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MIX/混音人生》 分卷阅读1 作者:孙黯 一个出身社会底层的穷小孩追求梦想被半道儿杀出来的土豪养成的猥琐故事,属于说唱音乐题材,的兄弟篇。 主角:人前高冷色气人后幼稚二逼的纨绔子弟攻(宫隽夜)×酷炫闷骚内心戏real多的Rapper少年受(夏息) 前期过日子中后期搞对象,HE。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夏息,宫隽夜 ┃ 配角:夏皆 ┃ 其它:年上大法好,伪养成 =============================================================================== 第 1 章 她十九岁的时候在巷子里捡到我,说我像条狗。 我那时候蹲在垃圾堆里——这是她后来告诉我的——嘴里是没咽下去的剩饭,她蹲在台阶上,姿势很不雅,宽大的衬衣下摆盖住了大半的身体,叼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眯缝了眼吞云吐雾。 “哎。” 她没有来历,没有伙伴,没有去处。我站在屋檐下与她对面,腿并得很直,把油腻的手在裤子上抹了又抹,乌黑的一双眼中间凑了几颗难看的雀斑,丑得引人发笑。 她也笑了,声音很快活。 我紧紧拉住她的衣服,怀揣一份毫无头绪的愚蠢执念,坚信她会带我走。 她长长的黑头发从肩膀一直披到手臂上,两只手都只有中指涂着黑色指甲油,看上去像是某种满怀恶意的宣扬。她用粘附着焦油味的手擦去我脸上的脏污,弹我的额头,我没躲得开,脑门儿上清脆的挨了一下。 “你想当我儿子啊。” 我跟着她,从淤积着脏水的坑洼里踩过去,水从走破了的鞋底里灌进来,冰得我几乎站不稳。她终于回头,风把她的眼神拂乱了。 “你跟我姓,叫夏息吧。” 我曾经以为,只是曾经,以为在我和这个世界有了联系之后,一切流离和苦难都会因此画上句点。 然而事实告诉我,只要活着,我要面对的问题就是正无穷。 比如没钱,被欺负,玩音乐,考试落榜,以及,未来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故事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原谅我在一开始就提到童年。关于童年我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感受,只记得夏皆在把我领回家洗澡的第一天就告诉我,我也是个离家出走的,你跟着我还是得吃苦。 那个年龄的我对此毫无概念,看似命硬的梗着脖子说我不怕。 我很诚实,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再者我觉得她身上可能存在着某种富有吸引力的东西,她没有像大街上的其他人一样瞪我,骂我,推开我,而对那时候的我来说,这恐怕是救赎。 所以我跟着她了,就这么简单。 就算跟着她受苦也无所谓。 穷和孤独。后来我才懂得,不仅仅是物质上的缺乏,是无药可救的饥饿,和让人想出卖尊严的绝望。 我憎恶它,又打心眼儿里畏惧着它,可当我不得不为了活下去低着头的时候,我也会毫不犹豫的看向地面。 ——那里除了我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我六岁那年,夏皆为养活我做起了生意。 简单又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卖杂货。 把巴掌大的店面盘下来花掉了她身上所有的积蓄,装修好的那天她挺开心的,抱我坐到柜台上,让我和那条街上的邻居们打招呼。 拥挤的旧城区里都是跟我们差不多的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处境。我被迫接受了一轮摸头搓脸之后,如愿以偿的被一个络腮胡子叔叔弄哭了。 大家还都围着我笑。 我本来特别烦,直到隔壁卖烤白薯的阿姨拿了一个烫手的烤白薯塞给我。 我那时觉得这世上的一切怨恨都可以用吃来抵消。当然,现在我偶尔还会这么想,但还得防备着下一秒会被什么闻所未闻的不幸砸到头顶。 比如我好不容易走后门报上了户口,又没钱念书。 因为我是真正信手拈来的“黑户”,夏皆愁的第一件事就是上户口。好在有人愿意帮她解决这个问题,是我们那条街上一个还算有点影响力的地头蛇。 他把写着我名字的户口本交给夏皆手里的时候,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那双本来就让人难以寻觅的眼睛都快挤没了,说,小夏啊,事儿给你办成了。 我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看小人书,听见声音就仰起头,目光落在地头蛇嘴里那颗闪闪发光的金牙上,我妈倒是没抬头,她说,谢谢啊大哥,那什么,多少钱,我能负担得起都会给你。 这个地头蛇叔叔说,钱不要了,你人跟我行吗? 我妈的眼睛终于舍得从计算器上移开了。她正在算店里今天的收入,如果有富余的话晚上也会增添不错的菜色,甚至是晚饭后的汽水和冰棍儿。 但她现在完全考虑不到那个了,我见她细长的眉毛抖了抖,嘴角向上挑起来,可是怎么看都不像笑。 地头蛇叔叔还用一种势在必得的表情等着,仿佛我妈很快就因为感动而投入他的怀抱,他的表情甚至隔空感染了我,让我莫名的有点儿期待。 可事实是我妈从裤兜里掏出一沓红票子——我也看不清具体多少,客客气气地,甩到那叔叔胸口上。 “对别人尊重点啊你妈了个逼的。”她笑盈盈地说。 夏皆那时二十啷当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纵使言语上冲撞,她却总有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气;看得出她脾气不好,我刚跟着她的时候也担心做错了事被责骂,又带着点试探底线的意味,基本上,我不是那种有恃无恐的小孩儿。 因为怕被赶走,我每天都勤勤恳恳的学做家务,想学里描述的那样,一个瘦得跟牙签儿似的小崽子,顶着一个和自己身材全然不配的大脑袋,走街串巷地送报纸,就差干回自己的老本行捡垃圾了。 街坊邻居们许是看我有趣,不当回事儿,怀抱着对小孩子特有的慈爱与善良,将送牛奶的光荣使命交付于我,于是在小学开学的前一个暑假,我蹬着一辆二手自行车送了三个月的牛奶,后脖子都晒脱了皮,才总算凑齐学费的零头。 我那时候觉得,穷可比妖怪恐怖多了啊。 第 2 章 我永远都记得夏皆蹲在学校门口等我放学的情景。她挽着旧牛仔裤的裤脚,头发乱得像那种情绪激动的摇滚女歌手,用那副万年不变的冷笑脸孔和豪迈蹲姿,从无数花红柳绿体态丰满的中年妇女中脱颖而出,成为我们城区小学门口一道令人望而生畏的风景线。 明明前天晚上 分卷阅读2 还因为凑不够学费独自躲在小巷子里哭,见我走过去,连忙佯作若无其事地抹了抹脸,还特意拧开一瓶矿泉水冲了冲手掌,用那双兔子一样红通通的眼睛不屑地向远处瞅瞅,说,天可真热啊。 我跟在后面屁颠屁颠地赞同。 女人真是善变的动物。 ——第二天她又屌到不行的蹲在马路对面接我放学,牵过我手的同时掐了烟,飘飘欲仙地路过众多对她抱有怀疑目光的行人,骄傲地喊我一声,儿子哎! 我不情愿的答应了。 因为那群庸脂俗粉里也包括我们更年期的班主任。不出所料的,第一次家长会她问了我,那是你……姐? 连她都对自己的推测不大自信,所以被我一举攻破了,“是我妈妈。” 我想那时的每个小孩都会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自豪,在我看来,那些刻板重复如同教科书一般的家庭背景从来不会得到更多的关注,只有和大家不一样的,才算得上新鲜。 可这种新鲜感并没有维持几天,就在那群拥有相似外表的孩子的嘲笑声中,如同夏天里变质的西瓜一样,散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夏息。” 比我高两个头的胖子戳着我的肩膀,戳得我直往后退,身后靠着教室墙角的垃圾桶。 “你就是这种桶里捡来的吧你。” 在那叫人毛骨悚然的臭味重新缠绕住我的身体之前,我挥出一拳打在对方的下巴上,指骨的疼痛换来一声响亮的大哭,我一不做二不休还想踹他两脚,可惜没有为自己争取到有利时机,就被尖叫着赶来的女班长和体育委员把我们拉开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在混乱中挨了几拳,鼻血横流。 而我动手的理由仅仅是他皮球一样的肚皮看着就很好踢而已。 我的确不该这么做的。 我的冲动害夏皆二度被请来学校,眼睁睁看着一帮老师像少林寺十八铜人一样围着她念经。尽管这件以明确的人身攻击为开头的事件充满足够的恶意,它还是被老师们当做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一笑而过。 隔天班主任在班会上拉着我和胖子的手强行言和的时候,我用外人都察觉不到的力气握紧了他里外都是肉的手,在微笑时用唇语说,管好你的嘴。 我似乎有某种可怕的天赋,只适合在恶劣环境中茁壮成长。 事后我痛改前非,决心做一个夏皆理想中安分守己的乖小孩儿,当然我纯粹是为了让她放心——不存在什么为了自己的觉悟,我只能为了她。我不想看这个跟我没有一丁点儿血缘关系的妈妈那么辛苦的养活我,但我又不敢问她为什么,我还是不敢。 但后来她回答了我。 “这点破理由不足以让我丢下你,”她说,“这世上能被穷打败的都是懦夫。同样的,因为穷而放弃自己的梦想,抛弃自己的孩子,恼羞成怒去偷去抢,再哭着解释说‘我这是被逼的’,都是懦夫。” “可以是‘我不喜欢’‘我不愿意’‘我没耐心’‘我不高兴’,但不能是穷。” “你给我记住了。” 她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把烟戒了,省下来的钱统统丢进我书桌上的搪瓷存钱罐里。 她不爱给我讲她的故事,比起刻意的隐瞒更像是不屑的推脱。 “一个家庭不幸半途辍学的女大学生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有什么好听的?”