要杀要剐么,我不想杀你,你明日自己去当了那鬼物的祭品,如何?反正左右也是死,你死在它手里,便能救你乡亲多活一月,到了下月,说不定那什么穆家派的人便到了。” 王员外听完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就好像真的在考顾枕澜的话似的。花厅中连父老带乡民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片哀声:“员外郎,您不可如此啊!” 王员外刚才还有些动摇的神情反倒变得坚毅起来,他也不理哀嚎的乡亲,只对顾枕澜叩首道:“多谢仙师指教,便……这么办吧!” 他脸色神色平静,声音却掩不住有些颤抖。 顾枕澜却笑了:“我随口诓你的。你当你一死,就真能救他们了吗?错。你死了,他们也还是会跟在你后面一个个死掉,直到你们这镇上一个人也不剩。至于你说的穆家么……”顾枕澜嗤笑一声:“这东西是什么道行,除非穆震亲至,否则别人也是送菜的命。” 他看着王员外,悠哉地说道:“你虽然诓骗外人就死,忒不是个东西,但你待乡亲一片赤诚,也不算没有可取之处。本座便帮了你这一回,也不是不行。只不过……”顾枕澜的目光陡然凌厉了起来:“你还不与我说实话吗?最先的那个丫头,究竟是怎么死的?” 王员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挣扎,跪他身边的父老便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那死了的丫头原是这府中做事的。她失手砸了主人家的玉如意,这才畏罪自尽。我等刚才之所以未对仙师讲明,是怕坏了员外郎的名声。其实王员外待人最是宽厚,那东西便是再珍贵,在他眼里又怎么抵得过一条性命呢?” 顾枕澜审视地打量了他半晌,忽而对阿霁道:“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花厅中跪了一地的人面面相觑,不知他才答应要帮忙,怎么突然又反悔了。这些人哭的哭,抱腿的抱腿,顿时乱作一团。 顾枕澜冷着脸不说话,阿霁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这些人好生奇怪,要人帮忙却又不肯对人说实话,也不知道是脸面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你说那丫头是畏罪自尽,又如何来得这么大的怨念,竟能化成厉鬼?”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就凭你们,也想糊弄我师父吗?” 眼看这事是糊弄不下去了,王员外的神色也不挣扎了。他道:“好吧,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这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便与仙师讲明吧!” 那父老劝道:“那我们至少到书房说话,可好?” 王员外摇了摇头:“不必了,此事到底是因我而起,我也不能一直瞒着乡亲们。” 原来,那死去的侍女名叫小翠,生得一副好姿色。话说王员外什么都好,就是生了个儿子不忒成器,贪酒好色。他见小翠生得美,便意图染指。可知人家姑娘已是定过亲的,哪里能依他?王公子求而不得,最终使了个下三滥的招数,将人迷女干了。 小翠醒来以后,不消说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王公子先前还哄她,可后来渐渐也不耐烦了。反正他已经吃干抹净,竟干脆翻脸不认人,就寻了个错处,将小翠赶了出去。她许的人家听说这件事,干脆地退了亲。小翠家里剩个相依为命的老母亲,气不过女儿被人这么欺负,便闹上门来讨说法。 王公子和小翠的母亲争执之下,失手将人打死。小翠一夜之间亲人全没了,觉得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便趁夜找了根绳子,吊死在了王公子门前。 王员外道:“此事过后,我将那孽畜好打了一顿,关了起来。又请人来给小翠和她娘作法超度,可终究难以平息她的怨气。我一家人对不起她,合该给她偿命,可这镇上全是她的亲友邻里,他们又有什 分卷阅读32 么错呢?” 父老道:“是啊,她化成厉鬼,头一个就杀了王公子,也算报了仇了。可她后来接二连三地滥杀无辜,又算怎么回事?仙师,您若是超度不得,能不能干脆就……” 人心真是奇怪,顾枕澜记得刚才就是这老人,不忍他们两个陌生人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心肠不能说不好;可他又那样冷漠,那可怜的女鬼生前说不得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顾枕澜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对小翠,我什么都没法做。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恐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第31章 一个厉鬼而已,死了不到一年,还不知道有没有开始修行,怨气再大又能把顾枕澜如何?可见打伤他的绝不是那个叫小翠的丫头。而且顾枕澜同那东西交手时,分明就觉得熟悉,只不过不方便当众对阿霁说。 顾枕澜摆摆手:“我猜,那东西是被小翠姑娘的怨气引来的。她以自己的魂魄为祭,求它帮自己报仇,可见是恨透了你们,连魂飞魄散都不顾了。虽说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自然是王员外的儿子,可是你们这些人……”顾枕澜顿了顿,犀利的目光逡巡一周,冷笑一声:“也未必不是帮凶吧?” 这镇子上的人生怕顾枕澜一怒之下丢下他们不管,他说什么自然都是对的。一时间花厅中人纷纷痛心疾首地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顾枕澜听得直摇头:“她人和魂都已经不在六合之内,你们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王员外有些提心吊胆地说道:“仙师,这件事千错万错,都怪我教子无方。还请您无论如何帮帮镇上无辜的百姓吧!只要您能救他们,让我偿命给她也是使得的。” 顾枕澜叹了口气:“罢了,救不救倒也说不上,只不过……刚巧它与我有些旧怨,我便顺手积德罢了。” 而后顾枕澜懒得再应付他们,便和阿霁一同回了房。关起房门,阿霁不解地问道:“师父为何要帮他们?让那女鬼献魂魄的东西未必好对付,而且这件事事出有因,那东西又由女鬼小翠与镇上人有了因果,我们何必趟这趟浑水?” 顾枕澜狡黠地眨了眨眼:“趟浑水自是为了摸鱼。阿霁啊,那东西跟咱们怕是旧识呢。” 阿霁一愣。 顾枕澜叹了口气:“我与它交手时便觉得熟悉,这魂沼怕就是前些年鹿家寨的那一片。没错,这镇上人与我何干,可我不能不给静翕讨个说法。” 盘成一只大猫的顾静翕迷迷糊糊地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师父,你叫我?” 顾枕澜又好气又好笑,在她厚实的皮毛上拍了一巴掌:“天塌下来都砸不醒你!罢了罢了,睡你的觉去吧。” 猫姑娘含糊道:“人家还在长身体呢,可不要贪睡?”说罢便真的又将头埋进了两只爪子间。 这是他们下山之后过的第一夜。顾静翕盘在墙角的柜子顶上,睡得正酣;阿霁在门口盘膝打坐,为师父和师妹守着门;顾枕澜一个人躺在床上——他如今还保留着作为顾恒时的习惯,每天晚上总要睡一会儿。 顾枕澜从怀里掏出一本书来,正是早年毓秀山庄大费周章也要毁去的溯源卷。 然而这书现在在他眼中依旧是一本白纸。传说中天机山掌门的四方信物失落已久,他下山游历也只能碰一碰运气。顾枕澜叹了口气,他没有告诉阿霁,他之所以坚持留在这里,是因为听说东海穆家要派人来的缘故。 是的,穆家据说是当年天机山掌门托付信物的四个家族之一。 穆家人世代居住在东海仙山,行踪飘忽,没人带着根本找不到。而据顾枕澜所知,这已经是最有迹可循的一处了。 顾枕澜带着阿霁,卡在傍晚时分出了城。王员外和镇上那父老,还有一干乡民一直追着他苦苦哀求:“仙师,仙师留步啊!求求您发发慈悲,留下来救救我们吧!” 顾枕澜非但不答话,且连个表情都欠奉。 那一干凡人如何拦得住顾枕澜?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出了城门。王员外身边的一个壮汉见状,面路绝望神色,直想冲出去,却被王员外一把拦了下来。只见他面路狠戾神色,切齿道:“你冲出去是想送死么?看着吧,就算是他,也未必就出得去这城门!” 果真就让他给说准了。 顾枕澜胯、下的驴子才刚踏出城门一步,城门外那眼看着结实的土地便塌陷了似的。那驴子躲闪不及,前蹄好像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似的,四肢下陷,再站不起来了。 阿霁一惊:“师父!” 顾枕澜腾空而起,单手将那头驴提了起来,面上的神色却已难看至极。 阿霁犹豫着劝道:“师父,这畜牲看来是不中用了,咱们不如还是御剑吧。” “御剑?”顾枕澜摇了摇头:“别想了,这四下里都被那东西给困死了,要不然你以为这镇上的人为什么不知道逃呢?” 阿霁闻言面路忧色:“那……它也困得住您吗?” 顾枕澜哼了一声:“那便只好让它试试了!” 顾枕澜说完大步走回城中,对王员外道:“把你们镇上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给我搬到这儿来。今日我若是烧通了这条路,你们便举家搬走吧,再别回来了。” 王员外听说竟还有一丝生机,哪里不依?全镇人齐心协力,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城门口就堆满了木柴和火油。 顾枕澜伸出两指,随意一划,堆成小山似的木头便自发地围成了一道女墙。火油自是用不到的,顾枕澜只用手指轻描淡写地捻了一捻,便有一道火苗自他指尖凭空燃起。 那火苗落在木头上就如落进了油锅似的,顷刻间,女墙就成了火龙。 王员外看得眼睛都直了。 当大火燃尽的时候,空气似乎升高了好几度,四下的阴气都消散了不少。顾枕澜在他的驴子后腿处狠狠拍了一把,那畜牲吃痛,撒腿就跑,一直没入黑夜里不见了踪影。 顾枕澜不耐烦地对王员外道:“你们怎么还不滚?” 聚集在城门口的乡民这才如梦初醒,相互扶持着拔腿便跑,没有一个人还留恋这里的田产和财务的。 此时,子时刚过。 顾枕澜一直看着他们全都跑远了,这才不慌不忙地往城外走去。就在此时,一阵愤怒的阴风席卷而来,狗皮膏药似的缠了他一身。顾枕澜好像并不意外,反倒还笑了起来:“老友,别来无恙啊。” 第32章 顾枕澜外罩的大氅忽然鼓了起来,阴气同真元冲撞在一处,竟猝不及防地被他弹了出去。顾枕澜更加镇定,抬手就是一道凌厉的剑气:“你的修为可长得不是一星半点儿,看样子没少为祸人间。” 顾枕澜敢肯定,这魂沼就是当年在鹿家寨中险些要制他们 分卷阅读33 于死地的那一片。几年不见,顾枕澜的修为自是一日千里,那魂沼却也不遑多让,竟隐隐有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架势,看起来顾枕澜好像更加敌不过它了。 可他却半点也不见惊慌,一边游走于四起的阴风之间,一边嘴里也没停下:“我看你修为这样高,也听得懂人话了,那你可能跟我说说,这么多年来天劫就没来找过你吗?” 一旁观战的阿霁额上的冷汗都快流下来了,也不知道师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怎么还跟这玩意聊起天儿来了? ……就好像它真听得懂似的! 凡间的东西,魂沼只怕三昧真火,可惜朱鸟并没有跟他们下山来。这魂沼又自大、又贪婪,它一时间有恃无恐,竟对顾枕澜报了必得之志。这个修士是它平生仅见的美味,到了嘴边的猎物已经跑了一次,难不成还能叫他跑第二次么? 魂沼忽而阴气暴涨,竟渐渐汇成了一条蛇,恶毒地吐着信子,追着顾枕澜不放。 顾枕澜看似游刃有余,可实则应付魂沼并不轻松。他一边疲于奔命,一边还要保证脚底下的走位分毫不差。有好多次,他都险些被那蛇给缠住了。 幸好他不用一直跑下去。 顾枕澜掐着指头,终于走完了不多不少的八十一步。他立即站定,整个人倾斜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蹭着蛇身跃了出去。那蛇眼看着顾枕澜要逃,哪能罢休?它攻势不减,更将蛇身抻得细长,竟欲就这么将顾枕澜一口吞下。 眼看着蛇信几乎舔上了顾枕澜的脸,他却站定不动了。只见那把一直未出鞘的掌门剑悬在半空中,金光暴涨;顾枕澜一手指天,一手裂地,剑光便四散弥漫开来,直到没入地下。 一个坚韧的金光八卦渐渐成型,将阴气所化的蛇层层围住。 这阵法不知有什么威力,那不可一世的邪物一时间竟被困得动弹不得。眼见着蛇身被金光融得愈发纤细,那魔物也不得不将自己缩短些,免得真断了。 那蛇消弭的速度愈发快了;东方泛白时,它就只剩了一人长而已。 而顾枕澜也快要支撑不住了。他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接二连三地自额上滚落,显然已是强弩之末。他咬了咬牙,最后将掌门剑直直没入地下,一时间青光更盛。他大声喝道:“阿霁,就是现在!” 只见在一旁站了整宿,仿佛已经吓傻了的少年,忽然就动了。 无锋剑出鞘,锋芒毕路。 阿霁狠狠一剑刺在那蛇七寸的位置。其实他这纯属瞎猫乱撞,万一碰上个死耗子就算走大运了。可没想到对付活蛇的办法居然适用于一切蛇形物,阴气挣扎得愈发厉害,可终究还是被无锋充沛的阳气蚕食得越来越小,直至在朝阳中烟消云散。 顾枕澜殚精竭虑地跟那魂沼死磕了一整夜,几近虚脱。他撑着掌门剑踉跄了一下,最终还是摔倒坐在了地上。可他依旧不敢掉以轻心,经脉中所剩无几的真元还是不断地往阵中汇去。 直到灰色的阴气散尽,那中间路出了一个乳白色的魂体来。 顾枕澜“咦”了一声:这不正是鹿家寨里的那个少年二郎么? 难怪他的姑获鸟养母临死前他没有在她身边,原来竟是被这魂沼给吞噬了么? 顾枕澜气若游丝地吩咐道:“阿霁,把那魂体给我弄过来。” 阿霁依言从身上解下一根衣带,小心翼翼地让那昏迷不醒的魂体附着在上面,才递到顾枕澜面前,轻声道:“师父,您看。” 顾枕澜瞄了一眼,点头道:“不错,正是他。” 之后,顾枕澜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刀,在虚空中画了两笔。继而终究力气不足,真元一断,手也跟着软软地垂了下来。顾枕澜摇了摇头:“算了,没力气了。阿霁,给他画道醒神的符咒,我有话要问他。” 魂体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睡眠不睡眠的问题,二郎的昏迷不醒只有一个原因,便是中了咒术。果然,阿霁一道醒神符下去,二郎的魂体便悠悠睁开了眼睛,最后将迷茫的目光落在了顾枕澜的脸上。 顾枕澜试探地问道:“二郎,你还记得我吗?” 二郎依旧茫然地毫无反应。 顾枕澜无奈地耸耸肩,又把手伸到顾静翕的行囊中摸索了半天,最后从最底下掏出一个小瓷瓶来:“那你还记得这东西吗?” 这一回,二郎的眼神终于变了。它虽然依旧迷惑,可好歹多了三分清明。 顾枕澜对阿霁道:“你看,它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能是在那魂沼里泡得久了,坏了脑子。哎,不过魂沼没什么没有吃掉它呢?” 阿霁也觉费解,最后道:“也许是看在那姑获鸟的份上吧;又或者是二郎小时候被它放生过太多次,已经习惯了。” 顾枕澜点点头:“这个等他清醒了再说。至于它……”顾枕澜将魂体二郎收进瓷瓶中,一手撑着掌门剑、一手撑着阿霁站了起来:“我总不能不管静翕的哥哥。阿霁,我们便往前头印雪山去一趟,给它寻个能容魂魄的东西吧。” 印雪山就在这附近,因为山腰往上终年积雪而得名。那里人迹罕至,风水又好,适合动物成精、妖修得道;更加适合各种天材地宝的生长。 对修士来说,那几乎算得上是个取之不竭的宝库,除了有些危险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 不过以顾枕澜的修为,十个印雪山他也能全身而退。 昨日顾枕澜听王员外说,穆家派的人大概要一两个月之后才会到。顾枕澜算过时间,即便不甚顺利,这段时候也足够他给二郎找一个合适的“身体”装下它的魂魄了。于是他们在镇上休整了三天,第四日的清晨,顾枕澜便带着阿霁和顾静翕启程,前往印雪山中去了。 第33章 阿霁对顾枕澜准备拿什么东西给二郎重塑肉身非常好奇。重塑肉身说难也不难,但是据阿霁所知,所用的都是些夺舍一类的邪术。他们天机山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可以他师父的为人自然不屑此道。 “师父,您打算用什么给二郎做一个身体啊?”此时,他们正坐在一只大鹏鸟上,径直往印雪山的半山腰飞去。 顾枕澜一笑:“太乙真人曾以莲藕为哪咤重塑肉身,我虽然没有他的修为,不过寻一根尚未成精的千年老山参,倒也还能做到。” 印雪山钟灵毓秀,人参是不少的。千年的百年的、强身健体的、生死肉骨的,不一而足。自然也有没有那个机缘,天地灵气吸食了千年也修不成精的。 “这种东西自身灵气充沛,又还没有自己的精魄,最适合安置魂体。而对它本身来说,此后可以靠着内里的魂魄生存下去,不必沦为他人口中的滋补品了。”顾枕澜如是说道。 印雪山并不近,大鹏鸟 分卷阅读34 足足飞了一夜又一天,才终于落在了山腰处。顾枕澜掏出一把特制的豆子喂到大鹏嘴边,这东西是五谷混了仙草熬制的,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如果这鸟的机缘再好些,说不定不久之后里能成精了。 生了一千年的老山参却还没有成精,足见是特别倒霉的那一种。这么倒霉的山参可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萝卜,即便是在印雪山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这里大妖遍布,顾枕澜也不好将神识肆无忌惮地放得太远,省得冒犯了地头蛇。 他们只好四处搜寻碰运气,跟凡人也没什么两样。 结果就是连着三天一无所获。 顾静翕被迫压制着白虎的气息,浑身不痛快。她撒娇地抬起前爪抱住顾枕澜的小腿,喵呜喵呜地说道:“师父,我好累啊。” 顾枕澜闻言,俯身将她抱了起来,安慰道:“昨天捡的那株神隐香,等为师回去拿它给你炼一块玉佩,只要戴在身上就能压制妖气,再不必你自己辛苦了。” 顾静翕满意地在顾枕澜怀里蹭了蹭毛脑袋,也没有下去的意思,顾枕澜便好脾气地继续抱着它。 阿霁皱了皱眉:“顾静翕,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沉吗?” 正在满足地撸猫的顾枕澜忙道:“无妨,她才这么大一点,能有多重?就算再加上一个你,为师也抱得动。” 阿霁的耳朵都红了,他不敢发作调侃他的师父,只好狠狠瞪了得意洋洋地趴在顾枕澜怀中的大猫一眼:这小丫头仗着自己是只大猫,可也太能争龙了! 第四天的夜里,遮着月亮的乌云终于被风吹散了,清辉柔柔地洒了一地。顾枕澜坐在树下,百无聊赖地叼着片叶子,憋红了脸也没吹出半点声音。阿霁坐在不远处偷偷瞧着他,只觉得就连跟树叶死磕的师父都宛如谪仙。 ……如果谪仙的脸没有被一只碍眼的大猫乱舔的话。 阿霁暗自磨了磨牙,这白眼狼养大也没什么用,不如炖一锅。 顾静翕抬起前爪,献宝似的,也不知道将什么东西送到了顾枕澜面前。便见顾枕澜先是一惊,而后笑了: “你可真是命好,出来一回就赶上了一甲子一次的帝流浆。今晚不要偷懒,修行可以事半功倍呢。” 接着他抬手点了点阿霁:“今晚不用你们跟着我了,机会难得,抓紧时间修行吧。” 顾枕澜将他们师兄妹留在月下打坐,自己继续漫山遍野地溜达。其实顾枕澜心里也有点发愁,相传草木受帝流浆精气即能成妖,那会不会等他找到了合适的山参,却发现那东西已经成精了? 那可就不好拿来给二郎做身体了。 不过也难讲,长了一 千八百年的老参早不知遇见过多少次帝流浆了,既然到现在还没成精,也没道理今天就能得道。 否则他岂不是比那十分倒霉的山参还要倒霉? 顾枕澜走着走着,眼前的树木更加繁茂了。这些树也不知道活了多久,盘根错节的,甚至还将他拌了一下。顾枕澜赶忙扶着树干,稳住身体,却正好看见半悬空的树根下,有个金黄金黄的东西。 顾枕澜定睛一看,那可不正是根成了人形的山参么? 他再探手抚上去,灵气浓得都要溢出来了,大概真有千年了! 顾枕澜眼睛一亮,伸手便去摘人参。眼看着他都碰到老参粗糙的皮了,忽然从远处飞过来一个东西,直扑着他的手一口咬了上来。 顾枕澜当然不可能真被什么来路不明的东西咬伤,他动也未动,稍稍运气真元,便将那利齿从他手上弹开了。 原来那是一只火红的狐狸,此时正捂着牙,恶狠狠地看着顾枕澜。 顾枕澜对毛茸茸的东西都挺有好感,被咬了一口也不愿跟个小动物置气。他弯下腰,拎着狐狸脖子后头的皮毛将它提了起来问道:“你这小妖,做什么偷袭别人?” 这狐狸果然是只小妖,化形都不怎么利索,情急之下变成了人,居然还支楞着一对火红的尖耳朵。顾枕澜一看就乐了:“你要这山参做什么,吃了提升修为?” 狐妖只戒备地盯着他看。 顾枕澜摇了摇头:“这山参我要拿去救命,不能给你。不过你若是只想提升点修为,我大可给你点别的东西,比那山参有用。”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里面正是被他笑称是“阿霁的嫁妆”的灵丹幽兰生。 那狐妖可不信顾枕澜的话,丹药真要这么有用,他又为什么要跑到印雪山来同自己抢千年山参?可它又知道自己绝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眼看着蹲了好久才找着的山参是到不了手了,它只好愤愤不平地叼起那添头似的战利品,跑了。 第34章 顾枕澜虽然找着了山参,不过想要把它炼成一具能容纳魂体的肉身,还需找一处合适的洞府,画个阵法,连着运功三日。这期间不得有人打搅,否则便要前功尽弃。 本来回天机山是最好的选择,可偏偏顾枕澜还要留在这附近等穆家人,所以这法也就只得就近在印雪山施了。 顾枕澜带着两个弟子在山上兜兜转转了大半日,一直走到艳阳高照,才勉强在一条小溪边找到了一处山洞。 这里风水上佳,灵气充沛,又隐蔽、又安静,是个闭关做法的好地方。顾枕澜满意地对阿霁点了点头,道:“就在这里吧。掌门剑和守山诀都交给你,你来替为师护法。” 顾枕澜布阵要清场,阿霁便带着顾静翕守在山洞外头。印雪山白日里阳光烈得很,阿霁笔直地站在洞口,守得甘之如饴。 几年前三才子上天机山找茬,师父还要因为自己束手束脚;而现在,自己已经能为他护法了,可见修行的好处有多少。若是将来能有一天…… “师兄,晒太阳晒得这么开心?”顾静翕突兀地打断了阿霁的“有一天”:“你要不要吃果子?” 阿霁无言地看着手中的果子。这不知名的果子新鲜水灵,长得就很好吃,如果上头没有沾着不明液体和小尖牙印的话,阿霁很乐意尝两个解解渴。 阿霁一弹指,引来溪水连果子带手冲了个干净。他嫌弃地看了面路不忿的大猫一眼,道:“叼回来我也不说你什么,毕竟你现在是一只猫。可是做什么要咬破?你认得这东西么,也不怕中毒!” 顾静翕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中什么毒,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再说这果子长得这么好看,才不会有毒呢!” 这世上大概每个姑娘都有一颗以貌取人的少女心,哪怕顾静翕现在只是一只猫。阿霁无言以对,只好掐了掐眉心,拿了颗果子,堵住了顾姑娘的歪理邪说。 眼看着太阳偏西了,这里还一直安安静静的,没有像顾枕澜担心的那样,出什么意外。顾静翕早就不知道跑道哪里玩儿 分卷阅读35 去了,只留下阿霁盘膝坐在山洞口,默默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可是他的师父一直也没有叫他,想来进展十分顺利。 天一黑,顾静翕就乖乖回到了师兄身边。阿霁生了一堆火,把顾静翕带回来的一只兔子烤了。阿霁虽然早就开始跟着顾枕澜辟谷,但是顾静翕却不行,他这些年一直照顾师妹,厨艺也有模有样的。 兔肉烤得香气扑鼻,阿霁便想起那一天顾枕澜对他说的“尘世烟火”来。如果这会儿他的师父也坐在这儿,一道吃一口他烤的肉,这“烟火”的味道大概会更好些。 他揪下一条兔腿,递给眼巴巴盯了半天的顾静翕。大猫吞了口口水,照例客套了一句:“师兄,你不吃吗?” 这话顾姑娘问上一百次,阿霁就有一百次回答不吃。然而这一回,阿霁犹豫了一下,将递出去的兔腿又收了回来:“也好,那我便尝一尝吧。” 窥一眼这红尘俗世的冰山一角。 顾静翕的爪子接了个空,整个人都惊呆了。阿霁忍不住笑了,他将剩下的兔子统统推到她面前:“没出息,这些都是你的。” 俗世烟火的香气在山间弥漫,连山洞里的顾枕澜都惊动了,更别说这漫山不开化的小妖。阿霁却不知道,他正跟顾静翕一起围着火堆,边吃边闹,根本没有注意到一只庞大的野兽正在渐渐逼近。 直到火光映着一个巨大的影子,将他们笼罩在其中。 顾静翕没心没肺地咕哝了一句:“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黑了,是不是快没柴了?”正在出神的阿霁闻言悚然一惊,他霍然回头,只见他们身后一个庞然大物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正向他们路出闪着寒光的獠牙。 阿霁一时间没看清这妖兽是个什么东西,他迅速将师妹扔到身后,拔出无锋,警惕地看着那怪物出没的地方。 嘶吼声响彻山林,一片叶子颤颤巍巍地擦着阿霁的脸被振成了碎片。 妖兽动了。它体型庞大,却意外地并不笨拙。它瞬间便到了阿霁面前,抬起爪子狠狠地拍了下去。阿霁不敢硬扛,一扭身避开了这一击,同时顺势将无锋刺向妖兽最软弱的下腹部。巨兽灵巧地后退了一步,然而紧接着,更加凶残的攻势狂风暴雨般的袭来。 那怪兽看着唬人,其实却不是阿霁对手。几个回合之后就被刺破了掌心。不过这小伤对皮糙肉厚的怪兽来说毫无影响,反倒激怒了它。愤怒的妖兽做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不顾自己漏洞百出,只管疯狂地攻击阿霁,很快便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阿霁显然是游刃有余的,可他却忍不住有些焦躁。他不怕打不赢这妖怪,可是他怕他们的实力相差还不够悬殊,惊扰到山洞里正在布阵的顾枕澜。 锻炼肉身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惊动了天劫可就糟了。 顾静翕也顾虑到了这一点;他们师兄妹平时掐架归掐架,但是在关键时候心意是相通的。她在一旁观战愈发焦躁,却因为修为低微,也没法帮上什么忙。顾静翕焦躁地在洞口徘徊了好几圈,眼看着那狗急跳墙的妖兽往师兄身上撞去。 阿霁肯定躲得开,可阿霁一躲,那妖兽就要撞进师父施法的山洞了。阿霁只好执剑迎上去,看样子是打算拼着两败俱伤,也要拦住这畜牲。 顾静翕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下一刻,属于上古神兽白虎的杀伐气息席卷而来,霸道又危险。那嗅觉极度灵敏的妖兽顿时怂成了一只小野猫,丢下他的对手,落荒而逃了。 只剩下一根火红的尾巴毛,飘飘乎乎落在了阿霁肩上。 第35章 妖兽虽然跑了,阿霁却没能松一口气,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他没好气地瞪了顾静翕一眼:“臭丫头,你怎么不好好敛着你的气息?” 静翕不服气地说道:“我不帮你赶走它,难道要看着她把你咬伤么?” 阿霁叹了口气:“那畜牲未必能伤到我,可是你自己身上的气息放出来就收不回去,师父又不在,这可怎么办?” 顾静翕茫然地看了他一眼:“那又怎么了,你们现在不是也用不着代步的走兽飞禽么?” 阿霁险些要被他这棒槌师妹给气死,他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大猫的头,道:“那是最要紧的么?你知不知道,一只年幼的、没有自保能力的白虎,是大妖怪眼中最美味的食物、最珍贵的补品。这当口师父又不在,万一惹了大妖觊觎,我怎么护得住你?” 顾静翕听过师兄的话才觉得有些后怕,却还嘴硬道:“反正……反正我不能让那个畜牲咬你!再说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严重了?要是这样,那我们白虎一族岂不是早就绝种了?” 阿霁一面觉得这猫关键时候还知道护着自己好歹没白养,一面又觉得这孩子忒缺心眼是不能好了,他无奈道:“我的姑奶奶,你可长点儿心吧,你们白虎一族小时候难道没有爹妈护着么?谁这么不开眼,敢去招惹成年白虎?” 顾静翕被他说得恹恹的,阿霁自悔失言,揉了把她的头发,笨拙地安慰道:“不过,我也没有父母;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 顾姑娘心大的能跑马,一听师兄卖惨,顿时把刚才那点不快刨到九霄云外去了。她伸着毛茸茸的爪子扒了扒阿霁的袖子,安慰道:“你小时候真可怜,不过命好碰到了师父。”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现在还有了我。” 阿霁被她逗笑了:“是,现在有你了。” 他笑归笑,却不敢掉以轻心。顾静翕努力地敛着白虎的气息,阿霁又将守山诀戴在了她身上。但是那妖兽负伤逃走,这里有只白虎的消息肯定很快就会传遍印雪山。 好在这一夜最终平安地过去了,阿霁有好几次都看见有小妖探头探脑的,却因为摸不清顾静翕的底细而不敢贸然上前。 第二日,也是如此。 阿霁捏着一把汗,心里战战兢兢,面上还要做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在他虚张声势的样子吓跑了许多不怀好意的妖怪,这印雪山中的妖修过惯了平静日子,大多惜命,并不敢轻易招惹神兽。 然而,印雪山上除了惜命的大多数妖修,还有那么几个喜欢铤而走险的赌徒。 总有妖迷信人类的那句“富贵险中求”,比如巴蛇商烈。 最后一天傍晚十分,阿霁正盘算着师父还有两个时辰就能出关了,忽然一阵阴风刮过,将草木皆兵的阿霁吹得登时汗毛倒立。 而他身后的顾静翕也警惕地竖起了耳朵。 阿霁心中暗暗叫苦,两天都过去了,剩下两个时辰,不会就这么倒霉吧…… 然而不管会不会,一贯谨慎的阿霁都未雨绸缪起来。 阿霁好像忽然对顾静翕带回来的果子起了兴趣,挨个尝了一遍,酸的直接扔掉,甜的就吃几 分卷阅读36 口再扔。而且在旁人看来,他似乎还很有些少年心性,那些死无全尸的果就没有一个扔得近的。 那些果实看似排布得杂乱无章,可实际暗藏玄机。暗中那位看客好像是个不学无术的,眼睁睁地看着阿霁布完整个阵法,居然也无动于衷。 直到阿霁起身走到阵眼的位置,从怀中掏出一块流光溢彩的宝石。 就在巴蛇商烈尚未反应过来“扔果子”怎么就成了一掷千金地扔宝贝时,阵已经成了。 空气仿佛凝滞了,肃穆的杀意按兵不动,隐隐有雷霆之势。 商烈愣了愣,却笑了。 这些虚张声势的小崽子啊,若是真的有恃无恐,又何必故布疑阵? 若说他刚才还心存疑惑,那么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只白虎没什么战斗力了! 商烈毫不迟疑地从藏身处钻了出来,而且为了威慑对手,他还特地现出了原型。 那巨蛇每蠕动一下,大地都要为之震颤;阿霁不由得瞳孔紧缩,这蛇没个几百年,长不成这么大! 可阿霁的阵法,却也不是摆着好看的。虽然布阵的工具是些开玩笑似的残果,可那镇着阵眼的石头却有些来头。那巨蛇眼看着令他垂涎三尺的幼年白虎近在咫尺,却很难再有寸进。 它不由得恼怒地吐出一口黑气。 周围的草木一触到黑气便枯萎了,而黑气却因为吞噬了生命,变得愈发强大。阿霁一弹指,一根火红的鸟毛就落在刚刚枯萎的草木上,立刻燃起了熊熊大火。 巴蛇瑟缩了一下,口吐人言:“三昧真火……朱雀。小子,你已经养了只白虎做灵龙,家中竟还有朱雀么?我看我倒不如捉了你去,好问你门派长辈讨些好东西!” 阿霁微微一笑:“那你便试试。” 巴蛇果然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给激怒了,它紫红的信子危险地抖了抖,黑气混着毒液,直往阵中袭来。 阿霁眼睁睁地看着阵眼中的宝石,竟然有些黯淡了。可他现在除了寄希望于这个阵能撑到师父出关外,毫无办法。 这巴蛇却有些邪门,宝石的灵气与它的死气似乎是个此消彼长的关系,不过一个时辰,那宝石的光晕就消失殆尽,彻底成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蛇身轻轻碾过第一颗果子,阵破! 阿霁早已拔出无锋,严阵以待。 他悄悄交待顾静翕:“待会儿我缠住他,你趁机逃走。但是不要跑得太远,师父就快出来了。” 然而阿霁显然想多了,这条蛇并没有让“缠住”这种事发生。它一尾巴抽在阿霁腰上,阿霁险些给它甩出去。阿霁脚下虚滑,剑势却丝毫未缓,结结实实地刺入了蛇尾。 而阿霁恰好凭着这一剑,复又稳稳当当地落在那大蛇面前。 巴蛇吃痛,又兼恼羞成怒,连白虎也不顾了。它疯了一般张开血盆大口,浓重的死气几乎化作实质,尽数朝阿霁袭来。 阿霁接连撑起三张灵盾,全都被死气侵蚀殆尽;顾静翕飞扑出来,她身上的守山诀发出一道亮光,死气撞在光屏上,竟又弹回到主人口中。 未来得及合拢的蛇口,将这团死气猝不及防地一口吞下。 巴蛇暴怒,猛地垂下巨大的舌头,直朝着阿霁咬了下去;它实在太快了,阿霁根本不可能完全躲开。 下一刻,巨蛇的獠牙狠狠刺入了阿霁的肩膀。 第36章 阿霁的左肩被巴蛇的獠牙狠狠贯穿,伤口周边的衣服瞬间被毒液腐蚀得一片焦黑,可以想见他的伤口中是怎样光景。商烈狞笑道:“不自量力!” 阿霁半边身体瞬间失去了知觉,那伤口好像一个无底洞,本来流转不息的真元正争先恐后地从那里泄出。阿霁现在动一动手指都觉得困难,可是师妹还在身后,他若是倒下,那骨头还没长开的小白虎不知够不够这大妖一口吞的。 阿霁一咬牙,将所剩无几的真元尽数聚集在右手,然后趁那巴蛇得意忘形之际,冷不防将无锋掷出,精准地没入了那大蛇下颚! 巴蛇商烈这一击使了八成功力,本以为杀一个弱小的人类修士绰绰有余,却没想到阿霁硬是能抓住一线生机,竟反过来伤了自己。商烈勃然大怒,它蛇尾运起十分力气,狠狠朝阿霁扫了过来。 那尾巴还没碰着阿霁,光是它掀起的劲风他就受不了了。阿霁一掌将顾静翕推得远远的,自己则用所剩无几的真元结了张薄如蝉翼的盾牌,刚一成形便粉身碎骨了。 这可再没法子了,阿霁默默叹了口气。 然而那能将他骨头抽碎的巴蛇尾并没能扫到他身上。阿霁身后的山洞中霎时清光大盛,自那光源的中心缓缓探出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将那蛇尾抵在掌中。 顾枕澜终于出来了! 顾枕澜没想到自己不过闭关三天,宝贝徒弟就成了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登时怒火中烧。他掌下用力,纤长的指头竟结结实实地嵌入了那蛇尾。巴蛇吃痛地哀嚎一声,疯狂地扭动着盘了过来,巨大的蛇头直向顾枕澜砸来。 顾枕澜毫不客气地将巴蛇推了出去,它庞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引得一阵地动山摇,碎石和尘土窸窸窣窣地落了它一身。顾枕澜紧跟着欺身而上,七道剑气就悬在巴蛇面前,巴蛇吓得魂飞魄散,赶忙求饶:“前辈饶我一命,我洞府中的宝物任前辈挑选!” 顾枕澜漠然道:“宝物?不稀罕。”说话间,三道剑气已经落下,将大蛇牢牢钉在了地上。 巴蛇眼见活命不成,破口大骂:“那小孩自己学艺不精,为我所伤,怪谁?再说我只不过打伤了他,你要报仇,将我伤成这样还不够么,凭什么赶尽杀绝!” 顾枕澜冷笑一声:“是啊,你学艺不精,死在我手里,怪谁?”说罢剩下四道剑气已经干脆利落地落下,其中一剑钉进了大蛇的七寸,眼见它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顾枕澜干净利落地破开蛇腹取出蛇胆,将它尸身一脚踢开。他将阿霁抱进山洞里,把那蛇胆破成两半,一半挤了胆汁喂进阿霁口中,另一半剁碎敷在了他的伤口上。 阿霁的伤口渐渐渗出了鲜红的血迹,脸上也多了几分生气。一直扒在阿霁石床边上的顾静翕这才开口问道:“师父,师兄这便能好了么?” 顾枕澜揉了揉她的头:“是,没事了。” “仙师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一个飘忽的声音蓦地在山洞中响起,把草木皆兵了两天的顾静翕吓了一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顾枕澜怀里,只探出一个头,紧张地盯着声音的源头。 黑暗中飘出了一个苍白瘦削的青年。他满面病容,浑身没有一丝人气,怪不得刚才顾静翕一直都没有注意到他。 那人僵硬的脸上路出一丝牵强的苦笑,就像是画上去的似的。他对顾枕澜 分卷阅读37 行了个大礼,最后贪婪地看了顾静翕一眼,飘然离去。 等到那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了,顾静翕才小声问道:“师父,他是谁啊?” 顾枕澜叹了口气:“就算是……你的哥哥吧。” 顾静翕对“哥哥”没什么概念,很快就没心没肺地将他抛诸脑后了。她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天,守着阿霁很快就困得直点头。顾枕澜把她抱到角落里:“你去睡吧,等你醒了,师兄就也醒了。” 可其实顾枕澜也不知道阿霁为什么还没有醒来。 按说他的伤口已经没有大碍了,真元虽然还虚弱,但是流转得也正常,应该很快就能醒来。想来想去,顾枕澜只好将那原因归结于蛇毒—— 活了千把年的老巴蛇,谁知道毒液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阿霁其实有些模模糊糊的意识,知道师父就在身边。可他半边身子都是麻的,怎么也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体好像能动了,可眼皮还是沉得很,脑袋里像是裹了一团云朵,软绵绵的,渐渐就将他拉进了黑甜乡。 半夜里,阿霁身上无端地生出一股燥热来。他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朦胧间,似乎有只微微发凉的手贴在了他的额上。 那味道让他如此安心,那手又实在太舒服了,阿霁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事实上,他好像的确也这么做了。 阿霁狠狠地钳着那只手,将它的主人拽进了怀里。那具身体依稀是微凉的,恰好能抚平那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燥意。可是很快那点凉意便不够了,阿霁手脚并用,将人搂得死紧,还不足地把手往更隐秘的地方探去。 笨拙的亲吻,贪婪的掠夺。阿霁只觉得遍体通泰,说不出的舒爽,被他死死压着的人禁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小猫般的呜咽。 那声音好听得犹如天籁,可他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阿霁僵硬地低下头,只见身、下那人长了张谪仙般的脸,却被欲、望染上了层淡淡的红晕。他半阖的眸子湿漉漉的,显得那么脆弱可怜。 阿霁却吓坏了:“师父?” 阿霁手足无措地弹了起来,慌乱之间似乎是摔到了地上,却连疼也没觉出来。 “哎,我在这儿呢。你怎么睡个觉也这么不老实?”那熟悉的慵懒声调,哪里有刚才半分……诱人? 只见顾枕澜没型没款地倚在石床旁的一块石头上,看样子是守了一夜,衣服有些皱,可还好好地穿在身上。 阿霁总算松了口气,可又隐隐有些失落。他搜肠刮肚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您没事吧?” 顾枕澜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有什么事?”说着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往下一扫,却是正好看见阿霁裤子上有一小片可疑的潮湿。 “好啊,臭小子。”顾枕澜夸张地揶揄道:“我担惊受怕了一整夜,你却在梦里快活!” 阿霁的脸顿时黑了。 顾枕澜却还火上浇油地笑了起来,满不在意地戳了戳小徒弟:“害羞什么,你长这么大,不会没梦、遗过吧?” ……后来,当他们一行人离开印雪山时,顾静翕总觉得气氛有些怪怪的。 第37章 阿霁醒来的一大早,顾枕澜便着急忙慌地带着他们上了路。说来他跟阿霁全都元气大伤,本该就地修整几天,可是顾枕澜生怕这一回错过了穆家人,再想有下一次机会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现在整个印雪山都知道那两个人类身边的大猫是只白虎了,弱小一点的飞禽走兽全都吓得退避三舍,而稍有实力的大妖,在目睹了巴蛇身死之后,也识趣地不往顾枕澜身边凑了。 ……结果便是他们到最后也没能召来一只代步的走兽。 顾枕澜无法,只好带着阿霁和顾静翕一步步走下印雪山,再御剑回小镇。他们正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忽然阿霁脚下一滑,踉跄了一下。顾枕澜连忙扶了他一把,可没想到,他非但没有扶住小徒弟,反倒连自己都被他给带倒了。 顾枕澜只觉得脚下一软,膝盖便不由自主地弯了下去;继而,顾枕澜发现,他并不是腿软没站住,而是因为他们脚下的地面迅速塌陷了下去。 泥土灰尘落了他们一头一脸,顾枕澜没好气地想道,这回可真是阴沟里翻了船。 “抓住了抓住了!” “大师兄,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只听得地面上一阵嘈杂的七嘴八舌过后,一个威严的声音说道:“这两人竟能杀死巴蛇,实力定然不容小觑。我们出门在外谨慎为上,来人,拿缚仙网来!” 这伙人做得陷阱也不知有什么古怪,以顾枕澜的修为,一时间竟然脱身不得。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阿霁被人七手八脚地拿缚仙网捆了个结结实实的,粽子似的被抬到了那个“大师兄”的面前。 这伙人是群半大孩子,穿着一色的青色道袍,看样子是同个门派的。“大师兄”是个挺威严的青年,服色比别人要更精巧些。他打量了顾枕澜半晌,问道:“巴蛇是你们杀的?” 顾枕澜微微颔首:“正是。” “那好。”那青年也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一伸手,问道:“妖丹呢?” 顾枕澜愕然:“什么?” 青年思索了一下,说道:“我等要那巴蛇内丹解燃眉之急,还望道友通融通融,报酬好说。” 顾枕澜摇了摇头:“非是我不肯通融,实在是那妖丹并不在我手中。” 青年闻言一愣:“不是你杀死的巴蛇吗?” 顾枕澜笑了:“我杀它是为了取胆救命;区区一小妖,我要它内丹做甚?” 那青年皱着眉,审视地看着顾枕澜,似乎在分辨这人究竟是不是在说大话。他身后一名普通弟子见状,悄声道:“大师兄,咱们不如先派人去昨日那地方看看。这人说的若是实话,想必巴蛇妖丹还在,我们这边放人便是。” 大师兄点头称是:“善。速去速回。” 这一行人倒是没有为难顾枕澜和阿霁,还找了块石头给他们坐,只不过一直戒备着,缚仙网也没有解开。 不多时,被派去的弟子便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大师兄,那巴蛇的尸身还在,可内丹却已经被人取走了!” 大师兄一听这话,当时看向古镇了,导游,这又怎么讲? 顾振来无奈地耸耸肩,道:我确实没人要的,信不信由你。可真应学山中这么多的精怪,你便知道没有别的东西给予拿的药单吗? 大师兄听他说得也有道理,一时语塞。他想了想,对古人一抱拳,道,事关重大,找不到要谈之前,我们还是不能放你回去了,导游,这边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于是他们将顾枕澜和阿霁关在了一辆车上,那车四面刻满了符咒,被安放在 分卷阅读38 一个束缚阵的中央,另留有专人把守,叫人插翅难逃。阿霁有些焦躁,他顾不得尴尬,悄声问道:“师父,您能逃出去么?” 顾枕澜半阖着眼,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自然。” 阿霁松了口气:“那您找个机会,便先走吧。” 顾枕澜睁开眼,笑了:“他们邀咱们去做客,你怕什么?再说就算前头真是刀山火海,难道为师还能抛下你不管了?” 阿霁犹豫了一下,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顾枕澜打断了。只见顾枕澜故弄玄虚地眨了眨眼:“逃跑也得讲究个良辰吉时呢。” 阿霁不知他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知道顾枕澜一向爱卖关子,不想叫你知道的事,绝对不会路半句口风。他只好静心凝神,抓紧时间打坐调息,以便到了逃跑的时候,不要拖师父的后腿。 再看顾枕澜,可没有半点被囚禁的样子。他此时正支楞着耳朵,饶有兴味地听外头的青衣弟子们闲聊,间或还要插两句嘴。他见多识广又能言善道,不多时,就将这些本来不怎么爱理他的小弟子们哄得开开心心,他再问什么,也乐意回话了。 “我看你们弟子众多,想必家大业大,区区一颗巴蛇内丹,又做什么兴师动众地找呢?”顾枕澜有些好奇地问道。 其中一个弟子便摇了摇头:“你这就不知道了,我们家里师祖生了急病,听太夫人说,急着要一颗千年巴蛇内丹入药呢!”他说完,又好心找补了一句:“你若是藏着那巴蛇内丹,还是尽早交给大师兄吧。我们找那蛇都找了好久,内丹是志在必得的。” 顾枕澜笑了笑:“可我真的没拿啊。哎,你们要是一直找不到那内丹,会把我们带到哪去?” 那弟子道:“那自然是要回东海……”他话音未落,被旁边的同伴捅了一下,这才自觉失言,赶忙住了口。 东海没别的高门大派,看来这些人便是穆家弟子无疑了。顾枕澜想知道的事已然确认,也不跟这帮孩子插科打诨了。他坐回车里,心中暗想:穆家派了群没出师的半大小子出来找东西,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一边想着,一边悄声对阿霁道:“咱们不跑了。” 阿霁一惊:“这是为何?” 顾枕澜心情颇好地笑了笑:“自然是为了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们穆家人要邀咱们回家做客,正好省了咱们一路上的风餐路宿,何乐而不为呢?” 第38章 顾枕澜自打穿到这书里后就一直在交各种霉运,没想到到了今天总算时来运转了一回,刚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费尽心思也找不到的穆家竟为了一颗妖丹要请他回家。 顾枕澜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一睁眼,就看见一脸忧愁的阿霁正守在他旁边,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枕澜的脸上犹自带着三分笑意:“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阿霁摇摇头:“师父,咱们就这么跟着他们去东海,万一想走的时候走不了可怎么办?” 顾枕澜撑起身体,摸了把阿霁的头发:“别担心,穆家人的斤两你师父是清楚的。穆乾全盛时尚能与我一战,可他现在命悬一线,剩下个弟弟忒不成器,不足为虑。” 三天四夜,终于到了东海之滨。车门一打开,微微腥咸的海风就跟着钻了进来,一名青衣弟子拿了两块黑布条,略带歉意地说道:“对不住,到了这,我们就得将你们眼睛蒙上啦。” 顾枕澜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五感俱灵敏,看不见也不打紧。那马车一路疾驰,他只管摒气凝神,将路线记了个七七八八。 后来车子渐渐慢了下来,好像是驶进了一个院落,人声嘈杂,气息纷乱,顾枕澜轻声道:“够热闹的,看来是出事了。”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声音有些焦躁,正没头没尾地说了半句:“……就是拿回妖丹也来不及了。人?先……关柴房,等夫人发落吧。” 于是顾枕澜一行人最终的落脚点就这么一槌定音了。 顾枕澜对住哪无所谓,他反而还觉得柴房挺方便的。他逗逗猫,调戏调戏徒弟,大半日就过去了。到了晚上,他掐着子时的更漏声,把守山诀扔给阿霁,自己则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顾枕澜的身形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守门的两个弟子压根就没发觉有人出去了。 只有一个人揉了揉眼睛:“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有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他的同伴纷纷摇头:“你是太累了吧?我看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这里我们守着就行了。” 穆家山庄这一晚戒备异常森严,顾正兰几乎每走几步便能看见四处巡视的青衣弟子。他皱了皱眉,心想这山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好在他今晚也没别的打算,只想着趟趟路、熟悉熟悉地形而已,并不准备过早地打草惊蛇。 穆家山庄的弟子们大多披麻戴孝,面有戚色,顾枕澜想穆乾很可能已经死了。顾枕澜想到上一回同穆乾见面的时候那人尚且一派意气风发的英雄气概,没想到不过百年,一方大能轻易陨落了。 顾枕澜便想着该去祭拜一番,也算全了故人的情谊。 顾枕澜悄悄跟在一众青衣弟子后头,一路来到一个挺大的院落。整个院子装点得一片缟素,顾枕澜一看便皱起了眉头。 他们修士从不讲究什么生荣死哀,活着的时候一心问道,死后便尘归尘土归土。生前的亲友也不会搞什么隆重的祭奠,免得勾得死者留恋尘世,不肯去投胎。 可这穆家人是怎么回事? 这里已是内门,出入皆有禁制,只不过拦不住顾枕澜。他悄无声息地潜进去,寻了个周到的藏身处。 穆家人的确有古怪。穆乾一死,他们那一大家子便斗成了一窝乌眼鸡。而此时他们大概是趁着夜深人静,暗搓搓地开始准备撕破脸皮了。 顾枕澜来得正好,恰巧赶上了一出好戏。 满院子的人分成两派,一拨跟着一个中年男子,另一拨跟着一个年轻美妇。那中年男子生得仙风道骨,只不过他现在双目赤红,一副急火攻心的样子,什么仙气儿也都烧没了。 只见他痛心疾首地指着那妇人,怒道:“大嫂,大哥究竟是怎么死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下好了,本想悄悄祭拜故人,却听见了故人的家务事;偷听人家家务事不说,听的还是这种秘辛。顾枕澜摇了摇头,心里头冲死去的穆乾告了个罪,便津津有味地继续听了下去。 说话这男人顾枕澜见过,便是穆乾的弟弟穆震;那么被他叫做“大嫂”的便只有穆乾的道侣孙妙仙了。只见一身素孝的孙妙仙听了穆震的指责,气得直哆嗦:“二叔,你这是何意!” 若是不辨真伪,这场景 分卷阅读39 倒像是某名著的经典片段——再来个奸夫就齐活了。顾枕澜刚这么一想,孙夫人身旁的一个男人便对穆震斥道:“你胡说什么!” 穆震斜睨了那人一眼,冷笑道:“傅其宗,我姑且相信大嫂是真不明白,可是你……哼!” 傅其宗沉下脸:“别在这阴阳怪气地血口喷人,遗言是你大哥留下的,当时多少双眼睛看着的。你放心,我师妹对穆家一点兴趣也没有,你若是容不下她,我明天便带她离开!” 穆震怒道:“事情还未说清楚,你们便想离开?” 傅其宗皱了皱眉:“有什么不清楚的?只一句,我们问心无愧。” 穆震双目赤红:“你们既都问心无愧,怎的不敢抬我大哥棺椁……” 他话音未落,便被一声脆响打断了。原来是孙妙仙出手如电,十成力道运在一双素手上,登时将穆震抽了个七荤八素。孙妙仙气得浑身发抖:“穆震,你难道要你大哥死也死得不安宁么!以后待我走了,你是不是还要挖坟鞭尸?” 穆震捂着肿得老高的脸,反倒笑了。他轻声道:“孙妙仙,你心虚什么?” 孙妙仙冷笑一声:“那是你亲哥哥,你真要想看,我还敢拦么?来人,开棺!” 她话一出口,傅其宗再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好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们非要走这一步,穆震,穆先生的棺你亲手开;穆先生的尸身不能给人看见。唉,穆乾一辈子英雄了得,死后却……” 穆震扬手打断了他。他死死盯着灵堂中被抬出来的棺材,眼中几欲落泪。他咬了咬牙:“都出去。” 弟子长老们全都听他号令,鱼贯而出。很快,这院中便只剩下穆震、孙妙仙和傅其宗了。穆震走到棺椁前头,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棺材盖。 那里头似有一阵轻烟飞出,紧接着,顾枕澜怀里的溯源卷疯了似的叫嚣了起来。 第39章 顾枕澜万万没想到一本书居然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么一来,院中本来剑拔弩张的三人同时注意到了他这边。穆震手疾眼快,登时一掌将穆乾的棺材盖推了回去,怒喝道:“什么人在那边鬼鬼祟祟!” 泄路了踪迹的顾枕澜只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从树上飘然而下。穆震一见居然有人真的躲在他哥哥的灵堂里,顿时勃然大怒,不由分说提剑便刺了过去。顾枕澜连忙侧着踏出半步,躲开他的剑,口中道:“误会,我只不过是为祭拜故人而来。” 孙妙仙也已经提剑赶到,她闻言冷笑了一声:“我夫君可没有你这样的故人,偷偷摸摸地跑到别人家里来!” “哎,弟妹啊,这你可就误会了。”顾枕澜手里拿着跟树枝子,一招就将他们两个的剑都按住了。 孙妙仙只觉得自剑尖上传过来的力道重逾千斤,自己的剑非但抽不出,而且还有些拿不住了,不由得又惊又怒。倒是穆震仔细瞧了瞧,不甚确定地问道:“你是天机山的那位……” 顾枕澜一笑:“是,天机山,顾枕澜。” 穆震是见过顾枕澜的,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发现果然没错。而理应没有见过顾枕澜的孙妙仙却也缓了缓脸色:“你便是顾掌门么?夫君他时常提起你。” 顾枕澜含蓄地点了点头:“穆乾是个英雄。” 孙妙仙的眼圈顿时红了,手中的剑也扔在了地上。 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傅其宗皱了皱眉,对孙妙仙道:“师妹,你认得这人么?” 孙妙仙摇了摇头:“不曾谋面,但夫君经常提起顾掌门,言语间很是敬佩的。” 傅其宗微微颔首,意味深长地说道:“可是顾掌门跟咱们阿震似乎却是旧识呢。” 穆震方才平和了没一会儿功夫的脸上顿时又扬起了怒意,他厉声斥道:“姓傅的,你少在我穆家挑拨离间!” 傅其宗也不生气,反唇相讥:“你倒是善变,这么一会儿功夫我师妹便又成了你们穆家人了?还是你请了个撑腰的,便能有恃无恐地欺她孤寡了?” 出乎意料的是,刚才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的穆震现在倒是出奇的冷静,他淡淡扫了傅其宗一眼,道:“她本来也是我们穆家人;只不过现在我长兄老友在此,便不怕你兴风作浪了罢了。” 说罢,他转向孙妙仙道:“这人是天机山掌门,与我大哥又是旧识,威望资历都有。你若是也信得过他,不如便请他当个见证,如何?” 孙妙仙尚未答话,傅其宗便冷笑了一声:“二爷打得好一副算盘!寻个旧友给你做见证,你的‘公道’是有了,那我师妹的‘公道’又找谁讨去?” 说罢,他又对孙妙仙道:“你可别傻,让人合伙算计了都不知道!” 孙妙仙看起来有些犹豫:“可是夫君生前确是提起过这位顾掌门,而且他跟二叔也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傅其宗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大腿:“说是一面之缘你便信了?我的好妹妹,你怎么不想想,他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再说东海穆家何其难寻,若是没有人带着他,他自己找得到这地方来?” 顾枕澜忍不住皱了皱眉,道:“这位道友,我不过前来祭拜故人,甚至连见证一事都没有应下,你便一个劲儿地往我身上泼脏水,这可不厚道吧?穆家确实不好找,我也确实是给人带过来的,只不过与穆二爷无关。” 傅其宗挑了挑眉:“哦?那可巧了。”言语间显然是不信。 顾枕澜嗤了一声:“说来是巧,你们穆家满世界寻千年蛇妖的内丹给我那老友医病,恰好我刚杀了一条巴蛇,被你家弟子纠缠不休,这才给带了来。” 这下不仅傅其宗,连穆震都有些诧异:“我家弟子?我家什么样的弟子有这样的本事,能将你绑来?” 顾枕澜不欲多解释,只道:“说来话长,夜路走多了也能撞见鬼,你家弟子赶的时候好呗。” 他见傅其宗还欲再辩,赶紧赶在他前头开了口:“你若是不信,大可叫他家弟子来问一问。” 傅其宗与孙妙仙对视了一眼,孙妙仙便唤了管家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番。 不多时,前些日子带顾枕澜回山庄的那一组青衣弟子就被叫了来。他们辈分太小,很少有机会来内院,此时被叫了来真是各有各的懵懂,压根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事。 孙妙仙便问顾枕澜道:“您仔细看看,对您无礼的可是这几个不肖子?” 顾枕澜微笑道:“不错。” 她又问为首的那名青衣弟子:“这位前辈可是你们带回山庄的?一同来的还有何人?” 那孩子惴惴不安地点了点头:“正是弟子。与这位前辈同来的,还有他一个徒弟,年纪与我们相仿。” 孙妙仙见他二人 分卷阅读40 的话全都对得上,而且这小弟子说得头头是道,心里便信了八、九分。她正要再问,穆震却在一旁笑了起来:“大嫂,如果我没认错,这几个孩子应当是十年前你的亲传弟子收的徒弟,与我可没有干系。” 整个晚上,穆震终于在他们师兄妹面前扳回了一城,心情十分愉悦。孙妙仙倒还好说,傅其宗却有点见不得他这副得意的样子,脸色难看极了。穆震重新遣退了闲杂人等,对孙妙仙正色道:“来龙去脉也问得明白了,这回你可放心让顾掌门当这个见证了?” 孙妙仙微微颔首:“若是顾掌门愿意,我自然信得过他。” 说完,他们二人一同殷切地看向顾枕澜。 顾枕澜略一思忖,心道自己要寻的东西还没个着落,左右还得在这穆家山庄待上一段时间,不如就借了这个正大光明的由头。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荣幸之至。” 穆震和孙妙仙一派皆大欢喜,只有傅其宗阴沉着连,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这个小插曲就算是略过了,有了公证,孙妙仙和穆震便要接着开棺,被顾枕澜拦下了:“惊扰死者已是大不敬,难道再不讲究个良辰吉时么?我看今日便算了,还是等准备充足了再做打算的好。” 第40章 其实顾枕澜的心中还另有打算。他怀中的溯源卷一靠近穆乾的棺椁便躁动得紧,他还未弄清楚其中缘由,不好妄动。毕竟他来穆家是来求人的,怎好节外生枝呢? 顾枕澜暗自决定等到开棺的那一天,暂且将溯源卷交给阿霁保管。 而穆震和孙妙仙,都因为要惊扰穆乾而于心有愧,对顾枕澜这番逝者为大的说辞自然是遵从的。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又细细商定了细节,决定另卜良辰吉时,再来开棺。一切都说定之后已是后半夜到了,穆震便让人安排顾枕澜去休息。 他这一回自然是不用住柴房了。穆震给他们师徒安排了最好的客房,听说顾枕澜还带了灵龙,便索性将整个院子都给了他们。那院落又宽敞又安静,顾静翕想在里头打滚都没问题。 穆震和孙妙仙还要守在灵堂相互折磨,只好由傅其宗将顾枕澜带到客房去。 说实话,顾枕澜有些摸不透傅其宗这个人。说他不通人情吧,他一张利口字字见血将穆震辩得哑口无言;说他圆滑吧,他却又对他惹不起的顾枕澜抱着莫名的敌意。比如现在,傅其宗只管走在前头,一路上话也没说一句,那样子活像顾枕澜欠了他二百吊钱。 二百吊钱的债主大人只把顾枕澜送到院门口便一言不发地告辞了。顾枕澜若有所思地看了他背影片刻,忽然变脸似的喜笑颜开起来:“阿霁,师父回来啦。” 顾枕澜话音未落,便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一个毛茸茸的物体便朝他怀里砸了过来。顾枕澜连忙后退两步接住它,口中道:“哎呦,几个时辰没见,你怎么好像又重了?” 顾静翕还没有长到会介意体重的年纪,它只管把一颗毛头往顾枕澜颈子上蹭,天知道它这大半夜是怎么担惊受怕地过来的! 相比之下,阿霁就要克制得多了。他虽然也跟着顾静翕一路小跑跑了出来,但是却硬生生地刹在了顾枕澜一丈开外的地方,问道:“师父,您这是遇见熟人了?” 顾枕澜闻言摇了摇头:“没有,听墙角的时候叫人发现了。说来话长,还顺手揽了个差事,咱这才有好地方住。” 阿霁:“……”他总觉得自己的师父实在没有一点身为前辈高人的矜持。他憋了半天,还是劝道:“师父,咱们出门在外,还是万事小心为上。” 阿霁说这话的时候是如此一本正经,以至于顾枕澜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中学时代,逃课打球被教导主任抓住训话。他边走边想,这孩子真是越大越板正,完全没有了小时候的跳脱可爱。唉,他这才多大年纪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七老八十了…… 而阿霁也在暗自懊恼。他自从做了那个可恶的梦之后,就发现自己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毫无障碍地跟师父亲近了。他只要离得顾枕澜稍稍近些,就会觉得手足无措、心乱如麻。于是阿霁看着在顾枕澜怀里撒娇的顾静翕也愈发不顺眼起来,他忽地一伸手,提着大猫的后脖子上的皮毛,将它拎了出来,斥道:“说了你多少次了,你不知道自己重么!” 顾枕澜撸猫撸得还没过瘾,刚想抗议,却一眼瞥见阿霁牢牢地抱着小白虎,心中不由得暗笑:这冠冕堂皇地跟人抢猫的样子,再老成不也还是少年心性? 一夜无话。次日,顾枕澜借着自己新活计的由头,开始肆无忌惮地在穆家山庄内院外院尽情溜达。穆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位是二爷和夫人的贵客,也没有哪个敢拦他。 顾枕澜信步走到外院,正好看见一群青衣弟子鱼贯而出。他眼尖,一眼看见把他们带回穆家的那个“大师兄”。 顾枕澜眼睛一亮,叫住那少年:“哎,小兄弟,咱俩一场缘分,我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 那少年并没有因为顾枕澜是“贵客”而谄媚,也没有因为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他而不安。他始终礼数周全,不卑不亢,听见顾枕澜问话也只中规中矩地答道:“晚辈林清见过顾前辈。” 顾枕澜挺喜欢这孩子,他脸上微微带笑,道:“林清。跟我聊两句如何?” 林清:“是。” 顾枕澜边走边问道;“你来穆家几年了?现在在跟谁修行?见过老家主吗?” 林清一一答道:“晚辈来穆家五年了,跟的是夫人的亲传弟子路真人。只见过师祖一次,还是刚入门的时候。” 顾枕澜点了点头,又问道:“家主过世的那几天,家里可有什么动静?” 林清一愣:“晚辈那段时间并不在家,不过师兄弟们都说那几天与以往也并没什么不同。师祖仙逝的事还是管家告诉他们的。” 听到这,顾枕澜挑了挑眉,可也没多说什么。这少年没骗他——他没必要这么做——可是穆乾怎么说也是一方大能,他陨落之时不说山海动荡,也绝不该是默默无闻的。看来他的死果然有蹊跷,可是放眼穆家又有谁有这个本事,能压得住大能陨落的异象呢? 他还待再问林清几句,却被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顾掌门,您在穆家做客,还是不要乱跑得好。否则若是不小心触到了什么机关,伤着您穆家可不好交代。” 这无礼的人自然是傅其宗了。顾枕澜的脸色变也未变,信口道:“我看您修为还不如我,做客的时候,不也敢到处跑吗?” 他一说完这话,傅其宗的脸色顿时就成了盘颜料似的,青一阵红一阵。他仿佛按捺了半天才忍住怒意似的,冷冷对顾枕澜道:“孙夫人和穆二爷让我请您到老家 分卷阅读41 主的灵堂去,有要事相商。” 顾枕澜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便自顾自大步走了。傅其宗没有跟上去,他眯着眼打量了林清半晌,道:“路政的弟子,嗯?今日的功课我做主给你免了,你且去找他领罚吧。” 第41章 却说孙妙仙和穆震一起请了顾枕澜来,还是为了开棺的事。他一进灵堂,便见那二人已摒退了一众弟子管家,一左一右分庭抗礼地坐在灵堂两方,谁也懒得多跟对方说一句话。穆震见顾枕澜进来,明显精神一振,道:“顾兄,昨晚可休息好了?” 顾枕澜客套地笑了笑:“甚好。” 顾枕澜和穆震你来我往地寒暄个没完,孙妙仙却急躁地等不下去了。她找了个机会便插嘴道:“我已请人卜算过了,七日之后便有个良辰吉时,为免夜长梦多,我看当众开棺的日子咱们不如选在那日吧。” 穆震冷笑一声:“大嫂倒是胸有成竹。你是觉得自己手脚太干净,有恃无恐,还是故作姿态,好浑水摸鱼?” 孙妙仙怒道:“穆震,你少血口喷人,反咬一口!” 眼看着俩人又要掐起来,顾枕澜忙一手一个按住他们,劝道:“真相尚未大白,你们又何须如此?再说,你们在老家主的灵堂里闹得这样难看,万一他魂魄还在此逡巡,又如何能走得安心了。左右七日后便要开棺,要忙的事还且有呢!听我一句劝,这时候还是养精蓄锐为上。” 他说得有理有据,孙妙仙和穆震相互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但总算勉强偃旗息鼓了。 他们修道中人对生死看得没有凡人重,守灵守上三天,心意尽到便好。到了这一日恰好三日够了,孙妙仙和穆震都不想再跟对方多待片刻,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顾枕澜依旧在山庄中转悠了个遍,又把刚才问林清的问题又问了几个外门弟子,得到的答案都是大同小异的。如此他便确信了,穆乾的死确实另有蹊跷。 大能陨落,竟然未有异象,这简直太反常了。可是穆震和孙妙仙谁都没有提这件事情,究竟是为什么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转眼间月悬中天,子夜又至。顾枕澜想起他要到穆乾灵前祭拜一番的事一直未能成行,左右现下无事,便索性准备趁着月黑风高,去那安静无人的灵堂同老友说几句话。于是顾枕澜转了个弯,又往内院去了。 可是,顾枕澜却没想到,在这漆黑一片的灵堂里,居然已经有人了。 顾枕澜有些拿不准这人是不速之客,还是跟自己抱着同样的目的。他忙将自己隐匿在黑暗中,悄悄观察。 也不知道是穆家秘辛太多,还是自己格外倒霉,才来了两天,居然夜夜都在听墙角。不管怎么说,这种事听起来总觉得不那么高尚……顾枕澜一边自嘲,一边悄无声息地换了个视线好些的位置。 里面那人似乎非常小心,若不是顾枕澜修为比他高出太多,又兼谨慎,说不定便要惊动了他。月光下,那男人微微侧了侧身,路出一点侧脸来。 顾枕澜皱了皱眉:这人好像是傅其宗啊。 他这样鬼鬼祟祟的,是想干什么? 顾枕澜愈发好奇了,他不由得屏住呼吸,更加聚精会神地往灵堂中望去。 自打顾枕澜来听墙角起,傅其宗就没看过供桌上的牌位一眼,看样子不太像是祭拜的样子。他一直在灵堂中央的棺材旁边打转,这会儿更是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只见傅其宗贴了会儿棺材,又开始围着它打转。忽然,他抬起一只手,悍然推开了棺材盖子! 棺材盖一开,不知是木屑还是灰尘的细碎粉尘扬了半间灵堂,要不是顾枕澜一直盯着傅其宗的一举一动,他几乎要以为里头的穆乾被人挫骨扬灰了。 傅其宗也不嫌脏,一头扎进灰尘中不说,更明目张胆地将手探进了棺材里! 顾枕澜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亵渎尸体,立时破窗而入,口中喝道:“住手!” 傅其宗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顾枕澜:“又是你。堂堂天机山掌门,怎的总爱鬼鬼祟祟?” 顾枕澜简直想不通这人怎么有脸说别人“鬼鬼祟祟”,他皱了皱眉,道:“傅其宗,你大半夜跑到人家灵堂里,扰死者清净,便是光明正大了?” 他看了那惨不忍睹的棺材一眼,只见里头的穆乾都看不出个人样了,叹道:“人都死了,你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拿尸体泄愤?” 傅其宗狞笑了一声:“深仇大恨?还真有。夺妻之恨,够不够?” 顾枕澜目瞪口呆。 傅其宗嗤了一声:“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你这种眼里只有修行的人懂个屁。” 说罢,傅其宗转身便走。 顾枕澜实在被今晚的事惊呆了,以至于拦也没拦傅其宗一下;待他反应过来时,傅其宗已经走得没影了。 顾枕澜只好暗道倒霉,他认命地冲穆乾的棺材拱了拱手,过去收拾残局。 穆乾的尸体是没法收拾了,但是若是连棺材盖子也不盖,就有点说不过去了。顾枕澜上前两步,手还没碰着棺材,他怀中的溯源卷就又疯狂地躁动了起来。 与此同时,原本一片漆黑的院子里突然灯火通明,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响起,顾枕澜一手正抬着棺材盖,一回头刚好对上穆震和孙妙仙惊愕的目光。 ……这特么就十分尴尬了。 只见傅其宗缓缓从孙妙仙身后走出,对顾枕澜狞笑了一声:“顾掌门深夜造访穆家灵堂,竟还对老家主的尸身不敬,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成?” 顾枕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与他既无杀父仇,也没夺妻恨,也不会平白无故毁人尸身。这事不是我做的。” 傅其宗笑了笑:“眼见为实。” 穆震面沉似水:“够了,你们莫要在我大哥灵堂中争执。有什么话,到正堂去说。” 第4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穆家山庄的正堂只有在特殊的日子才会打开, 平时也不许人随意进去。不过今日,孙夫人和穆二爷一起发话,底下人不敢怠慢,一早就将正堂迅速收拾好了。 顾枕澜有点羡慕人家这种家大业大的门派。不像他们天机山,栖风阁的墙叫人炸塌了,还得他亲自修葺。 “顾掌门,您大半夜的跑到我哥哥的灵堂里, 究竟所为何故啊!”穆震一句话,唤回了顾枕澜跳脱的思绪。 顾枕澜实话实说:“只是为了祭拜老友。” 穆震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孙妙仙却忍不住拍案而起:“只是祭拜不能正大光明地去?为什么非要等到夜深人静, 鬼鬼祟祟!顾掌门,我们敬您德高望重,对您信任有加,可您竟然跑到先夫的灵堂里, 毁他棺椁!” 顾枕澜叹了口 分卷阅读42 气,道:“这棺椁不是我开的。你们来的时候, 我不过是想把盖子推回去而已。” 穆震和孙妙仙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都是不信的。顾枕澜暗自苦笑,以己度人,倘若看到那一幕的是自己, 他恐怕也不会相信这番匪夷所思的说辞。他叹了口气,道:“那便听我分辨一二吧。” 于是,顾枕澜将刚才灵堂中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只将“夺妻之恨”那一段隐去不提。当他说到傅其宗将手臂探进穆乾棺中时, 傅其宗冷笑了一声,讽刺道:“在下这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顾枕澜没理他。他耸耸肩对穆震和孙妙仙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穆家若是不再欢迎我,我大可这就带着徒儿离开,便不给你们添堵了。” 孙妙仙怒道:“当我穆家山庄是什么地方,容得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再说,堂堂天机山掌门做下这等事,竟是丝毫不顾天下人如何看您?” 顾枕澜火气也上来了:“本座从不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待,问心无愧便是。至于走……”他的目光自在场诸人脸上淡淡扫了一遍:“谁要拦我?” 意外地,傅其宗竟附和道:“师妹,他说得没错。以他的修为若是执意要离开,穆家是拦不住他的。” 孙妙仙惊诧地看着他:“师兄……” 他们师兄妹僵持不下,那边穆震已沉声道:“够了,都不要争了,我相信顾掌门。眼睛会骗人,可是心不会;顾掌门没有道理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孙妙仙一愣,继而愤愤冷笑了一声:“穆二,我早就知道!你们莫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觊觎我夫君棺中的……” “大嫂!” “妙仙!” 穆震和傅其宗异口同声地打断了她。 孙妙仙悲愤的目光在那二人脸上逡巡半晌,而后霍地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穆震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而对顾枕澜面前笑了笑,道:“大嫂她这是关心则乱,失了理智,还望顾掌门莫要与她计较了。” 顾枕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问道:“你大哥和大嫂感情很好?” 穆震叹了口气:“和如琴瑟。” 顾枕澜“哦”了一声,戏谑地扫了傅其宗一眼,又对穆震道:“那你如何要疑心她害死了你大哥呢?” 穆震眼中一道精光一闪而过,然而马上又染上了一层黯然。他摇了摇头:“都是家务事,不提也罢。” 顾枕澜见他不愿说,倒也不勉强,只笑了笑便过去了。 傅其宗冷眼旁观了半晌,等他们一沉默下来,便道:“即然二爷信他,我这个外人也不便置喙你们的家务事。那么,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了么?” 穆震吁了口气:“也好。” 说罢他们起身想走,顾枕澜却在后面道:“到此为止?我看不妥吧。” 穆震还未说话,傅其宗已经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那你说要如何?” 顾枕澜扫了他一眼:“不如何。我不在意我的公道,我却要在意你们心里的公道。” 穆震颇有些不解:“顾掌门,您这是……” 顾枕澜笑了笑:“穆二,果然说什么‘眼睛会骗人’都是安慰自己,你心里其实还是不信我的。” 穆震沉默了一下,苦笑道:“这不重要。” 顾枕澜摇了摇头:“你错了。用人不疑,你这样始终心存芥蒂,到时候又怎么会相信我的‘公道’?所以说今日之事若是没个定论,往后你哥哥的事我也不好管了。” 穆震迟疑了一下:“那又该当如何?” 修真的世界里没有摄像头,真是什么都不方便。不过文字工作者顾恒看多了侦探,对于寻找蛛丝马迹也略有心得。他想了想,对穆震一笑,道:“我听说死人的眼睛映出他身旁发生的一切。二爷,这时倒也容易,我看你不如回灵堂里去问问你的哥哥。” 穆震沉默了半晌,道:“您这是在同我说笑么?” 顾枕澜高深莫测地一笑:“你一试便知。我问心无愧,愿与你一同前去,不知傅道友意下如何?” 傅其宗冷笑了一声:“无稽之谈!穆震,你还真要陪他胡闹么?” 顾枕澜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又没试过,怎知此路不通?莫非你是心虚不成?” 傅其宗脸色铁青:“无聊至极。我不同你胡闹,你也少做这惊扰死者的事。”说罢他又转向穆震:“你怎么说,难道也要为了这道听途说之事,跟他一起扰你大哥的安宁?” 果然,一提起穆乾,穆震就有些犹豫了。 傅其宗轻轻一哂:“二位自便。”说罢起身便走。 顾枕澜目送着他的背影,心道这姓傅的大仇得报一身轻松,连身形都飘逸了不少。直到傅其宗的身影在黑暗中消失不见了,他才扭头对穆震道:“看到了?做贼心虚的可不是我。孰是孰非,你自由心证吧。”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顾枕澜回到房间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了。他们家没心没肺的大猫已经睡了两觉,不知今夕何夕;可阿霁却还坐在一盏孤灯旁,焦急地等待着。 阿霁正盘算着师父再不回来他就要去找人了,忽而听到房门“吱呀”一声响。他回头一看,两眼顿时就亮了:“师父,你回来啦!” 不管多晚都有个人等着你回家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好了,怪不得人类要结婚。然而顾枕澜很快又想到,这孩子已经长大了,可能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个道侣,然后没日没夜地等着逼人回家……顾枕澜想到这里,心中颇有点不是滋味。 原来当爹的嫁姑娘,就是这种感觉啊。 顾枕澜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随口问道:“臭小子,你怎么还没睡?” 阿霁不紧不慢地帮他脱下外氅,又倒了杯热茶塞进他手里,这才低声道:“我听说灵堂那边出了点儿事,有些放不下心来。” 顾枕澜听得十分熨帖,笑眯眯地掐了一把阿霁的脸:“哟,还很孝顺嘛,看来我可没白养你。” 阿霁却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温凉触感,轻易地就唤起了那一场被强行禁锢在内心深处的春梦。阿霁“噌”地后退了一步,道:“师父,我已经长大了。” 他的脸色如此淡然,动作却带着警惕,顾枕澜总觉得他下一句该说“妾身卖艺不卖身”。而后他赶紧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将这十分为老不尊的念头压了回去。 豆大的灯太昏暗了,顾枕澜却看不见阿霁的耳朵尖儿已经红得发烫了。 顾枕澜颇有些失望地咂了咂嘴:“兔崽子,长大了就不给师父亲近了。”他虽然嘴里这样说着,可手却也规规矩矩地收了回去 阿霁看得松了口气,可心里又隐隐有些失望。他定了定神,问道:“师父,今天灵堂里究竟发 分卷阅读43 生了什么?我听他家外门弟子的意思,事情似乎有些严重呢。” 顾枕澜心中暗暗吐槽小弟子这无时无刻不一本正经的教导主任样真是无趣极了,也不知道是跟哪个学来的。连带着他也不得不端起架子,将灵堂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 阿霁还没听完,火气就“噌”地上来了:“师父,咱们回家吧,不要帮他们这劳神子的忙了!” 顾枕澜笑了:“傻小子,不帮他们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咱们自己的事也还没办完呢。” 阿霁这才想到他们下山来原本也不是漫无目的的游历,可究竟是为了什么他好像一直也没有仔细问过。 顾枕澜拉着阿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道:“说起来,咱们这回下山的目的我还没好好给你讲一遍。你还记得当年三才子是为了什么,才来得咱们天机山吗?” 阿霁点点头:“记得。他们觊觎我派至宝溯源卷。” 顾枕澜自怀中掏出那本书来:“喏,就是它了。为师前段时侯闭关,为的就是参详它,可这东西却十分不给掌门我面子,怎么看都是一本白卷,贿赂多少真元生气都无济于事。后来我寻遍了九重经楼,这才终于发现了一个能让它显示出字迹的办法。” 顾枕澜说到这,呷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我派先祖曾以四方石封住溯源卷,而后将它们分别交给四个家族保管。要让它重见天日,至少也要寻其中一块。”顾枕澜顿了顿,叹了口气:“我现在只知道穆家有块天青石,只好委屈你在这多跟我耽搁几日了。” 阿霁听得脸一红,低声道:“弟子哪里有什么委屈的,我只是不愿意看着你受他们的气罢了。” 顾枕澜欣慰地笑了笑:“是,是。我都知道。我们家小阿霁最孝顺了。行了,担惊受怕了大半夜,赶紧休息去吧,明早的功课也免了。” 因着昨夜里那一遭事,顾枕澜对穆乾的事也不怎么上心了。他跟穆乾本也没什么深交,其实远远不到插手人家家务事的地步。若不是为了那块天青石,他压根不会趟这趟浑水。 只是那东西究竟会在哪儿,他可一点头绪都没有。因为顾枕澜根本不知道天机山的那位祖师在托付四方石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交代清楚,还是跟人家打了哑谜?穆家后人又是将它当做传家宝,抑或只是一块比较珍贵的石头呢? 顾枕澜第二天在自己院子里憋了一上午,逗逗猫,喝喝茶,晒晒太阳,再调戏调戏一本正经的教导主任,偷得浮生半日闲,好不快活;他甚至一时性起,在院子里逮了几只鸟,准备烤了来吃。 修真设定中调味品不算多,但是胜在原生肉质好,因此吃起来味道也十分不错。常年吃师兄做的千篇一律的猫饭,顾静翕早就吃得腻味了。她此时一见顾枕澜的手艺,顿时惊为天人。狼吞虎咽地吃了第一只鸟后,她便垂涎三尺地在篝火旁转来转去,眼巴巴的样子焦急异常。 阿霁看得好笑,便故意逗她道:“你刚吃了一只,那么下一只便该是师父的,再下一只自然是我的。而我们两个比你大这么多,身体需要的自然也多,所以要比你多轮一次。唔,让我看算算,要到第五只才能再给你了——哎呦,你刚才可没扑这么多的鸟啊!” 顾静翕急得眼泪差点流下来,两只爪子可怜巴巴地搭在自己膝头,直撒娇地咪咪叫着。顾枕澜嗔道:“小混蛋,我在这忙活,你就在那逗猫,只顾自己快活!” 他们师徒在院子里享着天伦之乐,连院门是什么时候被推开的都不知道。直到那位不太识眼色的客人挡住了顾枕澜面前的光,他才惊讶地抬起头来:“穆二爷?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穆震。只见他神色焦急,形容狼狈,见到顾枕澜便一揖及地,道:“顾枕澜,我家出了点事,上下都没了主心骨,还望您能出来,主持大局。” 却被阿霁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你们家的事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我们从昨夜到现在,可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这小院子里,没踏出去过一步。” 穆震苦笑了一声:“小公子这是怪了穆某了。昨夜的事是我们穆家不对,还望顾掌门和小公子不要放在心上。而今日人命关天,还请您万万施以援手。” 顾枕澜意外地蹙了蹙眉:“人命?这是出什么事了?” “这是……”饶是顾枕澜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景象给恶心到了。只见院落当中血淋淋地摆着十来具尸体,一字排开。他们有的少了胳膊,有多少了头,更有甚者,胸前给破开了一个大洞,活生生地让人掏出了心脏。 “这简直是虐杀!” 话说他们修士,有的讲究扫地不伤蝼蚁命,可草菅人命的却也不少。只不过但凡身上有点修为的,都会自持身份。他们一般讲究杀人不见血,对于这等野兽一般的行径,向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再看穆震,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见顾枕澜朝他看过来,也只勉强地回了他一个苦笑:“说的是啊。也不知这凶手与我穆家有什么深仇大恨,竟对几个孩子下这样的狠手!” 顾枕澜指尖牵着一丝真元,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地下的尸体。他忽然“咦”了一声,穆震立刻紧张地问道:“顾掌门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妥?” 顾枕澜摇了摇头,问他道:“你识得这帮弟子吗?” 穆震:“那倒不曾。” 顾枕澜叹了口气:“你啊,对自家的事可也太不关心了。幸好我认的他们,这些弟子便是带我来你们家的那一拨,应当还有一个大师兄,名叫林清的,似乎不在这里头。你可以叫人去找找他。” 穆震一听,精神一振,忙前任去了。 不多时,林清便被带了回来。他一进院子,最先是看到的便是这一地的尸体,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脸上的血色都褪尽了,这才失声痛哭起来。 穆震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你先别忙着哭,跟我说说,你昨夜在什么地方?” 林清勉强止住悲声:“昨日顾前辈曾在庭院中,问过我话几句话。他走后我便碰见了傅师叔,他叫我去找师父领罚。我便在师父那里,一直呆到刚才被二爷您遣人也了过来。” 去带林清回来的那人点了点头,显然他说的并无差错。 穆震一听傅其宗的名字气就不打一出来:“狗拿耗子,我穆家弟子凭什么叫他来罚!还有,你那个吃里爬外的师父又是哪一个?” 林清显然有些为难,顾枕澜适时地帮他解了围:“穆二,你做事好歹分一分轻重缓急吧。这孩子才劫后余生,你若觉得他洗脱了嫌疑,便且放他去休息吧。” 其实他们不问这一句,林清也确实没什么嫌疑。这院中住了十来个弟子,吭都没吭一声,便叫人给杀了。这些弟子虽然 分卷阅读44 本领低微,但若要同时杀这么多人也不容易,由此,凶手的修为便可窥一斑了。 能有这等修为的,放眼整个穆家山庄,算上做客的顾枕澜也不超过三人。就连穆震都还有些吃力。可是他们几个,无论是谁也没有道理你这帮弟子过不去。何况昨夜,他们全都耗在灵堂里,腾出时间来干这事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那么,是有外人偷偷潜入了东海穆家么? 穆家上上下下地忙了大半日,也没整出个所以然来,这桩事便暂且成了悬案。然而不管怎么说,穆家山庄的巡防力度,都因此大大加强了。所有弟子都被调了出来,按修为分成小队,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极其森严;就连长老们也不再闲着。为了避免这种事再次发生,他们时时刻刻都要跟自己的弟子呆在一起。 顾枕澜回房的头一件事,就是叫阿霁和顾静翕全都搬到自己房间去睡,走到哪都不准他们离开自己眼皮底下。说来这穆家山庄原本是个好好的世外桃源,如今却人心惶惶地,成了这般光景。 头一件让顾枕澜出乎意料的事,发生在晚上。当晚,他正在院中打坐调息,这世外桃源的女主人竟然孤身一人,来到了他的院中。 “孙夫人?”顾枕澜睁开眼睛,十分惊诧。 孙妙仙可能是偷偷来的,连她的师兄傅其宗也没跟着。她轻叹一声,道:“顾掌门,您不请我进屋么?” 顾枕澜直觉此时诡异,果断摇了摇头:“夫人见谅。这深更半夜的,你我孤男寡男,还是稍微避一避嫌的好。” 孙妙仙微微颔首:“您说得是。”可她嘴上这样说着,脚下却一步没停,径直朝正房走了进去。她边走边道:“顾掌门,小女子实在有要是同您说。” 顾枕澜被她逗笑了,想不到这性如烈火的姑娘却还有些意思,他一边暗自摇头,一边跟了上去,对阿霁道:“去沏壶茶,给客人送过来。” 孙妙仙等到顾枕澜进门之后,二话不说便锁上了房门。不仅如此,她还特地在门上画了个符,叫声音一点儿都传不出去。顾枕澜讶然:“夫人在自己家,又何苦如此小心?” 离得近了他才看清楚,孙妙仙一张小脸竟苍白苍白的。双重保险她竟还不放心,四下打量了半晌,忽然又对顾枕澜道:“顾掌门,你也在门上画个符吧!” 顾枕澜啼笑皆非:“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放心吧,若是有人靠近这院子的,哪个也逃不过我的神识,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可惜顾枕澜的这番话效果有限,孙妙仙依然不安地四处查看。顾枕澜自此才终于嗅到了其中某些不同寻常的意味,马上换了副正色的面孔,道:“夫人,山庄中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孙妙仙终于开口了,她先是对顾枕澜施了个大礼,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小女子此番前来,是有些事情想要拜托您。” 顾枕澜点了点头:“你且说来听听。” 孙妙仙勉强一笑:“说来惭愧,我先前还怀疑过您,可事到如今,却发现这诺大的山庄中,竟是谁都靠不住。”她顿了顿,道:“我此番前来还是为了先夫的事,请您务必让他死得瞑目。此事若成,以后穆家山庄,但凭前辈调遣。” 顾枕澜十分吃惊地看着她,一时间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因为他记得,自打他来到穆家山庄后,傅其宗便三番五次地说待穆乾丧事办完,便要带孙夫人离开;便是当着孙妙仙的面,也不止一次这样说过,而当时孙妙仙并没有反对。至于后来,他更是在穆乾灵堂里弄出一场“夺妻之恨”。 可是,听孙妙仙现在这意思,似乎是打算继续留在穆家山庄,当她的夫人、太夫人了。 顾枕澜百思不解,可还没等他问出口,孙妙仙便匆匆撤了禁制,起身走了。 而此时,阿霁的茶才刚刚泡好。 阿霁看着她的背影,问道:“师父,她来做什么?” 顾枕澜摇了摇头:“还不是为了穆乾的事?‘穆家山庄听凭顾掌门调遣’,好大的手笔呢!” 阿霁愣了愣:“那便是说,孙夫人已经确信老庄主的死与穆震有关吗?师父,那您是如何看的?穆震真的是弑兄的凶手吗?” 顾枕澜笑着摸了把阿霁的头发:“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她有可能真的是无辜的,但也有可能实在故布疑阵。” 阿霁不解地看着他。 顾枕澜拿眼角一扫茶壶,扬了扬下巴。 阿霁会意,连忙倒出一杯恰能入口的茶,递到顾枕澜手中。 顾枕澜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方才道:“直到昨天灵堂里出了那一摊子事前,孙妙仙对我一直是礼敬有加的,今日来求我不算什么。可她是个看中脸面的人,昨日才对我大发雷霆,今日便来求我帮忙,要么是她那里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么就是她……做贼心虚了。” 顾枕澜一仰头,牛饮似的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穆乾这一死,穆家山庄平静了几百年的日子,可算是到了头了。”说着他好生忧愁地看了阿霁一眼:“你可要好好修行,万一哪天为师没了,天机山可不能落得像穆家似的,乌烟瘴气的。” 顾枕澜一个“死”字激得阿霁心神大乱,天机山上没了顾枕澜该是何等光景,他连想都不敢想。呼风唤雨、得道飞升又如何?站在万人景仰的阳光下,却活在衾寒枕冷的永夜里,在一个修士漫长的生命里,鲜活的只有那弹指一挥的头二十年,余下最有滋味的事就是上坟。 光想想就足够让人万念俱灰了,还不如跟着这世上最后一个疼他的人…… “你若是、若是……”阿霁险些激烈地脱口而出,然而话到嘴边对上顾枕澜一双顾盼生辉的眸子——那里头含着光,总让人觉得还有明天。 阿霁迅速垂下头,低声道:“那我便守着天机山的一草一木,好好地养大顾静翕。” 因为那一众弟子的死,接连过了好几日,穆家山庄上上下下依旧人心惶惶的。而孙妙仙自从那次短暂的拜访之后,就再也没有在公开场合路面过。顾枕澜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太对劲儿,可是孙妙仙怎么说也是故人遗孀,跟自己又没什么交情,他这会儿贸然找上门去,总是不太好的。 这一日入了夜,顾枕澜叫上阿霁,抱着顾静翕,多日以来头一次踏出自己的院门。他们临走时阿霁随口问了一句要去什么地方,顾枕澜没有答话,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没个成算。 其实是因为顾枕澜总觉得今天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可他直觉一向不准,便只好出门碰碰运气了。 现在穆家山庄上下全都认得他了,一路上他碰见好几队巡逻的弟子,一看见他似乎都异常欣喜。甚至有个长老站下,对他道:“顾掌门,在这人心惶惶的时候,幸亏您在 分卷阅读45 我们穆家呢。” 待那长老走后,阿霁撇了撇嘴:“这时候就想起我师父好了。” 顾枕澜含笑在他额上轻轻一击:“促狭!” 阿霁觉得,他的师父实在是个时时刻刻能给人惊喜的人。 比如现在,顾枕澜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去,便想了个歪点子。他从怀中摸出三枚铜钱,赶上岔路口,便扔在地上占卜一番。其实他本身并不精通六爻八卦,只不过是胡乱一掷罢了。但难能可贵的是,他对着开玩笑一般的结果极为笃信。 后来阿霁终于忍不住问道:“师父,您怎么知道这结果一定是对的呢?” 顾枕澜坦然道:“我不知道啊,可是,难道你还有别的办法么?” 转眼间,那三枚不甚可靠的铜钱便将他们带得越走越偏了。直到他们两人一猫来到穆家山庄的一个湖边,看起来前头实在没有路了。 顾枕澜颠了颠手中的铜钱,有些犹豫。阿霁忙道:“师父,您再扔一次这玩意儿,万一它叫让咱们跳水,你还真跳啊?” 顾枕澜不甚威严地瞪了他一眼,却犹豫着将铜钱收回了钱袋里。他抬头看了眼月亮,道:“为师看这里这风景不错,咱们便在这坐会儿吧!” 