她嗤笑道。 好像确实没啥好听的。 我只好换了个问法,“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爸爸?” 她沉默一阵,声音轻轻地低了下去,“我懒得找他,等他来找我吧。” 我听得云里雾里,通俗的来说,就是个屁吧。 夏天还没离去的夜晚,我穿着小短裤坐在浴盆里让她给我洗头发,泡沫快流到我脸上之前就被她纤细却用力的手抹到头顶,她一面说着话,动作有点毛糙,我不在意,全神贯注地玩儿着水里的橡皮小鸭子。 抬起头,蒸腾的水汽充盈着狭小的浴室,我看到挤在窗台上的瓶瓶罐罐,墙角绿色的墙皮脱落了一块,像是狼狈的伤口。 窗外,放学后在街头玩耍的孩子在彼此家长第三次催促下,终于依依不舍的散去了。 客厅里老旧的电视机播放着失真的画面,方桌上摆着今天并不丰盛的晚饭。 颜色暗沉的家具们堆满憋闷的小房间。 生活就是这样的。 每天都是不同的一天。每天都是相同的一天。 早晨我起床的时候夏皆一般都起来了,我摸索着床沿爬起来,又倒回被子里,听厨房里发出令人愉悦的乒乒乓乓声,看她用最简单的食材给我做好早饭。在这一点上她从不怠慢,所有关于我的事情都是。 我想我大概是她在这捉襟见肘的生活上押的最后一笔赌注。 第 3 章 我有心学习,打架的毛病却忘了改掉。 我曾想这只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方式,不是唯一的方式,但绝对是最容易得到快感的那个。长大后我才懂得,暴力使人愉悦,主要原因是它直接、单纯、不依靠技巧,用拳脚战胜一个人所得的结果也最为直观,所以人们一边禁止暴力,一边又享受它偶尔带来的快慰。 老实说,我住的那条街并不太平,作为底层群众的聚集地,是一切廉价的热心和卑微的丑陋滋生的温床。除去大家每日灰头土脸的讨生活,理所当然也充斥着搬不上台面的勾当,我从小就生存在这样的环境里,并没有资格去怜悯和记恨谁。 住在楼下的男人是个酒鬼。 我们租住的阁楼与他共用一个客厅,狭窄逼仄的储物间和满地狼藉的客厅是我每天的必经之地,有时他坐在沙发上神游,身边堆叠着旧衣服和饭盒,身上那件是好几天前的,散发出一股发酵的酸味,半睡半醒,凹陷的眼睛里盛满了湿漉漉的酒精。 他盯着人的时候目不转睛,眼白多过瞳仁,目光怨毒。我每天上学放学,极少有机会和他对视,选择绕行过他身前被视为瘟疫地带的区域。 事实上“恐惧”和“厌恶”在我心里没有界限,因为我们唯一那一次发生正面冲突,是我放学回家打开门的瞬间,看见他企图强暴夏皆。 身体扭在一起的姿势超出了我当时的理解范围,我脑袋里一片空白,空白是无法形容的,所以连本能的思考都做不到。 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扑上去扯他的衣服领子,抄起桌上一把黏腻的水果刀插进他手掌心里,利刃切进人体的感觉让我不寒而栗,但我始终没有松手。 刀尖顶在茶几上,血顺着桌腿往下流,他这才松开夏皆,一脚踹向我。 我跌倒在地,又翻身爬起,搀扶着我妈站在一旁,意外的心跳还是很慢,看她整理被扯乱的衣服,嘴唇被牙齿磕破了,一 分卷阅读3 口混着血的唾沫吐在地上。 我张开嘴喘气。 她笑起来,一只手抱紧我。“房东马上就来了,你个婊子养的。”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把沾血的刀子拔出来扔到地上,我没去捡,因为这时外面门开了。 原本应该敞开来的光线却被一群人阻隔在外,我看见,出现在那里的年轻男人有一头蓬松的、夹杂着一些浅金色的短发,厚厚的搭在眉眼上方,穿黑色的立领制服,双手插兜,让我想起一些给我印象不好的日本电视剧。 他勾着后背,吃一根棒棒糖,两腮朝里收拢了,脖子歪向一边。 “姓赵?” 他问手还在流血的男人。那人的额角青筋乱跳,面孔头一次有了清醒的征兆。“啊……” 他又扭过头来看了我和夏皆一眼,目光里不夹杂主观色彩,夏皆拍拍我,让我回阁楼上去。我从地上捡起散落的文具书本,忽然一群人冲进来按住了那个姓赵的人,我吓得缩了一下手,把作业本从一个人的皮鞋下面抽出来,封皮被踩了半个脚印,他也在这时蹲下来,手里拎着我灰色的书包,一根肩带空空的摇曳着。 他的眼神不让我走。 “你多大?”他笑着问我,手臂横搭在膝上,嘴巴咧开一点笑的缝隙。 “十岁。”我说。 “小小年纪就知道保护你妈,有出息啊。”他站起身,一只手按在我脑袋上,我发现大人们抚摸我的方式如出一辙,他手心很热,像声音一样温和。 然后他用那温润而上扬的声线对门外的人说,“给他塞后备箱里,别让他喊。” 那群人也用利落而谦恭的声音回答他,“是,叶哥。” 我猜他姓叶。 但我猜错了。 相当长久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法正确的叫出那个人的名字,他没再来过这里,我也再没见过那身和此地格格不入的黑色制服。妈妈叫他房东先生,这之上可能还有我无法理解的身份,他看上去比她还年轻几岁,不适合这个代表着地位的称呼。 我知道世界这么大,每个人却不能够全然公平的活着。我穿着不太合身的校服跑去学校,傍晚踢着石子回到家,尽量不问夏皆讨要我们可能买不起的玩具,即使我真的很想要。我见过早出晚归的清洁工夫妇,独自照顾残疾丈夫和小孩的女人,一年没有一天休息的面摊老板,他们从事着各种各样谈不上体面的工作,佝偻着身子在这脏兮兮的老街上卖力地向前爬行,有时候停下来,隔着高高的柜台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会停下写作业的笔,踩着小板凳探出身子招呼他们,从他们粗砺而皴裂的手中接过堪称奢侈的钱,给他们递去一瓶酸奶,一只苹果,一顿不好吃的快餐。当他们因为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幸福展露笑容,那竭力表达的快乐和满足流露着苦涩的芬芳。 可他们经常在笑,很少哭泣。 因为是用最难看的姿态活着,我们会忘记痛苦,忘记骄傲,忘记羞耻。 ——忘记这世上其实有我们触碰不到的天堂。 第 4 章 小学四年级我认识了我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 教室里他跟我的座位是前后桌,我每次都把从前排传来的测试卷掀到他脸上,他最喜欢把脚搭在我板凳靠下的横梁上打拍子,有时候我也会莫名的跟随上不知名的节奏,连人带桌子一起在枯燥的数学课上欢欣鼓舞地抖动起来。 有一回走神实在走得太厉害,完全没听到老师在讲什么,我便跟他一同到走廊里罚站,全班人都看着我们笑,我倒是习惯了这种眼光,把校服衣领一直拉到下巴上,抄着口袋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反观他在后面嗤啦一声拖开凳子,低头跟在我身后,头顶一缕卷发在十二月的风里打着寒颤,绕过我身前,贴了墙站。 走廊里空无一人,空气清冷,透过玻璃窗望得见远处白茫茫的天空,像是被水弄湿的棉絮,从边缘一点一点朝里浸透了,慢慢就感受到那种沁人心脾的凉。隔壁班书声琅琅,时而一股脑儿的淹没老师毫无感情的语调。 他跟我说,我叫李谦蓝,谦虚的谦,蓝色的蓝。 我说,我叫夏息,自己的自,下面一个心。 隔了不到一分钟,我压低嗓音,却还是遮不住冲出喉底的一串笑声,谦虚的蓝色? 他看着我,两只黑褐色的眼睛中央的鼻梁是笔挺的,从略长的衣袖里摸索出两条黑色耳机线,问我,你听不听? “什么歌?” “不知道,是英文。”他吸了吸鼻子,说话间冒出暖融融的呵气,“但是好听。” “可是调子很奇怪哎。” 我重新把脸埋进拉高的衣领里,听了半晌,心悦诚服地点点头。 “嗯,好听。” 然后我们俩就被经过门口的班主任逮了个正着。 那天我们一直站到放学,我把那首歌名字里陌生的单词抄在手心,回到家吃饭做作业却又忘记查字典。天黑下来,对面的房檐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我把自己整个儿蜷缩在被子里。我浅薄的求知欲就被抛弃在了那个晚上。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听见似曾相识的旋律从路边某个音像店里传出来,街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人,我分明走过去了又倒回来,久久的驻足在那家店透明的玻璃门外,手里依然拖着灰扑扑的书包,垮掉的裤子盖住脏球鞋,可我的头扬起来,神圣得宛若朝拜。 我感觉到我的眼里有一只鸟,它振翅而起,飞过头顶电线交错的天空,飞过遥远而广袤的海洋和沙漠,到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地方去。 我终于读出那个单词,Stan。 “My tea's gone cold, I'm w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茶越来越凉我不知道为什么始终辗转难眠 the m rain clouds up my window and I 't see at all清晨的雨遮住了我的窗我根本就看不清 And even if I could it'd all be grey, but your picture on my wall能看到的只是一片灰色但是你的照片在我的墙上 it reminds me that it's not so bad, it's not so bad它提醒着我这不算坏还不算太坏” 这是一个人名。 可我是夏息,自己的自,下面一个心。 课间我常和李谦蓝共用一副耳机听歌,我侧过身子靠着教室里稀缺宝贵的暖气片,他和我一样把下巴缩进拉高的衣领里,右手指上转动着铅笔 分卷阅读4 做数学题。我和他隔一张桌子,上方拉扯着两条黑色的耳机线。他又撕了一页草稿纸。 我们俩都不动弹,我目不转睛看着班里那些在排列规整的课桌间相互推搡打闹的同学,还有聚在一起吃着零食叽叽喳喳的女生,她们偶尔会扭头看我们,这时我会低头按上一首歌。 李谦蓝伸手推我,不许换。他冻得白里透红的手指从袖子里探出来,摸索随身听的按键调回去。 那个冬天就被我们这样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快进。 大年三十下午,夏皆外出采购回家,她买来糖果和点心封进一个长方形的牛皮纸袋里,揣在怀里带给我。她穿了一件很大的男士工装棉衣,不知道她从哪里搞到的,那衣服大得能盖住她四分之三个身体,衬托得她本来就瘦小的体型更加纤细。我给她开门,看她黑色的长发从带毛边的兜帽里挣脱出来,把纸袋往我手里一塞,“给。” 她把手摁在我头顶揉来揉去,声音很愉快,“咱们家下个月和下下个月的生活费都有啦,最近收入还不错哦。” 我接过纸袋来不及说话,剥开一块黏黏的糖咬在嘴里,浓郁的牛奶块里包裹着细腻的巧克力浆,看她自顾自地换上棉拖鞋向厨房走去,遥遥的冲我喊:“你替我跑跑腿去把店锁了吧,我做饭,今晚要早点回来看春节联欢晚会呢。” 我口齿不清地应了一声,取了放在鞋柜上的一大串钥匙,穿了她的外套跑下楼去隔一条街的杂货店锁门。 平时我们俩都不在的时候,那里就由旁边商铺的邻居看着,我轻车熟路地和谢顶的中年大叔和发福的卷发大婶打招呼,关门前检查了一下货架和柜台并无异样,店里黑着灯,结了霜花的窗外是凛冽的风声,只能听见我一个人的奔跑后的喘息。 我走到门外,风从我抬起的手臂下面穿过,我踮着脚去拖高处的卷闸门边,头发帘儿都向后掀过去,好不容易才抓住那个在半空中荡来荡去的钩子,扣上锁,拔下那柄生锈的钥匙。 回去时我又路过那家音像店,还是那张我爱听的唱片,我就忍不住停住脚步侧耳听了一会儿。 身后忽地传来汽车熄火声,我嘴里碎碎念着歌词回了头,发现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道牙上。 我没礼貌地看了他老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想,这个人我在哪儿见过。 第 5 章 “嘿。” 他对我扬扬下巴,我昂着头——巨大的身高差让我不能不这么做,我不晓得怎样打招呼才是得体的,我说,“您好。” 他穿一身漆黑的西装,肩上披了羊毛大衣,崭新的质地似乎和看起来一样好,仿若是刚从什么庄严肃穆的场合离开;他站立之处的斜后方还有两个面色僵冷的叔叔,他们的手维持着拉开车门的模样。 太多的黑色恐吓般霸占着我的视野,我终于尝试着用肢体语言诠释出尊敬,“房东先生。” 他闻言,眉宇间有一闪而逝的怔忡,笑道,“我不是房东……” 看到我迷惑的脸,他又瞬间改了口,“……那就算是吧。”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囫囵吞咽着他的发问,猜不出是什么动机、什么理由让这个人出现在这里,让他停留在随时会将他的鞋子弄湿弄脏的道牙上,问我一些明明无关紧要的问题。 “我,”我吞了口口水,“我在听歌。” 不出所料,他翻转手腕指了指一旁的音像店,口吻惊讶,“这个?” ——好像我不能听似的。 我承认那一秒钟我有点不爽,就一秒。 类似于被人轻视的恼火,偏偏这个人又没说错什么。 他听着,抬起一只脚放在台阶上,我恍惚觉得他和我的距离变近了,并非客观上的位置距离,而是气质上的、那种弥漫在我们周身的落差感。我这才察觉到他年轻的脸被这淡漠的装束衬托得过分冷峻,再看两眼,就有点让人心生畏惧了。 我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好看的让他对面的人都拘谨得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放。我突然要了命的局促,那份和贫穷一同寄生在骨髓里的自卑顷刻间喷薄而出,像是病毒扩散感染般令我招架不住,感到自己的存在都万分难堪。 第一次见他我还没生出这样强烈的感觉。 我有点想走。 见他也没任何表示,我用舌头打滑的飞快语速说了声“我回家了,再见”就拎着钥匙跑回了家。 音乐声随四溅的雪水被我抛在脑后。 整个寒假我都窝在电热毯上做作业,预习书本,偶尔听听收音机,可是往往找不到我想要的,净是些男欢女爱、死去活来的情歌。 李谦蓝好像是回老家了,我只在大年初一的时候跟他通过一次电话,除了告诉他我要攒钱买张唱片以外,再没别的。 开学的第一节课,老师让我们谈谈梦想。 对于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来说,这个当今已经被用得烂大街的词兴许代表不了更多。我用手肘撑着桌面,把作业本上的橡皮渣吹到地上去,露出手腕的毛衣袖口有些脏了,我把校服外套往前拽了拽遮住它。铅芯把手腕内侧磨成灰色,我眼角的余光里都是教室里那些起起落落的虚幻身影,接着,身后传来起立时拉开凳子的声音。 李谦蓝被点到名字站起来,我和其他人一齐转过头去看他,他苍白的脸被前所未有的注目洗礼着,他磕磕绊绊地说,我要当DJ,唱片骑士。 我看到初春时节薄薄的晨光笼罩着他的肩膀,使他的身影看上去比我高大很多。他嘴里说了大多数人都未曾听说过的单词,说得很颤动也很用力,像是一根绷紧的弦。连老师都毫无防备的沉默了一下,好像对这回应始料未及。 我想她想要的应该是“宇航员”“科学家”“军人”“医生”这样的答案,剩下的不属于孩子,所以她为这一段尴尬的无声做了个无关痛痒的收场。她让他坐下。 我在那一瞬间看清他如同被赦免的脸。他的自上而下的目光与我交汇了一瞬,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了。 那天傍晚放学他和我步行去车站,没说什么话,路过街头一家卖麻辣烫的小摊时,我停住脚,看他从几步远的地方回过头来疑惑地看我。 他身后是繁华而臃肿的大马路,灰色的建筑物们像是蒙了一层尘土,现在正是回家的高峰期,行人和车辆们来去匆匆,交织成一副令人眩晕的背景。他定定地看我,头顶是谦虚的蓝色的天空。 我脑袋里又回响起那段音乐。 我不想谈梦想,我就像开口咳嗽一样底气不足。对我这种出身的人来说,那不是梦想,而是幻想。我从不敢自怨自艾些什么,我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就停不下来,我想控诉的事情太多了,而当它 分卷阅读5 们都变成了背负于身的现实,就更多了无可辩驳的意味。改变不了,只能逆来顺受。 极度的珍视会导致矫枉过正的袒护,所以也被看做另一种形式的自贱。我不曾告诉别人我对音乐隐秘的渴望,就像在音像店门口偶遇的房东,因为它对我来说属于那个“我从未见过的地方”,遥不可及到了可笑的地步。 我连一张唱片都买不起。 我不愿捧出自己被人当成笑料,也仅仅是在内心暗自翻涌着渴望而已。 而它竟日渐灼热滚烫,烧得我难耐。 我不想站起来向全世界宣布,尽管他们都会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对李谦蓝说,我可能要做个说唱歌手。 我说真的。 第 6 章 我十二岁生日的前一天,听说附近的卖场搞促销,夏皆便死活要拉着我去给她当免费劳动力。 说免费显然是不贴切的,因为我收到了一罐蜂蜜腌桃,那种被浅金色蜜汁浸泡着的、表皮清脆果肉柔软的零食。 她说这也算是我的生日礼物。因为谁都不知道我出生在什么时间,所以我们擅自把这个纪念日定在她捡到我的那一天。 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我的新生。 我嘴里叼着冰棍儿,从夏皆手里接过整袋的大米和食用调和油,几乎没什么重量的蔬菜被她满是红痕的手指拎着,我跟在她后面挤上公交车,开车时车厢里一阵动荡,盛夏的热流相互冲撞,夹杂着烟灰色的尾气扑向我面前模糊的玻璃窗。 我脊梁抵着发烫的栏杆,弯腰把手里的重物放在脚边,夏皆在这时顺手撩起我的头发,说,“宝宝越长越好看了啊。” “雀斑还是常住居民。”我低声纠正她,“不要大庭广众叫……宝宝,很奇怪。” 她大笑,显得对我的窘迫兴致勃勃,“哦哟,害羞啦?” 说罢捶了捶我的肩膀,抬手的角度略微抬升,“又长高了。” 她手心老茧粗糙得不像这个岁数的女人,正在享受青春和恋爱的年纪却要穿梭在菜市场里,在地摊上捡漏,和小商小贩讨价还价,可她从不吝啬于在别人面前承认我的存在,她昂首挺胸,就像跟全世界较劲儿似的,每当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谈论我们,话语中夹杂“未婚先孕”这样的字眼,她也都满不在乎。 我们下了公交车往家走,水果摊前,她剥了一颗红色的荔枝塞进我嘴里,问我,“甜吗?” 我点点头。 ——很甜。 小升初毕业考那天下午,我把学校一些用不着的教科书和作业本捡回来,卖给了废品收购站,即使这些困扰了我六年的东西只卖了十块钱,我依然很高兴,暂时不想存钱的事儿,给夏皆买了一包她喜欢的糖炒栗子。 晚上我和李谦蓝一块儿吃饭,在他家对面一个远近闻名的粥铺,作为招牌的潮汕海鲜粥尤其美味,这样的天气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邻桌都是讲话粗犷的老头子。我们坐二楼,头顶是吱呀呀旋转的风扇,浅绿色扇叶边缘有陈旧的锈蚀痕迹,灯管白晃晃的,照着吊在墙角的二十一吋电视机,我用勺子舀了粥放在嘴边吹凉了,听李谦蓝说,“我们将来还会在一个学校的。” “真好。”我把粥里的虾壳吐出来,吃掉煮成粉色的肉。 一小锅粥喝到后来我浑身是汗,衣服都沾湿了,饭后跟他溜达去城市广场,俩人都故意闷头往喷泉里跑,被迫转向的水溅了旁边玩耍的小孩子一身,整个广场都能听到咯咯咯的笑声。 我在广场舞轰鸣的音乐声中对着他大声重复了一遍,真好啊谦蓝。 他然后把脸凑到出水口,黑色的头发拧成一缕一缕的,说,嗯。 暑假来了,我需要找个新的兼职。 在等成绩下来的几天里,我跑遍了家附近的五六条街,在稍远些的街区找了个给餐馆送外卖的工作,只有中午和傍晚最忙的钟点干活儿,也不会太累。 更重要的是旁边有家音乐酒吧。 一开始夏皆不同意,终究是拗不过我,只好叮嘱我天黑之前要早点回来。 我也反过来叮嘱她,不要被借口来买烟的老男人占了便宜。 她笑着骂我倒霉孩子。 七月份天气又干又热,地面像是被阳光射穿了,所有水分蒸发得一点不剩,我骑一辆餐馆的自行车,在街道和人群里七拐八拐,中午十二点的太阳好像油炸的,烫手。 偶尔餐馆老板娘会管我午饭,或者用白色的餐盒盛好了让我带回家去,这时我总是不可避免的想起当初在小巷子里捡垃圾的日子,所以我会礼貌而拘束的拒绝她的好意。 