天上悬着的那轮明月照在湖面上,波光潋滟的确实好看;可是,他们脚下是湿滑的泥,旁边是繁杂的灌木丛,阿霁实在没有办法欺骗自己“这里风景不错”。但是,作为一个遵师重道的孝顺弟子,自然师父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于是阿霁一挥手,凭空摊开一张幕布铺在地上:“师父,请。” 顾枕澜十分满意,他赞许地点了点头:“孺子可教。阿霁啊,为师可是越来越离不得你啦。” 阿霁心里莫名地颤了颤,低着声音脱口而出:“那弟子便一直跟着师父。” 他们师徒一派其乐融融的和谐,顾枕澜却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的神识遍布方圆好几里。一草一木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功夫不负有心人,忽地,他脑海中似是有根弦被微微触碰了一下。 顾枕澜眼中精光乍现,他一抬手收起地上的布,对阿霁低声道:“藏好藏好,说不定有好戏看。” 还真让他说着了。不多时,便有个男人狼狈不堪地逃到湖边。他身上穿的是一袭浅色衣衫,左肩有一片触目惊心的深色洇痕,显然是受了伤。这时,一个持刀的蒙面人从天而降,挥刀便向那人砍去。 被追杀的男子只好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儿,这才手忙脚乱地躲开了致命的一击。这人不敢大意,赶忙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在月光之下清晰地现出了一个侧脸。 阿霁低声道:“师父,好像是林清。” 顾枕澜自然也认出了他,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隐在袖中的手指凭空拈起一颗小石头,运起真元弹了出去。那小石子击在金属刀刃上的清越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铮然作响。 湖边二人俱都吃了一惊,林清绝望的脸上,发狠地现出了一丝求生欲。而那黑衣人竟不管隐在暗处的强敌,只顾挥刀往林清身上砍去。顾枕澜没见过这等不要命的打法,只好再次运起真元,恰到好处地打在了蒙面人的手腕和腿上。 蒙面杀手腿一软,刀也应声落地。他路在面罩外头的,是一双鹰隼般的眼,怨毒地朝灌木丛中盯了一下。不过他并不准备搭上自己一条命,就为了杀个林清。那人心知这次是得不了手了,找了个机会一瘸一拐地跳下湖,几个起落便游得远了。 顾枕澜也没追,他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一手扶起萎顿在地的林清,一边问道:“是什么人想要杀你?” 林清茫然地摇了摇头:“晚辈并不认得他。” 顾枕澜叹了口气,吩咐阿霁帮他把伤口包扎一下。他一直耐心地等到一切都处置妥当了,方才又问道:“那你现在打算如何?” 林清犹豫了一下:“可能回去要赶紧禀报师父。” 顾枕澜笑了:“你师父,就是孙夫人那个亲传弟子吗?”他摇了摇头:“我问你,刚才那蒙面人若是再来杀你,你师父能保得住你吗?依我看,刚那人的修为,至少不在孙妙仙之下,功法却大不同。据我所知,你们穆家山庄里还没有这么一号人,所以那人说不定那便是杀了你同门师弟们的凶手。” 林清这几日接连遭逢大变,心中早是六神无主。顾枕澜也不逼他,只循循善诱道:“你不如好好想想,你们在路上、或是回到山庄之后,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我看那蒙面人冒险杀你,定是因为你知道了些什么。” 然而林清苦思冥想了好半天,却依旧一脸茫然。顾枕澜无奈道:“罢了,你还是跟我回去,压压惊再想吧——跟着我起码先保得住一条性命。放宽心,在我眼皮底下,没有人动得了你。” 第4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枕澜将吓得魂不守舍的林清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就让他暂住在自己隔壁,原来阿霁睡的那间屋子。这么一来他的安全大概就得以保证了——想来穆家也没人敢在他眼皮底下造次。 美中不足的是大猫一直好奇地盯着新来的客人看,将这惊弓之鸟吓得不轻。 林清是顾静翕碰见的头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她当即不悦地跳进顾枕澜怀里,不满地咕噜了两声。小白虎这些年已隐隐有了百兽之王的架势,啸声里自带威慑。顾枕澜和阿霁听得习惯了,倒不觉得什么;可怜林清却活生生地打了个激灵。 顾枕澜好笑地安慰顾静翕道:“他刚刚死里逃生, 脆弱得很,你做什么要吓他?快别胡闹了,玩儿了一晚上也不困么?” 说完, 他将顾静翕丢进房中,又对林清说道:“这小东西平时叫我惯坏了,你莫要见怪。” 顾枕澜如此平易近人,林清颇有些诚惶诚恐。他赧然一笑, 对顾枕澜解释道:“让您见笑了,其实我平常也没这么胆小的。” 顾枕澜贴心地点头附和道:“是了, 这两天发生的事,确实也够你受的了。” 阿霁冷眼旁观,偷偷撇了撇嘴。他师父在外人面前永远人模狗样的,想高冷矜持就高冷矜持, 想春风化雨便春风化雨,大概这世上只有自己知道,他私下里是个如何偏好恶趣味的为老不尊样。 可是想到这里,他又莫名生出了一股奇葩的优越感来。 顾枕澜又同林清客套了几句, 便打发他去休息了,自己也协同阿霁回了房。他一进屋,大猫顾静翕便跳到了他的膝头,愤愤道:“师父,我不喜欢他!” 阿霁把猫从顾枕澜怀里抢了出去,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喜不喜欢他有什么要紧,你没发现他也不喜欢你吗?” 顾静翕凶狠地呲了呲牙,低吼了一声。 “行了,别胡说。林 分卷阅读46 清这两天先是死了师弟,今天又被追杀,我房里就是蹿出一只兔子来,恐怕也要吓他一跳的。”顾枕澜摸了把顾静翕毛茸茸的大头:“他害怕你,绝对不是因为你不够可爱。” 顾枕澜哄孩子很有一手,总能精准地戳中问题症结,可是架不住总有拆台的。阿霁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师父诶,您可别绞尽脑汁哄她开心了。她可是只白虎,等她成年了,害怕她的人只多不少。” 一人一猫不约而同地对他怒目而视。 然而他们的愤怒对阿霁没有丝毫威慑力,他就势掐了把顾静翕肉乎乎的前爪,道:“白虎主杀伐,可以明善恶,辨真假,神力与生俱来的天生圣兽。你不会整天光会撒娇,就真把自己当个人见人爱的猫了?醒醒吧,像我和师父这样艺高人胆大的,能有多少?” 顾静翕撇了撇嘴:“师父确实艺高,可是你就只有胆大吧。” 顾枕澜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阿霁佯怒,作势要打她:“吃里扒外的小东西,忘了是谁把你养这么大了?” 第二天一早,阿霁照例起来做晨课,顾静翕照例在窝里呼呼大睡。顾枕澜打坐调息了半宿,几乎要去定的时候却活生生地叫她给叫醒了。顾枕澜看着团成一个猫团的大猫,眼中精光一闪。她这几天老在泥里打滚,应该洗个澡什么的了…… 门外,林清正在院子里跟做完功课的阿霁说话。他休息了几个时辰,气色好了些,见顾枕澜出来,他顿时局促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搁了。 阿霁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我师父不咬人。” 林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路怯了。我见识短浅,从未有幸能同顾掌门这样的前辈高人打交道。” 阿霁但笑不语。 这位丝毫不在意自己形象的前辈高人寒暄地跟林清点了个头,然后对阿霁道:“去引一泓温泉水来。” 阿进有些意外,探究地看向师父。 便见顾枕澜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本座要给顾静翕洗个澡!” 顾静翕虽然是头圣兽,但是也不能免俗地像一只普通猫科动物一样,厌恶并痛恨着把自己整个沉进水里——玩儿的时候除外。 阿霁不好在外人面前笑出声来落师父面子,只好赶紧低下头,心里默默给师妹点了根蜡。 林清觉得跟顾枕澜独处太过拘谨,忙去帮阿霁准备热水。他一边帮忙一边跟阿霁闲聊:“你们天机山养的灵龙,都跟掌门的姓吗?” 阿霁含笑点点头:“是,这一只格外受龙。” 他心想这孩子的关注点居然跟他师父一样歪,要是把他带回天机山去,那一老一小没准能投缘。不过他也就是想想而已,天机山上有个顾静翕,已经够拥挤了。 不多时,从天而降的温泉水落在阿霁手中的盆子里。待一盆装满,阿霁便端着它站了起来。大概是没留神叫太阳晃了一下,他居然觉得有点头晕。 “你怎么了?”幸好林清在旁边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他。 满满一盆水洒出来了一点水花,倒是没什么要紧。 阿霁自己也觉得奇怪。他们修士出现这样的症状,多半是真元消耗过多的缘故;但是他刚才不过是引了一些温泉水,哪里耗费什么真元了? 阿霁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无妨。” 热水一端到了院子里,顾枕澜直看得双眼放光。他摩拳擦掌地返回房内,将睡得朦朦胧胧的大猫拎出来,二话不说就扔了进去。 受到了惊吓的顾静翕咆哮着哀嚎了一声,又将一旁的林清吓得一个哆嗦。 顾静翕死命地在盆里挣扎了起来。可惜她那点道行在顾枕澜面前还不够看的,被他师父狞笑着伸出一根手指头就按得动不了了。顾枕澜威胁道:“你给我老实点儿,否则我可要上‘法器’了。” 顾静翕只得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然而,他就只安静了一会儿,便趁着顾枕澜放松警惕的时候,十分心机地扑了他一头一脸的水,跑了。 他趁着顾枕澜处理自己身上的水无暇他顾,没命地往远处跑去。 然而并没有用。顾枕澜轻描淡写地一挥手,便在院中下了禁制;而后他抱着肩膀,就站在后头静静地看着她。直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一抬手从袖口里飞出一张闪闪发光的网子,将顾静翕劈头盖脸地罩了起来。 顾枕澜颐指气使地对阿霁抬了抬下巴:“行了,抱回来吧。” 这玩意儿叫捆仙袋,对付顾静翕专用的,其灵感来源于现世界某宝上卖的多功能洗猫袋。顾枕澜接过顾静翕,亲手将她重新丢进水里。顾静翕不满道:“你明明可以靠实力压制我,为什么要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顾枕澜将她按进水里泄愤地揉搓了一番,方才道:“学会利用工具是我和你的最大区别,一个网子能解决的事,我为什么要自己费力气?” 顾静翕抗议逃跑皆无效,只得被迫好好洗了个澡。从袋子里被放出来的那一刻,她不满地抖了抖沾满水的毛,将在场的三个人各自溅了一身水。 穆震走进院子时看到的,就是堂堂天机山掌门如同一只落汤鸡般的狼狈样子。他一脸惊讶,准备好的开场白也说不出来了,倒是顾枕澜视若无睹,头发丝还往下滴水,也能神奇地保持着一派道骨仙风。他客套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穆震抽了抽嘴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明天不是我大哥开棺的良辰吉时么,今天还有些许细节想请您去商讨一下。” 顾枕澜应了一声,干脆地跟着他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头警告地瞪着顾静翕:“不准再瞎跑了,否则我回来就给你再洗个澡!” 议事还是在穆家正堂里。孙妙仙没有来,坐在她的位置上的,是她师兄傅其宗。顾枕澜淡淡地瞥了男人一眼:“孙夫人呢?” 穆震尚未开口,傅其宗便带着点倨傲说道:“师妹抱恙卧床。不过,你可不要以为她病了,这个家就没人做主了!” 顾枕澜嗤笑一声:“我对他们穆家谁做主毫不关心,傅道友倒是有些热切啊。” 穆震听得头痛欲裂,忙道:“行了行了,时间不多了,我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儿吧!” 顾枕澜看了他一眼,心道果然是形势逼人强,看看穆震就知道了。他大哥死了才不到一个月,他就居然也懂得顾全大局了。顾枕澜记得他最初来到穆家的时候,穆震还跟傅其宗一幅剑拔弩张势不两立的样子,而现在居然也会打圆场了。 顾枕澜整了整衣襟,道:“仪式自有规矩,这有什么好商议的?明日开棺的事你们自家做好准备,我一个外人只不过做个见证罢了。” 傅其宗冷笑一声:“我师妹跟老庄主夫妻情深,这不是离开棺的日子越近了,她 分卷阅读47 心里就越发不安。她早就因为这事而病倒了。” 顾枕澜听话听音:“所以呢?你们便不准备开棺了?这是你们的家事,叫我来做什么?” “我不是外人?我又能做什么?”傅其宗哼了一声:“你们合伙欺我师妹孤寡,她一再忍让,忍气吞声。可我看不下去,我不能替她讨个公道吗?” 穆震脸色铁青,却一言不发。顾枕澜冷眼旁观,倒觉得他比较像是那个“忍气吞声”的。 “你们自家事自家断。”顾枕澜耸耸肩,站起身来:“我跟你们老庄主的交情还没到能替他处理家务的份儿上。” 他转而对穆震道:“你若实在决断不了,便把你们家的长老们都请出来吧。” 这穆震是个外强中干的火爆脾气,真遇到事了就瞻前顾后,摇摆不定。这种事他要是自己不能硬下心肠来,外人又怎么帮他? 议什么议,全是浪费时间。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顾枕澜便离开了正堂,回到自己的院落中。他一回去,便看见顾静翕正蹲在门口,还没干透的毛上又沾满了土,眼见就要和泥了。 顾枕澜深吸了口气:“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大猫不管不顾地一下跳进他怀里,顿时把顾枕澜蹭得跟她一样脏了。顾枕澜正要呵斥她,却听她带着哭腔道:“师父,你快看看师兄去啊!” 第44章 顾枕澜听得一皱眉, 忙道:“你先别慌,究竟怎么回事?带我过去。” 原来,顾枕澜走后不久,阿霁就忽然莫名其妙地晕倒在了院子里。这可把顾静翕吓坏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将师兄一个大男人硬生生地叼回了床上。 此时,阿霁就在顾枕澜的床上好好地躺着呢。 顾枕澜路过房间途中,发现地上居然还躺着一个人。他定睛一看, 发现这可不是他带回来的那个林清么。顾枕澜脚步一顿,问顾静翕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顾静翕道:“他啊,他也晕倒了。可是我拖完师兄, 就没力气再管他了啊。” 顾枕澜顺手将林清一起拎回房间,给他嘴里塞了一颗幽兰生,然后转头去看阿霁。阿霁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过脉搏平稳, 体内的真元流转也正常,硬要说哪里不对的话, 也就是稍稍有些虚弱而已。顾枕澜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顾静翕忐忑地在一旁看了半天,直到顾枕澜轻轻叹了口气,她才敢小声问道:“师兄究竟怎么样啊?” 顾枕澜迟疑了一下, 道:“看不出有什么大碍。” 顾静翕松了口气,登时又眉开眼笑了。 顾枕澜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就不学无术吧。病重不要紧,可是看不出才吓人。因为你连症都对不上, 还谈什么下药?” 顾静翕的脸色顿时变了:“师父,你说话怎的不能一次说完?” 此时,顾枕澜的脸上是少有的肃然神色,他沉吟半晌,对这房里除了自己以外,唯一还能动弹的那只活物道:“你去……”话到嘴边他又摇了摇头:“不妥,你不能去,你就给我找张纸来好了。” 顾姑娘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不多时他就叼来了文房四宝,在顾枕澜面前一字排开。 只见顾枕澜运笔如飞,发挥了一个专业灵魂画手的水平,宣纸上顿时多了几笔墨迹,如果仔细看看的话,大致能分辨出来是个人。顾枕澜弹了弹那张纸,便真的有个人从上面站了起来,美中不足的就是有点丑。 ……行吧,不是有点儿。 顾姑娘目瞪口呆:“师父,你这还没我用后腿画的好看呢!” 顾枕澜恼羞成怒:“你懂个屁,中看不中用。”然后他正色对那“人”吩咐道:“去找穆震,叫他给我请几个大夫来。” 在修真世家找大夫,顾枕澜这个要求实在有点强人所难了。要知道他们修士一般不会生病,就算生病了一般人也看不了。只不过顾枕澜到现在还保持着作为一个普通人时,有病上医院的习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病急乱投医了。 不过,穆震还真挺神通广大的。他虽然觉得疑惑,但是没一会儿功夫,便真的找了个白胡子大夫来。 那老爷子可能是一路乘着剑飞回来的,一直到了顾枕澜的院子里,他的腿还在发颤。穆家的两个弟子一左一右地架着他,穆震和傅其宗紧随其后。穆震一见顾枕澜便疑惑地问道:“顾掌门,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顾枕澜此时没心情对他解释,只简短地道了一声“是”,便急着将大夫请进了房间。 那位长着三缕稀疏的山羊胡子的老爷子,战战兢兢地给阿霁把了脉,之后也是一脸的百思不解。他又转脸去看了阿霁身边的林清,脸上的疑惑神色就更重了。 顾枕澜尚未说话,穆震便催促着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夫有点害怕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这位后生的脉搏平稳有力,不像是有大碍的样子。不过我听说他是忽然昏倒的,那是不是中、中、中邪了?” 他作为一个顾枕澜眼中的科学工作者,看了这么久就得出了这一个毫无依据的猜测,顾枕澜也是服气得很。他看向大夫的目光便不免带了几分谴责,于是那老爷子更害怕了。 顾枕澜心累地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我这徒弟天生就是个辟邪的,而且,说句不怕托大的话,什么妖魔鬼怪这么不开眼,敢在我面前造次?” 穆震附和道:“自然是没有的。” 于是老爷子心里更没底了,连忙硬着头皮改口道:“那、那就是中、中、中毒了。” 顾枕澜尚未说什么,穆震就先炸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穆家有人要害这孩子?!” 顾枕澜皱了皱眉,拦住了暴躁的穆震:“你冷静点,想要给修士下毒不是不可能,但是讲究比较多,不是什么人都做得到的。首先有一条,就是下毒者的修为必须要比对方高,才有可能成功。且不说你们家比他修为高的有几个人,就说他自打下山以来,几乎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也没有人有这个机会。” 顾枕澜转过头,问那老大夫道:“中毒,你可能确定?” 老爷子看起来都快哭了,枯瘦的脑袋摇得波浪鼓似的:“这只是在下初步判断出的一种可能性而已。” 一旁的傅其宗笑出声来:“中邪,中毒。你怎么不说是水土不服呢?不过顾掌门,贤徒从小在天机山长大,可能对我们东海这边的气候,确实不太适应。” 顾枕澜冷冷看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你们东海?据我所知,道友来到东海也不过比我们早上一个月而已,我看你的修为还比不上我家阿霁,可也适应得挺好的。” 那老大夫犹犹豫豫地 分卷阅读48 各自看了顾枕澜和傅其宗一眼,道:“你们修士的事我不懂,但是这位公子究竟有没有中毒,我倒是有些办法,就是不知道列位可愿让我一试?” 穆震不置可否,傅其宗嗤笑了一声。顾枕澜想了想阿霁目前,的情况,一时半会儿大概好不了,却也不会更坏了,死马当活马医也未尝不可,万一能找到问题的症结呢。想到这,顾枕澜点了点头:“可以,您试吧。” 老大夫点了点头道:“我还需要一些东西。” 人家师父都没什么意见,穆震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穆震忙叫两个弟子按照老大夫的吩咐下去准备,那老者却道:“不必这么麻烦,拿两个盆子来就好,其余的便是一味药,非得我亲自熬不成。” 那老大夫出去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便端着碗黑黢黢的粘稠物体回到房里。顾枕澜看了那碗东西一眼,实在没法掩盖脸上的嫌弃神色,索性也就不费这个劲了。他皱着眉头问道:“这东西不会是给我弟子喝的吧?” 老大夫惊讶道:“当然不是,这怎么能喝!”说着,他将那东西往顾枕澜面前递了递:“您若是不放心,可以先看看。” 顾枕澜打眼一看便知道那玩意是什么熬的,只不过那配方他从未见过,更不知道是什么用途。他草草拱拱手:“不必了,您请吧。” 只见老者将那碗里的东西围着阿霁淋了一圈,一碗药便只剩一个底儿了。等到药汁蒸腾得半干了,他又碾了阿霁的一根头发,轻轻放进碗里,等着它跟那药慢慢融在一处。 顾枕澜不明所以,只是出于本能地一直盯着那碗看。然后,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待阿霁的头发完全融在药水中后,那黑黢黢的东西竟变成了一种柔和的棕色。 “怎么说?”顾枕澜紧张地问道。 老者掳了掳胡子,脸上现出一种为难的神色。 顾枕澜登时肃然道:“老先生但说无妨,我可保你无事。” 老者连连摇手:“不不不,这位仙长误会了。” 老大夫叹了口气:“从这后生的情形看来,他可以说是中毒了,也可以说没中毒。” 顾枕澜:“……”他家阿霁果然不同凡响,中个毒都是薛定谔的毒,跟那些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样! 老大夫觑了一眼他的脸色,继续道:“这后生查不出中毒的迹象,倒不是药物或者下毒者手法高明,而是……”他顿了顿,斟字酌句地总结了一句:“他身上带着种跟此地相克的东西,老夫才疏学浅,无从辨认,但大抵可以担保,这少年一旦离开此处,便无碍了。” 顾枕澜若有所思,傅其宗幸灾乐祸道:“难为老先生为您铺了这么大个台阶了;他这不是水土不服又是什么?” 顾枕澜来没来得及开口,那老大夫便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非也,非也。水土不服乃是……” 大概人年岁渐长就是有些唠叨,他足足念了半个时辰,翻来覆去地将“水土不服”四个字给傅其宗透彻地讲解了一通,听得傅其宗脸都要绿了。顾枕澜看得十分有趣,直到老先生说不动了,才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酬劳之类的穆震自有安排,不必顾枕澜操心。 回到房中,顾枕澜愁眉苦脸地看着昏迷不醒的阿霁,直枯坐到了月悬中天。他心里有些为难:本来到穆家来,是为了寻那块能开启溯源卷的天青石,好救阿霁性命;可是现在他石头没找着,阿霁倒先病倒了。若要继续找下去,他自己都拿不准他这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顾静翕乖巧地在顾枕澜的膝头盘成一个毛团,问道:“师父,咱们是要回去了吗?” 顾枕澜轻抚着她的毛,道:“……好,宜早不宜迟,我们这就走。” 既然做了决断,顾枕澜二话不说便开始收拾东西。这一路上都有阿霁将他们打点得井井有条,这回轮到顾枕澜自己,难免有些手忙脚乱。他才将行李打包到一半,便听得三声叩门声。 顾枕澜手上动作一顿,门外那人便道:“顾掌门,是我。夜半三更讨扰您了,万望见谅。” 第4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枕澜愣了愣, 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前来拜访。他迟疑了一下,将手上收拾到一半的行李放下,略略抬高了声音,道:“请进来吧。” 推门走进来的是穆震。他的脸色不太好,但是看着房里乱七八糟的行李,却也不十分意外。他好似有些魂不守舍的,漫无目的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 最后落在昏迷不醒的阿霁身上,无声地叹了口气。 顾枕澜坦然说道:“本来也是要去找你辞行的,既然你来了, 但是省得我那一趟。” 穆震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道:“我能坐么?” 顾枕澜点点头:“那是自然。” 穆震坐下之后好一会都没有说话,半晌,他才终于道:“顾掌门, 你要走了么?” 顾枕澜道:“是。原本答应你的事怕是做不到了,实在对不住。可是我家阿霁的这个样子, 我实在不能再在这儿多呆了。其实开棺那件事也不必非得我在场,有你家长老们足矣。就算你哥哥的死真有蹊跷,凶手想必也跑不了。” 穆震苦笑一声:“若是这事情真有您说得这么简单,那自然是好。可是……唉, 家务事不提也罢。您大概也猜到我的来意了,我确实是为了求您暂且多耽搁几日的——您放心,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我是万不能开这个口的。阿霁公子的病,我确是想到了个法子。” 说着,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十分精致的木头盒子来。 顾枕澜将那盒子接过来,只打开看了一眼,心头便不由自主地颤了颤。那盒子里头装的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宝石,淡青色的纹路下头似有波光流动。 这样的东西,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只听穆震继续道:“这是我穆家的祖传之物,把它戴在身上可避百毒,您一试便知。所以我这才敢斗胆请您再多留一日,待大哥的事情尘埃落定,顾掌门自可将这东西一并带走。” 顾枕澜确实是收报酬的,毕竟他们天机山那么穷。而且以他的眼界,比这再贵重些的法器也不必放在心上。但是人家的“祖传之物”便不同了。他一听完便想将那盒子推回给穆震,便听得他继续说道:“这便是天青。” 顾枕澜的手一顿,默默地又收了回来。 穆震殷切地看着他,似乎极其盼望顾枕澜能赶紧收下他这“传家宝”。然而,顾枕澜的手却收了回去,穆震的眼睛一下子就黯淡了下来。 顾枕澜肃然道:“穆二爷,我弟子这才中毒几个时辰,你便拿出解毒的东西来。你难道不知道,这瓜田李下的一番作为,是很招人怀疑的么?” 穆震一窒,继而苦笑了一下:“疑 分卷阅读49 心便疑心吧,我现在也是没有办法了。顾掌门,只要您在穆家待过明天,我可以听凭您发落,绝无二话。” 顾枕澜摇摇头,笑了:“怀疑归怀疑,我处置事情还是看证据的,你问心无愧便好。我答应你,只要阿霁一个时辰内醒过来,我便不走了。” 穆震闻言大喜,他生怕顾枕澜反悔似的,留下天青石便赶紧寻了个由头告辞了。他走后,顾枕澜依言将那石头戴在了阿霁身上,过了不大一会儿,阿霁的睫毛果然颤了颤,继而缓缓睁开了眼睛。 顾枕澜喜出望外:“哎,你可算是醒了。” 阿霁有些虚弱地问道:“师父,我这是怎么了?” 顾静翕亲昵地蹭了蹭他:“师兄,大夫说你水土不服。” 阿霁:“……” 顾枕澜微微颔首:“大夫是这么说的没错。不过就算你刚来东海水土不服,那……”他拿下巴点了点一旁依旧昏睡的林清:“他们家这修行了五年的弟子,也会水土不服吗?我私下问过那老先生了,你们两个的情况是一样的。” 阿霁瞬间懂了:“那是有人害我?这又是为什么呢?” 顾枕澜冷笑了一声:“我不知道是谁这么想让我离开,不过……我偏不想如他的愿。” 顾静翕在一旁帮腔:“师父说得是!”而后她又担心地看了看林清,问道:“可是师父,那他怎么办呢?” 顾枕澜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啊,只要咱们走了,便没事了。” 第二天一早,顾枕澜掐了个比吉时稍早些的点儿,来到穆家正堂。 可是,出乎顾枕澜意料的是,穆家正堂里竟然只有两个人。顾枕澜觉得好生奇怪,但别人的家事还是少多嘴为好——没见穆家的长老们都踏踏实实地等在正堂外头,没有质疑半分么。 只见穆震和傅其宗鼻孔对着鼻孔,似乎十分不屑跟对方为伍。穆震极其不满地说道:“我穆家天大的事,大嫂怎的能让你代她来?” 傅其宗脸色铁青,却是嘲讽地对顾枕澜道:“穆二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连徒弟的死活都不顾了,也要搅这一趟浑水?” 而顾枕澜想的则是,这样大的日子,孙妙仙竟然依旧不在场,大概是真的病重了。 他们三人各怀心思,吉时已到。 穆震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棺材旁边,先燃了三炷香。而后,他对顾枕澜道:“顾掌门,请到往这边过来,站定那个位置。” 穆震给他指的,是离棺材头部不远的一个方位,视野很好。待会儿一开棺,穆乾棺材里的一切俱能一览无余。 接着,穆震又不情不愿地看向傅其宗:“你,过了站我的位置。” 傅其宗淡淡瞥了一眼,却道:“不必了,我是代替师妹来的,自然该站她的位置。” 说到站位,其实也是有讲究的。他们穆家修习的那一派法门极重阴阳,开棺这种事既是大不敬,这里头的说法就更多了。开棺需要道行高深的一男一女,男子站阳,女子站阴,合的是一个“自然”;据说这样能将死者怨气对生者的伤害降到最小。 而穆家现在这个情况,又有不同。原本孙妙仙的站位离顾枕澜很近,到时候棺材一开,里头的怨气很可能不敢招惹他,而变本加厉地朝着另一个人身上招呼。 所以说穆震让傅其宗站自己的位置,实则是十分厚道地让他这个客人少受一点波及。 穆震很是意外地看了傅其宗一眼。在他看来,以他跟傅其宗那话不投机的关系,傅其宗不落井下石已经不错了,又怎么会主动替他考虑? 傅其宗不耐烦地说道:“我修的道跟你不一样,你还开不开了,别错过时辰,再等下个吉时,你大哥的尸骨都要臭了。” 棺自然是要开的,穆乾的死穆震非要弄清楚不可。否则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还搭上了一块祖传的石头,再没法替哥哥辩白申冤,他下半辈子都要寝食不安了。 因此穆震也不再多话,就按规矩站定,将手缓缓放在了穆乾的棺材盖子上。 穆震深吸了一口气。 此时,傅其宗的手也已经搭在了上面,两人同时运起真元,透过长长一条棺材盖,往对方那边蔓延过去,渐渐混在一处。 傅其宗的真元放得有些远了,若有还无地在穆震的手指尖缠了一下才来得及撤回去,直把穆震冻得颤了颤。 这姓傅的也不知道修的什么功法,阴气这么重!不过如此一看,让他站了大嫂的位,也是歪打正着了。 顾枕澜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个人好一通较劲,额上都渐渐见了汗。要说穆乾的棺材盖子也不过是用料好了些,就算有千斤重,一个修士单手也推得开了。他们两个之所以开得这么艰难,其实大半力气是花在安抚亡灵上头。 要是像傅其宗之前的那一回似的,毫不顾及里头的人,还不是开了就开了。 就这样,他们两个费了许多功夫,才把棺材盖子稍稍弄开了一道缝隙。 顾枕澜瞄了那香一眼,提醒道:“快些,香快要燃尽了。” 顾枕澜这话一说完,那棺材盖子没见怎么动弹,两个人额上的汗可是眼见着多了。尤其是穆震,大概是修为稍逊一筹的缘故,他脸色通红,满脸的肌肉都有些狰狞了起来。 此时,棺材已开了个一掌宽的缝。 穆震稍稍松了口气。这道缝一开,就意味着往后就省力得多了。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门窗紧闭的正堂里,忽而一阵阴风卷了过来,好像张了一张看不见的大口似的,瞬间便将那三炷香吃得灭了。 那阴风的来源似乎是这具打开的棺材,穆震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大哥,大哥,您果然是死不瞑目么?” 顾枕澜紧紧抿着唇,神情是少有的肃然。他可不像穆震兄弟情深,比起穆乾生前有没有死于非命,顾枕澜更关心他死后是不是要诈尸。 普通人化成厉鬼尚且难以应对,更何况是穆乾这样的一流修士? 顾枕澜也顾不上半开的棺材盖子了,他右手迅速结了个复杂的印,一道中正柔和的金光顿时就将棺材罩住了;几乎与此同时,他闪电一般地探出左手,实实在在地推在了那棺材盖子上。 穆震和傅其宗两人之力,也赶不上一个顾枕澜。只见那好不容易推开的棺材盖,顷刻就又回到了原位。 穆震眼看这这一回功亏一篑,惊愕又不甘,嘴唇抖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而就在他面前,傅其宗忽然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了棺材上。 第4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傅其宗的头撞在棺材板上, 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顾枕澜霍然回头,着实吃了一惊;而在他身后的穆震,更是已经呆若木鸡了。 刚才出没的那阵阴风 分卷阅读50 ,时不时地还要在灵堂里示威似的卷上一圈;顾枕澜身边站着个脸色如同死人般苍白的穆震,地上还有个生死不知的傅其宗,衬得这灵堂里更加阴森了。 顾枕澜的左手已经戒备地按在了剑柄上,很少出鞘的天机山掌门剑路出了一小截秋水似的寒光。 然而那阵阴风极识时务, 它头重脚轻地打了个旋儿,接着便消弭于无形了。 顾枕澜迅速将傅其宗翻过来平放在地上,便见他脸色铁青, 浑身冰冷,竟是一丝气息也无。 顾枕澜当时就站在傅其宗的身边,竟全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顾枕澜对穆震吩咐道:“打开灵堂,去请你家长老都进来。开棺之事, 就算你还不死心,最好也另寻他日。” 可穆震就好似痴了一般, 任顾枕澜怎么说,他也不动一下。又过了好大一会儿,穆震才缓缓抬起头,一双眼睛着了魔似的直勾勾地盯着顾枕澜, 嗓子里发出的声音也宛如梦呓:“顾掌门,你为什么要杀他?” 顾枕澜眉头一皱:“你怎么回事,在胡说什么?”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灵堂里太过阴森的缘故,那穆震的脸色看起来也是瘆人得很。只见他唇角缓缓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又用更低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是你,杀了他?” 顾枕澜觉得穆震不是吓坏了,就是着魔了,要不怎么尽说胡话?他刚才明明根本就没有碰傅其宗一下,他不信穆震没看见。可是,还没等他再问第二遍,穆震便忽然站了起来,扭头就往灵堂外冲了出去。 片刻之后,穆震领着穆家的一大群长老,浩浩荡荡地又回到了灵堂里。而顾枕澜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蹲在地上,手边就是傅其宗的尸体。 为首的长老看见这情形着实吃了一惊,却是转向穆震,又谨慎地确认了一遍:“二爷,你刚才说顾掌门杀傅其宗,可是字字属实?” 穆震神色空洞,却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 那位长老又看向顾枕澜,道:“顾掌门,那您可认?” 顾枕澜气笑了:“你让我认什么?” 那长老不卑不亢地微微垂下头,道:“得罪了。可是我家二爷笃定您突然发难杀了穆家贵客,偏偏现在大伙也是眼见为实,不知这里可有什么误会?” 他这话说得虽然客气,但是对穆震却显然已经信了八、九分。顾枕澜虽然不知道穆震忽然发的什么神经,可他细想了一下,发觉眼前这情形对自己来说似乎还真是挺不利的,可是…… 顾枕澜的嘴角牵起一抹笑意:“有误会,便又如何呢?” 顾枕澜从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与他前世守了半辈子的孤独内心有关,也与他现在作为顾枕澜的特立独行有关。他从来只求对得起本心,至于别人……第一他不认识他们;第二,他们也为难不了他。 意料之中的,顾枕澜问完那句话之后,并没有得到答复。于是他又低下头,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边的尸体,一言不发。而穆家虽然人多势众,可也真不敢逼他太过,两方就这么僵持了起来。 顾枕澜从刚才开始,就觉得傅其宗的这具尸体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儿。他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可疑问却始终在心头徘徊,似乎有个答案有好几次都要呼之欲出了,却又像一尾狡猾的鱼似的,怎么也抓不住。 穆震好像已经从最初在灵堂中的惊恐里恢复了些许,起码脸上看起来有点儿人色了。穆震似乎强自镇定着,对顾枕澜质问道:“顾掌门,您为什么要杀傅师兄?” 顾枕澜没理他。 如果说这里头还有什么比傅其宗的那具尸体更加不对劲儿的,那一定就是穆震了。打刚才开始,他就莫名其妙地一口咬定傅其宗是自己杀的,就好像他真的看见了似的。偏偏顾枕澜对他有那么几分了解,知道这人暴躁没城府,所以更觉得他那副坚定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装的。 可是,莫非这灵堂里还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古怪,让穆震真的“看见”了自己杀死了傅其宗吗? 想到这,顾枕澜再看向穆震的眼神中就带了几分怜悯。可穆震却仿佛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似的,猛地后退了一步,声音也突兀地抬高了三度:“去,请大嫂出来!” 穆家长老们还有些犹豫,磨蹭着不想动。穆震忽然神经质地大发雷霆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去请!” 果真是形势逼人强啊,这才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因着长兄的死,一向随心所欲、吊儿郎当的穆二爷,竟也被迫染上了几分阿兄生前的样子。 在孙妙仙来到之前,顾枕澜一直都在摆弄尸体。显然傅其宗的人员不怎么好,过去了这么久,竟也没有个人出来,哪怕是象征性地制止一下顾枕澜亵渎尸体的恶劣行径。 当孙妙仙匆匆赶到灵堂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穆震连同家里的一众长老,站了整个灵堂的一半,熙熙攘攘的有些拥挤;而在空旷的另外一半,却只有一个席地而坐的顾枕澜,和躺在地上的师兄。两方人站得泾渭分明的,与多日以来的气氛大相径庭。 孙妙仙有些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穆震叹了口气,道:“大嫂,您……嗯,傅师兄刚刚不幸、那个罹难了。您还请节哀吧!” 只见孙妙仙单手掩口,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她的眼睛不可置信地大睁着,瞬间自里头迸射出了非同寻常的光芒。然而它就如同回光返照一般,马上就迅速地黯淡了下来。 “你说什么?”她轻声道。 穆震看着他的样子,似乎也有些不忍。然而他还是咬咬牙,狠心而生硬地说道:“傅其宗死了。” 孙妙仙缓缓回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混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悲伤、认命、甚至还有三分惧意。她又问道:“哦,那我师兄,他是怎么死的?” 穆震:“乃是为顾枕澜所杀,那是我亲眼所见,在场的诸位长老都能做这个见证。” 孙妙仙疑惑道:“我且不问灵堂里只有你们几人,长老是如何‘见证’的;我只问一句,顾枕澜为什么要杀我师兄?二爷,我觉得若是要论动机,倒是你比他充足得多呢!” 顾枕澜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了孙妙仙一眼。这女人看上去柔弱又冲动,可是心志之坚韧却实在不容小觑。君不见,短短几个月里,她先是死了相敬如宾的夫君,这就又没了青梅竹马的师兄。换成旁人恐怕早就撑不住了,可她的脑子却一点都没乱。 穆家长老不敢惹顾枕澜,对孙妙仙却不尽然。其中有个便道:“孙夫人,您这样帮衬外人可不好吧?难道二爷还能说假话不成?” 孙妙仙淡淡看了他一眼:“生死大事,自然要帮理不帮亲。宋长禄 分卷阅读51 ,穆乾虽然不在了,可我还是穆家的当家主母,也不容你倚老卖老。” 说罢她也不再理会这些人,朝着傅其宗的尸体走去。顾枕澜身边蹲下身来,眼中似有泪意盈盈。顾枕澜好言劝慰道:“夫人节哀。” 孙妙仙点点头:“多谢顾掌门了。您放心,大事未了之前,我绝不敢乱了方寸。您且跟我说说,我师兄的死,可有蹊跷?” 孙妙仙这话一说出来全场哗然,穆震更是脸色铁青。她竟对着一个被穆家诸人指认成凶手的人询问什么“蹊跷”,这不是摆明了在打他的脸、打穆家长老们的脸吗? 一众长老也各自恼怒,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穆震。 顾枕澜对这一却视若无睹,他微微一笑,道:“傅道友骤然身死,蹊跷自是有的。” 便见顾枕澜不避讳地拉着孙妙仙的手,将它放在傅其宗的尸体上。片刻后,顾枕澜问道:“可有什么感觉?” 孙妙仙不解其意,迟疑了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些凉。可是尸体……”她非常不情愿地说出两个字来,却还撑着自己的情绪没失控,只有声音不可遏制地沉了下去:“不都是那个样子。” 顾枕澜摇了摇头:“夫人这话可就说错了。人死之后,尸体是不会骤然冷下去的。”说着,他又不客气地将傅其宗的衣领扒开,路出一片苍白而毫无生气的胸膛:“夫人再看这里,尸斑都爬上来了。这便是说明,傅道友的死,应当是有一段日子了。” 第4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枕澜这话一出口, 整个灵堂里的人全都惊住了。当即有三名穆家长老,按捺不住地走上前来,细细地将傅其宗的尸体查看了一遍。他们发现这具尸体果然如同顾枕澜所说的,赫然是早已死去多时的样子。 可若是这样,那这些天来一直跟他们生活在一起的那个“傅其宗”又是谁呢? 穆震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要让新死的人变成一具旧尸,对您堂堂天机山掌门来说又有何难?” 立刻便有人帮腔道:“二爷说的是啊!” 其实做旧尸体这种事该如何操作、对顾枕澜来说究竟难不难, 在场的也没几个人真的知道。但他们无一例外地都不愿承认自己曾跟一个死人一同生活过这么长时间,因为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意味着,在他们中间有一个高深莫测的魂修, 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傅其宗夺舍;这还意味着,这个人想要夺舍修为还不如傅其宗的他们,更是易如反掌。 顾枕澜可不管这个。他淡淡扫了众人一眼,道:“诸位爱信不信, 不过,这场闹剧到此为止了。” 说罢, 他转身便要走。 全场哗然。 顾枕澜要走,他们是拦不住的;可他们中大部分人,却是不希望顾枕澜走的。虐杀十余名外门弟子的凶手尚未落网,又多了个藏头路尾的魂修, 全家上下偏偏没有一个修为拿得出手的人。而顾枕澜虽然是客,可在不少人的心里,他却是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 登时,灵堂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谴责地看着刚才附和穆震的那几个人。 然而真让他们去拦顾枕澜, 他们又不敢,这可真够让人左右为难的。 “顾掌门,等一等。”孙妙仙赶忙叫住了他。 这女人聪明、坚韧又识时务,说实话顾枕澜对她很有些好感,也愿意给她几分面子。因此他都走到灵堂门口又站住了,回头问孙妙仙道:“夫人还有事?” 只见孙妙仙盈盈下拜,施了个挺周全的礼,才道:“穆二吓坏了,尽是胡言乱语,冒犯了前辈,回头我会叫长老堂好好教训他。我家出了这等不肖子孙,您生气要走,我自然不敢拦您;可是前辈先前答应了我们的事,总该善始善终吧。” 说着,她的目光还特地往穆震的身上重重一放。 顾枕澜怀疑她是知道穆震拿天青石做报酬的事了。顾枕澜其人,是非都在心中,什么声名、什么大义,对他来说也许还不如一句“拿人手短”管用。孙妙仙话不多,可是句句切中要害;这下,顾枕澜想走都不成了。 顾枕澜也没生气,他只看着孙妙仙,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孙妙仙也不掩饰,继续道:“今天我师兄意外身故,穆乾的棺材是开不成了;可我也决不能让他死不瞑目,因此,还请顾掌门再多耽搁一段日子,到下一个良辰吉时,重启先夫棺椁。” 顾枕澜忍不住笑了:“孙夫人,你这样说来,我是不可能不应的。罢了,你再另找人卜算吉日去,若是我家阿霁一直好好的,我便多待些日子也无妨。” 穆家那些长老们一听说顾枕澜不走了,顿时松了口气,看孙妙仙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尊敬。 孙妙仙淡淡一笑:“有劳了。只不过……晚辈还有个不情之请,若是冒犯了您,您便当我年轻不懂事,听听便罢了。” 顾枕澜:“你说。” 孙妙仙道:“傅师兄意外身故,此事甚是蹊跷。我自是十分相信您的,可是……”她为难地看了那群长老一眼,轻叹了一声:“他们的态度,您也看见了。此事若是一直悬而不决,那处处谨慎的长老堂,怕是少不得要刁难我。不瞒您说,晚辈现在在穆家的处境不说举步维艰,可也差不多了。” 顾枕澜如何不懂她的意思?孙妙仙这是拿长老堂当枪使,想要逼着自己自证清白,顺手查出傅其宗的真正死因,吊在竿上的那块诱饵,便是顾枕澜的一言九鼎。可她言辞谦卑,姿态可怜,尤其这一招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怕是千锤百炼过的,叫顾枕澜平白吃了个甘之如饴的亏。 顾枕澜玩味地看着她:“小丫头,你敢算计我?” 孙妙仙低眉敛目:“岂敢。晚辈不过是求前辈垂怜罢了。” 顾枕澜轻笑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走了。待他走出老远去,一个花白胡子的长老才急急问道:“夫人,他这是何意啊?” 再也没有半分不恭敬。 孙妙仙淡淡道:“他不是没拒绝你么?” 却说顾枕澜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先看了已经变得活蹦乱跳的阿霁,和不知为何仍然昏迷不醒的林清那个,又抱了大白猫撸日常。大猫在太阳底下舒服得直咕噜,阿霁从房里走出来,问道:“师父,咱们还走吗?” 顾枕澜摇摇头:“暂且不走,除非你的身体又不成了。” 说完,他将今天穆乾灵堂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阿霁,末了又道:“穆家有人巴不得我赶紧滚蛋,哼,我偏不想顺他的意!” 阿霁十分无奈:“师父,您是好奇傅其宗究竟是什么时候死去的吧?” 顾枕澜一脸孺子可教,毫不掩饰地点了点头:“不仅 分卷阅读52 如此呢。他们穆家如今上上下下除了孙妙仙,一个比一个不对劲儿,尤其是穆二,今天就像中了邪似的。小阿霁,人生总得有点悬疑和挑战,才算有滋有味啊。” 第4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枕澜打算出门三两天, 去寻一棵追魂草。 这追魂草乃是味神物,它能由肉身牵出原本的魂魄,也能由魂魄追溯到其真身。它生在仙山之巅、极寒之地,高过云端,可对修士来说却也不是什么不可抵达的地方。不过这东西于活物用处不大,也没法作为辅料入药炼丹,旁边还常伴毒虫猛兽, 所以一般人没事也不会去摘它。 顾枕澜则是打算用这株追魂草牵出穆震躯壳中那个人的真身——不错,他现在几乎可以笃定,穆震那倒霉催的大概也跟傅其宗一样, 让人给夺舍了。 这样就能解释穆震为什么突然翻脸不认人了;他绝对不是像孙妙仙说的那样,“让傅师兄的死吓坏了”。 整件事情里唯一让顾枕澜觉得疑惑的就是,那人在傅其宗的身体里待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间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换个饲主呢?尤其当时还有个顾枕澜在场, 他难道不知道他这么做很容易让自己路了马脚吗? 要用追魂草,就得出其不意。因此顾枕澜这趟出门谁也没告诉, 对外只说要闭关几天。他自己则带着阿霁悄悄离开,为了以防万一,还留下顾静翕,让她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一路无话, 顾枕澜和阿霁很快就来到了仙山脚下。仙山高不可攀,山顶直入云霄。顾枕澜指着一眼看不见顶的山对阿霁道:“咱们得一鼓作气上到山顶,怎么样,要不要师父带你?” 阿霁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师父也太小瞧人了。”说罢他一脚踩在剑上, 瞬间腾空而起。 顾枕澜一笑,就在阿霁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不多时,他们二人便飞到了云层之上,在临近山顶的地方落了下来。 追魂草应当就生长在这附近,所以再往上的路,就得靠他们自己爬了。 山顶终年积雪,头顶高悬的艳阳仿佛就是个摆设,一丝温度也没有。他们浑身上下很快就凝起了一层小冰碴,顾枕澜长长的睫毛上,也挂上了几粒晶莹。 配着他身上的一袭素色长衫,倒像是凛然的画中仙。 阿霁偷偷看着他,心脏就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 “冷不冷?”顾仙人忽然问道。 阿霁忽地被他打断,赶忙做贼心虚地摇了摇头:“不冷。” 顾枕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么?可我看你耳朵都冻红了啊。” 阿霁:“……”好吧,他的师父还是如此善于哪壶不开提哪壶。来不及生出的那些不合时宜的旖旎顿时全变成了恼羞成怒,阿霁不悦地强词夺理道:“这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好,好。”顾枕澜好脾气地附和道。可他也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阿霁一眼,猥琐地笑了起来:“说起这个,从东海回去之后,我得好好地给你上一课了。” 一身虚假的仙气瞬间分崩离析。 阿霁不明所以,可是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因此警惕地看着顾枕澜问道:“上什么课?” 顾枕澜故作神秘地摇了摇手指:“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罢他将手臂搭上阿霁的肩膀,叹道:“可怜的小孩儿,什么都不会呢吧?” 阿霁这几年个头窜得飞快,顾枕澜很快就发现自己要想一直带着他的肩膀,其实并不舒服——因为这混小子竟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不过顾枕澜并没有因为不舒服就把手放下来;在这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有个人形拐杖显然要好走得多了。 阿霁也就默默地纵容着,心里甚至有些小小的雀跃和满足,就好像他现在真的已经强大到可以成为师父的依靠了一样。 一路上,他们走得极慢,因为顾枕澜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叫阿霁去摘这个拿那个。仙山之巅各种天材地宝数不胜数,难得来一趟,有用的和以后万一有用的,总要多带点回去才够本。 “快看,阿霁,那树上有一窝灌灌!去掏两个蛋下来,带回去让家里那只朱鸟孵出来。” 阿霁这一路上可把童年遗憾全补回来了,挖蚂蚁掏鸟窝,被他那收集癖发作的师父指使得团团转。这会儿眼看着他已经把魔爪伸向了远在家中的鸟爷,阿霁也忍不住要为他说句话了:“师父,咱们山上那是只公鸟,能孵蛋吗?” 顾枕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公的怎么了,公的不能带孩子?快去,把那两只灌灌养大了,我就用他们的毛给你织条漂亮的腰带。” 师父织的腰带什么的……一句话说得阿霁两眼放光,二话不说就飞上那参天大树,转眼间便抱了两颗蛋下来。 他从树上下来了,才想起来问道:“师父,为什么要用它们的毛织腰带啊?” 顾枕澜眨眨眼:“书上说,这灌灌的羽毛有奇效,佩之使人不惑。等你以后成婚的时候,我就把那腰带当嫁妆送给你——万一你眼瞎找了个恶媳妇,天天吹枕边风不许你和我亲近,怎么办?唉,到时候诺大的天机山就剩为师孤零零一个,这一身道行净会碍着我早点寿终正寝,多凄凉。” 阿霁听得脸色黑得如同锅底,咬着牙道:“我不成婚,也不离开你,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让你凄凉孤单一天。” 虽然语气并不十分恭敬,还带着点赌咒发愿的狠绝味道,可顾枕澜还是听得挺窝心。最后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等你以后遇见了喜欢的人,肯定要把今天的话吞回去的。” 那么郑重的表白却被当成了孩子气的话,阿霁的心情真是糟透了。他不服气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顾枕澜一句话打断了思路:“快看,那是追魂草!” 这回顾枕澜不使唤阿霁了,他身形飘然,眨眼间就到了那几棵草的旁边,警惕地站定。 追魂草旁可能伴生着一种鬼枭,极其凶厉。它捕捉猎物,在追魂草旁杀死,那猎物的魂魄就会被牵出来,鬼枭便以其为食。至于猎物的尸体,则给了追魂草做肥料。不过鬼枭数量稀少,又多被魂修圈养,也不一定能碰见就是了。 可是顾枕澜比较倒霉,他看中的追魂草旁边,还真就守着只鬼枭。 那鬼枭一闻见生人的气息,浑身的毛就都炸了起来,看上去形状大了一倍有余。它的翅膀全展开,足有一个人那么长。 这一只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似乎还是格外厉害的一只。不过顾枕澜不怕它,气定神闲地又朝着追魂草走了几步,连剑都没有拔。 鬼枭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叫,口中喷出的死气即使在这冰川之上也泛着别具一格的寒意。顿时,一丈之内的草木全都凋落了。 分卷阅读53 顾枕澜眯了眯眼:“看不出你还有些道行。被魂修养大的吧,可后来怎么逃跑了?” 鬼枭以动物魂魄为食,一般来说魂修喂给它们的食物,可比靠追魂草捕猎得到的多得多了,所以在这个物种里为了自由逃跑的几乎不存在。 顾枕澜冲着阿霁努了努嘴:“这畜牲交给你了。” 说罢,他就退到一旁,气定神闲地抱着手臂,只管旁观。 阿霁就站在鬼枭的正对面,一言不发。 那鬼枭也听不懂它的话,只出于捕猎的本能,凶狠地朝着面前的阿霁扑了过去。阿霁微微一侧身便避开了它的攻击,再探出一只手,就擒住了鬼枭的一只爪子。 阿霁骨节分明的手与那庞然大物比起来,几乎是苍白纤细的,却蕴含着千钧之力。鬼枭又惊又怒,徒劳地扑腾着翅膀,带起阵阵刚硬的恶风,甚至将一棵参天大树连根拔起,却没能逃脱这少年的禁锢。 “师父,这畜牲要怎么处置?”阿霁问道。 顾枕澜已经摘好了两株追魂草,闻言道:“带回天机山吧。它本不该是阳间之物,便扔到后山禁地里去,让它在那自生自灭吧。” 阿霁给那鬼枭贴了张符,它就越变越小,最后被顾枕澜塞进了一只小瓷瓶里。追魂草已经找到,他们也没有必要在这里多耽搁了,于是师徒二人御剑下了仙山,迅速赶回了穆家山庄。 他们下山的时候天刚刚擦黑,待回到穆家时,应该已经入了夜。可是穆家山庄那个方向的天空隐隐泛着红光,顾枕澜疑惑地说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那是晚霞,还是朝霞?” 阿霁无奈地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师父不知道为什么,十分缺乏时间观念,永远只能分得清白天和黑夜。他轻声解释道:“现在应该是丑时左右,所以那不是朝霞,也不是晚霞,应该是穆家山庄着火了。” 顾枕澜顿时就急了:“着火了?他们家好好的为什么会着火!静翕还在里头呢,她有没有跑出来?” 阿霁道:“顾静翕不是一般的猫;她可是一只跟朱鸟一起长大的白虎,不会怕火的。那丫头聪明得很,一定……” 他话音未落,顾枕澜整个人已经化成了一道流星,昙花一现似的消失在了夜空中,隐隐只丢下了一句:“离火场远一点,等我回来!” 第4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穆家山庄上空浓烟滚滚, 火海正滔天。 顾静翕的身上带着块灵玉,那玉里头刻着追踪暗符,能让顾枕澜随时感知到她在哪。这东西还是顾枕澜当年刚刚收养了这只过于活泼的小白虎,过了好几天“好像养了只假猫”的日子之后,以现世的龙物微型定位器为灵感亲手做的。 热浪扑面而来,火舌都快舔上顾枕澜的脸了。他现在就站在穆家山庄的火场边缘,终于死心地确认了:他们家大猫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居然还待在里头没出来! 顾枕澜当时就急出一头冷汗。他来不及多想,把啰嗦的外氅一扔,硬着头皮闯进了火场。 要知道这火可不是普通的火, 要不穆家那么多人,怎么会放任它烧成这个样子? 果然,顾枕澜一进去就被炙人的温度灼得脸颊生疼,好像他的避火符完全不会起作用了似的。他起初还径直往自己住的小院跑, 可后来,他越跑就越觉得顾静翕离自己越远, 不得不在火海中停下来,焦急地感知着她的方位。 顾枕澜循着直觉,竟然来到了穆乾灵堂坐落的那个院子里。 顾枕澜觉得非常疑惑。他们家大猫虽然平时顽皮了些,但是在大事上非常听话, 又很懂趋利避害。她自然知道顾枕澜不在,自己四处乱窜可能会有危险。所以说通常情况下,她根本不会离开自己的小院,更别提跑到灵堂了。 那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这院门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不成样子了。顾枕澜只轻轻一碰,就成了将骆驼压死的最后一根稻草,曾威武庄严的大门轰然倒塌。这里头火势更大,浓烟更重,顾枕澜才唤了一声顾静翕的名字,就被呛了个七荤八素。他只好掩住口鼻,一点一点的找过去。 这死丫头终于闯了个出圈儿的祸!等到回了天机山,他头一件事就是叫她去面壁三个月。 这样想着,顾枕澜就进到了灵堂里面。此时,整座灵堂被烧得就剩了个摇摇欲坠的架子,只有穆乾的棺椁,因为用的是刻满了符咒的特制木头,所以情况还略微好一些。这里头什么也看不清,顾枕澜只得往自己的脑门上贴了一道明目的符,这才勉强看见一只昏迷的大猫,就趴在棺材边上。 顾静翕浑身的毛已经分不出来是什么颜色的了,顾枕澜连忙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发现她只是被熏晕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掏出幽兰生,给顾静翕喂了一颗,然后便在火场中就地坐下来,静静等着她醒过来。 顾枕澜难受得很,虽然以他为中心的一丈之内,都没有火能蔓延过来,但是这并不代表灼热的温度就波及不到他了。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顾静翕终于吭了一声,悠悠转醒。她迷茫的看着顾枕澜,嘟囔道:“师父,你头上贴的是什么东西,好奇怪啊。” 顾枕澜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什么东西,还不是因为你?你给我说,你不在院子里好好呆着,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顾静翕看起来有些迷茫,她想了半天,如实道:“我也不知道啊。” 顾枕澜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不过这里并不是个分辨真相的好场所,于是他一手提起大猫,一手运起真元,分开火海为自己开路。走了没两步,他怀中的大猫却忽然挣动了起来:“师父,你快看!” 顾枕澜回头一看,只见穆乾那结实的棺材盖子终于也被烧没了。他的棺材里头不知有什么东西,正幽幽地泛着青光。 顾枕澜有些好奇地走过去。他才往棺材里扫了一眼,便大吃一惊。只见他一直没有见过的穆乾的尸骨,终于路出了庐山真面目:它没有四肢,浑身上下就是一条长得过分的脊柱,而头的形状,也根本不是人类。 顾枕澜惊疑不定:究竟是谁把穆乾的尸骨换成一条蛇? 下一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光源之上。只见那条蛇腹部骨架里有两块石头。一颗有拳头大小,犹如熠熠生光的珍珠;而另一颗,则是块不规则形状的宝石,泛青光的就是它了。 顾枕澜眉头一皱,喃喃道:“这不对劲。” 顾静翕好奇地看着师父:“哪里不对劲啊?” 顾枕澜面色肃然:“自然是哪里都不对劲。穆乾的尸骨被换成了一条蛇妖的,穆家竟没有一个人知道么?还有这颗白珠子,唔,应当是蛇妖的内丹;那这颗青色的又是……” 分卷阅读54 顾枕澜说着伸出手,将两颗珠子都取了出来。他将那两颗珠子仔细分辨了一番,很快就又皱起了眉头:“不对,这两颗珠子,好像都是内丹。” 顾静翕大为惊讶:“都是内丹?什么妖怪能有两颗内丹?” 顾枕澜沉吟半晌,道:“都是内丹,但应当不是同一只妖怪的,可它们之间似乎又有些联系……这一颗,”他将青色的那颗给顾静翕闻了闻:“应该是用某种法宝炼化的。” 顾枕澜从那蛇妖身上折下一小节骨头,连同内丹一起收进了怀中:“此地不宜久留,先走再说。” 顾枕澜将顾静翕护在怀里,一路沿着火势较为缓和的地方往外跑,直到看见山庄的围墙,才终于松了口气。此时他被火焰灼得浑身疼;要不是有浑厚的真元护着,他几乎都要觉得自己被烧伤了。顾枕澜没有寻门,直接就将围墙炸开一个大洞,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然而顾枕澜刚一离开火海,就发觉事情有些不太对劲。空气的阻力似乎稍微大了点,顾枕澜再试探地抽了抽手,又觉动作滞涩,好像搅进了一锅糖浆里似的。 就在这时,顾枕澜听见好几个声音,不约而同地愤恨道:“竟然是你!” 顾枕澜看见好几个仗剑的修士,自浓烟中现出了身形。他砸了咂嘴,心道居然落在了人家结的阵里,怪不得有点寸步难行的感觉。待人走近了,顾枕澜发觉那几位都是穆家的长老,前日才在灵堂中见过的。 顾枕澜觉得有些奇怪:“你们不去救火,在这结阵干什么?” 为首一人道:“便是为了等你!” 顾枕澜更奇怪了:“等我?” 另一人冷笑一声:“确切说,是为了捉那纵火之人。顾掌门若是不自己跑出来,我们还不知道是您!” 顾枕澜觉得穆家人可能是因为一朝被毁了多年基业,受得刺激略大,以至于根本无法正常交流了。他也不再问了,只道:“孙夫人呢?你们还是让她来见我吧。” 那老者哼了一声:“早去请了。不过你死心吧,夫人来了也不会网开一面放了你!” 顾枕澜:“你想多了,我不用她放,只想跟明白人说话而已。” 不多时,孙妙仙就带人赶了过来。她身上收拾得挺干净,就是永远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乱了。她一见顾枕澜,显然也吃了一惊:“前辈?” 她转脸问那长老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长老于是将顾枕澜是如何冲出火海、落在他们网中的事说了一遍,末了道:“咱们这阵只困得住纵火之人的气息,想不到,却是他落了进去!” 顾枕澜一脸莫名其妙。这世上确实有几种阵法,能够做到只捉特定特质之人,识得出气息的也有。可他想不通的是,这穆家人是从哪弄到纵火人气息的?他们要是有这本事,直接去抓人就是了。 孙妙仙叹了口气,解释道:“您也看见了,这把火不是凡火,其源头是个毕方的羽毛练就的法器,等闲的水是灭不掉的。既然是炼制的法器,自然会沾上主人的气息,它现在就在阵眼之中。”她一双妙目往火海中瞥了一眼,迟疑道:“您可曾帮人炼制过什么法器的?” 顾枕澜听明白了,可是他觉着自己十分冤枉。他从来没炼过这种缺德的法器送人,也用不着。想放火直接拔朱雀的毛就好了,比毕方还好使。 顾枕澜摇了摇头:“不曾有过。” 孙妙仙皱起了眉头,她手下的长老可都不干了:“夫人何必跟他废话!我看这火就算不是他放的,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孙妙仙恍若未闻,又问顾枕澜道:“那么,顾掌门可是从灵堂出来?所谓何故?” 这倒是没什么不能说的。顾枕澜道:“倒是正想跟你说这件事。你可知道,穆乾的尸骨被人换掉了。” 说着,顾枕澜从怀中掏出了那块骨头,递给孙妙仙。孙妙仙甫一接过那一小节蛇骨,整个人便忽然侧歪了一下,紧接着便不受控制地被卷入了阵中。 第5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这阵法实际上威力不小, 虽不大困得住顾枕澜,孙妙仙却招架不得。穆家的长老们都惊呆了,待孙妙仙惊呼出声,他们才手忙脚乱地阻断阵法,可惜为时已晚。 幸好顾枕澜手疾眼快,一把将她拉住,这才没让孙妙仙陷进最中央的绝杀刀阵里。只不过他孤身一人抵挡阵法已有些吃力, 再加上一个孙妙仙更无裨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穆家的长老们终于七手八脚地将那阵法暂停了下来。 穆家长老们一个个惊魂未定的,他们聚在一处, 七嘴八舌地对顾枕澜连连道谢。孙妙仙比他们都更快地镇定了下来,只不过依旧脸色煞白,显然是吓坏了。 顾枕澜应付完长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道:“夫人,借一步说话, 可好?” 于是两人找了处无人打搅的地方,孙妙仙站定,率先定了定神道:“今日之事,还得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顾枕澜摆摆手:“举手之劳, 不必言谢。只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也陡然锐利了起来:“事到如今,夫人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 孙妙仙听得心头一震,勉强对顾枕澜笑了笑:“前辈说得哪里话, 晚辈对您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顾枕澜摇了摇头:“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问你,穆乾棺椁中的那具尸骨,究竟是什么东西的?” 孙妙仙禁不住脸色一变,沉默了半晌,道:“便如您所见,是一条蛇。” 顾枕澜又问道:“那蛇又是什么来路?为何会跑到穆乾的棺材中去?” 孙妙仙低头不语。 顾枕澜等了半晌,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耐着性子劝道:“我也不是非要探听你们家的秘密,只不过事到如今,我不探听却也不行了。孙夫人,你们穆家山庄叫人一把火烧成了这个样子,没个百十年是无法重现辉煌的。就算你能甘心,木家的长老们能甘心吗?此事显然与那棺中蛇妖是脱不开干系了。他们再要追究起来,你遮得了一时,还遮得了一世吗?” 孙妙仙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半晌,她才咬了咬牙道:“也罢。不过今日之事,出我口,入您耳。您断不可对外人提起,就算是长老和穆震也不行。” 得到了顾枕澜的承诺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棺中不是旁人,正是先夫穆乾。” 这下,顾枕澜可着实被她惊住了。他想过千百种可能,却独独想不到,穆乾竟然会是一条蛇。 顾枕澜忍不住想,那难道说穆家的这些人,居然是一窝妖修? 这可说不通! 孙妙仙摇摇头:“也不能这么说。穆家祖上,确是有些蛇妖的血统,只不过现在已经很淡了。据我 分卷阅读55 所知,他们几辈人也就出了一个穆乾,生而半人半蛇。” 顾枕澜呆了半晌,才勉强将这消息消化下去。他道:“好吧。那就是说,引发了你家这场大火的东西,很可能是出自穆乾的手?可他已经死了。我再问你,那他死后,遗物都由谁保管?” “有些给了我,有些给了穆震。”孙妙仙道:“他走得突然,留下的东西太多了,我还没有仔细收拾。因此这东西究竟是从谁手里漏出去的,我可也不知道。” 顾笙澜眉头紧锁:“那穆震人呢?” 孙妙仙道:“他们摆阵的时候,穆震按讷不住,说是去找那凶手了。刚才我已经叫人去叫他了,应当过一会儿就会回来。” 穆震还没有回来,顾枕澜先看到的却是阿霁。 “师父,你没事儿吧!”阿霁气喘吁吁的,脸色看上去很差。 顾枕澜忙道:“一场火而已,我能有什么事?看给你急得这个样子,乱跑什么?我怎么交代你的?” 阿霁见他没事儿,就松了一口气,任凭他怎么责怪也不反驳。孙妙仙十分识趣地将空间留给了他们师徒。况且,现在穆家有的是烂摊子,全都等着她去收拾呢。 顾枕澜看看左右无人,悄声对阿霁道:“追魂草呢?拿给我。” 阿霁闻言立刻从怀里掏出一棵,递到顾枕澜的手里:“师父,你现在就要这东西吗?” 顾枕澜点点头:“时间有点紧,孙夫人说穆震待会儿就会回来,我得在那之前赶紧把东西做好。他们穆家人难得聚齐在这,这是个寻到他真身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其实顾枕澜要做的只不过是在放置追魂草的瓶子上,刻了一些复杂的符咒罢了。这东西做成之后,与刚才穆家阵中之物有异曲同工之妙。只要寻到魂魄的气息,再加以驱动,它就能在靠近肉身时警报。 不多时,穆家的几个弟子跑过来奔走相告:“二爷回来了,二爷回来了!” 就见他么的直接物证带着一身烟熏火燎,气急败坏地从远处赶了回来。这也难怪,他头发烧焦了不少,脸上也熏得黑一块、灰一块,袖子也只剩下了半副。这么个狼狈模样,任是换了谁,也不可能高兴到哪去。 顾枕澜对阿霁使了个眼色,二人无声地各自点了点头,迎了上去。顾枕澜一脸货真价实的担忧:“穆二,你这是跑到哪去了?你们家正是多事之秋,烧了山庄的人生在暗处,看见你单独行动,万一对你不利怎么办?你也太冲动了。” 说着,他十分自然地掸了掸穆震身上的灰土。 穆震一脸受龙若惊,忙道不敢。不过顾枕澜也没真想给他收拾干净,见状便识趣地放下了手。阿霁适时地递上一块帕子,顾枕澜接过来,擦了擦手,又还给了他。 顾枕澜对阿霁吩咐道:“我这边还有些事情,你去看看你师妹怎么样了。” 顾枕澜将阿霁支开,实际上是为了让他有机会将他刚才蹭到的气息传到他们那个粗制滥造的法宝里。不多时,阿霁便赶了回来,对顾枕澜回禀道:“她还好,可能是吓着了,现在又睡了。” 顾枕澜无奈地摇了摇头:“心真是大,也不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睡觉合适么?” 此时,听说穆震回来了的孙妙仙也赶了过来。她看见一个平安无事的穆震,冷淡地点了点头:“回来了就好。” 穆震礼貌地回了个礼:“是,大嫂。” 孙妙仙面色冷峻,公事公办地说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冲动了。一声招呼也不打,就跑去寻什么凶手,可把人吓坏了。你死了倒是不要紧,可你哥哥就这么一个弟弟,若是在我手里出了什么差错,想必他在下面也是不会原谅我的。” 穆震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大嫂,您说笑了。我大哥在意的,除了穆家,不过也就只有你罢了。” 眼看着穆家人越聚越多,顾枕澜便寻了个好时机,悄悄催动了法宝。那东西不负众望地立刻就有了反应。顾枕澜大喜过望,在穆家的长老们之间来回穿梭着,意图找到夺舍傅其宗和穆震的那具肉身。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不知道靠不靠谱的法宝,竟然在最靠近孙妙仙的地方,疯狂叫嚣起来。 顾枕澜疑惑地皱了皱眉,因为那人不可能是孙妙仙。虽然她没有证据表明孙妙仙在整件事情里究竟有多么无辜,但是他至少看得出,孙妙仙的魂魄是完整的,性情也没有大变。也就是说,她的躯壳里还是自己原装的完整魂魄。 那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顾枕澜现在已经连这么一个简单的符咒都刻不好了吗? 顾枕澜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苦思冥想。忽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蓦然闯入了他的脑海。 顾枕澜快步走道孙妙仙面前,对她道:“夫人,那截蛇骨借我一用。” 孙妙仙不明所以,痛快地掏出了那条蛇骨。 果然,那蛇骨一落到了顾枕澜手里,他怀里的追踪法器,就像是疯了似的,竟要往外跳。顾枕澜大为震惊,险些将手中的东西扔出去。 他喃喃道:“是他?竟然……是他!” 顾枕澜霍然回头,冷不防对正在跟孙妙仙说话的穆震道:“穆乾,别来无恙啊!” 孙妙仙愣住了,穆震也迟疑了半晌,方才道:“前辈,你认错人了吧?” 顾枕澜一笑:“我认没认错人,你自然知道。不过,刚才我不是已经将你诈出来了吗?” 穆震一脸的不可理喻,好像这事情再荒谬不过了。孙妙仙的情绪却明显激动了起来,她一把钳住顾枕澜的手臂,追问道:“前辈,你说什么?您此话……可当真!” 顾枕澜微微一笑:“我自然是认真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来那简陋的追踪器。那东西一打开来,就路出一小块草药:“孙夫人,此乃传言中的幽冥之物追魂草。就算我信口开河或是处心积虑地陷害他人,这东西却非人力可控的,总不会搞错吧?” 第5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穆家人看看顾枕澜, 再看看穆震,神色各异。穆震哼了一声,显然很是不屑:“无稽之谈!我大哥怎会是那夺舍的邪徒?大嫂,你的座上客就这么污蔑过世的大哥,你怎么说?” 孙妙仙惊得脸色煞白,半晌说不出话来;顾枕澜叹了口气:“老友,你这又是何必。” 穆震冷笑了一声:“顾掌门, 我大嫂被你蒙蔽,我却有些知道你在我家浑水摸鱼,是为的什么。” 顾枕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洗耳恭听。” 穆震向着四周的长老们看了看, 道:“诸位想必都知道,咱们穆家有一块能百毒不侵、起死回生的奇石,名唤天青,乃是我穆家祖传到现在的至宝。唉, 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咱们家这传 分卷阅读56 家宝, 曾经有多少人惦记过,各位还没忘吧?” 顾枕澜听着这话,心中便隐隐有了些预感。果然,穆震的音容陡然间变得凌厉了起来:“顾掌门多年不下天机山, 您可敢当着诸位的面,跟我穆震说一句,您这回下山来,究竟所为何故?” 顾枕澜淡淡瞥了他一眼:“与你何干?” 穆震摇了摇头:“您的事情与我自是不相干的, 但若是你为了我家天青石而来,我就少不得要为自己分辨两句了。”他的眼中精光一闪,落在了阿霁身上:“顾掌门,您敢对天发誓,我家的那块石头现在不在贤徒的身上吗?” 顾枕澜坦然点了点头:“不错,确是在的。我家阿霁前些日子中毒,我本想立刻回天机山去,是穆二爷为了让我留下来,连夜将这石头送到我手中。自然了,当日在我房中只有穆二与我,你若是现在反咬一口,我也无可辩白。只不过我顾枕澜向来只求问心无愧,至于那天青石……也未必便是你家的东西。” 穆震的眼中似是燃起了熊熊怒火,他死死地瞪着顾枕澜,道:“就是如此,诸位可看见了?当日是我将那东西送给你的,可我只是好心要给你徒儿治病罢了。” 他又对长老们道:“他徒儿现在身体好了,却还想继续霸占着我家的东西。我不允,他便编出了这样匪夷所思的故事来,企图陷害于我!” 穆家的长老们都惊呆了,按说天机山上的好东西不知凡几,顾枕澜的修为深不可测,何须觊觎他家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可是穆震所说,一字一句也都经得起推敲,又兼他们平素对此人了解甚深,因此一时间也举棋不定。 其中有个人便道:“这可是有什么误会?” 穆震一听,目眦欲裂。他愤怒地看着那人:“林长老,你这是质疑我吗?” 穆震这样子有些骇人,林长老顿时怂了。他干笑两声:“不敢,不敢。” 又有一人转向顾枕澜,和事佬似的谄笑道:“顾掌门,您又怎么说?” 哪知顾枕澜也完全不配合:“我还是刚才那番说辞,信不信由你们,说到底,这也是你们家的事罢了。” 关键时刻,还是孙妙仙出来打破了僵局,她对顾枕澜盈盈下拜,道:“顾掌门,二爷那日将那石头交给您,定是有求于您的。我穆家不敢反悔,也望您可怜可怜他一片拳拳之心。” 她再不提穆乾,倒是说起了穆震,也不知道是不是猜到了什么。顾枕澜想到那夜穆震的恳求,叹了口气,语气自然也软了下来:“罢了,你放心吧。” 说罢,顾枕澜将手探进怀中,拿出一青一白两颗珠子,度穆震问道:“这东西你可认得?” 穆震振振有词的嘴脸,终于有些垮了。 两颗珠子在顾枕澜的掌中熠熠生光,穆家有几个年岁稍长的长老,顿时就坐不住了。刚才说话的那位林长老,几步来到顾枕澜的面前,道:“顾掌门,这东西……您是从何得来的?” 顾枕澜:“偶然在穆乾棺中见了,便顺手带了出来。” 一片哗然,那几位长老显然已经不想追究顾枕澜为什么会从穆乾棺中“顺手”带出东西来了。只有个年纪稍轻的嘟囔了一句:“好好的,您做什么去开老庄主的棺椁啊。” 此人同穆震一向交好,发现了顾枕澜话里的破绽,便忍不住说了出来。 林长老却是少见的疾言厉色,斥道:“你懂什么,给我闭嘴!” 接着,他又不死心地跟顾枕澜确认了一遍:“这东西果真是,在他的棺中?” 顾枕澜微微颔首:“千真万确。” 只见那几个长老俱是一脸痛心疾首,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紧接着却又都低头不语了。孙妙仙不明所以,问道:“几位叔伯,究竟有什么不妥吗?” 那几人面路难色,良久,林长老才道:“夫人啊,这事情乃是咱们的家事,还是等个合适的时候,关起门来慢慢说吧!” 顾枕澜自是无可无不可,孙妙仙却隐隐觉得不妥。她沉吟半晌,斟字酌句地说道:“你们现在不说,倒也无妨;只不过他日顾掌门走了,咱们的门倒是关得起来,可那人却威逼还肯同你们慢慢说了。” 果然,长老们听完又迟疑了。 他们老几位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了好半天,长老堂中为首的那一位、应当是穆乾穆震伯父的,才站了出来:“好罢,今日家丑已扬了这么多,我们也不在意这一点了。顾掌门,实不相瞒,那颗珠子,我们几个老家伙都是认得的。” 他面色肃然:“那是我弟弟的内丹。” 顾枕澜倒真没想到这一出,大吃了一惊;而孙妙仙,更是语无伦次:“您、你说什么?您指的难道……” 穆老爷子叹了口气:“不会错,就是穆乾的父亲,我的弟弟。” 穆老爷子神色苍凉,看起来一下子就像老了十岁似的。他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说我那弟弟,平素身体好得很,人也稳重谨慎,怎么说走火入魔,就能走火入魔了?” 他忽地泣不成声,已然是说不下去了。 林长老扶住他的肩膀,问顾枕澜道:“顾掌门,您可能确认,穆二的身体里装的就是穆乾的魂魄?” 顾枕澜一笑:“追魂草在此,你们自己验验不就知道了?哦,不过穆乾死了多时,尸骨若是被人动了手脚也不一定做得准。这样吧,他腹中的另一颗东西想必就是他自己的内丹,你们哪一个过来辨一辨?” 穆老爷子和林长老一同上前,将那青色的珠子掂在手里看了看,面路疑惑神色:这上头确实是穆乾的气息没错,可这东西却又不像是内丹。 顾枕澜对妖修的事还真不甚明了,他皱了皱眉:“不是内丹,那又是什么?” 穆老爷子叹了口气:“要是硬说它是内丹,也无不可。只不过它应当是以外物练的,但只炼化了一半,不曾全为他所用。” 孙妙仙的眼圈儿通红,道:“这东西我见过。我和穆乾大婚的那一天,它就在祠堂的供桌上,应当是家中很重要的一样祖传之物。” 如此一来,这整件事情便说得通了。穆乾不仅父亲的内丹据为己有,还将不属于自己的传家宝石,炼成自己的内丹,怪不得他这些年进境一日千里。可到了后来,他却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居然打算丢下诺大一个穆家,假死遁逃。 没想到,中途却被顾枕澜横插了一杠。 通晓魂魄之道的穆乾见事不好,狗急跳墙,意图将这不速之客逼走。为此,他先是夺舍傅其宗,处处找顾枕澜的麻烦,包括最后给阿霁下毒。 而顾枕澜当时真打算走了,结果穆震一颗“天青石”,使得他功亏一篑。灵堂之中,穆乾不得已,当着顾枕澜的面上了穆震的身,意图将傅其宗之死 分卷阅读57 嫁祸顾枕澜。 结果没想到,他的妻子伤心之余竟还晓得是非。 再往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众人的眼睛现在都落在穆震的身上,惋惜的,痛恨的,神色各不相同。只有孙妙仙泣不成声地质问道:“你、你这是为了什么啊?” “穆震”冷硬的神色上闪过了一丝犹豫,可他很快又板起了脸,反而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懂什么!” 说完,他又转向顾枕澜,恨声道:“我穆家有今日之祸,全都是拜你所赐,有朝一日我定要向你讨回来!” 他话音刚落,穆震的身体就软软倒在了地上,几个长老连忙七手八脚的将他扶住。可是为时已晚,穆震的魂魄早就不知道被拘到哪个阴曹地府去了,这具身体已经冰冷了。 穆家的现任家主是个弑父杀弟的混蛋;唯一能继承他血脉的,也被他亲手害死了。不仅如此,他还一把大火烧了祖宗基业,无数的年轻弟子在那片火海中,死无葬身之地,只留下些有今天没明天的老头子。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穆家恐怕要一蹶不振了。 冲天的火光终于黯淡下去的时候,正是朝霞最艳丽的时候。孙妙仙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调整过来,穆家的长老们将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请示这个,请示那个,俨然已经将她当成了唯一的主心骨。 顾枕澜微微一笑,孙夫人若是不走,穆家就总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他寻了个机会,将自己从穆乾棺中掏出的两颗珠子还给孙妙仙,顺便告辞。孙妙仙却只接过了白色的那一颗,将青色珠子留在了顾枕澜的手中。 顾枕澜有些不解:“这是?” 神色疲惫的孙妙仙勉强一笑:“这便是那一晚穆震允诺要送给你的东西。我不能因为他死了就食言。顾掌门,这东西本来也是你们天机山的,你这便带走吧!” 顾枕澜吃了一惊:“你说什么?这便是天青?” 孙妙仙喟叹一声:“它是四方石。” “‘四方石’是你们天机山的那位前辈,将此物交予穆家先祖时,为迷惑世人设的障眼法。穆家的历任家主和夫人都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天青,四方石自古只有一块。” 顾枕澜回想了一下,他在经阁的典籍中确实只见过四方石的名字,而“天青”则是他几十年前同穆乾见面的那一回,那人亲口告诉他的。只不过因为那位前辈留下的东西叫四方石,顾枕澜便先入为主地以为真的有四块而已。 看来,从那时开始,穆乾就已经动了不该有的念头,想将这石头取为己有了。 前些年毓秀山庄同天机山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穆震知道内情,自然明白是为了什么。于是他更加担心顾枕澜将四方石要走,这才处心积虑地策划了这么一出大戏。 可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东西总是要物归原主的。 第5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枕澜拿到了天青石, 心满意足地带着阿霁和顾静翕回了天机山。他忽然很想体验一把这个世界凡人出行的感受,于是他们既没有御剑,也没召唤代步的走兽,而是在附近的城镇里正正经经地雇了一辆车。 而听说了顾枕澜兴致勃勃的要求后,阿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坐车就坐车,可是凭什么不准赶车的用法术! 顾枕澜一本正经地敲了敲他的头,道:“君子六艺, 其中便有‘御’这一项。你虽然用不着驾车,可也该会。” 他才不会告诉阿霁自己只是恶趣味发作了,随口扯上几句呢。可阿霁却当了真。他迟疑了一下, 问道:“师父,你喜欢君子?” 顾枕澜笑了笑:“谦谦君子,谁能不喜欢?” 阿霁低头不语,此时, 租车行的老板已到了,他便过去认认真真地同人家讨论起御术来。 顾枕澜面上不动声色, 心里却已经不厚道地笑得打跌了。他这小弟子哪里都好,就是爱较真,不过这样调戏起来才更有趣。可是驾车哪里是那么容易学的?顾枕澜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 可是,不知阿霁是不是真的有那么点儿当君子的天分, 总之,他手里的马车只在最初磕磕绊绊地横冲直撞了几次,之后居然都走得有模有样的。头一天,他们来到落脚的驿站, 阿霁若无其事地对顾枕澜道:“师父,那些凡人赶车可真是有些辛苦呢。” 顾枕澜看着拐弯抹角朝自己撒娇的小徒弟,不由得哈哈大笑:“是是,辛苦我们阿霁了。今晚为师亲自给你打水沐浴,你看可好?” 那撒娇讨赏得脸却红了,顿时败下阵来,小声道:“也、也不用吧。” 阿霁稳稳当当地将马车赶到了院子里,他从上头跳下来,替顾枕澜掀开车帘子,道:“师父下车吧,我去叫他们安排房间。” 这荒郊野岭的驿馆几天也不见有个人来,随便是个生人都稀奇得很。那掌柜热情备至,虽然要价略高些,阿霁也没说什么。 这驿馆统共只有五间房,掌柜勤恳,没客人也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他们挑了朝南的两间,顾枕澜把睡得昏天黑地的顾静翕抱进去,然后跟掌柜要了热水。 掌柜乐颠颠地拿了顾枕澜的赏钱,不多时,便殷勤地打了桶热水来,对顾枕澜道:“您再有什么吩咐,叫我就成。” 顾枕澜礼貌地跟他道了谢,小心地将门关好,而后笑吟吟地看着阿霁,指了指那桶水说道:“为师说到做到,亲自帮你沐浴,可好?” 阿霁一张俊脸简直成了美髯公,他连连摆手,语无伦次道:“不、不必,怎敢劳动师父?” 顾枕澜只不过是想逗逗他罢了,倒也没有真的想帮他洗澡。只不过阿霁脸皮这么薄,越逗越好逗,他不由得得寸进尺道:“怕什么?你小的时候可不都是我给你洗的?” 阿霁又羞又窘地说不出话来,心里却隐隐的生出一股期待。他想,如果待会儿师父非要……好像他这点修为也反抗不得。 顾枕澜这厢闹够了,大尾巴狼似的一摆手:“行了,不愿意就算了,自己洗吧。” 阿霁总算松了口气,可内心深处又隐隐有些失望。 阿霁心不在焉地脱下外衣,有一搭没一搭地撩着那大桶里的水。走到门口的顾枕澜忽然一回头:“洗好了叫我啊,肩膀僵着不能就睡,我给你按一按。” 阿霁手一抖,甩了自己一身水。 顾枕澜一边摇头一边走了出去,回想着刚才无意间看见的阿霁□□的上身。这孩子长得可真快,那一身肌肉就像是健身房里精心练出来的似的,恰到好处地好看极了。 顾枕澜想想自己这具偏瘦的身体,觉得有些羡慕。 这大概是阿霁有生以来最令人难过的一回沐浴了。他一边期待着待会儿要发生的事情,想要快点儿洗 分卷阅读58 完;一边又犹豫着如果太快,会不会显得有些太急切了。这样矛盾来矛盾去,一没留神,就把好好的一桶热水,洗成了透心凉。 直到阿霁的身体诚实地打了个哆嗦,他才反应过来。顾枕澜等了许久,忍不住在外头催促道:“好了没有啊?你洗个澡可比姑娘家还要慢了!” 尽管知道天机山上并没什么姑娘,阿霁的心还是沉了沉。他知道自己乱动那样的念头太过放肆,可还是忍不住要想,师父为什么会知道姑娘家洗澡要花多长时间呢? “就好了。”阿霁匆忙擦干了身体,披上亵衣。顾枕澜推门走进来时,那桶水已经移到了一边,房间里干干净净的。他老不正经地冲着阿霁坏笑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你不会在里头干坏事儿了吧!” 阿霁起先一脸茫然,待他反应过来之后,整张脸登时就蒸熟了。顾枕澜兴味十足地调戏完小徒弟,心情大好。他大喇喇地坐在床上,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命令道:“过来,趴好。” 顾枕澜还是顾恒的时候,一天里有大半天都要对着电脑打字,颈椎和腰都不太好。他这也算是久病成医,推拿按摩之类的很是学了几招。等到他穿越过来了,这顾枕澜是个半仙之体,自然不会再有那样的小困扰,他这手艺,也就这样耽搁了。 今日那些半调子的功夫总算能重现天日用在这小弟子身上,他哪能不摩拳擦掌地期待? 顾枕澜把手搓热,轻轻搭在阿霁的肩膀上,叮嘱道:“可能有点儿疼,不过疼才有效果。你先忍一忍,实在忍不住了就跟我说。” 而后他又想到他那倔强的徒弟活了这么大好像还没有“忍不住”的时候,只好叹了口气,改口道:“罢了,略微觉得疼,就叫出来。这是医嘱。” 顾枕澜手法专业,力度得当,一双手很快将阿霁有些僵硬的肩膀揉按得酥软了下来,比起他那时候可容易多了。顾枕澜有点不过瘾,于是按着按着就起了坏心思,手也跟着不规矩起来。 顾枕澜冷不防戳了戳阿霁腋下的位置。 阿霁敏感地被他吓了一跳,手臂忍不住夹了起来。不过他马上又觉得师父很可能不过是一时失手,自己这反应实在有点太可笑了。 顾枕澜只是手欠,想试试阿霁有没有痒痒肉。他戳着一般人都敏感的腋下没戳出反应,有点失望,于是第二次那作妖的手就像人家腰间探了过去。 那触感有些滑,有些软,在阿霁的感官中被放大了无数倍。阿霁的心猛然不受控制地乱跳了起来,腰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紧紧绷起。他现在就如同一尾被扔上了岸的鱼,条件反射一般弹了起来。 顾枕澜没想到阿霁这回的反应这么大,吓了一跳。阿霁的头发还有些湿,乖巧的贴在额上;他身上只披了亵衣,稍稍一动便领口大开,胸前鼓囊囊的肌肉一览无余,甚至还能再往下,看见形状分明的腹肌,和一直滑进亵裤里的人鱼线。 不知怎么的,这老流氓一般的人物忽然就有些不自在了。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我就是想试试你有没有痒痒肉?在我的家乡有种说法,说的是有痒痒肉的孩子招人疼。我刚才想着,我这么疼你,你也该有点儿的吧……”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最后自己都圆不回去了。顾枕澜只得草草干笑了两声,站了起来:“算了,我不闹你了,明天还得赶路呢!” 阿霁神色复杂地目送着顾枕澜仓皇的背影,几乎逃窜一般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里,终于懊恼地叹了口气。他身上那件衣服半解不解的,阿霁干脆就将它脱了下来,顺势扔进了浴桶里。他下了床,小心地将门从里头插上,又吹熄了灯,这才稍稍觉得有些心安了。 他□□的那根东西,毫无缘由、不知羞耻,被人碰了下腰,就翘得老高。幸亏刚才他师父走了,要不然这玩意儿早晚遮掩不住,到时候他可该怎么解释啊? 阿霁挣扎了一下,有些迟疑地将手覆了上去。那一晚的梦又争先恐后地闯了出来。阿霁有些粗鲁地打发着自己,最后,脑海中走马灯似的一幕幕定格在了一张殷红湿润、微微张开的檀口上。 罪恶,却实在又快意无边。 那片刻珍贵的快活,便是拿飞升来换,他也不愿。 这种事情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第二天,阿霁在面对顾枕澜的时候,就不像上回做梦的那次那样窘迫了。他早早就套好了车,若无其事地看着顾枕澜抱着顾静翕坐好,问道:“师父,今天我能用法术吗?” 还没有十分坐稳的顾枕澜想起昨天那场莫名带了点暧昧气息的按摩,老脸一红:“用吧用吧,别费那个劲了,昨天我也就随便一说罢了。” 顾枕澜其实都有些后悔了,如果不是得把这车驾到约好的地方,他真想现在就御剑飞回天机山,最好再闭上几天关。 今天他们走的,是条无人问津的小路,窄得只能勉强容一辆车通过。所以当前方被一辆倒下的马车堵住的时候,他们自然就寸步难行了。 顾枕澜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前头那车少了个一边轮子,车上的行李撒了一地。再往前看,有一群身强力壮的小伙子,各执刀棍,正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围在中间。 为首的一人气势汹汹地质问道:“老不死的,你值钱的东西都藏在哪了,说也不说?!” 第5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枕澜皱了皱眉, 对阿霁使了个眼色。阿霁会意,将马车停在路边,手中擎着一根马鞭往事发处走去。 那老爷子年老体衰,脑子似乎也不甚灵光了,再叫他们这一吓,浑身都筛糠似的哆嗦着,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那匪首可没什么耐心, 他见问不出钱财的下落,“仓啷”一声就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实实在在地架在了老头的脖子上:“老不死的, 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金属锋锐冰冷的触感强行唤回了那老爷子的一丝神智,此情此景直将他吓得涕泪横流。老头磕磕绊绊地求道:“好汉、好汉饶命啊!我一个孤老头子,全身家当全在这儿了。您看上什么只管拿,只求千万别伤我性命。” 匪首冷笑了一声:“全在这儿了?”他随手拽过一个包袱, 抖落开来:“就这几件破衣服!” 那老者估计也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顾连连点头。 匪首满脸的不信:“你若是真就这么点家当, 哪有钱雇马车?老头子,你可休要将我当傻子耍!你今日落在老子手里,若是再不老实,我也不会跟你客气!” 说着, 他的目光落在老头手边的竹箧上,问道:“这是什么?” 老爷子满脸紧张,枯瘦的一双手臂死命的护着那东西:“其他的我都能给你们,可这是……老头子的命根 分卷阅读59 子, 又不值几个钱,您指定瞧不上。” 可他越是这样说,那帮土匪就越笃定了这里头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那匪首就像推小鸡仔儿似的一把将他推了开来,拿刀尖将竹箧的盖子挑了起来。 打眼一看,那不大的竹箧里头似乎是装着满满当当的一箱子书。匪首却不死心,将它大头朝下掉了个个,里头的书本纸张撒了一地。他草草翻检了一遍,发现里头既没藏有什么珍宝,也没有夹着银票,不由得勃然大怒:“好啊,老不死的,你竟敢耍爷爷?” 说着,他竟挥刀要向那老者砍去。 阿霁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将马鞭一抖,恰巧卷在那刀尖上;再微微用力,那大汉就猝不及防地让他拽了个跟头。这伙土匪大惊,回头一看竟是个相貌俊美的少年,登时炸开了锅。 匪首见阿霁长得太好看,顿时就将他看低了几分。他冷哼了一声:“你又是什么东西,也敢管你爷爷的事?” 阿霁也不生气,淡淡一笑道:“你劫道便罢了,怎的还不讲理呢?这老先生刚才明明已经说了,这竹箧里没有值钱的东西,你偏不信,到头来怎的又要怪人家耍你?” 匪首被他噎了一下,恼羞成怒:“关你屁事!” 阿霁嗤了一声:“倒确是不关我的事,只不过你们堵在这儿,我们的话车子过不去了,可不是要跟你分辨一下。” 话说那匪首细细打量着阿霁,心中渐渐起了别的念头。他琢磨着这少年相貌不凡,衣装精致,大概也是头肥羊。他贪念一起,早忘了自己刚才被人一鞭子摔出去的事情,狞笑了一声,道:“小小年纪学人家行侠仗义,偏要多管闲事!既然如此,我们兄弟便成全你一回,就由你来替了这老头子吧。” 阿霁听得好笑,还要对他说什么;就在这时,坐在车里的顾枕澜伸手撩开帘子,不耐烦地吩咐道:“你还同他废什么话,咱们还赶不赶路了?” 阿霁闻言有些遗憾地收起了笑容,抖了抖手腕。 他忽然动了。 阿霁的身法飘然出尘,整个人便如同一阵风似的卷进了匪群中。他也没拔剑,手中一根马鞭上下纷飞,不过眨眼工夫,便将这群土匪扫倒了一大半。 那匪首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兀自一脸茫然,似乎还不太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般境地。阿霁一挥手,凭空召来了一条绳子,将这群土匪串成串儿;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符,随手贴在一根树枝上,那根树枝就变成了个其貌不扬的人。 阿霁吩咐道:“去吧,送他们去见官。” 那树枝人低声应诺,飞快地拉着这帮土匪跑了。 那老者劫后余生,对阿霁连连道谢。只不过他的车掉了半边轮子,人也吓得腿都软了,今天估计是哪也走不了了。阿霁看了眼即将黑下去的天,觉得将他一个人扔在这荒郊野岭似乎有些不妥。他下意识地朝车子里看了一眼,发现顾枕澜正掀着帘子,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觉得该如何,自己做决定。” 阿霁略一思忖,将老人掺上了他们自己的车,道:“这样,您先与我们同行一段。到了下一个城镇,我便将您放下去,再给您雇一辆车。” 那老人自是千恩万谢。 顾枕澜却笑着摇了摇头:“咱们这眼看着就到了山脚下,哪里还会路过城镇?” 阿霁恍然大悟,为难地看着顾枕澜。 顾枕澜道:“罢了,你已经揽了这档子事,不可半途而废。今日咱们便先带他回去,待明日一早,你再将人送回家去。” 顾枕澜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天机山,心情大好。他先把顾静翕扔出去撒欢儿,自己则问阿霁道:“咱们这山上,可有灶屋吗?” 阿霁听得一愣。他们师徒二人早已辟谷,灶屋也就是个摆设,哪里会建?顾枕澜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没戏,颇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罢了,回头有时间了搭一个吧。” 阿霁不解其意,只见顾枕澜下意识的舔了舔唇,冠冕堂皇道:“你是辟谷了不用吃饭,可是人家老爷子呢?今天就算了,待会儿叫顾静翕带点野味回来,我晚上给你们烤着吃。” 于是当晚,被他们救回来的那个老爷子一脸拘谨地同他们一起坐在了火堆旁。顾静翕对上回师父烤的麻雀念念不忘,这回捉回来的大多还是它们。顾枕澜弄了个临时的烤架,并一把竹签子穿上雀或是肉块儿,就如同现世里的烧烤摊贩一般。直把顾静翕看得垂涎三尺:“师父,什么时候好啊?” 顾枕澜稳如泰山:“再等等。” 这烧烤架子大,火又是强迫朱鸟放的,没一会儿就熟了一大把。大猫“嗷呜”一声,一张嘴就掉走了一小半儿,跑到角落里得意地咕噜咕噜起来。顾枕澜无奈地将剩下的肉分给老头子和阿霁,递肉串的时候,他的手不可避免地同阿霁的捧在了一处。 也不知怎么的,顾枕澜竟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前一晚阿霁衣衫半解的样子。整整一天过去了,那一幕非但没从他脑海中淡化,反倒还发酵出了些不足为人道的暧昧气息。 顾枕澜手一抖,一串麻雀掉在了地上。 顾枕澜狠狠唾弃了自己一番,随口扯了个谎,对阿霁解释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拿个串儿也能烫着。” 这话一说完,顾枕澜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吞进去。他已是半仙之体,三昧真火等闲也伤不了他,怎么说烫就被烫着了? 这简直是欲盖弥彰! 幸好阿霁一贯对师父深信不疑,却完全没往别的方面想。他一听说顾枕澜烫着了,立刻一脸紧张地擎起他的手:“让我看看,烫哪儿了?” 阿霁这么一碰,顾枕澜可真觉得自己的腕子被烫了一下似的。他有些无措地抬起头,难得迷茫的眼神刚好对上阿霁焦急的目光。阿霁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整个胸腔都是麻的,连顾枕澜什么时候抽回了手,他都不知道。 顾枕澜偷偷在袍袖里捂了捂腕子,干笑道:“我就那么一说,哪里就真烫着了?” 阿霁手里空空的,有些失落地哦了一声。 于是,接下来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了。除了顾静翕没心没肺地胡吃海塞,顾枕澜和阿霁都各自心不在焉着。顾枕澜草草打发了极其能吃的大猫,便忙不迭让大伙回去休息了。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独自待一会儿。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因为山上多了一个人,所以阿霁只能把他的住处让给老爷子,自己则搬过去同顾枕澜凑合一晚。 老实说,阿霁的心里是期待的。 不过顾枕澜今晚准备打坐。 阿霁独自睡了一张床,顾枕澜只占了个角盘膝而坐。他这段时间一直奔波,没有好好休息,丹田都有些空了,确实迫切 分卷阅读60 地需要调息几晚。顾枕澜屏气凝神,将真元缓缓转了三个周天。渐渐地,他发觉自己的丹田里又变得充沛了起来。 而这一晚的收获,还远远不仅如此。 顾枕澜修行的最近几年,刚好遇到了个瓶颈期,要是能越过去就是另一层境界。只不过修到他这个地步,真是步步荆棘,修为再想提升谈何容易。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今晚无心插柳地调息半晌,居然让他隐隐有了些窥破瓶颈的感觉。 顾枕澜很是振奋。他虽已觉得有些累了,可还是不急不缓地将真元运转了又一个周天。 就在这时,阿霁的一声呼吸,略微重了一分。 说来也怪,顾枕澜在入定之时,就是山崩地裂,也扰不了他。可今天,阿霁的这一声呼吸不知怎么就闯进了他的感官。眼前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前一晚,阿霁赤、裸在他眼前的漂亮的肌肉线条。 这可要了命,顾枕澜只觉得经脉发烫,浑身的真元顿时乱窜了起来。若是阿霁醒着,定能看到他现在赤红的双目。 那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顾枕澜心中警铃大作,他连忙收敛心神,一点一点艰难地将乱窜的真元理顺,拘在一处。 等他好不容易做完这事,整个人都被汗湿透了。 天已然是大亮了。顾枕澜劫后余生地草草擦了把冷汗,便见那始作俑者推门走了进来:“师父醒了?沐浴的水我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沐浴么?” 顾枕澜刚才差点走火入魔,现在有些心虚地不敢看阿霁。他七分窘迫三分恼,全都没好气地化作了一句:“沐什么浴,我要闭关!” 第5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枕澜要闭关并不是突发奇想, 也不仅仅是为了躲避阿霁。他刚拿回了四方石,还没来得及好好参详;还有昨天意外紊乱的真元也得赶紧静心调息。于是顾枕澜甚至连澡都没洗,只用法术把自己弄得清爽,就匆匆跑到山顶的洞府里闭关去了。 留下个阿霁一头雾水,只好可惜早上引来的那温泉没讨好到师父。 顾枕澜在洞口下了三道禁制,闭关的样子做得郑重其事,可等他孤身一人进了里头, 却满不是这么回事了。 无他,心不静。 顾枕澜其实有些困惑。他不明白,只不过是一个男人半裸着上身在他面前一闪而过, 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影响?阿霁的身体也不过是比他的更健壮美好一些罢了,其他也没什么不同。 再说了,谁还没用过大学的集体浴室、没去公共泳池游过泳么? 思来想去,顾枕澜对自己莫名的心虚愈发鄙夷;他忽然想到, 这具原身不会是个饥渴闷骚的基佬,所以才会影响到自己吧? 顾枕澜一往这根牛角尖里钻进去, 越想就越觉得有道理,不由得又唾弃起那个渣男来。一个活了快一千年的老妖怪,居然还惦记着身边的嫩草,比兔子还不如!真要说起来自己这个年纪才差不多能算同阿霁般配……哎, 不对,他为什么要跟那个小混蛋般配? 顾枕澜的脑子里一时间充斥着各种毫无营养的念头,弄得一片混乱。他现在这个状态显然是不适合闭关调息了,除非他想再走火入魔一次。于是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挥挥手将几块平整的石头堆成桌椅的样子,把溯源卷和四方石在上面摊开。一切准备停当后,他郑重地刺破了右手食指,挤出一滴血来。 据藏经阁中的典籍记载,溯源卷要拿四方石开卷,还要以心头血为媒介。顾枕澜当然不可能傻到一上来就剖心;都说十指连心,在这种情况下也许也是适用的。 血珠子滴下顾枕澜的指尖,直接落在那石头上,“嗖”地一下就被它吸进去了。只见那淡青色的石头表面渐渐镀上了一层柔润的红晕,顾枕澜小心翼翼地翻开溯源卷封,将天青石放了上去。 又旧又脆的封皮在触到石头的那一瞬间,忽然迸发出了惊人的生命力。它“砰”一下合了起来,如同一只捕到了猎物的蚌,死死将那石头咬进了书里。顾枕澜不错眼珠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起初鼓囊囊的一大块很快就消失,重新变得平缓了起来。 当他再次摊开溯源卷时,那上头赫然已有了古旧的墨迹。 顾枕澜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开来去,只见正派邪道的功法、五花八门的丹道;博大精深的五行八卦,扑朔迷离的过去和未来,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闪过。 他以血迹未干的手指在扉页上写了“顾枕澜”三个字,在血色奇迹般地笑容在纸张上时,书页也自己翻动起来。尘埃落定时,定格在八个大字上。 借尸还魂,李代桃僵。 它竟连这都知道!顾枕澜顿时惊得目瞪口呆,难怪三才子对它虎视眈眈,说什么也要毁掉。这种东西要是放在游戏里,那简直就是bug一般的存在,那些怎么也通不了关的玩家肯定要投诉到死的。 这么说来,他说不定真的能靠他篡改剧情! 顾枕澜深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写下了阿霁的名字。 可是这书居然一点儿动静也没有。顾枕澜正自纳罕,忽然灵机一动,他忙将“阿霁”两个字抹去,换成了“沈霁”。 这一回,这死脑肋的书终于翻动了,写的却是:“众叛亲离,天不假年。” 可把顾枕澜心疼坏了,他想起原身那个自私的混蛋,从头到尾都将他的阿霁当成一件不值钱的家当,从未想过要善待他。阿霁活生生的一条命,随手就给他换了片刻喘息的功夫。其实没有要真没有那一时半刻,他就摆脱不得苏临渊那些人了?想来也并非如此,他只不过舍不得让自己冒一丁点儿的风险。 顾枕澜越想越是心如刀割,他叹了口气,继续写道:“何解?” 这回溯源卷动作很快,那一页用密密麻麻的小字记载了一个古老的秘法,顾枕澜一目十行地看下来,发现可以归结成两个字——换命。 这种术法操作起来并不复杂,所需的几样东西也不是什么过分难得的稀罕物。更难能可贵的是,这听起来诡异得有些过分的法门,并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邪术。 因为这换命术成功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命数稍好的那个人,须得是自愿的。 顾枕澜十分为难。 他想救阿霁的命吗?自然想;可他又能心甘情愿地能代替阿霁去死吗?这便要斟酌一二了。 意外穿越到这个世界来,是场机缘巧合的新生,顾枕澜十分珍惜;而阿霁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人。他们朝夕相对,相依为命,阿霁就是他的半条命。也许到了真正危机的关头,他真的愿意替他去死,但若是现在让他做决断,他还下不了这个决心。 溯源卷再不肯吐口第二种办法, 分卷阅读61 顾枕澜只好一页页翻过去。可是翻到后头,他发现这书还有小半本是空白的,而有字迹的部分,他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顾枕澜思来想去,觉得这石头很可能是因为曾被穆乾炼成过内丹,功能上有些失效了,所以溯源卷后半本才没能显现出来。若不是急着寻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有没有后半本他都不在意,可现在,那后面半本里很可能就记载着能救他们师徒二人一命的东西,他哪里还能无动于衷? 于是才闭关了一天的顾枕澜,不得已又破开禁制,往经楼中去了。 九重经楼所藏的典籍浩如烟海,关于各种奇石的,就占了整整一面墙。顾枕澜挑出其中跟四方石有关的,仔仔细细地翻看了每一个字,竟都没提到修复的方法。顾枕澜抓着这根救命稻草,不吃不睡也不练功,阿霁担心得去看了好几回,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 直到这一天,一封请柬被送上了天机山。 人家送信用的都是信鸽,只有这一家别出心裁地用了喜鹊,可见于驯兽一道上颇有心得。顾枕澜翻开那大红烫金的请柬一看,眼前就是一亮。原来,发请柬的这一家不仅在驯兽方面有心得,而且在任何方面都毫不逊色。如果说天机山的经楼里也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那么他也只能到那一家去碰碰运气了。 阿霁见他师父终于肯从经楼里出来了,总算松了一口气。他问道:“师父,送请柬的是什么人啊,我们要出门吗?” 顾枕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自然。送请柬的是叶家,为师跟他们还有些交情。叶龟龄的长孙鹤年不日即要大婚了,你快去换身像样的衣服,咱们是一定要走这一趟的。” 凤岐山叶龟龄,但是修仙界中与毓秀山庄观善真人齐名的两大泰山北斗之一。叶家是个大家族,交游广泛公信力高,做事公道不偏不倚。他们家里不少人天资平平,修为很难跻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但是出去行走时,凤岐叶家就如同一块免死金牌,谁也会容让三分。 而且那叶龟龄是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妖精,这世上很少有他不知道的事;就算他真的不知道,那么他的宾客里,说不准也能碰上个把专精此道的。 这一回,顾枕澜总算没再出幺蛾子,老老实实的带着阿霁一路御剑到了凤岐山。此时距离叶鹤年大婚的日子还有七日,可凤岐山上上下下已经宾客如云了。 这种时候去打扰老爷子是绝不合时宜的。叶龟龄的长孙是他们家几代单传的独苗,捧在手里还怕摔了。他的人生大事,每一个细节都由叶老亲自过问。老爷子这段时间肯定没有时间应酬外人。 不过顾枕澜也不急在这一时,于是就在客房里安安心心地住了下来。 凤岐山的待遇是远远比不上穆家山庄的,他们家的客人实在太多了,顾枕澜跟阿霁只分到了一个宽敞的上房,也已经算是优待了。 这一晚,他正在院子里看花赏月,阿霁端来个茶海,在他身边坐下来,笑道:“师父,花好月圆,没酒没茶可不美吧?” 顾枕澜一看那空空如也的茶壶便笑了:“想喝为师泡的茶便直说么,一肚子促狭的鬼主意。” 正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他们师徒二人回头一看,两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正站在门口。 他还没有说话,便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略微惊喜地说道:“原来咱们竟这么有缘,在这碰见还做了邻居!顾前辈,一别多年,您还好吧?” 第5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说话的正是许久未见的苏临渊。虽说苏临渊长了张不讨顾枕澜喜欢的脸, 不过在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顾枕澜对他的感官还算不错。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更是惊喜非常。 “这可真是缘分了。”顾枕澜笑着站起身迎上去,探寻的目光就落在苏临渊身边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上,问道:“这位是?” 只见那人自宽大的袍袖中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掀开头上的帽兜,路出一张清冷俊逸的熟悉脸孔。 顾枕澜一愣, 随即笑道:“连兄,好久不见。” 话说当日在天机山上,连凤楼一怒之下将苏临渊逐出师门, 可紧接着却又为他杀了山萃子,之后又是留灵药又是托人情,一副藕断丝连的架势摆明了是舍不得这个徒弟。现在看这情形,苏临渊应当已经磨得他答应让自己重归门下了吧。 倒也合得上剧情。 顾枕澜既欢喜老友重逢, 又一心要同男主打好关系,于是热情地招呼道:“秋深路重, 你们一路想必也辛苦了,不如一块儿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可好?” 连凤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修行之人本该寒暑不侵,尤其是修为到了你这个境界的。怎么, 难道你竟还会怕冷么?这可不妙,是受伤还是走火入魔?” 顾枕澜听得直抽嘴角,心道这个棒槌出山这么多年还是连句客套话都听不懂,他怎么到现在还没让人给卖了?! 苏临渊有些尴尬地对顾枕澜一笑:“顾掌门, 待我跟前辈安顿好了,再出来拜会您。” 不出顾枕澜所料,出来“拜会”的只有苏临渊一个人。 顾枕澜装作没看见苏临渊不大自在的表情,若无其事地递给他一杯茶,问道:“你们这是从哪来啊?” 苏临渊结果茶,跟顾枕澜道了声谢,道:“我们正要从飘梨峡一路往寄秋谷去,途中收到了叶前辈的请柬,这才转道赶了过来。路上我还在想着也许能在这儿碰见前辈,却没想到咱们会被安排在同个院子里住。” 顾枕澜语调上扬“哦”了一声:“看这情形,你这是重回连兄门下了?” 苏临渊一听这个,脸上便路出了一丝黯然神色。他摇了摇头:“尚未,师……前辈他还是不肯接受我。” 顾枕澜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正想安慰苏临渊几句,便见他释然一笑:“不过他还肯让我跟着他,说明我还是有希望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前辈会重新收下我的。” 顾枕澜见他想的开,也就不在多说什么了。他举起茶杯,对苏临渊一笑:“以茶代酒,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苏临渊十分豪爽地跟他碰了下杯:“借前辈吉言了。” 那巴掌大个紫砂壶,叫他们一人斟了一杯茶就见了底。苏临渊适时地站起身来,对顾枕澜一拱手:“多谢前辈款待,天色已晚,晚辈这便不多打扰了。” 顾枕澜有些遗憾:“这茶正要冲第二遍水,味道是最好的时候呢。不过你若有事,便先忙去吧。” 苏临渊走后,顾枕澜和阿霁分了味道最香的第二茬,这才慢吞吞地回房休息。期间他隐约听见那隔音不怎么好的房间里传出过一句:“… 分卷阅读62 …你怎么还真去跟他喝热茶了,是不是梨花落的寒毒没还化干净?过来让我看看。” 顾枕澜差点笑出声来,就着这佐料,品茶品得更津津有味了。 接下里的三天里,顾枕澜发现连凤楼生活得简直像个刻板的老年人。他从来没见过连凤楼踏出房门一步,想来除了修炼基本没别的事,这在见惯了花花世界的顾枕澜看来是不可思议的。他更从连某人这牟足了劲修行的劲头上看见了他家小阿霁的影子,日益杞人忧天起来。 这一日,顾枕澜终于憋不住忧心,问阿霁道:“你觉得连凤楼这个人如何?” 阿霁不明所以,想了想,中规中矩地答道:“严正,勤奋,堪为楷模。” 顾枕澜闻言更忧心了,他斟字酌句了半天,隐晦地对阿霁道:“修行固然重要,不过尘世历练也同样重要。莫要轻言‘楷模’二字,你可以将敬佩的人当作镜子,以他为鉴,但是别让他的模样拘束了你的人生。你就是你,不必活得与任何人相像,懂吗?” 阿霁明显不懂,可还是乖巧地说道:“弟子会慢慢领悟。” 顾枕澜对这个回答明显不满意。他眼珠一转,道:“领悟是要付诸实践的,今日的功课先放一放,跟我出去转转。” 阿霁:“……”别人家的师父都恨不得弟子一天修行十二个时辰,从来没见过这种怂恿徒弟旷课的清奇款! 顾枕澜却已不由分说将他拉了起来:“走了,凤岐山这么大,干嘛要整天窝在屋里?” 顾枕澜将阿霁拉到院门口时,碰上了连凤楼的客人。 两方一打照面,均是一愣。顾枕澜先反应了过来,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陆道友。” 对方更加冷淡得克制:“顾掌门。” 来者乃是毓秀山庄陆西城,除了三才子的死之外,跟顾枕澜没别的过节。 不过顾枕澜倒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毓秀山庄这么大,师兄弟间的关系有远有近,这个陆西城跟那三才子大概属于不怎么亲密的那种。要不连凤楼当着他的面杀山萃子,陆西城又怎么可能毫无芥蒂地继续同他交好? 他们相互敷衍地应付过礼节,便打算告辞。可就在这时,陆西城旁边那人却拖着长音地开口道:“这位便是天机山掌门了?陆师弟,你都不给我引荐引荐么?” 顾枕澜淡淡扫了那人一眼。如果说陆西城的态度只是疏离的话,那么这一位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了。顾枕澜可不打算结交一个一开始就怀着敌意的人,因此陆西城尚未开口,他便断然拒绝了:“引荐就不必了,本座不爱交朋友。” 顿时,空气尴尬得都要凝固了。 那人冷笑了一声,道:“这位掌门好大的架子。” 顾枕澜反唇相讥:“不敢,比不上足下妄自尊大。” 眼看着这两个炮仗两句话就要说得剑拔弩张,陆西城赶紧拦在当中,对那人道:“裴师兄,咱们是来拜访凤楼的。” 那位裴师兄一脸不屑,动也没动。 陆西城的眉头都要拧成个疙瘩了。 房中,苏临渊悄悄放下帘子,有些忧心地对连凤楼道:“前辈,他们话不投机,弄不好就要动手了,您不去看看么?” 连凤楼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看什么?裴东行要是叫顾枕澜打伤了,我就不用见他了。” 苏临渊哭笑不得:“不看僧面看佛面,裴师叔好歹也是观善真人的弟子啊。再说陆师叔正为难呢,裴师叔若是当真跟顾掌门动了手,他可是赶鸭子上架也得帮了。” 连凤楼跟陆西城倒是实打实地交好的,他略一思忖,想出个十分耿直的馊主意:“那你便去请陆西城进来,再告诉裴东行,要打架滚出去,莫要扰人清静。” 苏临渊:“……” 连凤楼自以为此计绝妙:“等他们打完了,我再叫西城告辞。” 苏临渊只好先在脑海里替他师父善了个后,以最大限度贴合连凤楼的意思为前提,想了个最有可能皆大欢喜的说辞。这些年他做这些事也算得心应手了,在走到陆西城面前时,他已想好了对策。苏临渊对他施了一礼:“陆师叔,前辈有请。” 他这样一说,陆西城是一定会赶紧跟他进去的。裴东行只要不傻,也会顺坡下驴卖连凤楼这个面子。顾枕澜不是个好事之人,这么一来,两方就铁定打不起来了。而他并没有邀请裴东行,也不算违背连凤楼的意思。 可是,常在河边走,总有一天要落水。 陆西城虽然对苏临渊缠着连凤楼十分不满,不过他看得懂这台阶并且十分乐意接,二话不说就要跟着苏临渊进去。 裴东行却不。他应付连凤楼尚且勉强,更不会将个弃徒放在眼里。裴东行连嫌恶都懒得掩饰,不屑道:“滚开。” 陆西城心里哀叹一声,无奈道:“裴师兄……” 裴东行利索地打断了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早与这姓顾的交好,师弟们的死与他也脱不了干系!既然撞到了我手里,我焉能白白放他走!” 说着,他也不理顾枕澜了,拔剑直指苏临渊。 苏临渊万万没想到他劝架不成反倒惹了一身腥。不过他也不怕裴东行;他这些年修为增长不少,若是勉力一战也不见得就会输。 连凤楼一直在房中看着,他见那姓裴的好不知礼,不由得勃然大怒。一眨眼的功夫,连凤楼人已到了院中。他并指如刀,毫不客气地撞开了指着苏临渊的剑尖,冷笑道:“裴东行,我就知道你这藏头路尾的黄鼠狼,果然没安好心!” 第5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连凤楼这一句话, 一举多得地将在场众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全都骂了进去。裴东行勃然大怒,陆西城头痛欲裂,苏临渊则是一脸麻木,显然是已经习惯了。 顾枕澜对他们的窝里斗并不感兴趣,耸耸肩就要着带阿霁离开。裴东行却毫不客气地掷出剑鞘,颤颤巍巍地钉在了门框上:“姓顾的, 你杀了我三个师弟,难道就想这么算了?” 顾枕澜笑了,他眨了眨眼, 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位道友,你今日究竟是要解决哪一边啊?贪多嚼不烂可不好,何况以我看来,你这修为也不甚高明, 可能既打不过我,也不是连凤楼的对手。” 一句话精准地戳中了裴东行的痛处, 他看起来气坏了,要不是陆西城拼命拦着,他可能想要不顾一切地扑过来将顾枕澜碎尸万段。 ……虽然他并不可能做到。 一时间,这院子里认真要打架的, 想息事宁人的,以及致力于拱火的,乱成了一锅粥。陆西城头痛欲裂,心道他一定是命不好, 闭关好几年没出毓秀山庄,一出门净碰上难缠的角色。 混战一触即发之时,凤岐山的上空忽然响起了尖锐 分卷阅读63 又急促的蜂鸣声。 若是叶家的常客,一定听得出这警报正是最急迫的那一种。陆西城却因此松了口气,在他眼里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会比他这个不怎么交好的师兄更加棘手的了。 下一刻,院门被粗鲁地推开,一个有些眼生的叶家弟子气喘吁吁地对他们道:“各位贵客,望即刻往正堂去一趟,家主有要事相商。” 叶家的客人们熙熙攘攘地将诺大的正厅挤得满满当当的。顾枕澜他们赶到的时候,叶家老爷子已经在那等候了。叶龟龄须发皆白,一身的仙风道骨,只不过他现在满脸焦躁,竟是有些与他极不相称的六神无主。 顾枕澜和苏临渊对视了一眼,神色间渐渐有些凝重了。 此时,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叶老爷子冲着人群中包括顾枕澜、连凤楼在内的几人遥遥致意过,再对大伙儿拱了拱手:“仓促间将大家请到这儿来,实在无礼。只不过事出突然,老朽也是无可奈何,还望诸位海涵。” 要说在场众人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叶家遣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便将他们叫来,确实是有些失礼。只不过叶龟龄的身份更加贵重,他既肯先放低身段,这些人自然不能不加倍地还回来。 一时间,“叶老客气了”、“折杀晚辈了”、乃至“赴汤蹈火”之类的话,在大堂之中响彻不绝。叶龟龄自是又好一番感谢,待声音渐渐平息下去,他方说出了实情。 说来叶家此番广邀宾客,乃是为了叶龟龄的宝贝孙子叶鹤年大婚之事。叶鹤年年方百来岁,遇见个情投意合的道侣,叶龟龄便恨不得昭告天下。哪知乐极生悲,此番出事的,正是这叶鹤年。 难怪叶龟龄焦急之下,连身份都顾不得了。 原来,叶鹤年近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身边那些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的朋友们,纷纷聚在他身边瞎凑热闹。叶鹤年本就随和,心情大好时更好说话,出事的那一晚他正好被人叫去请“仙人宴”。 说到这“仙人宴”,与凡人吃的宴席又略有些不同。不仅有美酒佳肴,更有些于修行大有裨益的灵丹妙药,因此所费着实不菲。不过叶家家大业大,又只有叶鹤年一个少主,普通修士等闲消受不起的“仙人宴”,在他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起初一干人等只是规规矩矩地喝酒玩乐,后来酒过三巡,这些平时不怎么碰酒的年轻修士就有些醉了。有一位平素就爱放浪形骸的,不知从哪弄来了些凡人歌姬助兴,这下,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顿时就惹得叶少爷不乐意了。 叶鹤年目下无尘,对道侣抱的是忠贞不二的心,哪容得这等事?他当场跟那个“朋友”翻了脸,被诸人好一番哄劝,才平息了下来。 歌姬自是留不住了,众人更因为这事大为扫兴,不多久便散场了。 叶鹤年回到叶家时人还好好的,可到了半夜,他忽然就出了事。 叶鹤年这事出得十分低调,乃是在睡梦中气息渐弱,魂魄出窍。这本来没什么,可问题是有人在他身上放了魂蛊,正虎视眈眈地等着吃他脱离了肉身的三魂七魄呢。 叶龟龄叹道:“我那孙儿一向喜静,大婚前夜又要跟道侣分房睡,真要被那邪物吃了魂魄,到明日一早再被人发觉,那可真是回天乏术了。” 人群中便有人奉承道:“这等雕虫小技,自是瞒不过叶老的。” 叶龟龄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非也,此事本来天衣无缝。只是鹤年小的时候,先天不足、魂魄不稳,是以在他房里,向来就摆着安魂的阵法。亏得如此才拖延了时间,叫我觉出了异常。唉,饶是如此,他也已被那魂蛊吞下了胎光,命悬一线。” 胎光主生命,少了是件挺要紧的事。若是找得回来还好,归位之后静养些时日便无妨了;可若是找不回来,人就只能吊着一口气,只比死人新鲜热乎些罢了。 这得是多大的仇,才能下这种毒手?一时间群情激奋,有不少人都嚷嚷着要找出凶手,替叶鹤年报仇,给叶家出气。 叶老爷子示意大家安静下来,道:“此事是谁做的,我心中已大概有数;待鹤年醒来,自行处置便是。我今日请诸位前来,乃是有个不情之请。” 众人忙道不敢。 叶龟龄吁了口气,赧然道:“此事有些凶险,我且一说,诸君听听便是。离凤岐山三百里处,有一处魂修的地宫,步步机关。据说那魂修的死后,在棺中放了一颗引魂丹。要救鹤年,不得不用到此物。” 他顿了顿,有些为难地说道:“按说此事本不该劳烦诸位,可是叶家的长老们全都耗在了鹤年的定魂阵上。若是哪位高义,愿意将它取来,叶家感激不尽。” 没有人不知道叶家的“感激不尽”意味着什么;可是也没有人不知道,那处魂修地宫是如何凶险。虽说富贵险中求,可是求得来的富贵,也得有命享才行。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静默了,正堂中鸦雀无声。 这情形虽在叶龟龄意料之中,可他也难免有些失望。 就在这时,顾枕澜平静地说道:“我倒可以一试。” 顾枕澜此次前来,本就有求于叶家;能帮上他们这忙自然再好不过。他心里有分寸,不会勉强;若是最后实在拿不到引魂丹,也能全身而退。 叶龟龄一见是他,顿时眼前一亮。他对这晚辈一揖及地,真心实意地道了声:“感激不尽。” 连凤楼也不甘落后:“我也去。” 他是自刚才起就是一脸的跃跃欲试,只是碍于苏临渊一直拼命拉着他,以防他一时冲动。顾枕澜这一说话,苏临渊被吸引了些许注意力,被他十分敏锐地钻了空子。 连凤楼除了修行,就剩喜欢挑战各种鲜有人至的秘境,这是他漫长而枯燥的修士生涯中唯一的调剂。只不过这爱好有点冒险,很可能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 他话已经说出来了,苏临渊自然不可能叫他食言,只好道:“那我要跟前辈一道。” 却说连凤楼这一发声,一向爱与他争强斗胜的裴东行立刻就坐不住了。他顿时表示自己也要去,并挑衅地看了连凤楼一眼。陆西城恨不得掐死他这个不省心的师兄,因为他出门之前,观善真人一再叫他们“相互照应”。若是裴东行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事,他师父必要怪罪。 于是跟裴东行拴在一条绳子上头的陆蚂蚱,也就不得不跟着了。 不说顾枕澜和连凤楼,就是裴东行的修为在这些宾客里都是拔尖儿的。而苏临渊虽然年纪尚轻,但后起之秀的名声由来已久。叶龟龄大喜过望,连忙亲自将他们请进内堂。再三感激之后,他又详细地跟他们说了种种法门。几人回去各自收拾法宝家什,约定两个时辰后出发。 当然了,如果叶老爷子知道这几位高手各怀心 分卷阅读64 思,聚在一处不知是相互帮衬多些、还是难免相互扯后腿,恐怕就不会这么乐观了。 第57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魂修名唤杜九封, 百余年前,乃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物。此人据说修为高深、心思缜密、为人歹毒,在他修为最鼎盛的时候,人人谈之色变。 然而,就像所有恶贯满盈的人一样,报应来得只有早些和晚些的分别。当年杜九封被观善真人和叶龟龄纠集了一帮正道修士讨伐,最后寡不敌众, 还被自己养的魂鬼反噬,死在他炼制魂魄用的地宫里。 杜九峰虽然死了已有百余年,可那地宫却一直没人能够破开。没有人知道那里面陈列了多少尸体、埋葬了多少冤魂。那些无人超度的魂魄, 也许会生生世世地与他们的仇人纠缠下去。 魂修杜九封的地宫乃是凤岐山周边的一处禁地,早年也有擅入者,但是十有八九都是有去无回。杜九封生前活动范围颇广,所以以那地宫为中心辐射开来, 周围十余里都有他遗留下来的东西,不少过来捡漏的, 大多有惊无险。叶鹤年身上的那只魂蛊,应该就是某个人从那地方得来的。 但愿那引魂丹流落在地宫外头,让他们也捡个漏;退一步讲,也千万不要被那大魔头带进了棺材里。 这是所有人临出发前唯一的共同希望。 杜九封的地宫坐落在一片晦暗的森林里。潮湿、阴森、弥漫着透骨的恶毒寒意。树枝上垂下缠人的藤蔓, 脚下随处可见盘根错节的根须,果然是处处都与那大魔头的身份相合。 他们临走之前,叶龟龄给了他们一人一只乌突突的琉璃球。据说这东西在靠近引魂丹的地方会自行发光。自打他们踏入这森林的第一步,顾枕澜就掏出了自己的那只, 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 这林子实在太大了,要找一颗小小的引魂丹谈何容易。他们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半晌,苏临渊皱着眉头道:“顾前辈,这样找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咱们不如索性趁着此地还并非十分凶险,暂且分头行动,可好?” 顾枕澜认为苏临渊的话十分有道理,他微微颔首,对余下五人问道:“列位可有什么意见?” 阿霁自然听他的;连凤楼喜好单打独斗,也没意见;而陆西城巴不得将裴东行与顾连二人分开,以免他那师兄又不分场合地多生事端。 “那就这么定了。”顾枕澜道。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把联络用的烟花,分别交到几个人手里:“咱们往三个不同的方向,分头去找,若是谁先找到了引魂丹或是遇见了解决不了的难题,就将这个点上。剩下的人不论在哪,立即赶过去。若是到最后,咱们谁也没找着,那就约在地宫的入口会合,如何?” 所有人都同意。片刻后,他们各自拿了烟花,暂且分别了。 此处离地宫还远,虽然暂且看不出凶险,可想那杜九封百年肆虐的所在,又岂是那么容易相与的?顾枕澜如临大敌地牵着阿霁的手,叮嘱道:“跟紧了,千万不能松开。” 其实阿霁这些年修为一日千里,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处处靠他保护的小小少年了。不过他十分享受被师父小心照顾的滋味,任由自己的手被顾枕澜握着,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得心满意足。 他们越往森林里面走去,就越发觉这地方诡异地静谧。到了最后,更是连声虫鸣鸟叫都听不见了。忽然,阿霁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个踉跄,顾枕澜觉得自己牵着阿霁的那只手略有些沉,于是随意拽了一把。可没想到,他居然低估了那东西的力道,连自己都险些摔了一跤! 顾枕澜的眉心跳了跳,他头一个念头就是:魂沼! 顾枕澜霍然回头,却并没有见着魂沼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他见阿霁的脚被几棵藤蔓紧紧地缠着,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掐进了他的肉里。阿霁正咬着牙拔出剑,要往藤蔓的根上斩去。 顾枕澜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随手一道锋锐的真元弹过去,顿时将那些作怪的东西齐齐割断! 那藤蔓应该有些毒性,阿霁脚上的皮肤被灼伤了一大块,隐隐是紫黑的眼色。顾枕澜面沉似水,冷哼了一声:“什么东西,也敢妄想为祸人间!” 阿霁却只定定看着他身后,神色不善。顾枕澜想他是疼得狠了,才想好言安慰几句,却冷不防被飞身扑过来的阿霁压在了身、下。几乎与此同时。一大捧尖锐的松枝呼啸而过,越过他们,正钉在对面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上。只见那大树的中间一段瞬时就被掏空了,干脆利落地轰然倒地。 顾枕澜安然无恙,只是阿霁的背上被蹭掉了一大块皮,血汩汩地流着。 阿霁却不觉得疼。他几乎不敢看顾枕澜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心脏鼓锤一般奋力擂着胸腔,呼之欲出。这个姿势恰好与那梦境开始的地方如出一辙,阿霁再也忍不住浮想联翩,更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霸道地扣住了顾枕澜的腰。 顾枕澜冷不防被他大力掐住了腰,却是问道:“怎么,疼得厉害么?” 一句话将阿霁从美梦中拽了出来,阿霁悚然一惊,而待他发觉自己做了什么时,更是被那色胆包天的自己给吓坏了。 阿霁满脸通红,掩饰地低声道:“也、也没有。” “疼有什么说不得的?”顾枕澜心疼极了,他一边替阿霁疗伤,一边抱怨道:“你何苦搭上自己?那松枝雕虫小技,我能躲不开吗?” 是啊,师父是何等修为,几时轮到你出头?阿霁的心情低落极了,他蔫蔫地说道:“是我关心则乱了。” 顾枕澜的心里软软的。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有了一个阿霁。他想,就算有一天让阿霁替他去死,大概阿霁也会不说二话吧。 真巧,他也可以。 他们越往森林里面走,密密麻麻的树藤就越多,只不过不知是不是怕了顾枕澜,那些企图食人的却再没见过。这里的树几乎都长得一个模样,遮天蔽日的,连方向也很难辨别。顾枕澜这个路痴没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终于一脸茫然地苦笑道:“这下可好了,别说找什么引魂丹,你现在就是让我去寻那地宫的入口,恐怕也不成了。” 阿霁在几棵树之间转了一圈,无奈道:“师父,我觉得咱们这是遇上鬼打墙了。” 顾枕澜大吃一惊:“鬼打墙?” 阿霁笃定地点点头:“您看这棵树,我起码已经见过它三次了;你若是有疑虑,咱们便在那上面留个记号。等到再走一段时间,还会要转回来的。” 顾枕澜更惊讶了:“你竟然能看出这里的树有什么不同?” 阿霁:“……”总觉得他师父的关注点哪里不对的样子。 顾枕澜百分之百信任阿霁, 分卷阅读65 也并不打算毁坏植被浪费时间,他道:“既然你说是鬼打墙,那我们便想想怎么出去吧。没想到那杜九封死了这么多年,人都被观善真人打得魂飞魄散了,居然还留着几棵树,在这替他拘禁生魂。” 顾枕澜一把将剑拔出来,道:“你觉得简单粗暴点的法子怎么样?”说罢他将真元贯于剑尖,快似闪电的一剑破空而出,势不可挡。 似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应声碎裂了,什么魑魅魍魉也该消弭于无形了。周围污糟的空气,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顾枕澜大步往前走去,端的是意气风发,睥睨无双。 ……只留下级在他身后焦急地叫道:“师父,不是那边!” 接下来,顾路痴老老实实地跟在阿霁身后,再也不想强出风头了。 “杜九封那老鬼死了百余年,他遗留下来的东西却还在为害一方,可见‘祸害遗千年’这句话是十分有道理的。”顾枕澜一边走,一边留意着琉璃球的变化,还一边不甘寂寞地唠叨着:“而像我这种好人,死了大概也就一了百了,尘归尘土归土了。” 阿霁实在听不得他说这个“死”字,连忙打断了他:“师父,你的修为离得道飞升大概也就只有一步之遥,说什么死?” 顾枕澜笑了:“飞升又有什么意思?还是接着说死吧,死后在轮回里走上一遭,可能倒更有趣些。” 顾枕澜说着便想起了溯源卷上的那个换命术。不过要是这么说来,就算到最后真的不得不动用那法术了,倒也不算不能接受。 最好能在魂魄上下个标记什么的,然后让阿霁将他的转世好生照看着。他也不用当什么掌门,就当个不成器的小弟子,不必用功修行,遇事就躲在后面,间或重操旧业写写话本,这日子倒也不错。 顾枕澜这样想着,那地宫的入口赫然已近在眼前了。 第58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近在咫尺的地宫入口, 守着一只青面獠牙的凶兽。它长得有些像牛,却比牛巨大凶悍许多,一身苍白的皮,利爪锋锐无匹,四根獠牙闪着寒光,乃是一只稀有的梼杌!顾枕澜舔了舔唇,低声对阿霁道:“你看, 杜九封已经魂飞魄散了一百多年,却还拘着这等罕见凶兽守着那副皮囊。” 阿霁神色凝重:“这地宫外头已如此凶险,里面更不知是何光景。师父, 咱们真的要进去么?” 顾枕澜眼中精光一闪:“进不进去再说,可这只梼杌我无论如何也得留下。” 原来在那换命术中,比较难得的东西,便有一样是这梼杌的角, 也就是它的獠牙。顾枕澜起初也没将它当回事,因为这种凶兽虽然不常见, 但也不是找不到;若是肯花高价,说不定在黑市上就买得到。不过现在既然给他碰见了,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顾枕澜吩咐道:“阿霁,你为我掠阵, 我去会会那东西。” 阿霁有些担忧地劝说道:“这凶兽看上去不太好对付,师父,咱们要不要等等帮手?” 顾枕澜哪里肯听,阿霁话音未落他人已经飞身出去:“不必, 我要它有用,不想同旁人分赃!” 话说那一头梼杌在此处待了百余年,一个人影也不曾见过。此时它一见两只可口的食物,眼睛都冒绿光了。梼杌不顾一切地朝顾枕澜撞了过来,四颗獠牙突兀地刺在一张血盆大口外面。 顾枕澜看着它的牙,眼睛也闪了绿光。他不闪不避,提剑迎了上去,看那架势竟是要与这畜生硬碰硬。 阿霁看得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虽然知道顾枕澜绝不会被一个畜生所伤,可这一幕实在骇人,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顾枕澜一剑,正格挡在了梼杌的獠牙上。 本来以顾枕澜的修为,确是不必将个畜牲放在眼里,他又心急,所以难免贪功大意。可这梼杌跟了杜九封许多年,大概有些修为,因此他没能一剑斩断梼杌的獠牙,却反倒激怒了凶兽。梼杌长啸一声,只听得山林动荡,那些瘦骨嶙峋的怪鸟们受惊一般直飞冲天;紧接着又往下急冲,朝着两个猎物啄了过来。 顾枕澜随手一挥,一张巨大的光网凭空出现,瞬间就将他们两人一凶兽罩在中间。那网坚韧非常,任凭那鸟怎么啄也啄不破。顾枕澜轻巧地跃起三丈高,第二剑转瞬即至。 梼杌的身体膨胀开两倍有余,又高高抬起手掌,向他拍了过去。顾枕澜剑招一变,直直向上方斩去,梼杌来不及收招了,被人狠狠一剑刺穿了爪子。 那畜牲疼得狠了,巨大的尾巴狠狠抽在身后的巨石上,直弄得一阵地动山摇。顾枕澜被震得站立不稳,忙将剑鞘戳在地上,这才稳住了身形。紧接着,他竟顺势一撑剑鞘,接连递出三剑,赫然是拼命的打法。 阿霁看得心急如焚。每到这种时候,他总要怪自己修为低微,当不得个人用。不然他的师父又何必要亲自动手?他想要什么东西,自己都能轻易为他取来,那有多好。 阿霁这么一走神儿的功夫,顾枕澜剑剑不落空,场上的凶兽已经又接连又伤了两只爪子和一条前腿。现在它只剩了一只后蹄,颤颤巍巍的立在那儿,看起来有些可笑。 梼杌再不敢不可一世,它恶狠狠地瞪着顾枕澜,那样子竟似是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 顾枕澜却轻笑了一声,挑衅道:“畜牲,想报仇么?” 那凶兽被人圈养久了,开了些灵智,好像真的听懂了顾枕澜说话,顿时就被激怒了。可他忌惮眼前这个人类,只威胁地张开大口,却没敢轻易上前。 顾枕澜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挥剑直指梼杌眉心。他这一剑终于下了杀手,剑招之中还藏着百般变化,将行动不便的梼杌诺大的一个头,尽数笼罩在了其中,绝无退路。 那畜牲倒也刚烈,明知躲不过了,便凶猛地撞了上去。只听见一声悠长的钝响,顾枕澜的剑尽根没入,卡在了那凶兽的头盖骨里。 这只梼杌定然是活不了了,可顾枕澜的剑一时间也拔不出了。它怨毒地盯着顾枕澜,口中冷不防吐出一口黑气来。 顾枕澜不知道那是什么,他赶忙急速后撤,却仍然慢了一步。他的右前臂整个被那诡异的黑气裹在里头,那东西如有实质,蛛丝一般密密麻麻地缠着他,怎么都甩不脱。 大意了,想不到杜九封竟还真给他这守墓的怪兽留下了些“好”东西。顾枕澜当机立断,一咬牙,狠狠一剑削下了一大片黑气,也划破了自己的手臂。 他小臂上渗出了一点血,把袖子染红了。沾在黑气上嘶嘶地冒着白烟,居然淡了不少。 顾枕澜眼睛一亮,二话不说将自己的手臂划开了长长的一个口子,血液顿时喷涌而出。一时间,他整条手臂都笼罩在了一片朦胧 分卷阅读66 的白烟里。 可他大概是划破了动脉,眼看着脸色就苍白了下去。不过万幸的是,白雾散去之后,他的手又恢复如初了。 这点小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至多是虚弱一阵罢了。顾枕澜如无其事地跑到凶兽的尸体前,迅速割下了它四颗獠牙,心满意足地收了起来。阿霁已经跑了过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伤臂,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顾枕澜宽慰地对手足无措的阿霁一笑:“别慌,拿根带子绑住我的上臂。那伤口上些药便可,这算什么,一时半刻就愈合了。” 这伤自然是不算什么的。可刚才顾枕澜刺向自己的那一剑,就如同斩在阿霁的心上,每一滴血都在叫嚣着他的无能。 顾枕澜将梼杌的尸首踢到一边,站在地宫门前,谨慎地探究着。不多时,裴东行和陆西城也已到了。裴东行看着那一地深红的血迹,故作惊诧:“哟,这是谁受伤了?” 阿霁对他怒目而视。 陆西城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强迫自己假装没看见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问顾枕澜道:“顾掌门,您这一路可寻到了引魂丹。” 顾枕澜摇了摇头:“不曾。” 陆西城有些失望:“看来您与那物也无甚缘分,看来现在咱们就只好盼着凤楼能交些好运了。” 顾枕澜对他一笑,随口胡扯了句宽慰的话:“是,连兄想必吉人天相。他到的这样迟,说不定便是因为路上有什么奇遇。” 然而吉人天相的连凤楼出现之时,一身雪白的长衫都快叫血染透了,看起来确实是有些“奇遇”。然而他那奇遇与引魂丹无关。连凤楼一身血迹也没让人觉得污浊,反倒有些别样的风华。他脸色苍白精神却亢奋着,只不过身旁的苏临渊少见的面沉似水。 裴东行讶然向他看去:“连师弟,什么东西将你伤成这样?” 话是关切的意思,然而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愉悦的心情。连凤楼淡淡瞥了他一眼:“有些人藏头路尾,自然什么也碰不见,便不要操心旁人了。 裴东行反唇相讥:“谨慎些也没什么不对,总比某些人永远分不清轻重缓急要好一些。” 连凤楼不耐烦应付他,只当没听见。可一向好脾气的苏临渊却少见地上前半步,将佩剑无礼地横在了裴东行的面前:“前辈没有惹是生非,却也找到引魂丹,想必十分懂得明哲保身。既然如此,您在叶家又何必强出头?” 其实找不见引魂丹本也怪不得他,因为那物本来也不一定就在林子里,可见苏临渊是动怒了。顾枕澜一脸饶有兴致的表情,他认识苏临渊这么久,他一向都是克己又宽和的,如此强词夺理地与人分辩还是头一遭。顾枕澜已经找了个不错的角度坐了下来,打算好好的看场戏。 连凤楼从来不怕惹事,对苏临渊自然是纵容的。只可怜陆西城两边劝和,急得额上直冒汗。他已经打定了主意,等到回了山庄立刻要先闭关五十年;并且以后绝对不跟这姓裴的一起出门。 好在苏临渊比较有大局观,所以这冲突最后也没起来。顾枕澜暗自觉得遗憾,又转而研究起地宫的大门去了。 他们一行六人一字排开,全都不错眼珠地盯着那扇门。没有人认为杜九封在临死前会不在自己的地宫里布下重重机关,只不过是什么样子的,就无从得知了。 “我们现在该如何,直接破门而入么?” “一人开门,两人掠阵,三人断后。”顾枕澜道:“这是最保险的办法。只不过咱们现在这个情况,人选方面该好好斟酌一下。” 陆西城略一思忖,道:“我来开门,裴师兄和凤楼为我戒备一二,其余三人断后,如何?” 顾枕澜微微颔首:“确是个好安排。” 这诚然是最好的办法。裴东行和连凤楼都不会让陆西城出事,自然会暂且放下芥蒂,尽心掠阵。而苏临渊和与顾枕澜都同连凤楼有交情,自然也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断后。 如此,环环相扣,分歧可暂时消弥。 陆西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上前去。他自然不会傻到直接去推门,而是并指如刀,熟练地刻下一道极为复杂的符咒,将真元灌注其中。 做完这一切,他身形如电,单掌将符咒拍在门上,再迅速躲开。裴东行和连凤楼与他都算有些默契,当即紧随其后。剩下来断后的三人距离尚远,各自散开且游刃有余。 地宫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了。 第59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地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然而,出意料的是,杜九封埋骨的地宫里并没有什么机关埋伏;至少在开门的这一刻,是近乎风平浪静的。 顾枕澜觉得惊讶极了。 不过没有人敢掉以轻心。杜九封狠毒又狡猾,他地宫的大门不设埋伏,也许是请君入瓮的图谋。 顾枕澜叹了口气:“只不过今日我等骑虎难下,想不入这个瓮恐怕也不成了。” 苏临渊叹了口气:“正是如此。” 陆西城一脸掩不住的为难, 他完全是赶鸭子上架才会跑到地宫来!引魂珠这种东西算不上异宝,谁知道那大魔头竟会将它带入地宫? 裴东行也是神色凝重,觉得自己这回实在冲动了。那连凤楼是个疯子不惜命, 他的命可贵重得很! 只有连凤楼一脸的跃跃欲试:“那我们还等什么?这便进去吧!” 裴东行抽了抽嘴角:“你当这是你隐白堂的后花园,想进就进?要探杜九封的地宫,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连凤楼讽刺地一笑:“行啊,那你便小心谨慎去吧。不过天可快黑了, 若是在杜九封的地界上拖到子夜……” 他说得不错,夜色降临时, 什么魑魅魍魉都要蠢蠢欲动出来作怪,正是道与魔此消彼长的好时候。 见终于没人反对了,连凤楼趾高气扬地头一个进了地宫。 苏临渊赶紧跟了上去,絮絮道:“这里可不比外头, 你可千万莫要再轻举妄动了……” 顾枕澜跟在这对师徒身后,饶有兴味地挠了挠下巴。看来刚才在树林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他有趣的事情,只不过这个有趣仅仅连凤楼认为的有趣——没看苏临渊刚才气急败坏, 现在又如临大敌么。 连凤楼那个棒槌一定不知道,他那好徒儿现在已经快要气疯了。 这地宫整体布局呈花瓶状。颈部狭长,只容两个人并排而行。四面的墙壁上镶着两排夜明珠,不过百多年过去了,有许多珠子早已不复往日光彩。从种种遗迹上还看得出,杜九封活着的时候,这地方一定是奢华无比的。 这相当于玄关过道的地方,最值钱的东西也就是那些夜明珠了,因此 分卷阅读67 主人也没布下什么机关。他们再往前走了一段,拐过一个大弯儿,前头忽地豁然开朗。 走在最后的陆西城忽然有些激动地说了一句:“引魂珠!” 所有人顿时停下,回过头全都死死地盯住了他。 只见陆西城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我的琉璃球亮了!” 其余的人拿出自己的珠子确认了一下,发现它依旧蒙着一层雾。 顾枕澜道:“你们都没有好好听叶前辈说游戏规则么?这六颗珠子是不会同时亮的?第一颗珠子亮起的时候,只能确定引魂丹在附近。接下来如果如果方向走得对了,第二颗第三颗才会依次发光。陆道友那颗亮起的琉璃珠,只能说明引魂丹在这地宫里,本座私以为各位也没什么好兴奋的。” 顾镇南说得很是在理,他们要进那吃人的地宫之事已成定局,这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众人让顾枕澜一盆冷水泼得不说话了,只有连凤楼依旧兴致高昂:“那还等什么?咱们这便分头找去吧。” 这诺大的地宫空旷得一目了然。边缘处有几扇门,从它们的大小来看,里头的房间应该是库房、卧室、丹房等用途。于是他们几个一边小心翼翼地留神着不要中了埋伏,一边还得摸索着寻找能让琉璃球亮起的地方,缩小引魂丹的范围。 两个,三个,四个。琉璃球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只剩下裴东行和连凤楼手中两枚还黯淡着不作反应。此时他们一行人已经路过了大多数房间,走到了地宫深处。而大概是杜九封死了太久,这地宫里的机关已经损毁大半,守墓的怪兽鬼物也已经逃得差不多了,他们一直平平安安地几乎兜了个来回,却一直也没遇见比门口那只梼杌更加凶险的东西。 除了裴东行险些被一块沼泽吞噬,不过也是有惊无险。 最里头的两个房间,大概一个是杜九封卧房,一个是个专放贵重物品的库房。按常理推测的话,那卧房应当就是杜九封的陈尸之处,他最厉害的手段应当尽数留在那里;而至于那个库房,既然存放着杜九封所有值钱的家当,也不会是易与之处。 裴东行几乎要把手中的琉璃珠搓出火来,它依旧没有反应。引魂丹大概真的被收在房间里,而且隔着一道门,琉璃珠也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他们因着一个诺言,跋山涉水来到这里,若是不破门而入,岂不要功亏一篑? “我想,应当是这一间吧。”裴东行手捧着琉璃球,勉强选了可能相对安全一些的库房:“那引魂丹对杜九封来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想来他也不至于真的要将它带进棺材里去。” 连凤楼却撇了撇嘴:“那引魂丹既然不稀罕,若是杜九封是个正常人的话,早就将它丢到林子里了,又怎么会带到地宫里来?” 说着,他一双凤眸跃跃欲试地粘在卧房的门上,似是拔不下来了。 他们二人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最后顾枕澜出来打圆场道:“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分头行动,也好速战速决。” 于是,他们六个人凭着亲疏好恶分成了两拨。顾枕澜和阿霁、连凤楼和苏临渊,他们四人准备去探一探杜九封的陈尸地。而陆西城虽然也想跟着他们,不过他临行之前师傅的叮嘱如同高悬的利剑,令他不得不遗憾地跟着裴东行到库房去了。 一进库房,裴东行手里的珠子便闪了闪。他精神一振,开始小心翼翼地四处走动搜寻,一边笃定地对陆西城道:“师弟,你去请他们过来吧。” 陆西城应下,转身出去了。 他却没想到,几乎就在同一时刻,那厢连凤楼手中的琉璃珠,也亮了起来。 陆西城一进杜九封的卧房,里头的四个人便齐刷刷地回头看向他,神色各异。只把陆西城看得莫名其妙的:“这是怎么了?” 顾枕澜笑了笑:“没什么,就觉得你找死的时机寻得恰到好处。” 陆西城一听,就想反唇相讥。却听得那房子的最里头,传来一声瘆人的大笑:“一百二十七年了!想不到还有人惦记着,本座埋骨的地方!” 陆西城悚然一惊,失声道:“这是……” 顾枕澜脸色铁青,点了点头道:“你猜得没错,杜九封那老魔头,一百年前并没有被你师傅打的魂飞魄散。” 陆西城欲哭无泪,原来顾枕澜刚才根本不是恶语讥讽,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情! 陆西城磨着牙,低声道:“所以究竟是谁把他唤醒的?” 顾枕澜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呢?就算是连凤楼也绝不会想不开,作这么大的死。这老鬼明明就一直醒着,只不过是被封住了。刚才那门一开,他封印一破,自然就活过来了。” 顾枕澜叹了口气:“杜九封这一百多年里,大概一直在等着有人闯进来,好将它放出去。所以只留了一直梼杌守门;所以地宫里的机关撤了大半。咱们也是运气不好,他刚得了自由,想必暴虐成性,今日这一仗可有得打了。” 连凤楼冷笑了一声:“谁怕这藏头路尾的鼠辈?” 他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已经席卷而来。那个阴森森的声音似乎无处不在,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小子狂妄!” 说话间,那阴风已陡然间凌厉了起来,如同一把最锋利的刀,直奔连凤楼袭来。连凤楼虽然嘴上刻薄,实际上却不敢大意。他接连筑下三道屏障,又将手中的剑横档在胸前戒备着,手指尖也未敢松上一松。 然而那杜九封实在厉害,连凤楼的三道屏障竟被他一阵阴风毫不费力地就破开了。最后,一道冰冷的真气铮然撞在连凤楼的剑上,竟如同有了实质。 可这不是比试,没有人想跟这老鬼单打独斗。与此同时,顾枕澜和苏临渊一左一右地提剑冲了上来。三人的剑气汇在一处,将那阴风架住,逼得它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枕澜低喝一声:“破!” 三人同时使力,连凤楼在中央,猛地将剑撤回;而顾枕澜和苏临渊则剑尖向外,往两个相反的方向使了个类似于“撕”的招数。顾枕澜不待剑招变老,便急速后撤,同时对阿霁吩咐道:“现在!” 只两个字,阿霁便会意了。他丢出一张裹着羽毛的符咒,精准地扔到了刚刚三人的剑交汇的方位。一簇明火就这样炸了开来,墓室中的几个人分明感觉到,刚才那四散流动的阴风迅速凝固了下来,刺入骨髓的寒意也渐渐平息了。 只见最里面的那具骷髅上方,一片白雾赫然凝固成了一个人形。那个“人”阴恻恻地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依稀看得出面目可憎。那人凄厉地冷笑了一声,怨恨地说道:“观善真人当真精于斩草除根啊。一百二十七年了,他竟然派人追到了别人的墓里。怎么,他当年将我打得魂飞魄散,却居然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吗?” 分卷阅读68 第6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杜九封冷笑道:“一百二十七年了, 观善真人竟还惦记着个被他打得魂飞魄散恩老鬼么?” 陆西城矜持地摇了摇头:“前辈误会了,家师若是知道老友尚在,怎会不亲自来拜会?我等此番前来,乃是为了一颗救命用的引魂丹。前辈若肯好心指点一二,晚辈定然感激不尽。” 杜九封冷笑道:“那跟你的感激不尽一样不值钱的小东西,就在我肉身腐烂的棺材里。你们若是有本事,便来拿吧!” 杜老鬼言语上有示弱嫌疑, 却没有人真的敢轻举妄动。就连最想赶紧拿了引魂丹走人的陆西城,也站着没有上前。只听那老鬼嘲讽地一笑:“观善和叶龟龄将我打得魂飞魄散,想不到他的孝子贤孙们, 竟是这般胆小吗?” 这老鬼魂魄不全,养是养不回的,大概只能夺来别人的,强行炼作己用。他那棺材旁必有陷阱。 顾枕澜不耐烦地嗤了一声:“杜老鬼, 你这句‘魂飞魄散’还要说多少次?我看你魂魄尚有人形,最多也就是个受损吧!百年间你盘踞于此, 难道还想寻个有缘人,送你重入轮回不成?” 杜九封的魂魄兴风作浪地上下盘旋,咧开雾蒙蒙的大嘴,对他一笑:“那两个自诩名门正派的, 可真是交游甚广啊。小子,你是魂修?” 顾枕澜连连摆手:“魂修不敢当,只不过是比别人多读了几本书,见过些稀奇古怪的事罢了。” 说着他对连凤楼是了个眼色, 不动声色地向右迈了一步。 杜九封想要他们的魂魄,而他们想要杜九封棺中的引魂丹。可那杜老鬼的棺材岂是容易近身的?两全其美不必想,要过老鬼这一关,必然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 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而连凤楼与顾枕澜不过几面之缘,默契到底不深。还是阿霁先会意过来。他往前迈了一步,精准地找到了第二个站位。 他这么一提醒,连凤楼依然就明白了。他与苏临渊各自站定一个位置,然后回头叫了一声:“陆师兄。” 陆西城虽然惜命,却并不怕事。他的脑子清楚得很,如何看不出今日唯一的脱身之路便是与这老鬼奋力一战?因此陆西城也点了点头:“放心,交给我。” 这么一来,五个人就站了个颇有讲究的梅花阵,将杜九封团团围在了中央。 杜九封虽然横行霸道几百年,可他现在只不过是道苟延残喘的残魂,并不是顾、连等人的对手。然而,他们一行人陷入杜九封的地宫里,这里可能有数不清的陷阱在暗处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鲜活的生命;更兼酝酿了百余年、无可宣泄的死气,消磨着活人的灵力,却是杜老鬼最肥沃的养分。 在这样不利的情况下,谁敢轻敌,谁敢大意? 甚至没有人敢全神贯注地与他一战,因为得随时提防那也许下一刻就会到来的变故。 杜老鬼在空中打了个旋,怒道:“你们这些娃娃,好不讲江湖道义!” 连凤楼脸上就有些挂不住,顾枕澜却道:“前辈真当道义真是块砖哪,您这地宫里多少冤魂死不瞑目,都是您用‘道义’拘来的?” 杜九封理直气壮:“你们不是自诩名门正派!” 顾枕澜朗声笑道:“名门正派是什么东西?本座可不认!” 说罢,他出手如电,七道剑气凌空斩落,径直没入魂体之中。 顾枕澜雷霆一剑,自是锐不可当,杜九封当场就被他打得散了。然而,众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四散的阴风即刻又聚在了一处,再次凝出了人形。 地宫中的温度急转直下,明明白白地昭示着那老鬼的愤怒。 “这不行。”连凤楼眉头紧锁:“这地宫之中,阴气取之不竭,那老鬼没那么容易打死。” 顾枕澜却摇了摇头:“倒也未必。你看,地宫阴气虽重,可他这一间卧房却为了捕捉生魂,是密封的。咱们只要留神困住它,这里头的一点阴气未必够他用几次。” 顾枕澜所料不错。接下来的几个回合里,那老鬼又分别挨了阿霁和连凤楼几剑,而后确实渐渐虚弱了下去。众人精神为之一振,更加聚精会神地守起阵来。 “你的剑不错。”连凤楼低声对阿霁道。 阿霁一脸受龙若惊。这位一直被他师父背后叫做“棒槌”的美人师叔,还从来没夸过谁呢! 连凤楼继续道:“阳气十足,与你的真元功法俱是一脉相承,换了我定然驾驭不得。” 阿霁:“……”行吧,说夸剑果真就是夸剑,就说自己也没什么值得这眼高于顶的棒槌另眼相看的! 此时,墓室中的空气已经渐渐变得清明起来,阴气也消散了大半。这场耗时良久的战斗眼看着终于有了那么些得胜的曙光,众人的脸上都渐渐呈现出了期冀的神采。 顾枕澜振奋道:“他快不成了,诸君再加把劲!” 用不着他说,这一刻大概是他们几人这辈子最齐心协力的一回。之前的嫌隙在生命的威胁面前都不算什么,陆西城甚至还尽心尽力地帮衬着阿霁,以完成他们这决定性的最后一击。 五道迥然不同的真元朝着杜九封的残魂呼啸而去。 只听那团已经快看不出形状的白雾中传出一声凄惨的怪叫,高亢刺耳,经久不息,直叫人遍体生寒。修为相对尚浅的阿霁和苏临渊俱是一脸菜色,顾枕澜连忙握着阿霁的手,将一道温和的真元渡进他的经脉中,阿霁的面色才算稍稍缓和下来。 良久,尘埃落定,然而那蟑螂命的杜九封却没有死。 他已经等了一百二十七年,如何能甘心放弃这次大好机会?杜九封的残魂用尽全力汇集着这墓室中所剩无几的阴气,犹在做困兽之斗。 连凤楼冷冷道:“再来一回!” 早已被迫磨砺出了默契的几人,再一次一同举起了剑。 然而就在这时,墓室的门突然被打开了。这门一开,可坏了大事,整个地宫中丰沛的阴气,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杜九封本已奄奄一息的魂体,眼见着又鼓胀了起来。 连凤楼勃然大怒:“什么人!” 他霍然回头,只见几乎要累得他们功亏一篑的那个败家子,居然是裴东行。 裴东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的无辜。他道:“我就是来告诉你们一声,库房没有引魂丹。” 顾枕澜连讥讽的话都不愿说,显然也是气急了。 “库房自然不会有。”陆西城叹了口气,而后忍不住刻薄了一句:“师兄,你当只有你不瞎么?” 裴东行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对他的敌意忽然变得这样重——就好像他们原来都友善得很似的。只有再次重获新生的杜九封哈哈大笑:“天无绝人 分卷阅读69 之路,天无绝人之路啊!” 话音未落,他便以闪电般的速度径直冲向了连凤楼。 其实以现在的情况看来,修为相对低微的阿霁和苏临渊,应当是比较好的突破口。可是顾枕澜布下的站位实在太狡猾了,这两个人不仅处在高手的保护中,而且到出口的路线都很不理想。 因此,杜老鬼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离那扇打开的门距离最近的连凤楼。 连凤楼自打裴东行忽然出现,气息就一直不太稳,根本来不及躲开杜九封的全力一击。苏临渊吓得脸都白了,可他现在离连凤楼实在太远,就算想以肉身挡住杜九封,都是不成的。于是苏临渊只得尽力将手中的剑掷出,气势汹汹地直指杜老鬼后心的要害处。 这么一来,杜九峰就不得不飘开几寸,好躲开他这一剑。因此,落在连凤楼身上的那一击,也恰好避开了要害。 饶是如此,连凤楼伤得也不轻。 不过,杜九封的残魂已经卷到了门口,他的目的怎么也算是达到了。陆西城焦急之下,徒劳地叫了一句:“师兄,拦住他!” 可是裴东行怎么是杜九封的对手?他才刚把剑拔出了一半,便被那道残魂一撞,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虽说他们拿到了引魂丹,还打败了杜九封,并不算是折戟而归;可他们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行六人,现在有两个昏迷不醒的,剩下四个也各有各的狼狈,也勉强只能算得是惨胜罢了。 杜九封十分狡猾,他见自己讨不得好,便逃得不知所踪。顾枕澜取了他棺中的引魂丹,珍而重之地收进怀里,而后一把火烧了地宫。 百年间恩怨情仇,暗潮汹涌,如今就让它连同杜九封的时代,一同付之一炬吧。 苏临渊小心翼翼地抱着人事不醒的连凤楼,裴东行则只能由陆西城照顾。不过相比之下,陆西城显然敷衍得多。他只把同样昏迷中的裴东行丢在剑上,间或看上一眼不要让他掉下去,就算完成任务,显然怨气不轻。 他们一行人磕磕绊绊地回到叶家,因着那两位伤员还离不得人照顾,所以把引魂丹交到叶龟龄手中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顾枕澜的身上。 顾枕澜叫阿霁先同苏临渊一起回房,自己则到内院去见叶龟龄。 他私下里还有些事,是关于四方石的,要询问叶老爷子;而他现在还并不想让阿霁得知此事。 第61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连凤楼伤得不轻, 半路上就撑不住了开始昏睡不醒。阿霁很将顾枕澜的吩咐放在心上,一直跟着苏临渊回到院子里,跑前跑后地帮忙。他还寻了不少灵丹妙药,挑出一瓶幽兰生,交到了苏临渊的手里:“苏师兄,我也不是很通医术。不过我从小受伤生病,师父都给我吃这个的。” 苏临渊将布塞子□□, 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讶然道:“受伤生病全吃这个?阿霁,顾前辈待你真好, 要精心养大你可也是下了血本儿了。” 阿霁听得似乎十分高兴。 苏临渊看着他们师徒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模样,心里十分羡慕。想他自己几年来一直追在连凤楼后头,想重回他门下都不得,跟小阿霁一对比, 简直凄惨得像只丧家犬。这么一想,苏临渊忽然就有点不太想看见这小子了。他随口扯了个借口, 说道:“我这边自己照料他就好,你也辛苦了一晚上,快回去歇着吧。” 阿霁点了点头,乖乖离开了。 阿霁回去之后, 将自己的一身狼藉收拾干净,又替顾枕澜准备了热水,这才爬上床,放松地躺了下去。他的身体很累, 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心里一直为了刚才苏临渊的那一句“顾前辈待你真好”而兴高采烈着。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可想而知,阿霁越辗转就越睡不着,最后干脆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决定再去看看那位善解人意的苏师兄,有没有需要他搭把手的。 然而阿霁却没想到,他这么一去,却看见了不得了的一幕。 话说阿霁怕打扰到连凤楼休息,所以推门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尽量不发出一点声息。可巧,苏临渊正全神贯注地照顾着连凤楼,没什么精力注意外头的动静。因此,直到阿霁悄悄推开门,走进房间去的时候,苏临渊竟还没有看见他。 ——彼时,苏临渊正俯下身,轻轻地将嘴唇印在了连凤楼的额头上。 苏临渊吻得那样虔诚、那样小心翼翼,以至于阿霁的脑海里完全没有出现“冒犯”、“以下犯上”等种种字眼。他就那么呆呆地瞧着,直到苏临渊不满足地让唇舌渐渐下滑,直落在了连凤楼殷红的嘴唇上。 连师叔的唇应该很软吧,阿霁忍不住这样想道。苏临渊的动作那么轻,那样浅尝辄止,却能将他的唇压得严丝合缝的。 比起他梦中的顾枕澜,好像也只差了一点。 阿霁的脑海中“轰”地一声炸开了烟花。 阿霁也知道非礼勿视,他一时撞破还能说是偶然,可要是一直厚着脸皮看下去,可就真的是冒犯了。于是他手忙脚乱地转过身,正打算落荒而逃,却不慎撞在了桌子上,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可怜苏临渊刚刚意乱情迷,还没闻着味儿就被吓了一跳。 他缓缓回过头来,同阿霁四目相对,尴尬极了。苏临渊抽了抽嘴角,阿霁的神色有些飘忽:“那个、什么……我就是想过来问一句,你、你要热水吗?” 苏临渊神色木然,毫不客气地说道:“要。”然后他狐疑地打量着阿霁:“可是水在哪儿呢?” 只见阿霁一脸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嗯?嗯!你要的话,我、我就去给你烧一点……” 他们这场鸡同鸭讲且毫无营养的对话,一直持续了好半天,最后以阿霁的落荒而逃而告一段落。 可怜阿霁满眼泪花,这样的苏师兄真是太可怕了! 阿霁直到进去送热水的时候,心里还觉十分有压力。不过好在这一回,苏临渊只是端坐在连凤楼的床前,并无什么越矩的行为。 阿霁这才松了口气。他左手一盆温度适宜的水,右手一壶滚茶,一齐放在苏临渊的手边,道:“刚才忘了问苏师兄,你是要喝的还是用的,所以便各准备了一份。” 苏临渊微微颔首:“多谢。都怪我没说清楚。我师父现在也喝不下去什么,我便想着好歹先替他擦擦身子。免得他醒来之后又要摆脸色给我看——洁癖,麻烦得佷。” 苏临渊抱怨的样子十分特别,因为透着一脸略带甜蜜的谜之优越感。阿霁觉得这话听着真是暧昧——擦身子呢。真是让人满脑子都是遏制不住的想入非非。 阿霁送完了水,就再没敢凑上去讨嫌了。他乖乖回去房间调息打坐,直到 分卷阅读70 天色再次擦黑,他才终于又到院子里坐了一坐。 他要等顾枕澜。 阿霁在院子里坐了没一会儿功夫,恰巧苏临渊出来。阿霁下意识地赶忙低下头,就好像不小心窥见了大秘密的孩子。苏临渊却笑了:“你紧张什么?我都还没有不好意思。” 阿霁没想到他居然这么直白,不出所料地更加紧张了。 阿霁其实很想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但是苏临渊却显然不大想给他这个机会。他搭着阿霁的肩膀,按着他坐了回去,低声道:“我其实有件事要拜托你。” 阿霁连忙点头:“好。” 要说苏临渊才是那个难以启齿的,可是阿霁的样子却叫苏临渊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忍不住调侃地对阿霁道:“难道你都不问问我有什么事儿吗?” 他看着阿霁有些慌乱的脸色,又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想请你别将刚才的事说出去。” 阿霁看起来松了口气,连连点头:“那是自然。” 苏临渊见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下来,心中莫名地又有些遗憾。他迟疑了半晌,最后道:“其实你若是憋不住,跟一二密友说一说也可以,就是……就是,别传到我师父的耳朵里。” 阿霁目瞪口呆:“你你你、连师叔!你们……不是?” 尽管阿霁这话语无伦次的,但是苏临渊还是听懂了。他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不是,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我刚才……是情不自禁,唐突了他;我不怕别人说我欺师灭祖,我只是怕他知道了,就再也不理我了。” 那一句“一厢情愿”,很是触动了阿霁的心思。他的神色一下子就变得跟苏临渊一样失落了。阿霁试探地问道:“那你是准备永远都不让他知道了吗?” 有那么一刻,阿霁无比清晰地体会到了“同病相怜”这个词的含义。他们各自怀着一份不敢为外人道的隐秘心思,也许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阿霁同情他,也同情自己。 苏临渊却笑了:“那自然不会,如果他永远不知道,我岂不是要永远这么偷偷摸摸下去?” 阿霁顿时瞪大了眼睛。 苏临渊揉了把他的头发:“等到时机成熟了,我必得叫他知道的。否则我这一生啊,枉怀情深似海,却除了感动自己之外,毫无意义。” 说着,他揶揄地瞥了阿霁一眼,道:“你问的这么详细做什么,难不成是想……取经么?” 阿霁的脸色顿时变了。他飞快低下头,以掩饰自己不争气地变得通红的脸颊。可苏临渊何等机敏,只一眼便瞥见了端倪。他低声笑道:“不会吧,小阿霁也动了凡心么?” 阿霁毫无底气地反驳道:“师兄不要乱说。” 苏临渊眼睛一亮,登时将自己的烦恼抛诸脑后,不依不饶地问道:“乱说?我行走江湖这些年,你这种凡事写在脸上的小雏鸟,我十只有九只都不会看错!有心上人么,有什么不好承认的。虽说你年纪尚幼,可放在凡人里,大概也已经为人父了。跟我说说你那心上人吧,不会是……” 阿霁心里有鬼,赶紧矢口否认:“不是!” 苏临渊狐狸似的摸了摸下巴,暗忖,阿霁何必将这秘密捂得这样严实? 弄得他愈发好奇地琢磨起对方的身份来。 天机山上统共就只有他们师徒两个,而阿霁一直跟在顾枕澜身边,根本没什么机会接触外人。那么,难道说—— 苏临渊促狭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惊叹道:“壮士啊。” 阿霁的脸已经红得不能看了,他不想再同他深谈,硬生生地掰回了之前的话题:“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那个‘成熟的时机’永远都不会有呢?” 苏临渊一笑:“那有什么?没有时机就去创造时机啊,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么?阿霁心跳如鼓——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都快要被苏临渊说动了心。要不要试试看,若是真的有万一呢?严防死守的闸门一旦开启,那诱惑就绝了堤。然而事实是他并没有多少想入非非的功夫,小院的门被突兀地推开,一个穿着叶家弟子服饰的青年急匆匆地说道:“连凤楼连师叔可在这里?我家师祖有急事请他一叙。” 第62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连凤楼根本还没醒过来, 怎么能赴叶龟龄的邀约?苏临渊皱了皱眉,叶老爷子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他明知连凤楼受伤,若是没有十万火急的事,万不会开这个口。 可是叶龟龄尚在,叶家能出什么事? 苏临渊百思不解,摇了摇头:“这恐怕不成。前辈伤重, 至今未醒。” 那弟子看起来便有些为难:“这、这可如何是好?” 苏临渊道:“你先别急,叶老爷子还在,谁敢在叶家撒野?不如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或许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用不着我师父亲自过去。” 阿霁忍不住诡异地打量了苏临渊一眼,不明白这人是怎么毫无压力地说出“师父”两个字的。 叶家那小弟子大概也是抱了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无奈道:“那行, 我便先跟你说一说。只是我辈分小,所知的事情也不过皮毛, 说得不对师兄也莫要见怪。” 小弟子叹了口气:“今天一早,几位前辈和师兄带回了引魂丹,我们全家上下都很高兴。长老们拿了顾前辈送来的引魂丹去救鹤年师兄,师祖将他请到内室长谈。本来相安无事的, 直到刚才……” 阿霁一听此事竟好像与师父有关,忙竖起耳朵,紧张地盯着那小弟子。小弟子被他看得直发毛,忙道:“师兄别急, 现在谁也没事,只不过起了些冲突而已。” 苏临渊忙问道:“冲突?是顾前辈和老爷子吗?怎会如此?” 小弟子连连摆手:“不是的,顾掌门同师祖是老交情了,从没红过脸。何况今日他帮了我家这么大的忙,师祖和长老们怎会和他起冲突?” 苏临渊松了口气,又安慰阿霁道:“这下你可放心了吧?在叶家,老爷子不发话,没人敢为难你师父。” 阿霁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那小弟子便继续道:“师兄误会了,叶家上下皆对顾掌门感激有加,谁会为难他?与顾掌门起冲突的,乃是另一位贵客。那位前辈脾气不太好,我家师祖也拿他没办法,这才遣我赶紧来请连师叔的。” 叶龟龄都拿他没有办法的贵客,这等身份的活人屈指可数。而叶老爷子急着找连凤楼,大抵也是因为此人与他关系匪浅的缘故。这么一想,那人的身份几乎呼之欲出,苏临渊猜测地问道: “那位贵客可是位道长?” 小弟子连连点头:“师祖的至交、毓秀山庄的那位真人就是了。” 阿霁因为之前那些事,对毓秀山庄素无好感:能 分卷阅读71 教得出三才子那样无耻之徒的师父,自己又能好到哪去? 他开始难以遏止地担心起顾枕澜的处境来。 苏临渊大概清楚天机山和毓秀山庄的过节,而且猜得到观善真人一定已经跟顾枕澜起了冲突,叶龟龄都调停不得。可是现在连凤楼人事不省,又怎么帮得上忙呢? 苏临渊思索再三,对那小弟子说道:“这样吧,我先代师父去一趟,劳烦你在这里等一等,如果我师父醒来没有大碍了,你便对他提一提这事。” 说罢,苏临渊安慰地拍了拍阿霁的肩:“没事的,我跟你过去看一眼。” 观善真人百年不出毓秀山庄,此次来叶家,自然也是为了老友长孙的婚礼。恰好,叶龟龄因为叶鹤年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观善真人便没有打搅他,而是先去找了被自己派出来的两名弟子。 结果,他发现出门时候好好的两个人,现在还剩了一个半——躺在床上的裴东行,模样凄惨极了。 然后几乎毫发无伤的陆西城毫无悬念地被殃及了池鱼。观善真人一怒之下,二话不说就把他轰回山庄闭关思过去了。 ……陆某人暗自表示求之不得。 陆西城走后,观善真人干脆利落地救醒了裴东行。裴东行一见师父,犹如归家的幼儿,说起他在杜九封地宫中受伤的事,声(颠)泪(倒)俱(是)下(非)地将连凤楼、顾枕澜甚至是陆西城挨个控诉了一遍。 观善真人作为一位德高望重的名宿前辈,其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道德污点,唯一比较为人诟病的一点就是——护短。在听了裴东行的控诉之后,他琢磨着陆西城已经被自己打发走了,连凤楼是他一向欣赏疼爱的,那么算账就只能找顾枕澜了。 却说在叶龟龄的书房里,观善真人和顾枕澜一左一右地坐在主位的叶老爷子手边,相互不肯多看对方一眼。 一个老友,一位恩公,谁也不肯退让一步,真叫叶龟龄左右为难。老爷子悄悄擦了把汗,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伤了和气?” 观善真人慢条斯理地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冷笑了一声:“我大弟子险些被他害死,我做师父的来讨个说法、求个公正,有什么不对?” 顾枕澜皮笑肉不笑:“前辈听人一面之词,早已先入为主地认定了是晚辈的不是,还有什么‘公正’可言?” 叶龟龄一看这二人好不容易坐了没有一柱香的功夫,就又要掐起来,连忙左右安抚,心里则认真考虑起定一条“毓秀山庄与天机山不得同日为客”之类的家规。 正在这时,苏临渊带着阿霁到了。 阿霁心焦得不行,除了师父谁也看不见了。他将顾枕澜打量了个遍,确认了他确实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规矩地站在了师父身后。 苏临渊则对观善真人施了个全礼,观善真人很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是你?” 观善真人对他的态度,跟此前的陆西城如出一辙:隐白堂的弃徒,还要成日里赖着连凤楼,八成别有用心。 苏临渊暗自叹了口气。想来自己还是连凤楼的得意门生时,观善真人也曾爱屋及乌地对自己和颜悦色,甚至还夸赞过他“前途不可限量”之类的话。而现在,今非昔比,他赶鸭子上架似的贸然前来,也不知道会不会适得其反。 不过,苏临渊人已经来了,就算无功而返,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他对观善真人道:“前辈,您若是为了地宫中发生的那事而来,可否听我一言?” 观善真人毕竟自持身份,不好亲自跟个毛头小子置气,于是他哼了一声,道:“你说。” 苏临渊恭敬地拱了拱手:“是。” 于是苏临渊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叙述了一遍,尤其是最后连凤楼和裴东行双双重伤究竟是因为什么,条理分明逻辑清楚,跟某人那一番颠三倒四的抒情一比,高下立判。 观善真人听完,疑惑地看了裴东行一眼,问道:“可是如此?” 裴东行心知他若是认了,他师父定不会再帮他出头,他自己的重伤、师弟们的死可就全讨不回了;不仅如此,他回去山庄之后可能还得受罚。观善真人护短不假,可是要跟连凤楼比起来,他们师兄弟们全得靠边站。 简直要让人疑心连凤楼是他的私生子了。 于是裴东行矢口否认:“他信口雌黄!” 苏临渊充耳不闻,对观善真人道:“您若是还有疑虑,待我师父醒来,您自可向他询问。” 观善真人的脸色本来已经缓和多了,可是苏临渊百密一疏,一句“师父”又惹了祸。 只见观善真人整个人似是霎那间蒙上了一层寒霜,他不悦地轻声道:“师父?” 苏临渊暗道糟糕,却也坦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虽将我逐出师门,我却会终身把他当师父孝敬。” 观善真人冷笑一声:“我看凤楼这些年就是被你这些花言巧语蒙蔽的!他心地纯良,哪里是你的对手?苏临渊,你倒是留不得了!” 说罢,他居然不顾身份地站起身来:“苏临渊,你若能在我手下撑过一柱香的功夫,我今日便饶你不死!” 他根本没有给苏临渊考虑的功夫,悍然一掌拍出,直取苏临渊心脏的位置。 观善真人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却封死了苏临渊所有退路,逼得他不得不接。可是苏临渊又怎么会是他的对手?别说一柱香的功夫,只怕苏临渊连一招半式都过不去。 裴东行虽然有些遗憾被他师父迁怒的不是顾枕澜,不过这姓苏的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死掉也算给他出了口恶气。他两臂交叠,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快意的样子。 哪知,接下观善真人那一掌的,却是顾枕澜。 顾枕澜出手如电,将苏临渊推出丈许开外,与观善真人手掌相抵,一触即离,飘出好几步远,总算化掉了这一掌的力道。 概因观善真人只运了五成真元,顾枕澜化解起来才不算吃力。他对观善真人一笑,道:“前辈也太不自矜身份了,竟为了个无谓的称呼,便要杀人么?可是,人家师徒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您操心得也太过了。” 第63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枕澜对观善真人微微一笑, 道:“人家师徒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您可也操心太过了吧。” 观善真人听得勃然大怒,表现方法是毫不留情地劈了顾枕澜一剑,可见是个雷厉风行的行动派。 观善真人活了一千多岁,横行天下少说有五六百年,现在还活着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与他比肩。以顾枕澜的天分,如果再过个一二百年, 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现在的他不行;时间的鸿沟永远难以逾越。 观善真人动了真怒,下手毫 分卷阅读72 不容情,顾枕澜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然而他的“十二分精神”并没有什么用, 不多时,观善真人就将顾枕澜逼得节节后退,捉襟见肘。 很快,顾枕澜就被人家强大的威压和精妙的剑法挤到了角落里。他退无可退, 恰逢观善真人极其刁钻的一剑刺出,顾枕澜又几乎被他外放的真元压得抬不起手来。眼看着避无可避, 他只差一点就要毙命于观善真人手下。 “师父!” “顾前辈!” 苏临渊与阿霁同时失声叫道。然而他们修为低微,连近身都不得;别说他们,就算是叶龟龄也没法在这个节骨眼上插手了。 阿霁已绝望地闭上了眼。 哪知顾枕澜偏能绝处逢生。 顾枕澜卸了一身护体真元,被观善真人的剑气划得遍体鳞伤。然而, 就在观善真人的剑离顾枕澜的胸口还剩下半寸的时候—— 顾枕澜执剑的手缓缓抬起,观善真人的剑尖恰好落在他的剑柄上。顾枕澜的剑柄登时碎成了齑粉,手也未能幸免于难,几乎被钉了个对穿。 然而与他的性命比起来, 这点小伤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观善真人一剑震碎了顾枕澜的剑柄,依旧去势不减,径直刺向顾枕澜的心口。顾枕澜却因着与他那一瞬间的交锋,借了力往后倒去。 他身后的墙撑不住观善一剑之威,轰然倒塌。 顾枕澜顺势摔了出去。 观善真人那无数道笼罩在顾枕澜身上的锋锐真元,本来是聚集在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的。现在,它们陡然落在院子里,总会有那么一瞬间会松散许多。 那个瞬间,就是顾枕澜活命的契机。 顾枕澜忽然觉得那压制得他动弹不得的力道松懈了一下,虽然短暂得近乎错觉,顾枕澜还是抓住机会,就着摔出去的那个姿势,急速后撤,最后在院子里最粗壮的一棵树下站定。虽然狼狈不堪,可好歹暂且保住了一条命。 观善真人没想到他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一剑竟被顾枕澜逃出生天,脸上毫不掩饰地路出了几分欣赏的神色。然而这点欣赏并不能将毓秀山庄与天机山的新仇旧恨一笔带过,观善的剑还是坚定地指着顾枕澜。 顾枕澜却没看他。他狠狠抹了把嘴角的血,厉声对阿霁喝道:“不准过来!” 阿霁不甘地硬生生停住了脚步。 这时,叶龟龄终于发话了:“道长,你杀招已出,既然被人侥幸逃过,说明他命不该绝。你们毓秀山庄不是一向讲究‘顺应天道’么?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观善真人丝毫不给他面子地摇摇头:“我今日不为替天行道,只为给徒儿讨个公道,不讲什么天命不天命——落在我手里,本来就是他命不好。” 叶龟龄被他噎得十分尴尬。虽然他这老友痴长千岁依旧不会说人话,可惜真要动手他又打不过人家,所以他也只能一如既往地大肚能容,说好话、和稀泥。 叶龟龄哈哈一笑:“老友,那我今日便厚着脸皮,请你给我个面子,成不成?” 观善真人诚实地说道:“那要看是什么事。” 叶龟龄嘴角一抽,强迫自己当作没有听到,对观善道:“老友,你大概也有所耳闻,我那不争气的孙子前两天又遭人暗算,险些丢了魂魄。是顾掌门九死一生,从杜九封的地宫中为他取来了引魂丹,这才让那孩子捡回了一条命。顾掌门于我老头子有大恩,你能不能看在咱们几百年交情的份上,今日且放他一马?” 观善真人总算听明白了,叶老头搬出他们俩的交情,企图让自己放他孙子的救命恩人一条生路。然而这么复杂的人情关系显然已经超脱了他的理解范围,观善的眉头一直蹙在一处,半晌才勉强道:“今日我饶他一命也不是不可以,反正他顾枕澜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明天再来讨这个公道,也不是不行。” 叶龟龄:“……”这种朋友要不是因为打不过,早不会留下过三百年前的那个元宵节了! 顾枕澜却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身的伤,脸色苍白,好不狼狈,笑起来却是一派萧萧落拓气。观善真人皱了皱眉:“你笑什么?” 顾枕澜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果然你看重连凤楼是有原因的——你们俩可真是一对一脉相承的棒槌。” 