有一次我去五百米外的网吧送订餐,好巧不巧的在那里遇见了同班几个男生。那是个无照经营的地下黑网吧,我提着塑料袋走进去,昏暗的灯光下烟气弥漫,呛得我睁不开眼,只能迷迷瞪瞪地看清楚一排排幽亮的电脑屏幕。 我漫无目的地在无数颗大同小异的脑袋里寻找了一会儿,终于听见有人叫我,循着声音的主人挨个找过去,却被过道里的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那人叫我,夏息? 像是为了呼应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周围好几个脑袋伸长了脖子凑过来,我没在脸上暴露出什么表情,冲离我最近的那个人说,啊,嗨。 你在这儿干嘛呢? 打工。 哦,打工啊。他身后有人嗤嗤地笑起来,是那种不屑于遮掩、非要给你听见的笑,我不回头看都能想象到那一抽一抽的肩膀,和意味深长的嘴角。 我没回答,让开了肩膀,从他们中间错身而过,从订餐的人手里接过零钱,走向网吧的光线刺眼的出口。 蝉噪声、汽车鸣笛声和路人的打电话声强行填满了我的耳朵,我推着自行车站在马路对面等红灯,在炽烈的日光下皱起眼角才能看到前面的斑马线,汗水顺着下巴滴下来,我使劲眨了眨酸痛的眼睛。 忍不住又眨了好几次。 第 7 章 九月初,我和李谦蓝所在的初中开学了,报道第一天是缴费和开班会,第二天是军训和分班考,再就是熟悉新的环境和人。 我在这方面是彻底的被动派,只愿意旁观那些开朗积极的角色跑前跑后,自己从不出头,因此放在哪个班里都是没什么存在感的类型,小学开始每年期末老师的评语都是“内向安静,勤奋踏实”,未来就会变成毕业照上那张任凭谁都记不住的脸。 这段生活乏善可陈,寥寥数笔即可带过,我既不会怀着兴奋的心情夜夜在灯下写着秘密日记,也不会故意耍帅从其他班门口招摇而过,把情书塞进某个漂亮女生的裙子口袋里。 说到漂亮女生,我不得不提一下我的同桌乔馨心。 别看她的名字里有一双幼稚的 分卷阅读6 叠字,巧妙的谐音赋予了这个姑娘非同一般的气质。她的漂亮绝非艳俗,而是一种冰雪聪明的、有灵气又走心的漂亮,无须语言修饰,一举一动都与班里大多数喜欢尖叫和娇嗔的女生有本质上的区别。 有一回李谦蓝来我们班找我一起吃午饭,看见她简直都要窒息了,好久才用胳膊肘撞撞我,低声说,你看她像不像日本那个电影的女演员? 我立刻退出一步远,用一种深恶痛绝的眼神打量他,说,没想到你也看那种片子,唱片骑士同学,你让我很失望。 李谦蓝差点把我的脸摁进碗里,在食堂里形象尽失地大吼“我说的是莉莉周!!!” 我和乔馨心刚开始坐同桌的那段时间没说过一句话,实实在在的,一句话都没有,倒是互相传递过卷子和修正带,仅仅以点头表达感谢。 奇怪的是我们都不感到哪里别扭,因为是没有必要交流和攀谈的场合,彼此都感到省事又舒心,不像班里别的男生女生,为了谁的胳膊越“三八线”都要争吵两句,平心而论,有点傻逼。 我觉得我有一颗早熟且脱俗的灵魂。 结果李谦蓝毫不留情的拆穿了我,说你别装逼了,你就是懒,你连跟人家多笑一下都嫌费劲,你就是个活生生的摆设。 我不禁为这个朋友对我的了解和精湛的比喻感到欣慰,同时内心深处还有点想打他的冲动。 其实我不是摆设,我只是不想把心力倾注在对我来说没用的事情上,比方说人际交往、数学课和集体活动,因为人的心力是有限的,外事外物却没完没了,我需要给自己省点力气。 能让我倾注心力的东西就是说唱。 暑假结束时我把存钱罐里的钱倒出来铺了一凉席,得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数额,但我最终没有选择唱片店,本着可持续发展的原则,去我们家那条街上一个专门维修电子设备的小店里淘了个随身听。 那玩意儿没有显示屏,只有一圈圆形的按键和下面插内存卡的卡槽,像个正方形的小夹子,平时可以夹在衣领上,小得让我掏钱的时候都再三犹豫,那修电脑的宅男却说我没眼光:“小崽子你不识货,我店里可就剩一个了,看在熟人的面儿上便宜给你,听我的,好东西。” 我手里攥着的小盒子仿佛瞬间成了千斤重,我诚惶诚恐地点头附和,又悄悄问了句,“那我以后可以来这里用你的电脑下东西吗……?” 他那长年累月耷拉着如同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的眼瞪着得寸进尺的我,推开面前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的电脑主机,没好气地把烟头在乌黑的桌角碾灭了,说,“行吧。” 我开心极了,周五下午一放学就背着书包一头扎进他那再装不下第三个人的小店里,在他的指导下摆弄起了那个科学技术的结晶,为了报答宅男不遗余力的帮助,晚上我还特意请他吃了我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腊汁煲仔饭。 我蹲在原本属于他的座位上,耐心至极地用鼠标把下载完毕的歌连同滚动歌词一首一首拖进内存卡里,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我旁边,空穴来风一般的大裤衩下面是一根根不屈的腿毛,嘴里吧唧吧唧的嚼着饭,问,“你都听点啥?” 我把耳机塞给他,随便点了首某张专辑的主打歌,他听了不到一分钟就摘下耳机,油腻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这你能听懂?” “多听自然就懂了。” 他摇摇头,“哥哥这把岁数可欣赏不了哇……这有什么好听的?” 我打心眼儿里感谢他没有直截了当的说“这都是什么鬼”。我解释道,“这是Hardcore Rap,硬核说唱。” “哦,哦,有点酷。”他又问,“你是想当歌手吗?” 我敲打着键盘,佯作不以为然地耸耸鼻子,“是啊,怎么了。” “行行,小崽子,哥就等你飞黄腾达了,”他这才露出些许赞美之色,尽管我知道他不是认真的,“别忘了哥们儿这群受苦受难的老百姓。” 宅男酒足饭饱,叼了根牙签,他的目光却飘忽而深远,有种世外高人的味道。我知道他在看门外一个穿超短裙的大姐姐,我见过她两三次,每次的衣服都不重样,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短和露,她给拐角一家亮着粉红色小灯泡的按摩房拉客。 “人是要有梦想的嘛,”宅男叹了口气,用混合着烟草和机油味的大手揉我的脑袋,“姑娘也好钱也好,总得有个盼头,不然可怎么活下去啊。” 第 8 章 初中的第一场期中考试,我学习上的缺陷以相当糟糕的方式暴露了出来——严重的偏科。 严重到哪种程度呢。 语文和英语两门接近满分,历史地理政治也尚可入眼,物理化学生物吊在及格线上摇摇欲坠,数学则是凄惨的垫底。 垫的还是全班的底。 究其原因,一方面是我因为喜欢上了说唱,在英语上极其下功夫,收效显著;另一方面是对理科实在提不起兴趣,我难以抗拒数学课上阵阵袭来的睡意,物理化学之流背背公式好歹能拿个基础分,而对于号称照猫画虎就能求解的计算题,我是没有一点头绪,选择题连蒙带猜,命中率也是可怜。 我多少有点歉疚,尤其是当夏皆在家长会后回来、反过来安慰我的时候,那种无法回应对方期待的歉疚感更盛。 因为我打心眼儿里不在乎,不在乎成绩不在乎排名不在乎他人的眼光,每天塞着耳机做作业,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才是我真正觉得惭愧的。 必须做点儿什么改变这种现状。 单科小测成绩下来的那天,十三岁的我有生之年第一次被触发了对人生的思考。 放学后,我和李谦蓝行至护城河上青灰色的石桥,他校服外套搭在肩上,纯白色T恤服帖的勾勒出后背的弧线,他撩起衣服擦了擦脸上的汗,不以为意地,“让你同桌教你啊。” ——哦,差点忘了,年级第三就坐在我旁边。 我并不了解乔馨心这个人。 她肤色很白,穿衣打扮干净讲究,像个一丝不苟精密周转的机器,日常生活里好像没有任何多余的节目,听课,学习,看书,课间会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不跟那些话很多的女生一起结伴上厕所,偶尔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嗓音透着一股病态的空灵。 虽谈不上拒人于千里,不易接近也是肯定的。 可我从小到大有过深入接触的女性也只有我妈而已。 这个岁数的男孩儿女孩儿是很爱起哄的,但凡谁想要搭讪和示好,大家便会对这种心知肚明却不宣于口的“禁忌”表现出一种别扭的期待;若是班里真有那么几对“谈恋爱”的,那就天天都是现场直播,舍己为人地丰富大家的课余生活。 所以尽管我想说的是 分卷阅读7 “你能给我补习数学吗”,也像是可笑的告白一样开不了口。 不过很快我发现,我们俩有个难得的共同点,就是在晚自习塞着耳机做题。 这原本是不被允许的,学校曾明令禁止各种电子产品的携带——当然是没用的。每个学校都有自己一套条条框框的规矩,但还是能被机智勇敢的同学们钻空子,毕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而晚自习就是大家解放自我的时刻。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聊天的,看课外书的,吃东西的,传纸条的,玩手机的,甚至还有在后排打扑克的,白天在老师面前的一派沉沉死气荡然无存,好像天一黑就现了原形一样。 连乔馨心这样的好学生都会一边听歌一边学习,像她这种教科书般的优等生,已经算是很出格的事情了。 也就是这一天,老师布置了必须要在晚自习结束前完成的作业,并请了课代表去讲桌上坐镇,谁写完谁才能回家。庞大的习题量惹得人心惶惶,聊天的没工夫聊了,打牌的没心情打了,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下奋笔疾书的唰唰声,听得人心里发慌。 乔馨心依旧塞着耳机听歌。 然后还是全班第一个交的作业。 在一个我认为正常人难以企及的时间段内,她搁了笔,摘下耳机站起来。 全班人的脑袋都跟向日葵似的围着她转,时不时还听见窃窃私语声,我几乎可以想象到谈论的内容和语气。可我的关注点是她放在摊开的书本上的两只耳机。 黑色的索尼,看上去价格不菲。 由于周围过分安静的缘故,近距离下的我听到喇叭里传出高昂而激烈的破碎声,好像硫酸一样带有某种诡谲的侵蚀性,听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乔馨心交了作业从讲台上下来,她伸手把及肩的黑发挽到耳后,面孔清秀,步伐从容。 等到她落座,我想都没想就无比自然地问出口,“你听的是……摇滚吗?” 教室的白炽灯下,她缺乏血色的手伸展开了搭在书页上,闻声微微侧过脸,烟灰色瞳孔落拓的望着我。 我竟然从中看到了一些慑人的冷光,比沉默更惊心动魄。 “是Acid Rock,迷幻摇滚。”她轻声说,“还有黑金属。” ——那之后的许多年,我在想要了解一个人的时候,都必定要听听他耳机里的秘密。是情歌还是民谣,是乡村还是朋克,音乐是人心的横截面,剖开他的爱他的痛,他的追求他的过往,他所有不可言说的暴虐与温柔,只有喜欢的歌绝对不会说谎。 我全都听得见。 第 9 章 期末前的最后一次数学测试,我以险险超出及格线五分的战绩获得了阶段性胜利。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万众期盼的周五下课铃打响之后,我把卷子折了两折夹进数学书里,整理好课桌和书包,一抬头,已经有两个人在外面等我了。 ——从我这个角度恰好看得到靠在墙上的乔馨心,她深蓝色的手提书包背在左肩上,双手插在稍长的秋装外套口袋里,让人觉得她可能很冷。她一句话都不说。 而她对面的李谦蓝,自打站在了门的另一侧,俩眼珠子在就奋不顾身的扑在了人家身上,又不敢看得太放肆,情到浓时反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走在他俩中间的我也着实不算个适合谈笑风生的对象。 所以就是三个闷逼。 “……” 事情本来不是这样子的。 一个月前,李谦蓝听说我成功抱到了学霸的大腿,愤愤不平的表示这也行?“女神也太过容易攻略了,花式搭讪到这儿完全派不上用场啊。” “排除我是用美貌征服她这一点,”我说,“我数学是真的差,实事求是。” 他闻言沉思了半晌,“……不然我下次英语交白卷吧。” 我难以抑制内心的鄙夷,朝他翻了个空前绝后的白眼,“你不如当着女神的面把自己腿打断,她还可以去医院照顾你。” 这下李谦蓝也沉默了。 我怀疑他真的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我痛恨在他缺少智慧的情况下还如此没有勇气与魄力,于是自作主张的同时把俩人约出来,到了学校外面一家很受欢迎的小店里一起吃甜点。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已经能和乔馨心像普通朋友一样正常交往,起初她除了在每堂数学课课后给我讲解知识点以外,并不做无趣的寒暄——而这正和我心意,我也不跟她说废话,顶多偶尔聊聊音乐。 据说她父母都是老师,母亲教舞蹈父亲教音乐,含金量相当高的双亲组合,还有个哥哥也是在读艺术生。在这样富饶的成长环境下,她也走音乐道路是毋庸置疑的,然而超出所有人预期的是,她抛弃了最符合形象的古典音乐,迷上了摇滚。 包括我也为这种和本人相距甚远的爱好感到惊讶,细细想来,却觉得十分有个性。 她待人也诚恳,做事认真,只是言语不多,现在专注于面前的一份芒果班戟。我脑袋空转着,看到这家甜点店的老板走到我们桌前,往对面的墙上张贴着什么东西。 店老板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穿涂鸦图案的T恤,染了一头姹紫嫣红的头发,正吹着不成调的口哨,将一张海报铺展开。 我注意到身旁俩人现在跟我一样,都抻长了脖子去看那卷起的边角逐渐露出来的大字。 “乐队个演。” 李谦蓝“啊”了一声,转头看我,“你听过这个乐队么?” 我摇摇头,而我身边的乔馨心点了点头,“知道。” 她放下勺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抽出一张湿巾擦拭手指,做了个“多谢款待”的手势,说,“是这边的地下摇滚乐队么?” 这次接过话头的是年轻的店老板,他转过身来神采奕奕地一拍巴掌,“嘿!这你们也知道啊!” 我对这个领域知之甚少,没什么插嘴的余地,只得低头继续对付剩下半杯冰淇淋球,耳边还听着他们的对话。“就明天晚上,在四号大街的破晓酒吧,因为是组队的周年庆所以不收门票,八点开始……不过你们几个小孩子嘛,建议找个大人或者结伴儿去。” “怎么?” “怎……?”店老板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嘴里支吾着叼上根烟,“那帮玩儿音乐的厉害是厉害,就是乌烟瘴气什么人都有,看你们小,想去看还是注意点吧。” 店老板这一席话给了我格外强烈的画面感,我眼前登时虚构出了一副栩栩如生的景象,全是从电视剧里抠出来的:几个留着长头发的男人,表情颓废眼神沧桑,身上能抖出一片撒哈拉大沙漠,扯着嗓子在台上又蹦又叫,台下的人跟嗑了药似的,群魔乱舞,忘乎所以,好像下一秒就是世界末 分卷阅读8 日。 这是多么酷的一件事啊。 ——站在那样的舞台上,看下面的人跟着你疯狂,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我先是没说话,抬眼想看看李谦蓝和乔馨心的反应;原来我走神的时候他们已经凑在一起说话了,我很震惊,但这也是意料之中,只见李谦蓝就像一个罹患口吃多年的病人忽然回了春,不晓得说起什么,满脸迫不及待的激动。 他问我,夏息,去看吗? 我手里的勺子“叮铃”一声滑进杯底的奶油里。 “啊,行啊,去。” 说这话的时候我特意看了眼乔馨心,她两手交握着,嘴上依然没说什么,瞳孔里却有一点点不明显、但足可看透的雀跃,她好像真的很想去。 想想刚才店老板说的话,我懂得李谦蓝的意思:怎么可能放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姑娘一个人去呢,我们俩怎么说也得做个陪客。 是男人都会有这样的自觉。 我也没再多犹豫,直接答应下来。“明天晚上七点在学校门口碰头。” “嗯。” 夏皆得知我要跟人一起出去玩的时候,写了一脸的高兴。 我知道我在她看来比同龄孩子多出一种阴郁的气质,不够开朗天真,从小就没什么玩伴,她会将责任一股脑儿的揽到她自己身上,这让她不安,甚至于难受。 实际上我从来没有同情过自己,或者说,对既得的事物没有任何不满。 但是看她开心,我也很开心。 这种开心一直持续到我们三个在学校门口汇合。 两男一女这样的组合不管在什么场所都有点怪异,我和我的两位朋友假装对此浑然不觉,其实心里也是坦荡的。 晚饭都是在各自家里吃的,我们走在路上说起来和家人打招呼的问题,我和李谦蓝两个男生不怎么需要操心,乔馨心倒是有点难为情的表示,只敢和哥哥说自己跑出来听演唱会。 “因为父母讨厌我玩摇滚,这是肯定的。”她叹了口气,“我还要花许多时间让他们接受。” “我爸妈也还以为我要当学者呢。”李谦蓝一本正经地说。我扯着一边的嘴角配合地笑了笑,心想,我还没敢告诉夏皆我要当歌手这件事。 在我妈看似离经叛道实则稳妥保守的世界观里,玩儿音乐的人逃不开两种结局。 一个是天桥摆摊卖唱,一个是下乡慰问演出。 真是想想就酸楚得不行。 我不愿花太多时间想这些让我头痛的未来,因为眼前已经走到了酒吧的大门口,一束雪亮的灯光投在我脸上。 第 10 章 始一进门,我的魂儿就好像被什么东西从眼皮底下正大光明的偷走了。 回过神来,看见门口站着几个勾头缩脚、年纪轻轻的烟鬼,暗哑的灯光把他们的身影照得宛如妖魔,门里人影幢幢,正放着开演前的热场音乐。我和李谦蓝把乔馨心夹在中间,嘴里客客气气地说着“借过”从他们身前走进去,但仍感觉得到流连在我们身上的视线。 里面没有路,只有人与人之间狭小的缝隙。看来这个乐队的受欢迎程度非同一般,我按着李谦蓝的肩膀竭力寻找着主角们的身影,被来往的女人撞了好几次,她们纷纷回头,手臂上纹着妖艳的纹身。 我胳膊忽然被人捉住,是那种曲起肘部、不容置疑的动作,女生手臂纤柔,力气却大得吓人,直接把我和李谦蓝从人群密集处扯到一块稍微有些松快的空地上。 “看那里。” 乔馨心的声音整体比环境低了八度,能够轻易从喧嚣的叫喊声中分辨出来,我环顾四周几乎看不到与我们年龄相仿的少年,净是二三十岁的青年,还有四十多岁眼神不善的古怪男人……李谦蓝拍了一下我的后背,让我往台上看。 我踮起来的脚自始至终就没挨过地面,前面时不时有人举起手机录像,我需要不停地变换站立的角度。 我看清楚站在台上的是五个人,一个留着清丽短发的女人,一个人高马大的胖子,键盘手贝斯手鼓手都隔绝在灯光外;胖子说话带着浓郁到不可能误会的北京口音,笑起来有种心宽体胖的喜气。 他脸上颈上都是汗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没有任何累赘的开场白,对着话筒开口——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 四周顿时陷入了一种神秘的安静,那是几十号、甚至一百多号人一同不能呼吸的声音。 我不敢发出声音。 “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 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 陪我两败俱伤” 我的耳膜随着沉重的鼓点震颤,身边的影子繁乱不清,谁和谁来了又走,渐渐有人跟着胖子浑厚却又高亢的歌声唱起来了,越来越多的人唱起来。我像是被什么力量吊在半空,毛孔一张一合。 ——被注视着,被追逐着,被声音吞没,是怎样一种感觉? “不要再悲伤我看到了希望 你是否还有勇气随着我离去 想带上你私奔 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像是在梦境里浑身麻痹,我猛然被李谦蓝推了一把,眼睛茫茫然地在身旁逡巡着。 好像少了点什么。 乔馨心不见了。 从人满为患的酒吧里脱身出来,我额头上早已冷汗涔涔,手心里都是黏的。 屋里没人发现我们离开,那个胖子也换了下一首歌,他在两首歌的中间马马虎虎地致了几句谢辞,那时候我和李谦蓝正在女厕所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找人。 