叶龟龄听见这胆大包天的说辞直倒抽了口气,觉得他今日这劝架愈发工程浩大了。 没想到,观善真人的脸色居然有些缓和了。顾枕澜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意外取悦了他——他私以为应当是“一脉相承”,因为不大可能是“棒槌”。 然而顾枕澜这无意中说对的一句话还不足以抵偿“死罪”,观善真人和颜悦色地对顾枕澜道:“再来比过,这回我让你三招。” 叶龟龄老脸就有点挂不住了:“老友,你这是一丝情面也不给我留了么!” 顾枕澜一笑:“老爷子,算了。” 说着,他撑着剑让自己站得笔直笔直的:“多谢前辈了。” 观善真人下手依旧不容情;在实力的绝对差距面前,让三百招也于事无补。可是观善真人喜恶一念之间,这一回杀招用得少了,是以顾枕澜虽然带了一身伤,可竟还比他之前多撑了许久,才又渐渐路了颓势。 顾枕澜终于撑不住了,这一回观善真人虽然不那么咄咄逼人了,可是这样春风化雨的攻势一旦将人逼入绝境,才更无回旋的余地。 观善真人这一剑看似缓慢,威胁性也不大,可却是真正的避无可避。眼看着观善真人三道无孔不入的剑气若是没入内府,就是个仙根断绝的下场,顾枕澜只得用力向下沉了沉身体,那剑气险险错过丹田的位置,却在他的腹部划过一道长且深的伤口。 在那之后的事情,顾枕澜就再也不知道了。 他只依稀记得在他倒地之前,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坚定地挡在了他面前。 那是阿霁。 观善真人这回并没有将霸道的真元四处乱放,所以阿霁居然也硬闯了过来。他的面前是个一根指头就能将他捏死的大能,身后是他重伤昏迷的师父,他孤身一人,无所倚仗,唯一能够让他稍许安心的,便是手中一把无锋剑了。 握着剑的阿霁绝然挡在顾枕澜面前。 观善真人笑了,难得和蔼地问道:“小子,你是何人?” 阿霁戒备地死死盯着他,连回话的空隙也无。 观善真人摇了摇头:“让开,你挡不住我。” 阿霁也摇了摇头:“那是我的师父。” 观善真人道:“那便如何?” 阿霁的胸腔里那颗春风起战鼓擂的心已经平静了不少,他知道,自己尽力拖延片刻,师父便多一份活命的希望,因此他也乐得同观善闲聊。 阿霁认真地说道:“你若是杀了他,我 分卷阅读73 就再没师父了;这世上剩我孤身一个人,我还不如先替他死了。” 观善真人好似将这话听进去了,他摇了摇头,道:“你们天机山啊,就是这点不好,人丁太少,死个把人的,整个门派就好像要没了。不过你若是怕孤单,也大可不必去死。” 阿霁疑惑地看着他。 只听观善继续道:“不如拜入我门下,这样就算我死了,你还有许多师兄,活在世上也绝不会孤身一人。” 阿霁:“……” 他现在开始怀疑这位前辈大概是有病,不仅视他人如草芥,对自己的性命好似也不大放在心上! 对上这种混不吝的大能,简直无可解! 阿霁抽了抽嘴角:“多谢您好意,只不过我就只有一个师父,死了也不会改投他人门下。” 观善有些可惜地摇了摇头:“难得我觉着你这小辈有些意思,不过强人所难老大没趣,你让开吧。” 说着,他长袖一甩,顿时就将阿霁卷了出去! 观善真人站在顾枕澜面前,抬起剑尖。他摇了摇头,自语道:“本来放过你也非不可,可我既然答应东行在先……可惜了。” 观善真人手起剑落。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粗暴地推开,一个中气不足的声音急促道:“前辈,手下留情!” 第6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前辈, 手下留情!” 观善真人久居上位,又是个我行我素的性子,很少听得进什么人的话,而这人恰好是少数几个能让他改变主意的人之一。 观善真人听见他的声音,果真停下手来。将阿霁迫得喘不过气的威压陡然间散去,然而强大的惯性却使得他险些跌了个跟头。然而阿霁顾不得这些,他站也没站稳便急着去看顾枕澜。 那厢观善真人已变脸似的换了副和颜悦色的面孔, 迎着来人走过去,口中道:“阿凤,你怎么跑出来了, 伤势已无碍了么?” 连凤楼比他年少整整一个时代,可他在连凤楼的面前却并不摆架子。连凤楼对态度也很随意,毫不客气地扶住他递过来的手,点头道:“本来也没什么事。” 观善真人摇了摇头, 叹道:“你啊,偏爱逞强。那杜老鬼的地宫是好去的么?当年他最虚弱的时候, 我和叶老头都不敢擅入,你可好……” 连凤楼撇撇嘴:“不过剩了一缕残魂罢了,有什么可耀武扬威的?” 观善真人失笑:“你这大话说得也未免早了些,好歹也等伤好利索的吧?” 连凤楼走一步喘两声, 可见十分虚弱。观善真人无奈道:“你说你不好好休养,急着跑出来做什么?” 连凤楼十分放肆地瞪了他一眼:“休养?别以为我不知道,再休养下去,临渊就要给你杀了!” 一提起苏临渊, 观善真人立马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不悦。他皱了皱眉,道:“一个弃徒,几年十几年地跟在你身边,他想做什么?你难道还要将他重新认回隐白堂吗?” 连凤楼哼了一声:“我不认他自有我的考量,又不是因为他不好。道兄,你可不要再为难他。他现在虽然不是隐白堂的人了,却还是我连凤楼的人。” 苏临渊就在一旁听着,眼中简直要迸发出七彩祥云小火花了。 观善真人看在眼里,带着三分嫌弃七分警告瞪了他一眼,然后才勉强对连凤楼道:“好吧,我应了。只不过这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不会为了这个,我就承认他并非别有用心。” 连凤楼的脸色路出了一丝罕见的笑意:“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管你是怎么想的。” 观善真人便不再提苏临渊的事,扶着连凤楼在到堂中去坐顺便再帮他看个伤。走到一半,他又看见昏迷的顾枕澜,道:“对了,刚才你为何叫我手下留情?” 连凤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我朋友,我还要给你呐喊助威?” 观善真人一皱眉:“朋友?阿凤,你交的都是什么朋友,这样坑你你还要帮他们说话!” 连凤楼:“你究竟在说什么?” 于是又将杜九封地宫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边,与裴东行的版本大体一致,只不过说到半梅花阵时,事无巨细地描绘了一番:“……真是巧妙绝伦,那老鬼半幅残魂,能将地宫中取之不竭的阴气化作己用,多亏了顾兄的阵法。” 观善真人一听见新奇的阵法,立刻也将正题抛诸脑后,兴致勃勃地与他探讨了起来。 ……可见忘年交这种东西,必然是有共同爱好做坚实后盾的。 听完后,观善真人颇不以为然:“听起来确是个好想法,可结果却是你与东行身受重伤,可见顾枕澜也是个纸上谈兵的货色。” 连凤楼翻了个白眼:“这可怪不得顾兄,都是你那好徒儿作的好事!” 连凤楼终于抛开阵法,将整件事叙述完毕。他不满地看了已然吓成了一只鹌鹑的裴东行一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脸赖在旁人头上!” 观善真人面沉似水,威严地问裴东行道:“你还有何话说?” 裴东行头摇得波浪鼓似的:“弟子不敢。” 观善真人冷哼一声:“不敢?我看你糊弄我的时候可敢得很!等我回去跟你算账,你马上滚回毓秀山庄,跟陆西城一同闭关思过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陆西城忽然打了个喷嚏,莫名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既然冤枉了顾枕澜,观善真人便真心实意地给他赔了个不是——顾枕澜还没醒来,这“不是”便赔给了阿霁。阿霁还在气头上,于是老实不客气地受了他的礼,十足的理直气壮。 ……观善真人由此更加欣赏他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入我门下?我可以收你做关门弟子,待我羽化登仙了,我私库里的那些奇珍异宝全都可以给你。” 阿霁听得目瞪口呆,他心想师父常说连师叔是个“不通人情的棒槌”,跟这位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阿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观善真人十分遗憾,送了顾枕澜一瓶疗伤圣品初元丹,又承诺了可帮他们做一件事,这才终于不再讨嫌,走了。 顾枕澜再次醒来,已是一天之后的事了。 不得不说,他毓秀山庄财大气粗,练出的丹药比顾枕澜的幽兰生还要精细几分,顾枕澜醒来的时候,除了有点发虚,一点恼人的后遗症都没有。 顾枕澜呻、吟了一声,撑着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连个印子也看不出;只剩下几个格外深的,也已经长出了粉红的新肉。 阿霁端着碗热腾腾的药,从外头走了进来。他见顾枕澜已经坐在了床上,着实给唬住了。他忙三步并两步 分卷阅读74 奔了过去,将那药碗往床头一放,强硬地将尚自身娇体弱的师父给按回了枕头里。 顾枕澜:“……”总觉得这情形哪里不对的样子,他家阿霁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霸道了?他难道已经昏睡了一百年了么! 其实阿霁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根本想不出自己刚才究竟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于是两人一个疑惑、一个逃避,四目相对了好半晌,愣是没人开口。 最后还是顾枕澜挑了个头,他指着阿霁手中的药碗问道:“这是给我的?” 阿霁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啊,师父。” 顾枕澜笑了,他这一笑,就将苍白干裂的嘴唇给扯得裂开了,火辣辣地痛着,于是没来得及成形的笑只好变成了呲牙。顾枕澜忍着疼问道:“那你把我按回去干什么,这要是泼脸上用的?” 阿霁一张脸尴尬地红着,小媳妇似的又把顾枕澜给扶了起来。 顾枕澜的背后垫了四个拍得松松软软的枕头,棉花糖似的,几乎要把人粘在床上。他舒舒服服地靠着,动也懒得动一下。而阿霁也确实没这个打算。他坐在顾枕澜身边,端过床头的药碗,舀了勺药汁放在唇边点了点,觉得温度正合适,才小心翼翼地往顾枕澜嘴边送去。 顾老流氓平素虽然爱占点叩头的小便宜,可要是轮到真枪实干,简直就是一秒怂的典范,所以说观善真人说他“纸上谈兵”也并没有错。阿霁一勺药还没喂到他嘴边,顾枕澜的脸便已经红得透了。 顾枕澜没张口,手却伸了出去:“我自己来,一点小伤罢了,手又没折,哪里就至于这样了?” 阿霁一手仍强硬地将勺子抵在顾枕澜唇边,另一手则牢牢地抓着药碗。顾枕澜要夺药碗,他不说不给,可也不松手。 顾枕澜毕竟刚受了那么重的伤,手上的力道还真拧不过阿霁。他夺那药碗未果,只得瞪了阿霁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顾枕澜人在病中,眼神也软绵绵的。这一眼毫无威慑力,反倒因为脸颊上带着点病态的红晕,八分像是娇嗔。阿霁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他掩饰地垂下头,低声道: “来,先吃药。” 顾枕澜见今日喂药这一遭是怎么也躲不过的了,只得认命地张开了嘴。 好不容易喂完了药,阿霁又得寸进尺地将他强行按回床上,拿锦被将他裹得蚕蛹似的,才收拾了药碗,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 顾枕澜莫名就有种被束缚住的错觉,不满地将被子抖得散了。 阿霁一回来,就见顾枕澜身上的被子已经有小半边都垂在了地上。他顿时皱起了眉头,二话不说将顾枕澜重新又给裹了起来。 他因此环在顾枕澜身上的手臂,还拖延地多停了好几秒。 顾枕澜人在病中,精力差了些。他虽然觉得阿霁似乎有些反常,可还是没抵挡住汹涌而来的困意,来不及细想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65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枕澜养了三天伤, 阿霁就横行霸道了三天。比如在这三天里,顾枕澜就没被获准下床过。 对此,顾枕澜只好宽容地将其归结为乖孩子受到惊吓后的应激反应。 顾枕澜掀开被子,翻身坐起,连鞋也没穿。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把窗户推开一道小缝。外头的凉风卷着桂花香,见缝插针地钻进来扑在顾枕澜的脸上, 他陶醉地深吸了一口冷凛的香气。 阿霁去给他煎药了,顾枕澜这才抓紧这个机会下来透口气——没办法,这两天他只要稍微一提要出去透透气的事, 阿霁就要摆出一幅可怜巴巴的担心模样,让他立马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可怜的孩子,当真是叫观善真人那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给吓着了。顾枕澜边想,边贪婪地又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这犹如坐牢一般的养伤生涯可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哟。 然而顾枕澜并没有多少时间胡思乱想, 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药味,当机立断关上窗子, 两步跳回到床上,再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进被子里。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大概是在多次斗争中积攒下的令人心酸的经验。 顾枕澜刚刚躺下,阿霁就端着药走了进来。阿霁坐在师父床头, 将那尚自滚烫的药汁放在一旁,温柔地问道:“师父可没瞎跑吧?” 顾枕澜将头摇得波浪鼓似的:“你看你,我这不是好好地躺在这呢么,跑哪里去?” 阿霁含笑点头:“是, 师父该赶紧把伤养好。”说着他探了探顾枕澜的额头,长舒了一口气:“太好了,热度已经退了。” 顾枕澜也跟着松了半口起。 然而阿霁紧接着,却又皱起了眉头,于是顾枕澜还没来得及全吐出去的那口气又跟着提了起来,不上不下得憋得十分难过。他不错眼珠地盯着阿霁,只听阿霁道:“有些薄汗,这被子可是太厚了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顾枕澜暗想这臭小子一惊一乍实在可恶,口中道:“那就换个薄点的,这才几月份,你要把你师父蒸熟了。” 阿霁立刻找了床新被子,手一拂,那触感就变得温暖干燥,好像刚刚在太阳底下晒了一整天似的,十分舒适。他替顾枕澜换了被子,又趁机细细查看了一番。顾枕澜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理他,只管自己把药喝了。 这药可实在是苦,顾枕澜剩了最后一口含在嘴里,十分不愿咽下去。这时,阿霁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慢慢回过头来,道:“师父,你刚才去哪了?” 顾枕澜一愣,忍不住将那口药全都喷了出去。 阿霁前襟上全是星星点点的棕色药汁,他也不清洁,只直勾勾地看着顾枕澜。 顾枕澜干笑了两声:“瞎问,我这不就在这床上好好躺着,哪也没去么。” 阿霁轻轻叹了口气:“你小腹的那道剑上至今没有痊愈,合该卧床静养,乱动仔细要把伤口撕裂的。” 顾枕澜莫名觉得有些心虚,然而还满嘴跑火车地保证道:“我真的哪也没去。” 阿霁盯了他半晌,失望地摇了摇头。他冷不防在顾枕澜的脚上抹了一把,将手摊给他看:“灰尘。” 顾枕澜:“……” 这谎终于扯不下去了,顾枕澜挫败地叹了口气:“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行吧,我就是觉着气闷,上窗户那去透口气而已。怎么就能撕裂伤口了,我哪有那么娇气?” 阿霁一言不发,只顾一下下地给他掖被子。顾枕澜觉得他这徒弟可能是个龟毛的处女座,那被子两头都叫他抹得一丝褶皱也看不见了,他的手还一刻不停的。又过了一会儿,顾枕澜只得认怂:“行吧,是师父不好,我以后一定谨遵医嘱。” 阿霁这才停了下来,他亲昵地搂住顾枕澜的脖子 分卷阅读75 ,将他按在自己肩膀上,道:“我是担心师父。” 顾枕澜纵容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自从自己受伤以来,阿霁就忽然变得十分粘人了。顾枕澜刚能坐起来的那一天,阿霁抱着他好久不肯撒手,湿热的气息透过的肩上的衣服,叫他一度怀疑他这小弟子是在偷偷哭了。打那之后,阿霁时不时就要凑上来撒个娇讨个抱——虽然因为身高原因,顾枕澜只能被他抱在怀里。 阿霁满意地一笑:“师父,你若是想出去透气,怎么不跟我说?” 顾枕澜脸色一僵,尴尬地笑了笑:“我也没有很想出去。” 顾枕澜对上次“放风”的场景还记忆犹新:那是他醒过来的第二天,虽然一身身上三道剑伤时不时还要汩汩渗血,人也烧得有些发晕,可架不住劫后余生精神好,当即就吵着要去散心透气。 阿霁劝阻无效,干脆将他打横抱起,在院子里转悠了好几圈。顾枕澜一个男人居然被阿霁这小屁孩公主抱,可想而知有多尴尬。偏偏还碰上了连凤楼和苏临渊师徒,当时顾枕澜就觉得苏临渊看他的眼神哪里不对的样子。 接下来,顾枕澜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了两天,作妖的心全变得生无可恋。他的伤口恢复得不错,在叶鹤年成婚当日,阿霁在反复确认之后终于松了口,同意他下床了。 ……当时顾枕澜颇有些重获新生的感觉。而他立刻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才是做师父的,之所以会被这臭小子要挟,还不是因为自己疼他! 叶家因为叶鹤年大婚的事装点一新,处处洋溢着喜气。婚礼当日,叶家宾客络绎不绝,人头攒动,几乎要把个广阔的山庄给挤满了。 礼堂里是坐不下这么多人的。不少人就是来道声贺,在叶老爷子面前路个脸。 而进了礼堂再往里面走,还有到院子,是叶家的正堂,真正仪式举行的地方。这里头也就能容纳百来人而已,坐在这里头的,都是叶家真正的贵客。 顾枕澜一进正堂,就被满面红光的叶老爷子亲自迎了进去。看叶龟龄那副模样简直比自己成婚都要高兴,顾枕澜道了“恭喜”,拿出精心准备的贺礼,放在堆满了礼品的供桌上。 叶龟龄道了谢,非要将顾枕澜请到上座,这可让他受龙若惊。叶鹤年的婚礼,能坐首排上座的,不是名气大修为高的,而是人家自家长辈。就连观善真人坐的都是第二列的头一张桌。 顾枕澜连连推拒:“不敢不敢,这怎合规矩?” 席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子笑着道:“怎么不合规矩?顾掌门才救了鹤年的命,就是他的再生父母。这才不过一个位子而已,你有什么当不起的?” 叶龟龄也道:“是啊,我们家给凤楼留的位置就在你旁边,而观善老道的那个弟子,是因为不好坐在他的前头,才坐的第二排的。你快来坐,待会儿鹤年还要好好谢谢你呢。” 不多时,吉时到,一对身着喜服的年轻人从后堂被领了出来。冗长严正的仪式进行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司仪宣布“礼成”,席间肃穆的气氛登时摇身一变,终于喜气和笑声卷土重来,礼堂中重新人声鼎沸了起来。 叶鹤年带着他的新婚妻子,挨个给礼堂中的宾客敬酒答谢。 叶家的长老们各个欣慰得红光满面,好似叶鹤年就是自己的亲儿孙一般。这也难怪,叶家在叶龟龄的那一辈还是人丁兴旺、人才济济的,可到了叶鹤年这一辈,成才的数不出两只手。因此叶鹤年尽管身体不是很好,但因为天资出众,十分得长辈们看重。 叶鹤年敬完了长老,就轮到了顾枕澜。叶鹤年的脸色还因为前几日那场无妄之灾而带着些菜色,但是整个人神采奕奕,愈发显得丰神俊朗。他的新婚妻子一直守礼地微微垂着头,依稀可见容貌甚美。 叶鹤年带着她对顾枕澜深施一礼:“前辈,大恩不言谢,以后若是有什么晚辈帮得上的,晚辈定为您赴汤蹈火。” 说罢,他又俏皮地眨了眨眼:“要为前辈赴汤蹈火,晚辈还得努力修炼,才能有这个资格呢。” 一句话,说得满堂的人都笑了起来。 顾枕澜也站起身,端过杯子与他碰了碰:“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今天是你的好日子,遇上情意相投的、能走到这一步,实属不易,我便祝你们小夫妻百年好合吧。” 叶鹤年开心得嘴都要合不拢了,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多谢前辈吉言。” 他的妻子这时也抬起头来,无意间正巧与顾枕澜四目相对。顾枕澜一眼看见她的眼睛里,就是一愣——这姑娘给他的感觉似乎有些熟悉,可他又确实没有见过这个人,难道他还真是跟这对夫妻有缘不成? 第66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枕澜看着叶鹤年的妻子, 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对新婚夫妇疑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叶鹤年赶紧拉着妻子对顾枕澜道:“看我这脑子,怎么忘了前辈还没见过她了。阿岚,来见过顾掌门。” 关岚对顾枕澜施了一礼:“前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叶鹤年听着妻子替他道谢,顿时忍不住路出了一脸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叫顾枕澜直怀疑他要是长了根尾巴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甩了。 整个礼堂忽然弥漫起了恋爱的酸味,顾枕澜默默挪开眼, 跟小夫妻喝了杯酒,便毫无存在感地缩成了一团,只间或跟身旁的连凤楼说几句话, 就这么一直坐到筵席结束。 叶鹤年的婚礼一结束,连凤楼片刻也没耽搁,连夜离开了叶家。苏临渊自然还要跟着连凤楼的,他在正堂外, 冲着顾枕澜抱了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前辈,后会有期。” 顾枕澜笑眯眯地点点头:“闲来无事可去天机山小住,漫山遍野就我跟阿霁两个人类,有时也很是寂寞。” 观善真人从他们二人身边经过, 不冷不热地冲顾枕澜点了个头,又挑刺地打量了苏临渊一番。不过最终他什么也没说,一脸嫌弃地走开了。 次日,顾枕澜起了个大早去向叶龟龄告辞。叶龟龄客套地再三挽留, 顾枕澜一再谢绝,他才依依不舍地同他告辞。 临行之时,叶龟龄亲自将顾枕澜送出叶家大宅十里开外。家主亲自出行,旁人自不可能不动身,于是送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延绵出一里多地去。本也打算今日离开的观善真人趁着叶家倾巢出动,带着他那回去即将面临着长达百年的闭关思过的弟子裴东行飘然离去。 分别之际,叶龟龄只带了长孙叶鹤年一人,将顾枕澜让到道边的长亭里,低声道:“你救了鹤年的命,就是救了叶家几千年的传承。大恩不言谢,你拜托我的那件事,我必将竭尽全力为你办到,就算搭上我老头子的修为和寿元也在所不 分卷阅读76 惜。放心吧,不日四方石将由鹤年亲自送上天机山。” 顾枕澜一惊,忙道:“那石头也算不上什么十分要紧的东西,您若是有办法修复自然好,千万莫要勉强,横竖我就是带出来碰碰运气。” 叶龟龄笑着摇摇头:“四方石有多要紧,恐怕我比你还要更清楚些。既然它兜兜转转又回到我手里,就是天命,总之此事既然已经交给了我,你就不要管了。” 顾枕澜不知道他那句“兜兜转转又回到我手里”是什么渊源,他心里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叶龟龄显然不愿说破,只安慰道:“放心,我随口一说而已,什么石头要以人命为祭?你们天机山自古就没有这样的邪物。” 顾枕澜这次回天机山,并不准备多在路上耽搁。他没打算骑马驾车地作妖,而是老老实实地选择了“御剑”这种在修士中最为普遍的出行方式。 不过因为他们早上在叶家耽搁的时间长了一点,所以天黑之前没能赶回天机山。顾枕澜还保留着做凡人时候的习性——天一黑,又是荒郊野岭的,他就不愿意赶路了。 “师父,前头好像有个村子,咱们不如上那儿去借宿一晚吧。”阿霁手指着西南方位说道。 顾枕澜点点头:“好。到了村子附近我们下来走过去,省得从天而降扰到村民,他们再来跪拜仙人可就不妙了。” 阿霁:“……”他觉得他的师父偶尔总犯些思路十分清奇的被迫害妄想症。 事实证明,确实是顾枕澜多虑了。因为这村子别说没有跪拜仙人的人,就连人都少见。他们进去的时候正是夕阳西下,本该炊烟袅袅鸡狗相闻时,可这村子却安静得近乎诡异。 顾枕澜从村头开始,挨家挨户地敲过去,基本上十室九空。后来终于有个牙齿都要掉光的老爷子打开了一条门缝,往外看了一眼。结果顾枕澜还没说话,那位老人家就从喉咙里发出了恐惧的“嗬嗬”声,“砰”地一下甩上了门。 顾枕澜:“……” 他有些郁闷地回头问阿霁道:“我长得很吓人么?” 阿霁赶忙将头摇得波浪鼓似的。 顾枕澜无法,只得带着阿霁继续找个肯收留他们的人家——没办法,当了二十多年遵纪守法的好公民,顾枕澜对“擅闯民宅”还是有些心理压力的;没人住的民宅也是民宅。结果这一个村子三四十户人家顾枕澜敲了个遍,除了一开始的那位老人外他再没得到过任何回应。也也不知道是真的没人,还是没有人敢给他开门。 “走吧,这村子也不小,总该有个宗祠什么的。”顾枕澜无奈道:“反正就留宿一晚,凑合凑合也就过去了。” 这村子的宗祠是整个村子中最气派的建筑物,应该不久之前刚刚修葺过,并不破败。然而,等他们走进去一看,院子里杂草丛生,房梁上结满蛛网,供桌上的灰尘积了几寸厚,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打扫过了。 阿霁赶紧动手收拾出来一块能待人的地方,又铺上干净的稻草,点好火堆,这才让顾枕澜进来坐下。顾枕澜上下打量着这处地方,自言自语:“这祠堂应该是修葺之后不久就没有打扫过了,可这村子里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明明已经是不准备用了的地方,还翻修它做什么?” 阿霁趁着顾枕澜沉思的功夫,又不动声色地往他身边挪了挪,此时两人之间就只剩下了几寸的距离。而阿霁见好就收,什么人也没有一口吃个胖子的本事。 反正夜还长得很。 可是夜虽然长,属于顾枕澜和阿霁两个的夜却马上就到此为止了。祠堂的门被人粗暴地一脚踹开,将正在想入非非的阿霁吓得一个激灵,抓着剑就跳了起来。 可是走进来的,却只是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那乞丐虽老、衣裳也破,胆子却大得很。他瞥了一眼阿霁的剑,一点都不害怕。不仅如此,他还气势汹汹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中气十足地吼道:“你们两个小崽子居然来跟你爷爷抢地盘,嫌命长吗!” 敢情这是把他们俩当成了抢地盘的同行了。 顾枕澜哭笑不得:“老人家,我们路过此地,想在这借宿一晚,绝无冒犯的意思——您看我们穿戴的可像是乞丐么?” 老乞丐见他们俩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身上的衣服他是看不出贵贱,但是打理得纤尘不染,确实不太像自己的同行。 于是老爷子被掩盖在一片污浊下头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些许,人也朝个相反的方向走去。可他还没走两步,忽然又神经质地回头大喊了一声:“你们骗我!” 顾枕澜莫名其妙,就听那老乞丐冷笑道:“你们这样的,是刚刚打算进这个行当,还没拾掇好的!哼,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顾枕澜:“……” 老爷子看他不说话,愈发得意了起来:“还想蒙混过关?门都没有!老子警告你们两个小白脸,要讨饭滚到前头镇子里去,这飞凰山只能有我一个!” 顾枕澜哭笑不得:“老人家,我们真不是跟您抢饭碗来的,阿霁。” 阿霁会意,从钱袋里抓了一把碎银和铜钱,递给那老乞丐,道:“我们也不常住,这点钱给您,我们只当住店了,你看可好?” 老乞丐狐疑地接过银子,当着顾枕澜的面就毫不客气地拿他新得的银子挨个试了遍牙口,又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然后这老乞丐才勉强地可惜道:“花也花不出去,还不如给我些干粮。算了,让你们休息一夜也无妨。只不过明天一早,不管你们是不是同行,都得赶紧滚出去!” 顾枕澜含笑应下,又让阿霁拿出带的食物,杂七杂八地煮了一锅东西。那老乞丐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那锅东西,枯瘦的喉结十分明显地滑动了一下。 于是顾枕澜只留下了一碗,剩下的全让阿霁给那老乞丐端了过去。 老乞丐吃人嘴短,对他们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万大转弯,非但不再赶他们走,还絮絮叨叨地科普了半天这附近哪里可能要到饭,谁家心地最好等等。 顾枕澜对要饭攻略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找了个机会,打断了老乞丐的话,问道:“您可知道这村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人几乎都走光了?” 一听这个,老乞丐便叹了口气:“是啊,好好的一个村子,现在就剩下我们这些走也走不了的老骨头了。还不是因为最近这飞凰山招了个厉害的妖怪,一言不合就要取人性命;非但如此,他还命令村民每隔三天拿一个干净的活人给他上供!你说说,这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谁不怕这事轮上自己,但凡能动的可不是全都跑啦。唉,再过两天又到了上供的日子,这回可不知那老里正准备怎么办呢!” 第67章 JJ文学城独家发表 “那妖 分卷阅读77 怪邪门得很, 送去他洞府的人,只回来了一个。好好的一个壮小伙子,就跟丢了魂似的,什么也不会应,没两天就掉进井里,怕是死掉了。其他的人再没见过,怕是早给他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你说说, 出了这样的事,谁还舍得儿孙在这地方受罪?” 顾枕澜听得神色愈发凝重。那小伙子怕不是“丢了魂似的”,而是如假包换地真没了魂魄。阿霁觑着他的模样, 赶忙搜肠刮肚地宽慰道:“师父别担心,这里离叶家虽然近,可作祟的也未必就是那老鬼。” 顾枕澜在想别的事,听见阿霁的话一皱眉:“老鬼?” 阿霁一怔, 原来师父竟没在担心杜九封吗?那他为什么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时,顾枕澜回过神来, 反过来安慰阿霁道:“哦,你说杜老鬼啊。放心,那老鬼刚受了重创,现在未必是为师的对手。” 可是话虽如此, 顾枕澜这一整晚都魂不守舍的,连带着阿霁这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例行的功课都没做。那老乞丐倒是心宽,也不操心两天之后会不会轮到自己被绑上祭台;吃了顿热腾腾的饱饭之后, 他的鼾声很快就充斥了整间祠堂。 火堆很快就燃尽了,顾枕澜也没叫阿霁添新柴,一点幽幽的月光从窗户缝里洒进来,细长的光束将祠堂一分为二。心宽体不胖的老乞丐,另一头坐着各怀心事的师徒二人。 顾枕澜发愁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由这个村子里发生的事,又想起了那跑偏了老久的倒霉剧情。索要活人做祭品,的确是个走火入魔后身受重伤的魂修干的,顾枕澜借机横插一杠嫁祸苏临渊,而最后的结果自然是阴谋破产。 目前,顾枕澜其实并不关心苏临渊会不会被嫁祸,反正他头顶男主光环无论如何都能化险为夷;真正让他忧心的,是这件事的后续。 因为在“顾枕澜”阴谋败路之后,隐白堂和毓秀山庄联手上天机山兴师问罪,最终导致了阿霁的死。 也就是顾恒临死之前,正在写的那一段小高、潮的情节。 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情,比如穆乾的事、叶家的事、杜九封的事,都是不在剧情中的;顾枕澜一度心存侥幸,以为这个故事已经彻底脱缰自由发挥去了。可是今天老乞丐的话,却给了他当头一棒。这忽然间被歪回来了的剧情,难道正昭示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命运吗? 天亮之前,心烦意乱的顾枕澜做了一个决定:他一定要管一管这件事,看看这剧情是不是真的要“殊途同归”。 鸡叫三声,老乞丐已窸窸窣窣地爬了起来。因着昨晚那点交情,老乞丐出门之前跟顾枕澜打了个招呼:“你们要是歇够了,还是赶紧上路吧。今天是村里选祭品的日子,那位仙人选中外乡人的几率要大得多。” 阿霁一愣:“仙人?” 老乞丐点点头:“是啊,飞凰山上的一个道士,据说已经清修两百多呢了。这一回就是他阻挡了那恶鬼屠村,而劝他改成选 ‘有缘人’作祭品。” 老乞丐走后,顾枕澜开始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襟。阿霁问道:“师父,咱们走吗?” 顾枕澜摆摆手:“为师要去看看那‘仙人’是个什么货色。帮个魂修拘凡人魂魄,真是嫌天劫来得晚哪。” 顾枕澜走出祠堂,看见高悬的牌匾上写了“黄庐村”三个字,神色不由得更加阴郁了。这与原剧情中出事的那个村子,名字一个字也不差。 他非得把这潭水搅混不可! 黄庐村东头搭了个宽敞的高台,平日里过年过节婚丧嫁娶,基本全要在那地方办。这回选祭品也不例外。一大早,还留在村子里的村民倾巢而出,都在那高台附近聚齐了。 其实整个黄庐村也剩不下几个人了,这老里正原来早就卸任了,因为年轻些的那个跑了,他才赶鸭子上架地又接下了这个活计。 那老里正站在台子上,脸上的皱纹愁得抹不平。他身旁是个仙风道骨的中年道士,半阖着眼,派头十足。混在人群里的顾枕澜和阿霁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不然实在太扎眼了。此时,阿霁正悄声对顾枕澜道:“师父,您看得出那人的来历吗?” 顾枕澜沉吟半晌,道:“修为不高,但是有点邪性。还没动手,从呼吸吐纳上暂且看不出师承来,但是不像是邪魔歪道,那多半是哪一派里心术不正的孽障。” 这时,老道士终于睁开了眼睛,懒洋洋地开口道:“人都来齐了?明日又到了送有缘人去侍奉上仙的日子了,诸位可有愿意去了?” 送死的事谁能乐意?一干乡民无一应答。 那道士笑了:“能侍奉上仙,也是与有荣焉哪。既然各位都谦让,那我便等一等。老规矩,谁要是想通了,就抓住我这仙盘。” 说罢,道士祭出了一件圆环状的法器,掐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这东西泛着绿幽幽的光,缓缓在人群上方盘桓。 顾枕澜便见这些乡民们人人自危地低着头,生怕被这东西注意到。忽然,离他不远处有个老太太手臂忽地一晃,不受控制地缓缓往上抬去。 老太太吃了一惊,顿时就顿足捶胸地嚎哭起来。可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她的手臂还是一点点举起来,眼看着就要碰着那盘子了。 旁观的人俱是一脸兔死狐悲,然而生死面前,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顾枕澜看得不忍,一弹指将那盘子击落在地。台上的道士吃了一惊,厉声道:“什么人!” 顾枕澜抹了把脸,已把自己弄成了个神情猥琐的小老头。他路出了一个惟妙惟肖地谄笑,道:“侍奉什么上仙?小老儿愿意去!” 第68章 只见顾枕澜扮成的那个神情猥琐的小老头谄笑道:“小老儿愿意去侍奉上仙!” 顾枕澜此言一出, 立刻就引得在场众人全都对他侧目而视。那位“仙人”站在台子上,居高临下地冲他一笑:“这位乡亲看着有些眼生,可是最近刚刚还乡的么?” 顾枕澜摇了摇头:“非也。小老儿乃是外乡人,恰好路过此地而已。” 那仙人一听他是外头来的,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又扩大了几分:“外乡人?那可真是巧了。看来您同仙长的缘分,许是不浅呢。” 几句话把顾枕澜说得满脸堆笑:“借您吉言,借您吉言!” “不过……”仙人高深莫测地一转话锋:“我觉得您有侍奉仙长的缘分还不行, 得‘它’说了算。” 那人指尖一挑,刚才被顾枕澜击落在地上的圆盘又缓缓升了起来,在顾枕澜的头顶盘旋了两周, 毫无反应。“仙人”遗憾地砸了咂嘴:“不妙,它不点头,我可不敢擅作主张。” 果然,顾枕澜一听, 脸上便现出了焦急的神色:“这又是为何?” 分卷阅读78 “仙人”眼珠一转,道:“也许因为你是外头来的, 身上带了什么令它不喜的气息。这样吧,看在你心诚的份上,我便帮你看看问题的症结在哪,再让它试上一试。” 顾枕澜喜不自胜, 连声道好。 “仙人”叫他将随身的东西都拿出来,一一摆在高台上。其实顾枕澜身上平时就只带一把掌门剑、一瓶幽兰生,为了应付这人,他还特地将随手拾的石块木枝施了障眼法。 那位仙人打眼一扫, 从里头挑出来一块看起来成色极好的玉佩,道:“这玉阴气太重,跟仙长相冲,怪不得那盘子落不在你头上。这样吧,你若是信得过我,这东西我可以暂为你保管。” 顾枕澜痛快地一拍大腿:“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这东西没有仙缘,您就行行好,替我把它处理了吧!” 仙人笑了笑,并没有说话,只让顾枕澜重新回到了人群中。 顾枕澜旁边的一位老者按捺不住地拽了拽他的袖子,隐晦地劝说道:“侍奉仙长可就要从此斩断尘缘了,对我们凡人来说不是条好走的路,我看你有些家底,若是有这个心,不如上庙里捐些香油钱,也是一样的。” 顾枕澜对那老人家笑了笑,却没回话。那老者见劝不动,只好叹了口气。 这时,仙人的法器已经再一次在人群中盘旋了起来。 周围的乡民都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唯独顾枕澜一脸跃跃欲试的期待。阿霁忍不住想,他师父这演技也真说得上是惟妙惟肖了;若是不知道他的打算,连自己都几乎要被唬住了呢。 那圆盘先在人群中盘桓了一圈,后来渐渐到了顾枕澜的附近。刚才还在劝说顾枕澜的那个老者吓得缩着脖子团成一团,大气也不敢出。 顾枕澜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脸上的神采却已透过脏污弥散开来。 那圆盘最后停在了顾枕澜的正上方,洒下一道强光,渐渐将顾枕澜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其中。 顾枕澜收拢了全身的真元,闭目不动。他发现这光邪门得很,蛛网似的将人裹得动弹不得,难怪那些被捉去“侍奉仙长”的人们从来没听说过有反抗的。 顾枕澜若是想要挣脱,自然是有法子的,不过他现在巴不得赶紧被抓去,好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此兴风作浪。 想到这里,于是顾枕澜更加放松了些,双脚都渐渐离了地。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顾枕澜本已渐渐被拘在了圆盘里,可就在那光晕封闭前的一霎那,忽然被一道霸道的剑气劈得粉碎。 已经升到了半空的顾枕澜猝不及防,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顾枕澜心中暗恼,不知是哪个棒槌强出头,害他功亏一篑。他本人倒是没摔得怎么样,不过那高度对凡人来说似乎略高了些,他又拿不准该做什么反应,干脆翻了个白眼,假装晕了过去。 那一剑劈碎了顾枕澜如意算盘的人,冷冷地对又惊又怒的“仙人”道:“哪里来的歪门邪道,在这里招摇撞骗,害人性命?” 顾枕澜眼皮一抖:哟,熟人!这不是那上怼天、下怼地的连凤楼么? 既然他在这了,那不用说,苏临渊肯定也跟着来了。 那“仙人”气坏了,险些毫无风度地指着连凤楼破口大骂。然而他真身仙风道骨的皮相对他的招摇撞骗来说十分要紧,断然不能毁掉,于是那人只是沉下脸,斥道:“你好大的胆子!冒犯了仙长,连累了村民,你负得起责么!” 连凤楼可不买他这个账,二话不说又是一剑刺过去。他的修为可比那神棍强多了,剑到了一半那神棍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于是当机立断地放弃了抵抗,仓皇逃窜起来。 形象毕竟比不上性命值钱。 可那狼狈不堪的仙人跑也跑不过连凤楼,不过片刻功夫,就被人追杀得退无可退了。顾枕澜冷眼旁观,心想这二把刀也太不争气,遇上连凤楼,居然连个样子也做不了,他这厢还没想好对策,那位可好几次都差点叫人给捅个对穿了。 这时,连凤楼一剑直取那神棍的咽喉。神棍连连后退,没留神一脚踩空从高台上摔了下去。连凤楼的剑尖顺势朝下,看样子竟是粘住了那人的要害。 顾枕澜终于不得不出手了;这人他还有用呢,可不好随便就让连凤楼一剑给捅了。 顾枕澜也不装死了,他从地上一跃而起,须臾间人已到了连凤楼的身后。他低声道:“剑下留人。”同时掷出剑鞘,刚好套在了连凤楼的剑上。 此时,连凤楼的剑正好命中对手。 剑鞘虽然没有锋利的剑刃杀伤力大,可连凤楼的功力摆在那,碰一下也够受。那“仙人”正被怼在咽喉上,一口气没上来,几乎疑心自己就要死了。于是他不负众望地翻了个白眼,实实在在地昏了过去。 再说连凤楼好容易行侠仗义一回,却给人横插一杠,未遂,不由得大怒。他压根就没认出顾枕澜来,只以为是那神棍的同伙。于是他毫不留情地连着刺出三剑,剑剑都是杀招。 顾枕澜左躲、右闪、最后一剑架住了连凤楼的杀招,急道:“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这么暴躁,听人说句话行不行?” 连凤楼听着这声音有些熟悉,略一迟疑,剑就被顾枕澜压住了。顾枕澜对他一笑:“是我啊。” 连凤楼一皱眉,有些不确定地道:“是……你?”然而,他依然警惕地一直保持了剑指对方的姿势。而此时苏临渊已经认出了顾枕澜,他连忙来到二人面前,道:“前辈,您怎么扮成了这副样子?” 连凤楼很是信任苏临渊,闻言便也放下了剑。 顾枕澜无奈道:“说来话长啊,我看咱们还是借一步说话吧。阿霁,扛上那神棍,我要他有用。” 说罢,四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飘然而去。 “……所以说,你怀疑是杜九封在此处作祟?”听完顾枕澜叙述原委,连凤楼皱眉道。 顾枕澜叹了口气:“我自然希望不是。” 连凤楼虽然暴躁,却并不莽撞。他略一思忖,对顾枕澜道:“你可也真够大胆的。故意引那神棍上钩,难不成是想孤身一人闯那杜九封的洞府?” 顾枕澜闻言一笑:“我哪里是这么不懂分寸的人?我也不过是想去探探路罢了。那杜老鬼现在伤重,我若是不惹他发怒,全身而退还是没问题的。” 连凤楼却并不赞同地摇摇头:“还是太过冒险了。你今日若是没有碰见我们,可该怎么办?到时候你陷在里头,剩下阿霁一个,难保不会进去找你。这么一来,连这里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人知道。” 连凤楼难得说几句人话,虽然依旧是张一本正经的乌鸦嘴,顾枕澜听得竟也十分感动。他从善如流地说道:“是我思虑不周啦,不过既然碰上了你们,咱们 分卷阅读79 便可从长计议了。” 连凤楼嗤了一声:“谁要跟你从长计议?我又不是为那老鬼而来的。我只不过路过此地,手贱管个闲事儿,你难不成还想将我拖进更麻烦的漩涡里?” 顾枕澜好不容易碰上了个帮手,哪能这么轻易就放他走?他笑了笑,道:“做事有始有终嘛,放那老鬼一条活路,就是养虎为患。等他缓过劲儿来,早晚要一个个找咱们的麻烦。我看不如趁他现在虚弱,我们再联手一回,彻底结果了他。” 连凤楼听了这话,却不屑地哼了一声:“连某人从来就不怕麻烦,他要来,那便来吧!” 顾枕澜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他怎么忘了,这姓连的棒槌不惹麻烦就不错了;自己居然还拿“麻烦”对他晓以利害,简直就是让“麻烦”自取其辱。 一计不成还有下一计。顾枕澜眼珠一转,又道:“连兄,那我可不等你了。明日从这神棍嘴里问出了杜老鬼的下落,我可就自己去结果他了。” 连凤楼不为所动,一针见血地说道:“你结果不了他;你那是找死。” 顾枕澜故弄玄虚地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连凤楼就吃这套,闻言半阖的眼都张得大了些:“怎么说?” 顾枕澜一笑:“你想,今天你碰见的那神棍,是不是个徒有其表的废物?” 连凤楼点点头:“自然。” 顾枕澜又问道:“那杜九封生前、甚至死后,不论作为只说修为,是不是个数一数二的顶尖大能?” 连凤楼皱了皱眉:“你这不是废话。” 顾枕澜一拍手:“那便是了!杜九封一贯独来独往,就算是有个把帮凶,他眼高于顶,又怎么看得上这种货色?你便没有想过,这意味着什么么?” 连凤楼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你究竟要说什么?” 顾枕澜摇了摇头:“急什么,你听我说啊。你想,那杜九封竟然选了这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神棍替他抛头路面,骗几个凡人的魂魄,要不是伤得太重,又怎会出此下策?” 连凤楼低头不语,顾枕澜便知他是把话听进去了。他趁热打铁:“所以说,那杜九封既然伤得快要死了,我也未必不能独自结果了他;就算是我依旧技不如人,也断无性命之虞。” 连凤楼仔细一想,发觉顾枕澜说得居然很有道理。杜九封虽然身受重伤,实力大不如前,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毕竟是名噪一时的大魔头,若能亲手将他结果,对连凤楼这种人来说可是莫大的诱惑。 果然,连凤楼沉吟了半晌,对顾枕澜道:“你容我细想想。” 顾枕澜点到即止,也不吵他,转而去同苏临渊叙旧了。 顾枕澜骗得过连凤楼,却骗不过苏临渊。所以他干脆开门见山地问苏临渊道:“你不怪我哄你师父吧?” 苏临渊一笑:“怎么会。放虎归山终究是心腹大患,前辈说得对,咱们与其等着他养好了伤来报复,还不如先下手为强。只不过我师父那人有些一根肋,他也不是不想管这件事,只不过我们这趟出来还有些别的事,他不愿节外生枝。” 却说连凤楼思索了许久,对顾枕澜道:“我与你同去。不过,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那老鬼的洞府是什么情形,得等那神棍醒来仔细问问;咱们这一仗要怎么打,也得细细商量个章程出来。” 顾枕澜点头称是,心里却暗暗纳罕:这棒槌不是惯爱喊打喊杀的么?怎么这才几日不见,他居然也懂得珍惜性命、步步为营了? 第69章 JJWXC独家发表 搞定了连凤楼, 顾枕澜又去看了他们捉来的那神棍。那神棍并没有外伤,他现在被一条捆仙索绑的结结实实的,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装的,几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昏迷不醒。 顾枕澜和连凤楼闲来无事,索性就这么一左一右地往神棍身边一坐,静静地看着他。 “长得倒是一派仙风道骨的好模样, 比你我都像前辈高人。”顾枕澜轻声道。 连凤楼眼皮也没抬:“长得好有什么用?修了几百年修成这副德行,脑袋就是个摆设。” 顾枕澜忍不住笑了:“修行哪有那么容易?多少人有些灵气天赋,却终身不得其门;多少人因为没有名师指点, 一念之差走火入魔。他几百年就有了这样的修为,在散仙里已经不易了。” 连凤楼丝毫不为所动:“可还是心术不正。” 顾枕澜无奈道:“是啊,那杜老鬼也不知许了他什么好处。不过以那一位的为人,好处拿得了, 也不见得有命享。等到这人没用了,八成也要被他吃得渣都不剩, 当成练功的肥料。” 要说那神棍也是倒霉,刚刚苏醒就听见半句:“……渣都不剩,当成练功的肥料。”险些吓得再一次昏过去。 不过顾枕澜没给他这个机会。他眼尖,轻笑了一声:“哟, 眼皮都颤了。” 神棍暗叫倒霉,只得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顾枕澜已抹去了易容,因此神棍并不认得他。他只能依稀察觉到这个人强大的威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你、你是什么人?” 顾枕澜一挑眉:“怎么, 不认得我了?刚才是谁口口声声地说,我跟你那位‘仙长’有缘的?” 神棍疑惑的神色渐渐清明起来,他不可置信道:“是你?” 顾枕澜含笑点了点头。 神棍一脸震惊,显然无法将眼前人同那个一心想要取巧的猥琐老头联系在一起。连凤楼可不给他这个时间,他不耐烦道:“顾枕澜,你还问不问了?” “急什么,这就问了。”顾枕澜摇摇头,转向那神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神棍战战兢兢:“我、我叫周稀。” 顾枕澜又问道:“哪里人氏?” 周稀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怅然若失,他低声道:“大概是南湖的一个村子吧,‘周’在那村子里是个大姓。可我离乡太久,早就不记得了。我小的时候……” “行了行了。”顾枕澜打断了周稀的伤春悲秋:“我就是随口一问,你用不着啰嗦这么多。周稀,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在村子里招摇撞骗,害人性命?” 周稀老老实实地说道:“为了保命。” 原来周稀最初从那魂修手里救下百姓性命,乃是真心实意的;只不过他打不过杜老鬼也是真。杜老鬼抓了他,却没杀他,只命他来同村民“调停”。 “调停”说的好听,其实也只不过是从一锤子买卖变成了钝刀割肉,周稀自是知道这些人最终都难逃一死,可是他的勇气就只有这么一点,在被杜九封抓回洞府时,就已用光了。 顾枕澜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那老鬼的洞府,是个什么模样?他又许了你什么好处?” “应当是 分卷阅读80 个山洞临时改的,不深,很宽阔,可有每一偶机关我就不知道了。”说完周稀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嗫嚅道:“好处……就是不杀我,还指点我练功。” 顾枕澜撇撇嘴:“练功?我看杜老鬼是要拿你练功;他可没打算放过你。不过你临死之前遇见我算你命好……”他话锋一转,道:“我这人从不折磨人,不毁尸体,不拘人魂魄,你死了就算赎罪,其他的,就到阎王面前论功过吧。” 周稀吓坏了:“饶了我,求您饶了我!我上有老、下有小……” 连凤楼听得直皱眉,顾枕澜直接气笑了:“你上头的‘老’只怕都不知道投胎多少回了,少拿些凡人的话糊弄本座!” 周稀“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连连求饶:“您放了我,我带您到那杜老鬼的洞府去!有许多生魂与他不合,只是取出来扔在那了。您若是去得早,说不定他们还有救!我、我将功补过,行不行?” 顾枕澜已经扬起手来,一个手刀劈在了他的脖劲上:“这就要看你能补多大的过了。” 打发了周稀,几个人聚在一处,商量起对策来。 “杜老鬼的这处洞府是临时找的,想必没有机关埋伏;天然的山洞也大不到哪去,这些情形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苏临渊条理分明地分析道。 顾枕澜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可是听周稀的意思,杜老鬼似乎并没有咱们以为的那么虚弱,这可就难办了。” 连凤楼沉吟半晌:“也未必。你想,这山洞里必然没有源源不断的阴气给他用,咱们再摆个阵法,这一回多半能成。” 顾枕澜环顾了一下几人:“半梅花阵至少要五个人,而咱们只有四个。四个人的阵法我不懂,大概还是群殴效率高些。” 人不够,谁也没办法。连凤楼微微蹙着眉头,慢慢道:“我倒有个主意,观善师叔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可以请他过来充个数。他修为那么高,比陆西城可要好用得多。” 顾枕澜神色一振:“甚好!” 于是连凤楼马上用了他们与毓秀山庄间特有的暗号,给观善真人传了消息。不多时,观善真人居然就到了这山洞口。他谨慎地没有往里面走,顾枕澜赶忙迎了出去:“前辈,咱们又见面了。” 观善真人一见他便习惯性地一皱眉:“怎么是你,阿凤呢?” 顾枕澜淡淡一笑:“他在里头,为您准备了一份大礼。” 第70章 JJWXC独家发表 尽管观善真人和顾枕澜刚解决了一桩乌龙的恩怨, 可两人之间依旧没生出什么好感来。观善真人十分冷淡且克制地对顾枕澜点了个头,而后快步走进了山洞里。 连凤楼还坐在山洞里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周稀。周稀很怕他,被他看得冷汗直流,将背后的衣服都洇湿了,某种强烈的生理冲动更加难耐。这时,恰好观善真人走了进来, 连凤楼目光一转,可算是救了他一命。 观善真人直截了当地问道:“阿凤,这么急着叫我来, 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连凤楼少见地对他一笑:“也没多大的事儿。只不过想请你一道布个阵,杀个人。” 观善真人本身并不爱好打打杀杀的,再看看旁边站着一个顾枕澜,想到八成是要与他联手, 于是更加没了兴致。他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敷衍地问了一句:“什么人这么难对付?这天底下你杀不了的人, 可是少见。” 连凤楼并没有将这真心实意的恭维放在心上,他撇了撇嘴,坦然道:“这人我还真杀不了。黄庐村有作祟的魂修,这段时间一直四处招摇撞骗, 拘了村民的魂魄不知要做什么。我怀疑这魂修,就是前些日子逃走的那个老鬼杜九封。” 说罢,连凤楼又抬眼看了看观善真人,继续道:“一百二十七年前, 他从你手中逃了一命;前些日子又在我们的围攻里侥幸脱身。看来这杜老鬼命大得很,合该我们联手,赶紧结果了他。” 要说观善真人跟连凤楼,都是同一个毛病,他一听见杜九封这款难啃的骨头,立马就不在意合作对象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脸跃跃欲试,连凤楼于是趁热打铁道:“上回你感兴趣的那个梅花阵,咱们这回刚好能再摆一次。” 于是几个人一拍即合。这可苦了连凤楼旁边的周稀。那神棍还没能舒心片刻,就听见了“一百二十七年前”和“杜九封”两个关键字。当年那场大战谁人不知?他一下子就联想到了那两位杀伐决断的泰山北斗。如果说他落在这个不知名的修士手里,还心存侥幸的话,那么观善真人的出现,却几乎让他看见了死亡。周稀绝望惊惧之下,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周稀这一晕,却恰好引起了观善真人的注意。他皱了皱眉,问连凤楼道:“这又是什么……人?” ……看他嫌恶的样子,想说的大概是“这是什么东西”。 连凤楼眼皮也没抬:“一个神棍,杜老鬼的帮凶。顾兄把他捉过来,是为了打探那老鬼的踪迹的。” 观善真人眉头一皱,脸上的表情更加嫌恶了:“那你看着他做什么?问完了还不赶紧杀掉!” 顾枕澜连忙阻止道:“哎,这可不行,这个人我留着还有用呢。” 观善真人一听他说话,这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种货色能有什么用?你该不会还想放了他吧。” 顾枕澜笑了:“自然是要他配合我们演一出戏,明天才好顺顺当当地进去那杜九封的藏身之处。” 观善真人并不买账,他嗤了一声:“无稽之谈。阿凤,不要留着这种人,好好的一个山洞都叫他弄脏了。你还不赶紧结果了他?” 连凤楼却没动,他对观善真人道:“先听听顾兄的话么,我倒是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 于是观善真人更加嫌弃顾枕澜了;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精心养了许多年的孩子,忽然有一天出了趟门,回来就管别人叫爹了。 顾枕澜道:“那杜老鬼诡计多端、谨慎异常,若是被他早早看出了端倪,咱们可不就功亏一篑了?依我所见,明日咱们就让这姓周的照常给他去送‘人牲’。自然,这‘人牲’也得是咱们的人扮的。” 说到这儿,顾枕澜蹙了蹙眉:“倒是还缺了个装死的。” 观善真人十分实在地顺顾枕澜的话接了下去:“这倒不怕,东行当时是与我同来的。我因为担心阿凤有什么事情,所以,一个人先赶了过来。算算时间,他再过上一两个时辰,怎么也追上我了。” 顾枕澜闻言一喜:“如此甚好。” 观善真人一看见顾枕澜脸上促狭的笑意,顿时如梦初醒。这人明明也没说什么,自己怎么就被他带到沟里去了? 然而他是什么身份,一言既出、驷 分卷阅读81 马难追,哪里有在小辈面前反悔的道理?于是观善真人只好愤愤瞪了顾枕澜一眼,往连凤楼身边一坐,不说话了。 顾枕澜也不看他,微微一笑,凭空变出一盆冷水,一转身全都泼了周稀的脸上。这么一来,周稀想不醒来也不成了。只见他浑身打了个哆嗦,紧接着便一口紧似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霁满头黑线,赶紧在周稀背后拍了道符,帮他顺气。他对顾枕澜道:“师父,您可千万别把他给弄死了,要不明天咱们可就难办了。” 顾枕澜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微微一笑,厚颜道:“为师这不是还有你吗?” 阿霁的脸微微一红,嘟囔道:“你最好乐意带着我,帮你善后一辈子。” 顾枕澜桃花眼一挑,随手刮了下阿霁的下巴,无端的风流轻佻。他十分不为人师表地调笑道:“那也要你愿意一辈子跟在我这无趣的老头子身边才行。” 阿霁听了这话,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他定了定神,半是撒娇地问道:“如果师父哪天娶了师母,她不准我一直在您身边碍眼呢?” 顾枕澜失笑:“这我可不敢随便娶。万一看走了眼娶了个河东狮,咱俩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说着顾枕澜居然真有了种单身父亲给孩子找后妈的错觉。尽管这“孩子”早就成人了,他依旧害怕那不知眉眼如何的“后妈”虐待他。 阿霁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他鼓了把劲儿,又问道:“那师父,你就永远不找道侣了吗?” 顾枕澜倒是没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他想了想,道:“这个说不好,大概要看我的心情,更得看缘分。不过你放心,我就算是找了什么样的道侣,也得让你先过目;若是你不点头,我绝不再跟他们来往。” “真的?”阿霁大喜。 阿霁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映着曙光。他心想着今日可真是收获颇丰,有了师父的这句话,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不满意每一个可能出现在他身边的人,这么一来,就算不能怎么样,也能一辈子霸着师父了。 可阿霁心思一转,又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愧疚。师父还有成百上千年的修士生涯,自己难道真的要看着他一步步踽踽独行么?然而这想法只如昙花一现,阿霁立刻便理直气壮地想道:难道还能有人,比自己待他更好吗? 苏临渊早就在一旁羡慕得直红眼睛;连凤楼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八成又去想什么剑术功法了。而观善真人对顾枕澜依旧毫无兴趣,只不过莫名地觉得这对师徒之间的气氛,似乎与自己同弟子们略有不同。 周稀见这一群人将他泼醒之后,却又长时间沉默着不说话,简直快要疯了。他蜷缩在地上,忍不住出言讨饶道:“前辈、高人!您要杀要剐,倒是给个痛快呀!” 顾枕澜这才发觉自己走神的时间有点长,地上还有个人等着他处置呢。顾枕澜不由得一笑,蹲下身,对周稀道:“你也不用忙着想怎么死,我留你还有些用处,若是办的好……能网开一面,让你挑种死法,也说不定。” 周稀听他这话,心里就活份了起来,选死法……不知能不能选“老死”。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能有一线生机,登时喜上眉梢,赶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连声道:“您说,您尽管说!小人若能弥补半分之前犯下的过错,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顾枕澜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日应当就又到了给那魂修送人牲的日子了。我要你照旧给他送过去一个人,仪式、时辰,都不能与平时有半点不同。” 周稀一愣,似乎在判断顾枕澜究竟是认真的,还是在考验他?他迟疑地摇了摇头:“前辈,我已知错了。明日我就带您到那人藏身的洞府中去,献祭活人的事,我可再不敢做了。” 顾枕澜脾气好,反正长夜漫漫无聊已极,随便跟什么人逗个趣也是好的。只是连凤楼却没这么好的耐心,他不耐烦地踹了周稀一脚,厉声道:“你想让我们打草惊蛇,安的什么心?” 周稀顿时吓得冒了一身冷汗,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他哭丧着脸,连声道:“前辈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只不过这送去‘侍奉的人’,要怎么选,还请前辈示下。” 顾枕澜微微一笑,道:“这你不用操心,‘祭品’大概就快到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山洞外头一个声音略微抬高声调,恭敬地说道:“师父,弟子来迟了。” 说话这人正是裴东行,顾枕澜还记得他的声音。观善真人淡淡叫他进来之后,顾枕澜眉梢一挑,对连凤楼道:“连兄,咱们的‘祭品’来了。” 第71章 JJWXC 独家发表 裴东行走进来的时候, 恰好听见这一句。他疑惑地看了顾枕澜和连凤楼一眼,便听观善真人淡淡道:“字面意思。东行啊,明日我们,要再摆一回梅花阵,现下还缺一个诱饵,只好辛苦你了。” 观善真人自是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事实上,若是没有顾枕澜在一旁促狭地窃笑, 连裴东行自己也并不会如何。 可是顾枕澜略带恶意地这么一搅和,顿时让他就有了种受辱的感觉。裴东行涨红了脸,却也没胆子对师父的决定提出任何异议, 只好偷着狠狠剜了顾枕澜一眼。 顾枕澜只当没瞧见。他毫不客气地在观善真人旁边坐下来,道:“我看咱们的‘祭品’既然已经就位了,那现在就能好好商讨一下明日的章程了。” 据周稀的说法,那老鬼受伤之后就更加小心谨慎了。每一回他去送“祭品”, 虽然可以由几个村民一起抬上山去,可是真正被获准进入他洞府的, 除了祭品本身就周稀自己。 “若是这样的话,咱们就需要想个办法,引蛇出洞。” 顾枕澜略一思忖,对裴东行道:“你被送进去之后, 就在里头故弄玄虚,争取引他动作。你小心些,莫要惹他疑心。” 裴东行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怎么故弄玄虚?我可不会。” 观善真人摇了摇头:“东行,莫要心存抵触。刚才那神棍不是说了老鬼只要鲜活的祭品么?你就……闭气装死好了。祭品放置的位置恰好在洞口, 杜九封一旦过来查看,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裴东行对师父这个别出心裁的馊主意敢怒不敢言,然而观善真人说完就完了,转脸去细细研究顾枕澜刚画的阵法图,不再理他了。 连凤楼觉得观善真人这主意虽然简单粗暴,但是效果说不定不错。他继续道:“阿霁和临渊就扮作农夫守在洞口,待杜九封一出来,你们也要装作无意路一点马脚。那老鬼一向欺软怕硬,看见你们两个软柿子,定会起报仇的心思。你们再适时地表现出一丝惊慌的神色,他多半就 分卷阅读82 会出来。” 顾枕澜点点头:“是了,只要他一出来,我们三人就能立即就位,将他困在阵中。” 观善真人研究过阵法之后,对顾枕澜也不禁刮目相看;相应地,对他的态度也大有改观。几个人商量完就各自打坐调息去了,为明日的一场恶战养精蓄锐。 只是阿霁好像有些忧心忡忡的,好半天一个字也没有说,眉头始终紧紧拧在一起。 顾枕澜便去逗他:“你这是怎么了,害怕么?” 阿霁略一迟疑,诚实地点了点头。 顾枕澜笑了:“真害怕啊?放心,有师父在。再说了,上回杜九封没受伤的时候,差一点就要被我们干掉,更别说这次他身受重伤,咱们这边倒还换了一个更厉害的帮手。这么一想,胜算岂不是更大了?” 阿霁好生忧愁地叹了口气,道:“我是担心您啊,师父。” 顾枕澜笑着揉了把阿霁的头发:“傻小子,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阿霁一脸忧愁看着他:“你最近……”他欲言又止了许久,似乎一直没有想好该怎么说,最后只得叹了口气:“算了,你只要记得保重自己就是了。” 次日,阿霁和苏临渊按照原定计划,扮作普通村民,抬着作为“祭品”的裴东行,由周稀带着上了山。山路崎岖曲折,他们因为不好显得自己健步如飞、好像带着功夫的样子,一路上可没少耽搁时间。一直到日上三竿,他们才终于走到了杜九封藏身的洞府。 周稀抹了把汗,惟妙惟肖地破口大骂:“一路上磨磨蹭蹭,误了吉时你们担待得起吗!” 一枚小石子从洞府中“嗖”地飞了出来,砸在周稀的膝弯处,不轻不重地打得他一个跟头。一个阴森的声音传出:“莫要多嘴,将他们杀了,滚进来。” 这地方在山的背阴面,洞口又有树木遮挡,常年见不到阳光,阴气淤积在一处,对杜九封倒是合适。又兼此地隐蔽非常,确实是个养伤、藏身的好地方。要是没有周稀带着,他们还真不一定找得到。 阿霁和苏临渊交换了个眼神,对周稀点了点头。周稀硬着头皮,使了五成功力,在二人身上各自拍了一掌。苏临渊和阿霁先后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不动了。 洞里杜九封阴恻恻地说道:“你今日怎么回事,杀两个凡人用得着这等功力?算了,把东西给我扛进来,还放在老地方。” 周稀按照杜九封的吩咐,把裴东行拖进来,头冲着正北放好,裴东行貌似惊恐,拼命挣扎,看上去要不是嘴被封住了,这便就要惨叫出声。 周稀狠狠踹了他一脚,厉声道:“你给我安静点!” 然而并没有用,裴东行安静了不过片刻功夫,就再次没命地挣脱了起来。 杜九封冷笑一声:“这个倒是活泼。你出去吧,这东西我收下了。” 周稀再不敢说什么,忙唯唯退下。 这似乎同预料中的情形有些出入,裴东行对杜九封有些畏惧,心里便有点发怵。他浑身紧绷着,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杜九封倒也没放在心上——送到他这儿来的,大多都是这副德行。 一会儿就乖巧了。 杜九封要鲜活的祭品,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屠戮的欲望。 他慢慢扬起手,一阵阴风便向着裴东行卷了过来,登时将他困得动弹不得。在这个时候,裴东行本该按照原计划立即装死,可他实在太害怕了,一身真元条件反射地激烈运转起来。 杜九封清晰地觉察到了抵触,奇怪地“咦”了一声。然而他很快就回过了神来:“裴东行?毓秀山庄的手可伸得够长的。” 裴东行来不及想这人是怎么认出自己的,他吓得一身冷汗,索性拼命抵抗起来。 山洞外头,顾枕澜默默挪开了目光,他悄声对连凤楼道:“出师不利,现在怎么办?” 此时,风声鹤唳的杜九封已经飘到了洞口,不过他是来封闭禁制的。 这洞府今日一落锁,以后他们再想要找杜老鬼可就难了。而且裴东行还在里头,杜九封显然是打算笑纳这个“诱饵”的。连凤楼一咬牙:“总不能让他死在里头,咱们进去!” 连凤楼话音刚落,杜九封藏身的山洞口依然凭空升起一道石门。阿霁和苏临渊再也没法装死了,赶紧拔剑架住石门。杜九封愣了愣,定睛一瞧是他们俩,狞笑了一声,道:“后生,胆子不小!” 上回在地宫里,他险些被打得魂飞魄散,简直比一百二十七年前被叶龟龄和观善真人联手逼近绝境时还要狼狈。这会儿一眼看见他们俩,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杜九封也不急着关门了,不管不顾地卷起一道阴风,狠戾地朝着他们二人身前袭来。 这么一耽搁,就给顾枕澜他们三人争取了时机。观善真人最快,一柄很少出手的拂尘直取杜九封要害处,一招便逼得他凝出了实体。与此同时,顾枕澜和连凤楼已经一人架住一道阴风,化解了苏临渊和阿霁的危机。 顾枕澜对观善真人喊道:“前辈,摆阵!” 可惜晚了,观善真人与杜九封激战正酣,根本无暇他顾。 顾枕澜气得一跺脚,对连凤楼道:“你叫的这帮手怎么一点大局观也没有!” 连凤楼倒是很理解:“棋逢对手,他有些激动了。” 作为一个惜命的现代人,顾枕澜实在无法体会那样的感觉。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那现在怎么办?” 连凤楼想了想,道:“前辈大概要比杜九封略胜一筹,可是想要杀他,却也不容易。他们二人这一战,可能性最大的结果就是前辈赢,杜九封逃。” 顾枕澜漠然道:“也可以用‘前功尽弃’四个字概括。” 连凤楼居然少见地笑了一下,算是默认。虽然他的笑容美到让顾枕澜犹如听见了花开的声音,可也并没能安抚他多少。 眼看着这一个两个的没一个智商在线,顾枕澜十分无奈。他想了想,道:“罢了,咱们接着摆阵,等着待会儿给观善善后吧。” 连凤楼蹙了蹙眉:“可是人手不够,怎么办?” “谁说不够了?” 顾枕澜努努嘴:“那个装‘尸体’的,难道不算人么?” 此时,裴东行已然狼狈不堪地从山洞中爬了出来,他还没喘匀一口气,就恰好看见顾枕澜“亲切”的笑容。 裴东行被他看得无端打了个寒颤。 第72章 JJWXC 独家发表 顾枕澜打算赶鸭子上架, 把吓破了胆子的裴东行也当个人实,再摆一回梅花阵。对此,裴东行敢怒不敢言;他的师父正与杜九封搏命,他又怎么敢袖手旁观? 就这样,一行人无论是因为自愿或是被迫,也算是一拍即合了。 此时,观善真人和杜九封的酣战已然初见端倪。杜九封功法诡 分卷阅读83 谲, 可惜受伤太重,因此比观善真人要稍逊一筹;可是他们的实力并非天差地别的差距,杜九封若是不一心取胜, 而只是专注于逃命的话,观善真人多半也拿他没有办法。 观善真人的拂尘已然甩成了花。杜九封几处异于常人的要害处,竟一个不落地被他笼罩在其中。观善真人暂时不用担心没有肉身的杜九封的化作一道残魂逃脱,因为被迫化魂对他本身伤害极大。要真到了这万不得已的地步, 杜老鬼大概离狗急跳墙也不远了。 不过杜九封活过漫长的岁月,久经沙场, 实战经验极为丰富。他虽身在局中,也没有迷惑不清;他很快就看出来了自己几乎毫无胜算。当观善的拂尘再一次从杜九封胸口擦过时,杜九封当机立断,与其拖到玉石俱焚, 不如壮士断腕。 杜九封凭空不见了。 然而修为到了观善真人、顾枕澜这个份上,五感皆通。杜九封的行踪虽然隐匿了,可是他所到之处都带着三分阴湿的痕迹,顾枕澜很快就辨出KO那老鬼的大致踪迹。顾枕澜微微闭目, 片刻后复又张开,眼中精光乍现:“坎位,十步!” 虽然只合作过一次,但是他们配合极其默契。除了裴东行,其余几人瞬间就到了顾枕澜指定的地方,站住了各自的方位。而裴东行略一迟疑后,也迅速跟了上去。他们五个人几乎立刻成阵,不早不晚正好将杜九封困在其中。 阵中充沛的阳气逼得杜九封无所遁形,他不得不再次幻化出实体,愤恨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恨不得将他们剥皮蚀骨。 裴东行被他看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顾枕澜却视若无睹,道:“ 了已是强弩之末,诸位加把劲儿,莫要再放虎归山了。” 根本不用他说,谁也不愿将这样危险的敌人放虎归山。几人各司其职,默契非常,杜九封被他们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而唯一可算是破绽的裴东行,也在几个回合之后,渐渐跟上了节奏。 梅花阵越缩越小,顾枕澜和连凤楼几乎同时刺中了杜九封的肩胛和大腿。 这与普通的伤势又有不同。顾枕澜的剑阳气极盛,刺杜老鬼的腿上,灼烧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空气中立时弥漫了一股恶臭。而连凤楼的剑极快,就连魂魄都似乎可以割裂。 被再次重创的杜九封疯了一般在阵中盘旋起来。阵阵阴风刮得人脸颊生疼,五人均被他逼得不得不各自后退一步,好避开他的锋芒。 而裴东行到底没有经验,退得略微远了些,梅花阵就在这时出现了一个破绽。 杜九封是什么人?怎么能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他不顾元气大伤,整个人再次化作一道残影,往裴东行和阿霁中间卷了过去。阿霁大惊,连忙出剑企图补上这个缺口。顾枕澜一见,脸色大变,失声叫道:“阿霁,退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杜九封撞在阿霁剑上,如同高速运转的锋利刀阵,顷刻将阿霁连人带剑都卷了进去。阿霁只觉得自己被一股阴寒霸道的真气侵入了体内,整个内府如同被撕裂了一般,让人痛不欲生。他哼也没哼一声,阴风散开之时人也迅速委顿的下去。可他的手还不屈不挠地撑在剑上,纵使失去意识,也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态。 至此,阵脚都没有留个缺口,杜九封依然被困在其中。 杜九封大怒,他拼着阴气被大肆消磨,孤注一掷地选了阵中看似最弱的一环,却看走了眼,想不到这小子的骨头居然这样硬!杜九封再无退路,只好就近一转,如法炮制地袭击裴东行。 他此时力气已大不如刚才,却没想到裴东行却还不如那初出茅庐的孩子。裴东行被杜九封劈头盖脸的阴气一激,整个人就没骨头似的倒在地上,人事不醒了。 眼看着杜九封就要逃出生天,幸好观善真人当机立断,单手提着裴东行的领子,将他扔了出去,紧接着亲自补上了他的位置。 就这样,梅花阵才勉勉强强地维持了下来。 此时,众人心中只有四个字:速战速决。 而其中最为急迫的,当数顾枕澜。 梅花阵虽然因为阿霁重伤而几乎死了一个角,却又因为观善真人的加入,渐渐恢复了威力,甚至还更胜从前了。而观善真人与此阵法可谓相得益彰,他人在阵中,无比清晰你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威力,不由自主地兴奋地叫了声好。 顾枕澜一头黑线:“先专心杀人吧,好吗?” 观善真人早把拂尘甩开,换了跟其他人一样的佩剑。他完全沉浸在了厮杀的愉悦中,跟杜九封战得难解难分,其余人早已沦为配角。 直到梅花阵整个转了个圈,又再次回到原处。 此时杜九封已是强弩之末,他被观善真人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而身后还有三个强敌虎视眈眈,绝无退路。 观善真人的剑径直刺向了杜九封的右胸。 这个部位对普通修士来说算不上什么致命的地方,可是杜九封例外。他早先因为修习邪法,弄得自己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不得已只好将内府移位。这个秘密知道的人不多,而观善真人啥好算一个。 杜九封避无可避,被观善真人一剑刺入内府。 有那么一瞬间,观善真人的剑丝毫没有往前递,而是就这么僵持着。观善的脸上的悲悯、可惜、快意复杂地汇集在一处,反观杜九封,却只诡异地一笑。 观善真人不由得一愣。 下一刻,本来昏迷不醒的裴东行在谁也没料到的情况下一跃而起,手中的剑直取观善真人后心!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至于谁也没能反应过来。裴东行神情呆滞,一双眼睛墨黑墨黑的看不出眼白来。连凤楼一急之下,一剑就挑上了裴东行的手腕,而且下首颇重,那腕子可能直接就断了。然而裴东行却像根本感觉不到疼似的,手中的剑依然坚定不移地往师父的后心越扎越深。 这一剑对观善真人来说虽不至于致命,但是痛苦却是实打实的。他攻向杜九封疾风暴雨般的剑招终于难以为继,杜老鬼狞笑一声,趁着这个空挡,逃之夭夭了。 杜九封一走,裴东行也两眼一翻,栽倒在了地上。连凤楼顾不得他,连忙过去扶住观善真人,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 观善真人摇了摇头:“无妨。只不过今日终究功亏一篑,甚是可惜。我们还是快些找个地方修整一番,再从长计议吧。” 连凤楼对此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于是他们一行人很快就找了一个灵气充沛、又地处隐蔽山洞,临时住上一晚。顾枕澜忙着照顾阿霁,连凤楼镇陪着观善真人,苏临渊给连凤楼打下手,一时竟也没人管那倒霉的裴东行。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亲师父才过来看了一眼,给了个“没有大碍”的结论,就 分卷阅读84 彻底将他丢在了一边。这事也真难怪观善真人气恼:裴东行行走江湖几百年,居然还这么容易就着了人家的道,险些酿成大祸。养好身体之后,数罪并罚大概又是两百年起的闭关思过。 观善真人仗着修为强,身上的伤一时半刻便都痊愈了。只可怜阿霁,被杜九封重创,内伤外伤都不甚乐观。顾枕澜忙着帮他包扎,又要喂他吃药,前前后后地折腾了大半宿,才终于消停了下来。他长舒了一口气,道:“总算是保住这条命了。前辈,连兄,等到阿霁一醒,我就要带他回天机山去,暂且不能陪你们去追那老鬼了。” 观善真人少见地通情达理,他点了点头,道:“应该的。” 顾枕澜讶异地看了他一眼。然而他很快发现,观善真人今日不仅通情达理,而且是好像吃错药了似的通情达理。他伤好之后,居然没有带着裴东行立即离开,还主动提出要陪他们住一夜,给他们护法。 护法的观善真人跑去洞口外头打坐,连凤楼和苏临渊也不知去向,整个诺大的山洞里就剩下了顾枕澜和阿霁两人,安静得能清楚地听见阿霁的呼吸声。到了后半夜,阿霁的脉息终于平缓了下来,顾枕澜这才真正地松了口气,他觉着头晕脑胀的,于是打算上外头去透透气。 也许顾枕澜今日诸事不宜,他才刚一走到山洞口,便听见脚步声伴着人声,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他这距离有些尴尬,那两人已经走得很近了,如果他一动作,就很可能会被对方发现,显得他在偷听似的;可是,如果现在不离开,那就是确确实实地在偷听了。 顾枕澜骑虎难下之际,便听见观善真人的声音严厉地说道:“……今日之事恐怕与你脱不了干系吧!” 顾枕澜听得好奇心大起,索性不动了。于是苏临渊无奈的声音也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前辈何出此言?” 观善真人哼了一声:“我和我的弟子都受了伤,顾枕澜的那个宝贝徒弟更是差点儿死了,只有你没有事儿。如果说咱们之中有个内鬼的话,岂不就是你嫌疑最大?” 苏临渊:“……”敢情他这是纯靠推测啊! 谁也不明白观善真人那个“有内鬼”的假设依据在哪里,苏临渊简直百口莫辩——观善真人不是个适合讲道理的对象,很可能还有些被迫害妄想症。 然而苏临渊的沉默在观善镇人眼里,却无疑是坐实了他的猜测。他冷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你跟在阿凤身边没安好心!他还不准我难为你,也不知是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今天恰好他不在,我看我不如趁早结果了你!” 说罢,观善真人的杀招已到了苏临渊的面前。苏临渊又怎么是他的对手?他左支右绌,好不狼狈,眼看着一条小命板上钉钉地就要这么交代在观善真人手里。 顾枕澜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赶紧从藏身之处出来,帮苏临渊挡了观善真人的一个杀招。他口中道:“前辈,手下留情,且听我一言如何?” 其实顾枕澜本来也只是说说而已,并没指望观善真人能真的给他面子——因为那老家伙很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面子”是什么东西。可是没想到,观善真人居然真的停手了,他极其不情愿地瞪了顾枕澜一眼,扬手一道绳索将苏临渊结结实实地捆住,然后才勉强地说道:“你说。” 顾枕澜无奈地摇了摇头:“前辈,要说与杜九封勾连,苏临渊他根本没有这个动机啊。他既不是魂修,杜九封也没什么值得他图谋的东西,可他与连兄的情分却非同一般,又怎么会害他?更何况,与杜九封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弄不好是要送命的。”顾枕澜顿了顿,又问道:“前辈怎么会一口咬定咱们之间出了内鬼呢?” 观善真人摇摇头,直言道:“这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既然他嫌疑不大,我也犯不着得罪阿凤了。可是……”他又转向苏临渊,严厉地说道:“可若是哪天你被我发现心怀鬼胎,接近阿凤别有用心,可别怪我不给你退路。” 苏临渊能说什么?他只好苦笑道:“是、是。晚辈不敢。” 于是这莫名其妙的这小插曲就算是这么过去了,顾枕澜到最后也没去透成气,反倒憋了一肚子的郁郁回来。这倒不是因为观善真人,跟苏临渊关系也不大,而是因为那该死的剧情。 顾枕澜万万想不到他的乌鸦嘴居然应验了。那剧情兜兜转转,蝴蝶的翅膀扇了又扇,竟也没扇走顽强的剧情君。这一次男主被冤枉的事情,虽然不再是因自己而起,却也是不屈不挠地发生了。 如果照这么发展下去,那可了不得;因为这之后的三个月里,他的阿霁就要死了。 第73章 JJWXC 独家发表 顾枕澜惜命, 可他更害怕孤独; 他不想死,可他更不想让阿霁死。 第二天一早,顾枕澜马不停蹄地带着刚刚苏醒的阿霁赶回了天机山。时间紧急,他也来不及等叶龟龄的消息了;顾枕澜决定,等到阿霁的伤一养好,他就开始准备换命术。 阔别多日的天机山还是那副模样,仿佛一草一木都不曾改变过。 “师父, 师父,你可算回来啦!咦,师兄怎么了?”顾枕澜背着阿霁, 才刚走到半山腰,就看见了抻着脖子等着他们的顾静翕。许多天不见,这只大白猫好像长又胖了些。 顾枕澜一见她,也忍不住笑了。他揉了把大猫头顶上的毛, 道:“你师兄没事。倒是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火烧屁股啦?” ……顾枕澜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意识到,自己这天生的乌鸦嘴再次一语成箴了。 只见顾静翕喜悦的表情一下子不见了,隔着一脸的毛都透出了愤愤不平。她委委屈屈地转过身,赫然路出了一根焦黑的尾巴, 毛也掉得七零八落的。 顾静翕悻悻道:“师父,您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顾枕澜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因为伤重的阿霁也忍俊不禁,以至于扯到了伤口, 倒抽了一口气。顾静翕气坏了:“笑,你们还笑!人家都要毁容啦!” 顾枕澜连忙强迫自己止住了笑声,正色道:“不会的,等你的尾巴上长出新毛来,又是一只漂亮的大猫了——要不等师父闲下来,给你配一副刺激毛发生长的丹药?”说罢他单手抱起大白猫,拖家带口地回了山。 阿霁越过顾枕澜的肩膀,虚弱地问道:“你怎么会弄成这样?该不是又去祸害后山的那些鸟了吧。” 天机山后山的鸟,都是那只朱雀的小弟,平时听他号令,出了事儿朱雀也会替它们出头。大猫上树掏鸟乃是天性,撞在朱雀手里,也有好几回了。 顾静翕摇了摇头:“我才没有呢!祸害那些灵智未开的小鸟乃是 分卷阅读85 欺凌弱小,我可不会做这样的事。” 阿霁撇了撇嘴:“那又是为什么?” 顾静翕愁眉苦脸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山上来了一只实力强横的大妖怪。” 顾枕澜一听这话,脸色登时变得严肃了起来:“实力强横的大妖怪?朱雀呢,怎么会让它上山的?” 顾静翕不满地哼了一声:“还不就是他的亲戚!” 顾枕澜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因为据他所知,那只朱雀是人间最后一只,亲戚也差不多都飞升了,更别说什么妖怪。顾枕澜正色道:“那鸟在哪呢?带我去见他。” 于是顾枕澜先安顿好阿霁,又跟在一只连蹦带跳的大白猫后头,走上了一条曲折的山路。顾静翕将他带到后山的一棵大梧桐树下,顾枕澜挑了挑眉:“看样子还真来了个贵客,那只鸟竟把这棵树都让给他了。” 顾静翕不屑地哼了一声:“不就是只红色的鸟么,还真把自己当凤凰,非要住在梧桐上。师父,那大妖怪好不讲理!我只是在这树下磨了磨爪子,他就放火烧了我的尾巴!” 可能是撑腰的回来了,忍气吞声了多日的顾静翕,腰杆又重新挺起来了。她故意抬高的声音,道:“我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做客的。” 她话音未落,一大片青色的羽毛已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阴影急速变大,只见一只独脚的鸟,倨傲地站在他们面前的树枝上,挑衅地对顾静翕一笑:“小猫儿,你总算找来帮手了?” 顾静翕气坏了:“好不要脸的大鸟,我师父回来啦!你前些天是怎么欺负我的,他一定都会替我讨回来的。” 那只蓝鸟又笑了:“哦?原来是去找家里的大猫告状了。不过……你这师父还太年轻,未必打得过我。顾家小子,我说得对不对啊?” 顾枕澜无奈地摇了摇头:“毕方兄,你这样的身份,竟然欺负一只小奶虎,可真是为老不尊了。” 顾静翕忍不住插嘴道:“师父,你认得他?” 顾枕澜含笑点了点头:“怎么不认得?他便是那一大家子朱雀里,除了山上这只之外最后一个成仙的、大红鸟那个一表三千里的表哥嘛。” “最后”两个字,不出所料将这脾气不好的毕方气得怪叫了一声,他扑上来就啄了顾枕澜一口:“后生,你都当了掌门了,怎么还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讨厌鬼?” 顾枕澜哈哈大笑:“那你又为什么要跑到讨厌鬼的家里来?” 毕方哼了一声:“闲极无聊,怀念这红尘滚滚的俗世繁华,下来看一看老朋友。可惜老朋友都死了,老幺还是那么不争气,只有我走之前那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子,不仅收了徒弟,还养了只白虎做灵龙,也是出息大了。” 顾静翕愤怒地跳起来给了它一爪子:“你说谁是灵龙!” 顾枕澜不动声色地磨了磨牙:“当年我都快一百岁了,哪个还拖鼻涕?” 毕方见自己惹了众怒,反倒开心起来。它扑棱着翅膀一飞冲天,盘旋着打了个滚:“你们这些人修,一生短得如同昙花一现,不是小鬼是什么?不信你看看,你死的时候,这小白虎还不见得能成年呢!” 顾静翕目前的弹跳力还不足以支撑她扑到那嚣张的大鸟,只好愤愤啐了一口:“乌鸦嘴,你说谁要死!” 顾枕澜心里一动,含笑道:“毕方兄,你倒是说说,我什么时候会死?” 毕方听得一愣,它慢慢落下来,仔细端详了顾枕澜一会儿,渐渐皱起了眉头。顾枕澜的心就有些发沉:难道那件事,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么? 这毕方虽然不是神棍出身,不以算命见长,可毕竟是个飞升过的神物,大致看一眼,也能将一个人的过去未来断个八、九不离十。他摇身一变,化作了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青年男子,脸上的神色既困惑、又凝重。他们围着顾枕澜前前后后地走了好几圈,连声道:“奇怪,奇怪啊。” 顾枕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终于忍不住问道:“有什么奇怪的?” 毕方审视地看了他一会儿,嘶声道:“你命中本有个逃不脱的死劫,可是看你现在的气运,这死劫竟像是已经度过去了。奇怪,你这些年也没出过什么大的变故啊。” 顾枕澜的心于是漏跳了两拍,毕方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可他自己却最清楚不过。“顾枕澜”早就死在了那一回意外的走火入魔里,死劫早就应验过了。 顾枕澜轻轻吁了口气,又问道:“那我……以后呢?” 毕方眉头紧锁:“我却有些看不懂了,那么大的一个劫数,岂有春风化雨就化解了的道理?行吧,就算你大难不死,不过也没什么后福,估计过不了两天就该倒霉了。” 顾枕澜:“……” 这只可能是由一直乌鸦伪装的毕方说完了丧气话,就拍拍屁股告辞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吧。顾家小子,好好养你的猫,下回我还要来看她呢!” 毕方的声音越来越小,转眼间人都已经看不见了,只有一个青色的尾羽,飘飘然落在了顾静翕的爪子前头。 送走了毕方,顾枕澜又扛着顾静翕回到了栖风阁。他不放心阿霁,就把他暂且安置在这里。顾静翕跑过去,两只爪子搭在床头,看着又昏睡过去的阿霁,忧心不已:“师父,师兄什么时候能好啊?” 顾枕澜摸了摸她肉呼呼的大爪子,安慰道:“放心,我不会让他虚弱太久的。” 他也没这个时间,执拗的剧情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换命术越早施就越稳妥。 顾枕澜倒是不怎么担心自己了。早在他询问毕方很久之前,换命术就已成定局,可毕方依然说他“死劫已过”,那他多半就是死不了了。 只不过他“多灾多难”的一生并不会太平顺就是了。 阿霁一直睡到掌灯时分,方才悠悠转醒。不知是不是烛光的缘故,他的脸色显得比之前红润了一些。顾枕澜将阿霁扶起来,道:“你醒得刚好,该吃药了。” 阿霁顿时就苦了脸色。他觑了顾枕澜手边温着的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有些抗拒地说道:“我能不吃这个吗?” 顾枕澜啼笑皆非:“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怕吃药?”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将阿霁揽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强硬地将一勺药汁递到他嘴边:“快吃。” 阿霁才往顾枕澜身上一靠,顿时就哑火了。他保持着神游天外一般的神情,机械地张开嘴巴,吞掉了一勺又一勺齐苦无比的药汁。他的背贴着顾枕澜的前胸,就像是要烧起来了似的。直到那一碗药下去了大半,他才回过神来。 阿霁小心翼翼地回了回头。顾枕澜此时的神色十分温柔,阿霁只看了一眼,就好像着了迷似的,再也挪 分卷阅读86 不开目光了。这样的神色是给他的,只是给他一个人的!阿霁的心里好生雀跃着,他又吞下了几勺药汁,心里暗自盘算着,能不能趁着受伤这么好的机会,恃龙生娇一下,再得寸进尺那么一点点。 这样想着,阿霁就半是撒娇地低声问道:“师父,你给我准备蜜饯了吗?” 第74章 JJWXC 独家发表 阿霁半是撒娇地说道:“师父, 你准备蜜饯了吗?” 顾枕澜愣了愣:“蜜饯……你等等啊,我去找一找。” 天机山上的人正经饭都不用吃,更别说蜜饯这种零食了。顾枕澜翻箱倒柜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柜子的角落里找出来的一包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蜜饯。他打开一看,里头的东西已经粘成一团乌黑,完全看不出形状了。顾枕澜有些尴尬地说道:“有是有,可惜已经不能吃了。” 阿霁倒也不是真的想吃, 只是看着顾枕澜忙前忙后的样子觉得异常着迷。他赶紧道:“我也不是真爱吃甜的,没有就算了吧。” 顾枕澜有些不忍心了,他这小徒弟乖巧得很, 这么多年了都很少向自己提什么要求。这次他不过是想吃个蜜饯,自己怎么着也得给他弄来。 顾枕澜眼珠一转,就想到了一个主意:“你等我一等啊,自己把这药喝了, 喝完蜜饯就来了。” 阿霁有些好奇,他端起药碗, 嫌弃地一饮而尽。然后又找来清水漱了漱口,便专心致志的等着顾枕澜回来。 不多时,顾枕澜便端了一个盘子和一个小碗走了进来。那盘子里装的是后山产的一种极甜的果子,碗里则是小半碗蜂蜜。顾枕澜眯着眼笑道:“这个东西就不错, 当蜜饯吃也是差不多的。如果你嫌不够,还给你准备了蜂蜜给你蘸。” 说罢,顾枕澜献宝似的拿起一个果子,蘸了蜂蜜递到阿霁嘴边:“尝尝看, 甜不甜?” 阿霁张开嘴,慢慢含住了那个果子。 太甜了,甜得让他猝不及防。阿霁本来就不是个喜爱甜食的人,这回撒娇可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撒的脚。可是那是他师父为他的心血,阿霁舍不得给别人尝一口;他的师父还在耐心地亲自喂他,他也舍不得少享受片刻。 于是阿霁珍而重之地将整盘果子都吃了下去。果子吃完的时候还余了一点点蜂蜜,阿霁就眼巴巴地看着。顾枕澜笑道:“这么爱吃甜食小心吃坏了牙,这点蜜睡前我给你兑水喝吧。” 顾枕澜真心以为阿霁病中喜欢吃那甜的齁人的果子。每天喝药的时候,顾枕澜都会事先准备好果子和蜂蜜,放在药碗边上。等到阿霁吃了药,他就一颗一颗给他喂下去。于是那段时间成了阿霁病中最期待时候,连苦口的药也变得讨喜了。他有时甚至疑心自己是否变了口味,开始热爱甜食了。 