最后是酒吧里的一个女服务生替我们进去看了,没有。 乔馨心不见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让我身上的冷汗又厚了一层。 我们把这姑娘弄丢了。 我再次回头看名叫“破晓”的酒吧,觉得它活像个魔窟般面目可憎。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 “怎么办?” 李谦蓝左右看着酒吧两侧的两条马路,如果接受了乔馨心是被人带走这一可能性,既然酒吧里找不到人,眼下只有这两个方向可走,我刚想说话,他跑到酒吧隔壁一家便利店门口,问那个已经看了我们多时的收银员:“请问你有没有看到门口有……有几个人出来?其中有个女孩儿,十三四岁,明显跟他们不一样大的那样……穿牛仔裤和纯白色连帽衫。” 我瞠目结舌地看他,他并没有看我,柜台前的女收银员也愣了愣,看我们的口吻不像是恶作剧,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的……那女孩儿长得挺好看的是不是,帽衫上有两只兔子耳朵。” 我跟李谦蓝异口同声的,“是!” “她跟一群男的走了,连推带搡的。”她脸上 分卷阅读9 的神情不太好看,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东街那边有个汽修厂……是废弃的,那边经常出事儿……” 这一句话当时就让我心里冻了个瓷实。 随便谁听到这样的开头,都能猜得到下场是什么。 十岁那年夏皆的遭遇历历在目,让我太阳穴一阵狂跳。乔馨心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跟李谦蓝打死也脱不了干系,她才十几岁,要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该怎么跟她的父母和哥哥交代。 我脑子飞快的转着,无数好的坏的念头像车轱辘一样驶过去,事实没摆在眼前,我想不到更好的对策;假如对方人多势众,那都是些混社会的小青年,我和李谦蓝两个手无寸铁的孩子,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我知道这不是吃后悔药的时候。可是我们今天要是好好在家写周末作业、没有跑出来玩该多好。 我手掌握成拳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却忽然看到便利店门口站着个人。 准确的说他不是“站着”,他跨坐在一辆漆黑的机车上,以双脚为支撑踩着地面,嘴里衔着一支烟,正在搓弄打火机,秋天夜里风疾,他打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可那一点火光让我看清了他的脸。 他也看到了我。 “哟。” 别的不敢妄言,这张脸我绝对是印象深刻,换了谁都会觉得过目难忘。 “小家伙,”他叫我,声音浸着一点儿轻浮的笑意。“在这儿干嘛呢。” 他好像和几年前又不太一样了,我对这个人的印象从来都不甚清晰。我又给了自己一拳,把那些惶恐全咽回肚子里,几步跨到他面前,他没穿立领制服,没穿羊毛大衣,他一侧的黑发别在耳后,我看到了那枚最有辨识度的耳钉。 我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急昏了头,我说,房东先生,我能不能搭你的车? 叶……我咬了咬牙,把那个字吞了回去,哥,求你了。 我站着和他坐着一般高,他虚起眼打量我,烟还嵌在唇齿间,那双眼里映着一片绮丽而奢靡的夜色,目光流转却又成了不可捉摸的漩涡。 他眯眼笑了。 “行啊。”他朝我晃晃手里的打火机,“在走之前,不如给哥点个火?” 第 11 章 我手里攥着那个尚有余温的打火机,居然用着分秒钟的宝贵时间愣起了神,用手罩着火苗给烟点上的时候,隔壁的歌声还被风送过来。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他皱起眉吸第一口烟,隆起的眉骨和鼻梁下是棱角分明的阴影,这样的角度放在一个人脸上往往有种险恶的意味,可他不;他狭长的眼尾勾着一抹戏谑的笑,我忽然觉得一点都不怕他了。 还有点想学抽烟。 “很好。” 他掸了那只抽了三分之二的烟,我注意到他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怪模怪样的、老气的戒指——一拍我绷紧的身子,“上车。” 我抬起腿准备跨到车上,又想起些必须交代的事儿,掉头往回跑。 李谦蓝还在门里惶惶地看我,我伸手抓住他的后脖子,把他拽得一踉跄,耳朵压在我嘴边。 我说你在这儿等着,我跟外面那个人过去,他比咱们俩靠谱。 “那我呢?!” 我轻蔑地说,我三年前就捅过人,你歇着吧。 “……” 李谦蓝还不死心地拨拉着我的胳膊,“扯淡,这人你认识啊?……不是,我觉得他长得很眼熟啊……” 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还在门口等着,这会儿好像在打电话。 我认定了他不是一般人。 “再说吧。”我边说话边往外跑,“你先回家,出什么情况我打你电话。” 说完我坐上车,他捧着头盔准备往脑袋上扣,斜过半张脸对我说,“抓紧了。” 我的手刚想往机车尾部摸过去,他一踩油门,机车轰鸣声中我大叫着,整个人险些被掀了个跟头,条件反射地冲向前死死抱住他的腰,这人看着瘦身板却结实,撞得我眼冒金星。 我迎着风听见他笑了声,还随着被我们甩在身后的酒吧唱了两句,我要给你我的追求,我要给你我的自由。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你去救什么人?” 车往汽修厂开,一路上没碰见红灯,我听见他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我隔空喊回去,“我女同学。” “女朋友?” “不是!” 我不知道自己在着急澄清着什么。机车一个摆尾开进条曲折幽深的暗巷,堆放着杂物的过道参差如狗牙,这人速度不减,仍然能从中行云流水地穿过。我提高的声音不得已收回来,抓着他衣服的手也松了松,探头想往前看,他却打了个弯,隐蔽在一处棚户门口,一束路灯光线打在车轮前的空地上。 我站起来扶着他的肩膀往汽修厂亮着灯的仓库里看,他一只手伸到后面勾住我的腿,怕我跌下去,同时在头盔里压低了声音。“看。” 一行人背对我们,我一下子从夜色中捕捉到那个白色的身影,她时而被旁边几个男人遮挡住,让我急不可耐的想叫出声,一时间许多残忍的错落的画面从我眼前掠过,有些是回忆,有些是预感,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怕什么啊。” 我猜不出这个跟我没有几面之缘的人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思说出这句话,他大概天生一副笑模样,意得志满得近乎轻蔑。机车并没有熄火,反而发出轮胎加速摩擦地皮的嘶吼,我重新回到座位上,感觉身体几乎要因为失重而摔出去,事实上我们确实正在倾斜着——向前冲去,以车前轮为轴心强行刹车,横冲直撞进人群。 这家伙是不要命的。几个男人的叫声和刹车声立刻混为一团,我眼前天旋地转,内脏也快从喉咙里飞出去,然而幸好,我要找的姑娘好像从天而降似的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慌忙探出身子去抓她的手,我说,过来! 乔馨心的手竟在半空中摇晃了好几下才抓得住我,她的身体僵硬,动作略显迟钝,勉强坐上后座,双手紧攥着我的衣服,我像先前一样抱住房东的腰,一路绝尘而去,连那几个流氓的脸都没看到。 我们离开时走的不是来时的路,马路宽敞,被夜风清扫得空空荡荡。三个人的机车没开多久就减速慢行,最终靠路边停下了。房东摘了头盔,他额前的黑发被挣乱了,模糊掉视线,我不再看他,扭头问蹲在路边的乔馨心,“你还好吗?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我等了很久,只得蹲到她旁边去,缩短距离尽量和她保持平行。 “我都不知道是怎么……他们趁乱把我从人群里拽出来……好几个人,推着我……” 起初她依旧沉默,肩膀却在颤抖,平静的眉目逐 分卷阅读10 渐包不住迟来的恐惧,我的手始终被她抓着,跟着她在抖。“我喊了,但是那里没人听见……” “没事了。”我说,“不会有下次了。” 有细小的水珠滴落在我手背和虎口上,我第一次抚摸她的头发,让她靠着我的肩膀。 第 12 章 我向房东借了手机,给李谦蓝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我打电话的时候能不断听见有来电被通话拦截的声音,话说到一半仰头看他,和他身后沉醉的夜云,他不懂我眼神的含义,或者将它理解至了奇怪的深层次,手伸过来摸我的头似乎想制止我失礼的眼神,我只得讪讪的闭了嘴。 “我打车把她送回去,别担心了。嗯,就这样。” 我刚挂断,另一个人的电话就争分夺秒的切了进来,在我还没来得及递给他的话筒里,传来一个男人崩溃的大吼,“少爷啊!!!你是我祖宗!!!你可算接电话了!!!” 我惊恐地把手机递给他。 他先是把那个好像随时准备爆炸的手机拿离了耳朵,等对面吼完了,才慢条斯理地接过话,“哎。” 人家的私事我不好旁听,想去那边看看乔馨心,他却抓住了我的手腕,示意我等一下。 “我现在在东街,嗯,就是第三大街,中间十字路口这边儿……”他折过头看了看路况,继续对电话里的人说,“你来得正好,帮我个忙,给一小姑娘送回家去。” 我在他跟前站直了。 我说,房东先生,今天谢谢你了。 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冒出这样的台词,哑然失笑,“刚才不还叫哥呢么。” “哦,”我连忙改口,叫得特别赤诚,“哥。” 他自己咂摸了咂摸味儿,末了摸摸下巴,“这岁数有点儿尴尬啊。” 过后又自言自语道,“就这样吧。” 其实我心情很激动,或许没人能理解这种激动,不属于让人想要热泪盈眶的感动范畴,因为从小我相依为命的妈也不是亲的,所以这种代着亲信的称呼对我来说难能可贵。房东让我在原地稍等片刻,不一会儿路口就开来一辆黑色的车,雪亮的前灯闪了两下,像是信号。 车在我们面前刹住,下来一个满面愁容的男人,那气质直击心灵,让我顿时想起了祥林嫂。然而他步伐稳健,书卷气很重,说话不带情绪,走到房东面前一鞠躬,“宫少。” 我被这莫名庄重的会面弄懵了,他又转向我,没有因为年龄产生丝毫的轻视,双手呈给我一张名片,郑重地自我介绍:“我姓周,周靖阳。是宫少的助理。” “周叔叔好。” 我手里捏着名片,还没把“宫少”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含意消化干净(他果然不姓叶),隐隐回忆起几年前我初见他,与他同行的、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他们整齐冷肃的黑色装扮让人联想到诸多不好的东西——我也想到了。 但我没说话,看宫少向一边的乔馨心招招手。 她两手环抱在身前,我想她可能还在害怕,换了哪个同龄女孩遇到这种事都会受到刺激,我听见房东对她说,这边的叔叔会送你回去,到家之后给你朋友打个电话,好吗? 乔馨心扭头看着我。我从她眼里找到了我以为不会存在的不安全感。于是我走上前握了握她的肩膀,举着那张名片对宫少和周靖阳说,如果十分钟后我没接到电话,我就报警。 那两人都愣了一下。 我曾想这种行为在一个刚帮了我的人面前有点不识好歹,甚至有点违背我现在的意愿,但这层关系也不足以让人随意挥霍信任。我应该给那个刚刚受过惊吓的姑娘加上双重保险。 如果有用的话。 没想到宫少非常爽快,“行啊。” 他说得云淡风轻,名叫周靖阳的精英男又和他耳语了几句,就请乔馨心上了车,并再三向我保证会把人好好送到家,态度恳切得几乎让我羞愧。我站在原地目送汽车消失在灯光微茫的道路尽头,这边宫少也发动了机车。 我想同他辩解一些事情,却被扬手忽略了。 “走。”他戴上头盔。“我送你。” 一路上我都在想些有的没的,这个夜晚发生了太多事,可我大概无法将它们妥善的收拾起来,交给今后慢慢回想,也不会因为这些非同寻常的经历而变得不凡。 到了家门口我翻身下车,才总算把酝酿多时的话说出口,态度坚决:“哥,我希望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感谢你的。” 此时夜深人静,路灯的白光漆在他身上,他把手从车头上拿下来,一颗圆圆的黑色头盔盯着我看了半晌,手指敲打着肘关节。 “等下次你再见到我吧。” 我曾一度顽固的认为,约定这种东西脱离了特定的时间段是毫无意义的,世事无常,谁都不知道未来会怎样;除非你在发誓的那一刻就笃定了绝对会再见,毕竟世界这么大,这种几率微乎其微,可以算得上奇迹。 也或许你会为了兑现所谓的承诺,甘愿拖动着你从无力到强悍的腿,不顾一切的向这个人奔跑而去。 第 13 章 中考前三个月,我把每周打工的时间缩短到一天,考前繁重的作业量已经让我匀不出更多时间和精力去应付其他,腾出一天或一个下午,跟李谦蓝和乔馨心约好去甜品店写作业。 ——那次的酒吧事件我们默契的谁都没有再提,但我看得出那件事让乔馨心和我们之间少了层隔阂,跟我们同进同出,一起吃午饭、放学回家,从不因为性别生出什么别扭,更不忌讳别人的眼光。 写作业的时候我和李谦蓝遇到不会的作业题会直接问她,她也不厌其烦,耽误再多时间也不发脾气。每当这时,我都替学校那些只看冷淡表象就不愿跟她交往的男生感到可惜。 他们肯定不知道这姑娘私下里是多么温柔。 要是作业做完还有富余的时间,我们仨就围在桌子边聊一会儿,谈到痛快的假期和伤感的离别。我自然不想跟我的两个朋友分开,看他们俩的打算是直升本校的高中部,以乔馨心的成绩来说是稳操胜券,李谦蓝发挥稳定的话希望也颇大,而至于偏科偏得全班数一数二的我,继续这个半吊子的水平恐怕有危险。 姑且算是人生中第一个有点儿分量的正式考试,夏皆也会在刷牙或者吃饭的时候,旁敲侧击的提醒我要努力了,我回答得总是比较敷衍,而且常常带着满嘴的牙膏沫子和没嚼完的饭,诚意令人质疑。 填志愿的时候我也和夏皆商量了,我说你放心吧,我会好好考个像样子的高中。 说到底怎么去努力,我压根儿没想过,决心这种东西,只能在遭受挫折、痛心疾首的时候下,好了伤疤忘了疼,过几天又懒洋洋的故态复萌,所以 分卷阅读11 我连口号都懒得喊。 也就是这段时间,我的身体就像是久旱逢甘霖的植物,迎来了迅猛而剧烈的生长期。这种变化是如此的显著,以至于夏皆每天早上看到我都会尖叫“你昨天的衣服今天就不能穿了”。我变得容易饥饿,好像永远吃不饱,在梦里都能感觉到关节里长出骨刺一般的疼痛,日夜不休地叫嚣我去宣泄掉过于旺盛的生命力。 另外,我也开始像一些外国电影里郁郁寡欢的男主角一样每天凌晨起床跑步,在那些被冽冽北风吹亮的早晨,天色浅得好像墨汁在水里化开了,我一般选在路灯刚熄灭的时段出门,戴上耳机,挑一首快节奏的歌,在背心或短袖外面套一件厚卫衣,等身体由内而外的沁出热汗就脱掉外套,在清晨稀少的路人异样的注视下跑回家去。我不怎么怕冷,也不晓得是否归因于燥热的青春期。 现在的我也能为夏皆分担掉一些体力活,比如在杂货店进货的时候帮忙搬成箱的汽水和啤酒,每当我搬完了坐下来歇息,隔壁小饭馆的厨子大叔都会没轻没重地捏几下我的肩膀,祝我早点长出肌肉。 我也想要快点长大。 到了中考前一晚,我早早回了家,准备好考试要用的文具和证件袋,在夏皆炒菜的时候看了会儿电视,想起什么忘记装的东西就再跑一趟,来来回回瞎忙活。 夏皆已经坐在饭桌前翘着腿看了我半天了,她拿搓成球的纸巾扔我的头,嗤笑道,傻儿子,你是不是害怕。 我说不是,说完老老实实坐在桌边等着吃饭。 她却忽然从桌子下面拿了两罐啤酒,递给我一罐,我又一看桌上竟然有一盘烤鸭,旁边还有下酒的花生毛豆,我替她扳起啤酒罐的拉环,“砰”得一声。 我这才笑了,说妈,平常不是不让我喝酒么。 她歪着脑袋用筷子拨了拨眼前的菜,神情有种小女孩一样的挑剔,嘴里叼着翠绿色的毛豆接我的话,说,今天可以破个例。 她知道我平时最听她的,不让做什么就绝不叛逆。 我跟她干杯,喝了好大一口酒,前味的苦和后味的甘甜把舌头镇得麻木,我低头扒饭,再没跟她说什么,仿佛彼此都有心事。 一天半的考试很快结束,几乎就是翻了一页卷子、揉了揉眼的工夫。我记得那个下过雨的午后,我从考场外一路跑回了家,没骑自行车没坐公交,用跑的。答题的过程比我想象中顺利,不出意外或者运气足够好的话,无须提心吊胆,我也能位列直升高中的名单里。 从学校回来的那条路路过“破晓”酒吧,起先我并没有注意,是因为看到那个在门口抽烟的胖子我才停住了脚步。 ——这是那时在这里开个演的乐队主唱。 他的体型和面相太具有辨识度,让我不能不从人群中认出他来。 他真是一点儿都没瘦。 我看到被遮挡在他庞大身躯后的、单薄又可怜的招聘广告。招酒吧服务生,简练的一行字后面跟着一个相当让人振奋的数字。 我承认看到的一瞬间我就走不动路了,可能是从小穷惯了,即便一直坚守着夏皆耳提面命的做人准则,我内心其实真的无法抵御金钱的诱惑力。 胖子想必也注意到了我行为诡异,他嘴里那只白沙抽到一半,粗声粗气的开口,“哎,小子,找活儿干啊。” 鬼使神差似的,我看着他,诚实地点了点头。 第 14 章 我回家的时候夏皆还没从店里回来。我像平时一样到门口把贴在门上的水电费催款单撕下来,进了屋径直走去浴室洗澡。从头到脚冲了一通畅快的凉水之后再去厨房,打开放在桌上的收音机,开火做饭。 冰箱里搁着上一顿没吃完的米饭,我翻遍了上下三层找出半盒豆瓣酱和角落的一根葱,混上仅剩一小碗肉酱,做了两份不太正宗的麻婆豆腐。一份留在餐桌上,一份自己坐下吃了。 自己吃饭的时候我总是吃得太快,按说现在没人注目、没人观摩,不需在意吃相和礼节,可我仍感到胃里的空虚变成了一股郁结。 从门上撕下来的催款单被我用水杯压在桌上,上面用红笔勾出来的数字被水洇湿了,我思来想去,不知道这区区的三四位数是如何变成一块看不见的磐石,成年论辈子的碾压着我们瘦弱的生活。 我或许该规划一下如何科学的度过愉快的假期,思考一下什么时间去赴数不清的班级聚会,要不要去买个手机、换身衣服,苦恼一下怎么在好看的女生面前展现自己的魅力。可我想的是钱。 我周身都是暗影丛生的危机感,我老是活得违心又畏缩,每天晚上睡觉一闭眼就想起来,牵肠挂肚的都是钱。 为什么我不能出去旅行,为什么还要惦记着打工,为什么不能在这种时间把自己关在空调房里玩电脑,为什么不能把我妈喜欢又不敢买的东西抢过来塞进她手里。 为什么这么穷。 桌上的饭凉了,我用保鲜罩把它盖起来。桌子腿被我碰了一下,我才察觉到屋子里是这么安静,窗外是缱绻的暮色,家里该开灯了。 我想了想还是没开,套上衣服出门。 可我不能顾影自怜,正如我不能止步不前。 这个时间酒吧还没开始上座,我推门进去没看见几个人,不同于我第一次进来看见它那么热烈又妖冶的样子,相反的,四四方方的空间被浅咖色的灯光柔和的笼罩着,格局布置十分大气,不怎么刻意渲染文艺情调,中央一整块地面有别于寻常的木地板,上面有类似于烧痕的涂鸦。胖子打了张碟,是颇为罕见的黑胶唱片,一个梦呓般的爵士女声。 吧台表面泛着金属质感的哑光,他坐在里面翻杂志,身侧一柜子的酒杯整齐的反射着灯光。离近了看我发现这个人并不是胖,而是厚实过头,这种体型跟胖还是有点微妙的差别,后背跟堵墙似的。 他一眼认出我来,招呼道,“又来了。” 我在吧台边的高脚椅上坐下了,还没开口就得到一杯加冰块的冷水,我本想为接下来的对话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想来想去还是说出了从先前就横亘在我心中的疑问。“其实我来看过你的个演,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唱歌的还是开酒吧的。” 他不动声色地把书合上,迟了迟才回答,“现在只是开酒吧的了。” 我眨了眨眼看他。 “那是我最后一场个演,过后乐队就解散了。”他轻描淡写地说,从我眼前晃悠悠走过去,目标是长长的吧台尽头的一只孤独的杯子。他把它掂在手里,用表面覆着一层绒毛的布反复擦拭,他手很大,又是粗悍的北方汉子,这动作由他表现出来却有种说不出的细致,让人觉得他接下来说的话应该很委婉。 “再唱就活不下去了 分卷阅读12 。”他笑笑说。手把擦干净的杯子码在柜子的空当里。 “为什么?” “呔!我干嘛给你解释这个。”他假装有下巴,朝我一指,“你是想来打工的吗。” “是啊,”我喝了口冰水,点点头,“我缺钱,工资周结行不行。” 