直到第七天,顾枕澜单方面欢快地宣布阿霁的伤恢复得不错,从明天起就可以停药了。 阿霁却并没有如何高兴。不用吃药就意味着他没法再享受师父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那一点点被纵容而带来的隐秘愉悦。 于是最后一天,阿霁十分钟珍而重之地品尝了每一个果子。 可是那么一小碟果子能有多少?没一会儿就被他吃得稀稀落落了。阿霁忍不住默默计算着,还有五个、还有三个……只有最后一个了。 顾枕澜玉一般的指头上沾了艳红的果汁,愈发分明。他拈着最后一颗果子蘸了蜜,送进阿霁口中。那恼人的甜味忽然就变得活跃起来,让阿霁简直恨不得自己再受一次伤。 顾枕澜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沾了些蜂蜜,阿霁的舌尖不经意地碰着,甜味顷刻间就充斥在了他脑海的每一个角落。鬼使神差地,阿霁又得寸进尺地探了探舌头,勾了一下顾枕澜的指尖。 顾枕澜本来噙着笑,却忽然觉得指尖一阵酥麻。他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凝固了,而阿霁显然也被自己吓呆了。 师徒二人面面相觑,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半晌,阿霁终于僵硬地将嘴巴慢慢张开,磕磕绊绊地说道:“太、太馋了我。” 顾枕澜如释重负地一笑:“胡闹。那果子漫山遍野都是,等你好利索了自己摘去。” 阿霁的反应就如同一只小心翼翼地试探领地的小动物,顾枕澜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也许还能再探一探爪子,拱一拱边界。于是他以自己伤没好需要照顾为理由,试探地对顾枕澜提出要继续住在栖风阁。 顾枕澜想了想,觉得阿霁说得也有道理,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顾枕澜虽然当了很多年修士,可还保持着晚上睡觉的习惯。特别是如果有条件的话,他每夜都一定要躺下来睡一会儿。栖风阁的床睡他一个绰绰有余,可若是再加上一个阿霁的话,就显得有些逼仄了。 顾枕澜坐在床头,忧愁地叹了口气。 为了照顾阿霁,他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安稳觉了。虽然打坐个把时辰完全可以满足他养精蓄锐的要求,可是当一个现代人的习性已经完全刻入了他的骨髓里,连着这么多天不睡觉,总让他有种自己随时可能猝死的错觉。 阿霁见状,忙往里头让了让,对顾枕澜道:“师父,您也休息一会儿吧。” 顾枕澜有些犹豫:“会不会挤着你?” 阿霁哪里怕挤,他简直求之不得。他赶忙摇了摇头:“不会,我占地方很小的。再说,本就是我鸠占鹊巢,要是还累得师父休息不好,明日我可都没有脸再住下去了。” 他这一番话合情合理、以退为进,顾枕澜为了尽心照顾他,当然就顺水推舟地躺了下来。 阿霁喜出望外,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顾枕澜吹熄了灯,他的头一沾上久违的枕头,便愉悦地长出了一口气。阿霁忍不住有些愧疚,道:“师父,你这些天累了吧?” 顾枕澜无声地笑了笑:“说什么傻话呢,修行的人连着一年不睡觉也不算什么,再说照顾你,我也不觉着累。” 阿霁一想到他可能“连着一年不睡觉”,就觉得有些心疼,小声道:“修行的人这点小伤也不算什么。” 顾枕澜笑骂道:“胡说,你才多大一点,也敢学人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而后他又想起了那前途未卜的换命术,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接着照顾这两个孩子了,又有些忧愁。顾枕澜轻叹了一声:“你要是快点长大就好了——看你师妹那个样子,为师有生之年可能是看不见她长大成猫了。” 明明是调侃的语气,可是不知怎么的,阿霁就是觉得这话听着有些苍凉。他心头一颤,忍不住道:“师父……” 顾枕澜“唔”了一声。 可阿霁叫完了师父,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顾枕澜也没等他,自顾自地交代了下去:“我要是不在了, 分卷阅读87 你就干脆封了天机山,将禁制都开起来。潜心修行,好好照顾师妹。有什么不懂的,就问那老不死的朱雀。哦,对了,还有溯源卷,就放在经阁里了。” 阿霁越听越觉得有些心惊胆战,他忙打断了顾枕澜,急急问道:“师父,您这是不要我们了么?” 顾枕澜的表情与情绪全都隐藏在黑暗中,阿霁看不见,也抓不着。他正自任由恐慌将自己慢慢淹没,却听见顾枕澜笑了:“谁不要你们了?可我也不能跟你们一辈子;走个亲访个友,也不能总拖家带口的——等你再大点,不要独自下山游历么?” 顾枕澜说得合情合理,阿霁的猜疑总算渐渐平复了下来。他暗笑自己风声鹤唳无中生有,他的师父又怎么可能不要他呢? 顾枕澜身上令人安心的草木香渐渐充斥了阿霁的鼻息,仿佛将他整个人都裹了起来似的。这味道甚至神奇地带了点无中生有的温暖感觉,阿霁慢慢沉入了梦乡。 这样美好,怎么不值得终身回味? 第二天一早,顾枕澜醒来的时候阿霁还在昏睡。他轻轻支起身子,却发现自己似乎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 顾枕澜低头看去,原来是这床太小,他的头发跟阿霁的缠在了一处,还挺难舍难分的。 这打结的头发解起来可有些难,而且他笨手笨脚的,搞不好要扯着阿霁的头皮,再给他弄醒了。顾枕澜无法,只好凭空抓来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将打结的几绺头发剪了下来。 他才刚昨晚这件事,阿霁就睁开了眼睛。 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可是顾枕澜就是莫名觉得有些脸热。他脸一热,心就虚,连忙迅速隐去了剪刀,再将那一团头发往枕头地下一塞,问道:“我吵醒你了?” 阿霁摇摇头:“没有,我本来也该起了的。” 阿霁说着也撑起身体,往窗户外头看了看,问道:“师父,我今天能出去走走吗?” 顾枕澜欣然应允:“那有什么不成的?待会儿我陪你去后山溜达一圈儿,你要是觉得身体没有问题了,为师可要闭关啦。” 阿霁一愣:“又闭关?” 顾枕澜点点头,随口扯了个理由:“这一趟下山与杜老鬼交锋,多有心得,合该好好参详参详。” 第75章 JJWXC 独家发表 换命术准备起来不算难, 但是流程繁冗,是以所费时间很久。顾枕澜这一闭关就是两个月,当他终于搞定了繁复的仪式,再大致算算离剧情展开的时间点,已经不过几天了。 如果时间还来得及的话,顾枕澜其实很想再多闭关几天,好好检查一下换命术的各种法器法阵, 可惜他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了;因为到现在为止,这环环相扣的阵法中还缺一味重要的东西,就是阿霁的精血。 关于怎么不声不响地弄到阿霁的精血, 顾枕澜也是想过很多办法。他们修行中人对自己的身体发肤都非常敏感,更别说精血这么要紧的东西。若是他直接开口要,阿霁倒也不至于不给,可他势必要问东问西, 弄不好再路了马脚。 不过,这点小事倒也难不倒顾枕澜, 他有的是歪点子。 顾枕澜出关的那一天,阿霁喜气洋洋的,一早就抱着猫站在洞府门口,等着顾枕澜。吉时一到, 洞口金光一闪,是禁制破开了。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阿霁面前,阿霁眼睛一亮,喜道:“恭喜师父出关。” 顾枕澜反手给洞府加了三道禁制, 对阿霁一笑,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咱们该庆祝一下。” 于是那一天,仙山上冉冉升起了人间烟火。 “师父,您选的这些菜和果子,可也太刁钻了。”一向吃苦耐劳的阿霁此时正往生满荆棘的灌木丛里钻,终于忍不住抱怨道。 顾枕澜撇了撇嘴:“这你就不懂了,越是难采到的东西,才更好吃。” 阿霁睁大了眼睛,狐疑道:“真的——哎呦!” “怎么回事?”顾枕澜吓了一跳。 阿霁摇摇头:“没怎么,被这小酸枣的刺扎了一下。” 顾枕澜叹了口气:“罢了,你出来吧。”说完他不由分说将阿霁拽了出来。 阿霁的食指被不甚友好的酸枣刺破了,鲜红的血珠摇摇欲坠。顾枕澜摇了摇头,伸手一抹,那一滴血珠便不见了,小小的伤口也已经恢复如初。顾枕澜半是纵容半是嗔怪:“你可越来越爱撒娇了。” 阿霁的脸悄悄一红,刚才若是顾枕澜不在旁边,他一定就不声不响地将酸枣刺挑出去,接着摘够数量足够的果子回去交差。可是他的师父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就忍不住变得小题大做地娇气起来,恨不得碰一下都要让那人哄一哄。 接下来,他们再也没采过长满了刺的果子,或是悬崖上生的野菜,因为阿霁的那滴血已被顾枕澜小心装在了瓷瓶里。顾枕澜心里有点发愁,刚才因为急着想弄破阿霁的手而摘的那些古怪的东西,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吃呢。 他们师徒一直忙到晚上,才终于弄出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其间顾枕澜还偷偷回来洞府一趟,将自己和阿霁的指尖血分别沾在该有的地方,眼看着术法即将大成,命运的轨迹或许已经开始悄然偏离。 顾静翕为了上桌吃饭,难得变化成了她不甚喜欢的人类模样。阿霁就专拣他费尽千辛万苦采摘的野菜酸枣吃。可惜这些食材并不常见,顾枕澜一个半吊子能把他们弄成能吃的东西已是不易,又哪里能有多美味? 终于,阿霁疑惑地问道:“师父,您不是说这些‘越是难采到的东西,才更好吃’么?” 顾枕澜面不改色:“劳动的果实多么美味,你又何苦局限于自己的感官?” 阿霁:“……” 顾静翕吃吃笑了起来,她将一盘烤得肥美鲜嫩的羊肉推到自己面前:“师兄,吃肉。” 这羊肉烤得可有些门道。顾枕澜捡了河床里的鹅卵石,晾干之后又烧热,层层在锅里铺开,再将肉和调料一并放进去,盖死了盖子,放在灶上烧。这样的肉烤出来鲜香多汁,口感极佳,引得人食指大动。顾枕澜在现世中吃过一次后惊为天人,回去悉心钻研,才得了这么一门“绝学”。 她这马屁正拍到了马蹄子上。阿霁不敢质疑师父的歪理邪说,但是对她可毫不客气。阿霁一瞪眼,一本正经地教训道:“你吃肉就吃肉,可能不能把你作为野兽的那一面稍微藏一藏?” 顾枕澜也笑着附和道:“我不要求你做个斯文淑女,可你这吃相,起码得跟你师兄差不多漂亮吧。” 他说得倒也没错,一个容貌姣好的妙龄少女,用两手扒住羊腿,整个人扑上去啃的模样确实挺一言难尽的。 他们师徒几个其乐融融的,一直闹到月亮都困了,天色渐渐 分卷阅读88 泛了白,顾枕澜才将他两个徒弟赶回去:“快些睡觉吧,明日的功课可不能免。” 早已变回了白虎的顾静翕此时虽然已经困得眼睛也睁不开了,可依然不肯去睡。她执拗地抱着顾枕澜的腿,阿霁啼笑皆非地将她抱起来,道:“你修为又不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做什么学大人熬夜?” 顾静翕不服气地看了他一眼,反驳的话却被一个哈欠憋了回去。 阿霁摇摇头,抱起猫,又偷偷看了一眼顾枕澜。可不巧的是,顾枕澜正在不知道出什么神,并没有挽留他住下的意思,阿霁只得颇为可惜地回去自己的地方。 打发走了两个徒弟,顾枕澜在天外飞了一周的神总算是归位了。他孤身一人又悄悄地回了闭关的洞府,看见自己白日带来的那两滴精血已经完全融进了阵法里,再也看不见踪影,这才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 按照溯源卷上面的说法,换命术这是成了。 顾枕澜忽然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没有缘由,就是懒懒地提不起精神来。他索性就往这法阵旁边一坐,不知什么时候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枕澜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久违的、自己在现世中还叫顾恒的时候。那时他才刚毕业,没什么钱,就在一个四合院里租了间老旧却便宜的平房。那一天他也是熬夜赶完剧本,才刚睡上一会儿,却被放暑假的熊孩子们险些吵成了神经衰弱。 顾枕澜的身体忽然从地上弹了起来。 外头果然有人在高声喊他,只不过与梦中不同的是,这回吵他睡觉的不是熊孩子,而是他的乖徒弟阿霁。阿霁一贯是有分寸的,除非有大事发生,否则不会来打扰他。 顾枕澜一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许多。 顾枕澜三步并两步地走出去,果然看见一脸焦急的阿霁,正在洞口转圈子。顾枕澜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霁看见师父,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可他还是一脸担忧地小声道:“山上又来客人了,基本都是熟人,可是……” 顾枕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头:“没事的,带我过去,咱们边走边说,你先别担心。”心中却想这也难怪阿霁忧心,实在是天机山上这些年里,来的客人全是不速之客,而且还没有一次不闹出大事儿的。 阿霁乖乖地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对顾枕澜条理分明地说道:“来的是叶家那个大少爷,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关夫人;还有毓秀山庄的,嗯,裴师叔,和他的一双师弟师妹。这几位是今早一同到达山脚下的,也不知道事先有没有商量好。” 顾枕澜微微一笑:“那你担心什么,这些不都是熟人么?” 阿霁叹了口气:“熟人是熟人,可他们看起来明显来者不善啊。尤其是那位叶少爷,身上还戴着孝呢。”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栖风阁。顾枕澜走进去一瞧,那五位就站在大厅里,果然哥哥面色不善。然而他们相互也不交流,顾枕澜微微一笑道:“哟,稀客。怎么不坐啊?” 裴东行哼了一声:“坐?你这地方连五把椅子也找不出来,,坐哪?让谁坐、不让谁坐?” 他这就纯属找茬了,顾枕澜还真不信他堂堂观善真人高徒,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于是顾枕澜也不理他,凭空招来竹椅石凳,口中笑道:“我天机山太穷,怠慢诸位了。” 他这自嘲却没人接,栖风阁中的气氛有些冷,裴东行正常情况下都不怎么会说人话,找茬的时候更别提了。而叶鹤年虽然八面玲珑,可他现在戴着重孝,显然心情不佳,也没有活跃气氛的心思。只能由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的主人做了个开场白:“叶公子,家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个事,叶鹤年便冷冷看了他一眼,质问道:“世叔,您当真不知道?” 顾枕澜一愣:“知道什么?我自从离开你们家之后,一步也没下过天机山,确实是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叶鹤年紧紧板着脸:“好,那便罢了。我今日来只为了问你一件事:你离开叶家之前,曾独自与祖父长谈过,你们究竟都说了什么?” 顾枕澜道:“是我的一些私事,拜托老爷子帮个忙而已。倒也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可若是叶老爷子没有告诉过你,想必有他的理由。” 叶鹤年紧紧地抿着嘴,似乎连空气都难以流通。不正常的浓烈红晕渐渐爬上了他的两颊与两眼,就在顾枕澜都有些担心这孩子要把自己憋死的时候,叶鹤年终于开口了。 他好像已经克制了半天的怒意,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地低声道:“他的理由?他告不告诉我,都来不及有理由了。我的祖父,就在一夜之间,仙逝了。” 第76章 JJWXC 独家发表 叶鹤年恨恨道:“我祖父在您走后不久, 就忽然在一夜之间暴毙了!” 顾枕澜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叶鹤年神色不善,切齿道:“怎么会这样?我这不是来问您了么?” 顾枕澜蹙了蹙眉:“可我连山都没下过,也并没有在千里之外杀人的办法。你若要问我同叶老爷子说过什么,我大可以告诉你:我只不过是带了一块石头,想请他帮忙修复。而且这事情你是知道的;我离开叶家的那一天,叶老爷子也当着你的面提过。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叶鹤年听他这番说辞也算合情合理, 满腔的愤懑便化成了茫然,双目中的赤红似乎也褪去了一些:“就只有这些?” 顾枕澜笃定地点点头:“字字属实。” 叶鹤年犹疑不定,求助地看了身后的关岚一眼。关岚轻轻道:“我不好说, 你自行决断。” 没什么破绽的一句话,却不知怎的,让叶鹤年的眼中顿时又长满了红血丝。顾枕澜觉得他这怒火滔天的模样有些不对劲,可还没等他想明白, 叶鹤年已经拔剑了。 叶鹤年高声道:“顾掌门,我虽然打不过你, 可也得勉力一试,尽一尽小辈的孝道;您对我有再生之恩,我没齿难忘,若是侥幸……我便将我这条明, 赔给您!” 顾枕澜听得哭笑不得,他正想着该怎么劝劝这位叶公子冲动要不得,叶鹤年的剑就先被裴东行压了下去。顾枕澜惊讶地看了裴东行一眼,显然觉得这位搅屎棍一般的人物不像是能给人劝架的。 果然, 裴东行慢条斯理地说道:“叶公子,你且等一等,我还有话要问他。” 顾枕澜对裴东行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了,他略带嘲讽地一笑,道:“怎么,令师还没有把你禁足啊?” 裴东行还没说什么,他身后那个姑娘就先毫不客气地一拍桌子,火药味儿十足地质问道:“顾枕澜,你还好意思提我师父?” 顾枕澜简直莫名 分卷阅读89 其妙:“你师父也死了?” 那姑娘气坏了,指着顾枕澜的手直抖:“你、你师父才死了!” 顾枕澜更莫名其妙了:“是啊,我师父确实早就死了。” 裴东行见她师妹被气得柳眉倒竖,忙叫住她:“南烟,退下!” 姑娘这才不说话了,可还是愤愤不平地瞪着顾枕澜。 这姑娘叫柳南烟,是观善真人唯一的女弟子,因为天资聪颖又漂亮娇憨,十分受龙。观善真人平时对她多有纵容,师兄弟们也都让着她,更别说山庄里的小辈,她就是横着走也没人说个不字。她虽然脾气不怎么好,可是在毓秀山庄,向来只有柳姑娘骂别人的份儿,哪里比得上顾枕澜经验丰富? 裴东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顾枕澜,道:“你堂堂天机山掌门,也莫要在这里呈口舌之快了,我禁足不禁足也与你不相干。” 顾枕澜耸耸肩:“自是不相干的。可你们无缘无故找上门来喊打喊杀的,都不准备个说辞么?” 裴东行冷哼一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顾枕澜,我那三个师弟且不说了,可你勾结魂修,为祸人间,还害我师父身受重伤,仙根受损,我们不该找你讨个公道么?” 顾枕澜气笑了:“荒唐!我天机山可没出过魂修,观善真人受了伤,你不去找凶手,反倒来找我?哦,我知道了,观善真人都打不过那魂修,你自然更不行,所以就想挑个软柿子捏?”说到这,顾枕澜的脸上恰到好处地路出了一丝困惑:可是,你好像也不是我的对手吧? 裴东行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的,好半天才狠狠道:“巧言令色,死不悔改!顾枕澜,那魂修使的正是你们天机山的功夫,你又怎么说?” 怎么说?顾枕澜怎么也说不出,因为他已经完全惊呆了。阿霁忍不住斥道:“你胡说什么?我天机山又比不上你们毓秀山庄家大业大,每一代就这么几个人,全都站在你面前了,哪个是魂修?” 裴东行不屑地哼了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我自然留了证据的!”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流光溢彩的小球,往地上一掷:“看吧。” 这个球所映射出来的东西,真实完美地呈现了当时发生的一切。画面中,观善真人同一个看不清面貌的人打得难舍难分,而那人的功法,确实与顾枕澜如出一辙。 裴东行看着顾枕澜师徒猝不及防的样子,有些快意地说道:“顾掌门,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阿霁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明明没有、没有人……” 顾枕澜神色凝重地打断了他:“不,有的。”他转过脸来,郑重地看向阿霁:“你还记得那个二郎么?” 阿霁自然是记得二郎的,他家大猫那个名义上的哥哥。当年顾枕澜救过他,还给了了他一本入门的心法。 可是,当时的少年在与他们分别的时候,分明还是个没什么修为普通魂体。若说在这么短短的几年里,连观善真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了,简直是无稽之谈;就算魂修再有什么揠苗助长、一日千里的邪门功法,也绝无可能。 所以阿霁跟顾枕澜相视一眼,又同时摇了摇头:“不,不会是他。” 裴东行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也不想知道。他得意洋洋地对顾枕澜扬了扬下巴,质问道:“这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顾枕澜苦笑着摇了摇头:“百口莫辩。” 裴东行哼了一声,又道:“既然如此,诸位,咱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这大魔头修为高深,我看咱们不如联手与他一战。” 他们毓秀山庄三个人同气连枝,对师兄裴东行的话自然毫无异议。关岚犹豫了一下,也拿着手中的鞭子,跟他们站在了一处。叶鹤年看起来却不太乐意,他迟疑了一下,道:“我叶家的仇,在下还是自己来吧。诸位不如等一等,待我跟他清算完了,你们再讨公道。” 说罢,他又自嘲地一笑:“大概不会耽搁很久。” 裴东行摇了摇头:“叶公子,不是我泼你冷水。你的修为在同龄人里虽然算得上出类拔萃,可是跟这大魔头一比根本不值一提。若是单打独斗,恕我直言,你大概也只能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对叶老爷子于事无补,若他泉下有知,还要徒惹他伤心,倒不如回家再修上几百年。” 叶鹤年十分不服气地看着他,可也知道人家说得没错。关夫人叹了口气,过来拉了拉他的手,柔声劝道:“鹤年,我知道你不愿趁人之危,可是,咱们不是没有办法么?家里的长老们都不愿出头,就凭你我二人,什么时候能给爷爷报了仇?” 果然,叶鹤年听了她的话,就有些犹豫了。他最终还是随着关岚拉着他,同毓秀山庄的人站在了一起。叶鹤年对顾枕澜抱了抱拳道,生硬地说道:“顾掌门,得罪了。” 裴东行对这结果很是快意,他们五人将顾枕澜和阿霁团团围在中间,眼看着一场恶战一触即发。裴东行朗声道:“各位想赢、想活着回去吗?那便听我号令!” 说罢,裴东行指挥着五个人稍稍挪了个位子。顾枕澜看得皱了皱眉,嘲讽道:“你倒是挺会现学现卖的。” 这赫然是个梅花阵。 这个阵法杀伤力极强,并且没有破解之法。即使裴东行只会照猫画虎,也足够给顾枕澜造成极大的困扰了。 阵法启动之前,顾枕澜就想将阿霁推出去。可惜阿霁大概早就提防着他这一手,才叫他没能得逞。 这几人一开始配合得并不是很默契,堪堪能跟顾枕澜战个平手。可是到了后来,他们渐渐熟悉了对方的章法,整个梅花阵运行得便愈发行云流水起来。顾枕澜渐渐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唯一让他欣慰的,就是他背后的阿霁一直跟得上他的节奏,该进该退该出剑的时候没有慢过一回。 顾枕澜尚能忙里偷闲叹上一句:“吾家有儿初长成,为师死也瞑目了。” 裴东行气坏了:“姓顾的,你少猖狂!” 说着,他毫无预兆地加快了进攻的速度,其余人略迟疑了一回合,也迅速跟了上来。 渐渐的,顾枕澜无法再游刃有余下去了。 不过这到底还是在天机山上,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顾枕澜还有个下策。 他们边打,顾枕澜边向后山退去。到了临近禁地的地方,整个气场空间都会变得诡异极了,所有人的真元都会被禁锢些许,阵法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虽然是个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笨法子,可是是逃命脱身的好去处。 在后山禁地,只有天机山掌门才能御剑,顾枕澜随时可以带着阿霁逃之夭夭。 这么想着,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地将人往那边引过去。裴东行不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紧追不舍。可是顾枕澜的估计过于乐观了, 分卷阅读90 还没到禁地,他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裴东行一剑刺向阿霁,阿霁躲闪不及,手臂上被划了个口子,动作便少不得迟疑了一分。下一个出手的是裴东行的师弟靳北遥,裴东行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就忽然变招,将本该攻向顾枕澜的一剑朝阿霁刺了过去。 阿霁险险避过。 而再往后,柳南烟却因着惯性,攻击对象还是阿霁!接二连三的,阿霁就有些招架不住了。顾枕澜心里一急,硬是拉着他转了半圈,这么一来,两人就换了个位置。 柳南烟那一剑狠狠刺中了他的肩窝。 师徒二人都受了点伤,血气在阵中弥漫,让裴东行精神一振。他对众人道:“莫要松懈,这大魔头快不行了!” 他说得没错,这种事就是一步慢步步慢,顾枕澜这边迅速地路了颓势。 不过他倒不如何慌乱,因为这里离禁地已经很近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略带嘲讽地说道:“裴师兄,你练功的时候若也时时想着不松懈,何至于打个架都要呼朋引伴地壮胆呢?”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裴东行手中剑不由自主地滞涩了半晌,他面红耳赤,切齿道:“连凤楼!” 第77章 JJWXC 独家发表 连凤楼虽然人脉不广, 可在场的这一个两个可巧都跟他全是熟人。尤其毓秀山庄这几个,时常来往,柳南烟甚至跟他关系不错。他一出声就给人听了出来,这原汁原味独一家的嘲讽更是让他们耳熟能详。 裴东行的脸上一僵,手中的剑不由得就慢了一拍,阵法一滞涩索性停了下来。 几个人各自散开,柳南烟喜道:“连师兄, 你怎么来啦?” 连凤楼面无表情:“省得你们给人当了猴耍。” 这棒槌跟姑娘说话也不知道客气些,好在柳南烟已经习惯了,并不跟他计较。 被连凤楼这么一搅和, 顾枕澜便有了些喘息的功夫。他头一件事就是把阿霁拉到一边,给他包扎伤口。这一点伤对他们来说并没什么妨碍,稍稍处理一下,也不影响后面接着打架。 那厢, 裴东行面色不善地看着连凤楼,刻薄地说道:“哪儿都有你, 阴魂不散!你先让开,私事也请等一等吧,我这边还有正事。” 连凤楼纹丝不动,还嗤笑了一声:“正事?若是我没记错, 你现在的‘正事’还是闭关思过才是吧。” 裴东行黑着张脸不说话,柳南烟奇道:“连师兄,刚才顾枕澜似乎也说过‘思过’,怎的现在你也这么说, 难不成是真的么?” 连凤楼淡淡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你师父亲口说的,至于原因么……裴师兄,我说还是你自己说?” 裴东行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他狠狠地瞪了连凤楼半晌,方才生硬地顾左右而言他:“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色厉内荏,倒是显出心虚来了。 柳南烟就有些疑惑。 连凤楼嗤笑了一声,不依不饶地说道:“现在不说,什么时候说?你自己找死我不拦着,可我同你师父好歹有些交情,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将他几个得意的弟子,全都带进火坑里吧?” 裴东行大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连凤楼耸耸肩:“就是字面意思而已。你这人,一出门就闯祸,先是连累陆西城被你师父罚闭关面壁;再给你师父拖后腿,害他被杜九封所伤。现在呢?你还要趁着他伤重昏迷之际,带着你的师弟师妹、不分青红皂白地上天机山惹是生非。你倒是一时痛快了,可是……”连凤楼故意拖长了尾音:“你准备好等你师父醒来,承受他的雷霆之怒了吗?” 裴东行再天不怕地不怕,也还观善真人。他听了连凤楼的话,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打了个寒颤,一时都顾不上反唇相讥了。 顾枕澜讶异地看着连凤楼,暗忖:这种条分缕析、有理有据的话,可不像是他能说得出来的。再看看连凤楼身边一脸专注的苏临渊,顾枕澜倒也明白了大半。 又承了男主一个情,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连凤楼却没有放过裴东行的打算。他们二人互相看不顺眼许久了,见面总要讥讽对方几句。而连凤楼一贯不是个牙尖嘴利的人,向今天这样占尽上风,还是头一遭。 连凤楼愈发上瘾了,接着道:“其实魂修什么的也不过就是你的借口吧?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关你的禁闭,别再想替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师弟报仇了。” 柳南烟跟陆西城比较亲近,同连凤楼的关系也要更好些。但是靳北遥不是。他受裴东行指点不少,见师兄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终于耐不住开始帮腔道:“我看就算是为了替三位师弟报仇,裴师兄做的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柳南烟挑了挑眉:“没什么不对?我这趟出门是为了师父,跟那什么不相干的‘师弟’可没有关系。再说了,他们三个又不全是顾枕澜杀的,怎么,难道你也要找连师兄报一报这个仇吗?” 靳北遥一时语塞,倒有点不知该怎么应对了。他想了想,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山萃冲撞连师兄在先,就这件事而言他也并不占理。但云宿是着着实实死在顾枕澜手里的,这个没错吧?” 顾枕澜气笑了:“你这人好不会说话。山萃难道不是着着实实死在连凤楼手里?我长得难道比那小白脸好欺负吗?” 没人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小白脸”一脸趾高气扬地瞪了他一眼。裴东行干脆不同他说理了:“我毓秀山庄的事与你有什么相干?甭管是师父的仇、还是师弟的仇,我想一块儿报了,有什么不对?” 连凤楼的脸也冷了下来:“自然不对。你要给你师父报仇,难道不该先自裁么?” 裴东行身后的柳、靳二人听了这话俱都大吃一惊,柳南烟忙问道:“连师兄,你在说什么?” 连凤楼慢悠悠地说道:“你师父被那魂修打伤,恐怕跟那魂修的修为、使什么功法关系都不大,倒是与你师兄被杜九封控制,伤了你师父的元气,关系还大些。” 他当时不在场,倒是有些冤枉裴东行了。裴东行气愤道:“你胡说!那魂修的修为,绝不在杜老鬼之下!” 然而这也变相坐实了连凤楼之前所说的一切。 柳南烟有些失望地看着裴东行,往连凤楼身边更迈了一步。 而见他破绽百出,无可辨别,就连一直站在他那一边的靳北遥,也迟疑地挪了挪脚步。 裴东行见咬牙切齿,连凤楼却洋洋得意地一笑,毫不客气地又给他补了个刀:“你私自下山不说,还企图打着你师父的旗号,叫师弟师妹给你当枪使,全不想他们若是折在山下该怎么办。裴师兄,你该谢谢我, 分卷阅读91 在你还没酿成大错之前阻拦了你。现在你的罪过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再多罚几年禁闭罢了。” 见裴东行不再说话,连凤楼又扬着下巴,对叶鹤年点了点头:“你呢?你又怎么说?” 叶鹤年本就有些犹豫,亲眼目睹了这一出大戏,恐怕心里也冷静了许多。他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柳南烟上前一步,生硬地对裴东行道:“师兄,我送你回毓秀山庄。” 没想到她这一句话可点了炮仗,裴东行怒道:“回毓秀山庄!你胡说什么呢?今天的事儿咱们办完了吗?南烟,咱们自家的事情回去有的是时间解决,现在当务之急是重摆梅花阵,收了这大魔头!” 柳南烟皱着眉,审视地看着他,半晌不说话。她坚定不移地后撤了一步,道:“师兄。我不听你的了,那什么阵,你自己找别人摆吧。” 裴东行这下傻眼了。柳南烟这一撂挑子,他上哪找第五个人去?而若是论单打独斗,他们四个就算一心一意集体群殴,也不是顾枕澜的对手,何况现在还多了个棘手的连凤楼,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 难不成这一趟又要功亏一篑了吗? 眼看一场祸事即将尘埃落定,顾枕澜的脸上却没见轻松。他思来想去,原剧情中的阿霁坠崖的情节应该就发生在这一回了。时间和人物都对的上,甚至刚才裴东行说得那个“使用天机山功法的魂修”也一样,只不过这一回顾枕澜并不知情。 可是眼看着这帮人都快要退缩了,这事情肯定不是这么容易解决的。 要不他做什么大费周章地摆那换命术呢?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天机身上又来了一位客人,还是顾枕澜的老相识。这人正是东海穆家那个借尸还魂,占了自己弟弟身体的穆乾——现在恐怕得叫穆震了。顾枕澜心中一沉,他就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顾枕澜一挑眉:“是你!你竟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穆震眼圈通红,破口大骂:“你倒是会含血喷人!姓顾的,你少在这说风凉话了,我的大嫂孙夫人、还有小叔长老,都死在你手里,难道我不能来报仇?!” 顾枕澜一惊:“孙妙仙死了?”他觉得有些可惜,顿了顿,又道:“行吧,就算是你们家死了人,可凭什么赖在我头上?人不是我杀的,我充其量给她算了个命,还没收钱,你来讨卦钱也没有道理,更别说讨命了。” 穆震充耳不闻,说话间他已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柳南烟空出的位子上。而刚刚还在犹豫不定的叶鹤年,因为听见了穆家也有长辈身故,生出了些许同病相怜的意思。 顾枕澜眼看着叶鹤年那双还没清明多久的眼睛,又变得赤红赤红的,只听他斩钉截铁地问道:“这梅花阵你们还摆不摆了?你们各自的仇,还报么?” 第78章 JJWXC 独家发表 穆震这一来, 正好填上柳南烟的空缺,裴东行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义愤填膺地附和道:“有些人的行为,着实丧心病狂!穆兄,不如你我联手,讨个公道?” 他这话正中穆震下怀,穆震推让感谢一番之后, 欣然应允。再算上叶鹤年夫妇,梅花阵还缺一人。 裴东行见柳南烟坚决,索性就专心说服靳北遥。他这师弟一向同自己亲近, 心肠又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他多半有效。 裴东行便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北遥,云宿也是你的师弟, 你也教过他们剑法,指点过他们练功。说不定他拼死抵抗时, 使的还是你的招数。” 靳北遥果然面路不忍。顾枕澜幽幽道:“你想多了。你那云宿师弟没有拼死抵抗过;我没给他还手的机会。” 裴东行被他噎得一愣,继而大怒:“你看看!这种人,你就看着他羞辱咱们毓秀山庄么!” 靳北遥叹了口气:“师兄,你不必说了, 我帮你。但是在这之后,你得跟我和师妹回山庄去,师父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裴东行大喜, 连凤楼却嗤了一声:“罚?你先得有命回去,再说罚不罚的!罢了,又不是我徒弟,劝得一个是一个。柳家丫头,你站远点,莫要受些无妄之灾。” 话音才落,他人已飘然入阵,就站在顾枕澜身边。 裴东行怒极反笑:“好,好!连凤楼,好个帮理不帮亲!” 连凤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向来如此么?何况我同你又有什么亲了?” 苏临渊自然是跟着连凤楼的。他们以四敌五,人数上并没有什么劣势,而且若是单论实力,他们还要比那五人强上一些。不过在梅花阵中,四个人同布阵的五人相比就是天渊之别。顾枕澜感激地对连凤楼一笑:“大恩不言谢了。” 连凤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何时变得这样啰嗦?” 顾枕澜轻笑一声,又对苏临渊道:“那你便代连兄收下吧。若是今日我能平安脱身,再好好谢谢你们。” 连凤楼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乱说什么?梅花阵虽然厉害,可他们几个半吊子,也未必就是我们的对手。你少胡思乱想一点,不要向那位师兄似的,专在要紧的时候当个累赘。” 顾枕澜苦笑一声:“你说得是。” 心里却在想这绣花棒槌不愧是专注刻薄五百年,提点自己的同时还不忘嘲讽裴东行。他觑了一眼裴东行的脸色,满意地发现他果然已经气疯了。 多想无益,顾枕澜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那新鲜出炉的五人组一开始默契不佳,顾枕澜反倒多了两个强有力的帮手,因此两方一上来就战成了平手,本该弱势的那一方还隐隐有了反扑的趋势。 尤其叶鹤年还总是心不在焉的,梅花阵数次因为他的拖累而被打乱了节奏。节奏这么一乱,裴东行他们再想要扭转颓势就更难了。裴东行气恼非常:他总算也尝到了一回被人头后腿的滋味! 裴东行心中焦急,这么下去可不行;看这情形,越是往后拖,对他们就越不利。可他这么一走神,就险些被顾枕澜一剑刺中心窝。虽然有惊无险,可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阵型也差点乱了。 连凤楼忙里偷闲地问顾枕澜道:“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这个阵难道就没有破解之法?” 顾枕澜摇摇头:“据我所知,没有。创出这个阵法的那位前辈,恰巧认为□□不需解、杀招不需破。” 连凤楼不太想对别派前辈出言不逊,倒是顾枕澜替他说出了心声:“那位前辈,有些偏执、还有些莽撞。” 连凤楼脸上不动声色,心中暗自点头。哪知顾枕澜继续道:“他若是还活着,说不定会投你的脾气。” 连凤楼:“……” 那厢裴东行维持阵法已是疲于奔命,这边顾枕澜却还同连凤楼谈 分卷阅读92 笑风生,气得他几乎要将一嘴的牙都咬碎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发急切了:此行成败就在这一战之间了。过了今日,别说他是否还有心有力,就说那柳南烟,恐怕正急不可待地想将他捉回山庄去。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不过裴东行还有另一个主意。 随着时间的推移,布阵的几人已经磨合的愈发默契,这阵法的威力也跟着水涨船高。可就在菏泽个当口,裴东行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手上的动作也愈发吃力了。 靳北遥急得满头大汗:“师兄,你可是旧伤发作了?” 裴东行艰难地摇了摇头:无妨,不准停下来!” 他只要站住这么一个脚,就算是不动,阵中的真元就能生生不息流转不散,阵法也照旧能发挥作用;当日他们对付杜九封,照样在一人伤得几近昏迷的情况下将他牢牢困住了。 只不过当日的杜九封已是强弩之末,布阵的又全是一流高手;而今日被困的都是一流高手,布阵的却只有那么一两个,修为堪堪拿得出手。 因此裴东行在这个节骨眼上旧伤发作,无疑是叫他们几个全都没了主心骨。 顾枕澜和连凤楼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连凤楼毫不客气地吩咐道:“专攻裴东行,留条命给毓秀山庄交差就够了。” 第一个忠实地执行他的命令的,自然是苏临渊。 而苏临渊也当真执行得异常顺利。他的剑几乎没有遭受到任何一点抵抗,就稳稳当当地刺入了裴东行的胸膛。 连苏临渊自己都有些惊讶。虽然裴东行旧伤复发,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道他这么快就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了么? 然而很快,苏临渊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苏临渊的剑就停滞在裴东行的胸口三寸内,进不得、退不得。不仅如此,他似乎就连弃剑都做不到了。 苏临渊疑惑不已,连凤楼却已脸色大变:“临渊,松手!” 然而终究晚了一步;苏临渊想松手,也已经松不开了。 不仅如此,他还感觉到自己的经脉内府正在被什么东西涨满,十分难过。他下意识就像要求助地看连凤楼一眼,却发觉自己连转头都十分困难了…… 连凤楼既惊且怒:“裴东行,你怎么会这种邪术!” 裴东行并不答话,只是狞笑了一声,虚弱又疯狂。 连凤楼说的这种“邪术”,最初出于哪一道已不可考了,以他博闻强识,也只懂个皮毛。据说在自己身上用了这种邪术的人,能给杀伤他的人带来十倍不止的反噬。而且不是直接伤害,而是化作真气闯入对方经脉,严重的甚至能叫人经脉禁断、爆体而亡。 这种邪术早已被禁止,连凤楼也只在书里见过。他只知道此术一旦开始,就没有补救的办法。现在他唯一能够期待的,就是裴东行伤得还不够重,反噬的真气还不足以撑破苏临渊的经脉…… 连凤楼方寸大乱,而裴东行一步不动,梅花阵就还在发挥着它的效用。顾枕澜当机立断:“连兄,你若是出不去,就留在阵中,只管护住临渊就好,他们还不至于伤你性命。” 连凤楼点点头;他现在确实也无暇他顾了。 这下,所有人的攻击和防备都集中在了顾枕澜师徒身上,阵法的效率瞬间提升了一倍,实在是个令人精神振奋的好消息。不过顾枕澜倒也没觉得有多吃力,总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破阵无望罢了。 僵持下去就是拼真元了,反正这几个没一个能敌得过他的。 眨眼间大半天就过去了,天色渐渐转黑,混战成一团的众人身上也各自带了伤。修为比较弱的几个年轻人,握剑的手都要抖了,斗志与仇恨几乎消磨殆尽。 此时,裴东行施在自己身上的邪术终于发挥尽了它的效用,苏临渊的手一抖,总算离开了剑柄,整个人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连凤楼的脸色极其可怕,以至于他将苏临渊抱出梅花阵时,竟没一个胆敢拦他的。 相比之下,顾枕澜就显得精力充沛得多了。 他尚有余裕宽慰他道:“莫要担心,我看他没什么事,治好了伤,养一养,又是一条好汉。” 而他很快就喊不出了,因为邪术施完一身轻松的裴东行,总算有余力对付他了。 那邪术伤的是他的寿元还是阴德,顾枕澜不得而知;总之他目前看起来似乎一点事都没有。胸口那道不足三寸的伤根本没有伤到他的根本,那漫长的时间几乎就是给他休养生息用的。 裴东行总算也扬眉吐气了一回:“顾掌门,你若是现在停手,随我回毓秀山庄听从发落,我或许还能……饶你弟子一条性命。” 顾枕澜嗤笑一声:“敬谢不敏。不过我若是你,在口出狂言之前定会先琢磨琢磨自己的处境——比如看看后面。” 裴东行并没将这欺诈一般的话放在心上,因此待他察觉到背后恶风袭来时,已经晚了。 第79章 JJWXC 独家发表 裴东行还没待如何, 先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现在是进不得、退不得,只能将浑身真元聚集在一处,硬接下那即将到来的攻击。然而,预料中的剑并没有刺入他的身体。裴东行霍然回头,只见连凤楼正倨傲地看着他,道:“拔剑,堂堂正正地跟我战一场。” 裴东行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连凤楼, 你有什么毛病!” 连凤楼冷笑一声:“无耻之尤!你只敢暗算苏临渊,不敢堂堂正正地应战么?” 裴东行的太阳穴跳了跳,道:“好, 我应下了——可你也得容我腾出手来吧。” 连凤楼根本不肯听他说话,提剑便刺。 裴东行一开始还企图两头兼顾,可到了后来,他发现连凤楼剑剑都是杀招, 是真打算将他置于死地了,他要是再踩着梅花阵的站位, 估计在连凤楼的剑下根本撑不得一时三刻。 裴东行开始后悔了:他干嘛好死不死的,头一个就要杀苏临渊呢?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给他吃,他已然惹上了连凤楼这尊杀神,断无退路可言。裴东行是很想要顾枕澜的命, 给他亲师弟报仇,可是看现在的情形,他很可能杀不了顾枕澜,就先将他自己的性命也搭上。 裴东行无法, 只好一咬牙退出梅花阵。 少了一个人,阵终究是摆不成了。裴东行这么一退,靳北遥立马就如释重负地停了手,远远地跟柳南烟站在了一处;身下叶鹤年夫妇和穆震面面相觑,穆震一咬牙,道:“仇还是得寻的。叶公子,可敢拼死一搏?” 叶鹤年一笑:“有何不敢?” 说着,他头一个上去,同顾枕澜缠斗在了一处。关夫人本想劝他,可叶鹤年动作太快了,她话还未出口,便已经晚了。关岚 分卷阅读93 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好在穆震没有袖手旁观,三人紧紧将顾枕澜围在了中间。 少了威力强大的阵法加持,这三人根本就不是顾枕澜的对手。阿霁已经退下去照顾苏临渊了,顾枕澜以一敌三,依旧游刃有余。 而另一边的情形,也大抵如此。 裴东行无论是天资还是专注程度、钻研精神,比起连凤楼都差远了。而且他今日对上的是“打算拼命的连凤楼”,只有一招比一招更狼狈,很快就要撑不下去了。 连凤楼的脸板得不近人情,下手更是坦荡荡的毒辣。不过几十招,裴东行便被他差点捅穿了肩胛骨。裴东行疼得几乎要以为自己的手臂不中用了,然而性命更加要紧,他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因为等待他的永远是连凤楼别出心裁得近乎刁钻的杀招。 很快,裴东行又被刺中的大腿,血流如注,顷刻就将他的身上月白的长袍染成了红色,伤得触目惊心。裴东行脸上的血色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争先恐后地弃他而去;而连凤楼依然毫不容情,不但不打算点到即止,还颇有些痛打落水狗的意思。 裴东行愈发狼狈不堪,很快,连凤楼再次将他逼到绝路,而这一剑,赫然直指他的内府。 裴东行吓得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乌云忽然飘过,遮天蔽日;他们脚下的山也剧烈地颤动了起来。连凤楼脚下不稳,这一剑就刺空了。然而裴东行更加狼狈;他直接就摔倒在了地上,成了个任人宰割的模样。 连凤楼再一次举起了剑。 末日一般伸手不见五指,裴东行恐惧的一双瞳孔中,唯余连凤楼剑刃上秋水般的寒光。末日一般的景象,将那俊美无匹的执剑之人衬托得如同来自幽冥下的勾魂使,肃杀、令人绝望。 裴东行几乎已经感觉到了那冰冷的剑破开自己的身体,不近人情的寒意与新鲜滚烫的血混在一处的的滋味。 他想抛下一切尊严,恐惧地大叫,然而丹田中的一丝力气还不足以冲破堵塞的喉咙,便已经有人替他大叫出声。 倒是歪打正着地替他留下了最后一点尊严。 连凤楼的剑立刻便随着这一声尖叫而顿住了;因为声音的来源,正是照顾苏临渊的阿霁。 连凤楼霍然回头,恰好又听见顾枕澜焦急地说道:“你快先去看看你家弟子,我看,他怕是不太好了。” 这种看似毫无缘由的末世征兆,总是发生在男主濒死之时,已经有好几回了。顾枕澜十分忧心。按说剧情才进展到一半,男主根本不可能死;难道自己这只蝴蝶的翅膀,还能把剧情主线都呼扇没了? 顾枕澜很想亲自一探究竟,可他被那三人紧紧缠着,实在脱不开身。叶鹤年虽然修为不高,但是一副拼命的架势;而最当得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的则要属穆震:他的修为这段时间水涨船高,跟吃了大力丸似的。 此时,他们几个其实都不好过。天象异常地动山摇是不分对象的,每个人都站不稳、要将大半功力花在稳定下盘上头,因此出招都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而裴东行已经从命悬一线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但却没见半分庆幸。他自己知道,今日虽然他没有死在连凤楼剑下,但是所作所为已犯了观善真人的大忌,回去毓秀山庄也是九死一生。 裴东行的脑子就像被人灌了一壶冷水似的,迅速冷静了下来。他现在简直不知道几天前的那个自己究竟有什么毛病:将师弟师妹骗下山,就为了给那三个混账报仇? 然而覆水难收,当务之急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此时,山上的人大抵分成两拨:四个颤抖不休,其余的在争分夺秒地救人,哪个都无暇顾及他。裴东行打定主意,要想活命就得逃,决不能等连凤楼腾出手来砍死自己,或是更糟糕,把自己送回毓秀山庄。 裴东行深吸了一口气,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个没完,正寻着一条隐蔽的下山的路。 可还没等他走出两步去,就被两柄剑架在了脖子上。 “师兄,你要去哪?”这清脆的女声,是柳南烟。 “师兄,我看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回毓秀山庄去吧。”这个稍微冷静点的,是靳北遥。 千算万算算漏了他们两个,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裴东行心中绝望,软软瘫坐在了地上。 柳、靳二人毫不客气地拿了捆仙索,把裴东行结结实实地打包成了个粽子,然后对望了一眼。靳北遥摇了摇头:“算了,你看现在他们谁有闲心理我们?告辞这种虚礼,下回吧。” 确实是每个人都顾着自己眼前一摊事,应接不暇。毓秀山庄的三个人离开之后,山上就摇晃得更厉害了,地下甚至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缝,顾枕澜心里一沉,暗道不好。 他这一分神,恰好关岚和穆震一同出剑,往他心窝、小腹两处要害而来。顾枕澜架住穆震的剑,往外一推,又拿袖子一卷,将关岚送出一丈多远,两剑这就全落空了。顾枕澜剑刃一翻,腕上使力,本想将穆震的剑逼退,却没想到他这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劣质产品,被顾枕澜这么一弄,居然断做了两截。 顾枕澜一愣,诡异的事还在后面。 穆震那一半断剑居然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直冲着顾枕澜飞来。顾枕澜猛地一侧身,那一半的剑擦着他胸前的衣服呼啸而过,清晰的阴寒之气叫他浑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这是什么诡异的剑、诡异的功夫?顾枕澜尚未想通,眼角的余光便正好瞥见那半把剑钉进了叶鹤年的心窝。 顾枕澜愣住了,下意识地回手打出一道屏障,将穆震远远隔开。穆震也不动,他面无表情,只有眼睛亮得不正常。 关岚短促地尖叫了一声,就要跑过去扶他。叶鹤年却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力气,厉声喝道:“别过来!” 关夫人顿时给他吓住了。 顾枕澜蹙着眉,看着叶鹤年。他的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看不出了,连同眼睛里的赤红,都跟着退了个干净。叶鹤年缓缓抬起手,急切地看着顾枕澜。 顾枕澜叹了口气,走过去,蹲下了身体。 叶鹤年紧紧握着顾枕澜的一只手,脸上神色变幻,他的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就是说不出一个字。顾枕澜只好就着他二人我在一处的手,缓缓渡进去一丝真元。 叶鹤年这才勉强说出了他的遗言,却是:“杀了我,求你。” 顾枕澜一愣。他本已是濒死之人,这个“杀”显然指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魂魄了。顾枕澜疑惑地看着叶鹤年,却只看见他一脸清醒的恳求模样,不多时,便撒手人寰了。 关夫人早就支撑不住昏倒了。而顾枕澜握着手里多出来的那件东西,不动声色地 分卷阅读94 一挥袖子,算是完成了叶鹤年的遗愿。 顾枕澜满腹疑惑,甚至没有注意到,大地已经晃动得不那么剧烈了。 第80章 JJWXC 独家发表 一直过了许久, 顾枕澜才发觉大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再震颤了。他愣了愣,下意识地往苏临渊的方向看了一眼,想到他多半是已经被救过来了。 顾枕澜走过去时,连凤楼的声音还在微微发颤:“……刚才我几乎以为他要死了,幸好天可怜见,让他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顾枕澜看了躺在连凤楼腿上的苏临渊一眼,见他虽然依旧面色苍白, 但是已经有生气在慢慢聚集,想来只要好好调养就没大碍了。顾枕澜宽慰地拍了拍连凤楼的肩膀,打趣道:“你对他这么上心, 怎么就是不肯松口,叫他重拜回你门下?” 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顾枕澜总觉得他有那么一瞬间,在连凤楼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尴尬。然而紧接着, 连凤楼已经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已经没什么可教他的了,又白占个师徒名分做什么?” 顾枕澜听着, 一口老血险些呕出来。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昏迷不醒的苏临渊。他心想这连某人果真是个直肠子的棒槌啊,幸好他家阿霁没有摊上这样的师父! 不过他转念一想,苏临渊这些年来不是一直陪在连凤楼身旁, 谁说他不是求仁得仁呢? 顾枕澜这厢胡思乱想着,却没发现他刚才施予穆震身周的屏障已经破了。直到他耳边响起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顾枕澜才皱着眉,回过头去。只见阿霁正架住穆震劈向他的一剑, 虎视眈眈地守在自己背后。 顾枕澜莫名其妙地看了穆震一眼:“你竟没有趁机逃跑?” 穆震冷笑一声:“穆家百十口的血债,还有吾妻……” “行了!”顾枕澜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里又没外人,你这番借口要说给哪个听?不如堂堂正正地告诉我,你敢上山来找死,求的是什么,背后究竟有什么倚仗?” 穆震咧嘴一笑:“求什么?我穆家百十口的血债……” 不知怎么的,顾枕澜一听见这话,额上的青肋就突突直跳;他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可就是怎么也抓不住那如同飘萍一般的直觉。 顾枕澜的脾气一上来,不由分说便动了手。穆震的修为虽然大有长进,可依旧接不住顾枕澜盛怒之下的雷霆一剑。他几乎用尽全力,方才躲开。虽然狼狈不堪,可却也没能抹去他脸上那幅欠揍的笑容。 “顾掌门,今日我功亏一篑,帮手全散了,眼看着大势已去,可还是不想让你好过,怎么办?” 顾枕澜嗤笑一声:“怎么办?你有病,与我何干?不过我倒是真有句话想问你:你真的丧心病狂到连孙妙仙都不放过了么?” 穆震眼中红光一闪:“顾掌门,拙荆……与你何干!” 顾枕澜戒备地看着他,总觉得这人可能不知什么时候被疯狗咬过。他将阿霁拉到身后,便听得穆震又道:“我穆家,百十条人命!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他的脸上带着克制不住的疯狂,忽然毫无征兆地指着阿霁,嘶声叫道:“还有他们沈家,百十条人命!” 穆震一身嘶吼,就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块巨石,在顾枕澜的脑海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封存多年的记忆争先恐后地奔涌而出,令他不由自主地按住了额头,痛苦地低低呻、吟了一声。 阿霁不知所措地扶住他:“师父……” 然而那只不过是一瞬间,顾枕澜很快就笔直地挺着腰杆,将阿霁推开:“无妨。” 他终于,想起了他捡到阿霁的那一天。 三才子曾带着阿霁襁褓中的记忆上山,彼时顾枕澜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头脑中一片混乱,那么多年前的事当然记不得。后来谁也没再提过这件事,他慢慢也就将它抛诸脑后了。 况且他似乎一直都忙得很。 那段记忆是他自己强行封存的;当时似乎还很是挣扎了一番。 可这穆震不知使了什么邪门的手段,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吼大叫了一番,将那密封了许多年的罐子,打碎成了齑粉。 那一年顾枕澜闲来无事,又懒得修行,便下山游历。五湖四海,名山大川,他信步走过许多地方,却没结交几个朋友。 除了临安的那家人。 那个姓沈的后生与他颇为投缘,投缘到让顾枕澜在返回天机山时,还特地绕了个道,再次去拜会了他。 可是顾枕澜却没想到,他这心血来潮的一次拜会,却叫他看见了了不得的东西。 敲门无人应,顾枕澜疑惑地推开院门,就见血流遍地,溅得雕梁画墙上全是星星点点的暗红色,一片雪白的梨花瓣悠悠落在顾枕澜的掌心,入手就是令人作呕的粘稠。 一别数月,竟已物是人非。 顾枕澜还记得他上次离开之时,沈家小子还一脸羞涩地告诉他自己要当爹了,十分忐忑。顾枕澜比他痴长几百岁,可是在这方面并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给他,只好笑着说了句恭喜。 他再推开第二道院门,所见到的景象比外头更加可怖。这个院子不大,装不下横七竖八的百十口人,所以沈家人血肉模糊的尸体是叠在一处的。此处死的大多是仆从,看样子已有几日了。顾枕澜匆匆扫了一眼,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便急着往里头找去。 此时,他还保有一丝幻想,想着既然没见着尸体,他那小朋友说不准还侥幸活着。 这一点幻想在他推开紧闭的正堂大门时,终于破灭了。 沈家夫妇端坐在圈椅里,人早已没了气息。沈夫人大腹便便,月白缎子的衣服染得一片暗红。而更加诡异的是,那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耸动。 顾枕澜戒备地走过去,外放出一点真元探查。 他的真元缠在沈夫人的腹部,依稀辨出那里似乎还有一丝活物的气息! 可是沈夫人,分明是早死多时了。 顾枕澜不敢怠慢,心中道了声告罪,小心翼翼地划破了沈夫人腹部的衣服。 只见她的肚子上有道很深的刀伤,从里头赫然探出一只婴儿的手,小拳头不断地蜷起又张开。 想不到母亲已经死了好几天,这小东西居然还活着! 顾枕澜不知道它是怎么活下来的,或许沈家有什么秘药,又或许沈夫人死前用了什么□□。可他知道,这个孩子生而不祥,在他们修士眼中,更加会是人人忌讳的存在。 母体死在胎儿之前,一向被他们认定是不祥的;更别说这个孩子在沈夫人死后这么久,竟还顽强地活着,更是阴差阳错地破开了母亲的肚子。 这种情形万中无一,几乎是天生入魔的征兆了。 … 分卷阅读95 …尽管给她添了那道刀伤的人很可能是想斩草除根,却想不到反而给这孩子带来了一线生机。 所以即使顾枕澜一贯离经叛道,也还是惊得后退了一步。 他很想就这么甩手离开,因为这孩子就算养大了,一旦如今的情形传出去,世人也断断容不得他。 还不如就这么不管他,让他死了呢。顾枕澜这样想道。 可是,他忘了自己的手还在沈夫人腹部放着,那婴儿四处乱挥的小拳头,阴差阳错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顾枕澜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后他破罐破摔地想,管他呢,走一步看一步吧。然后他将沈夫人腹部的伤口破得更大了些,将那孩子拽了出来。 并没有青面獠牙,只是个皱巴巴的、虚弱的普通小孩,哭声小的像是猫叫。 顾枕澜抱着这个孩子离开了沈家,临走前一把火烧了正堂中沈家夫妇的尸体;又强行封住了自己那一小段记忆,尽力万无一失地掩盖住这孩子出生的秘密。 难怪原主一直不怎么喜欢他这徒弟,原来是因为有这么一段不愉快的记忆在作祟,想必它虽然被封住了,可是感情上的痕迹却无法完全抹除。 顾枕澜神色复杂地看着得意洋洋的穆震,模模糊糊地想起他确实在那之后见过此人一面。 就在雨过天晴后、他给怀中的婴儿起名叫做“霁”的时候。 穆震的脸上带着疯狂而笃定的微笑,他催命似的又重复了一遍:“……还有他们沈家,百十条性命!” 顾枕澜面无表情,将掌门剑连同四方石一同丢进阿霁怀中,对穆震勾了勾手指:“穆兄,借一步说话。” 阿霁的脸上完全是震惊的,他嘴唇动了许久,才迟疑地小声道:“师父,我的父母……” 怎么样呢?他没有说下去。 顾恒临死之前、一气呵成地写下的那一幕,终于以此种面目全非的方式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顾枕澜看也没看他一眼,勾着穆震越过写了“禁地”二字的石碑,走进阴森的鬼气中,站在了悬崖边上。 顾枕澜并没有想要跟他说什么,他突然发难,一掌将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知情人,击落崖底。 顾枕澜虚脱一般地茫然出神,连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勾住了都没有发觉。 等到他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半个身子已在悬崖外头了。 顾枕澜听见身后阿霁声嘶力竭的叫喊;还有勾着他的穆震,小声笑着:“死了还能拉上你,也算值了。” 顾枕澜什么也没说,因为那些生在崖底的藤蔓已经贪婪地缠住了他。 顾枕澜急速坠下去的时候,颇有些可惜地想道:恐怕是来不及好好编个瞎话,将当年那事圆过去了。 第81章 jjwxc独家发表 顾枕澜站在悬崖底下, 牟足了劲儿地运气。他在这底下修行了近百年,修为突飞猛进,昨晚夜观天象,觉得是时候再试试能不能爬上去了…… 当年顾枕澜刚被那些藤蔓卷下来的时候,恰好滚进了一个山洞里。那些鬼物不知怎么的,对这个山洞似乎很是忌惮。它们将穆震瓜分完毕后,就虎视眈眈地在洞口晃悠, 可就是不敢进来。 顾枕澜的生命安全虽然侥幸得以保证,可他也彻底别想出去了。顾枕澜在里头焦躁了足足三天,才决定就地修行。 反正他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总有一天他的修为会高过这些东西,到时候看哪个还能拦得住他? 一开始,顾枕澜隔三差五就会不自量力地跑出去挑衅一回,无一例外地铩羽而归。后来他冷静了下来, 想想自己那一天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情形,虽然是个意外, 可在旁人看来大概很像是畏罪自杀吧…… 阿霁大概不会十分期盼他这个“杀父仇人”回家,所以他也不用太着急了。 就这样,顾枕澜在悬崖下潜心修行。慢慢的,他能出洞府了、能到山脚下了、崖底的那些牛鬼蛇神全不是他的对手了, 就是这些年他一直尝试着爬上悬崖,一直没有成功——在他将掌门剑和四方石传给阿霁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不是天机山的掌门了,在禁地是无法御物的。 所以说顾枕澜现在的心态十分平和, 因为爬不上去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只不过是诸多失败中的一次罢了。 可是这一回,幸运似乎终于光顾了他。 直到顾枕澜爬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时,他才终于开始紧张起来;他现在甚至依稀能望见另一个世界郁郁葱葱的树木了,就是在这个时候,顾枕澜平静无波的心里忽地生出了一分偏执。 一百年了啊,他太想见见他的天机山、他的大猫,还有他的阿霁了。 可是,这些恼人的藤蔓又怎么能让他称心如意?这些鬼物守着这个猎物多少年,眼睁睁地看着它变得铜皮铁骨下不了口,这会儿还居然要彻底逃了!眼看着顾枕澜还剩几丈的距离就能摸着顶了,那些不畏死的藤蔓居然前赴后继地缠了上来。 顾枕澜并没有将这些手下败将放在眼里,他头也没回,自腰间弹射出几把锋利的石刃,显然是早有准备。冲在最前头的几株藤蔓悄无声息地身首异处,坠入崖底,成了别人的食物。 其余的藤蔓瑟缩了一下,一时都不敢上前了。 顾枕澜微微侧脸,轻蔑地嗤了一声,算是同这些相伴百年的宿敌最后打了个招呼。接着,他单手一撑,整个人轻盈地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一百年啊,再一次踏上真实的人间土地,顾枕澜心里都快激昂澎湃成一锅沸腾的饺子汤了。 然而那些不死心的藤蔓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它们抓紧了顾枕澜心旌摇曳的空档,再次悍然缠紧了他的脚! 然而,今非昔比了。 顾枕澜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随手抓了根树枝,运起真元往下一戳,那跟胆大包天的藤蔓顿时断了。顾枕澜飞起一脚将缠着他的东西甩到了悬崖底下,哼了一声:“一百年了,你们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说完,顾枕澜头也不回地越过刻着“禁地”二字的石碑,往山中去了。 顾枕澜走的是条隐蔽的小道;他不太想让阿霁发现自己,因为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将那一团乱麻捋顺编圆。然而不幸的是,顾枕澜很快就被人发现了。 因为这天机山变得几乎让他认不出了,他一震惊,就大意了。 彼时他刚穿过一片林子,望着不远处延绵不绝的精致建筑,和袅袅升起的炊烟,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家阿霁不会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将他的天机山卖给了什么地主老财暴发户吧! 顾枕澜半张着嘴往前走,直到撞在了一个妙龄少女的身上,才发现自己身边有个人。 顾枕澜一开始以为是顾静翕,后来定睛一 分卷阅读96 看才发现是个陌生的姑娘,比他家大猫像人一百倍。 只见那姑娘双手叉腰,毫不客气地骂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劈柴工?难怪一把年纪了修为还这么差,我看都是因为懒的!” 劈柴工顾枕澜:“……” 那姑娘恨铁不成钢地照着他的肩膀就是一巴掌:“跟你们说了多少次,今日掌门回山,现在那些厨子一早就把什么都备下了,现在光等着你的柴呢!我告诉你,要是天黑之前准备不好……哼,我可救不得你!” 只见“劈柴工”脸色一变,看样子随时可能哭出来,那姑娘慌忙道:“哎,你年纪一大把了哭什么哭,我就是吓唬吓唬你!我们掌门不吃人,只不过爱好点凡间的美食罢了。” 顾枕澜心道,什么样的大能修士会“爱好点凡间美食”啊!这分明就是个连辟谷都不会、还偏想过把掌门瘾的修仙爱好者吧! 顾枕澜一想到自己走后他那两个可怜的弟子居然只能靠卖山才能维生,就是一阵心酸。他打定主意,要去看看这新掌门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于是顾枕澜重新钻进林子里,随手砍了一捆木头背在背上,还真有点像个樵夫。他循着那一排排房屋的方向走了过去,不多时就进到了第一重院子里。 这里有不少杂工,扫洒的修葺的剪树枝花枝的,个个都有些道行。顾枕澜心里暗自惊讶,想不到这土财主面子这么大,随便雇个杂工都是修士! 顾枕澜一进去,立刻就给人捉住,急急地带入了内院,口中还絮絮道:“你可算把柴劈回来了,赶紧去吧,小师叔都亲自往厨房去了!” 顾枕澜被那人拽着,火急火燎地穿过两重院落。他打眼一看,发现越是临近内院的,杂役们的修为就越高;再仔细回想一下他刚才撞见的那个妙龄女子,她的修为比起自己坠崖前大概还差一些,但是与观善真人座下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子比起来,恐怕不相上下。 说曹操曹操就到,顾枕澜被人推到厨房门口时,正好又撞上了那姑娘。她正站在门外头,一脸忧心忡忡地拉着另一个姑娘飞快地说着什么。顾枕澜还没来得及细细看上一眼,便被那人一把推到了烟熏火燎的灶台旁:“你这老色鬼,见着漂亮姑娘就走不动道儿了,你知道那是谁么,敢如此唐突!” “老色鬼”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知道。” 那人低声道:“那是小师叔和戴总管,哪个你都惹不起!特别是咱们小师叔,那可是白虎神君!” 顾枕澜愣住了:“白虎?” 那人叫他一脸呆滞,得意一笑:“吓住了吧?咱们这天机山上啊,有的是你没见过的呢。好好干吧。” 说罢,那人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顾枕澜心不在焉地将肩上担着的柴放下,自是替那不知跑到哪里去的真劈柴工好生挨了顿埋怨。可他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去,只一眼一眼地看着门外那个窈窕的背影。 那难道竟是他的大猫么? 顾枕澜沾了沾眼角,不知何时,那里已经变得湿润了。 顾枕澜深吸了一口气。他刚刚蹭了自己一脸灰,自己都不知道。他就这么带着一身木屑、一脸烟灰走了出去,戴姑娘一眼看见他,皱了皱眉:“你快把自己收拾干净,难道待会儿就要给掌门看你这副样子么?” 同她说话的姑娘自然也回过头来,恰好同顾枕澜四目相对。 那果然是他的静翕啊! 顾枕澜险些泪流满面,一别近百年,他从小养的的猫总算出落得像个人了! 果然还是他家阿霁会教孩子! 顾静翕莫名觉得眼前这脏兮兮的男人似乎有些熟悉,不过她心大,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没可能认得这样的人,便轻松将这篇揭过去了。她回过头,对戴姑娘一笑:“你别吓他,我掌门师兄是最温和有礼的。” 顾枕澜眼角一跳,掌门师兄?这么说他家阿霁不仅没卖了山,还将门派经营得这么兴旺富饶? 顾枕澜还没想好要不要让顾静翕认出自己,就随便在院子里找了活做。不多时,戴姑娘和他的大猫就一前一后地离开了,顾枕澜这才停下手,怔怔发呆。 他的猫长成大姑娘了;他的阿霁成了比他有出息得多的掌门。他在崖底待了一百年,人间也一步不停地走了一百年,没人停在原地等他从天而降的拯救,甚好、甚好。 ……只不过阿霁怎么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女管家,他就不怕、不怕有碍修行么! 第82章 jjwxc独家发表 顾枕澜打算在他面目全非的“家”里四处转转看看。 想想他在当顾恒的时候, 能买套位于市中心的大房子就是他毕生的奋斗目标了。现在他的天机山上随处可见雕梁画栋,一天换一间恐怕也能住上大半年。虽然地理位置那一部分目前看起来很难实现,但是好歹是够“大”了。 他那出息的弟子趁着他不在,挣下了这么大的一份家业——虽然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是起码精神方面能得到些许满足。 顾枕澜漫山遍野地信步游荡,只不过现在知道随时可能碰见人了,就多了几分谨慎。他要是打定主意不让别人看见, 那就谁也发现不了他。所以一路上,顾枕澜都没再碰见什么不速之客。 这么大的一个庄园里,顾枕澜所熟识也不过只有九重经阁、烟雨楼和栖风阁。九重经阁已经被修葺一新了, 工整漂亮的诺大院落,里头除了孤零零一座典雅的阁楼之外空空荡荡的,也无专人看守。但是顾枕澜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里一层层地设了高深精妙的阵法, 等闲休想有人踏进一只脚。 而楼里面肯定还有更加厉害的阵法,顾枕澜无意去触动, 因此只在远处看了看,便离开了。 接着,他循着自己的记忆,来到了阿霁以前住的烟雨楼。 当年他们天机山穷得很, 屋子坏了全靠自己拆东墙补西墙,连个手艺好的瓦工也请不起。顾枕澜的栖风阁四面透风,而这个烟雨楼就是逢雨必漏的。 然而现在的烟雨楼早已面目全非了。它从当初那摇摇欲坠的二层小阁楼,扩出了一整个琉瓦画墙的精致院子, 在顾枕澜贫瘠的大脑里,大概比皇宫内苑也不差什么。 院子里还有秋千,和一些他这土包子认不得的游乐设施。他的小阿霁可真会享受啊,顾枕澜想道。他在外头蹲了会儿,只见过几个漂亮的丫头进进出出,连个小厮的影子也没瞧见,这心里就又开始嘀咕起来: 原先阿霁跟着他四处游历,也曾见过不少漂亮的仙子,可也没瞧出他好色的毛病,怎么现在家里多了这么多画似的姑娘?是丫鬟还是侍妾都看不出。 顾枕澜在这里很是失魂落魄了一会儿,十分忧心阿霁的修行前途。阴阳调 分卷阅读97 和乃是天道,他们这一派的功法也不忌这个。但是……调多了终究不好啊。 顾枕澜在树后头足足蹲了一个时辰,一个男人也没看见,他终于死心了:这破院子里,恐怕连灵智没开的鸟儿都是母的!顾枕澜揉了揉有些麻木的大腿,眼不见心不烦地走了。 烟雨楼离栖风阁原本就不远,现在烟雨楼这么一扩,院子后头恐怕就是了。顾枕澜所料果真不错,他只绕了半个院子,就看见了自己原来的住所。 隔了老远,顾枕澜就心情复杂地顿住了脚步。 这跟近乡情怯无关,而是跟栖风阁一如既往地破败和与此前所有都格格不入的画风有关。 他的栖风阁,跟他临走之前的模样并无二致。 院子还是那个小院,墙上缺了几块砖,连补也没补过;破楼也还是那个破楼,除了岁月不可避免地留下的痕迹,这里没有任何改变。 与热闹华丽的前院不同,这里老旧又肃杀,院门只象征性地落了一道锁,显然平时也是没人进出的。 顾枕澜心里难过极了。如果说之前他还能自娱自乐地自欺欺人的话,那么在看见这个模样的栖风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了:院子扎眼成这副模样,他都不肯管一管,看来阿霁是真的很恨他啊。 顾枕澜落寞地伸出手,想打开那道锁,进到里面去看一看。然而他的手还没碰着锁,就被一个大惊小怪的女声给打断了:“哎,你干什么?!” 可把顾枕澜吓了一跳,他霍然回头,发现他身后如临大敌地站着的,正是那漂亮的女管家戴姑娘。 戴管家认出了他,表情便松动了些。她疑惑地问道:“劈柴工,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什么?” 顾枕澜干笑了一声,随口道:“我叫顾岚,干完活了随便转转,没别的意思。怎么,这里不让进?” 戴管家没好气地看着他:“这是禁地,当然不让进,你若是不嫌命长,最好一个指头都不要碰!而且,你若是还想在这里多待几天,学些本事,这个名字最好也不要叫了。” 顾枕澜一愣。 只听戴姑娘又道:“掌门不准招姓顾的,也不准要名字里带‘兰’字的,你可好,两个全占了。唔,从今以后,你就叫沈红吧。” 沈红:“……” 戴姑娘仿佛忙得很,叮嘱完了他就匆匆转身要走。临走之前嘴里还在咕哝着:“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弄进来的,回头查一查,那管事的别想干了!” 顾枕澜气得简直想把这院子直接掀了。不过他并没有机会付诸行动,因为戴管家很快又回过头来,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我走!掌门马上就要回来啦。” 顾枕澜权衡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大徒弟虽然已经出落成了个欺师灭祖的混蛋,可他还是想去看他一眼。因此顾枕澜只好暂且放下了推到院墙的幼稚想法,跟在戴管家身后离开了。 顾枕澜一直跟着戴姑娘来到前院,才真正看见了如今天机山人丁兴旺的模样。比广场还要大的前院现在几乎全都站满了人,只留了个丈许宽的过道,能容人行走。 顾枕澜一头扎进了人群里,也没有人看得见他了。他抬眼看着,只见戴姑娘站在最前头,翘首以待;门外还有一个上蹿下跳的顾静翕,脖子伸出去好几尺,恨不得第一个看见她掌门师兄。 顾枕澜不由得暗自叹道:这才是一个门派的主心骨应有的样子啊,阿霁能在短短百年里做到这样,真是个天生的领导者。 全院的人都低着头默然不语,唯有顾静翕聒噪个不停,一个劲儿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掌门师兄怎么还没回来?” 然而并没有人理她;顾静翕也不在意,反正她自问自答也能叨叨小半个时辰。 好在,不多时,院子里就掀起了一阵和煦的微风,一个御剑而来的身影好端端的落在顾静翕的面前。她眼睛一亮,一个箭步扑上去就搂住了男人的脖子,欣喜地叫道:“师兄,你可算回来啦!我都想死你了。” 这人正是阿霁。他的相貌与百年之前一般无二,只不过一身玄衣,通身气派威严而肃杀,叫人不敢直视。一眼看去,便是个大宗掌门的模样。 ……顾枕澜照着徒弟的样子反省了一下自己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德行,发现自己简直就是在丢天机山的脸。 阿霁难得一笑,龙溺地揉了把顾静翕的头发,道:“想我?我不在家,你有多自在?没人催你修行、也没人抽打你做功课。丫头,你是想我,还是想我给你带礼物啊?” 顾静翕还是一如既往地心大,那点儿小心思叫人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也不气恼。她笑着挽着阿霁的手臂往里走去,边走边道:“……我自然是都想的。师兄快点儿,我给你准备了好多好吃的呢!” 阿霁嗤了一声:“你?是戴婷的手笔吧。你不把旁人给我准备的东西吃光,就算是心疼我了。” 顾枕澜随着人群,簇拥着年轻的掌门走进正堂。他的目光落在他的一对弟子身上,路出了前所未有的慈爱。一百年啊,他们早就安然度过了最困难的时候,往后只剩下一帆风顺,再不需要自己的庇佑了。 顾枕澜这么想着,真是又欣慰、又心酸。 正堂中早已摆下了丰盛的宴席,阿霁坐在正中的主位,顾静翕坐在他的下首,其余人等按照身份井然有序地排列下去,但是人实在太多,像“新来的砍柴工”就只能坐在院子里了。 不过这些修士个个都已辟谷多年,像阿霁这种有着凡人的口舌欲的着实不多。因此人群共饮三杯泉水酒后便渐渐散去,只剩下阿霁兄妹和戴婷,还有零星几人。 酒过三巡,顾静翕的脸上渐渐爬上了一抹潮红,神色也迷离了起来。阿霁见状放下酒杯,扶住她的肩膀:“回去休息了。” 顾静翕傻笑着摇摇头:“我不,我要吃那个烤雀儿。”她拉着阿霁的袖子撒娇道:“师兄,你不想念么……” 顾静翕醉了没看见,旁人却都不瞎。顾枕澜明显看见阿霁的脸色变了。戴婷连忙过来扶起顾静翕,强行把她带了下去。 顾枕澜悄悄叹了口气。他知道阿霁为什么忽然生气,大概是因为那烤雀儿一开始是他做给他们兄妹吃的。 等到吃完了这顿饭,自己还是悄悄离开,以后也尽量别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吧。反正一百年前那件事已经尘埃落定,知情人全死光了,只要他改头换面从此绝迹,就再无泄路的可能。 这时,戴婷已经送走了顾静翕,重新回到了厅里。刚才欢快祥和的气氛一扫而空,主位上的那一位脸色黑得如同锅底,而剩下的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全都人人自危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戴婷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对阿霁道:“ 掌门,小师 分卷阅读98 叔已经睡下了。” 阿霁点点头算是回应,而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大厅。 第83章 jjwxc独家发表 顾枕澜虽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走, 可是到底不放心醉酒的阿霁一个人漫山遍野地瞎溜达,于是他犹豫了一下,也放下了筷子,悄悄跟了上去。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阿霁根本没落过单,那位漂亮的戴姑娘自打他一离席,就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呢。 顾枕澜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他们倒是没绕多余的路, 直直穿过几重院落,径直往烟雨楼去了。 他们到了烟雨楼却没停下,而是一直绕到后门。顾枕澜心里直嘀咕:这楼里究竟养了个什么娇客, 主人家晚归都得从后门走? 只见阿霁和戴婷就在那里站定了。阿霁望着她没说话,似乎有点送客的意思。 顾枕澜就藏身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着这一幕暗自摇头:不请姑娘进门、不送姑娘回家、连声谢都没有,难怪一把年纪了坐拥万千财富, 可还是个单身狗! 那厢戴姑娘却没半分责怪的意思,反而柔声问道:“掌门, 是想去看看小师叔么?” 阿霁因为醉酒的关系迟疑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这么晚了,我往个姑娘房里,不合适了。”说着, 阿霁惆怅地叹了口气:“虽然是只猫,可她也大了。” 戴婷温柔一笑,又问道:“那直接回去休息么?” 阿霁点点头:“是,你回去吧。” 戴婷脸上的笑僵了僵, 马上又重新挂了回来:“你喝醉了,也没人照顾,要不今天就让……” “不用了。”阿霁一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句:“你回去吧。” 顾枕澜一口气险些叹出来,这个不解风情的臭小鬼哦。不过他很快又有些愉悦地想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姻缘天定,自己是管不了的。顾枕澜最后看了阿霁一眼,在夜色的掩映下悄然下了山。 自今晚起,“顾枕澜”这个人已亲手被他画了句号,从此世上只有个云游四海的自在散修。 ……唔,名字还没想好。 再说阿霁,守着自己的领地寸步不让。戴婷最终黯然低下头,委屈地投降了。阿霁这才转身进了院子,走的却不是烟雨楼的后门,而是年久失修的栖风阁。 阿霁的手在触到门上栓着的那道锁时,激灵打了个寒颤,酒全醒了。他厉声叫住戴婷:“等等,我不在的时候……有谁来过这里!” 戴婷被他吓得一愣,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人——谁不知道这里是禁地,嫌命长么?” 阿霁却没理会她,只管不住地摩挲查看着那道锁。那上头若有似无地沾染了一丝生人气息,莫名地还有些熟悉…… 戴婷忐忑不安地站了良久,阿霁才终于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罢了,你先回去吧。” 戴婷咬着唇,没有动,似乎在犹豫什么。阿霁疑惑地看着她,她飞快地扫了阿霁的眼睛一眼,十分直白地指着栖风阁的们说道:“我送你进去,行吗?里面的阵法……”说到这,她的脸不知怎么的,沸腾似的烧了起来,气短地压低了声音:“你喝醉了。” 阿霁一皱眉,更加直白地摇了摇头:“不行。” 他的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不悦的警告,戴姑娘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她十分可惜地最后看了一眼栖风阁上锁的院门,干脆地转身走开了。 反正来日方长,就当会有水滴石穿的那一天吧。 阿霁走进栖风阁黑漆漆的院子,连灯也没有点,就这么轻车熟路地穿过一层又一层的杀阵,来到阁楼前。他左手结了个复杂的印,一道金光没入楼里,大门便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阿霁摸着黑,一路上了二楼的卧房,跌跌撞撞地扑倒在了床上。 此时他风尘未洗,甚至连衣服也不曾换过,整个人没型没款地倒在床上,就像是被抽了骨头似的,再也不肯起来。阿霁将脸埋进不怎么柔软的被褥里,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他在这里住了一百年,自己的气息早已侵占了这楼里的每一丝木头缝,那人当年留下的那一点,早就烟消云散了,除了—— 阿霁将手探进枕头底下,窸窸窣窣地摸出一个雪蚕丝的香袋来。 雪蚕丝自带着天山的寒气,能保肉身不腐,是极其珍贵的东西。它们吐丝极少,这么一个小袋子,恐怕没个百十年成不了。阿霁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后,便随手将这珍贵的东西又粗暴地塞回了枕头下面。 阿霁慢慢翻了个身,板板正正地平躺好,捧着从袋子里拿出的东西,珍重地在脸颊上摩挲了片刻。如果此时屋里掌着灯,应当能清晰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是沉醉而安然的。 一丝乌黑自他指尖泄出,那赫然是一缕头发。 阿霁觉得自己永远都忘不了那个早上。栖风阁的床那么窄,躺了他和顾枕澜两个大男人,挤得摩肩接踵的。稍微动一动,就能假装不经意地触到温热的身躯;假使他能大胆一些,一探手臂就能将身旁熟睡的人揽在怀里。 那天阿霁就伴着师父平稳的呼吸声,毛毛躁躁地激动了大半夜。早上顾枕澜一动他就醒了——他还觉得自己解那头发结的动作轻得很呢,早就拽得人好几次头皮生疼了。 后来顾枕澜一走,他做贼似的把那团乱麻似的头发揣进了怀里。 说来可笑,那天阿霁还惴惴不安了许久,生怕他师父一时兴起问起那团头发,他可不知道要怎么编。可是一天天平平稳稳地过去了,他早得空将那团东西梳得平整光滑,没人的时候便会拿出来偷偷看一看:那里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就扯不开了呢。 当时阿霁总幻想着能有那么一天,他不必再偷偷摸摸地藏着这东西,而总是担心被人发觉;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他没有师父了,没人管他将这东西看到三更还是天亮;那居然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阿霁将手探进胸前的衣襟里,把东西贴身放着,仿佛这样,才能更加真切地哄骗自己得到一丝安慰。他最近正打算做一件事情;他已经想了一百年了。 却说顾枕澜下了天机山,到附近镇子的集市上待了几天,每日给人算命画符写对子念家书,靠着多才多艺的双手和不吃不喝的超然物外,很快就攒了一笔钱。 顾枕澜拿这笔钱换了匹骡子,生出了一个北上到京城去看看的壮志。可惜事与愿违,这畜牲灵智未开,脾气倔还听不懂人话,等到顾枕澜终于能叫它听自己的指令了,早就往西偏了十万八千里,京城可能是去不得了。 顾枕澜在崖底呆 分卷阅读99 了一百年,待得寂寞难耐,如今硬生生地变成了个好事的性子。反正初衷已改,他索性信马由缰地哪人多就往哪去。 顾枕澜途经了好几个大城镇,最后走到一处繁华的大县。这里人声鼎沸,又依山傍水,风水极好。关键是他钱花光了,人也累了,便决定在此定居一段时间。 大隐隐于市么,在这地方混口饭吃、当当隐士也不错。 恰逢有个大户人家,姓朱的,正在给自家的孩子请先生。这家有三个孩子,也不缺钱,朱员外便想叫他们一个读书、一个习武、另一个嘛……便修仙去吧。 顾枕澜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没怎么费劲便将此间主人忽悠得眉开眼笑地将他奉为座上宾。恰巧顾枕澜三个全能教,朱员外大喜,大手一挥便给了他双份束脩。 顾枕澜很快就发现,朱家的这三个孩子哪个也不是修仙的料。读书习武尚且能将勤补拙,唯有修行一道,少了半点天分也是摸不到门的。顾枕澜对朱员外直言不讳,哪知这富贵流油的大汉闻言沉默了半晌,继而痛哭流涕。 原来,此地在毓秀山庄治下,修仙蔚然成风。虽然百姓们并未见过几个修得了长生不老的仙人,但依旧乐此不疲。朱员外自己不是这块料,便将一腔的梦想全都寄托在了孩子身上,此时听到这个“噩耗”,哪能不悲痛? 顾枕澜被他哭得脑仁直疼。没办法,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他收了这朱员外的束脩,自然要给他拿个主意。顾枕澜翻遍了浑身上下,最后翻出了一颗十全大补的丹药送给了朱员外。 “这东西吃下去好歹能有些裨益,只要资质不是太差,也能修个稀松平常。” 朱员外大喜过望,更要将顾枕澜当活神仙供起来了。顾枕澜好容易才脱了身,他出去以后叫凉风一吹,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等等,毓秀山庄?他这是什么样的运气? 第84章 jjwxc独家发表 此地恰好在毓秀山庄辖下的事实并没有让顾枕澜忐忑许久, 因为修士大多不耐俗物,除非这里遭了鬼物侵扰,否则他们几百年也不会过来一趟。 再说了,毓秀山庄那么多人,哪里那么巧,就刚好遇上他的旧识了? 于是顾枕澜安安心心地在朱员外家住了下来,每天一早起来带带孩子, 整个下午直到宵禁前都能上街瞎逛,日子过得闲适而安逸。美中不足的是朱家这几个孩子天资实在不佳,起码比起他的阿霁来, 可差得远了。 “哎,马步不是这么站的,你看看哥哥……诶?哥哥怎么倒了,你站了有一柱香么?什么, 你要换到树荫底下?不行……没有为什么!” 一大早,鸡飞狗跳的一天准时开始。只最基本的扎马步, 顾枕澜就教了他们好几天,到如今却还是连一柱香的功夫也坚持不住。按倒葫芦又起了瓢,顾枕澜险些忍不住,要将一口老血喷出来。 跟他的阿霁比起来, 更加惨不忍睹。想阿霁修行的事从不用他费心,教什么也是一点就透。不仅天资好,还肯下功夫,每天早上他人还没起来, 阿霁就已将功课都做完了。 一想起这个,顾枕澜的心就有些抽疼。阿霁那么恨他,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做师徒了;若是不成,那来日若是他们二人都能飞升上界了,阿霁又会不会仍在记恨? 念及此,顾枕澜看向那三个小鬼的目光便不由得柔和了许多:虽然蠢了些,可是既然有段师徒的缘分,还是珍惜些吧。 好在带孩子只需坚持半天,到了晌午,他便全自由了。顾枕澜贪恋俗世繁华,只午饭都不肯留在朱家吃,而是要到街上去,便享用他没见过的各种美味,边听来来往往的人念叨些家长里短的八卦逸闻。 东家的小哥儿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西家的姑娘跟人私奔了;张三的儿子不孝顺苛待亲娘;李四的老爹不讲理棒打鸳鸯。顾枕澜每每听得津津有味,仿佛在现世看的那些调解节目,只不过这些可要精彩得多了。 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全县城的大酒楼小摊子就给顾枕澜吃了个遍。说起谁家的汤煲得好、哪里的包子皮薄馅大,顾枕澜可是如数家珍。有时他都疑心自己可能是不适合当修士,而该做个游侠,行走江湖,吃遍天下。 而顾枕澜最爱去的,还是要数烧饼大街上的那间茶楼,因为那逢单日有唱曲的、双日有说书的。那些曲子都编的十分有趣,除了凡间的才子佳人,还有修士的花前月下,到了他们口中,那些飞升了许多年的大能,可没哪个没有断令人扼腕的情史。 不过比起这些不可考的八卦,顾枕澜还是更喜欢那说书的老爷子。那老爷子一张利口,妙语连珠,讲的都是现下这些修士的勇猛事迹。顾枕澜连着听了半个月,着实听见了不少熟悉的名字。虽然故事已经编得面目全非了,可取材还是有不少真实事件的。 比如前三回讲的,就是两百多年前叶龟龄与观善真人大战老魔头杜九封的故事,讲到今日还剩个尾巴,顾枕澜一早便来茶楼要了茶点,占了个前头的位子。 午时一过,那说书的老爷子便准时来到了茶楼里。他将一切准备停当,惊堂木一拍,直入正题,眉飞色舞地嘚啵了起来。 顾枕澜一边磕瓜子一边听得津津有味的。就是磕得口干舌燥,也不太敢喝水——因为刚刚老爷子讲到“观善真人架着七彩祥云,追出十万八千里”时,顾枕澜忍不住喷了前头那位看官一后脑勺上好的君山银针。 这一段一波三折地讲了好几天,今日不到半个时辰便收了尾。末了,那说书的老者叹道:“可惜哪,英雄迟暮。咱们毓秀山庄的观善真人听说百年前受了一回重伤,从此一蹶不振,再没出过山;而叶老爷子更是早早殒命于奸人之手。” 便有看客问道:“叶老爷子修为已臻化境,何人竟能伤他性命?” 老者摇了摇手中的扇子,道:“他想必也是趁叶老爷子养伤或是闭关的紧要关头,才能得手;此人便是天机山顾枕澜。” 顾枕澜听得目瞪口呆,一颗硕大的葵花子卡在嗓子眼里,险些把他憋死。 昊天上帝啊,此事竟已流传成这副模样了么?要知道,当年叶鹤年亲自找上天机山讨说法,可也没敢指名道姓地说他祖父死在自己手里! 然而故事正是进行到紧要关头,根本没人注意一个被瓜子卡了的老男人。众位看官七嘴八舌地激愤着,倒还真有带脑子的,举手问道:“老先生,敢问这顾枕澜又是何许人也啊?” 说书先生捋着山羊胡笑了笑:“您不识得那人,也在情理之中;那姓顾的传闻早在百年前便在自家山门陨落了。那时,可都还没有你我呢。不过这顾枕澜的弟子嘛,众位肯定都有耳闻;便是咱们前些时 分卷阅读100 候说过的,那填过海、伏过龙,任谁也要赞一句后生可畏的沈霁沈仙师啊。” 众人一脸恍然大悟,唯有顾枕澜悟不出,因为那颗天杀的瓜子卡得更深了。他一边痛苦地抚着胸口,一边苦中作乐地想道:还填海伏龙呢,这是精卫还是哪吒? 不过看列位看官俱是一脸津津乐道,看来阿霁在凡间的声望也许不低呢。 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咱们今日要说的,便是沈仙师大义灭亲、仗义出手,替叶老先生报仇的事。” 顾枕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今日这书说得可是有失水准,顾枕澜索性低下头,专心致志地跟那顽强的瓜子做斗争;若不是因为它,他真想立刻便走,省得听这后生在这信口雌黄。 然而那老先生说得兴高采烈,一个字不落地全都钻进了顾枕澜的耳朵里。 于是百年前那桩旧事,再一次仓促地展现在了顾枕澜的面前。 令他惊讶的是,那桩事的大致情形竟给这老先生说了个八、九不离十,只不过些许细节的驴唇不对马嘴,使得整件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在这玄幻的书中,穆、叶两家联手上天机山,还请了毓秀山庄的人作见证。 “只不过穆家却是个浑水摸鱼的。”老先生意味深长地说道。 便有人好奇地问:“您怎么知道?” 老爷子“嘿嘿”一笑:“因为五十年后,沈霁押穆家那位女家主上天机山,昭告天下了。当年我已有十二岁,还有幸见过一回呢。” 众人听说他是个目击者,更加热络地问东问西起来,顾枕澜却怔怔想道,穆家的女家主?难道穆震说谎,孙妙仙还活着?那她又是为什么一躲五十年呢? 不过这事还是要慢慢探听,这说书的老爷子显然是知道不得内情的。 好容易等人群安静了下来,说书人又慷慨激昂地将余下的事瞎说了一气。显然,改编版比起真实的事实要精彩许多,只有顾枕澜一个听得索然无味的。 在他说到沈仙师是如何大义灭亲,将自己“恶贯满盈”的师父逼得跳崖时,看官们都叫好起来,连打赏也多了两倍有余。那老者满面红光地挨个谢过,却是压低了声音,道:“列位若是运气好,最近也许有缘得见沈仙师呢。” 诸位看官刚听了一耳朵沈仙师的事迹,这会儿听说竟可能见着本尊,如何不激动?顿时一个两个的连连围着老者追问。那老爷子吊够了人家胃口,神秘一笑:“好吧,那我便与诸位说个小道消息。” “我听说沈仙师不日即将到毓秀山庄去讨个人,列位想一想,毓秀山庄离咱们这,可是不远哪。” 这话说得连顾枕澜都诧异了起来。他一时弄不清真假,可却隐隐有些担心。毓秀山庄有观善真人坐镇,阿霁若是贸然前去,会不会吃亏?” 诸位看官却不关心这些,只管好奇地问道:“讨人?讨什么人?” 说书的老者叹了口气:“便是百年前,与穆、叶两家同上天机山的那见证人。” 众人哗然,又有人不解道:“沈仙师不是大义灭亲,跟那顾什么一刀两断了吗?怎的事隔多年,还要牵扯到那见证人的身上?” 老人笑了笑:“非也,非也。沈仙师可一贯是恩怨分明的。他肯替叶老爷子主持公道,将亲师父打下悬崖;可也曾为了他的名声,苦苦寻了五十年,找到了隐居的孙夫人。想来这一回也是如此吧。” 众人恍然大悟,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就是说。你们说那什么见证人,又不是他的事儿,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众人连声附和,一个个兴奋地探讨起究竟在什么地方等着,才能有幸围观这一盛事。至于谁输谁赢、谁生谁死,却没有放在心上。 顾枕澜悄声叹了口气,独自退了出去。 顾枕澜后来冷静下了想了想,以为那老头子只是信口胡言。阿霁那么恨他,去寻孙妙仙还可以说是为了天机山的名声,可上门去要裴东行又是什么道理? 顾枕澜却想不到,没过几天,他还当真在这街上见着了天机山的人。 不是沈霁本人,却是那乔装过的戴姑娘。 第85章 jjwxc 独家发表 顾枕澜之所以一眼就认出了戴姑娘, 实在是因为她乔装得太不走心了。 一般人乔装都是怎么低调怎么来,她可能也是这个初衷——从她那一身不打眼的灰衣上就能看出来——只可惜事与愿违。 戴姑娘的胸应该是裹过了的,但是裹得不甚成功,还是微微耸着;她头上罩着幂蓠,白纱垂到下巴尖,风一吹就能路出小半张白皙的脸颊。 一看就是个女扮男装的。 顾枕澜难得看见这么欲盖弥彰的乔装,少不得就多看了两眼。一看才知道, 哟,这不是天机山上那个待自己徒儿十分不一般的姑娘么。 顾枕澜知道她在阿霁那里地位非同一般;她既然出门了,阿霁可能也在不远处。再联想起前些日子那说书人的话, 顾枕澜犹豫了一下,便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戴姑娘对自己泄路了行迹被人跟踪一事显然毫无知觉。顾枕澜径直跟着她出了城,在个茶棚里坐了一阵子;又跟着她翻过了一座山,眼看着她进了一个破庙。 顾枕澜自然不好再进去, 四下打量,相中了离那庙不远不近的一棵树。顾枕澜跳上树, 坐在树叉上,借着枝叶的遮挡窥探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戴姑娘安分得很,在院子里头放了把烟火,又生了堆火, 就安安静静地打坐起来。 倒是将顾枕澜看得都要瞌睡了。他心想阿霁身边的人果真都学得同他一样,什么时机都要抓紧来修炼一番。 不多时,正主登场了。 那位传言中英明神武明辨事理的天机山新掌门,循着烟火弹找来了这里。戴婷赶忙迎了上去, 沈霁连寒暄都没有,开门见山地问道:“都打探清楚了?” 顾枕澜听得直摇头。老实说,他不太关心阿霁让戴姑娘去打探什么,却是想起阿霁小时候的一桩旧事。彼时阿霁还是个软萌可人的小少年,顾枕澜像所有恶趣味的大人一般,逗他说起长大后娶媳妇的事。阿霁却一本正经地摇头道:“我不要什么道侣,我一辈子都要陪着师父。” 如今看来,阿霁固然不能一辈子都陪着师父,可那句“不要什么道侣”恐怕却要一语成箴了。不用先问问姑娘累不累、辛苦不辛苦么!这样不解风情,长得再帅有什么用,碰不见眼瞎的,还不是要注孤生! 顾枕澜真想将现世里那些情感博主的撩妹手册拍他一脸。 可惜他在这剃头挑子一头热,两个当事人却浑不在意。戴婷对阿霁点点头,道:“一切如您所料。” 顾枕澜:“……”怪不得 分卷阅读101 站在院子里就敢谈机密啊,敢情这打哑谜似的外人压根听不懂! 不过阿霁下一句话,却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只见阿霁微微颔首:“休整一晚,明日就上毓秀山庄去。” 戴婷低声应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蹲在树杈上的前任掌门有些抓耳挠腮地坐不住了。前一秒还在担心徒儿注孤生的顾枕澜,现在却开始忧心里头那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同处一室,可不会出什么事吧? 可他又不能进去,连靠近些观察也能,只好焦急地脑补着里头一对郎才女貌,在黑夜、烛火、深山破庙这一绝佳的助攻组合里,血气方刚、郎情妾意、干柴烈火…… 顾枕澜那颗塞了一堆黄色废料的脑子里思绪乱作一团,一没留神,竟从树上掉了下去。 顾枕澜:“……”还挺疼呢。 然而他已顾不得疼了,因为不远处那破庙里,沈霁已缓缓睁开眼,沉声问道:“何人造访?” 他的声音不大,可方圆数里却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 顾枕澜僵在原地,没动。 他现在有点纠结要不要跑。跑吧,显得做贼心虚,不那么理直气壮;不跑吧……他也确实没什么可理直气壮的。 幸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男声替他解了围:“掌门。” 顾枕澜循着声音看去,只见与他相隔数里的另一个方向,三个御剑而来的男人刚刚落地。 阿霁什么也没说,顾枕澜莫名地松了口气。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顾枕澜都非常小心。一直等到天亮,沈霁一行五人从破庙里出来,一路往毓秀山庄的方向去了。 顾枕澜气得头皮发麻:那混小子居然只带了那么几个人,就敢上毓秀山庄作妖?那观善真人虽然老迈,可也不是吃素的! 而且昨夜那三个新来的手下除了撑撑门面当个吉祥物,还有什么用? 顾枕澜十分不放心,赶紧小心地跟了上去。 不过阿霁十分懂得先礼后兵,叩门、递帖、等主人答复,该有的礼数一样没少。不多时,毓秀山庄的大门再一次大开,观善真人竟亲自迎了出来。 总有百余年没见过面了,观善真人的样貌丝毫未变,可脸上却不知怎么有些憔悴。他看起来脾气好多了,待阿霁也出奇地客气。 顾枕澜颇有些唏嘘:人间百年,这些故人一个个都变了副模样,唯独自己好像还在原地徘徊。 顾枕澜眼睁睁地看着毓秀山庄的大门在自己面前缓缓闭合,忽地觉得他家阿霁羊入虎口,十分危险。顾枕澜顿了顿,也找了块没人看守的院墙翻了进去,几个起落,光天化日地藏在了人家正堂房顶上、两排石雕瑞兽之间。 他掐了个诀,将自己一身衣服变得与这屋顶一样颜色,一时间倒也不甚显眼。 观善真人客客气气地将沈霁迎进正堂,沈霁也客客气气地跟他寒暄,进退有度,温和有礼,一点也看不出是来砸场子的。 顾枕澜看得啧啧称奇:阿霁才不过百来岁,现在竟也有了跟观善这种千年老不死分庭抗礼的架势,真是……太成器了。 观善真人明知故问:“沈掌门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啊?” 沈霁暗自冷笑,心道这些年给你修书多少,为的全是一件事,谁信你不知道!可面上可还是一派春风和煦:“便是久闻贵庄裴先生大名,想请他前去天机山做几日客。” 话说裴东行自那一次闯下大祸,被他师弟师妹押回毓秀山庄后,直接被盛怒的观善真人罚了百年禁闭。不过现在期限已到,观善真人却丝毫没有松口要放他出来的意思,众人方知那位大师兄,怕是要彻底失龙了。 不过观善真人虽然对徒弟失望,可也不想叫他落在沈霁手里。不管外头传言如何,可他们这几个老相识谁不知道他记恨当年顾枕澜之死,直到今日还耿耿于怀? 更何况现在的沈霁早已今非昔比,他那不长进的弟子给人家提鞋都不配,落在他手里,还能又命在么? 虽然观善真人对裴东行早已失望透顶,可是毕竟师徒一场,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裴东行送死。 于是观善真人摇了摇头:“不巧啊。裴东行犯了大错,此时还未出刑期,恐怕不宜到别家做客。” 阿霁挑了挑眉:“哦?却不知道裴先生犯了什么大错?真人,晚辈斗胆做回和事佬:师徒如父子,一家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得过且过吧。” 观善真人暗骂得过且过就要把我徒儿的性命过到你手里去了,脸上勉强挂着笑,生硬地说道:“本座会考虑的。” 阿霁也不强求,估计他也没真想过自己能将裴东行顺利带走。于是他又笑了笑:“看来晚辈来得不巧,是请不到裴先生做客了。可是,晚辈远道而来,您也不忍见晚辈空手而归吧?真人,您便通融通融,且放裴先生半日自在,与晚辈见上一见,如何?” 观善真人暗骂他黄鼠狼给鸡拜年,安得准不是什么好心。可是堂堂天机山掌门,已将身段放低了这许多,他却也真不好再拒绝,那就显得太不通情达理了。于是观善真人略一思忖,想着左右裴东行在自己眼皮底下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便点头应允了。 不过观善真人还是十分小心地留了个心眼,叮嘱去通传的道童,叫陆西城亲自带裴东行到正堂来。 老实说,陆西城十分不乐意领这个差事,但是师父发话了他也不敢不从。他那裴师兄自从被关得灰头土脸的,就比原先更刻薄蛮横了,见谁都是冷嘲热讽的,上回竟还将柳师妹气哭了。 陆西城真是想想就头疼。他那师妹多么霸道的一个人哪,竟给这混不吝的气哭了。推己及人地这么一想,陆西城觉着自己待会儿若是在众人面前也给他这师兄气哭了,那可真是不用做人了…… 这么一路担忧着,裴东行嘲讽的话他也就左耳进右耳出,没往心里去。 而一进正堂,陆西城瞧见沈霁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忽地心头大定:沈掌门与裴师兄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时半会大概是殃及不到自己了。 第86章 jjwxc 独家发表 观善真人已有几十年没有召见过裴东行了, 毓秀山庄上上下下皆默认他这真人座下大弟子已失势失得覆水难收,人虽然没走,茶却已凉透了。且他一张臭嘴见谁喷谁,没过几年就把师弟师妹的情分也喷得渣都不剩了,所以平时也没谁去探望他,以至于裴东行变得愈发不像个人了。 今日裴东行见竟是陆西城亲自传话,且要去的地方是山庄正堂, 不知怎的就有了种即将东山再起的错觉。裴先生扬眉吐气,冷嘲热讽地叨叨了一路,陆西城则是一脸麻木, 本想好心提醒他“沈霁来访”的话,也吞了回去。 因此裴东行一见沈霁就愣了 分卷阅读102 。 其实裴东行起初并没有认出阿霁来。一百年,阿霁的相貌虽然没什么变化,可通身气度却已天差地别。然而阿霁一见他, 脸上就毫不客气地带上了恶意嘲讽的冷笑,叫他一下子就想起了顾枕澜来。 裴东行皱了皱眉:“阿霁?” 阿霁对他的态度与对观善真人可谓是天差地别。他冷哼了一声:“前辈, 您竟还认得出晚辈,可见传言不可尽信——您这不是还认得人、没全疯么。” 裴东行一愣,继而怒火中烧:“你胡说什么!” 阿霁挑衅地对裴东行一笑,竟不再理他, 转而对观善真人道:“如今我方才明白您的苦心。裴先生现在的情况……的确不太适合出来见人。” 他这番含混不清的说辞实在太有指向性了,明明全都对,可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观善真人直抽嘴角,可偏又不那么长于诡辩, 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反驳阿霁。 本来脾气就不好、而且早就被关成了半个神经病的裴东行登时大怒:“小子,你说什么!” 阿霁听得挺新鲜。大概怎么也得有那么几十年,没人敢这样无礼地叫他一声小子了——就连观善真人,也要客客气气地称一声掌门。阿霁淡淡一笑,并不跟这神经病一般见识;他身边的人却忍不住了。 跟着阿霁前来的三个男人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后,闻言一齐怒吼:“放肆!” ……顾枕澜发现这三人修为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可能是修狮子吼那一派功夫的,一齐出声可真是震耳欲聋,他旁边的瓦都跟着抖了三抖。 裴东行一开始着实被这气势给惊得懵了片刻,待他回神过来,更为恼怒了。裴东行更是勃然大怒:他对阿霁的印象还停留在一百年前那个跟在顾枕澜屁股后头的小弟子上,觉得自己肯跟他好好说句话已是平易近人,却竟被他手下人这样呵斥,脸上焉能挂得住? 裴东行神色一暗,冷笑着活动了活动手腕。 阿霁只当没看见,端起桌子上头的茶,呷了一口。他这副轻描淡写的样子更加激怒了裴东行,裴东行厉声吩咐道:“给我拿剑来!” 裴东行这些年虽然一直待罪,早就失了势,可他大弟子的名头毕竟还在,底下的道童也不敢太过违逆他的意思,便要去拿剑。观善真人终于有了动作,他不轻不重地一拍桌子,威严地说道:“给我站住。” 那道童立刻站定,不敢再挪一步;裴东行一脸讶然:“师父……” 观善真人额上的青肋直蹦了两蹦,心道他这大弟子真是越大越没心没肺了!如今的沈霁怎是他惹得起的,他还当人家是从前那任他磋磨的毛头小子么? 再说,这沈霁又安了什么好心?一见裴东行,便拐弯抹角地拱火,分明是还记恨着旧事,来讨债的。 他这弟子活着几百年,怎么就不能长长脑子? 这么一来,他又不由得羡慕起已故的顾枕澜来。虽然天妒英才怪可惜了,可毕竟有个成器的徒弟;再想想自己,毓秀山庄好大的基业,可惜几个弟子却各有不足,也不知道待自己羽化登仙了,何去何从呢。 观善真人这些年愈发感觉到自己修为停滞不前,连身体都大不如前了。他活了千把岁,早将生死看得淡了,对飞升也没什么执念,唯有他实实在在付出了心血的山庄和弟子,叫他割舍不下。 观善真人这么一走神,也不过片刻功夫,却看见裴东行已将旁边小道士的佩剑给抢了下来,冲着沈霁走了过去。观善真人勃然大怒:“裴东行,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师父了!” 原来,阿霁身后那几个随行的男人,刚才又趁机跟裴东行“眉来眼去”了一会儿,就差在脸上写上“挑衅”二字了。裴东行又不傻,如何能忍?这才有了刚才观善真人见到的剑拔弩张的那一幕。 顾枕澜算是看明白了,阿霁带着那三人,原来既不是为了撑面子,也不是为了做帮手,而纯是搓火用的。 裴东行被他师父喝得十分委屈,却也不敢违逆师父的意思,只好垂着手在一旁站定,只不过手中的佩剑可没还给道童。观善真人现在是多一眼也不想看见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脸,专心同沈霁攀谈起来。 阿霁应对得体,不卑不亢;可也架不住有人存心要挑错处。他与观善真人没说几句,便听裴东行阴阳怪气地说道:“如今这年头,后生都这么不知礼了?前辈客套乃是前辈的宽容,我们做晚辈的却不该纵着性子来。” 他这话却不是对着阿霁、而是对着陆西城说的。只见陆西城将头垂得极低,根本不理他这话茬。 裴东行就有些尴尬;可没想到今日的客人十分“体贴”,阿霁对尴尬的裴东行微微一笑:“裴先生,观善前辈平易近人,愿意与我论个忘年交,我又怎好拂他的一片好意?只不过这么一来,怕是要委屈裴先生喊我一声‘世叔’了。” 阿霁脸皮上的功力更在顾枕澜之上,不过天机山与毓秀山庄如今分庭抗礼,阿霁修为又高,与观善真人平辈论交虽然不敬,却不牵强。裴东行可气坏了,他二话不说,已一把将剑拔了出来。 观善真人出手如电,一弹指又将那剑弹了回去。他冷着脸,对陆西城吩咐道:“送你师兄回去,以后没事就不要让他出来丢人了。” 裴东行愕然站在原地,陆西城只得伸手去拽他:“师兄,走吧。” 裴东行本就被关得有些神志不清,这会儿功夫又经历了这么一番大起大落,心境更加不稳。他现在满腔怒火,可是打不着沈霁,又万不敢对师父发泄,可巧撞在枪口上的陆西城就倒了大霉。 裴东行猛地一拂,用了十成的力道,且不巧有些偏了——他本想将陆西城的手挥开,却微微有些靠上,一掌打在了陆西城的胸口。 陆西城毫无防备,只来得及狼狈地运起真元稍作抵挡,顿时就摔出去几丈远,倒在地上人事不醒了。 大厅里一下就乱成了一锅粥,观善真人忙去查看陆西城的伤势。在反复确认了他性命无碍之后,观善真人挥挥手,吩咐道童将他抬到后院,暂时由靳北遥照看。 而后观善真人走到还在发愣的裴东行面前,狠狠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裴东行避无可避,被师父一巴掌打得半边脸肿起老高。而观善真人犹不解恨,怒道:“想不到我悉心教养了你几百年,却将你养成了这么一只兄弟阋墙的白眼狼。也罢,从今往后你再不是我毓秀山庄的人。裴先生,天下之大你中意哪里,便到哪里去,只不过我这小小的毓秀山庄,再不容你踏进一步!” 第87章 jjwxc 独家发表 观善真人这话一出口, 厅中所有人都愣住了。阿霁万万没想到这个裴东行疯得比传闻中 分卷阅读103 的还要厉害,居然活生生地断了自己的后路,这可真是意外之喜了。 要不然,碍着毓秀山庄的面子,他还少不得要畏首畏尾一番。 观善真人一怒之下说出这样一番话,也不是全然不可惜的。毕竟是自己的亲传大弟子,陪伴自己的时间也是最久的, 他再怎么不好终究也有些情分在里面,哪里是说断就断的?可是一言既出,覆水难收, 再想想这些年裴东行的所作所为,便再次硬起心肠,厉声道:“滚吧。” 裴东行不知所措地看着观善真人,这么多年了, 他自知没少给师父闯祸,可师父也没有哪一次真的怪过他。这次虽是他下手没轻没重, 伤了陆西城,可到底、到底不是有心的啊! 裴东行上前一步,恳求地说道:“师父……” 观善真人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不想听他说话;裴东行十分沮丧, 没注意就给人捉住了胳膊。 裴东行回头一看,却是那可恶的小鬼沈霁。他正六神无主,想也不想便一甩手,哪知沈霁那手铁钳似的, 竟然纹丝未动。 阿霁似笑非笑地看着裴东行:“裴先生,我恰好有话要问你。” 裴东行对他怒目而视:“我与你有什么好说的?” 阿霁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嘲讽来:“裴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百年前你携穆、叶两家的人,来我天机山,硬要替人主持公道。”阿霁嗤笑一声:“本座还从未见过像裴先生这样热心的,可见太过热心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说起这件事,不仅是阿霁心头大恨,也正是裴东行真正遭观善真人厌弃的开端。观善真人恼他不知轻重,打着自己的旗号胡作非为不说,到头来累得叶鹤年横死、关岚避世,叶家几年里便迅速衰败了。 他与叶龟龄是多年好友,际遇相似,愧疚非常之余,又难免兔死狐悲。一来二去,对裴东行的莽撞自负便更加不满了。 后来沈霁声名鹊起,天机山东山再起,更比从前兴盛了十倍不止,观善真人便更加头疼了。近些年沈霁修书几封全被他搪塞了过去,可他心里又何尝不明白,该来的总要来呢? 观善真人曾想过无数对策,软的硬的、单刀直入的、百转千回的,却没有一种与今日这情形对得上:他刚刚才将裴东行逐出了师门,现下阿霁骤然发难,自己倒不好为他出头了。 观善真人愈发恼恨,既恼自己老糊涂了,更恨裴东行行事为人全不留余地。 裴东行却根本就是大无畏的。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怎么,还惦记着你那畏罪自杀的师父呢?你怎的就不能想想你那横死的爹娘?” 阿霁的脸色顿时就变了,观善真人疲惫地叹了口气。 伏在房顶上的顾枕澜,心里忽地被揪了起来似的。他一直忧心的那件事被口无遮拦的裴东行这样贸然提起,便如同突兀的一根针,刺破了他强行粉饰的太平假象。 顾枕澜很想看一看阿霁会作何反应,是不是真的那么恨他。可是这恼人的房顶修得这样精心,层层叠叠的青瓦将什么都遮住了。于是顾枕澜更将耳朵紧紧贴在了屋顶上,恨不得不漏掉阿霁的一丝情绪。 可惜,阿霁声调平板,听不出喜怒。 他只是理直气壮地道:“是我追究,还是你追究?裴先生,我只问一句,你做的这事全是出于私心,同毓秀山庄是毫无关系了?” 裴东行倒也敢做敢当,当即梗着脖子道:“不错!” 阿霁微微一笑,又问观善真人道:“前辈,刚才您说要同裴先生一刀两断,是否裴先生此人与毓秀山庄也毫无关系了?” 观善真人能说什么呢?他只好铁青着脸色,点了点头。 阿霁勾了勾唇角,轻轻拍了三下巴掌:“这便好办了。既然那件事同毓秀山庄毫无干系,那事的始作俑者也同贵庄无关,那就是我天机山同裴东行两方面的事了。” 说罢,阿霁抬眼,挑衅地瞥了裴东行一眼。 裴东行被他看得极不舒服,他的眉头嫌恶地蹙在一处,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沈霁身形一晃,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扼住了脆弱的脖颈。 裴东行心下大骇:他闭关不过百年,当初那个弱鸡一般的小子,怎么忽然就能打得他全无还手之力了? 阿霁冷着脸问道:“裴东行,你当年那么‘热心’地上天机山去,为的究竟是什么?叶龟龄之死,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我们老掌门做的?” 裴东行一条性命全在沈霁掌心,再也嚣张不起来了。可是他一贯高傲,叫他在这种情形下认错也殊为不易。可阿霁却不管这个,裴东行略已踟蹰,他便将手上的力气更添了三分,裴东行的脸登时就紫了。 裴东行手脚乱摆,一个劲儿地摇头。阿霁的手微微放开了些,空气一股脑地涌进他的肺里,叫他狼狈不堪地呛咳起来。阿霁见他只顾咳嗽,又不耐烦地扣了扣手指,裴东行连连摆手,慌忙道:“我没有证据;叶鹤年也不是我找去的,我只找了穆震。” 阿霁冷笑了一声:“没有证据?本座看你在一旁添油加醋的那个架势,还以为你证据确凿呢。那个穆震又是什么好东西了?前些时候孙夫人重出江湖,亲口说的他们穆家全是毁在穆震手里的,他却很会倒打一耙。那么,连同穆震所说的沈家那桩旧事,也是假的了?” 裴东行仰在地上,怔怔地看了阿霁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今日是不会放过我了吧?” 阿霁没有说话,他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千方百计叫我出来、又引我同师门决裂,今日真人无论如何也不好出手救我了,否则毓秀山庄还要脸不要?可你又是为了什么,给你那狼心狗肺的师父洗脱罪名么?” 阿霁脸色铁青,形状美好的一对薄唇轻轻一碰,吐口道:“放屁。” 却不知说的是“狼心狗肺”,还是“洗脱罪名”了。 裴东行却忽然笑了:“沈霁啊沈霁,你与你那死鬼师父,可真是天生一对!你要我说什么?你又想听什么?对不住,当年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惜啊,顾枕澜既已畏罪自尽,你做什么还要装瞎、自欺欺人?” 沈霁的脸色变也没变,钳着裴东行脖子的那只手上,去跳起了愤怒的小青肋。观善真人终究忍不住开口道:“他当年上天机山,说不定另有他人挑唆;你们家那件事他也未必真的不知道。他现在疯得厉害,你何不再等上一等,慢慢盘问?” 沈霁背对着观善真人,却道:“他说得也没错。” 谁也没听明白阿霁究竟是什么意思,只看见阿霁的手微微一动,裴东行的脖子已歪成了一个不正常的角度。 观善真人大怒:“你敢!”可是已经晚了,沈霁下手太重,裴东行的颈骨一看就已断了 分卷阅读104 。 阿霁却只淡漠地对他微微颔首,轻描淡写地说道:“真人,糟蹋了你的地方,改日再来赔罪吧。” 他说得倒真是滴水不漏,裴东行从道理上来看,与毓秀山庄、与他观善真人,如今并无瓜葛。硬要揪沈霁个错处的话,恐怕还真的只有在人家家里杀人这一点不妥。 可是道理归道理,观善真人横行江湖数百年,谁敢违拗他的意思?谁敢这样明目张胆地不将他放在眼里? 偏偏这个年轻人敢。他有修为、有势力、有横行无忌的底气、有不可估量的前途,而自己,伤治不好、瓶颈突不破,只剩个过气的空壳,眼睁睁地看着盛极一时的毓秀山庄日薄西山。 观善真人忽然觉得疲惫不堪,他站起身,摆摆手:“罢了。他罪有应得,我早知道我有护不住他的一天。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阿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倒真像是渐渐沉入暮霭的巍峨的山。 阿霁忽然开口,叫住了观善真人。 “前辈,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待过段时间,晚辈自会上门负荆请罪;只不过近日要事缠身,多有不便,还望真人谅解。” 观善真人心事重重,随口道:“不必,你本也没错。” 显然没有追问的意思。 可阿霁却好像平白生出了十分强烈的表现欲,他自顾自地说道:“我已布好了引魂阵,只等老掌门魂魄归位,一切便能真相大白了。当年的三桩事,总要一一做个了断。” 第88章 jjwxc独家发表 沈霁轻描淡写的“引魂阵”三个字一出口, 观善真人霍然回头,大惊失色:“你疯了!” 不怪这活了一千多年、见过无数风浪的老家伙一惊一乍,卧在房顶上的顾枕澜若不是怕泄路行踪,只会叫得比他更大声。 引魂阵是个失传多年的禁术,也不知道这小混蛋是从哪里看来的! 禁术之所以成为禁术,实在是因为它乃是个费力不讨好、损人不利己的东西。想也知道,引魂引魂, 乃是从幽冥之地将生魂拘上来,强行按进一具身体里,违抗的是生死, 藐视的是天道。更别说要招的魂可能早就投胎去了,阴阳都要乱了。 且此术如此霸道,要付出的代价可不止是修为、阴德和寿元。 顾枕澜忧心忡忡,十分担心阿霁;而观善真人更加忧心忡忡。他活了一千年啊, 什么没见过?那祸害人的引魂阵极其复杂,倘若稍有不慎, 倒霉的可不光是布阵人,方圆千里之内生灵涂炭,也不是没有过! 他才羡慕过那死去的顾枕澜有这样一个好徒弟,现在看来还是自家徒弟省心, 起码不怎么闯师父收拾不了的祸! 而那可恶的沈霁兀自一脸笃定地冲他微笑:“前辈莫要替我担心了,那引魂阵我已准备了许多年,万无一失的。” 观善真人心想哪个担心你了,口中劝道:“沈掌门三思。你师父早已故去百年, 说不定此时都已投过几次胎了,你又何苦强行惊扰他?” 阿霁的俊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扭曲的神色,漠然道:“投胎?他敢。”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毓秀山庄。 一百年不曾出山的观善真人这一回终于没法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家里了。他直奔书房,给几个故交去了信,邀他们同赴天机山;又吩咐柳南烟带上一队精锐,随时准备跟自己一同启程。做完这一切,观善真人看着镜中自己那张灰败的脸,黯然叹了口气:伤怎么也养不好,却还要去补这天大的窟窿,也不知道这一趟出去,还回不回得来。 而躲在毓秀山庄房顶上的顾枕澜,早已飘然离去了。 阿霁一走,毓秀山庄整个儿乱成了鸡飞狗跳的一锅粥,谁也顾不上房上飞的是个人还是个鸟了。因此顾枕澜都没怎么用隐匿行迹,就在光天化日之下跑了。 他再一次远远地跟上了阿霁。 顾枕澜想得很明白,阿霁倘若恨自己,他大可以继续装死,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作死。在他想不好当年那件事怎么圆之前,绝不会出现在阿霁面前;反正那引魂阵布起来艰难,破坏却是不需要费什么力气的。 是的,这个阵法在溯源卷上出现过;阿霁肯定也是从那学来的。幸亏这具身体还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要不然他现在可真要一筹莫展了。 阿霁却没往他那要紧的引魂阵去,而是一路上了天机山,窝在栖风阁里几天没出来。 这可顾枕澜急坏了。他知道这引魂阵须得摆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可他寻遍了天机山周边,也没找着这么个阵法。 顾枕澜无法,只得想了个馊主意:他得再混上天机山一次,好打探打探那小混蛋将那天杀的阵法摆在了哪里。 身份什么的都是现成的,倒是个不错的掩护。 哪知道,劈柴工沈红才刚背着一捆柴敲开院门,就七手八脚地被人给按在了地上。 顾枕澜大骇,以为身份暴路了。正在此时,一个略带怒意的男声粗鲁地吼道:“这么多天,你他妈跑到哪里躲懒去了!” 顾枕澜愕然抬起头,只见一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不善。顾枕澜便先把心放下了一半,他苦着脸扯了个谎,道:“别提了,劈柴的时候没留神遇见了猛兽,受了点伤,近来才好的。” 说着,顾枕澜撩开自己的裤腿指着一处道:“你们看。” 众人一看,他这腿上倒是真有道不浅的伤口,似乎还伤着了骨头。那粗鲁汉子看了片刻,脸色缓和下来,咕哝道:“你这人,看不出皮肉倒是很细嫩。” 顾枕澜:“……” 那人说完这话,似乎也有些尴尬,忙又找补道:“那,沈红,你既然受伤了刚回来,这捆柴又是哪里来的?” 顾枕澜面无表情:“刚砍的。想着这么久没干活了,拿些东西交差也是应该的。” 大汉十分感动,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勤快,实诚!把这柴送到后厨去吧,然后我再给你三天假,好好养养这伤。等你好了,我去求戴姑娘,给你重新排个好差事。” 平白得了三天假,“沈红”自然要好好利用一下。 与他同住的人便有些奇怪:“好容易得空歇一歇,你怎的还到处跑呢?三天的时间,潜心修行,好好消化消化所学,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顾枕澜这才知道,原来天机山上招来的这些杂役,基本上都是来学艺的。这些人大多是没什么门路的散修,修到小有成就殊为不易,可是有人指点迷津到底是不一样的,于是他们便来到天机山,勤勤恳恳地做个杂役,指望着有人提点个一句半句的。 好在天机山上的各位仙师都慷慨得很,许多人来这里待上三年五载的,都获益匪 分卷阅读105 浅。就这样,天机山的名头越来越大,慕名前来当“杂役”的热就越来越多了。 顾枕澜对那人一笑,随口胡扯道:“打坐调息是修行,行万里路是修行,我在这灵山宝地里走一走,求的是个‘悟’字,自然也是修行。” 那人听得一知半解,却觉得十分佩服:“看不出小沈你还有这样的心境,以后还请多多指教啊。” “小沈”听得直抽嘴角:“好说,好说。” 胡扯归胡扯,顾枕澜心里还是着急的。他这些天在天机山上找了个遍,也没发现那引魂阵的蛛丝马迹。不得以,顾枕澜只好兵行险招,有事没事就往烟雨楼的方向凑。沈霁总要去那阵里看一看的,到时候他跟去就是了。 可是叫顾枕澜失望的是,他足足蹲了一天的点,也没看见阿霁的影子。倒是顾静翕,从来不懂得潜心修行,抓住机会就要出来晃荡一圈。把顾枕澜气得直磨牙,心想等以后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只大猫。 那天顾枕澜一直等到晚上,却连阿霁的一根头发丝也没等着,他便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既然那小混蛋不出面,他只好想法子把他引出来了。 顾枕澜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从怀里掏出一只流火球来。 那引魂阵属阴,阳气十足的东西就是它的克星。而这流火球,是他早些年用朱雀的毛和精气,再画上一个微型法阵做成的。这不是什么正经法器,顾枕澜当初弄出这个东西来,纯粹是为了过年的时候当炮仗给阿霁玩儿的。没想到这回还真派上用场。 顾枕澜一弹手指,小球骨碌碌滚出去老远,大火平地而起。 结果自是有惊无险的,天机山上那么多的人,如何放任这火烧起来?就算是三昧真火,也没能撑到蔓延开来,就被各位身怀绝技的修士们七手八脚地扑灭了。 沈霁终于出来了。他阴着一张脸,沉声道:“谁来给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众人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沈红”就混在人群里,低着头,听着这高高在上的男人大发雷霆,连闻讯赶来的戴姑娘也遭了殃及,把天机山的防务痛批了一顿。 顾枕澜便知道阿霁上钩了;他已经担心上了自己精心布下的引魂阵。 沈霁发完了脾气,就遣散众人,独自潜入了黑夜里。 顾枕澜赶忙跟了上去。 果然不出所料,阿霁的确是急着去查看引魂阵的情况的。可是顾枕澜万万没想到,阿霁竟然别出心裁地将这阵布在了后山禁地处。 那地方本就危险极了,阵法启动后的阴气,和悬崖底下的死气相撞,谁知道要酿成什么大祸,阿霁这是嫌命长了么!顾枕澜气得直磨牙,真想立时就冲出去,将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狠狠教训一顿。 顾枕澜强压住火气,看着沈霁进入阵中,牢牢记下生门的位置,便在脑海中将大致的阵法都勾勒了出来。顾枕澜心绪少平,盘算着等到阿霁将坐镇之物放入阵眼,他便找机会进去,先将这害人的法阵搅黄了再说。 不知不觉间,天光已然大亮了。 第89章 jjwxc独家发表 如此, 顾枕澜一直守着引魂阵过了两天,却再没见着阿霁人影。到了第三天,“沈红”的上司准给他的假已经用完了,顾枕澜想着自己说不定还得在这山庄里多耽搁些时候,舍不下这伪装的身份,只得回去做事了。 反正他只负责劈柴,天天又能又多少活?顺手盯一盯那小混蛋, 说不定倒有意外的收获。 顾枕澜回到前院,径直去找那粗鲁汉子。那汉子似乎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到顾枕澜赶忙一把拉住他, 生怕他跑了似的。 “小沈啊,你可算是回来了!我也不打听你这些天都野到哪去了,赶紧去多多劈柴来,山上要来客人了!” 顾枕澜一听“客人”这两个字, 眼皮就不受控制地跳了两跳,因为从他仅有的几次经验中看来, 天机山上来“客人”绝没意味着什么好事。顾枕澜不由得有些担忧:“您可知道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那汉子不耐烦地摆摆手:“哟,这我可不知道,恐怕你得去问戴姑娘了。哎,我说你瞎打听这些做什么?还不快干活去!” 顾枕澜只得连声应诺, 背上砍刀上山了。 顾枕澜哪里耐烦砍柴,他只要勾勾手指,木柴便能自动成捆地摞起来。顾枕澜心事重重地坐在根大树桩子上,忧心的情绪四散弥漫。 他自己也知道毫无道理, 来个把客人,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 顾枕澜将柴送去后厨,难得勤快了一回,又到前院去帮着做迎客的准备。正忙得不可开交的汉子十分高兴,许诺事后要将新学的功法交给他。顾枕澜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只有些忐忑地等着迎接“客人”。 不多时,客人到了。 阿霁已在门口等着了,满脸的漫不经心。顾枕澜见他忽然换上了副笑脸,赶忙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见了来人,顾枕澜心绪稍定:他果然多心了,这二人应当不是来砸场子的……吧? ——只看连凤楼那张臭脸的话,怎么看也不像是来访友的。 连凤楼一见阿霁,连寒暄也没有,直截了当地便骂道:“摆引魂阵,你疯了么!” ……多年不见了,连凤楼依旧是那个仿佛玉做的棒槌。 然而这一回,顾枕澜却只想痛快地给他叫声好——他想骂那小混蛋已经很久了。 阿霁笑了笑,恍若未闻:“前辈远道而来,先进去喝杯茶吧。”而后他又对连凤楼身后的苏临渊点了点头:“苏师兄。” 苏临渊对他微微一笑:“沈掌门。” 顾枕澜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就是在他坠崖之前,阿霁和苏临渊的交情就很不错了,并不是这样疏离客套的关系。 难道这之间他们还生过什么嫌隙么? 顾枕澜一边想着,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苏临渊将手扶在了连凤楼的后腰上。 顾枕澜目瞪口呆:他竟然已的手了?壮士啊! 然而下一刻,连凤楼寒着脸,看着苏临渊一眼,苏临渊只好笑了笑,将手规规矩矩地放了下去。 唔,这多半是没得手了,顾枕澜颇有些可惜。 顾枕澜胡思乱想着,阿霁已将他们让进了正堂。 连凤楼一进去,便迫不及待地继续道:“阿霁,你真要摆的什么阴魂阵么?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师父已投胎过许多次,说不定已过上了比这平静许多的日子。就算是这样,你也要重新将他这漩涡里来么?” 阿霁磨了磨牙:“投胎?”他的情绪忽然有些失控,声音蓦地提高了:“当年那件事情他还没说清楚,他怎么敢去投胎!” 苏临渊有些无奈地看着他,道 分卷阅读106 :“沈掌门,这也并不是他敢不敢的事情啊……” 阿霁恼怒地打断了他:“别说了!” 连凤楼和苏临渊对视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沈霁在这件事上固执得非同寻常,他们只好住了口。不多时,又有一人进来,对阿霁禀报道:“掌门,客人到了。” 这一回,连凤楼、苏临渊和阿霁一起迎了出去。 也是师徒二人,是观善真人带着柳南烟。连凤楼忧心地对观善说道:“他坚决得很,你快去劝劝他吧。” 观善真人苦笑道:“若说你同他还有些交情,我跟他大概就只剩嫌隙了。你都劝说不动,要我如何劝?” 连凤楼一时语塞:“这可如何是好?” 观善真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问阿霁道:“沈掌门,你是决心要摆那引魂阵了?” 阿霁很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观善真人又道:“即便阵法出错,生灵涂炭,天机山的基业毁于一旦,你也要摆么?” 阿霁淡淡看了他一眼:“不会出错。” 观善真人叹了口气:“好吧,你若是坚持,我也没有办法。”他又转向连凤楼,道:“我思前想后,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有个吃力不讨好的蠢办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连凤楼点点头:“我连蠢办法也没有,就照你说的做吧。” 观善真人对他一笑,对阿霁道:“既然你执意要布阵,我等替你护法,可好?” 阿霁一愣。 只听观善真人又道:“我们四人,一人守住引魂阵的一角。若是无事,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他阵法出错……” “我们便尽力将阵中溢出的魔气化解在我们手上。” 他这话说得轻巧,可谁都知道有多危险。能引得山河动荡的魔气落在活生生的肉身上,岂是好消受的?尤其是观善真人那“尽力”二字,不就是以命相搏的意思么。 苏临渊脸色一变,强笑道:“前辈,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观善真人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对连凤楼道:“我早说了你这弟子不好,你看看他,胆小如鼠。” 苏临渊脸色铁青,然而连凤楼不说话,他也只得忍下这口气。 柳南烟自然听师父的,四个人就这么敲定了下来,各自准备去了。 顾枕澜偷眼看着,阿霁就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夕阳投射下来一道缄默的影子。 是夜,顾枕澜又守在引魂阵旁。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晚,总算给顾枕澜等到了阿霁。 阿霁捧着一只木头盒子,模样珍重极了,想必那里头就是坐镇的法器。顾枕澜顿时警醒起来,死死地盯着那东西,似乎不将它的模样刻进脑海里,誓不罢休。 然而将它的模样刻进脑海里也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充其量让自己待会儿容易寻它些罢了。 可是现在,如何进去这个法阵,却成了问题。 连凤楼、苏临渊、观善真人和柳南烟,已将引魂阵的四角都守死了,顾枕澜只有抓准阿霁一进一出的空档,才能在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进入阵中。 阿霁入阵时,顾枕澜没动。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隐隐流动的白光,知道那便是生门的位置。阿霁人已不见了,那白光却没有一时半刻便消失,而是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不见了。 顾枕澜眼睛一亮。 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待会儿阿霁出来之后这生门也还会再开一会儿,他刚好能借着这个机会进去了。 至于怎么出来……还是先等毁了阵眼再说吧。 阿霁并没有耽搁太久便出来了。顾枕澜施了个障眼法,尽量掩盖住自己的身形,又借着夜色的掩护,迅速钻进了那即将消失的生门中。 顾枕澜已经十分小心了,然而在他与阿霁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阿霁还是猛地顿了顿脚步。他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三天的时间,这引魂阵里应当是个什么光景,顾枕澜早在脑内勾画了无数遍。他初一进来时还小心翼翼的,不过待他发觉这阵中果然与他所想的一般无二时,便轻车熟路地直奔阵眼的位置去了。 一路上是出乎意料的顺利,顾枕澜没花什么功夫,便已站在了那阵眼前。 如此重要的位置,自然有重重保护,不过无论是外层寒光闪闪的滚刀阵,还是里面阴气森森的摄魄珠,都难不倒顾枕澜。他此时只怔怔地盯着阿霁刚刚放入阵眼的那东西。 那竟是自己佩戴了许多年、最后关头亲手交到阿霁手中的掌门剑。 顾枕澜心中五味杂陈,出手便慢了一分;他虽然穿过了外层的刀阵,却不慎被摄魄珠散出的牵心丝缠上了手腕。 那东西缠绵极了,好似个欲说还休的忧愁少年,一层层地裹上来,裹得人无端心旌摇曳。顾枕澜虽然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却还是给它扰乱了心绪,这山上的过往,一幕接着一幕走马灯似的在他的眼前转了一溜够,转得人头晕目眩,心下酸软。 迅疾锋锐的刀阵就紧紧围着人转,这个时候哪怕分神须臾都是要命的。果然,顾枕澜的动作才那么一顿,立时就有一把刀自上而下斜着劈了过来。 顾枕澜发现时便已经晚了,他只能竭力将自己扭成了一个刁钻的姿态,拼着将小腿撞在刀刃上撞得血流如注,才护住了要命的脖子。幸好,刀锋最后只是掠过顾枕澜的耳际,轻飘飘地割下了他一缕头发来。 顾枕澜抚着心口,轻舒了半口气。 劫后余生。刚刚经历了精神极度紧张的瞬间,是个人都难免有片刻松懈,顾枕澜也不能免俗。 因此顾枕澜也就没看见,有一张大网正兜头罩了下来,悄无声息的,已近在咫尺了。 第90章 jjwxc独家发表 顾枕澜被一张大网兜头罩住时, 还保持着一脸茫然的神态。要说这网做的可真是下了血本的,纵横交错的一道道绳索,全是捆仙绳。丑是丑了些,却完全当得“价值连城”四个字。 顾枕澜暗道不妙,赶紧挣脱,谁料这网子越挣就捆得越紧。而更加不妙的是,因为引魂阵的四角给人牢牢把守住了, 阵中灵气流通不畅,他体内真元也跟着受了影响,竟是被这死物给越缚越紧, 彻底挣脱不得了。 而就在这时,已有脚步声渐渐近了。 守阵的四人因为阵中机关被触动,便都进来查看;就连阿霁,也不知怎么的又折了回来。顾枕澜真元被缚, 伪装和障眼法自然也撑不住了,狼狈地路出了原本的面貌。 “是你?”走近了一看, 连凤楼头一个惊讶地低呼出声。他接着又不确定地仔细打量了一番,音调里已沾上了一丝喜悦的意味:“是、是你吗?” 就连观善真人也欣慰地微微颔首:“回来 分卷阅读107 就好。” 阿霁站在最后面,一张俊脸被阴影遮了半边,竟有了些肃杀的味道。顾枕澜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暗自苦笑。到底是杀父仇,哪里是漫长的时间化解得了的?可怜自己还没想好一个万全的说辞,就撞在了这小混蛋手里,可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连凤楼骤见故人, 惊喜非常,那张玉一般的脸上也少见地染上了一丝活泼的人气。他也十分随性,隔着网子便要跟顾枕澜攀谈起来,为了不让顾枕澜仰头,他还体贴地蹲下了身。 顾枕澜简直不想跟他说话。这可真是士别三日,棒槌还是那个棒槌。他无奈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你能不能先放了我?” 连凤楼恍然大悟,忙去解那捆仙网;可惜捣鼓了老半天,依旧不得其法,他这才想起自己并不是此间主人。 连凤楼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你等一下啊。” 连凤楼回头一看,阿霁就站在最后头,脸上的神色似悲似怒、似喜还嗔,真如同调料盘一般。连凤楼本身是个一根肋的货色,理解不了这么多种情感混杂在一处,只好将其归结为——高兴傻了。 见谁都不动作,连凤楼只好自己上前拉了拉阿霁,道:“愣着干什么呢?这是误会,你看,那是你师父啊,你不是一直都盼着……” 盼着什么?顾枕澜竖着耳朵听着。可惜这关键的一句没能说完,就被阿霁臭着张脸打断了。只听那小混蛋阴沉地说道:“放?这是晚辈家事,前辈还是别操心了。” 说罢,沈霁越过连凤楼,来到捆仙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顾枕澜。顾枕澜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碰面实在是非常尴尬,只好干笑了两声。 下一刻,他忽然脚下一空,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顾枕澜惊恐地发现,自己竟被那小混蛋凌空扛了起来! 再说阿霁十分无礼地扛着俘虏,将前来助阵的一干前辈全都甩在了引魂阵里,竟也没人责怪他。只有连凤楼有些为朋友担忧,犹豫道:“阿霁好像生气了啊。” “气不死。”观善真人一脸轻松。一想到这天杀的引魂阵总算是用不上了,他比突破了自己修行的瓶颈还要愉悦。 苏临渊也道:“是啊,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师父,咱们这便下山去么?我看沈掌门这会儿也无暇招待咱们了。” 无暇待客的沈掌门正寒着一张阎王脸,扛着一兜子猎物大摇大摆地穿过半个山庄,回到栖风阁。这一路上可碰见了不少人,令顾枕澜大为窘迫,本想抗议的话也碍着面子吞了回去。只好暗自庆幸这价值不菲的网子货真价实,密密麻麻的捆仙索足以遮住他的脸了。 直到他被甩在了栖风阁二层的那张破床上。 风烛残年的木头床被顾枕澜砸得发出了一声不祥的呻、吟,顾枕澜被捆仙网缚得难过极了,他干笑了一声,道:“阿霁,你能不能先把这东西给我松开。” 阿霁一言不发,半晌,一道影子罩了下来,是阿霁半跪在床上,窸窸窣窣地开始解捆仙网了。 顾枕澜有些欣慰:这孩子还是能讲道理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还跟小时候一样好糊弄。若是那样就好办了,待会儿他找个由头,没准能哄得阿霁将他放了。 这个天真的愿望,在捆仙网被解开后、顾枕澜的右手被强行套上了一个什么东西时,破灭了。 顾枕澜扭头一看,只见墙角伸出了一条软绳,正牢牢地缚在自己右手手腕上;不疼,但也绝对挣脱不开。而且他现在虽然已从捆仙网中出来了,体内的真元还是滞涩着运转不起来的。 好端端给人禁锢了自由的顾枕澜便有些生气了,他脸一沉,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霁淡淡瞥了他一眼,反问道:“什么时候上来的?” 顾枕澜一愣,立刻有些心虚地垂下眼帘:“也……不过几个月吧。” 阿霁气得磨牙,脸上却不动声色:“给我说说,你这几个月都做了些什么。” 他这样子既不乖巧,也没半分敬重,实在不像是对待师父的,顾枕澜心里就一沉:他究竟是记着父仇,不肯认我了。 顾枕澜心里有点难过,可是那件事的真正缘由无法提及,他也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顾枕澜看了看阿霁,便将这几个月的闲散日子简单叙述了一遍。 待顾枕澜说起他曾在朱员外家住了月余时,本来一直在静静听着的阿霁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左手,死命钳住,面色不善:“你又收徒弟了?还一收就是三个?” 顾枕澜疼得抽了口气,便有些恼怒:“你干什么!我不过教几个孩子罢了!” 阿霁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手上的力道倒是立即放轻了。 顾枕澜一时愕然,他的阿霁变得让他不认识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将原本那个软萌乖巧的小徒弟同眼前这个阴晴不定、说一不二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又控制不住地有些心疼。也不知道这一百年里,这个孩子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之后顾枕澜再说话就都十分小心了,免得又不知道哪句话说的不对,再惹这祖宗不高兴;他自己现在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还是小心为妙。 不过离开朱老板家之后,他只剩下一路尾随阿霁的经历,倒也没什么值得一提了。 阿霁听完沉默了半晌,问道:“为什么不回来?” 顾枕澜心想你这不是废话么,你这么恨我,我回来做什么,是碍你的眼还是堵我的心?只不过这事情他们二人虽都心知肚明,倒不好放在面子上说。于是顾枕澜笑了笑,道:“就是想四处走走,散散心而已。” 顾枕澜自以为这是个还算不错的回答,可没想到不知哪里又触碰到了阿霁敏感暴躁的神经。阿霁忽然勃然大怒:“散心?四处走走?也是,你在底下呆了一百年,从前的事情,你全都忘了吧!” 忘了天机山,忘了你年少的弟子,一百年啊,你难道都不想知道,他们过得好不好么? 顾枕澜的心一沉,他最不愿提及的那件事,果然还是避不过的。他苦笑了一声,心想这孩子果然好不讲理,他自己记恨这杀父之仇,就不想想他的“仇人”不愿自投罗网有什么错么? 顾枕澜无言以对,一时默然。 他的沉默落在阿霁眼里,就成了心虚愧疚的表现。于是阿霁愈发偏执得有些绝望,他的师父是真的不要他了,说死就死,说走就走。然而这种无力感转瞬即逝,阿霁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今非昔比,如今的自己,足够让他死不了也走不了。 他们师徒两个隔了半张床,大眼瞪小眼地僵持着。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三下底气不足的叩门声。 阿霁不悦道:“什么人。” “师兄,是我。” 顾枕澜的耳朵一 分卷阅读108 下就竖了起来,这是他的大猫! 阿霁一听是她,脸色便也缓和了些,只不过并没有要去开门的意思。他沉声道:“我今日还有些事,你要找我,等明天吧。” 顾静翕却踟躇着没走,阿霁脸一沉:“你还有什么事?” 顾静翕犹豫了一下,道:“师父回来了,是吗?” 阿霁顿了顿:“不是。顾静翕,什么时辰了,你还不给我滚回去!”说到后面,已是疾言厉色了。 顾枕澜皱了皱眉,他几乎能想象到他可怜的小姑娘站在门外委委屈屈的样子,不由得瞪了阿霁一眼:“你平时也这么凶她么?” 哪知阿霁比他火气更大,他重重地一拍床板,勃然大怒:“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这一百年,她是我教养大的,你不是早就不要她了么!” 顾枕澜简直不知道他这无名火是哪里燃起的,赶紧告饶:“好好好,你的静翕,你的猫,都是你的。” 阿霁这才平了平心绪,阴沉着一张脸,冷哼了一声:“你说的是,都是我的;现在你也是我的了。” 顾枕澜听着阿霁这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还没等他回过味来,那始作俑者已经愤然离去了。 不过片刻,顾枕澜就将这有些奇怪的一句话抛诸脑后了,因为他身、下那摇摇欲坠的床,闷闷地发出了不祥的木头断裂声。 第91章 jjwxc独家发表 顾枕澜的担忧很快成了现实。他身、下那张年代久远的木头床, 今天先是被自己一砸,刚才又给阿霁那么一拍,终于提早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薄褥子底下的床板间或就要“咯吱吱”地响一阵,偶尔还会夹杂几声不祥的脆响,眼看着是要塌了。可顾枕澜被短短一截绳子缚了手腕,那东西的长度根本不够他到床下去。 终于,顾枕澜清清楚楚地察觉到那床塌陷了下去。 阿霁回来的时候, 正好看见他的师父可怜兮兮地跌坐在地上,右手臂不自然地抻得老高,那姿势看起来痛苦极了。阿霁不由自主地便加快了步伐, 三两步便来到床前,俯下、身搂在顾枕澜的腋下,拖着他站了起来。 阿霁往顾枕澜手腕上扫了一眼,果然被那绳子勒得有些发红了, 心里不由得又恼又疼。他没好气地道:“你自己怎的不知道站起来?” 顾枕澜不知他这话是后悔还是心疼,可总归都是好事。顾枕澜一笑, 轻声道:“脚软了,站不住呢。” 说着,他更加示弱地将自己的重量又往阿霁身上加了些。 顾枕澜被捆仙网缚了那么久,确实血液流通不畅, 腿脚有些发麻,可也没到站不起来的地步。可阿霁不知道这个,他又气又急,脱口而出:“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顾枕澜苦笑道:“我哪知道这床这么寸就塌了?” 阿霁又不作声了。 顾枕澜不愿待在这过于沉默的气氛中, 对着多年不见又心怀愧疚的孩子,难免觉得有些难堪。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你也不必这么扶着我,拿把椅子来就好了。不过这床明天还是找人来修一修,这么多年没人用了,难免……” 阿霁微微转过脸,淡淡瞥了他一眼,顾枕澜登时就说不下去了。阿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重复道:“‘这么多年没人用’?” 顾枕澜拿那自由的左手摸了摸鼻子,尴尬道:“不是么?栖风阁年久失修,你若是实在不喜欢,其实拆了它也可以的。” 阿霁还揽着他的手忽然一紧,顾枕澜现在功力全无,就剩个肉体凡胎,哪里禁得住他这样发力?顾枕澜吃痛地低吟了一声,阿霁却全不肯放松力道,他恶狠狠地说道:“拆了?你就这么恨我,连住过的地方也不肯留给我么!” 顾枕澜莫名其妙,根本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只好闭嘴保平安。可阿霁似乎气得狠了,他的手臂紧紧箍着顾枕澜,力气越来越大,顾枕澜脸都憋得紫了,才不得不低声叹道:“放开吧,你真想勒死我么?” 阿霁低头一看,顾枕澜正皱着眉头,显然是忍得狠了才开口求自己的。阿霁轻轻哼了一声:“我要是能这么勒死你,倒也好了。”然而终究是大发慈悲地放过了顾枕澜,让他好好地坐在了椅子上。 然后,阿霁挥了挥手,驾轻就熟地开始修床。 薄薄的褥子掀开之后,顾枕澜才看见这床原来可不仅是年久失修。那本来就不甚结实的床架子上已钉了许多木条用来固定。只不过这一回断得彻底了,想必再要固定也是不成了。 顾枕澜险些脱口而出让阿霁换张床,不过幸好及时想起了他这徒儿现在已成了个一言难尽的神经病,什么劝谏也都吞回了肚里。可是他看着阿霁眼巴巴地站在床边,那不知所措的样子又十分惹人怜惜,顾枕澜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道:“断成这样还怎么修?这种寻常的物件总归有个寿命的,换了吧。” 阿霁着恼地看着顾枕澜,可终究也没说什么,一副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的样子,看来对这张床竟是十分有感情的。却不知惹祸的是顾枕澜那一句“寿元有限”,狠狠戳了阿霁的心。这修修补补的床板,不正像是他们师徒一般么?少年时再怎么情深义重,在一百年的时间里变得不值一提。自己再怎么努力维系,终究也有“寿元有限”的那一天。 阿霁背对着他,自嘲地笑了笑,道:“都说修士长生不老,可真要算起来,又有几个一百年呢?” 阿霁转过脸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这就把床换了,你也早些休息,你现在真元凝滞,跟个凡人也没什么两样,熬不得夜的。” 顾枕澜抽了抽嘴角,看着东方即将路出的鱼肚白,什么也没有说。 阿霁的办事效率倒是高。不过两个时辰,便有张簇新的大床从窗户里飘了起来。厚实的被褥还带了些阳光暖洋洋的味道,比原本那薄褥子是舒服多了。阿霁霸道地将顾枕澜抱了上去,又将手一挥,周围的光线就变得黑暗起来。只不过缚在他手腕上的那些绳子,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解开。 顾枕澜也不强求,他在黑暗中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将阿霁今日的所作所为细细梳理了一遍,最后得出了一个令人欣慰的结论。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心软的,对自己也还念着过去的情份。他现在虽然将自己囚禁在此处,可也未必就没有转机。 顾枕澜扯着那软绳,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他有些忧愁地想着:话虽如此,可是无论如何都得先解开阿霁的心结呢。 可是,没想到阿霁将顾枕澜一丢就是三天。在这三天里,每天有饭和水从窗户飘进来,就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顾枕澜就是有心想找送饭的仆役打探一下也是不行。不过安静的环境,倒是给了他充分的发挥想象力的 分卷阅读109 空间。可至于日后要怎么解释当年的事情,顾枕澜却一直没什么好办法。 到了第四天,阿霁终于回来了。此时山中一早一晚已经有些凉了,阿霁一进来,先停在门口将身上暖了暖,以免把寒气过给如今弱不禁风的顾枕澜。 顾枕澜将阿霁的体贴看在眼里,心里就愈发有了底气。 他见阿霁走进来,脸上就先路出了一个笑容。他轻轻拍了拍床板,道:“过来坐。” 阿霁一见他和颜悦色的样子,就先恍惚了几分。顾枕澜按着他坐下来,自顾自又说道:“你这些天很忙么?要我说,你支了这么大个摊子做什么,别太劳累了,又耽误修行。” 说到修行,顾枕澜又对阿霁这吃了十全大补丸一般飞速提升的修为有些担忧。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饭得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办,这事还是等他缓和些再说吧。 阿霁对顾枕澜这般和颜悦色的态度似乎很是受用,顾枕澜也慢慢摸索出了些许端倪。他老实地靠在床头,温和地说道:“我有些事,想同你谈一谈。” 阿霁浑身一僵,警惕地问道:“什么事?” 顾枕澜叹了口气:“你放松些。我看你虽然将我捉回来,可也没杀我,对我又还不错,可见还是念旧情的。那么……”他深深看了阿霁一眼:“你信不信我?” 阿霁瞠目结舌,没想到顾枕澜会说这样一番话,一时却不知该怎么接了。 顾枕澜又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再问你,你是信我,还是信那个穆震呢?” 这却没什么可考虑的,阿霁忙道:“我自然信你!” 顾枕澜欣慰地点点头:“那就好。你该记得穆震那一回说的那件事吧,就是,唔,关于你家的。” 阿霁一愣:“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顾枕澜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回答也太不走心了,又道:“那件事不是我做的;事后我确实在场,也抱了你回来,可是……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阿霁呆呆地点点头:“嗯,我信。” 顾枕澜本以为要废一番口舌了,没想到这么顺利,倒不知下面该说什么了。他清了清嗓子:“既然话都说开了,那你便将我放开吧。” 说着,他将绑着软绳右手腕递到了阿霁面前。 阿霁却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他审视地看着顾枕澜:“什么无关紧要的一件事拿出来,说开了就算完了?你是不是根本就是想糊弄我!” 他说到后面,已有些疾言厉色了。 顾枕澜也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可是……别的我也再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了啊,你何必绑着我?” 阿霁狠狠瞪着他,怒极反笑:“没有对不起我?当年我才几岁,修为弱的像蚂蚁,还要带着静翕。你说坠崖便坠崖,多干脆利落?好,你被逼无奈,我不怪你。可你上来了,为什么不回家?你根本就不想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顾枕澜不知所措地看着阿霁疾言厉色的模样,他手边那可怜的枕头可遭了殃,被阿霁顺手往地上一砸,就嵌在了脆弱的木地板里。被子扯开了老大一个口子,棉絮飞得漫天都是,飘飘悠悠地糊了顾枕澜满眼雪白。 还有一缕乌黑的头发,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正落在掌心。 第92章 jjwxc独家发表 那一缕黑色的头发, 在一片白茫茫的棉絮中十分扎眼。顾枕澜呆呆地看着它,实诚地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这是什么东西?” 阿霁的耳朵已经烫得快要冒烟了,他一把将那缕头发从顾枕澜手中抢过来,色厉内荏地说道:“头发,看不出来么!” 顾枕澜摇摇头:“这怎么能看不出?我的意思是,它怎么……为什么会在那个地方?” 床上有些头发,这没什么可说的;除非秃子, 否则是个人都要掉头发。可是正常人谁会将自己的头发收起来,还梳成一缕好好地藏在枕头下面?除非…… 顾枕澜心中一动,犹豫着说道:“这难道是……” 阿霁紧张极了, 这头发他藏的十分不光明正大,万一被他认出来,自己这脸可真是没处放了。可他转念一想,认出来又如何呢?这不能与人道的感情已经折磨他太久了;就借着这机会捅开那么一点窗户纸, 又如何呢? 阿霁这么想着,心里又有点期待。 只听顾枕澜继续道:“难道是你那红颜知己, 戴姑娘的?” 阿霁:“……”什么窗户纸,根本就是个一指厚、还划得面目全非的琉璃镜,想要破开就得用砸的! 这个不解风情的棒槌摆出一脸促狭给谁看呢!难不成还等着人夸他“神机妙算”不成? 阿霁简直气疯了,他冷冷地看着顾枕澜, 道:“这是你的。” 顾枕澜夸张地点了两下头,而后那可恶的毛茸茸的大脑袋忽地就僵在了半空中。他保持着一个可笑的姿态,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阿霁竟然觉得有些快意,他微微一笑, 声音更柔和了三分:“这是你的头发啊,师父。” 顾枕澜一脸的一言难尽,看看阿霁,又看看自己手捧的头发,忽然觉得它烫手得很。 阿霁满脸志在必得,可心里也不是不忐忑的。他原本打的是个温水煮青蛙的主意,然而谁想到事情竟朝着这样一个方向信马由缰地发展了下去?阿霁看着茫然无措的顾枕澜,心一横,索性凑了上去,在他耳边暧昧地呢喃道:“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阿霁呼出的气息就在他的耳际弥散开来,灼热地氤氲着他的听觉乃至全副感官。顾枕澜连躲一躲也忘了,他微微侧过脸,定定地看进阿霁的眼睛里,那里面好像有一片璀璨的星光。 阿霁薄唇轻启,不依不饶地继续道:“我肖想你,已经许多年了。” 看顾枕澜的样子,他似乎已经完全被阿霁的一番话砸懵了,在阿霁看来,那张脸上根本就已经写上了“趁人之危”四个字。阿霁心中一荡,大着胆子凑上去,待他反应过来时,已将两瓣唇软软地贴上了顾枕澜的。 阿霁心中蓦地一阵狂喜,眼中映着顾枕澜惊异又有些抗拒的神色。阿霁略微挪开了唇,却还与顾枕澜额头相抵。他的手就放在顾枕澜的后颈,不容拒绝地将他按向自己。 阿霁霸道的面具已完全开裂了,那里面混进去了不安和期待,就像一只色厉内荏的小狼,呲着尚未长成的獠牙,可还是路着柔软的肚皮。顾枕澜心里一酸,身体已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他阖上了眼。 他的阿霁这些年过得一定很辛苦,而且……他也不完全厌恶刚才那感觉的。 阿霁简直要被喜悦淹没了头顶,来不及回想自己刚才那教科书一般的“刚柔并济”,已迫不及待地去品尝他那 分卷阅读110 不怎么稳妥的果实了。 他得寸进尺地将舌头抵进了顾枕澜的嘴里。 他的师父长了一张刻薄的利口,唇舌却比他想象的还要乖顺柔软。他要勾住它,它便乖乖蜷起来;他要攻城掠地,它也不知所措地让开一道小路。阿霁全情投入着,愈发激动了。他的手已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像个好奇的孩子,什么都想摸一摸。 顾枕澜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他一面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一面却开始有些享受这汹涌的爱意。他纵容着阿霁的手一路往下,直到被他捏住了那要紧的地方。 顾枕澜一惊,赶紧推了阿霁一把。 当然,他现在的力气落在阿霁肩上就有如蚍蜉撼树,根本不值一提。可那其中的抗拒却是明明白白的。阿霁暗暗有些懊悔,今日大概是得意忘形,操之过急了。然而他已尝到了甜头,如何能肯轻易放手? 阿霁将手从他散乱的衣襟里退出来,苦笑道:“对不住,一时忘形,吓着你了。” 这倒说得顾枕澜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他没出什么力,还一直挺享受。顾枕澜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地往后挪了挪身体。 可阿霁的手就放在他的后腰上,如何肯让他挪动半分?他强硬地将顾枕澜抵向自己,口中却在一味地诉苦示弱。他与顾枕澜十指交错,放在掌心摩挲的正是那一缕头发。 “你不知道,这一百年,我是怎么过的?你走了,我就只有它。我日日夜夜将它放在心口,可你那样狠心,从来不入我的梦。我便知道,你是不肯要我了。” 这样一番剖白将顾枕澜说得心酸不已。他无言以对,只好伸出手去搂了搂阿霁,聊作安慰。 他却不知自己这一搂惹得阿霁大喜过望,不管不顾地便扑到他身上来,将顾枕澜抵在了床头。紧接着,铺天盖地的亲吻雨点般地落了下来;刚安分了不过片刻,这一回卷土重来又更胜从前了。 然而这一回,顾枕澜却也狠不下心将他推开,只象征性地推拒了一下,就由着他重新握住那要紧的地方,熟练地动了起来。 不一会儿,没什么节操的顾枕澜就已沉浸在了陌生的快意中。只不过他还矜持地咬着唇,不愿发出一声吟哦。阿霁也不在意这个;这样大好的形势对他来说已是意外之喜了。 阿霁就沉浸在这喜悦中,不知今夕何夕,直到微凉湿滑的液体溅了他半截手臂。 阿霁缓缓松开手,珍而重之地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额头上。 此时顾枕澜的模样诱人极了,脸上泛着好看的潮红,一看就知道刚刚经历了什么。一双凤眼略略泛着湿意,早没了半分强悍的样子,倒像是一碰就会碎了。 阿霁早就石更得不行了,可他知道今天这一步已经跨得不小了,唯恐过犹不及,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给他吓跑了,可就不美了。于是阿霁强迫着自己从顾枕澜身上挪了下来,最后亲了亲他的眼角,走了。 顾枕澜过了好半天才从这一场荒唐里缓过神来,想着阿霁小心翼翼的样子,倒像是自己把他带上了歧途。他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并不觉得他们的师徒身份是什么乱不得的伦常;他只是怕阿霁从小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也许很难分得清孺慕和爱慕、执念和执着。 他倒是忘了问一问自己甘不甘心、情不情愿了。 顾枕澜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如今跟个凡人无意,一觉就睡到了天光大亮,还是给饿醒的。他翻了个身,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腕上怎么还绑着那软绳呢? “小混蛋。”顾枕澜咕哝了一句。 然而那吃饱喝足的小混蛋抹抹嘴,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顾枕澜又在屋子里百无聊赖地待了一天,直到晚饭时候,阿霁才又回来。 阿霁的心情似乎很好,他亲手拎着一只食盒,从里面拿出几碟喷香四溢的小菜和熬得软软糯糯的粥,摆在小几上,又将小几端到床前。阿霁仔仔细细地舀了一勺粥,送到顾枕澜嘴边。 顾枕澜觉得十分别扭,他有手有脚,实在不想张这个口。然而阿霁温柔地带着笑,一勺粥就抵在他唇边,纹丝不动。顾枕澜无法,只得张嘴吃了,阿霁这才满意了。 顾枕澜见他又去拿筷子摆弄鱼,忙道:“你又何必这么麻烦,把我解开不就好了么?” 阿霁全副心神似乎都在鱼上面,对顾枕澜的话充耳不闻。半晌,他将剃干净刺的鱼又送到顾枕澜嘴边,顾枕澜无奈张口吃了,又抓住机会刚才的话重复了一次。 可是三番五次的,阿霁全都充耳不闻,顾枕澜就渐渐觉察出事情有些不对了。他疑惑地看着阿霁:“你不会……是想一直这么绑着我吧?” 阿霁又将一块精致的白菜肉卷送到他嘴边:“你让我想一想。” 顾枕澜:“……” 顾枕澜气得将那肉卷囫囵吞了,直卡得他抚着胸口喘了半晌的气。阿霁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极尽温柔地尽哄骗之能事,唯有放他自由这一条,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第93章 jjwxc 独家发表 顾枕澜觉得, 如今的阿霁让他愈发看不懂了。 老实说晚上那顿饭味道不错,不过阿霁连双筷子也不肯给他,倒把他喂得味同嚼蜡。好不容易吃完了饭,阿霁又不知从哪端出来一碗药。 “师父,该吃药了。” 顾枕澜:“……”师父觉得你才该吃药了! 而且那药里也不知道搁了什么古怪的东西,不用下口,苦味就直往人鼻子里钻。顾枕澜嫌弃地一偏头:“我又没病, 好好地喝什么药?” 阿霁温柔地笑了笑,道:“你现在体内真元凝滞,我怕时间久了对你身体不好, 所以才要未雨绸缪。喝了吧,这里面一味逍遥龙可不怎么好弄呢。” 顾枕澜冷冷地看着他:“这么说,你还打算这么关我一辈子了?” 阿霁见他发怒,也敛了笑容, 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你整晚都在央着我放了你,我一直不愿接这个话, 就是怕你不高兴,你又为什么非得问明白不可呢?” 顾枕澜气笑了:“这么说,还是我的不是了?” 阿霁看着他不说话,却是一脸难以言喻的谴责。 这个霸道的混蛋!顾枕澜心头火起, 怒道:“好,好。我是鱼肉,现在自然刀俎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要休息了,你走吧。” 阿霁点点头, 默默收拾了残羹冷炙,也不吵他。顾枕澜竖着耳朵听着,心里又想起从前阿霁的好处来。他想,这孩子倒也没怎么变,当了这么久掌门,守着这么大的家业,霸道些也是难免的。 这么想着,顾枕澜又有些心疼阿霁了。 这心疼一直持续到顾枕澜身边的床塌陷下去一块。顾枕澜再也不能安然装睡了 分卷阅读111 ,他霍地翻了个身:“你怎么还不走?” 阿霁拂手熄了灯,一言不发地将顾枕澜挤到墙边,又霸道地搂进怀里。而后他才委屈地说道:“我没旁的去处了。你要赶我走,我就只好上后山跟鸟兽为伴了。” 顾枕澜听得气笑了:“皇宫都不见得有你这里大,你个占山为王的土皇帝,跟我说你没去处?” 阿霁从后头蹭了蹭他的脖颈,道:“是真的。烟雨楼那一片地方都给了静翕,都是女孩子,我怎么好去?至于旁的地方,住的都是上山求学的散修,我骤然过去不要惊着人家么。” 顾枕澜懒得听他一板一眼地胡说八道,索性闭上眼,仿佛眼不见就能心不烦了。阿霁见顾枕澜不再反对,才不肯管缘由,复又喜滋滋地将人搂好,沉沉睡去。 顾枕澜被他牢牢箍住,辗转反侧不得,不多时,竟也装着满腔的心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顾枕澜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身边的阿霁也已走了。不出所料,他昨晚的抗议没见成效,手腕上的软绳还没解开。顾枕澜认命地叹了口气,左右无事,便开始琢磨起下回要怎么换个法子来说服阿霁。 顾枕澜正出神,都没有留意院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等他回过神来,房门已“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道小缝。 顾枕澜心中一凛,心想自己如今半点修为没有,怎么还连警惕性都失了?不过他现在警惕也没什么用,就算早早发现了有人图谋不轨,也不过是多担惊受怕一会儿罢了。 然而顾枕澜没想到的是,从那门缝里路出来的,是个少女巴掌大的小脸。 顾枕澜一下子就愣住了,脱口而出:“静翕?” 门一下子大敞开来,一个妙龄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门口,满脸惊喜交加:“师父,真的是你啊!” 话音未落,少女已不见了,原地出现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猫,一个起落就蹿进了顾枕澜怀里。 ……顾枕澜被这祖宗砸得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位了。 大猫亲昵地在顾枕澜身上打了个滚,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脖子,口吐人言:“师父,你怎么才回来啊?师父,你还走吗?” 顾枕澜好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摸了摸她头顶的毛:“不走了,走不了。” 顾静翕听出他声音有些虚弱,担忧地扬起毛茸茸的大脑袋,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道:“师父,你的脸色不太好啊。” 顾枕澜心想被你这么一砸我脸色能好才有鬼了,不过许久不见他的大猫,责备的话他万万舍不得出口,只简短地说了两个字:“闷的。” 说完顾枕澜就理直气壮地觉得事情确实如此。若不是沈霁那小混蛋把他拴在这里,还封住了他的修为,他哪里会连自己的猫都抱不住? 顾静翕根本没多想,顾枕澜说什么她就信什么:“闷了么?这好办,我陪你出去转转不就行了?” 顾枕澜苦笑一声,往自己的右手腕上扫了一眼。 顾静翕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登时就把眼睛瞪圆了:“我的天,师兄竟用这东西绑着你!我就觉得他这两天不太对劲,原来是疯病又犯了。” 顾枕澜皱了皱眉:“又?” 顾静翕蹭了蹭爪子,道:“可不是,就是你刚坠崖的那几天,谁也不认,什么也听不进去,天天就寻思着怎么下去找你。可后山禁地哪是他下得去的?连师叔一直绑了他三个月,寸步不离地陪着,他才算回过魂来。” 说着,顾静翕努努嘴:“就是这条绳子。” 顾枕澜再看着手上的软绳,神色间就多了几分复杂。 顾静翕已经拿爪子去扒拉那绳子,顾枕澜迟疑了一下,还是出言阻止了:“算了,就先……这么栓着吧。” 顾静翕一顿,松了口气似的:“那好吧,反正我也不一定解得开。” 顾枕澜:“……” 说完这话,顾静翕终于肯从顾枕澜身上下去了。顾枕澜顿时觉得新鲜的空气涌进肺里,别提多舒爽了。顾静翕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窗外,低声道:“师父,我得走了,回头你把猫毛收拾收拾,可千万别让师兄看出来我来过了啊。” 顾枕澜:“……为什么?” 顾静翕撇了撇嘴:“一百年了,你这小院他守得跟宝贝似的,谁也不准进来,早先我还为这事被他罚了一个月的禁闭呢。”说罢,她又愤愤不平地找补道:“这一回要不是因为你回来了,谁稀罕来这里?不说了,等师兄下次出门,我再来看你。” 顾枕澜一时默然,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见顾静翕警惕地看了看外头,匆匆化作人形,蹑手蹑脚地跑了。 顾枕澜记挂着让她少被那神经病迁怒,当真尽心尽力地拾掇起猫毛来。可还没怎么着,便觉得有些胸闷头晕,不知不觉地就昏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枕澜才从一片昏沉中醒了过来。他眼皮刚刚一动,手就被人大力握住了。顾枕澜还是觉得头晕,不过心口已经不那么难受了。他努力睁了睁眼,恍惚间好像看见了少年阿霁。 不过少年阿霁只出现了片刻,待他的视线清晰起来,发觉握着他手的,还是那个让人又怜又恨的混账沈霁。 阿霁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师父,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 顾枕澜皱了皱眉:“我怎么了?” 他一说起这个,阿霁便气愤地回头瞪了一眼,顾枕澜这才看见,顾静翕就站在阿霁身后,正沮丧地耷拉着脑袋。 阿霁磨牙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被她压得有点内伤。” 一提起这个,他就忍不住咆哮起来:“顾静翕,你这见了师父就扑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你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沉吗!” 顾枕澜:“……”他抬头望着床帐,一张老脸简直没地方搁了。被自己养的猫压到内伤昏迷,这话传出去他可不要做人了。 见那始作俑者还有脸理直气壮地呵斥别人,顾枕澜火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冷笑了一声,道:“你怪她做什么?她又不知道你封了我的真元。” 一句话说得阿霁哑口无言。 阿霁沉默了半晌:“是,确是我的错。” 顾枕澜心中一动,赶紧趁热打铁:“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阿霁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脸上现了些犹豫的端倪,手上却没有动作。 顾枕澜叹了口气:“今日还好,来的是静翕。若是哪天你不在家,让我独自遇上个把仇人,那我可真要叫天天不灵,死得冤枉了。” 阿霁可听不得这个“死”字,他低吼了一声:“别说了,栖风阁铜墙铁壁,谁也休想踏进一步来!” 顾枕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万一呢?” 是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失而复得的阿霁,是万万不敢想这个“万一”的。 他挣扎 分卷阅读112 了一会儿,握住顾枕澜的右手腕:“可是你得答应我,再不走了。” 顾枕澜心中大喜,努力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嗤了一声:“这是我的天机山,要走也是你走。” 阿霁得了顾枕澜的保证,虽然还有些不安,可两下权衡,还是解开了他腕上的绳子。 第94章 jjwxc 独家发表 顾枕澜与阿霁最终各退一步, 言归于好。他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收敛着脾气,待阿霁也和颜悦色的。 他发觉阿霁这百年来修炼出了一副弹簧精的脾气,吃软不吃硬。他虽然霸道,可你若是稍作推让,通常一切好说。 顾枕澜拿捏准了阿霁的脾气,接连几天都相安无事。而阿霁也慢慢不再像根紧绷的弓弦, 不准顾枕澜踏出栖风阁半步了。 阿霁开始陪着顾枕澜出去“放风”。 如今的天机山跟百年前已大不相同,顾枕澜几回匆匆路过,因着心里装着别的事, 都没有仔细看,恰好给了阿霁一个发挥的机会。 除了大片精致的宅院,最让顾枕澜眼前一亮的,要属临近烟雨楼的一片花园。 说是花园, 可其实却不全是用来观赏的。那园子里种了不少珍贵的草药,顾枕澜进去转了一圈, 眼睛就发直了。 阿霁站在他身后,暗地里十分雀跃。 阿霁早知道一向喜欢捣鼓这些丹药的顾枕澜看见这片药田肯定会爱不释手。他将这么多花花草草搜罗到一处,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呢,更别说其中还有许多珍品。 阿霁由着他转得够了, 才又拉住他的手,道:“师父跟我来,这里还有更好的东西呢。” 顾枕澜的注意力完全在药田上,阿霁将他往哪带, 他就跟着往哪走,显得十分乖巧。阿霁满意极了,真是不枉他花了这么多心思伺候这些花花草草,看来强留不是办法,“投其所好”才是对症下药啊。 阿霁开始认真琢磨起他师父还有什么喜好,最好是得花些力气才能满足的那一种……像凡人话本里写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想必是实实在在讨人欢心的。 阿霁正出神,都没发现他们已在一间小房子前站定了。 那房子上的甚至不是普通的锁,而是直接画了罕见的九连环阵,想必里面有十分贵重的东西。阿霁将顾枕澜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对他之后的反应充满了期待。 阿霁亲手解了阵、推开门,故作淡然地说道:“你看。”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顾枕澜往里踏了一步,定睛一瞧,惊喜非常地发现这里头种的居然是老大一片北极篁。这东西生在极北大寒之地,却是炼许多珍贵丹药都要用到的一味不可少的原料,在黑市上一点点都能卖出天价来。 “你竟将它挪到这儿来,而且还养活了!”顾枕澜十分惊喜。 阿霁如果有条尾巴,这会儿想必已经翘到天上去了,却硬摆出一副不动声色的语气,道:“可不是,把它们挪到山上来,可花了我不少心思。不过好在如今都养活了。嗯,今后你再用它,就不必辛苦往那极北之地跑了,更不用对付那惹人厌的大铁衣蟒了。” 顾枕澜微微一笑:“有心了。” 阿霁握着他的手,已带上了些撒娇的口吻:“我将这片药田建成时,心里便想着,若是有一天你能用上这里的东西,那有多好……” 顾枕澜心中一热,回握住了他的手。 阿霁喜悦异常,更加把劲邀功起来:“这北极篁虽然种活了,可还是难养得很,都是我亲自打理的,等闲人不准踏入一步,就连静翕,我都很少带她来呢。” 阿霁说着说着,发现顾枕澜竟没有专心听他邀功,那眼神儿却一直往他身后瞟。他不悦地回头一看,却看见戴婷一身便服站在不远处,正一脸古怪地望着这边。 阿霁十分尴尬,他刚刚说完这间养北极篁的屋子如何要紧,连顾静翕都不准踏足,便让顾枕澜在这看见了戴姑娘,倒显得戴姑娘比顾静翕还重要似的。可事实还真不是这样;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她擅长伺候这些娇贵的花花草草而已。 可他若是忙忙解释,会不会反而显得此地无银? 阿霁正犹豫着,戴婷已大大方方地走了过来。她看看阿霁,又看看顾枕澜,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沈红?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枕澜十分尴尬;阿霁十分疑惑:“沈红是谁?” 戴姑娘茫然看着顾枕澜,顾枕澜对她笑了笑:“先前骗过姑娘,实属不得以,还望姑娘海涵。” 阿霁眯了眯眼:“师父,你们认识?” 顾枕澜干笑了两声:“说来话长,那事……就算是误会吧。” 阿霁见他不愿多说,也不好强迫他;而戴婷早已从那句“师父”里猜出了顾枕澜的身份,聪明地寻了个由头,跑了。 好好的气氛突然被打断了,他们二人都没了兴致,便索性回了栖风阁。直到走进了院子,顾枕澜才顿住脚步,对阿霁道:“我有话问你。” 阿霁的心猛地一跳,立刻便想到顾枕澜是不是要问戴婷的事,竟还有些期待。哪知顾枕澜却道:“我一直没有问你,不过一百年的时间,你的修为怎么变得如此厉害了?” 他自己的弟子,他再了解不过了。阿霁天纵奇才固然世所罕见,可是看他这修为,就算是天天拿十全大补丹当饭吃,也没有涨得这么快的。 阿霁心里那点小小的雀跃顿时烟消云散了。他一点也不想跟顾枕澜讨论这个问题,可他也知道,一直这么拖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于是阿霁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可瞒你的。修行么,这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速成之法,何况你还给我留了本奇书。” 他虽然没明说,可顾枕澜却已听明白了。那本溯源卷他翻看过许多次,不过是为了查找换命术,对功法什么的倒是不甚在意。现在想想,那书上似乎确实记载着不少各家的修行之道。 顾枕澜顿时紧张了起来,那里面的内容良莠不齐,当年阿霁那么小,若是急于求成,很容易就会误入歧途。 顾枕澜心里一急,说话就毫不客气:“所以你修了个什么东西?” 阿霁皱了皱眉,不悦道:“我修的,自然是成效最好的一条道。” 他说这话倒也不全是为了气顾枕澜。百年前,阿霁一门心思要下禁地寻顾枕澜,确是不管不顾只求速成的。只不过这里面还有别的关节,也不尽是如顾枕澜想的那般。 顾枕澜果然急了,他点着阿霁的头“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他在院子里踱了好几圈,终于刹住了脚步,硬邦邦地问道:“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顾枕澜见过太多急于求成铤而走险的例子,无不结局凄凉,就连他自 分卷阅读113 己的师父…… 他绝不能他的阿霁最后也落得那般下场! 阿霁倒也干脆:“但凭师父吩咐。” 顾枕澜深吸了一口气:“那好,我要闭关一段时间,你将你修的什么东西,明明白白地指给我看,我来想办法。可如果实在不成……”顾枕澜咬了咬牙:“你就只好把这旁门左道的功夫散掉。” 他怕阿霁不愿,紧跟着便劝道:“你才不过一百岁,天资又好,砍掉这段歪路,也很快就补回来了。” 阿霁愣住了。他本想让顾枕澜稍稍为他担忧一点,这便给他细细解释。可没想到顾枕澜这么决绝,开口就要让他散功。阿霁的脸一下就冷了下来,生硬地说道:“散不了。” 顾枕澜一愣:“你说什么?” 阿霁压着怒意,道:“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早没有回头的路了。” 顾枕澜怒道:“胡说!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功法?你糊弄我也走点心吧!” 阿霁却比他更咄咄逼人:“散功,你说得轻巧!你要我散了百年的修为,重新变成那个守不住天机山、也守不住你的废物么?” 顾枕澜气坏了:“你说谁是废物!” 师徒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将这清修地搅得十分不清净不说,还弥漫着浓重的火药味。最后阿霁以微弱的身高优势领先,顾枕澜拂袖而去。 顾枕澜气哼哼地一路下了天机山,到了山脚下,叫山风一吹才稍微清醒了些。他觉得刚才应该再好好劝劝阿霁的;他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该上来就摆出师父的威严。对待叛逆期的孩子,一味蛮干只能适得其反。 可让他现在回去,又有些拉不下这个脸。 离家出走就得有点离家出走的样子,好歹出去转悠几天再回来,要不以后还不知道要被那小混蛋怎么拿捏呢。顾枕澜心一横,把剑往半空一抛,就踩了上去。 结果他这剑还没等御起来,就被身后叫魂似的一连串“师父”给被迫中断了。顾枕澜回头一看,只见顾静翕已气喘吁吁地追了下来。 顾枕澜拿出块帕子给顾静翕擦了擦汗,皱了皱眉:“毛毛躁躁的,跑这么快做什么,我不是在这等你了么?” 顾静翕一把抓住他的手,气还没喘匀便急着说道:“你快跟我回去看看,师兄、我师兄!” 第95章 jjwxc独家发表 顾静翕就是个关键时候掉链子的废柴, 因为跑得太急,喘了半天也没把她师兄究竟怎么了说出来。顾枕澜又气又急,干脆抓着她扔到自己剑上边往回折边等着她把气喘匀。 ……等到顾静翕断断续续地告诉他,阿霁在他走后忽然晕倒了时,他们已经回到栖风阁的门口了。 一贯人迹罕至的栖风阁里此时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戴婷,另一个则是顾枕澜没有见过的中年男子。阿霁面如金纸, 嘴唇苍白,昏昏沉沉地平躺在戴姑娘的腿上;中年男子则用两根手指搭着阿霁的脉门,一脸凝重。 顾枕澜快步走到阿霁面前, 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把脉的男子没有答话,而是有些惊讶地问戴婷道:“这位是……” 戴婷眼圈有些发红,哑声道:“这位前辈是掌门的师父。”说罢,她又对顾枕澜道:“前辈, 这位是邱先生,咱们山上最精通丹道的。” 然而这最精通丹道的邱先生给阿霁把了半天脉, 显然是没摸出个所以然来,眉头都要拧成个疙瘩了。顾枕澜不耐烦等他,伸手就往阿霁空着的那只腕子上搭过去,却被戴婷毫不客气地拦了下来。 顾静翕惊讶地看着她:“戴姑娘, 你这是做什么?” 戴婷抹了把眼睛,坚决地说道:“前辈,冒犯了。只不过脉门这地方,实在是要害中的要害。” 顾枕澜气笑了。那厢顾静翕已暴跳如雷:“戴婷,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师父还能害师兄么!” 戴婷摇摇头:“我绝不敢有这样的意思。可是,顾前辈一走,掌门就突发急病,而这一天里,掌门连旁人的面都没见过。” 顾枕澜笑了:“谁说的,他不是还见过你么?” 戴婷先是一惊,继而脸颊上就染上了一抹愤怒的薄红,她气得声音直发颤:“前辈,你……” 顾枕澜却没心思听她分辨,趁她气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一把将阿霁抢进自己怀中,同时口中吩咐道:“静翕,看住闲杂人等。” 大猫立即气势汹汹地挡在了顾枕澜前头。 其实此时阿霁的脸色已有了好转,病情显然不那么危急了。待顾枕澜望闻切一套全下来,他的呼吸也已平稳了。 于是顾枕澜毫不客气地一巴掌甩在了病人脸上,气愤道:“这不要命的混蛋!” 他下手不重,可那清脆的声音在栖风阁局促的厅堂里异常明显。戴婷和邱先生当时就要冲上来,却被尽职尽责的顾静翕拦在了几步之外。顾静翕一板一眼地说道:“怎么,没见过师父教训弟子么?” 话虽如此,可她还是担心师兄。顾静翕回过头来,讨好地对顾枕澜道:“师父,你先别忙着打师兄啦,先跟我说说他怎么突然就病了,好不好?” 顾枕澜冷笑一声:“这就要等他醒来,你自己问问他做了什么好事了!” 说来也怪,刚才看起来还病入膏肓的阿霁,居然很快就醒了过来。 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抱着手臂、面色不善的顾枕澜。 “你不是走了么。”阿霁不自在地转过脸去。 顾枕澜哼了一声:“走?我现在哪也去不了了。” 他到底不愿在外人面前教训徒弟,于是抱起阿霁上了阁楼上,吩咐顾静翕把那两位不相干的客人送走。 只剩下他们二人了,顾枕澜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 “可以啊,沈霁!在自己身上种大凶的一线牵,命也不想要了么?” “一线牵”是种类似蛊虫的邪门术法,一主一辅,分别施在两个人身上。“主”通常与一般人无二,“辅”则不然,在此术破解之前不能离主人太远,否则会有性命之虞。 阿霁的脸微微发红,小声道:“是,你要是再抛下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顾枕澜丝毫不为所动,反倒更生气了:“放屁!难道我一辈子都得陪着你,下山访个友,你就要死要活的?” 阿霁睫毛微微一颤,不说话了。 自己这徒儿虽然作死,可顾枕澜还是心疼他。顾枕澜没在自己身上试过这邪门的术法,可大抵也知道,这玩意儿不是好相与的,阿霁刚才肯定很不好过。 顾枕澜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板着脸道:“你休息吧,等你好了,我再找你算账。” 阿霁听了这话才又睁开眼。他一脸虚弱地死死扯着顾枕澜的袖子不让他走,央道: 分卷阅读114 “师父,你陪我待一会儿吧。” 顾枕澜瞪了他一眼,嘴里咕哝着“麻烦”,还是除了外衣,坐在了阿霁身边。 阿霁却不十分满足,过了一会儿,又道:“你陪我躺一躺吧。” 顾枕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躺什么躺,账还没算完呢!”可话虽如此,他还是放松了身体,躺在阿霁身边。 这一回阿霁倒是没再多提要求,他自己往顾枕澜身上蹭了蹭,靠在了他肩上。 阿霁如今的身形比顾枕澜要高大些,栖风阁这床又短又窄,并不十分够他发挥的。他要做出这小鸟依人的样子,就得蜷着身体屈着腿,看起来很不舒服。顾枕澜瞥了他一眼:“躺就好好躺着,腻腻歪歪的干什么?” 阿霁半阖着眼,喃喃道:“我困了,想睡一会儿。可不拽你,我心里不踏实。” 顾枕澜叹了口气,将他到枕头上,反手握住他的手掌,没好气的问道:“这样你可踏实了?” 阿霁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他得寸进尺地将顾枕澜抱住,低声道:“要这样才能踏实。” 顾枕澜不满地想道,不是不舒服么,怎么手劲还是这样大。 顾枕澜迷迷糊糊地小睡了片刻,醒过来是因为发现有人窸窸窣窣地在他身上动手动脚。顾枕澜睁开眼,只见他那虚弱的徒儿,已将手都伸到他衣襟里去了。 顾枕澜气得将阿霁作怪的手一把拍开:“你这是干什么?” 阿霁不慌不忙地又将手覆了上去,手上的动作停也不停,马不停蹄地一路往下。顾枕澜也是一回生、两回熟,没什么节操的很快就给他摸出了火。阿霁见火候差不多了,又将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际:“师父,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顾枕澜觉得这小混蛋没什么值得可怜的,倒是腰酸背痛、浑身都不对劲儿的自己更可怜些。 阿霁笑眯眯地坐在床头,手上捧了一杯热茶,活脱脱二十四孝好徒弟。顾枕澜一见他就觉得浑身都疼,没好气地阖上眼,费力地翻了个身。 阿霁赶紧把茶放到一旁,尽职尽责地帮着人翻过去,讨好地说道:“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揉一揉。” 顾枕澜哼了一声:“谁用你猫哭耗子,走开走开。”这话说完他自己又觉得有些矫情,又找补道:“腰酸,给我捶捶。” 阿霁遂喜笑颜开:“遵命。” 自从有了这一遭,顾枕澜便觉得阿霁整个人都平和了许多,虽然依旧粘他粘的紧,可起码不像以前一样暴躁敏感了。顾枕澜觉得同他相处起来轻松了许多,便愈发疼爱他起来,基本上有求必应。 最叫他欣慰的是,阿霁终于肯松口将下在身上的一线牵化掉了。 阿霁有段时候将大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顾枕澜身上,山上的一应事务全都胡乱丢给了顾静翕。这可苦了顾姑娘,没撑多久,她就跑到顾枕澜面前哭诉了一回,将阿霁哭得好几天脸都是黑的。 不过,在那之后他总算渐渐恢复了正常。 到了冬天,阿霁忽然变得忙碌起来。顾枕澜的生活极其枯燥,几乎不会踏出栖风阁一步,还时常成天成宿地修行调息。他心无旁骛,修为倒是隐隐有更上一层的样子。 这一天正是黄昏时候,顾枕澜连着三天的修行终于告一段落了。 顾枕澜站起来活动了一圈,这才发觉阿霁似乎有好几天没回来了。 虽然现在已没什么人能暗算得了阿霁了,可顾枕澜还是有些担心。他犹豫了一下,飘然出了栖风阁,往前院议事的地方去了。 顾枕澜猜的不错,阿霁果然在那里。 大厅里除了阿霁,还有连凤楼和观善真人,一直狗皮膏药一般粘着连凤楼的苏临渊倒是不见踪影。顾枕澜骤见故友,很是开心,绕到前门便要进去。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阿霁说了一句:“……你们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只不过最好不要给我师父知道。” 第96章 jjwxc独家发表 顾枕澜听他提起了自己, 立刻顿住了脚步。连凤楼疑惑的声音传道他耳朵里,却是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再说,你这么多天不在山上,难道还能瞒得了他?” 阿霁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他现在只管醉心修行,哪里有心思管我在家不在?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不如这一回的事就由我和观善前辈去解决, 连前辈便留在天机山上看着我师父,二位意下如何?” 连凤楼显然觉得并不如何。他蹙着眉道:“你师父又不是个纸做的人,一碰就碎, 难道你要把他一辈子关在天机山上么?” 阿霁苦笑了一声:“这我可不敢。不过这回这件事……”他叹了口气:“我是怕他伤心啊。” 说罢,阿霁又对连凤楼拱了拱手:“还有静翕,一并拜托前辈了。” 连凤楼虽不情愿,可也想不出拒绝的话, 只好勉强应下。 “不过我可不擅长说谎,万一被他看穿了, 你可不要怪我。”连凤楼警告道。 阿霁一笑:“这个容易,待会儿我教你怎么说。” 顾枕澜听不下去了。这个小混蛋如今翅膀硬了,非但指使别人骗他,服务还很面面俱到。顾枕澜黑着脸推开门, 冷冷道:“你先说来听听,让我看看究竟骗不骗得过我。” 厅中几人皆是一惊,连凤楼一见顾枕澜,很快路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被阿霁不满地盯了好几眼。 顾枕澜礼数周到地同观善真人和连凤楼打了招呼,然后转向阿霁,质问道:“编了什么谎话,还不说来听听?” 阿霁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讪笑着就来拉顾枕澜的手,企图蒙混过关。却被顾枕澜一把甩开,看样子是不能善了了。 连凤楼轻叹了一声:“你先别气,这事吧,阿霁也是好心。” 顾枕澜哼了一声,显然不领情。 连凤楼摇了摇头,道:“他是关心则乱,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能对你说的;多少年前的事了,也就他当块心病,说不定你早忘了。” 顾枕澜被他这一番话勾起了好奇心,虽然依旧神色不豫,可耳朵却早竖了起来。 连凤楼对自己这一番劝解十分满意,又再接再厉,拉着顾枕澜在一旁坐了下来,道:“你还记得你家小白虎的那个便宜哥哥么?” 顾枕澜略已思忖,想起那同他有过几面之缘的少年二郎,点了点头。 连凤楼已拍大腿:“就是他,如今也成了气候了!” 顾枕澜疑惑道:“他不过剩了个残魂,保全自己已是天幸,能成什么气候?” 连凤楼“嘁”了一声:“你可看走眼了。他如今何止有自保的本事,还吞了片魂沼,也成了一方祸患呢。” 顾枕澜大吃一惊:“他有这本事?你们可 分卷阅读115 看好了,果然是他么?” 阿霁叹了口气:“千真万确。” 顾枕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只是这件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对付魂沼我还有些经验,难道你不知道带上我能事半功倍么?” 阿霁欲言又止,心直口快的连凤楼道:“他怎么不知道?他是怕你看见那魂修使你们天机山的功法,自责罢了。” ……他要是不说,顾枕澜还真没想起来,他还曾给过二郎一本入门心法。 “如此说来,我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了,你说我说得对不对”顾枕澜看着阿霁,问道。 阿霁能说什么,只好不情愿地应了下来。 顾枕澜满意地点点头:“好了,现在你该给我说说二郎的事了。” 原来那魂体不知修炼了什么一日千里的功夫,短短百年的时间,也能将一片凶残的魂沼收为己用了。他好像已忘了自己作为一个人时的短暂光阴,转而迫害起它曾经的同类来。 “十里八乡的,它到哪,哪就遭殃。我们来的时候还路过了一个村子,遍地枯骨,可它早已不见了。”连凤楼摇头叹息道:“它越是这样凶残,修为就涨得越厉害,然后就会害死更多人啊。” 顾枕澜的心里倒是没有多少自责。他当时救那个少年,是出于好意和怜悯,可别人不走正道,他又有什么办法?他又不是先知,能一眼看出那人畜无害的孩子一百年后会长成个无恶不作的魂修。 不过话虽如此,因是他种下的,他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事不宜迟,于是他们一行四人下了天机山。下山后,观善真人便同他们分手了;他好像只是为了陪连凤楼走这一趟。顾枕澜也没强求,毕竟阿霁当着人家面,设计杀了他的大弟子,要让他心中不生芥蒂是不可能的。 连凤楼将他们带到被魂沼祸害过的那个村子。房舍都是完好的,有些人家的院门还半开着,好像主人只是出了一趟门,很快就会回来。牲畜们都饿得跑出了圈,在村子里四处找食物;顾枕澜才一进去的时候,就被一只凶猛的公鸡给扑了。 这里的一切都与村民活着的时候无异,除了之前鲜活的生命已经成了枯骨,就堆在田垄上。 顾枕澜也算见多识广了,可这样凄惨的景象毫无遮掩地冲击着视觉,还是让他不忍地闭了闭眼。 连凤楼道:“顾兄你看,我们经过这里的时候,就是这副惨象了。你跟那魂修打过交道,有办法确定他的方位么?” 顾枕澜摇了摇头:“它没有实体,来无影去无踪的,也很难留下气息。为今之计,我们只好试试追踪魂沼的踪迹,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那魂修。” 连凤楼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们在村子里转了一圈。魂沼的气息不难追踪,因为地上堆着的这些白骨,大多都是被它吞噬后又吐了出来,所以基本都沾染了它的味道。他们三人摆弄了一下尸骨,之后又顺便为他们超度——虽然这些人的魂魄,早已成了那魂修与魂沼的下酒菜了。 做完这些后,他们又离开了村子。因为要循着魂沼的踪迹走,他们不敢放松一丝一毫,走得很慢。到了傍晚时分,一行人来到了那山村附近的一个小镇上,魂沼的气息就断在了这里。顾枕澜皱了皱眉,看着这熙熙攘攘的小镇,疑惑道:“它竟来了这儿么?” 连凤楼也道:“它居然没有对这里的人下手,难道是前些天吃得积食了?” 阿霁一筹莫展:“师父,现在怎么办啊?” 顾枕澜一笑:“这有何难?你们看我的。” 说罢,顾枕澜手一点,将阿霁和连凤楼变作两个小道童;又摇身一变,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落拓道人的样子。他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在集市上随便抓了一个穿着稍好的人,沉声说道:“我看你这面相,近来难免有血光之灾啊!” 那人可能有点迷信,惊疑不定地看着顾枕澜:“此话怎讲?” 顾枕澜见人这么容易就上了钩,十分满意。他将一身仙气放了又放,把那人唬得七荤八素的。顾枕澜一招手:“附耳过来。” 那人立马听话地凑了上去。 阿霁和连凤楼目瞪口呆。也不知道顾枕澜说了什么,那人脸上的表情就像后山那只成精的孔雀似的,变化莫测。最后,那人对顾枕澜大大地鞠了个躬:“先生救我!” 顾枕澜捋着胡须,笑了。 连凤楼和阿霁如梦似幻地跟在顾枕澜后面,由那上钩的鱼带着来到一处大宅院里。那人在路上,就低声对顾枕澜道:“实不相瞒,小人是这宅子的管家,至于先生说的那些……”他警惕地往后扫了一眼,又把声音压低了几分:“昨夜,家里就死了两个小厮,一夜之间就化了白、白骨!” 顾枕澜的心使劲儿跳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哦?” 阿霁忍不住问道:“既然已成了白骨,你们又是如何确认死者身份的?” 管家苦着脸,唉声叹气道:“人虽然看不出模样了,可衣服还好好地穿在身上;府中又有名册,一对便知。” 阿霁和连凤楼交换了一个眼神:看这样子,动手的应是那魂修了。 说话间,几人已进到了那大宅里。院子里有几个扫洒的仆伇,见到管家带人回来,战战兢兢地过来打了个招呼,又耗子似的跑了。 管家苦笑一声:“您别见怪,家里这些人叫那怪事吓坏了,平时不这么无礼的。您请到厅里坐一坐,我叫人给您上茶。” 顾枕澜摆摆手:“不必了,你先带我们在府中转一圈,然后再到出事地点去看看。眼看着这天就要黑了,如果那魂……恶鬼没有吃饱,今夜再过来也说不定呢。” 那魂沼居无定所,魂修也通常不会逮着一只肥羊往死里宰,按说今日也该祸害别家去了。可是顾枕澜一进门,就嗅到了熟悉的阴气;再看看阿霁凝重的脸色,大抵同他所想并无二致。 那魂沼,似乎正是与他们相熟的那一片呢。 第97章 jjwxc 独家发表 这事说来有些讽刺, 当年的少年二郎正是被这魂沼断送了性命;若不是他有个好母亲,恐怕连现在这点残魂也留不住。 可是谁知道时易事移,他二者倒了个个,魂沼口中逃脱的残魂,反倒成了它的主人。 谁又知道当年那可怜的少年,在漫长的岁月里,成了更加凶残的加害者。 顾枕澜好一阵唏嘘, 将管家打发走,在夜色的掩映下布了个阵,将整个宅院都包裹在了其中。 做完这一切, 他们三人便静静待在阵眼处,等着魂修二郎自投罗网。 左右无事,顾枕澜便同连凤楼闲聊起来。 “苏临渊这一回怎么没跟你一起?他不是一向要紧紧粘着你的么?” 连凤 分卷阅读116 楼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他在闭关,正好到了要紧的关头。再说, 他什么时候要‘粘着’我了?” 顾枕澜笑了笑,也没反驳。停了停, 他又道:“不过,我看他这一百年里变化不小,可能粘人的毛病也改了吧。” 连凤楼没有说话,顾枕澜却敏锐地发现, 有那么一瞬间,连凤楼是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的。 顾枕澜愣了愣,难道真给自己说中了,这二人在这百年里出了什么变故么? 他正胡思乱想着, 阵中的一排风铃忽然此起彼伏地铃铃作响,阿霁眼睛一亮:“师父,有东西闯进来了。” 顾枕澜微微勾起唇角:“准备好了么?” 不消多问,阿霁已轻巧地滚落在地,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一队巡视的护院之间。那群人压根没发现他们后头多了个人,一边巡逻,一边闲聊。 一个说:“我怎么觉着今天夜里有点阴森森的?” 另一个便笑话他:“你胆子可也太小了。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 阿霁暗自摇头,心想你们这么多人也不一定够人家塞牙缝呢。便听第三人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亲耳听见咱们管家请回的那位道长说了,那小三子平常就跟个兔子似的,阳气不够,才叫那恶鬼给吞了,想必咱们是不用担心的。” 他这话已说完,几个护院都发出了暧昧的笑声,恐惧的气氛暂时消失了。 阿霁却有点不高兴。他师父明明连那死去的小厮叫什么也没问过,更没对一个死人说过这样刻薄的话,这群人倒是编得有模有样的。阿霁不无恶意地想道,过不了一时半刻那魂修就要来了,到时候看看他们还能不能给自己壮这个胆子。 阿霁一边想着,一边发觉阵中那排风铃摇得更起劲儿了。他远远往阵眼的位置一瞥,只见顾枕澜给他打了个手势,阿霁默默点了点头。 终于,院子里有一阵阴风卷了过去,那群护院顿时都笑不起来了。胆子最小的一个惊慌失措道:“你、你们、有没有觉得、有点冷啊?” 阿霁刻薄地用一种阴森森的声音说道:“可不是吗?我看,那恶鬼已经来啦!” 阿霁这一句话,把那几个汉子吓得涕泪横流的。很快有人发觉了事情不对,那人战战兢兢地看着阿霁道:“你、你是谁啊?” 他们这才发觉,自己几个人中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 几个护院面面相觑,顿时抱头尖叫,乱成一团。 阿霁不耐烦地一跺脚,那地砖就在他脚下开裂了。他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恰好能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们都给我乖乖站在这,老子是救你们命的人。” 院子里的阴风愈演愈烈,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尖利地大笑起来:“救他们命?小道士,练了几招三脚猫的法术,就敢学人情侠仗义了。胆略不错,可惜脑子不行啊。” 话音未落,那一道阴风便如有实质一般,向着阿霁的要害处袭来。 阿霁不躲不闪,只拿袖子一卷,那阴风就动弹不了。阿霁笑了笑:“你这魂修,本事不错,可惜眼神不行,你再看看我是谁?” 那小道童的幻象在众人面前层层剥落,路出他自己一身玄衣的本尊来。那魂修怪笑了一声:“还真给我看走了眼。这不是那个认贼作父的沈霁么。” 阿霁脸一沉,抬手打出一道真元,正中那魂修要害处。他哼了一声,渐渐显出了一个人形来。这阴沉沉的鬼魂依稀可见当年那个少年的模样,气质却已经面目全非。 阿霁有些奇怪,这魂修的修为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强,阵法甚至还未触动,他人就已经被捉住了。为了以防万一,阿霁一抬手,又给他加了一道捆仙绳。 顾枕澜自黑暗中飘然而出,皱眉道:“果真是你。” 魂修二郎抬眼对他瞥了一瞥,复又垂下头去。 顾枕澜道:“你跟我也算有缘了,当年我给你天机山的心法,是希望你走条正路,可是……”顾枕澜难掩失望神色,叹了口气。 二郎看起来毫无愧疚,他怪笑了一声,轻声道:“修你们人类的心法?你倒会异想天开。幸好有人指点,否则我大概早就死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顾枕澜:“是不是没能害死我觉得很可惜,没如你的愿?” 顾枕澜匪夷所思地看着他:“我害你做什么?再说,我害你还用给你心法么,直接任你自生自灭,你也早就魂飞魄散了。” 二郎冷哼一声:“顾掌门,你这人惯爱鸠占鹊巢,将人家的孩子霸占来。沈霁如此,我那白虎妹妹又何尝不是如此?” 阿霁气坏了,随手扯了片叶子,就要去封他的嘴。可是,明明已身陷囹圄的魂修却忽然挣脱了束缚。二郎飘在半空中,身体膨胀了一倍有余。他将手指一点,阴恻恻地说道:“你们想做那捕蝉的螳螂,可想不到身后有黄雀吧?” 顾枕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只见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被大片的沼泽围在了中间。 那魂沼比他们上回见到的时候更大了三倍不止,看来这些年伙食一直不错。顾枕澜肃容道:“它也是害了你和你养母的罪魁,你竟也肯跟它同流合污?” 二郎又化成了一阵阴风,飘到魂沼那头,与它融在一处。他的身形已完全看不出了,只余狰狞的笑声在空中回荡:“我已自己报了仇,驯服了它为我所用,有什么不对?” 顾枕澜摇了摇头,那魂沼早已有了自己的意识,二郎以为他是魂沼的主人,魂沼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而很有可能的是,他们两者的意识已合二为一了。 魂沼固然变得更加可怖,可他们几人这些年也没在原地踏步。三个人各自交换了一个眼色,分别占了一个方位,各显神通向那魂沼攻去。 魂沼这种东西虽然暴虐危险,可对修士来说倒也容易对付——只要稍加注意,不要被它吞进去就好。三人连地也不着,任那魂沼掀起泥泞的巨浪,总能灵活地避开。倒是魂沼,因为面积太大,一时间不知挨了多少剧烈的攻击,风浪都掀不起了。 而顾枕澜还有后招。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扬了出去,魂沼上顿时燃起了明艳的火焰。那是他走之前特地逮着朱鸟拔的毛,对付这种东西有奇效。 三昧真火焚烧的范围越来越小,是因为这片魂沼终于走上了末路。 当火焰渐渐熄灭时,蔓延了整个院子的沼泽已消失不见了。二郎惨叫了数声,终于挣扎不过,也跟着烟消云散了。他最终还是回到了百年前早已画在他命中的那道轨迹上。 只剩下三人愣在原地,面面相觑,这就完了?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甚至惊动了观善真人,结果到头来他们却发现那魂修并没有如何惊人的实力, 分卷阅读117 倒显得有些虎头蛇尾了。 可是事情终究是解决了,他们自然也不必再继续留下来。连凤楼和顾、沈二人告了辞,就在这个镇上分道扬镳了。 太阳才刚刚升起,而顾枕澜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二郎的事多少让他有点唏嘘,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 阿霁就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从后头拥住了他。倒不是没有这样亲密过,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终究让人脸热。顾枕澜的耳朵都羞恼地直颤,轻轻一推阿霁那铁箍似的手臂,正色道:“别以为你就没事了。等回了山上你就跟我去闭关,你那邪魔歪道的功法,非得散了不可!” 他见阿霁似乎还要分辨什么,忙打断了他:“你看看那二郎,从前也是个纯良无害的孩子,你还不能引以为戒么?” 阿霁无奈地笑了笑,只好闭上了嘴。 第98章 jjwxc独家发表 一回到天机山, 顾枕澜就拽着阿霁直奔九层经楼,下了三道禁制,将经楼重重封锁,任谁也进不去。 顾枕澜直接将阿霁带到第九层,盘膝坐下,严肃地说道:“把溯源卷拿来给我。” 现如今阿霁的心境又与往日不同了。上一回他们二人因为这件事险些分道扬镳,闹出人命来;这一回阿霁倒是十分平和, 顾枕澜要溯源卷,他二话不说就将书捧到了顾枕澜面前。 顾枕澜看他这么听话,脸色稍霁, 接过书的时候轻轻哼了一声,道:“别以为你装得乖巧些,我就会放过你了。” 阿霁笑了笑,没有答话。 顾枕澜聚精会神, 一页一页地翻着书。溯源卷不算顶厚,可架不住言辞简练, 内容繁多,要在其中找一种功法也不比大海捞针容易多少。顾枕澜翻了大半天,直觉得脖子疼,抬起头想要活动活动, 却恰好碰上了阿霁带着笑意的眼睛。 四目相对,顾枕澜卷着书,不轻不重地在阿霁头上打了一下,骂道:“你这讨债鬼, 看你师父劳碌得很开心?” 阿霁顺势握住他的手腕,嬉皮笑脸地纠正道:“我是看你为了我劳碌才开心。” 顾枕澜老脸一热,作势又要打他,却被阿霁反手抱住。阿霁将下巴尖垫在他肩上,呼出的热气直往他耳际洒:“你求求我吧。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我修的是哪一道。” 顾枕澜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使劲儿拧了一把:“做梦!” 做梦的阿霁带着两个红红的指印,笑嘻嘻地凑了上去。他拿过顾枕澜手中的溯源卷,边翻边道:“我那时候急坏了,每天都惦记着下去找你,修的自然是最速成的……喏,就是这里。” 顾枕澜接过来一看,面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将书往阿霁身上一甩,怒道:“这种东西你也敢修,不想要命了么!” ——“无归境”,开始的时候境界一日千里,可是修到后面,要么走火入魔,要么爆体而亡,没有第三条路。 顾枕澜把书一丢,暴躁地在屋里折了好几个来回。早知道这上头有这么害人的东西,他还不如一开始就让三才子把它毁了呢!难怪他让阿霁散功的时候阿霁会那么抵触;这功可不是散不得么! 阿霁觑着他神色不对,忙道:“师父,你先听我说。” 顾枕澜现在正在气头上,一点也不想听他瞎扯。阿霁硬是掰着他的肩膀,强迫他对着自己,沉声道:“你把我想得也太蠢了,我哪里是做事这么不留余地的人?” 顾枕澜怀疑地看着他,没说话。阿霁摇摇头:“师父,你是关心则乱了。” “当时我虽然急,可也没急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要是我还没找到你,自己倒先不是疯了,就是死了,那我还不如就这么废物下去,说不定哪天你自己就回来了。” 阿霁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顾枕澜总算稍微冷静了下来。他狐疑地看着阿霁,又带着点希冀问道:“你唬我?你是不是没修这个?” 阿霁摇摇头:“那倒不是。我是没有只修这个。” 看着顾枕澜有些失望的神色,阿霁赶忙道:“我既然决定要修这种功法,必然要配上些清心的法子的。” 顾枕澜皮笑肉不笑:“哦?这么说你在那种心急如焚的情形下,还能花功夫沉下心来现找那清心法门?” 阿霁对他话中的刺恍若不闻,赔笑道:“哪里有那个时间,不过这书有一点好,它年头太久,生出了一个卷灵,对这书里的东西了若指掌,它若是心情好,再碰上有缘人,会愿意出来指点一二。” 顾枕澜怎么也想不到这一茬,他愣了愣,问道:“这怎么讲?” 阿霁道:“当年我对着这一道,真是左右为难骑虎难下,就在这当口,卷中飘出一团烟雾,渐渐幻化成了个老者的模样。他再三问我是不是非要修这种心法,而后也像你一样,叹了口气,给我指了一道万分灵验的清心咒。” 顾枕澜连三分也没信。这破书居然还带自动检索功能,难道还能是个 AI 么? 阿霁无奈道:“这事听起来是有些匪夷所思,可是师父你看,我修这一道已有一百年了,既没走火入魔,也没爆体而亡,难道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说着,阿霁又翻过小半本书,指着个不起眼的角落道:“师父请看。” 事实胜于雄辩,顾枕澜再看过记载了清心法门的那一段,倒是稍微放下点心来。顾枕澜勉强道:“好吧,暂时放过你。可我还是要闭关,这种东西不能一直” 阿霁苦笑道:“悉听尊便。” 在那之后,顾枕澜便干脆将阿霁赶出了经阁,自己潜心研读起溯源卷来。他不相信这世上真有散不去的功法,其本身没有记载可说是人之常情,但总该能在别的地方,找到破解的办法。 只不过世界之大,这过程可能有些艰辛罢了。 溯源卷流传多年,包罗万象,可以说是本无所不知的书。只不过它内容繁冗,语言艰涩,读起来十分困难。其中所涉及到功法的部分不过百来页,却花了顾枕澜不眠不休的本月时间。而尽管如此,他还是依旧一无所获。顾枕澜不由得便有些焦躁起来,难道是他思路不对,那东西其实并无解么?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顾枕澜又开始按页逐字精读。不管是不是有关功法的,他一个字没有放过。 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这一日到了重阳节。 今天顾枕澜恰好翻到了一个阵法,看起来颇有些眼熟。顾枕澜往下一看,果然下头接的就是换命术。不过碍于篇幅,这页只有最后两行,记载了几样必要的材料。盯着那两行小字,顾枕澜又想起当年自己的心情,不由有些感慨。原来当年的他和如今的阿霁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忽然就能理解阿霁的心情了。 只不过依旧无 分卷阅读118 法原谅他这种几乎在践踏自己性命的做法。 顾枕澜已同阿霁说好,要陪他登高饮酒的。眼看着金乌西沉,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书。他叹了口气,将书倒扣在桌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僵的脖子。忽然,心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安,那感觉稍纵即逝,全然捕捉不到。顾枕澜最后只好将其归咎为自己这几天书读多了,心生幻觉。 顾枕澜走出了经阁。 阿霁一贯知道顾枕澜的喜好,早让人准备了一桌子菜,就摆在栖风阁的院子里。也没让旁人打扰,除了他们二人,就只叫了顾静翕。他们师徒三个围坐一团,推杯换盏,其乐融融。 顾静翕对这一桌子菜也没见多热切,只管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顾枕澜,顾枕澜只要看她一眼,她就谄媚地笑一笑。 顾枕澜被她看得发毛,无奈道:“要什么,说吧。” 顾静翕顿时喜笑颜开,凑过来抱着顾枕澜的胳膊,道:“师父,你走的这一百年,我十分想你。虽然师兄从不准我进来这里,可我练功的时候想你,开花落叶都想你,就连看见后山树上的小麻雀,都会想起你呢。” 她前头几句话还将顾枕澜说得十分感动,可惜司马昭之心暴路在了“后山树上的小麻雀”上。顾枕澜好笑道:“要吃就说要吃,拐弯抹角说这么多做什么?” 顾静翕口无遮拦:“还不是因为师兄么,不准不许我提你,连有关你的一切都不准提,烤麻雀自然也不成啦。” 阿霁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斥道:“吃你的东西,瞎说什么?” 顾静翕委屈地看着他,正欲分辨,却被阿霁瞪了回去,只得又恹恹低下头。顾枕澜笑道:“不就是烤个麻雀么,你去捉几只来,我烤给你。” 边说,边在桌子下头悄悄握住了阿霁的手。 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他们头一回亲密的肢体接触。阿霁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几乎立刻就回握回去,将顾枕澜的手牢牢攥在自己手里。顾枕澜不适地挣了挣,阿霁却抓得更紧了。 顾枕澜无奈地低声道:“我又不跑,你抓这么紧干什么?” 阿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些天我过得坐立不安的,太难受了。你……之前就是闭关了一段时间,然后就……”他自嘲地笑了笑:“胡思乱想,可真够丢人的。” 顾枕澜却笑不出来,他低声安慰道:“现在不会了,放心吧,从今往后,我都顺顺遂遂地陪着你。” 阿霁不说话,得寸进尺地将他整个人抱住。顾枕澜推了推他,轻斥道:“别闹,一会儿静翕就回来了……” 他话音未落,阿霁一抬手,已在院门口加了道禁制:“这样不就好了?” 顾枕澜故意板起脸来:“好什么?这不是欲盖……” 阿霁忽然发难,将他未说出口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可怜他们的大猫,兴冲冲地叼了鸟回来,在门口蹲了大半夜,最后绝望地趴回她的烟雨楼,在梦中吃了一回烤雀儿。 第99章 虽然顾静翕十分心塞, 但是顾枕澜这一夜睡得非常好,大概是睡前进行了适度运动的缘故。第二天阿霁醒来时,正是阳光透过支起的窗户,洒在床上的好时候。他暖暖地晒了一会儿太阳,轻手轻脚地翻身坐了起来。 他心里盘算着要给顾枕澜准备好温水热茶和早饭,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 只这么一想, 阿霁心里就充满了满足的快乐。 然而,正在阿霁蹑手蹑脚地下床时,他散在身后的头发忽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阿霁捂了捂被扯得生疼的头皮, 扭头一看,顾枕澜在睡梦中皱了皱眉,懒散地翻了个身。 阿霁看着他们再一次缠在一起的头发,心都要化了。 又过了约么一个时辰, 顾枕澜醒了过来。他撑着半边身体想要坐起来,却被阿霁一把按住。顾枕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阿霁一笑,又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起来。 “别生气,怕你扯着头发。”阿霁笑眯眯地说道。 顾枕澜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一缕头发正跟阿霁的绑在一起, 还精心编成了一个小辫子。 顾枕澜一头黑线:“……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霁一笑,把顾枕澜一搂,凑到他耳边说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顾枕澜听完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冒热气, 一张老脸简直无处安放。他不怎么走心地推了推阿霁,发现不怎么好推,就又懒洋洋地靠了回去。 私心说,实在太舒服了。 阿霁笑得活像只偷腥的猫,简直想学顾静翕路肚皮打滚了。他爱不释手地把玩着两人编在一起的小辫子,有些可惜地说道:“要是能一直绑着就好了。” 顾枕澜眯着眼,含混地说道:“那你剪掉好了。” 阿霁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算了,我已经有一绺了。” 他把脸埋在顾枕澜肩头,恹恹道:“那天我其实醒了,偷偷看着你把头发割下来。你一走,我就把它们藏了起来,我都想好了等你问起来该怎么说了,可是你还没问,就去闭关了,再后来……” 阿霁说不下去了,顾枕澜反手抱住他,安慰地摸了摸他的背,口中哄道:“都过去了,以后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一直陪着你。” 阿霁抱着顾枕澜,不住地蹭他的头发,他又觉得那绑在一起的头发也没那么重要了。 其实溯源卷还有一大半没看完,他该赶紧赶回经阁去,可是顾枕澜现在有点不想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阿霁的怀抱太过舒服了,顾枕澜忽然想给自己放一天假,什么也不做,就躺在床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像自己还是顾恒的时候。 阿霁被他这一靠,靠得心猿意马,于是大着胆子亲了顾枕澜一口。顾枕澜习惯性地瞪了他一眼,却因为神色慵懒,实在无甚威慑力。阿霁大喜,唇舌一路往下,就落在了顾枕澜嘴上。 顾枕澜推了他一把,含混道:“晨起还没漱口,你……” “无妨,你呼出来的不都是仙气么。”阿霁霸道地打断了他。他这话倒也没错,修士不食五谷,也确实洁净。 顾枕澜被他撩拨得面红耳赤。阿霁见状,又得寸进尺地将手探进了他松松垮垮的衣襟里。自脖颈,一路往下,或轻或重地揉捏着。顾枕澜并不觉得难过,只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见效果不佳,便由着他去了。 就这样,没多大一会儿功夫,两人又大汗淋漓地滚到了一起。阿霁十分激动,像只小奶狗一般叼着顾枕澜的唇不肯松开,时不时还要拿犬齿细细磨上两下。顾枕澜啼笑皆非地推了他一把:“够了,你都几岁了。” 阿霁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刚才被他咬疼的地方,道:“我一百年 分卷阅读119 前就想这样做了,每天都在想,还生怕被你发现,看也不敢多看你两眼。” 顾枕澜想到百年前那个乖巧的阿霁,心道这可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不过这么一顿,他倒又想起了经阁中的溯源卷,觉得自己还是劳碌一下,下午接着去研读好了。恰好到了换命术,也算是今天这一切的前因,说不定…… 等等! 顾枕澜一把将身上的阿霁掀了下去,猛地坐了起来。 阿霁猝不及防,直接摔下了床,他也没起来,就维持着那个姿势,委屈地盯着顾枕澜。 顾枕澜心不在焉地道了几句歉,眼睛里却满是警醒与疑惑。他将手臂一展,散了一地的衣服便自动将他包裹住,顾枕澜匆匆往外走去,口中道:“我有个急事,得赶紧去看一眼。” 阿霁不明所以,紧跟在他身后。 顾枕澜忽然想起他昨天为什么不安了。 原来他闭关准备换命术的时候,因为要时常翻看那一页,为了方便便施了个小法术,将那一页做了个记号。旁人翻书的时候察觉不到,他自己却一下就能摸出来。 可是昨天,那个记号已不见了! 去往经阁的路上,顾枕澜将这事同阿霁分说了一回。阿霁皱了皱眉,道:“可是谁能上九重经阁,去动你的东西呢?” 顾枕澜也不知道谁敢在天机山上擅闯九重经阁。再者说来,这地方还有阵法加持,寻常人也进不来。他火急火燎地跑过去一看,那一页果然是不见了。 顾枕澜有些焦躁地在房里踱了几圈,对阿霁道:“你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让他们查一下,这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往这边来过。” 兹事体大,阿霁很快就去了。顾枕澜对着缺了页的溯源卷直叹气,虽然他让阿霁去查了,可他心里也知道,那个贼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经阁,自然有本事不让人看见。 而且,抛开谁能进九重经阁不说,就说换命数这东西,根本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法术。他实在想不出除了自己还有什么人会用到这种东西。他又将那一页前后翻一翻,发觉自己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根本想不起那一页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 不多时,阿霁已又返回来了。顾枕澜拉着他跟自己一起想,阿霁沉默了一下,道:“这一页么,我倒也熟。” 顾枕澜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忙问道:“这一页上还有什么?” 阿霁小心地觑了他一眼,道:“引魂阵。” 顾枕澜一怔。 自打他回来之后,两个人还真没有谈过阿霁那引蛇出洞的计谋。不过这终究不是什么大事,顾枕澜自忖可以同自己用那换命术两厢抵消,便大度地不打算追究了。 两人很快将这一页揭过去了。顾枕澜眉头紧锁,这一页并没有如何重要,无论是换命还是引魂,似乎都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阿霁拉着顾枕澜坐下来,道:“你先想想,知道溯源卷这回事的人本就不多,无非就是咱们的几个朋友,还有毓秀山庄。而能够瞒过你我,破开山下的雾障林障,再潜入经阁的,就更少了。” 顾枕澜点点头:“此人修为必然不差,其实算算也就只有……那几个人。” 连凤楼、苏临渊、观善真人和他座下硕果仅存的三个大弟子。顾枕澜其实不太想提这个,因为那几人不说都是他们的朋友,可也都能看得出是磊落的人,他实在不愿无端怀疑他们。 可是要说别人,他可再想不出来了。 最后阿霁道:“不管是什么人,咱们都得把东西找回来。唔,我倒是有个主意。不知你留意没有,你留下的那块四方石,与溯源卷之间有种莫名的联系,咱们可以想个法子,看看能不能寻到丢失的那一页。至于盗走它的人……且看吧。” 顾枕澜点点头,表示认同。换命抑或是引魂,大抵都不会是出于恶意,若那人真是一片痴心,以己度人,他也愿意不追究,只等个合适的时机,隐晦地点一点就罢了。 阿霁站起身来,攀着梯子上到房顶,从格子里取出一只狭长的盒子。 阿霁道:“你看,这是你留给我的剑和四方石,我都好好地收着呢。” 说着,他献宝一般打开了盒子。 然而他臆想中顾枕澜感动的神色并未出现,反倒惊愕又凝重。阿霁觉得不对,忙将盒子转向自己,往里看去。 掌门剑还好好地躺在里面,而本该在剑旁边的四方石,却已不见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各自眼中看到了忧心的意味。 第10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顾枕澜一直不知道, 天机山祖传的这块石头除了能让溯源卷显出字迹,还有什么用。但是从目前的情况看来,他不知道并不代表别人也不知道。因为被盗的那一页书满满当当地都是字,只要显现字迹的话,那人根本用不着冒险拿走四方石。 顾枕澜霍然转身,顺着圆弧楼梯一路往下来到第七层,阿霁紧跟在他后面, 面路疑惑神色。 顾枕澜对他解释道:“你平时没来过这里吧?这一层没放什么重要典籍,只有记载咱们天机山历任掌门生平的一些杂书。” 说着,他抽出一本厚重的线装书递给阿霁:“喏, 正史。” 又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卷缣帛:“古老的野史。” 阿霁有些顿悟了:“所以说,你是想从这里面找出关于四方石的记载?” 顾枕澜欣慰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阿霁环顾了一周,连连咋舌:“这工程可浩大了。” 顾枕澜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哎,你那个带检索功能的AI, 能不能拿来用用?” 阿霁一脸茫然:“什么带检索的……什么玩意儿?” 顾枕澜哈哈一笑:“没什么,我是说, 溯源卷的那个卷灵,会不会有些办法?” 阿霁倒是没想到它。他沉吟了一下,道:“倒是可以试一试,只不过那位卷灵前辈脾气有些古怪, 不是每次都愿意路面的。” 顾枕澜一脸古怪地看着阿霁对着一本书,又是上香又是敬茶的,那味道熏得一阵阵头晕。那卷灵架子还真不小,折腾了大半晌, 也不见出现。阿霁叹了口气:“看来这回是不成了,它可能口味变了,这种香它又不喜欢了。” 顾枕澜:“……” 他们二人正准备认命地下去啃那卷帙浩繁的书山时,奇迹终于眷顾了他们。 自那翻开的溯源卷中,一缕白烟袅袅升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桀桀怪笑道:“沈霁,你又麻烦我老人家做什么啊?” 顾枕澜回过头去,只见那缕白烟已不在随风飘摇,而是渐渐凝成了一个人样,只不过下半身还埋在书中。阿霁喜道:“前辈,你出来了?这回的香 分卷阅读120 可是不大合胃口?” 那位“前辈”捋了捋他虚无的山羊胡,故作大度地摆了摆手:“香什么的,是凑合了些。不过念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我还是该见你一见的。” 顾枕澜在一旁冷眼打量着卷灵倚老卖老,心中十分不痛快。 然而阿霁大概是见惯了这老家伙倚老卖老的模样,非但不见怪,还兴高采烈地将顾枕澜拉过来,对那卷灵道:“前辈,这位就是我师父了。” 顾枕澜只好敷衍地对着卷灵抱了抱拳。 卷灵只瞥了顾枕澜一眼,便将脸转开了。他对阿霁连连摇头:“不是有缘人,不是有缘人。当年若是这一位……嘿嘿,老朽根本就不会现身。” 顾枕澜直气得七窍生烟,不过碍着阿霁的颜面,他才勉强没发作。阿霁也有些尴尬,偷偷地捏了捏顾枕澜的手,算是安抚。 顾枕澜乐意吃这一套,拿鼻子轻嗤了一声,将眼一阖,不说话了。 卷灵看样子也不愿理他这“无缘的人”,不过看起来对阿霁倒是有些亲密。他打了个哈欠,抱怨道:“正睡得好,你便拿这些东西引诱我。有话快说,打发了你我说不定还能回去补个觉。” 阿霁一笑,道:“是有件为难的事。前辈,溯源卷您自是了若指掌,我想看什么您都能信手拈来,就是不知对其他的书,也同样有办法么?” 卷灵老爷子斜睨了他一眼,直言道:“没办法。我伴着溯源卷生了几千几万年,跟别的书可不熟。不过,你想要问什么,说不定我知道。” 阿霁想了想也有道理,这卷灵也算个活了千万年的老妖精,合该比别人多懂得一些。于是他道:“晚辈想知道关于四方石的事。” 一阵风吹过,卷灵随风摇曳了几下,道:“四方石啊,算不得什么天材地宝,而是你们天机山的一个老不死炼制出来的。我打眼看着他,就觉得那人有些神经兮兮的。果不其然,一块破石头,没屁大的用,他自己当个宝贝,还引得外头风声鹤唳,连带着我老人家的名誉都给他败坏了。” 眼看着卷灵已沉浸在了某些令人气愤的往事中:“当年他炼成了这破石头,不知想了多少馊主意,就为了藏它。他一个顶尖大能,这么大动干戈,就是根狗尾巴草,旁人也得眼热了。当年他一死,就为了这石头,可是好好地掀起了场腥风血雨。你当毓秀山庄为什么口口声声第说我溯源卷是害人的东西?还不是因为那个老混蛋!” 顾枕澜和阿霁对视了一眼,各自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出。阿霁道:“这么说,那四方石除了能让溯源卷显现字迹、能让您现身之外,是没别的用了?” 卷灵暴躁地一挥手:“它能让我现身?也对,看见这玩意我就生了大气,真挺想现身骂人的。” 阿霁:“……” “不过,”卷灵平复了一下心情,又道:“它能让溯源卷显现字迹,确有其事。就是炼制了四方石的那一位,可能是觉得自己辛苦炼出来的石头屁用没有十分丢脸,于是硬是把它做成了一把‘钥匙’。” 说完,卷灵长吁了一口气,将自己吹了个面目全非,缩回书里不见了。 顾枕澜一直若有所思第盯着溯源卷看,阿霁走过来拽了拽他的袖子:“师父,您想什么呢?” 顾枕澜道:“为师觉得这卷灵有些眼熟。” 阿霁眼睛一亮:“莫非师父小的时候,卷灵前辈也来眷顾过你么?”这可真是太好了,他又和师父一样了。可是卷灵前辈为什么要口是心非第说他师父“不是有缘人”呢? 顾枕澜翻了个白眼,无情地打断了阿霁的幻想:“我可没见过它这副一吹就散的德性。我觉得它眼熟,应该是因为见过长得同它很像的人类。” 顾枕澜特地将“人类”两个字咬得很重。看着阿霁一脸目瞪口呆的模样,又催促道:“别愣着了,快帮我想想。” 自打顾枕澜穿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没有一回下山不是带着阿霁的。可是他们见过太多的人了,要在那么多的人里面寻到这个并不十分出众的面孔,谈何容易?阿霁一脸茫然,显然是什么也没想出来。 顾枕澜眉头紧锁,努力梳理着这一百多年里自己行过的每一步。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道:“对了,你还记得咱们刚从穆家回来的时候,在半途中救过的那个老人么?” 阿霁想了想,也路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是了,你这一说,倒是真有些像。” 师徒二人不约而同地将疑惑的目光投向溯源卷,阿霁试探地叫了一声:“卷灵前辈?” 溯源卷毫无反应。 顾枕澜嗤了一声:“你叫它做什么?我看那一回事八成就是它在装神弄鬼;它现在做贼心虚,哪里还会出来。” 他话音未落,好好摆在桌上的溯源卷便迅速翻动起来。一阵白烟愤怒地喷薄而出,卷灵怒道:“胡说八道,无稽之谈!” 顾枕澜抱着肩膀,似笑非笑地看着再次现身的卷灵什么也没说。 卷灵前辈虽然整日里在书里憋着,可一点也没沾上温文尔雅的书卷气,反倒憋得十分暴躁。顾枕澜还什么都没说,它就被激得直跳脚,指着他怒斥道:“我就喜欢那个老头的模样,不行吗?我还能变成你呢!” 说罢,白烟再次袅袅飘散,凝固成型时,已是个一脸愤慨的顾枕澜。 顾枕澜挑了挑眉:“看来是我冤枉前辈了。” 卷灵哼了一声:“那当然。你也不想想,我是个依托溯源卷而生的精魄,三魂连一魂都没有,哪能化成实体?” 顾枕澜微微颔首:“是这个理。” 卷灵轻咳了一声,又将自己咳得面目模糊。它不怎么自在地说道:“四方石在穆家那小子内府里待了几百年,终于重见天日。这么巧,被你们带回来那一天,就遇见了那个老头子,它十分欣喜,这欣喜也感染了我,我便不由自主地中意起那老头的模样来。” 顾枕澜和阿霁对视了一眼,好容易忍住没笑。这卷灵对自己的审美竟有种谜之在意,根本没人问它,它还欲盖弥彰地解释了这么多。 倒是给自己添了不少人味。 弄清楚了四方石的来龙去脉,顾枕澜和阿霁也没必要再待在经阁里了。他们回到栖风阁,泡了壶茶,将今日获知的信息一起梳理了一遍,略带欣喜地在嫌疑人名单上又添了一个人。 第101章 jjwxc 独家发表 如今事情一出, 再想想那个老者出现的时机,便觉得确实有些太巧合了。比起相交多年的朋友,大部分人自然更愿意怀疑一个陌生人,这是人之常情,顾枕澜也不能免俗。 彼时他们刚从孙妙仙手里拿到四方石,回天机山走的是一条少人问津的小路。那条路前不着村后不 分卷阅读121 着店,离最近的城镇大概有两三百里, 他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子,孤身一人,为什么会选那样一条路? 就因为那老者身上没半点修为, 顾枕澜连多心都没有。 现在想想,也可能是人家修为太高,瞒过了他们呢。 顾枕澜叹了口气:“我还把人家带回了家,留他住了几天, 生怕不能让人摸清楚底细似的。” 可不是么,当年天机山上就他们师徒三个, 机关什么的全是摆设,一处也没有启动,对有心人来说简直太方便了。 阿霁点点头:“是啊,虽然不知道当时那人出于什么原因没有得手, 不过现在看来,他也许从未放弃过。” 在那不久之后,穆、叶两家并裴东行联手上天机山,背后也未必没有那人的影子;退一步说, 穆震不就一直惦记着四方石么? 他们师徒二人一口气将旧事串成了一串,越想越觉得那老者实在可疑。最后阿霁道:“可惜百年前那件事太过久远,知情人都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不然还能求证一二。” 顾枕澜沉吟片刻,道:“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阿霁皱了皱眉:“可是活着的人里,关夫人我找了她一百年也未见踪影,好像已销声匿迹了似的;剩下柳南烟和靳北遥受裴东行挑唆,未必知道多少内情。这……还能有什么法子?” 顾枕澜一笑:“法子么,就是你师父还留了个后招。” 次日一早,顾枕澜和阿霁各自带足了法器符咒,再次来到后山禁地。 自从百年前顾枕澜坠崖,阿霁还是头一回踏足这伤心地。 后山的猎猎阴风已吹了万八千年,好像连风向也未转过片刻。走过刻着“禁地”二字的石碑,亘古不变的阴霾顷刻便笼罩了下来,隔绝了背后阳光明媚的世界。 才在崖底待了一百年的顾枕澜还好,阿霁却十分不适。 顾枕澜握了握阿霁冰凉的手,颇为不忍:“实在不成我自己下去便好了。” 哪知阿霁一听这话,登时就把他的手紧紧攥住,切齿道:“你想都别想!” 顾枕澜愣了愣,识趣地没再废话。 从顾枕澜坠崖的那一日起,此地便成了他所有噩梦的源头。他白天拼命修行,却没有哪一天能在午夜梦回时,摆脱失去顾枕澜给他带来的恐惧和无力。日复一日,他修为大成,他手刃仇人,他尽力弥补了当年的缺憾,可唯独不敢故地重游,连收起师父的尸骨也成了空谈——尽管有那么一段时间,理智告诉阿霁顾枕澜应当已不可能留下什么骨头渣子了。 顾枕澜觉得阿霁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握着他的手片刻没敢松开。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阿霁的手渐渐蒙上了一层冷汗,到后来甚至都开始微微发颤了。 阿霁是真的很不好过。他之前之所以一直没有下过禁地,就是因为一靠近后山,就会浑身发冷,真元乱窜,一双眸子布满了疯狂的红血丝,隐隐竟是走火入魔的征兆。不过今日这反应他却是真没想到;顾枕澜已经回来了,心结已解,噩梦烟消云散,可为什么恐惧依旧刻骨? 直到一股平和中正的真气被缓缓渡进他的四肢百骸。 真是久违了啊,这种令人心安的感觉。阿霁觉得自己乱得几乎沸腾起来的内府渐渐风平浪静,他大着胆子,缓缓睁开眼,幸好,那个人的脸上还挂着鲜活的微笑。 阿霁被顾枕澜的笑容安抚,渐渐平静下来,还能撒娇般抱怨一句:“你人都爬上来了,干嘛不把叶鹤年的魂魄一块儿带回来?” 然而他的气息依旧虚弱得把顾枕澜吓了一跳。顾枕澜多聪明,转眼就将其中缘由猜了个大半,他担忧地说道:“你还是别下去了,反正我一回生两回熟,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 阿霁狠狠瞪了他一眼,瞧瞧这说的什么话?敢情他看他跳崖也能“一回生两回熟”!阿霁不吱声,就拽着顾枕澜不肯撒手。 顾枕澜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行吧,你要下去也好,反正你这心病早晚也得医。” 他们此次下禁地,为的就是要取回叶鹤年的魂魄。 当年叶鹤年临死前曾恳求顾枕澜将他打得魂飞魄散,顾枕澜不明其中缘由,最终也没下这个狠手。他将叶鹤年的魂魄偷偷收了起来,跟着他一起坠入崖底,跟他一起九死一生。 不过他爬上来的时候因为没什么把握,所以也没带上叶鹤年。 崖底的藤蔓依旧张牙舞爪,不过鉴于顾枕澜前不久才刚凶残地斩杀了它们中最强壮的一株,这些欺软怕硬的东西质感远远地张牙舞爪、虚张声势,并不敢真的靠近。 顾枕澜一边谨慎地往下滑,一边不无得意地对阿霁笑道:“你看,这些东西还记得我呢。” 阿霁冷着脸没有说话,他倒不是害怕这些鬼物,而是因为愈发阴冷的风又勾得他心魔暗生。要不是有顾枕澜在一旁喋喋不休,这会儿他可能已经疯了。 顾枕澜十分忧心,从他在崖下的这些年里,拼命地挑着有趣的事说给阿霁听,恨不得一刻不停。可是他那一百年是苦修又不是度假,哪里有多少趣事?顾枕澜很快就连编都编不出来了。 幸好上天垂怜,就在顾枕澜江郎才尽之时,他们终于来到了他住了一百年的那个山洞。 顾枕澜站在洞口,故作轻松地对阿霁道:“你看,这就是我第二个家了。” 然而这句俏皮话说得实在失败,他唯一的听众连唇角也没勾一下。阿霁神色复杂地看着这山洞,丛生的杂草能没过人的膝盖,配上从上头垂下的藤条,基本上是看不见太阳的。再看山洞里,只有一块勉强算是平整的石头,大概就是顾枕澜练功休息的唯一场所。 他就在这么个鬼地方,过了整整一百年。阿霁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心如刀割。 顾枕澜小心地觑着阿霁的表情,越看越觉得不对。再去拉他的手,发觉他紧紧握着拳,掰都掰不开。顾枕澜唤了他两声,阿霁充耳不闻,好像自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困扰了他一百年的愧疚与恐惧,终于在这心如刀割的一刻,爆发决堤了。 他恨穆震、恨裴东行,可他更恨那个无能的自己。然而过去的已永不可能回头,无处安放的仇恨成了无解的心魔,将他的现在和未来困在其中,永不超生。 顾枕澜眼看着叫不动他,急得差点动手——动手也没用,他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出不来。顾枕澜简直要疑心阿霁得了幽闭恐惧症,情急之下,他在阿霁耳边大声道:“你再不出来,我就不管你了!” 这一句话可谓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正撞上了阿霁的恐惧。刚才还像一尊石像一般的阿霁顿时有了反应,他一把抱住顾枕澜:“别!” 山洞里潮湿,石头上生满了湿滑的青苔,顾枕 分卷阅读122 澜被他大力一扑,站立不稳,两人双双跌倒在地。阿霁的手护在顾枕澜脑后,正好撞在一块尖锐突起的小石头上,当时就蹭掉了一大块皮。不过比起阿霁渐渐变得清明的眼睛,这点小伤就不值一提了。 顾枕澜长出了一口气:“你要吓死我了。” 阿霁内疚地低下头:“我……” 顾枕澜轻叹一声,打断了他:“我这么懒的人,拼命修行,就为了能早一天爬上去,见到你。我从前就跟你说过,我对你最大的厚望就是希望你平安喜乐,阿霁,别让我失望。” 第102章 jjwxc 独家发表 阿霁虽然还是有些恹恹的, 可万幸神志越来越清楚,起码没有走火入魔的危险了。顾枕澜松了口气,戳了戳他的腰:“起来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 说完这话顾枕澜心中暗爽,觉得自己好像是帮着顾静翕扳回了一城。 可阿霁却充耳不闻,非但没从他身上下去,还懒洋洋地将脸埋进了他颈间, 灼热潮湿的气息一股脑地糊了上去。顾枕澜心中警铃大作,先发制人捉住了阿霁欲行不轨的手,警告地说道:“你想干什么?” 阿霁一下子被人识破, 十分挫败。他委屈地看着顾枕澜:“师父,我……” “不许撒娇,撒娇也没有用。”顾枕澜义正言辞地说道。他拿眼睛往四周一瞥,低声道:“有人看着。” 阿霁一脸茫然, 这个鬼地方怎么可能有旁人? 然而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顾枕澜已轻轻松松地将他掀开, 站了起来。顾枕澜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得意地看着一脸受伤的阿霁:“我没骗你,叶鹤年还在这儿呢。” 阿霁满心不忿,不过也没有在外人面前演活春宫的癖好, 只得作罢。他看着顾枕澜东翻西找,最后总算在一个石头缝里,掏出了一只小瓷瓶。 阿霁看着顾枕澜手中的瓶子,神色有些复杂:“这样他都能看见外头的事?” 顾枕澜坦言道:“不能啊。我一百年没把他放出来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说着,顾枕澜拔开瓶塞子,有些期待地看着里头。 ……没有动静。 顾枕澜有些担忧:“我先前一直没敢放他出来,是因为没把握在外头那些牛鬼蛇神手里保住他。可是他不会憋死了吧?” 阿霁:“……我从未听说魂魄也能憋死的。”他接过顾枕澜手中的小瓷瓶,使劲儿晃了晃,高声道:“叶鹤年,出来!” 顾枕澜不以为然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而奇迹还真发生了,瓶口飘飘摇摇地冒出一阵白烟,以奇慢无比的速度,渐渐凝固起来。 叶鹤年可能太久没有当过人,已经忘了人该是个什么形状。一团虚无的影子上,嵌着这少爷的一张脸,真是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叶鹤年茫然而迟钝地环顾四周,眼神好半天才聚焦在顾枕澜脸上,他犹豫了一下,不确定地问道:“您是……顾掌门?” 顾枕澜十分欣慰:“你还认得我,不过我早已不是掌门啦。” 叶鹤年憋得太久,脑子十分不灵光,他想了好半天,才略带歉意地说道:“对不住,我现在好像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顾枕澜“唔”了一声:“那你还记得你跟裴东行上天机山,为了你祖父的死,向我兴师问罪么?” 叶鹤年神色一变:“我爷爷死了?……是了,我爷爷死了。”他痛苦地沉默了半晌,问顾枕澜道:“顾掌门,我记得我临死前,曾求您打散我的魂魄,现在……”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四处观察。 顾枕澜挥挥手:“魂飞魄散是个多严重的事,我哪能不问缘由就应了你?放心,咱们已在这悬崖下头过了一百年,就算有什么人要害你也早该忘了。” 叶鹤年疑惑地看着他:“原来,已经过去一百年了么?” 顾枕澜点点头:“是啊,天机山连掌门都换了,你说久不久?当年的事你还想得起来么?叶老爷子的死究竟与我有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连魂魄都不想入轮回?” 叶鹤年苦笑一声:“我哪里是不想入轮回?我是怕我的魂魄还没入轮回,就被人掳去奴役了。” 顾枕澜一惊:“此话怎讲?” 叶鹤年十分克制地吐了一口气:“这件事,还是要从我爷爷的死说起。” “爷爷的死,确实跟您有些关系,可若是硬要赖在您身上,就有些说不过去了。您离开叶家之后,爷爷就带着那块石头闭关去了,直到……他临终的那一日。” “那一天,忽然有人说爷爷在找我,我不疑有他,便去了他闭关的地方。我推开那扇门,却正好看见他的血流了一地,把那块石头都染红了。我吓坏了,他回头看见我,就厉声叫我走。” 痛苦的神色再一次布满了叶鹤年的脸,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可是在那种时候,我怎么能走?我不但没有走,还冲了上去。” 说到这,叶鹤年的魂体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脸也开始扭曲变形。他既怒且惧,颤声道:“就在这时,爷爷倒在地上不动了,我看见了另一个‘他’从肉身中爬了出来。” “您大概也是知道的,我从小就魂魄不稳,很容易见到这些东西。于是我亲眼看着爷爷的魂魄被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啦的魂修缠住,他殊死抵抗,可也没逃过去。” “那个魂修,把他吃了。” “当时我以为自己难逃一死,可我只是昏了过去。等我醒来之后,脑子里就只剩下了去找你报仇一件事,一直到我临死之前。” “那种被支配的感觉太可怕了。我不愿死后像爷爷一样被他吞噬,或是更不幸地失去理智,成为被人驱使奴役的鬼仆,所以趁着我脑子还清楚,索性求您毁掉我的魂魄。” 顾枕澜大概猜到叶鹤年当年是受了什么人挑唆,却想不到他是直接被那“魂修”控制了。他略一思忖,并指在虚空中画了几笔,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像便渐渐显现了。 “你看一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画中人差不多就是溯源卷灵的模样,只不过是实实在在的肉身——正是当年他们在途中救过的老者。 叶鹤年切齿道:“见过,化成灰我也认得他;他就是我杀死我爷爷、还吞了他魂魄的那个魂修!” 叶鹤年的证词印证了他们之前的推测,顾枕澜摇了摇头:“他竟能杀死叶老爷子,也难怪我看不出人家的深浅了。可是如此修为了得的人物,从前竟闻所未闻,也是奇事一桩。” 阿霁点点头:“是啊,而且他的目标若是四方石的话,当年就能从叶老爷子手里拿走了,为什么要空等一百年,再大动干戈地到经阁中去偷?” 师徒二人对视了一眼,俱是一脸不解。 分卷阅读123 不过除去这两点,这件事也就没什么疑问了。该报的仇总是要报,丢失的东西也得讨回来。 ……只不过想法虽然不错,可是到现在他们对人家的底细一无所知,连上哪去找人都不知道。 “实在不行,为师只好拉下老脸,去求一求连凤楼了。”顾枕澜叹道:“不过棒槌十分不通人情,不见得会管这闲事。” 阿霁疑惑道:“可是他们隐白堂的势利还赶不上天机山,你求他倒不如求我。” 顾枕澜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沈掌门好大的口气。” 阿霁笑嘻嘻地凑到他旁边,道:“我怎敢让你求我?你只要……” 他话音未落,便被顾枕澜一把推开,小声警告道:“你给我老实点,别拿魂魄不当人。” 只不过这山洞就这么一点大,再怎么小声也难免给人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不被当人的叶鹤年十分尴尬,只好在前辈面前恭谨地垂着头,假装自己并不存在。 顾枕澜先前说要拜托连凤楼的事,乃是想请他跟观善真人说几句好话,托他下一纸通缉令,以期尽早找到那老者。虽然今年毓秀山庄有了点日薄西山的意思,观善真人也已多年不问世事,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毓秀山庄的余威和影响力依旧不容小觑。 只不过他们天机山跟毓秀山庄一贯关系紧张,要是由他或者阿霁开这个口,观善真人未必肯帮忙。 阿霁轻叩了两下桌子,道:“这事用不着连凤楼,我就能给你办妥。” 顾枕澜怀疑地看着他,不久之前,他堂而皇之地设计杀裴东行的事可还历历在目呢。 阿霁愤恨地捏了捏他的手:“你不信我?不如咱们打个赌吧,若是我办成了这事,你怎么说?” 顾枕澜随口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阿霁眼中迸发出喜悦的光芒:“一言为定!” 三日后,天机山掌门沈霁带着他们家太上掌门,并一只珍重放置的小瓷瓶,赶往毓秀山庄。 路上,阿霁第一百零一次跟顾枕澜念叨起他的要求来:“……你先这样……然后我还要那样……” 顾枕澜忍无可忍:“闭嘴!” 阿霁一脸委屈:“愿赌服输,你不会要反悔吧?” ——三天前,阿霁刚刚跟说出那句一言为定,便胸有成竹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很容易啊,咱们就是丢了整座山跟观善真人也没关系,可他老友叶龟龄的仇,他能不给报么?” 第103章 jjwxc独家发表 毓秀山庄上上下下皆对天机山掌门的再次造访如临大敌。犹记得这个扫把星上次来访时, 庄主座下大弟子死了,二弟子重伤了,庄主到现在都没有好脸色,整个山庄人人自危。 看,才刚接到通报,观善真人就把杯子摔了。 毓秀山庄跟天机山的关系从来就没有好过,更别说沈霁在他眼皮底下耍了好一通诡计、杀了他的大弟子还叫他无法名正言顺地报仇之后, 他一度认为毓秀山庄跟天机山的关系永远也好不起来了。 既然好不起来,那混账掌门还来做什么,专程碍他的眼么? 观善真人私底下发了好一通脾气, 可是到底脸面不能丢。发泄完了之后,他还是咬着一嘴钢牙,去见那个混账掌门了。 到了会客厅,观善真人皮笑肉不笑地跟顾、沈二人打了个招呼, 然后往正座上一坐,开门见山地问道:“贵客前来, 所为何故啊?” 阿霁笑着一拱手,也没跟他客气:“自然是有事相求。” 观善真人没想到阿霁脸皮这么厚,居然还好意思堂而皇之地“有事相求”。他顿了顿,道:“沈掌门客气了, 老朽可没什么能帮你的。” 阿霁仿佛听不懂这隐晦的拒绝似的,反倒上前了一步,对观善真人道:“前辈,可否借一步说话?” 观善真人端了一辈子泰山北斗的架子, 做不出把人家的笑脸放在脚底下踩的事,再怎么不情愿,他也还是将阿霁和顾枕澜一同带到了他的书房。 观善真人前脚坐下,阿霁后脚就贴心地帮他关好了门,还细细查看了一番。观善真人抽了抽嘴角,板着脸嘲讽道:“有劳了。” 阿霁恍若未闻,还十分真诚地冲人家笑了笑:“前辈客气了。” 顾枕澜已当了半天的背景板,见阿霁还不切入正题,便有些着急。他刚要开口,就被阿霁在桌子下头握住了手。 顾枕澜偏过头,疑惑地看了阿霁一眼。 观善真人却不瞎,将他们师徒亲密得不似寻常的举动看了个一清二楚。再联想起自己那个令人扼腕的忘年交,不知怎的,心里还快意了几分,脸色便跟着缓和了下来。 阿霁这才从怀中掏出叶鹤年容身的那个小瓷瓶来:“前辈请先看看这个。” 阿霁拔出塞子,叶鹤年的魂魄就从里面缓缓冒了出来。他现在已经能熟练地化个人样了,因此观善真人没怎么费劲就认出了他。他愣了有足足三秒,才不敢确信地问道:“你……是鹤年吗?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叶鹤年骤见祖父老友,心中百感交集,泫然欲泣。可他一个鬼魂,哪里来得眼泪?白烟冒了几簇,便算是哭过了,这才将百年前那桩旧事娓娓道来。 哪怕他已是第二次讲这件事,合该平静不少,可说到激动处依然几度哽咽。 他哭不出来,观善真人倒是替他掉了几滴泪。听完了叶龟龄之死的诸多内情,观善真人也不用阿霁求他了,主动问道:“鹤年,你可还记得那人的模样?我跟你祖父相交多年,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管的。” 阿霁笑眯眯地接口道:“为了我天机山的清白,这事我也是无论如何不能不管的。” 观善真人听了这话,也不便再冲他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倒是顾枕澜实实在在地又补了一句:“此人应当与溯源卷失窃也有关系,我们更不可能置身事外了。” 观善真人一听这话便皱起了眉头:“你说什么,溯源卷丢了?” 顾枕澜摇摇头:“只丢了记载引魂阵和换命术的那一页而已,妨害不大。” 观善真人听得更急了:“换命术是什么东西且不论,可那引魂阵要是摆不好,就是一场浩劫。要不你以为我先前为什么要上天机山给他压阵,还能是出于交情不成?” 顾枕澜倒是没想到这一出,顿时也有些慌了:“难道那魂修是故意的?” 观善真人沉吟半晌:“他出于什么目的不重要,东西找回来才是正事。顾掌门,我这就下通缉令,请各路朋友都帮忙留意;劳烦你带着贤徒,到穆家、叶家各处旧地都看一看。” 顾枕澜点点头:“我明白了。自那魂修第一回路面的那条小路,到他之后出现或是可能出现的各处, 分卷阅读124 我都会留意,真人放心。” 观善真人叹了口气:“有劳了。” 他们二人暂时同仇敌忾了起来,又寒暄客套了一番。阿霁笑嘻嘻地看着他们,等到这两个虚伪的大人相互吹捧够了,他才道:“还有个叶公子,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顾枕澜和观善真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旁插不上话的魂魄,都暗自叹了口气。叶家的公子,就算天资不算上佳、本事不算顶大,也能在他祖父的庇佑下,顺风顺水地过上一生。一个作孽的魂修,将人家弄得家破人亡,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顾枕澜道:“你久留阳间也不甚妥当,不如我和真人一同为你超度了吧。你可还有什么心愿么?” 叶鹤年先谢过二人,而后犹豫了一下,道:“我就是想问一问,我夫人她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顾枕澜和阿霁对望了一眼,皆是一脸为难。最后,阿霁实话实说道:“不瞒你说,这一百年里我为了我师父的事,也一直在找关夫人,但是一直没能寻到些蛛丝马迹。” 叶鹤年有些失落:“这样啊,也未必是坏消息。她们那一派一向善于隐匿行迹,当年的事把她吓坏了,说不定她是在什么地方隐居去了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一百年都过去了,叶鹤年对他的新婚妻子,依旧情深意重。 阿霁有些感叹,便道:“反正我和师父还要遍寻那老鬼的踪迹,不如你再多留一段日子,若是找得到她,我就带她来最后见你一面。” 叶鹤年果然欣喜异常,郑重谢过阿霁后,又安安静静地缩回瓶子里,不再打扰他们了。 其实也没什么打不打扰,之后顾枕澜和阿霁一同告别了观善真人,离开了毓秀山庄。 他们到的第一个地方,就是东海。 昔日气派非常的东海穆家,如今只剩下了残垣断壁。高耸入云的围墙坍塌得只剩了个角,再也没有进进出出的弟子,人声鼎沸。顾枕澜唏嘘不已,忍不住叹道:“兴衰无常啊!” 阿霁从他身后抱住他,将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什么无常,只要我活一日,我就能让你的天机山兴一日,谁也不敢欺到咱们头上来。至于等咱们死了,徒子徒孙争不争气,也轮不到咱们操心了。” 顾枕澜忍不住笑道:“是,你说得都对。” 阿霁的尾巴都要摇出风了,他开心地亲了顾枕澜一口,道:“我还从没问过你呢,你回来之后,看见咱们的天机山变了一个样子,高不高兴?” 顾枕澜微微颔首:“我自然是高兴的。” 阿霁又道:“那我呢?你看见我这么厉害,有没有多高兴一点?” 这一回,顾枕澜却沉默了。 阿霁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了,有些忐忑地松开了他,小心问道:“师父,我是说错了什么么?” 顾枕澜摇了摇:“我只是有些心疼你。 阿霁一怔。 顾枕澜果然一脸心疼地凝望着阿霁,慢慢道:“别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修为都不如你,出去游历还常管些自己管不了的闲事,每每等着门派中的长辈给他们擦屁股。就算这样,旁人也要赞他们一句‘侠肝义胆,少年英雄’。你要是也像他们一样多好,想行侠仗义尽管去,惹了事就躲在师父后头,每天最发愁的就是要被考校功课了。是我不好,这么沉的担子压在你的肩上,等我回来的时候,你修为比我还高,再也用不着我护着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阿霁鼻子一酸,一把抱住顾枕澜,闷声道:“谁说我不用你了?你既然知道自己亏欠了我这么多年,以后可都要补回来。待会儿我就去捅个自己补不上的窟窿,你可得给我兜着。” 顾枕澜啼笑皆非:“你补不上的,如今我可更补不上了,咱们师徒不如携手跑路吧。” 打算“携手跑路”的顾枕澜狠狠取悦了阿霁,他使劲儿亲了顾枕澜一口,道:“咱们现在就去揪出那个老魂修,然后就把天机山丢给顾静翕,携手跑路吧!” 第104章 jjwxc独家发表 穆家山庄废弃多年, 已经一个活人也没有了。倒是不少飞禽走兽在这安了家,繁衍后代,运气足够好的,还成了精。 顾枕澜和阿霁循着记忆,来到当年的灵堂。那个魂修一直觊觎四方石,说不定也打过穆乾尸体的主意。 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 年头实在太过久远,就算当时有过什么蛛丝马迹,也早就在一场大火、两次灭门之后, 烟消云散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阿霁大剌剌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问顾枕澜道。 顾枕澜耸耸肩:“本来我也没指望能在这找着什么,走吧,就当故地重游了。” 穆家这片废墟实在没什么可多待的, 顾枕澜和阿霁很快离开了东海,一路往天机山的方向去了。 途中, 他们还路过了印雪山。 顾枕澜对这座山已没什么印象了,不过阿霁坚持要绕一点小路,上去住一晚上,于是师徒二人在山脚下唤了一只鹏鸟代步, 扶摇直上,直接落在了半山腰处。 阿霁七拐八绕,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才挑好了一个山洞:“今天就宿在这里吧。” 顾枕澜略微嫌弃地打量着那极具原始风情的山洞,心想我可真是太龙那小混蛋了啊。 这个山洞乃至整座印雪山,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就只对阿霁一个人有些意义罢了。可阿霁依旧希望顾枕澜能记得些什么——不过看着顾枕澜这张脸,他就已做好了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准备了。 阿霁拉着顾枕澜进了山洞,让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而后阿霁一边生起一堆篝火,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你还记得这里么?” 顾枕澜茫然四顾,诚实地摇了摇头。 阿霁暗自叹了口气,提示道:“你在这给二郎修补过魂魄,也是在这给的他心法。” 顾枕澜恍然大悟:“原来是这儿啊。”紧接着他又狐疑地看了阿霁一眼:“所以你把我带到这来干什么,提示我曾经有多么有眼无珠么?” 阿霁额上的小青肋活泼地蹦哒了两下,他转过头,咬着牙道:“你这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啊?” 顾枕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要不呢?我为了救那小子,还让你被条老巴蛇给咬了,可谁想到那混蛋竟不学好,找了片魂沼沆瀣一气,我这不是有眼无珠是什么?” 阿霁一听他还将当年的事记了个八、九不离十,顿时又喜笑颜开了。顾枕澜对他这喜怒无常的做派颇有微词,于是索性把眼一阖,眼不见、心不烦。 阿霁笑嘻嘻地凑上去开导他:“做什么说自己‘有眼无珠’这么难听的话?当年你不过是做了件好事,他也没长着张为祸 分卷阅读125 人间的脸,你又做错什么了?” 顾枕澜摇了摇头:“到底是有我的不是。不说这个了,你把我诓到这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霁一脸落寞:“哎,你果然还是不记得了。” 顾枕澜看着他这副样子,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心想这印雪山上不会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给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要真是这样,那也太不应该了。 阿霁也不肯再说话,就一个劲儿地搂着顾枕澜往他身上蹭。而顾枕澜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愧疚,心不在焉地给他占了不少便宜。一直半推半就地折腾到罗衫半解,阿霁才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被巴蛇咬伤昏迷的那一夜,就在这做过一个春、梦。” 顾枕澜:“……” 深感自己受到了欺骗的顾枕澜气得一把推开阿霁,阿霁一脸委屈地控诉道:“你这人,怎么好这么喜怒无常?” 顾枕澜冷笑着掖了掖自己的衣服,并不说话,一幅冷淡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可这山洞统共就这么大一点地方,他躲又能躲到哪去?阿霁一个飞扑便将他抱住了,信誓旦旦地说道:“你跑什么,我还没说完呢。我做春梦的事你当时还知道,你这会儿忘了不说,怎么还理直气壮起来了?” 顾枕澜一口咬定:“不可能,我又没入你的梦,到哪儿去知道?” 阿霁低下头,一脸羞涩地小声道:“谁说你没入我的梦。” 顾枕澜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是又被这小混蛋调戏了,不由得大怒:“沈霁!” 他这恼羞成怒自己阿霁眼里没有半点威慑力,反倒被人叼住了耳垂,不轻不重地碾了一下。占够了便宜的阿霁趁着他发作之前忙道:“是真的。我醒来之后你还说过我,‘我在这里担惊受怕了一整夜,你却在梦里快活。’” 他这么一说,顾枕澜才想起来,自己当时确实是口无遮拦地调戏过阿霁这么一句。可哪知道这小混蛋居然记到现在!顾枕澜老脸一红,愤恨地说道:“你那时候毛长齐了吗?居然就起了欺师灭祖的心!” 阿霁一脸痴迷地凑过来,喃喃道:“你根本不知道,你那个时候有多好看。你在我的梦里,像一尾鱼、像一只乖巧的小猫,任凭我怎么磋磨,也不……”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喘息一般,带着情、色意味的呢喃。 顾枕澜的身体就不争气地有些发软,然而他还在气头上,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阿霁,正色道:“你给我老实一点!咱们这趟出来是办正事儿的,可不是为了由着你胡作非为。” 阿霁充耳不闻,再次凑过来撒娇地说道:“师父,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这可是我第一回明白自己心意的地方。” 顾枕澜一来二去地躲闪,已被阿霁挤到了角落里,退无可退。输人不输阵,顾枕澜还是强硬地说道:“不行,你今天在这做一个梦,明天在那受一回伤。我是专程为了出来陪你为所欲为的吗?” 哪知阿霁十分义正言辞:“这怎么叫为所欲为呢?食色性也,我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想同你亲近,这有什么不对?” 阿霁这表白太过直白,反倒把顾枕澜说得有些手足无措了。他清了清嗓子,底气不甚足地说道:“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阿霁从自己这么多年的战斗经验来看,他只要再接再厉,软语相求再动作强硬些,多半就能成了。于是他囫囵抱了上去,还十分恬不知耻地硬拉着顾枕澜的手往他胯、下摸过去,口中半是撒娇本是恳求:“师父,你就应了我这一回吧。” ……顾枕澜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教出一个这样无耻的徒弟来,然而苦果不足为外人道,只好自己吞了。 次日,满足得身轻如燕的阿霁,带着臭着一张脸的顾枕澜,一路离开映雪山,往天机山的方向继续走下去。他们两个都已记不清当年是在哪一条路上救下的那个老者,只好放慢了速度一路走,一路慢慢回忆。 其实他们这样循着当年的踪迹未必有什么意义,他二人也没有报很大的希望,可是没想到,这一遭居然真给他们发现了些许线索。 ……起因是他们在当年那条路上,也遇上了一伙截道的。 因为得慢慢走不能御剑,是以他二人买了两匹马代步。这一日恰好走到了那条小路,阿霁眼睛一亮,道:“师父,好像就是这里了。” 话音未落,他们俩的马忽然前倾,跪倒在地,将他们甩了出去。就在这时,道路两旁的林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伙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一人高声和:“此山是我开……” 顾枕澜没憋住,笑了。 这群人服色各异,兵刃十分业余,甚至还有几个面黄肌瘦的,一看就是凑数的。这伙匪徒凑得很是敷衍,硬要说的话,也就只有一条拌马索还有点像那么回事。 为首那人固定唱词都没说完就被顾枕澜那声笑给打断了,恼羞成怒地一鞭子甩过来。顾枕澜偏偏头就躲了过去,阿霁的脸却沉了下来。 ……一盏茶后,所有匪徒被拴成了一串蚂蚱,跪在阿霁脚下痛哭流涕:“神仙饶命!” 顾枕澜好笑地看着匪首摇了摇头:“你这人可真是,一点也不像个强盗。这山真的是你开的?” 匪首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是我爷爷开的!” 阿霁毫不客气地一鞭子抽过来:“怎么说话的?” 那人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小人说的是实话啊!此去往西三里,就是小人的穆家寨,一砖一瓦都是我亲爷爷亲手建的啊!” 顾枕澜与阿霁对望了一眼,然后问那匪首道:“你姓穆?” 匪首摇摇头:“不是,小人姓张,叫张二狗。” 阿霁:“……那为什么叫穆家寨?” 张二狗一脸茫然:“打小人一出生,那寨子就叫穆家寨了。要问缘由,恐怕只有小人的爷爷知道了。” 阿霁上下打量着张二狗,这人看起来起码有四十来岁了,他爷爷还活着的可能性实在不大。他冷笑了一声:“你这是要让我们下到幽冥,去寻他的魂魄来问?”说罢,下手又要打。 张二狗抱头惨叫:“小人说的句句属实,绝不敢诓骗仙人!我爷爷今年一百零二岁,身子骨比我还结实些呢!” 第105章 jjwxc独家发表 穆家寨坐落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土堆脚下, 依山而建,风水居然还不错。厚实的木扉前种了几株桃树,看起来有年头了,虽然有点挡光,不过挺辟邪的。 一脸颓丧的张二狗推开大门:“两位先坐,我去后头请我爷爷过来。” 不大的会客厅里,只坐了顾枕澜和阿霁两个人。这寨子里的其他人刚被阿霁稀里糊涂地就收拾了, 十分畏惧这个“后 分卷阅读126 生”,胆子最大的也只敢站在门口探头探脑。阿霁就当看不见,他扫了一眼上来的茶, 嫌弃地拿茶杯盖撇着浮在水面的劣质茶叶梗,一口没动。 顾枕澜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故意略抬高了声音,揶揄道:“茶不好喝就不喝, 不愧是大家大业的掌门人了。” 阿霁脸也没红一下,笑道:“咱们天机山只有两个人的时候, 掌门可就是这个做派了。师父,我最多算是青出于蓝。” 顾枕澜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再不提茶的事儿了。他想了想,又正色道:“阿霁, 你觉得张二狗的爷爷会是谁?” 阿霁耸耸肩:“肯定不是咱们认识的人。他才一百零二岁,咱们到这条路上救下那魂修的时候,他应该还没出生呢!” 顾枕澜点点头表示认同,而后他家叹了口气:“是啊, 他们家若是世代在这为非作歹,那一窝匪徒里恐怕是他的祖父辈了。但愿他对他先祖的事情,曾稍稍留意过一些吧。” 然而他们到最后也没能见着张二狗那一百零二岁的爷爷。他们师徒正闲话着,张二狗哭着就从里头出来了。他一个熊一样的男人,哭起来也是震天响,练少林狮子吼恐怕是把好手。顾枕澜被他震得皱了皱眉,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张二狗嚎啕道:“我、我爷爷死了!” 顾枕澜没料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他看着那痛哭流涕的汉子,心生不忍,安抚地说道:“你爷爷已经一百零二岁了,在你们凡人里算喜丧,别哭了。” 阿霁在一旁听得直抽嘴角,果然,张二狗被他安慰完哭得更厉害了。他抽抽噎噎地控诉道:“我、我爷爷身体好着呢,跟我一同出去,旁人都以为他是我、我大哥。他常说自己怎么着也能再活五六十年,给我养老送终。哪知道、他看人家这就去了啊!” 顾枕澜没说话,十分忧心地看着张二狗一眼,觉得此人可能是脑子不太好。 阿霁站起身来,道:“行了,我知道了,你爷爷死的蹊跷。擦擦眼泪,我帮你查这件事儿。” 顾枕澜十分惊讶地看着阿霁,阿霁却对他眨了眨眼,又对着感激涕零的张二狗说道:“先带我看看尸首。” 张二狗的爷爷面相确实有些过分年轻了,不过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来,死人该有的死气和灰败浮在脸上,看起来并没有死很久。果然,张二狗泣不成声地说道:“今天早上出门劫道的时候,他还说等我回来……” 顾枕澜皱了皱眉,伸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而后对阿霁道:“没有魂魄。” 阿霁略一沉吟:“也许引魂使就在附近,他肉身一死,就被带走了。” 顾枕澜嗤了一声,点了一柱香,片刻后又道:“引魂使也没有来过。” 阿霁沾了点香灰,闻了一闻,点了点头。 张二狗被他二人弄得一头雾水,连哭都忘了。阿霁转向他,道:“没有人害你爷爷,他的魂魄早给勾走了,只不过用了某种方法,让肉身不腐,所以才又多陪了你这些年;你没见他从某一年起,就再也没老过么?” 张二狗目瞪口呆,阿霁摇摇头:“去给他准备后事吧,我和师父会留下来超度他的。” 张二狗倒是很听他的话,转身出去了。顾枕澜这才似笑非笑地看了阿霁一眼:“你倒是会哄人。” 阿霁面不改色:“解释多了他也听不懂,何况我说得也不全是假话。” 顾枕澜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阿霁留下来自然不是为了“超度”——魂魄都没了,还超哪门子?他是为了看看这老爷子的遗物,如果他没想错的话,里头应该有某样东西,是不该属于凡人的。 他们师徒二人对望了一眼,便很有默契地开始在这房中翻找了起来。这房间不大,要瞒住张二狗这等人也用不着什么机关暗格,所以要找东西实在太容易了。不多时,阿霁就从老爷子的枕头底下翻出一小瓶丹药来。 里头的东西还剩了小半瓶,顾枕澜拿过来一闻,道:“哟,玉容丸。” 这东西通常只有女修会用,因为据说能让容颜不老、青春常在。不过顾枕澜一贯对这玩意儿嗤之以鼻——反正他们修士就是不吃玉容丸回春丹的,也不会老到哪去。这还是他头一次看见这种没什么大用的东西、如此有创意地用在了一个凡人身上,别说,效果还真挺不错的。 阿霁拿着那瓶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回,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凝重了。顾枕澜见状问道:“怎么了?” 阿霁没说话,将那瓶子倒过来,瓶底对着顾枕澜。顾枕澜拿来一看,只见被精心打磨过的瓶底,赫然印着隐白堂的印记。 顾枕澜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连兄?” 阿霁沉吟半晌,摇了摇头:“隐白堂人不少,也未必就是他了。不过这事儿咱们怕是不太好插手——师父,你最好给观善真人去一封信,叫他派人过来看一看。” 顾枕澜深以为然,当下便休书一封。又唤来了一只邮鹰,令它将书信送到毓秀山庄去。 他们师徒两个左右无事,便留在了穆家寨等消息。观善真人回信倒快,当夜那邮鹰便飞了回来。他只叫那畜牲捎来了一句口信:凤楼在秋期山下摆了引魂阵,速往。 顾枕澜大吃一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一页溯源卷居然会是连凤楼拿的。不过这倒让他稍稍放了点心,因为他清楚连凤楼的为人,虽然是个棒槌,但是君子端方,不会做出格的事。比起这个来,顾枕澜倒是比较好奇他究竟想招谁的魂。 “他师父飞升了,大弟子天天粘在身边,心爱的小徒弟四处游历不着家,可也没听说遇着什么不测。”路上,顾枕澜掰着手指头跟阿霁念叨着:“那姓连的统共长了半颗心,能容下这么几个人已属不易,再没别人能让他以身犯险了。” 说话间天已破晓,他们人也已到了隐白堂附近,顾枕澜立在剑上往云彩下头瞥了一眼,道:“阿霁你来看一眼,跟观善约的位置是不是快到了?” 阿霁往下沉了沉,拨开云彩往外探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好像差不多了,咱们这便下去吧——他们人若还没到,就发一簇信号花火。” 等他们落在约好的树底下,发现信号花火是用不着了。观善真人虽然没到,但是他派出的二弟子陆西城已守在那等着了。陆西城不知为何满面怒容,看见顾枕澜也只草草抱了抱拳,似乎是强压着火气的。 顾枕澜一愣:“这是怎么了?” 陆西城紧抿着嘴,过了好半天才咬出来一句:“连凤楼,真是好不讲道理!” 陆西城跟连凤楼一直关系不错,因为太知道他的脾气,对他有多纵容顾枕澜也是见过的。也不知道这一回连凤楼究竟捅了什么天大的篓子,竟将这好 分卷阅读127 好先生都气得火冒三丈了。 顾枕澜好言安抚道:“他是什么狗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跟他置气?” 陆西城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可能是怕自己一张嘴就要破口大骂。 顾枕澜和阿霁对视了一眼,觉得还是先去见一见连凤楼比较好。陆西城倒也没反对,只好心叮嘱道:“你要非要去劝他,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最好压着点脾气。”一说到这个,眼看着陆西城又要发火:“他现在真是又臭又硬、油盐不进!” 可能是为了方便前来游说的各路人马,隐白堂大门一直敞开着,连个通报的道童也没放一个。顾枕澜抓着一个小弟子给他带路,一路到了连凤楼的住处。 顾枕澜有些惊讶:“你们大师兄居然不在么?” 那小弟子笑了笑,没回话。 这时他们已到了连凤楼的住处,小弟子对他们施了个礼,告退了。 顾枕澜推门进去,正见连凤楼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顾枕澜还未开口,便听连凤楼道:“你们也是来劝我的么?若是为了引魂阵而来,那便无须赘言了。” 第106章 jjwxc独家发表 顾枕澜没想到自己话都没有说出来, 就被连凤楼给怼了回去,只好讪讪闭上嘴。不过连凤楼到也没有陆西城说得那样不讲道理,还知道招待他们喝杯茶,跟顾枕澜说几句人话。 茶叶是顶好的,烹茶的水是秋其山顶引下来的仙泉,连茶壶都是用各种稀有的药草常年煨着的。这可谓是连凤楼待客的最高规格了,简直让人受龙若惊了。 ……不过后来顾枕澜想了想, 觉得连凤楼也可能只是为了堵住他的嘴。 顾枕澜刚呷了第一口茶,便听连凤楼道:“我擅自动了你的东西是我的不对,过后我必好好还给你, 再亲上天机山负荆请罪。可引魂阵我是一定要摆的,我不听你的劝。” 顾枕澜哭笑不得:“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呢。” 连凤楼疑心地望着他,满脸写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 顾枕澜叹了口气,道:“你既然已决定了要摆引魂阵, 想必已将个中利害风险都考虑好了,我劝是劝不动的。可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你甘冒大险也要摆这引魂阵,究竟要招谁的魂?” 连凤楼面上划过一丝迟疑,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顾枕澜叹了口气, 又道:“上回我这不成器的弟子要摆引魂阵,你曾千里迢迢地赶到天机山,为他压阵。我师徒二人这一回过来,便是为了投桃报李, 也替你尽一分力。” 顾枕澜这话虽然是临时决定的,不过确实出自真心。连凤楼听得似乎颇为动容,脸色也缓和了不少,起码不再摆出一副抗拒的样子了。顾枕澜心想这个活了几百岁的老家伙居然有着漫长的中二期,而且看起来可能永远也过不去了。 顾枕澜趁热打铁,接着对这资深中二病患者大放厥词:“从前你可没少帮我、帮阿霁,我都记在心里。你有事了我自然不能不管。能叫你动用引魂阵的,必定是了不得的事,你就是不愿细说,也好歹让我心里有个数吧。” 连凤楼脸上的抗拒已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左右为难。顾枕澜知道他这人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儿,要叫他改主意可慢着呢。于是他也没催连凤楼,道:“反正是来帮忙的,看来得在这住几天。你忙你的,我和阿霁可得先歇一歇。” 说罢,顾枕澜起身要走,待他将将踏出房门时,连凤楼忽然从后头叫住了他。顾枕澜回头对他一笑:“怎么?” 连凤楼有些迟疑地说道:“就算你想帮忙,也该听我交待清楚再做决定。所以你先别歇了,也许听完了我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你就要走了。” 顾枕澜气笑了:“你这人,我就算不帮你的忙,也算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大老远到你家来,哪怕只是串个门,难道你就不该招待了吗?” 连凤楼十分实诚地摇了摇头:“这回不能招待。多事之秋,你离秋其山越远,就越安全。” 如此破常规的对话简直堵得伶牙俐齿的顾枕澜哑口无言。他最后还是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道:“算了,正事要紧。” 连凤楼点点头:“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什么要摆引魂阵、要招谁的魂么?” 顾枕澜强压着好奇心,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连凤楼深吸了一口气:“便是我的大弟子,苏临渊。” 这个答案可实在叫人始料未及,顾枕澜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连凤楼就垂着眼喝茶,没有半分表示。过了好一会儿,顾枕澜才艰难地吞了口口水,道:“那什么,临渊他……出什么事了?” 连凤楼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没什么,他好着呢,明天就回来了。” 顾枕澜一头雾水:“那你平白招什么魂?” 连凤楼有些忧愁地放下茶杯:“我若是说出来,你肯定觉得我有病。” 顾枕澜心道我已经觉得你有病了,可还是敷衍地假笑了一下:“不会。” 好在连凤楼是个实在人,并没有看出顾枕澜已在疯狂腹诽。他心下稍安,犹豫了一下,才道:“苏临渊……他有些不对劲,我怀疑他已不是原本的那个人了。” 顾枕澜目瞪口呆:“这、这话是如何说得?” 连凤楼有些烦躁地拢了把头发,说道:“我知道,此事过于匪夷所思,说出来你们也未必信。可我是跟他朝夕相对的人,他究竟还是不是从前的人,没人比我更清楚。” 顾枕澜倒是没有真的觉得这是天方夜谭,毕竟他自己就是换了个芯子的,借尸还魂鸠占鹊巢这种事,谁不信他也不会不信。不过顾枕澜十分好奇,苏临渊究竟是做了什么,会让连凤楼产生这样的怀疑?毕竟一般人怎么也不会往这上头联想的。 连凤楼有些挫败地低下头:“我就知道这事说出来没有人相信。可是苏临渊已有许多年,就像变了个人一般,我这些年常常觉得自己是不是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顾枕澜愕然:“这又是从何说起?” 连凤楼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恐怕还要追溯到百年前那一回,在天机山上你被迫坠崖的那一天。” “当时你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我总不能丢下你两个年幼的徒儿不管。而且当时苏临渊身受重伤,也静养为好。于是我就在天机山上住了一段时间。等到阿霁情绪稳定了,苏临渊的伤也养的差不多了,我才带他回了隐白堂。那一段时间真是多事之秋,我天天应付这个、应付那个,等到我终于腾出功夫来照料他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人已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我一开始也没有多想。病人么,总归要娇气些,这也没什么。我就一直纵容着他,一直到他的伤好了 分卷阅读128 ,人却没有变回来。他变得怯懦胆小、明哲保身。我从前那个轻生重义的徒弟,他不见了。” “我纵然失望,可还是为他找了理由。他遭遇的可是生死之变,移了性情也说得过去。可人的本性总不会变,我再慢慢教导他就是。可我没想到,我这一回却全做了无用功。他非但没有改,还学会了阳奉阴违。你说说,他哪里还是从前那个乖巧懂事的苏临渊?” 苏临渊对连凤楼有多顺从,顾枕澜是看在眼里的,所以连凤楼这么一说,连他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了。顾枕澜摸了摸鼻子,劝慰道:“你也说了他遭逢大变,移了性情也是有的,你也莫要太心急。” 连凤楼一笑:“是啊,我强迫自己忽略这些。毕竟除了这一点,他又好像还是从前的那个他,勤恳用功,对我恭敬有加,甚至比从前还更多了些……唔,情趣。他总能将我哄得高高兴兴,”说到这,连凤楼自嘲地一笑,道:“这人啊,还是不能太高兴,一高兴,就忘乎所以了。” “临渊跟了我这么多年,怀的是什么心思,想必你们都看得出。我也不瞎,自然也是明白的。自从他那一回九死一生,我就一天比一天更恐慌害怕。我怕失去他,怕他抱憾而死,怕我自己留下终身悔恨。于是我找了个机会,对他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们从此以后不必再做师徒,做道侣也无妨。” 顾枕澜一直知道连凤楼这人不怎么在意世俗人伦,不过这么清奇的表白他还是头一回见。顾枕澜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然后?”连凤楼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然后,我好像把他吓坏了。他语无伦次地跟我说,他自己从不敢有这样的心思,然后落荒而逃了。” 这个后续让阿霁感同身受地颇有些难过,宽慰地说道:“你不在乎世人的眼光,也许苏兄在意呢?他说不定只是……” “不是这样。”连凤楼打断了他:“他是不是真的害怕我还是分得清的。从那一刻起,我便知道,他确实已不是从前的那个苏临渊了。我心爱的大弟子,原来早已死在了那一年的天机山上。” 顾枕澜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出表白未遂引发的惨剧。这事情听起来虽然有些匪夷所思,可顾枕澜却觉得连凤楼说的每一个字都有理有据。毕竟从前苏临渊不经意流路的爱意那样明显,他合该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会拒绝连凤楼呢? 阿霁也深以为然。于是他们三个恋爱脑一拍即合,纷纷表示那姓苏的一定有古怪。 第107章 jjwxc独家发表 接下来就又谈起了引魂阵的事。阿霁自己也曾这么做过, 十分理解连凤楼,并没有反对的立场;倒是顾枕澜有些迟疑。他没有观善真人那一套套的道理,也不是想要阻止连凤楼什么,只不过—— “你有没有想过,你如此大动干戈,万一招不来他的魂魄,要怎么办?万一他已去投胎了, 或是……” 像原本的“顾枕澜”一样,不在这个世界了呢? 连凤楼的手一抖,很快却又镇定了一来:“那便是我跟他没缘分。可他要是万一还在呢?我明明有一次机会, 也许能救他回来,我要是连试都没试过,不是要抱憾终身么?” 顾枕澜一时默然。连凤楼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似乎有点害怕他再给自己泼冷水;而阿霁也紧张地看着他——这个不知道在害怕些什么。顾枕澜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 道:“做什么这么盯着我,我是专门棒打鸳鸯的封建大家长么?连兄, 此事非比寻常,还是多加斟酌为好。你那阵布在何处了?带我们去看一眼,如何?” 连凤楼的脸上终于路出了一丝罕见的喜色,他片刻也没耽搁, 带着顾枕澜和阿霁绕到秋其山后山,由一条十分隐秘的小路,进到了引魂阵中。 关于引魂阵,顾枕澜只在溯源卷上打眼看过一个大概, 远不如已亲自摆过一回的阿霁来得熟悉。所以他进了阵中,就只安静地跟在阿霁后面,鲜少开口。 大概是这副顺从得不行的模样极大地满足了沈霁的虚荣心,使得他愈发像只开屏的孔雀,一刻不停地骄傲地展现着自己的“术业有专攻”,愣是让那本就不善言辞的正主没怎么插上话。 直到阿霁搜肠刮肚地将自己的所知所思抖落得渣都不剩了,他才意犹未尽地闭上嘴,看向连凤楼:“连师叔,晚辈适才抛砖引玉,献丑了。” 连凤楼诚实地说道:“砖就尽够了,玉已砸碎了。” 顾枕澜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连凤楼恼怒地瞪了他一眼,才接着道:“按沈霁刚才所说的,恐怕还有几处要加固一下……别闲着,你不是来帮忙的么?” ……他使唤起人来倒是毫不客气。 如此,他们三人又从天明忙到日落,再三确认,一致认为这阵法确实已万无一失了,都松了口气。顾枕澜一边往外走,一边想起来件要紧事:“连兄,你那引魂的介质,可选好了?” 所谓“引魂的介质”,就是要招的那魂的一件旧物,最好是贴身的,或者干脆就是头发胡须什么的。阿霁当日用的就是顾枕澜的一缕头发。 连凤楼一笑:“我早想好了,便用苏临渊的肉身。” 顾枕澜闻言,慢慢转过头,一副刚被雷劈了的模样。他难以言喻地看着苏临渊,千言万语一齐涌到嘴边,堵车了。 阿霁只好替他问道:“连师叔,您这么着成算固然大,可风险却也不小。不说别的,就说苏师兄,他明知道自己进来可能就又要死一回,能好好地应您么?” 连凤楼淡淡道:“由不得他。” 顾枕澜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不妥。苏临渊现在再连凤楼面前,固然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可若是将“鱼肉”逼急了…… 说话间他们一行人已出了引魂阵,连凤楼直接带着顾枕澜和阿霁去看他们的住所。顾枕澜边走边问道:“这回来没有看见苏临渊,你将他派出去办事了?” 连凤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吧,他算算也该……已经回来了。” 顾枕澜顺着连凤楼的目光往前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苏临渊正守在一棵千年的老松下头,殷殷看向这边。 连凤楼略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顾枕澜暗叹一声,心想这个棒槌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可怎么好,关键时候还得自己撑场面。这样想着,他已上前一步,笑容可掬地对苏临渊招呼道:“临渊,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可今天的苏临渊看起来也有些不在状态似的。他对顾枕澜笑着点点头,看上去十分敷衍。然后苏临渊就将目光转到了低头不语的连凤楼身上,轻声道:“师父,您交代弟子的那件事,已办好了。” 连凤楼“唔”了一声,算作回 分卷阅读129 话了。 苏临渊看起来似是有些失落,他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然而很快又神色如常了。他又问道:“师父,那您可还有旁的吩咐吗?” 连凤楼摇摇头:“没有了,你且去休息吧。” 苏临渊点点头,转身要走,连凤楼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叫住了他:“临渊,三日后我要摆个祈雨的阵,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顾枕澜忍不住看了连凤楼一眼:这是糊弄三岁小孩呢喃 苏临渊倒是依旧神色恭谨:“是。” 这一回他应完了倒是没急着走,可也没说话,就站在原处没有动。连凤楼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口中催促道:“你回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苏临渊自嘲地一笑:“自从出了那件事之后,师父便看徒儿越来越不顺眼了。” 猝然被提起那一遭惨烈的剖白,连凤楼有些恼怒地红了脸。顾枕澜也皱了皱眉,不由得插嘴道:“临渊,你怎的这么同你师父说话?” 苏临渊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他道:“顾掌门,百年前天机山上那一场大战之后,你竟好好地活到了现在。” 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听得顾枕澜一愣。阿霁却被触了逆鳞,当场就翻了脸,寒声道:“苏临渊,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临渊没理他,依旧只盯着顾枕澜:“没什么意思,就是感叹一下,这等逆天改命的事真能发生。” 顾枕澜皱了皱眉,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再看苏临渊,正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好像生怕他不知道自己话里有话。顾枕澜定了定神,便听苏临渊道:“顾掌门,借一步说话?” 这倒没什么不成的,顾枕澜点点头,便跟着他去了。阿霁似乎想出言阻止,被顾枕澜安抚地按住了肩膀:“无妨,为师去去就回。” 苏临渊跟顾枕澜一前一后地来到一个僻静场所。苏临渊在前头站定,顾枕澜便也在他几步之外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苏临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浑身的气质已面目全非;再配上这张肖似故人的脸,一个多年不愿提起的名字几欲脱口而出。顾枕澜忙强迫自己憋了好大一口气,才道:“临渊,有什么话赶紧说吧。” 苏临渊闲闲一笑:“怎么,你急着回去?” 顾枕澜道:“是啊,奔波了一夜,又被你师父使唤了一天,现在累得很,只想好好睡一觉。” 苏临渊很是理解地点了点头,口中却道:“顾前辈,你这习惯倒是很像凡人。” 顾枕澜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闭口不语。良久,一直沉默的苏临渊才忽然笑了:“那你便回去休息吧,阿恒。” 顾枕澜听得浑身一颤,失声道:“你说什么?” 苏临渊一脸真挚地望着他:“我总不至于忘了你的名字吧?阿恒。” 这下是没跑了,这独树一帜的皮笑肉不笑,果然是他那位故人! 那那个虽然长得不甚讨喜、然而实则古道热肠的真苏临渊呢! 顾枕澜冷淡地说道:“是你。” “苏临渊”居然真显得有些激动:“是我啊!几年不见,你竟还能一眼认出了我。” 顾枕澜不耐烦地说道:“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怎么,天道好轮回,你也死了?” 这正是“顾恒”生前最后见过的那个人,他的师兄林听涛。 林听涛喟叹了一声:“什么叫‘也’?你没死,我大概也没死。你啊,连着熬了几天夜,再怒极攻心,险些过劳死。幸好当时我在你家,赶紧把你送到医院,好歹保住一条命——虽然植物人了。” 顾枕澜抑制不住地抽了抽嘴角:“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 林听涛一拍大腿:“可不是么,你的住院费还是我垫付的——哦,你那本子卖了不少钱,等到账了,还我是绰绰有余了。” 顾枕澜险些气死,他磨着牙道:“你呢?你又怎么跑到这来的?” 林听涛一脸悲愤:“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我上你们家去帮你收拾东西,想起来你电脑里还有篇没写完的,一时好奇就看了一会儿。哪知道你那破电脑居然漏电!等我一醒过来,就已到了你们天机山顶——正好看见你跳崖。” 顾枕澜已经不想听他废话了,可林听涛还磨磨蹭蹭地不让他走。他一双眼睛骨碌碌直转,打量得顾枕澜浑身不自在。顾枕澜终于不耐烦地问道:“你究竟还有什么事?” 林听涛一笑:“也没什么。就是我那便宜师父看出我不是原装货,可能是想弄死我;不知道你那好徒弟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师父被人占了身体,会做何反应?” 第108章 jjwxc 独家发表 顾枕澜却并没有像林听涛所料的那样惊慌失措, 他嗤笑一声:“你尽管去试试,阿霁这孩子,一怒之下下手可能没什么轻重,你得自求多福;万一他要是信了你,那可更麻烦——他说不定要杀你灭口呢。” 林听涛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看来江湖传闻果然不错。阿恒,你在这地方待久了, 竟也分不清虚幻与现实,还被个人设单薄的小屁孩给掰弯了。” 顾枕澜并不想跟他废话,只抱着手臂, 不耐烦地看着他,道:“林听涛,你软硬兼施、软磨硬泡的,究竟有什么目的?” 林听涛叹了口气:“便是想请你看在老朋友的份上, 放我一条生路。” 顾枕澜冷笑一声:“老朋友?我看也未必吧。” 林听涛略有些烦躁地摆了摆手:“不管怎么说吧,好歹相识一场, 我以前……做事是有些缺德,可毕竟没害过你的性命,相反还算救过你一命,你说, 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枕澜一时默然——这姓林的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 林听涛看他面色略有些松动,暗喜,忙又趁热打铁道:“我也不打听你这网瘾少年跟一帮NPC怎么就产生真情实感了, 我就是不想起死、我想回去,成不成?” 顾枕澜不置可否,含混道:“你回不回得去我不知道,可你不回去也没有人想要你的命。” 林听涛嗤了一声:“可拉倒吧。我那便宜师父说摆什么祈雨的阵,呸,他当我是他那个脑子,什么鬼话都信呢!那引魂阵我又不是没见过。阿恒,你想想,他将他那宝贝姘头的魂给引回来,可不是要占我这具身体?那也没什么,这身体本就不是我的。可是到时候我一个孤魂野鬼,被他一剑砍了,那不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顾枕澜忍不住深深看了林听涛一眼,只见他满脸急躁忧虑,不禁感叹此人的被迫害妄想症可能是好不了了。他叹了口气,道:“你可真会想。” 林听涛暴躁地在他面前踱了好几圈,终于停下脚步,哀切地恳求道:“阿恒,我知道你是要给他守阵的, 分卷阅读130 我也不求别的,只求你稍稍看得松一些,好歹放我一个游魂逃出升天,行不行?” 这要求听起来似乎无伤大雅,不过顾枕澜先前没少被此人坑,少不得要思前想后、将其中每一个字的含义都咂么明白。他这么一迟疑的功夫,林听涛忽然毫不含糊地跪了下来。顾枕澜这一惊非同小可,轻易就给人抱住了大腿。只听林听涛痛哭流涕:“蝼蚁尚且知道偷生,我就是想活啊!” 顾枕澜被他哭得一个头两个大,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他手忙脚乱地挣开了林听涛的魔爪,落荒而逃。而在他身后,刚才还哭得真情实感的林听涛缓缓直起身体,近乎冷漠地抹掉了满脸的眼泪。 三日后,引魂阵开。 林听涛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跟连凤楼来到阵前——当然,他就算反抗也没有什么用,他又打不过连凤楼,被人绑着来远不如自己两条腿走过来有尊严些。 顾枕澜跟阿霁念叨了一夜,定了由他二人守住相对重要些的东、南两方,而稍弱的西和北则由他们隐白堂的长老赶鸭子上架。可等他们来到引魂阵前,却见一脸漠然的观善真人正盘膝坐在东角。 不仅如此,连他座下三个大弟子,都尽数到了。 连凤楼愣了愣,脸上极缓慢地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观善真人哼了一声:“贫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说着,他又往连凤楼身后瞥了一眼,看见顾枕澜师徒二人,脸色稍霁,点了点头:“顾掌门。” 观善真人本想着连凤楼这孤僻的性子,万一没人帮他收拾这费力不讨好的烂摊子,他只好让他几个不大够格出师的徒弟顶上。没想到天机山那伙人,虽然是些歪门邪道,可居然很重义气,真的因为自己一封口信,就来“赴汤蹈火”了。 在那一瞬间,沈霁在自己眼皮底下设计杀裴东行的事都显得没那么可恶了。 既然有顾枕澜和沈霁在,观善真人的三个弟子就不必硬着头皮扛大旗了。几人略一商议,决定由观善真人守东方,沈霁守南方,剩下顾枕澜在西,陆西城和柳南烟在北。剩下观善真人的关门弟子靳北遥,则负责四处巡视支援,以备不测。 被完全当成了人肉背景板的林听涛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祈雨’竟要如此大动干戈,这下连老龙王都不好不给各位面子了。” 观善真人万万没料到连凤楼竟如此不走心地敷衍苏临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只好假装没听见。 吉时已到,连凤楼和苏临渊一前一后地入了阵。 老实说,顾枕澜的心里现在略微放轻松了些。西一角不是个顶要紧的位置,出个二三四五处破绽也不影响什么。昨天林听涛那一哭一跪对他不是没有触动的;他有那么片刻甚至真的有过“救他一命也未尝不可”的念头。只不过肩上担子重,不见得顾得上他,心里还很是郁卒了一会儿。 现在便轻松了许多了。 这引魂阵并不大,他们几人各自守着自己的一角,还能守望相顾。这时间,阵里头风平浪静的,他们这些守阵人自然无事可做。时间一久,顾枕澜便有些坐不住了。他闲极无事,开始抓耳挠腮地对着阿霁挤眉弄眼,动作十分夸张。可惜阿霁一直规规矩矩地眼观鼻鼻观心,并没有接住他的挑逗。 顾枕澜正对面的观善真人见状,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顾枕澜正愁没人跟他说话,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对着观善真人真人点头致意:“前辈,你可是眼里进沙子了?” 此话一听就是在撩闲,可偏偏观善真人久居上位,平时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撩他?是以观善真人压根就没听出来,还真以为顾枕澜是关心他。于是他十分识趣地缓和了脸色,对顾枕澜摇了摇头,道:“没有风,哪来的沙子?” 顾枕澜一听,乐了。他这才发现观善真人可比他的小阿霁好逗多了。于是胆大包天的顾枕澜仗着观善真人不能冲过来咬他,愈发变本加厉起来。 观善真人的三个弟子就在他身边,个个听得一脸惨不忍睹。可偏偏没有人长了八个胆子,敢出言提醒他们那面子大过天的师父。 话说他们几人在阵外闲得发慌,阵里头却又是另一番情形了。连凤楼叫苏临渊站在他该站的位子上,便要启动阵法。就在这时,苏临渊忽然开口道:“师父,您这不是祈雨的法阵,而是引魂阵吧。” 他其实一早就看出来了,可究竟为什么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开口,其中缘故不得而知。可效果无疑是好的。只见连凤楼浑身一颤,手中的拂尘险些没拿住。 他这一生光明磊落,哪知道头一回骗人,就让人给抖了个底儿掉。 苏临渊看着连凤楼,神色哀戚地说道:“我是你养大的,一身修为都是你教的,今日的一切全是你给的。你要收回,只消说句话就是,何必大动干戈呢?师父,自我成年之后,凡是你要的东西,我有的全给了你,没有的,想方设法也要取来给你。怎么如今你便认为,我不能为你舍一条命呢?” 这一番话是实实在在的“苏临渊”的风格,连凤楼听得几乎绷不住那张常年不近人情的脸。苏临渊殷殷地看着他,多一个字也不肯说了——他知道,这正是恰到好处,再多说就该过了。 连凤楼似乎有些不忍;他缓缓闭上了眼。 苏临渊盯着他,就像再等待判决似的。过了好久,连凤楼又睁开一双凤目,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苏临渊的心直往下沉。 果然,连凤楼又变回了平素那副冷静倨傲的模样。他对苏临渊道:“你不是说什么都能还给我么,那便拿来吧。” 苏临渊:“……”这个油盐不进的老棒槌,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连凤楼已转过身,启动了阵法。 林听涛的脸上划过一丝绝望,他想,既然你不仁,就休怪别人不义了。 林听涛身形急转,向着坎位退了三步。连凤楼霍然回头,见他竟还想垂死挣扎,不由得勃然大怒。“苏临渊”的修为跟他比起来,比半吊子强不到哪去,登时便觉得他那纤秀俊美的师父现下如同泰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苏临渊”的唇角溢出了一丝血色,却着实诡异地笑了一笑。 阵外,地动山摇。 第109章 jjjwxc 独家发表 “前辈, 平日在你们毓秀山庄,也没人陪你聊天么?”顾枕澜没型没款地支楞着下巴,饶有兴味地问道。 这人可真太烦人了!毓秀真人此前从未见过话痨这种生物,只觉得秋其山这清修地都被他玷污了。 一开始,毓秀真人还勉强回应顾枕澜几句,到了现在,顾枕澜问三句他能回一句就算给面子了。好在顾枕澜根本不在乎别人回不回他的话, 只要能 分卷阅读131 让他一直絮叨下去就行。 “……那他们也够不孝的。”顾枕澜最后总结道。 无端被安了顶“不孝”的帽子,那三位大弟子个个敢怒不敢言。顾枕澜兀自摇了摇头,十分庆幸地说道:“还是我家阿霁……不好!” 一直闭目不言的阿霁闻言终于睁开了眼睛, 很想问问自己究竟哪里“不好”。然而容不得他说话;他几乎立刻就发现了顾枕澜并不是在说自己—— 整座秋其山都剧烈地颤动着,修为略差些的柳南烟和靳北遥已撑不住,跌倒在地了。 “不好,阵中肯定出事了。”顾枕澜被摇了个七荤八素, 好不容易才喘过一口气,将剩下半句话说了出来。 然而根本用不着他多话, 傻子都能看得出,阵中出事了。 “不可能是阵法的问题。”阿霁蹙着眉分析道:“我师父和连师叔一共查了三遍,巨细靡遗,定是万无一失的。可难道是……” 说到这, 顾枕澜和阿霁震惊地彼此对望了一眼,阵法没问题,那就是人的问题了。可“苏临渊”哪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制得住连凤楼? 观善真人就有些坐不住了。里头是他亲儿子一般的忘年交, 须臾间生死不知,他哪能不急。幸好顾枕澜眼疾口更快,厉声道:“守好你的东方不要动!苏临渊打不过他,暗算也打不过,可你要是动了,让里头的杀气泄出来,秋其山毁,连凤楼必死无疑!” 观善真人一愣,想想顾枕澜的话,确实是这个道理,只好强压下心中的焦灼,专心守好他的阵。 说来也怪,引魂阵错乱,反噬之力虽强,可重中之重的东方和南方暂且还没受到什么压力。反倒是陆西城和柳南烟守的北角,被杀气混着魔气一个劲儿地冲击着,他们师兄妹两个没多久就有些应付不来了。 负责巡视补缺的靳北遥连忙顶上去,然而三个人也依旧吃力。顾枕澜眉头紧锁:“怎么会这样,那边可是生门啊……” 然而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顾枕澜离得最近,只好趁着自己尚有余力时,助他们一臂之力。 有了顾枕澜相助,三人的压力登时减轻了不少。然而好景不长,杀伐之气如同一柄利刃,源源不绝侵袭而来,终于,守在最前面的陆西城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只有面前那把深深插、进岩石中的剑,还在尽忠职守地挥洒着最后一点清气。 这么一来,顾枕澜的压力就更大了。他皱了皱眉,对阿霁道:“帮我守一会儿。” 阿霁还没来得及细想,身体就先脑子一步,服从了师父的命令。 顾枕澜形如鬼魅,转瞬间就飘到了柳南烟和靳北遥身后。他甚至来不及打声招呼,便一手提着一个,将他们十分精准地丢到了西角,自己则在陆西城刚才的那个位置上盘膝坐下。 他这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等到阿霁失声叫了声“师父”时,西北两方的守阵人已换成了。 其实在哪都一样,没什么“首当其冲”的概念。反正看这情形,引魂阵已差不多全然失控了。万一这大杀器一破,他们这几个人全都得玩儿完,早死晚死差不了一句遗言的功夫。 阵中。 苏临渊确实趁着连凤楼不备,从他身后偷袭,一掌将他震伤;可是连凤楼的修为比他强太多了,挨了一掌也不过是塌了半边肩膀,倒是苏临渊被连凤楼的护体真元反噬,瘫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连凤楼干净利落地将佩剑往地上一掷,刚好切着苏临渊的头发丝没入土地里。颤巍巍的清鸣声不绝于耳,可把劫后余生的苏临渊吓坏了。 连凤楼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了一声:“这点胆子……要不是留着这具身体还有点用,刚才那一剑斩得可不止是你的头发!” 过了好一会儿,苏临渊见连凤楼暂时似乎没有要他命的意思了,这才护好了头,慢慢直起身体来。他维持着一个可笑的半跪的姿势,一度让连凤楼觉得下一秒这人就要磕头求饶了。 然而并没有,苏临渊膝行了两步,在连凤楼的眼前将手掌摊开,缓缓路出了里面的东西。 连凤楼的瞳孔狠狠地缩了一下:“这是……” 苏临渊牵起唇角。下一刻,他忽然飞身扑出,将猝不及防的连凤楼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同时把手中的东西弹射出去,精准地砸在了阵眼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 阵中也是地动山摇的,不过比起外头来,总要好一些。连凤楼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头一件事就是气急败坏地踹了苏临渊一脚,厉声质问道:“那块四方石,你是怎么得来的!” 苏临渊挨了一脚,疼得把自己的嘴角都咬破了,直溢下一缕蜿蜿蜒蜒的血迹。可他人却亢奋得很:“这还是要多谢师父啊。” 连凤楼气结:“你胡说什么!” 苏临渊一笑:“那天你潜入天机山上九重经阁,撕下一页溯源卷,弟子就跟在您身后呢。那穷酸门派,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一块四方石还勉强能入人眼。这石头就随意地被人扔在架子上,左右不好白去一趟,我只能却之不恭了。” 连凤楼向来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本不已嘴炮见长;可这时候阵中摇摇晃晃的,他还能好好站着已是托了修为高深的福,哪还有余力揍人? 他只好任苏临渊笑得极为畅快:“这石头啊,它可真是个好东西。引魂阵中不需动弹一草一木,它就能以一己之力,将整个阵法扭成个毁天灭地的大杀器。师父,我再最后叫您一声师父,妖风已起,刮在脸上可疼么?” 连凤楼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苏临渊也不在意,他轻轻一哂,道:“引魂阵破,外头那几位大能也不知能撑多久——无妨,便是神仙,也总有他们撑不住的那一天。到时候魔气混着杀气,如虎添翼,你们的这个世界啊,它终于该完蛋了。” 第110章 jjwxc独家发表 饶是连凤楼一早确认了眼前这人已不是他的徒弟, 可还是被这一番话给惊呆了。他一脸被雷劈了、渡劫未遂似的表情,干巴巴地问道:“你、你疯了么?” 这个“苏临渊”可能确实是疯了,他听了连凤楼的话,居然笑了起来。 连凤楼有些痛心地看着他那张脸。 他的大弟子,从来都是磊落端方的君子相,一度曾被不近人情的他嫌弃过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哪知机缘巧合换了个魂魄,竟会硬生生地将他一张俊脸扭曲得这样丑陋。 连凤楼觉得有些困惑, 这么个东西啊,在自己身边待了整整一百年,为什么自己居然一直能说服自己, 他只是“遭逢大变,移了性情”? 林听涛笑够了,终于怜悯地看着连凤楼道:“疯了吗?我们之中肯定有人疯了 分卷阅读132 ,但是, 绝不是我!” 他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竟然拿手肘撑着地, 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属于苏临渊的脸上,此时是连凤楼从未见过的疯狂的亢奋,那个陌生人毫无章法地挥动着手臂,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我再也不用怕你;反正用不了多久, 我们就都要死了!” 连凤楼想不到一辈子性如烈火的自己,居然能在这样的关头保持着一丝冷静。他蹙着眉,平静地问道:“你为什么想死?” 林听涛嗤了一声:“我只是想回去。” 林听涛的一双眼睛,冷漠地扫过这座他生活了一百年的秋其山, 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我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个世界,没有电、没有网、没有外卖,甚至连自来水也没有。只有没完没了的锻体之痛,没完没了的‘逆水行舟’,还有一个觊觎着这具身体的……二椅子。” 尽管察觉了他语气里的轻蔑与不恭敬,可连凤楼竟并没怎么动怒——反正这一番话他倒有一大半都没听懂,说出来可能有点伤害那演得声情并茂的小丑。 小丑接着做了一个惟妙惟肖的呕吐的动作,接着道:“皇天不负有心人啊,总算有一天,希望女神终于眷顾了我一回。” 林听涛讥讽地看了连凤楼一眼:“你记得有一回,你叫我上天机山给我师弟那兔崽子相好送信么?我送了信,下了山,就在山脚下遇上了一位真正的仙人。他好像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困境,于是对我说了四个字,‘不破、不立’。我当时听不大明白,只好一路追着他问。呵,我那次回去晚了,还惹你发了脾气,就是因为跟了他三天。” 连凤楼直觉不好,问道:“那老疯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林听涛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仙人”被人当疯子,轻笑道:“他跟我说,‘只有毁了这个世界,你才能真正实现心中所想’。” “一开始我吓坏了,这里虽然是个……”林听涛顿了顿,路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可我身在其中,哪里是说毁就能毁掉的?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我只要闲来无事。,就着了魔似的四处寻找毁灭世界的办法,像个真正的中二病。可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让我找着了。” 林听涛轻笑了一声:“说来还要多谢沈霁呢。要不是他一意孤行摆下引魂阵,你们又狗拿耗子似的带着我上山帮忙,我又怎么会知道这看着不太起眼的阵法,竟然是个利器?” 说实在的,连凤楼认为这番话里没有一个字不匪夷所思;他站在这听了好半天,也只听出了“有病”两个字。想他连凤楼活了好几百年,又生性好战,他交手过的大小魔头没有一千、也得有八百,他可从没见过哪个张口闭口、把“毁灭世界”挂在嘴边儿的。 连凤楼蹙着眉头:“你非得这么做么?” 那疯子噙着笑,点了点头。 此时大地晃动得已越来越厉害了,连凤楼几乎站立不稳。阵中尚且如此,阵外是个什么光景可想而知。连凤楼看了他一眼,竟觉得有些怜悯:“可你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非得’的本事。” 说罢,连凤楼转身朝阵眼走了过去。 林听涛几乎一下子就明白了连凤楼想做什么,忍不住在他身后失声叫道:“连凤楼,你疯了吗!” 连凤楼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俊美无匹的脸上已被刀风割了两道深且长的伤口,汩汩地往下淌着血。连凤楼淡淡一笑:“疯?那倒没有。我也不想死,可我阴差阳错地养了你这个祸患,闯了这么大的祸,总不能丢下不管,那也太不负责任了。” 说完,连凤楼义无反顾地往阵眼走去。 他身后的林听涛急得百爪挠心,可偏偏又不敢上前一步。他修为不行,阵眼的刀风能将他活活搅碎。他虽然口中说着不破不立,可到底还是惜命的。 林听涛眼珠一转,冷笑了一声,阴恻恻地说道:“你要毁掉四方石吗?可是,你那宝贝弟子的魂魄可就附在上面,你要连他一起杀了么?” 这话要是换了顾枕澜之流,非得好好琢磨琢磨,再一细想就能看出诸多破绽。可连凤楼偏偏就信了,他听了这话,硬生生地顿住了脚步,切齿道:“你说什么?” 林听涛知道自己这招狗急跳墙多半是奏效了,于是更加游刃有余起来。他笑了笑,飞快地说道:“要破坏这引魂阵啊,光有我这块石头可不行,还得封住一个魂魄当介质,将它与阵眼连起来才行。刚好,我在天机山下,碰见了苏临渊的魂。你毁掉这块石头容易,可是,连接着四方石和阵法的魂魄,可也活不了了。” 连凤楼犹豫了一下,可真是踟蹰不前了。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分辨不出林听涛说得是真是假,可是万一是真的,那怎么办呢?连凤楼咬了咬牙,他也并非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修魂魄道,并不代表他就不懂。 连凤楼脸上的血色退下去又浮上来,良久,他狠狠瞪了林听涛一眼:“可惜我不能亲手杀你!” 说罢,连凤楼一弹手指,一束微光便从他指尖飞出,没入空中不见了。林听涛瞧不见那光华的去处,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可紧接着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瞪大了眼睛。 连凤楼忽然一头栽倒了。 如果这时有个魂修在此,便能看出来连凤楼这是将自己的魂魄逼出了体外。普通人魂魄出窍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比如他可能再也没办法回去了。 这就是连凤楼为什么得捏着鼻子一直让林听涛活到现在的缘故。 连凤楼莽撞地踏上了这一条不归路,才发现自己被那疯子给骗了。他身为一个魂魄,居然看不见这阵中还有第二个魂魄,更别说那四方石了,上头干净得像是顾枕澜时代的天机山。 连凤楼无悲无悔,就是有点心灰意冷。 他这一辈子啊,除了修行,还是修行,往前或是回头,笔直的大道都是同一个模样,万人景仰,不近人情。 只有一个苏临渊,让他嗅到了一点醉人的红尘味道。难怪他甘愿守着一个冒牌货,也能闭目塞听地过了一百年。 走到这步田地,他的肉身说丢就丢了,大概也是不想活了。 只可惜,到最后也没能再见一面苏临渊。 连凤楼的魂魄最后淡漠地望了一眼秋其山,呼啸着往阵眼中卷了进去。 阵外,剧烈晃动的山体渐渐归于平静,几乎让人招架不住的杀气也停止了泄路。四角坐着的几个人都劫后余生地大口喘息着,只见一道金光没入顾枕澜的掌中,上书:“弃阵,斩苏临渊。” 第111章 jjwxc独家发表 顾枕澜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不祥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他撑着一根树枝从地上站了起来:“我进去看看。” 分卷阅读133 阿霁赶忙跟上:“我也去!” 反正现在阵外暂时平静了下来,而里头还不知出了什么事,是该去看看的。 观善真人疲惫地点了点头:“速去速回,顺手把这害人的阵法停了,若是连凤楼还要一意孤行……你们两个怎么也打得过他吧?” 顾枕澜没把自己掌心的字亮给他看,胡乱点了点头便进去了。 阵中一片狼藉,树都给震倒了个七七八八。沙石漫天, 顾枕澜皱着眉挥了挥手,给自己腾出一片清明的视线来,便见林听涛靠在一块石头上坐着, 连凤楼脸朝下趴在阵眼附近,也不知道人怎么样了。 顾枕澜对阿霁使了个眼色,阿霁会意,上前查看连凤楼的情况, 顾枕澜则来到了林听涛的面前。 连凤楼让他杀了苏临渊,可顾枕澜还有别的顾虑。还记得前几回苏临渊重伤濒死, 那山崩地裂的动静简直要人命了,虽然现在男主换了芯,可谁知道他还是不是这个世界的命脉所在了? 顾枕澜皱了皱眉,问道:“你怎么伤成这样?” 林听涛“呸”地吐出一口血沫, 才道:“还不是让那老东西打的?啧啧,下手真狠,好像恨不得要我的命似的……” 顾枕澜不想听他废话,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追问道:“别说这个了。这阵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谁干的?” 林听涛一听这话,畅快地勾起唇角,有些骄傲地说道:“是我啊。” 顾枕澜一愣。 是他或者是连凤楼,顾枕澜都不担心;他只怕林听涛困惑地皱着眉,给他来一句“不知道”。 真要是那样的话,顾枕澜可真不敢动他了。 唔,看来男主换了个芯,肉身死不死似乎也没那么要紧了。 不过兹事体大,还是谨慎为妙。 顾枕澜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他从怀里掏出隐白堂的金疮药和自家特产幽兰生,又亮出一柄闪着幽光的小刀来。林听涛瞳孔缩了缩,有些畏惧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顾枕澜笑容可掬:“帮你包扎啊。你看你这样,都快叫人捅得漏风了,不处理一下是等着流成个干尸么?” 林听涛兀自疑惑,然而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在这个世界里,除了顾枕澜他更无人可信了。 顾枕澜在他身后蹲下来,拿小刀迅速地把他后背的衣服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凉风猛地吹到林听涛的皮肤上,激得他打了个诚实的寒颤,嘶声道:“你干什么!” 顾枕澜此时有点紧张,心不在焉地说道:“我能隔着衣服给你上药么?” 林听涛:“可我严重的伤口都不在……”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听见了利器划开皮肉的声音,清晰地自他身后传来。 那刀一定是很锋利的,连剧痛都是后知后觉蔓延开的。 林听涛十分没骨气地惨叫起来。 顾枕澜可没功夫管他,他紧张地盯着周围,随时准备着在山河动荡时往他身上糊金创药和幽兰生。可是等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顾枕澜总算松了口气。 林听涛又痛又恨,愤怒地质问道:“你、你干什么!” 顾枕澜:“哦,手滑了。”说着他又迅疾无比地从林听涛的后心将小银刀□□,给他施了个治愈的法术。 痛觉渐渐消失了,林听涛也平静了下来。他疑惑地看着顾枕澜,有点搞不懂这个人究竟要干什么——这手滑得也有点太厉害了。 等到林听涛背后的伤口愈合了,顾枕澜才又转回到林听涛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林听涛被他看得直发虚,瑟缩了一下,道:“你、你又要干什么?” 顾枕澜微微一笑:“不干什么,邀你决个斗而已。” 林听涛彻底傻了。 林听涛自诩是个文明的现代人,“决斗”这种蠢事他一开始是拒绝的。可他后来发现,无论自己拒绝与否,顾枕澜就好像听不懂似的,拎着把剑追着他砍。林听涛疲于奔命,只得连声求饶:“我应!我应还不行吗?” 顾枕澜一笑:“这就对了。咱们公平决斗,死伤自负。” 所谓“公平决斗”,实则公平个屁。苏临渊的修为本就比顾枕澜差得远了,何况林听涛实际叫他这具身体的七分功力都发挥不出来。是以不过三五招的功夫,林听涛再次被顾枕澜砍得毫无还手之力。他吓得肝胆欲裂、涕泪横流,眼见求饶无望,于是破罐破摔地歇斯底里起来:“姓顾的,我看你是魔障了吧!一个纸上的世界,你当什么真?” 顾枕澜冷笑一声:“你不当真,别怕死啊!gg算什么,退了重来不就得了?” 林听涛给他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眼看着要被顾枕澜逼上绝路,他忽然杀猪一般地大喊起来:“顾恒,都是借尸还魂,你不想回去可我想,这又有什么错了!” 顾枕澜气得都忘了砍他:“你!” 林听涛好容易逮着这喘息的机会,赶紧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不过是个至上的世界,你到把他们一个个的都当成个人。行,你写的书,你是亲妈,可我又不是,凭什么不能想办法回去?” 他这边的动静闹得实在有点大,惹得不远处的阿霁都回头看了一眼。顾枕澜忽然有些不安了,他小心地觑了阿霁一眼。这一瞬间的心虚被林听涛看在眼里,他快意地笑了起来:“顾恒,说得再怎么好听,你心里还是怕了吧?” 然而他永远也没有机会听见顾枕澜的回话了,阿霁在他身后手起剑落,精准而不留余地地刺入了他的内府。林听涛慢慢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从自己身体里路出的一截剑尖。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点流失,尽管死在“纸上的世界”,也还是逃不脱沉重的恐惧。 跟gg毕竟是不一样的。 顾枕澜眼看着“苏临渊”死不瞑目,又有些不安地看着阿霁,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林听涛有一句话说对了,他其实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理直气壮。 阿霁却恍若不见,他对顾枕澜皱了皱眉,问道:“你跟个死人多废什么话?” 顾枕澜勉强笑了笑,问道:“你那边怎么样了,凤楼呢?” 阿霁顿了顿,低声道:“连师叔……陨落了。” 顾枕澜简直惊呆了:“陨落?他怎么会!”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苏临渊的尸体:“这个废物就是吃了十全大补丸,也杀不了连凤楼啊!” 阿霁叹了口气:“可我已反复确认过了,他确实是……而且——” 顾枕澜紧张地问道:“而且什么?” 阿霁深吸了一口气:“而且,我没有见到他的魂魄。” 说完,阿霁将手中的东西递给顾枕澜:“师父,你看。” 顾枕澜定睛一看,原来是失落已久的四方石。 阿霁道:“它就落在那边 分卷阅读134 的地上。我……” 阿霁顿了许久,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点不对劲儿。可顾枕澜光顾着看那块石头了,一时也没有发现。顾枕澜低着头,叹了口气:“算了,咱们先出去吧,你把连兄……” 顾枕澜边说边抬起头,当他看见阿霁的样子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阿霁的五官痛苦地皱成了一团,一双拳头紧紧攥着,指甲深深扣进去,已有一滴血溅在了松软的沙土里。他似乎在极力克制着,可是浑身都在剧烈地抖个不休。 顾枕澜大惊:“阿霁!” 顾枕澜转眼间已来到阿霁身边,他手足无措地揽住阿霁的肩膀,似乎想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可阿霁浑身僵硬得像一尊石像,扳都扳不动。顾枕澜小心地将一缕清气缓缓渡进阿霁的经脉里,却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顾枕澜心下一沉:“阿霁,醒来!” 阿霁的脸上透出一点茫然的神色,墨黑的瞳孔里似乎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清明。然而紧接着,他却又陷入了更加混沌的境地。 短暂的慌乱过后,顾枕澜迅速冷静下来。他出手如电,接连封住阿霁周身几处要穴,彻底将他封成了一块僵直的门板。 顾枕澜扛起门板,准备先离开这个是非地,出去找人帮忙。然而,还没等他迈出一步,身旁忽然蒸腾起一片白烟。顾枕澜疾速后撤,这才没有被糊一脸,他定睛一看,只见那片白烟缓缓凝成了一个人形。 顾枕澜愣了半晌,才愕然道:“……是你?” 第112章 jjwxc独家发表 白烟是从地上的那块四方石上冒出来的, 凝成的人形是溯源卷灵。 顾枕澜简直喜出望外:“前辈!” 而后又疑惑地问道:“您怎么会在这呢?” 卷灵高深莫测地摆了摆手:“不忙。” 顾枕澜听糊涂了,不知道他是不忙救人,还是不忙解释。只听卷灵继续道:“我虽然依托溯源卷维生,可这四方石跟溯源卷关系匪浅,我附在它上面也是可以的。” 顾枕澜不大关心卷灵都能上哪,他敏感地觉得有些失落,暗想, 解释已解释过了,那“不忙”的意思不就是不想救人了,可是, 为什么? 然而在这当口顾枕澜来不及多想,只觉得这打扰了他又不肯帮他的老头子十分烦人。他扛起门板阿霁就要走,却再次被飘然而至的卷灵拦住了路:“你这后生,急什么?” 卷灵作为一个灵体, 拦路的方式比较特别。它将自己打散,弥漫成一团白雾将顾枕澜困在其中。顾枕澜不得不停下脚步, 耐着性子道:“前辈,你要做什么?” 卷灵笑了笑:“把他放下,让我看看。” 顾枕澜不明白老爷子如此反复无常所为何故,不过总算有人能帮他看一眼阿霁, 不管有没有办法都是好的。顾枕澜小心翼翼地将阿霁放平在地上,眼睛紧紧盯着卷灵,没一会儿就要忍不住紧张地问一句:“前辈,他怎么样?” 卷灵大多数情况下并不理他, 偶尔会不耐烦地哼上一声。过了好半晌,他才摇了摇头,道:“走火入魔。不是我说,他这些年进境也太快了,怎么没招来天谴呢。” 顾枕澜又何尝不担心这个?他原本打算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携阿霁回山闭上百十年的管关,好好想办法梳理梳理他这身修为。可谁知道没等到闭关,他这边就先出了事儿,还是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 卷灵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模样叹了口气:“你容我想一下。” 顾枕澜连大气也不敢出,眼巴巴地等着他。良久,卷灵道:“倒是有个办法,可是有些凶险,你愿试一试吗?” 顾枕澜一听见“凶险”二字便有些犹豫。他问道:“如果就任他这样下去,又会怎么样?” 卷灵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任由他这样下去,那自然就要死了啊。哦,不过也有可能他心智特别坚定、运气特别好,自己闯过了这个坎。要是那样的话,只要带回去好好休养就行了。” 顾枕澜可不敢赌这个。他这具身体的主人还不就是因为走火入魔才意外陨落,好死不死地让自己捡了这个漏。他哪里还能让阿霁冒这个险呢。顾枕澜咬了咬牙,道:“那好,凶险便凶险,大不了我废了他这一身修为,从头再来便是。” 卷灵匪夷所思地看着顾枕澜,那神色宛如看着一个智障:“沈霁的修为在你之上,你知道吧?况且他又是走火入魔,力大无穷。他既认不得你、不懂得克制,你又打不过他,要怎么‘废’他这一身修为?” 顾枕澜无奈道:“不得已也只好拼命了。” 卷灵定定地看着他,好半天没说话。半晌,他才叹了口气:“这世间总有痴心人啊!放心吧,只要你,下手别没轻没重的,他就不会有事。” 说着,剑灵努了努嘴:“你将他周身大穴都封死了吗?解开吧!” 阿霁的穴道甫一被解开,他便开始胡乱挣动起来。顾枕澜只好吃力地按着他,没多久便满头大汗了。他忍无可忍地对卷灵道:“您倒是告诉我然后要怎么办啊?我快按不住了!” 只听卷灵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么一会儿就忍不住了,你还想废他的修为?”他看着顾枕澜对他怒目而视,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没耐心。去,将那四方石捡过来,放在他右手掌心。” 顾枕澜看了一眼四方石,那东西落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不算远。若是在平时,这本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可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他一放手,阿霁就不知道要跑到哪去了。何况他身法这么快,走火入魔后更是如虎添翼,自己追不追得回他都不知道。 卷灵无辜地耸了耸肩:“别看我,我没有实体,给你拿不了石头。” 顾枕澜魔了磨牙,一边大力按着阿霁,一边从怀里飞出了一只信号弹。火光划过上空,不一会,观善真人便带着柳南烟进来了。观善真人头一个看见的自然是连凤楼,他二话不说就奔了过去。而柳南烟想得还比较周全,顾枕澜叫他们入阵定是有事,于是朝他走了过去。 顾枕澜长出了一口气:“劳烦姑娘,将那边那块石头捡过来给我。” 柳南烟依言将四方石递到顾枕澜手中。 然而阿霁并没有因为手握四方石,就停止了挣扎。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却没什么收效,顾枕澜简直气坏了,他狼狈地对卷灵怒吼道:“你这法子根本不顶用!” 卷灵一哂:“你这后生,可也太没耐心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谁告诉你叫他握住这石头,就能让他安静了?你当这是什么东西,定海神针吗?” 顾枕澜有求于人,只好敢怒不敢言。好在现在柳南烟能稍微帮他一把,让他不至于太过辛苦。于是,他们两个一 分卷阅读135 边满头大汗地按着阿霁,一边眼巴巴地看着了老卷灵像个神经病一样,嘴里念念叨叨的,似乎要从无尽的典籍中,搜寻出那么一两行救命的法子。 终于,卷灵一拍大腿,差点儿把自己的下半身拍散。他一边慌忙地重新凝成人形,一边兴奋地说道:“我想起来了!”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柳南烟:“丫头,你有没有带绣花针一类的东西?” 可惜柳姑娘不会绣花,只会拿剑砍人,只好茫然地摇摇头。 卷灵一脸痛心疾首:“可惜了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顾枕澜简直要抓狂,他怒吼道:“你这个直男癌赶紧给我闭嘴!要针做什么?我来想办法。” 卷灵挑剔地上下打量了顾枕澜一番,最后点了点头:“也只好如此了。你去寻个铁片啊石头之类的东西,将它磨成粗一些的针。我需要一个类似的东西,暂时将那小子的魂魄引出来。” 顾枕澜听得手一抖,难以置信的问道:“什么,引魂?” 卷灵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啊,也是你徒弟运气好,要不是恰好在引魂阵中,我还真没办法。” 见顾枕澜还有些犹豫,卷灵不耐烦地继续道:“你懂什么,不把他的魂魄暂且引出来,我可不敢保证这具肉身发狂的时候,不会波及到魂魄。就算要重塑肉身也好,无论怎样都还有救,你还犹豫什么,还想不想救你徒弟了?” 反正都是死马当活马医,顾枕澜咬了咬牙:“好!” 顾枕澜从怀中掏出刚才捅林听涛用的那把小刀,按在旁边的石块上使劲地磨了起来。没一会儿,一根粗长的针雏形初现。卷灵看着这粗糙的成品,表情略微有些嫌弃:“不成,得再细一点,过,不过长度不能再短了。” 正在这时,观善真人终于顶着一对通红的眼,低落地走了过来。他低沉地喃喃道:“凤楼……就这么没了?” 顾枕澜也很难过,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轻声道:“是,可我已给他报过仇了。” 观善真人冷冷盯着地上苏临渊的尸体,道:“始作俑者就是他吧!” 顾枕澜有些为难:“是。” 观善真人忽然发狠地发狠朝苏临渊的尸体踹一脚:“我早就说过,他这弟子就是个祸水,他偏不听我的,非要留着这个扫把星。现在可好,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顾枕澜的心情有些复杂,这具肉身毕竟是苏临渊的,跟林听涛其实没什么关系。他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那个……前辈,以您的身份,侮辱尸体不太合适吧。” 观善真人哼了一声,颇不以为然,可到底还是放过了苏临渊的肉身。他又瞥了那冒白烟的卷灵一眼,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卷灵恶狠狠地“哼”了一声,顿时吹散了自己的半张脸。他对观善真人似乎有种天然的厌恶,催促顾枕澜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他的魂引出来!” 观善真人听得一愣:“引魂?” 他又低头看了看阿霁,愁眉不展,可也没说出什么来。 一丝白雾自阿霁太阳穴漫出,缓缓缠在银针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这时,观善真人怀中滚出了一只小瓷瓶,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清脆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分外醒神,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一股灰白的烟升腾而起,急急拼凑成了叶鹤年的模样。少年焦急地飘到顾枕澜身旁,凄厉地叫道:“且住,顾掌门!” 第113章 jjwxc独家发表 顾枕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手一抖,银针落地,前功尽弃。 引魂一点也不容易,顾枕澜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阿霁体内牵出一丝魂魄,结果就这么一夜回到解放前,他不是不生气的。 然而,有人比他反应更加激烈。 顾枕澜责备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 就被平地掀起的一阵旋风给堵了回去。顾枕澜愕然回头,只见卷灵暴怒地扑向了自己身边的叶鹤年,叶公子却似是早有准备, 一早便躲到了顾枕澜的身后。 顾枕澜被这两个魂体一前一后地夹在中间,自然是没法动了。而此时,地上的阿霁又开始剧烈地挣扎,好像正在遭受莫大的痛苦。顾枕澜急得嘴巴里几乎立时就起了燎泡, 恨不能给这两位大爷跪下:“你们有什么恩怨,能不能容后再算?” 叶鹤年紧紧扒着顾枕澜后背的衣服, 低声道:“你可千万不能听他的!” ——然而声音并不小,在场几位全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顾枕澜苦笑了一声:“我不听他的,听你的也行。可你有办法么?” 叶鹤年理直气壮地摇摇头:“我虽然没办法,可也没想过要害阿霁。那个人可不一样, 我亲眼见过……” 叶鹤年话音未落,卷灵已再一次气势汹汹地扑了上来。他的身形居然很快,快得让人防不胜防。顾枕澜只觉得一股寒意袭来,不由自主地就往边上退了一步。 转瞬之间, 一灰一白两道影子,几乎已重叠在了一起。 一片混乱之中,叶鹤年似乎阴惨惨地叫了一声。幸好观善真人一直警惕着,见状忙扬起手,将他收回了袖中。观善真人不满地看着卷灵,道:“阁下何以如此气急败坏,难不成是想杀人灭口吗?” 一言惊醒梦中人,顾枕澜也疑惑地朝他看去。 卷灵冷笑一声:“沈霁也算我半个弟子,关心则乱,不行吗?” 他这样说来似乎也有些道理。顾枕澜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大对劲儿,也许是因为阿霁的事情让他急昏了头。要不怎么会如此六神无主,等闲连个主意都拿不定了。 叶鹤年小心翼翼地从观善真人宽大的袖口里探出个头来,壮着胆子说道:“顾前辈,你不要听他的。他要将阿霁的魂魄引出来,根本就不是为了救他,而是为了要吃了他!” 吃?这事情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不仅顾枕澜愣住了,就连观善真人都有些疑心他那老友的孙儿是不是在瓶子里闷的时间久了,得了失心疯。 卷灵冷笑了一声:“无稽之谈。魂魄哪里是说吃就能吃的?你以为是豆腐花么?” 叶鹤年也知道这话说出来可信度不高,急得都快哭了:“我没有骗你们,我亲眼看见,他就是怎么吃了我爷爷的!” 顾枕澜震惊地与观善真人对视了一眼,因为小叶公子的言之凿凿让他们不得不先信了三分。何况这世上有许多听起来最离奇的事情,却往往都是真的。 顾枕澜轻声道:“鹤年,我听你爷爷说,你因为魂魄不稳,能看见许多寻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是吗?” 叶鹤年咬着唇,点了点头:“是,我有一双天生的阴阳眼,再修士里十分罕见。除了我家长辈,很 分卷阅读136 少有人知道。” 说着,他恨恨地看了卷灵一眼,道:“他行凶之时以为我是个活人,就看不见他的所作所为,所以才得以如此有恃无恐。不过他若是知道我的情况,今日我恐怕也无法站在这儿,与各位分说这些。” 卷灵哼了一声:“胡说八道,我不过是个灵体,吃人的魂魄干什么?” 是啊,没有人知道一个人的魂魄倘若用来吃,有什么作用,所以也没人能反驳他的话。 观善真人忽然对顾枕澜道:“你不是要取沈霁魂魄吗?事不宜迟,赶紧动手吧。” 顾枕澜疑惑的看着他,鬼观善真人便催促道:“快呀,我给你护法。” 卷灵点点头:“正是这个道理。你们还是不要多纠结那些天方夜谭了,救人要紧。” 顾枕澜闻言也不再迟疑,他重新跪了下去,将银针放在阿霁太阳穴一寸开外处,默默运功。 只不过顾枕澜从前没干过这事,业务十分不熟练,运了半天气什么也没引出来,看来刚才纯属走了狗屎运。 观善真人看得直摇头,无奈道:“你怎么办个事情这么费劲?东西拿来,我教你。” 顾枕澜不疑有他,点了点头。观善真人却没有接他递过来的银针。只见他口中念着谁也不懂的咒语,上蹿下跳地宛如一个跳大神的,毫无一代宗师的尊严。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良久,观善真人才道:“好了。” 并没有人看出哪里“好了”,可阿霁倒是暂且安静了下来。顾枕澜愣愣地问道:“他的魂魄呢?” 卷灵也附和道:“是啊,魂魄呢?” 观善真人脸色一变,冷冷道:“什么魂魄?治个走火入魔还用引魂,顾枕澜,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了?放心吧,我暂且封住了他经脉,你将他带回去慢慢梳理就是了。” 顾枕澜试着给阿霁渡进去一丝真元,发觉他的经脉果然已不像刚才那般油盐不进了。 卷灵却怒道:“胡闹,胡闹!” 观善真人道:“贫道一生有三次险之又险的走火入魔,用的都是这个方法。还不是好好地活到了现在。至于引魂什么的,简直是无稽之谈!” 观善真人面色不善地看着卷灵,冷冷道:“我毓秀山庄之所以要毁掉溯源卷,其实并不是要与你们的一本书过不去,而真正不容于世的正是你——只不过下头有些弟子以讹传讹误会了。你们师徒可好,一个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另一个听说甚至还跟他学了功夫,也不怕那恶魂在他身体里种什么东西,是嫌命长不成?” 顾枕澜倒是不曾知道这一层缘故,满脸惊讶地不知该说什么。 观善真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罢了,幸好我还知道怎么除掉这个东西。南烟,结阵!” 柳南烟二话不说,一个人能当三个使,自己也能把个阵结的像模像样。卷灵与她针锋相对,那一团看似无害的白烟,转眼间变成了浓黑色,上下翻滚,隐隐有股暴虐之力蕴藏其中。顾枕澜看着这一幕便对观善真人的话信了大半,看看人事不醒的阿霁,只觉得心有余悸。 柳南烟的剑阵虽然精妙,可竟不是卷灵的对手。观善真人见状忙上去帮忙,可那卷灵遇强则强,丝毫不落下风。观善真人眉头紧锁:“不好,竟真让他成了气候。” 他对顾枕澜高声喝道:“过来帮忙,杀了这个东西,沈霁自然有救!” 那一团浓烟上下飞舞,当空狂笑:“险些功亏一篑!定是老朽命不好。不过无妨,老朽三魂已俱其二。今日这小子的魂魄,我是要定了。” 顾枕澜刚刚加入战圈,与毓秀山庄配合得并不十分好。他还有诸多疑问,可竟被卷灵逼得连问询的余力也没有。这个卷灵当真厉害得很,在他们三人手下犹自游刃有余。 观善真人怒道:“你看看你们天机山,出了个什么东西!” 顾枕澜反唇相讥:“一既然一早就知道,又为什么做这么多戏?” 观善真人哼了一声:“你将这老鬼当祖宗养,不让他自己路出马脚,你会信我?” 两人针锋相对,各不相让,柳南烟都快急哭了:“师父,顾掌门,咱们先解决了这心头大患,可好?” 卷灵大笑道:“小姑娘,好大的口气!”说着,他故意撞上柳南烟的剑,竟将她手中一柄利刃撞出了一个缺口。 顾枕澜看在眼里,瞳孔一缩,有些疑惑地想道:这果真还是个灵体么?什么样的灵体,能撞弯一个修士的剑? 第章 jjwxc 独家发表 观善真人的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你没听见他说么?‘三魂已俱其二’, 我看还不止如此。他现在已不全然是个灵体,而可以短暂地拥有肉身了。” 顾枕澜目瞪口呆。这种情况有点超出了他的脑洞,不太像他写出来的设定了。 观善真人一脸痛心疾首:“你们天机山真是人杰地灵,什么玩意都能成精!” 顾枕澜已无暇理会他的嘲讽,因为他发现这卷灵有了实体之后,可比那魂修杜九封厉害多了! “现在怎么办,你们山庄这剑阵到底管不管用啊?”顾枕澜满头大汗地问道。 观善真人显然也不轻松, 他恰好将身体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帮柳南烟挡了一剑,有点喘息着说道:“不知道他的实力到了什么程度, 照这么下去,咱们今天说不好都得折在这。” 他倒不是危言耸听,实在是这卷灵撕开温情的面纱之后,整个灵就如同吃了十全大补丹, 路出了狰狞的獠牙。他周旋于三个当世高手之下而丝毫不落下风,还能时常腾出功夫去打一打阿霁的主意。 顾枕澜气得额角青肋直跳, 可偏偏毫无办法。 如此折腾了几个回合后,观善真人对顾枕澜使了个眼色,用传音入耳之术对他道:“这么下去不行。” 顾枕澜私以为这是句毫无建树性的废话,他斜了观善真人一眼, 回道:“那该怎么办?” 观善真人道:“我有个险招,你听不听?” 顾枕澜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观善真人道:“你发现没有,他几次三番要往沈霁那边凑,显然还在觊觎他的魂魄。咱们不如故意卖他个破绽……” “不行!”观善真人还未说完, 就被顾枕澜激烈地打断了:“我绝不同意!” 观善真人摇了摇头:“别感情用事,用你徒儿做饵虽然不厚道,可也不见得他就会死,而且咱们若是都死在这,他难道就能活了?” 顾枕澜沉默半晌,道:“做饵可以,可是得有个万全的法子,保全他的性命。我死在这可以,我跟他一起死在这也可以,唯独不能……” “知道了知道了,”观善真人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生死关头,还要 分卷阅读137 啰嗦!待会儿动手的时候卷灵交给我们师徒,你就只管好你的徒弟,谁要死谁要活,全凭你。” 唯独不能让他死,我活。顾枕澜心里默默补全了这句话,然后点头答应了。 “不过还有件事,动手前须得确认一下。”顾枕澜道。 观善真人点点头:“你说。” 顾枕澜道:“阿霁的魂魄对卷灵来说真的十分要紧么?万一这个饵不够大,咱们岂不是要前功尽弃?” 当卷灵再一次掠到阿霁身边,欲行不轨而未遂后,观善真人忽然问道:“老卷灵,你总打沈霁的主意做什么?难不成你三魂不足,这人形其实维持不了许久么?” 卷灵闻言,威胁地一掌拍过去。观善真人险险躲开,口中还在不依不饶地说道:“怎么,难道给我说中了?” 说完,他对顾枕澜和柳南烟道:“拖住他!” 卷灵哼了一声:“后生,别做梦了。人、妖、魔三魂,我已消化了个干净,沈霁于我,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顾枕澜嗤笑一声:“阁下好大的口气。人间有妖,然而可遇不可求,魔更是从未见过,你到哪去食人家的魂魄?” 卷灵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孤陋寡闻。罢了,让你死个明白,也没什么。‘人’的魂来自叶龟龄,‘妖’则是穆家那条蛇,至于魔嘛……”他舔了舔唇:“本该是走火入魔的沈霁,可关键时候你横插一杠,竟然从那禁地爬了出来,害我功亏一篑。幸好,还有个苏临渊,他虽未‘走火’,可也算得上‘入魔’已久了。” 顾枕澜怒气冲冲一剑刺过去:“那你还要打我阿霁的主意!” 卷灵朗声大笑:“那又如何?我悉心培养了他一百年,虽然最后养废了,可也不碍着我当个下酒菜!”说着,他再次朝阿霁扑去,状若癫狂,丝毫不顾身后三把剑将他浑身都笼在其中。 毓秀山庄的两把剑,先后刺破了他的后心和大腿,剑上迅速漫上了一层黑气。 近乎黑色的浓稠液体自卷灵伤处缓缓流下,他腿上的伤可能不碍什么,可后心的那一处,虽不致命,可也有些影响。 观善真人对顾枕澜道:“他说谎,沈霁的魂魄对他来说至关重要,那姓苏的只是发疯,根本不叫入魔,他的魂魄可能不能让卷灵的肉身撑多久——你看,他已经急了。” 卷灵确实是急了。 他受伤之后,就开始一门心思地往阿霁身边凑,没一会儿功夫身上就多了好几道剑伤。观善真人对顾枕澜点点头,道:“就是现在。” 三人不约而同地慢了半步,卷灵几乎化身闪电,奔到阿霁身边。他一抬手,一道白光便要将阿霁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可惜不怎么顺利。因为顾枕澜硬是将自己的左臂,插、入了光幕之中。 卷灵的脸色十分难看:“找死!”然而时机转瞬即逝,他已不想计较那买一赠一的添头,干脆将顾枕澜和阿霁一同罩在了里面。 这是什么邪术,顾枕澜连见都没见过;他只觉得待在里头实在是太痛苦了,全身好像都要炸开似的,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呼之欲出。 他是离魂过的人,这感觉还有些熟悉呢。 顾枕澜挣扎着合身抱住阿霁,一边庆幸自己跟了进来,能替他抵挡一会儿,一边期待着外头的观善真人能手脚利索点,赶紧把卷灵给解决了。 然而,顾枕澜虽然觉得自己已经历了漫长的痛苦,可实际上也只过了一瞬间而已。 观善真人的动作已足够快了,他稳准狠的一剑钉进了卷灵的内府,而几乎与此同时,柳南烟的剑也已刺入了他心脏的位置。 而卷灵面上的表情,平静得几乎毫无波动,就好像那两把剑伤到的是旁人一般。卷灵不顾自己的致命伤,竟依旧将大半的法力放在笼着阿霁的光罩上。 观善真人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这具身体对卷灵来说并不是顶重要的,沈霁的魂魄才是。 而就在这时,阿霁竟缓缓睁开了眼。 第115章 jjwxc 独家发表 “阿霁……”顾枕澜愣愣地看着他, 连难受都忘了。 阿霁虚弱地笑了笑:“师父,让你担心了。刚才我醒不过来,可是外头发生了什么,我其实都知道。我真想不到卷灵前辈会这样……”他的语气有些难过,顿了顿,又道:“总之是我引狼入室。” 顾枕澜摇摇头:“罢了,只要你醒来就好。等咱们回了天机山, 我再好好帮你梳理一下你身上的修为。” 阿霁含笑道:“好,我一定让你回去。” 顾枕澜隐隐觉得阿霁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对劲,可究竟哪里不对, 他却说不上来。他不安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阿霁抢了先:“长话短说,这些事情,我只与你交代一次。” 顾枕澜皱了皱眉, 欲言又止。 阿霁却好像没看见似的,飞快地说道:“当年我从溯源卷上看到这部功法的时候, 也因为它进境过快而犹豫过。可我当时年轻,抵不住能早点见你的诱惑,所以还是练了。可我留了别的心思;我有法子随时废去它,并不难。” 说到这儿, 阿霁笑了笑:“原本没打算用的。不过现在想想,幸好我当时多了这个心。” “刚才我忽然晕过去的时候就发觉了,这根本不是什么走火入魔,而是因为卷灵在指点我的时候, 偷偷在心法中做了手脚,大概是为了方便控制我吧——他不是想要我的魂魄么?忍了这些年都没有动手,难为他了。” 阿霁艰难地低下头,亲了亲顾枕澜的头发:“师父,别担心,等他发觉我已不在他的控制下时,他一定会分神的。” 顾枕澜愈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忍不住道:“阿霁,你……” 阿霁却将食指点在他的唇上,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阿霁的眼里含着安宁的笑意,轻声道:“咱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如果不是被卷灵的光罩压迫得动一下都难,顾枕澜有一百种方法阻止阿霁做傻事。虽然他也觉得阿霁这身邪门的功法不练为好,可绝不是在这种情形下——外头那老鬼虎视眈眈地觊觎着他的魂魄,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失去自保的能力? 可是顾枕澜只有徒劳地感觉到阿霁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微弱了起来。 光罩外,卷灵一下子僵住了。片刻前,他还能随意控制着沈霁的身体,让他发昏就发昏,让他发狂就发狂,如果顺利的话,再过一会儿他甚至能让他自行奉上魂魄。可就在此时,这联系忽然被斩断了! 几百年的谋划就要功亏一篑,卷灵如何肯善罢甘休?此时,他全然不理毓秀山庄的剑阵,孤注一掷地向光罩内抓去—— 只要得到沈霁的魂魄,他就有了完整的三魂;届时想要多少具肉身没 分卷阅读138 有? 可惜,事与愿违。 他精心饲育了许多年的猎物,正被一个惹人厌的男人牢牢护在身下;他刚才抓住的,就是那男人的后背。 “麻烦!”卷灵怒斥了一声。他的手微微上移,招式却不变,显然是要取顾枕澜性命。 观善真人吃了一惊,可要救却也来不及了。此时,靳北遥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潜入引魂阵中,他们剑阵大成,卷灵又身受重伤,大概是很难逃掉了。 可是他们的剑再快,也比不过卷灵的利爪。 卷灵却只在顾枕澜的天灵盖处做了一个近乎轻柔的“抓”的动作。顾枕澜看起来毫发未伤,却将观善真人吓得毛骨悚然。 却是个十分常见的“取魂”的手势。 卷灵想必是此中高手,失手的可能性不大,那么…… 观善真人来不及多想,悍然发动剑阵,将毫无防备的卷灵困在其中。 观善真人一击得手,却未见半分轻松。因为这卷灵刚才多半得了顾枕澜的魂魄,现在实力大增,更不能掉以轻心了。是以观善真人一上来就使了十二分的力气,力求速战速决。 可喜可贺,幸运终于在关键时候,光顾了他们一回。 观善真人的剑这一回非但畅通无阻地捣入了卷灵的内府,还听见了一声悦耳的惨叫。 柳南烟和靳北遥也愣住了,直到听见师父的怒吼:“傻站着做什么!”,才慌忙上去补刀,眼看着卷灵慢慢变淡、变透,最后烟消云散。 这几千年的老祸害啊,终于在他的手里结束了,观善真人想大笑三声;可他今日接连失去了相交多年的老友,和一个刚刚发觉有可能对胃口的新朋友,又实在悲恸不已。 卷灵一死,禁锢着顾枕澜师徒的光罩自然也消散了。观善真人看着那两个相拥在一处、却一动不动的两人,忽然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将凤楼和他那好徒弟……收殓在一处吧。” “你这食古不化的老家伙,竟也有开窍的一天么?”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还带着明显的笑意。 观善真人霍然回头,只见顾枕澜正撑着自己的手肘,慢慢坐了起来。 顾枕澜和阿霁在隐白堂修养了足有半个月之久,才终于动身返回天机山。观善真人大发慈悲,一直将他们送到山脚下,因为“秋其山一战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诸位道友都对险些被引魂阵波及而后怕不已,死者已矣,只好退而求其次,憋着揍你们师徒一顿呢。” 顾枕澜的脾气出奇得好,对此番“出言不逊”也只一笑置之。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天机山下,观善真人终于有些不舍地提出了告辞。 顾枕澜也顺水推舟地没有挽留;他当下只急于闭一场漫长的关,将阿霁身上的隐患彻底扼杀。 站在天机山下的观善真人了却了多年的夙愿,下一个目标大概就是飞升了。可是人生无常,他那颗平静无波了许多年的心,也再次被红尘掀起了涟漪。 观善真人望着顾枕澜越来越小的背影,终于怅然叹了口气。他一直高高在上地当他屹立不倒的泰山北斗,有个朋友实在很难。这姓顾的接下来的百八十年里可能都要在闭关中度过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只希望他能活得久一些吧…… 观善真人却没想到,仅仅在十年后,他还没能飞升上届时,顾枕澜就再一次携他两个弟子出现在了毓秀山庄。而这一回,他们终于不是来砸场子的了。 一见面,观善真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沈霁身上,继而十分明显地皱了皱眉。无他,因为他那身修为显然又有进境,哪有半分重塑的痕迹? 顾枕澜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忧虑,忙笑着摆了摆手:“别担心,我家阿霁凤凰涅磐,当然要更胜从前了。” 观善真人听得愈发糊涂了,那姑娘是只白虎,他倒是看得出,可是沈霁明摆着是个纯种人类,什么时候有的凤凰的血统? 这话却要从十年前,他们刚刚开始闭关时说起了。 彼时阿霁一身修为散尽,又成了那个没什么用的小弟子,恨不得九重经阁都是他师父将他背上去的,说不失落是不可能的。他百无聊赖地翻开溯源卷,再看看他曾练过的功法,心酸不已。 然而—— “师父,你看,这‘涅磐’跟我当初修习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啊。” 顾枕澜忙接过书来一看,它可不是凭空多了半页纸去? 原来,那卷灵为了方便操控阿霁,将卷上的心法直接改了,如今他一死,书自然也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此功名为“涅磐”,本来就要散一回功,从凤凰变回秃毛鸡,方能浴火重生,更上一层楼。 第116章 副 CP 的番外 连凤楼刚刚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沐浴在过于灿烂的阳光之下,已习惯了黑暗的一双眼睛差点被闪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奇怪的房子里,雪白的屋顶,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帷幔。倒是不难看,就是有点简陋,窗户上连纸都没糊。 总之, 这一切跟他想象中的三尺泉下有点不太一样。 正胡思乱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了尖锐的蜂鸣声,把连凤楼吓了一跳。紧接着, 房门被推开,一群穿着奇怪的白衣服的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围在他床边,将他好一阵摆弄。连凤楼警惕地看着这群怪人, 头发几乎都要炸起来了,然而苦于提不起力气, 只好任人宰割。 幸好这群人并没有对他做什么过火的事,就是给他手背上扎了根管子,有点疼。 这里简直处处不正常,这几个用方形白布蒙了半张脸的人八成是什么邪教徒, 他得赶紧养好身体,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可是,他现在一点功力都使不出,御物是不可能了。可能得学凡人, 选个月黑风高夜,跳窗户逃走。 那边一个白袍人正把一个方盒子放在脸侧,好像是在传递消息:“……醒了,各项体征都趋于正常。是的,简直就是奇迹……您客气了,林先生,您要来探望病人么?” 连凤楼不知道那个叫“林先生”的是干嘛的,只不过这邪教的人修为也太差了,不会传音入耳就算了,连只送信的灵龙也没有,拿着这么个古怪的法器,不是一下子就路馅了? 连凤楼的身体很虚弱,没过一会儿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不过房间里有暖黄的光,一点也不刺眼,大概是点了很好的蜡。 连凤楼循着光源一扭脸,只见那“很好的蜡”就摆在床边的那张小几上,被灯罩罩着。床边还坐着个男人,化成了灰他也认得! 苏临渊。 连凤楼惊喜地想要叫他,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这人真的是苏临渊么?他的弟 分卷阅读139 子君子端方,可不会穿得这样古怪。 浑身的衣服都这么紧窄,几乎打眼一看就知道身材很好,简直有伤风化。 连凤楼正狐疑,那长得很像苏临渊的男人便有些欣喜地开口道:“阿恒,你总算醒了,要不要喝水?” 阿恒是谁?连凤楼觉得有些失望。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根本不是苏临渊;苏临渊怎么会不认得他? 一个星期后,男人把连凤楼将连凤楼从这栋奇怪的建筑中带走了。 连凤楼已经知道,奇怪的白色房间叫做病房,他住在这里是因为这具身体是一个昏迷了三个月的植物人的——对,就算是苏临渊站在他面前,也不可能认出他来,因为他现在是一个叫做“顾恒”的人。 “阿恒,你一个人住也没人照顾,要不先去我家?”男人扶着连凤楼坐进一个带轱辘的金属盒子,还体贴地替他封住了门。 这个男人叫林听涛,跟苏临渊不仅长的像,而且行为举止也都很像,简直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连凤楼点点头:“好。” 林听涛没多说什么,也没表现得特别高兴,只发动了铁盒子,载着他扬长而去。 连凤楼看着窗外倒行的街景,心想,这东西虽然没有御剑来得爽快,可是要省力得多,倒也方便。 七天,他正在努力接受面目全非的新生活。 林听涛的家是位于市中心的一栋跃层公寓,一百六十平,两个人住绰绰有余。这是个高档社区,环境在周围算是很不错的,然而连凤楼依然控制不住地皱了皱眉。 园子里种的那些能叫树吗?这种干巴巴的地方半点清气也没有,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修为? 林听涛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不太明白他在不满什么,这里难道不比他租的那个破小区好多了么?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装作没看见,毕竟他这具身体的原主有点不是东西,他既然用人家的,自然要替他弥补苦主。 林听涛将顾恒安顿在客卧,给他准备了全新的洗漱用具和衣服,又安排了阿姨来给他做午饭,就匆匆离开了。他走后,连凤楼好奇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决定去洗个澡。 连凤楼对着浴缸比划了半天,一滴水也没引来,他只好挫败地承认自己还是没有恢复功力。 ……可是,那他要怎么把这玩意儿放上水? 连凤楼在浴室里折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在不经意间碰到了热水开关——然而他并不会调节水温,只好放了一缸滚烫的水,自己坐在一旁悻悻地等水凉下来。 幸好他现在有大把的时间。 连凤楼这一个澡洗了两个多小时,期间外头有奇怪的声响,不过他秉承着一贯的淡漠,没有理会。 林听涛正在处理一个十万火急的纠纷,忽然接到家政阿姨的电话,说是家里敲不开门,向他请示午饭还要不要做。林听涛听完就有点着急,他们家那个病人又不可能乱跑,怎么会没人开门? 不会是病人晕倒了吧? 林听涛越想越着急,迅速处理完工作,赶回了家。 结果他回家一看,顾恒正裹着浴袍,盘膝坐在上发呆,头发还湿漉漉的,滴了一地的水。林听涛松了口气,问道:“你怎么不给阿姨开门?” 连凤楼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开什么门?” 林听涛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就有些奇怪;都说昏迷太久伤身体,这位不会是……傻了吧? 他一边琢磨,一边拿下巴指了指茶几上的杯子:“特地给你新买的,拿开水烫过了,你一上午也没喝水么?” 连凤楼听见他说“水”,就觉得有点渴。他环视了一周,疑惑地问道:“哪里有水?” 林听涛心里一凉,完了,看这情形多半是大脑受到了损伤,就是不知道是暂时的,还是永久性的。 从此,林听涛愈发注意起顾恒来。他是个业内闻名的编剧,工作自由度比较高,没事可以经常在家看着人。可他也不是总没有事,又担心自己不在家的时候这位出点什么事,只好想了个馊主意——他在家里安了个摄像头。 因为可以随时随地地看到家里的情况,林听涛出门工作的时候也安心了许多。有一回他出去应酬,一直折腾到凌晨,走到楼底下才想起来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观察过顾恒的情况了。他忽然有点没来由的紧张,趁着等电梯的功夫,赶紧打开软件,找到顾恒—— 然后,林听涛愣住了。 电梯门在他面前开了又关,他却恍若不见。屏幕上的人正缓慢而笨拙地动作着,他的手脚还都没什么力气,本该行云流水的动作变得吃力又滞涩,然而雏形未脱,举手投足之间分明是他师父的剑法。 连凤楼最近打算把功夫拾起来,哪知这具肉身实在太笨,连个叉都劈不下去。这不,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飞身,他就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这木头铺得地也太硬了,娇气的肉身好像要散架了。 正在他挣扎着爬不起来时,忽然觉得一阵旋风掠过,自己被粗暴地按进了一个怀抱。连凤楼有些发懵,便听紧紧箍着自己的人,颤着声音喃喃道:“师父,是你吗?” 第117章 副 CP 的番外2 自那以后, 苏临渊就把主卧让给了连凤楼,自己搬到了客房。而那一夜失态的苏临渊仿佛不曾存在过;无论何时,他都依旧是那个冷静自持、彬彬有礼的隐白堂大弟子。 连凤楼初来现世,又不像苏临渊身上带了原主的记忆,乃是彻彻底底的两眼一抹黑。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衣食住行全要靠苏临渊伺候。这倒没什么, 反正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惯了,就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修仙”这一说,让他很是失落。 “这是法制社会, 轻易碰不上打打杀杀的事,没了修为也不算要紧。” 早饭时,苏临渊例行开导他。恰好烤箱发出“滴滴”声,提示他去拿烤好的面包和培根。苏临渊戴着手套, 将早饭端到连凤楼面前:“你看,习惯了也挺方便的。” 这个世界的许多东西确实很方便。扫洒、洗衣、煮饭, 只要按一下开关,比他施法费不了多少事;房间里的温度可以随意调节,小小的一个方盒子里好像装着全世界;他甚至再不用下山采买,只要动动手指, 什么东西都能送到家门口。 连凤楼的学习能力很强,他已经不是一开始那个连热水都不会放的蠢货了。现在他不仅会放热水,还会烧热水——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他只是至今不能适应这具会饿、会累、喜怒哀乐过于丰沛的身体;他无法容忍一个可能受制于人、受制于己、甚至受制于五谷杂粮的自己。 连凤楼没有说话,从碟子里拖出一只煎的半熟的鸡蛋, 塞 分卷阅读140 进已夹好了培根的面包片里,一口咬下去,香滑的蛋黄流了满口。 这会儿他又觉得,口腹之欲也没什么不好。 连凤楼无所事事了一个月,加上有病的时候营养又好,终于发现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事实——他胖了。他的腰上多了一圈喜感的小赘肉,照镜子的时候也能看得出脸变得圆润了不少。 苏临渊下班回家的时候,就看见连凤楼一脸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可把他给吓了一跳。苏临渊赶紧小心翼翼地坐过去垂询,可惜他的师父却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苏临渊急得团团转,晚饭都没心思做了。于是他们师徒胡乱对付了一盆面片汤,连凤楼悲哀地发现,他没吃饱。 连凤楼长吁短叹,终于扭捏地问苏临渊道:“你也发现了吧?” 苏临渊一脸茫然:“什么?” 连凤楼斜睨了他一眼:“别装了,你师父变成了一个大腹便便的富贵员外,这凡人的身体啊。” 苏临渊抽了抽嘴角,不明白他是哪里得出的结论。连凤楼也不需要他明白,他对苏临渊道:“明日你去给为师弄把剑来。不用特别好的,我的功夫该拾起来了。” 于是隔日,苏临渊下班回家时,真的带回来了一把剑。 连凤楼兴致勃勃地接过来,结果还没等打开,上手一摸就垮了脸。时间仓促,他也明白苏临渊可能给他弄不来什么切金断玉的宝剑,可是他怎么都想不到,他会给自己拿回来这么个……玩意。 可不就是个玩意儿么?用料还赶不上他们家菜刀,连刃都开不了——因为中间是空心的。 苏临渊赔笑道:“师父,咱们这是法制社会,咱们原来用的那种剑算管制刀具,不许私人持有。这种就是这个普通人常用的,也能强身健体。您先凑合用,回头我给您弄把好的。” 连凤楼觉得这个世界可真是奇怪,可有总比没有强,只能勉强接受了。 次日,连凤楼发现苏临渊没有骗他,这个世界的人类用的剑,果然有许多都比不上他这一把。 这么一来,剑不趁手的事他也能勉强能接受了。 什么?你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哦,因为连凤楼加入了街心公园的退休职工太极剑活动小组。 这个小组的活动积极性很高,基本上每天早上都会去锻炼身体,风雨无阻。连凤楼就站在队伍的最后,剑法什么的看一遍他就记住了。 这剑法中正平和又极易上手,杀人不行,但用来强身健体却是再好不过的。 大爷大妈们的队伍猛然里多了个俊俏小伙子,热情都高涨了许多。小伙子虽然有点腼腆,但也不碍什么,他们不腼腆就行了。过了没几天,他们自觉与这小伙子混熟了,锻炼一结束,就开始围着他问东问西。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一个面容慈祥的阿姨问道。 连凤楼不太习惯这种热情,可他转念一想,这也没准又是这个奇怪的世界的某种习俗。出于入乡随俗的想法,他彬彬有礼地答道:“我叫顾恒。” 大爷大妈们见他这么有礼貌,觉得更喜欢了,七嘴八舌地将他好一顿夸。 “小顾啊,你有女朋友了没有?要不要阿姨给你介绍一个?” 连凤楼一愣:“啊?” 她旁边有个大叔推了她一下,道:“哎呀,你这个职业病,能不能不要在外头犯?” 那阿姨瞪了他一眼:“这怎么了嘛,男大当婚,两个人一起过日子,有家才有奔头嘛。” 连凤楼有些出神地想起了苏临渊,他们两个人一直“一起过日子”,是因为“男大当婚”吗? 那他们可有点太大了。 那大爷嗤了一声:“哎呀,时代不一样了,成家立业、成家立业,现在的年轻人都是先立业后成家。不然房子这么贵,怎么结婚,怎么养家糊口?哎,小伙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看你天天跟着我们这帮老家伙一起锻炼,你们上班很晚吧?” 连凤楼又是一愣:“工作?” 老大爷见他神色异常,便想着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话,毕竟现在经济不太好,听说大公司都在裁员呢。于是他赶紧岔开了话题,一群人又天南海北地聊起了旁的。 连凤楼回家以后,一直保持神游的状态。他从前根本没想过工作的事情,更不用养家糊口。他是受万人供奉的隐白堂主,要什么自有人巴巴地送到手上。 但是现在不同了,苏临渊经常早出晚归,大概就是在“工作”吧。这可不好,他做师父的,怎么能让徒弟养着? 可是他能做什么呢?连凤楼一辈子只会修行这一件事,在这个世界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呢。 苏临渊回家之后,连凤楼便抓着他问道:“那个顾恒,他原来是做什么的,这么久不上班都不要紧么?” 苏临渊一愣,如实道:“他是个新锐编剧,除了这个,也在网上写写什么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连凤楼撇了撇嘴:“没什么,打发时间。” ……再后来,新锐编剧顾恒改行当了专职的网络写手,专写修仙文,因为脑洞大、文风特别,很快就小红了一把。不过连凤楼依旧对金钱没什么概念,反正林听涛资产颇丰,收入也很不错,足够他们师徒几辈子的开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