他将信将疑的打量我,“穷成这样?你才多大啊,不到十八就敢来酒吧打工?” 我严肃地,“穷。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知道我不到十八岁。” “你小子把我这儿当什么场所啊。”他哂笑着,越过吧台冲我伸出手,“我叫何故,就是‘什么原因’的那个何故,别人都叫我何胖子,你可以……” “哦,何胖子,我叫夏——” “你要叫我何老板!”他对我的从善如流表示非常愤怒。 许是长得面善又为人比较逗逼的原因,我对何老板印象相当不错,从小我也习惯了同身边比我年长的人打交道,他们大多数被岁月磨出了一副好性情,老成,慷慨,仗义,不排除有社会渣滓的存在,我还是很愿意跟在他们身边学习些东西的。 跟何老板谈好了工资,我们俩又胡扯了些别的,比如关于他的乐队。他告诉我他从大学时期组建乐队,从上不了台面到小有名气,一群老朋友经历过各种坎坷风雨,最后还是成了遗憾。 “是因为穷吗。”我问他。 “那么庸俗。”他鄙夷的看我,“是因为梦想终究要向现实妥协。” “……那不还是因为穷吗。” “能只为了一个原因吗,”他说,“你是小屁孩儿还没到我这个岁数,二十大几了一事无成,别说车房了,连个对象都没……” 我忍着笑意,“没人逼你妥协啊,是你自己放弃的。” “你懂个蛋。”他不肯再跟我继续这个话题,从裤兜里摸出包烟来,忽然问我,抽吗。 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第 15 章 我在何胖子那儿打工的内容比较单一,端茶送酒打扫卫生,最基本的服务生的活儿;工作时间不长,白天生意清淡,热闹的都是晚上,偶尔作为场地承接几个个演和活动,或者包场给一些聚会的人,因此工作量大且集中,忙起来的时候连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平常我都是夜里十点左右回家,路上就会饿得大啃便利店买来的打折饭团。 总的来说,这里的环境和氛围我都不讨厌,甚至还有一点点隐秘的向往。 经过我这些日子的观察,何胖子人缘儿不错,酒吧有不少老主顾,有些回头客一来二去也和他混熟了。在我看来菜单上那些价钱都是吓死人的,这些人也都消费得起,所以我才有那么高的工资。我不禁怀疑顾客们平时都做什么工作,让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用来消遣,在别人劳碌奔波的时候,坐下来悠闲的喝一杯酒。 去打工的第一天我认识了那边的员工,一个调酒师,两个酒保,还有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服务生。论年纪和辈分我是最小的,都得叫一声哥或者姐,听起来像是油嘴滑舌的小鬼乱献殷勤,起初我叫得总不那么顺口,毕竟我只这么称呼过那一个人。 当晚的员工聚会上何胖子搂着我的肩膀,正经八百的提醒那几个人,不要引诱未成年喝酒,不仅因为过量的酒精不利于青少年生长发育,更因为这地方比较特殊,喝醉了会很麻烦。 我说还有人会趁机劫色不成?就我这模样? 何胖子却不拿这话当玩笑,他用一种和自己的谐星形象全然不搭的严厉口吻说,当然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见过有些人渣好你这口儿的,平常看着西装革履人模狗样,背地里恶心着呢。记住了,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我说,哦。等等,什么? 实际上,他提出的这些我也都考虑过。酒吧鱼龙混杂,各个社会阶层的人都有,醉酒的场合也容易给人一种糜烂的印象,好像来这里的都是些“不正当”的人。夏皆听说我找了在酒吧的工作时更是当场暴跳如雷,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忽悠进了什么违法场所,即将从事什么见不得人的特殊职业。 她甚至跟我去酒吧看了一次,发现只是个普通的英式酒吧(单纯喝酒,与之相对的美式酒吧则倾向于夜店)之后便放下了心。我看得出她还是自责的,家里本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法指望另一个收入来源,所以我愿意、也必须跟她分担这些。 当时何胖子也在场,礼节性的跟夏皆打了招呼,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街坊邻居(我家跟这地方隔了他妈的整整三条街)一定会多照料的、我跟他一见如故的忘年之交很乐意让我在这儿工作、诸如此类半真半假的客套话。最后我妈走的时候,何胖子的视线还遥遥的追随着她的背影,半晌才说,你妈好漂亮啊。 我捅了一下他海纳百川的肚子,怒道,你想干嘛!那是我养母!你丫怎么说话呢! 何胖子闻言,赶忙修正了一下自己不够尊重的语气,抑扬顿挫地说,夏息同志,你母亲真是一位迷人的女士。 我说你太猥琐了,何胖子,你是我活到现在见过最猥琐的人。 他同我辩解,说他有喜欢的人,是他早已经分手的女朋友,他曾想给她写十首歌,因为这姑娘的生日是十月十号,然而第九首还没写完,他俩这段曾击败过物质、距离和年少轻狂的纯洁爱情就撑不下去了,变成他闲置在酒吧角落里那堆寂寞的乐器。 我想我明白但我不该说破,一个人有做梦的权利,就像我也不切实际的幻想着我有一天能站在这个荒废的舞台上,跟台下的人、跟这个世界谈谈我的理想。 我问何胖子,你还会唱歌吗? 他垂下眼睛看着那堆乐器,像眷恋着已经离去的爱人,说,谁知道呢。 连他自己都不确信的事情,还要什么结果。 我知道工作日打烊的深夜,何胖子会独自坐在唯一没有熄灭的那盏灯下弹弹吉他,哼哼早就生疏的调子,唱两首老歌,他唱得最好的是摇滚和民谣。他唱歌时的声线和平时说话是不一样的,有一种被音符渲染出的悲伤和柔情——我本不想用柔情这类词来形容这个胖子,毕竟他因为我迟到了半小时扣过我工资,但他真的很了不起,我肯发自肺腑的赞美他,就越发不能接受他选择放弃的事实。 我说你知道说唱么,你知道西海岸的匪帮和痞子么,我想当Rapper,因为我还是个狗屁不通的小孩,因为我没钱,因为我跟那些人不是一个世界的,所以我就没有资格么? 我不信,我偏要试试。 我说,何故,你教我唱歌吧。 第 16 章 八月初我拿到了入学通知,去学校取的时候顺便把李谦蓝的也捎回来,送到了他家去。 晚夏 分卷阅读13 的烈日炙烤着地面,手里薄薄的纸张被我捏出了柔软的印痕,我躲避着穿过树荫的阳光,低头走进阴凉的楼道,跟开门的女人打了声招呼。“阿姨好。” “小息啊,来来。” 因为是周末,他父母都在家休息,而他下午要去学架子鼓,这会儿下课了还在回家的路上。他妈妈让我坐下来等他一会儿,说话间还给我端来冰好的酸梅汤和炸薯条。 我一边把入学通知交给她,一边坐下来说,阿姨,不用麻烦了。 他爸爸坐在沙发那头看NBA,看都顾不上看我,只挥着手说别客气。当自己家一样吧。 我不再说话,从自己坐的地方朝外看,阳台外的天空湛蓝湛蓝。 初二时的一次家长会上,我见过李谦蓝的妈妈。她很瘦,面容苍白,不小心发出咳嗽声的时候还会不好意思的笑笑,充满一种纯女性的温婉气质,所以我印象深刻。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工薪家庭,双亲和睦,父亲看球母亲做饭,两人隔着客厅聊天或斗嘴;经济条件一般,不怎么缺钱,然而在一些比较大的花销上全家会坐在一起商讨再做决定,每逢节假日一通出游,母亲准备食物父亲负责拍照,日子细水长流,简单而充沛。 我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祝福大过羡慕,一种奇妙的熨帖和平静。 我磕磕绊绊的跟他妈妈聊了会儿天,李谦蓝就在外面咣咣砸门,他穿着凉快的背心短裤,显得手脚修长,暴露在外的皮肤被晒得发红,上臂能看到浅浅浮动的肌肉轮廓,关门脱鞋摘帽子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走到我身边坐下,我把他往旁边推了推,嫌他挨着我的地方太热。“给你入学通知书送来了。” “嗯。” 电视里黝黑的大个子带着篮球满场跑,他就着我喝了一口的杯子继续喝,颈窝里亮晶晶的都是汗,声音被饮料过滤得很甜腻,“留下来吃晚饭不。” 我抬头正遇上他妈妈殷切又和蔼的眼神,嘴里说着,“不了,我晚上还要打工。” “在哪儿啊。” 我并不打算保密,“‘破晓’。” 他“哦”了一声,膝盖碰碰我的腿,“下回我去找你玩儿吧。” “玩儿屁,”我说,“我工作的时候没时间陪你玩儿,是真没有,但我这边儿有个胖子挺逗的,你可以跟他玩儿。” 李谦蓝也跟了我笑,“行啊。” 他妈妈过来给杯子里的酸梅汤添满,“真不留在这儿吃晚饭啊小息。” 这段绝不客套的对话最终以我提着一盒他妈妈亲手做的紫菜包饭去打工作为结尾。 走之前我看了眼时间,出门时又看一遍,拎着袋子往回走的路上,我才慎重而笨拙的、朦朦胧胧的意识到,我今天貌似多看了李谦蓝好几眼。 男生的身体实在是好看。 好看过路旁穿短裙的姑娘。 到了酒吧,何胖子不在,只留调酒师看着生意。我跟他打了招呼,塞了几口饭就去清理后台,酒柜和桌椅全擦一遍——这是每天的必须工作,形成了固定程序后倒不至于费力,第一拨客人来的时候我去配果间把剩下的饭吃完,洗干净手就去端盘子。 何胖子快八点的时候才来店里,在座的有人见了他便打招呼,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撩起衣服擦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扒着空调就不撒手,几乎把那张幅员辽阔的大脸吹成了面瘫,这才回到吧台里跟我搭话,“哎,让你每天练习的照做了么?” 我斜靠着吧台,目光散在人群里,说,“那当然了。” 何胖子给我上的第一课是什么呢。 “每天早上慢跑两小时,在这期间做到说话不喘。” 我说,何老师,你这不是刁难人么。 何故恶狠狠的捋了一把我后脑勺略长的头发,振振有词的答,唱歌不是靠干嚎的,你知道什么,基本功最重要,不然你看街对面那个艺校天天门口站一排唱戏的是干啥,老子要先练你肺活量懂不懂啊小混球儿。 于是我这个盲目拜江湖骗子为师的愚昧少年,在这样的督促声中,每天跑步都成了一种对抗人性的修行,因为这种情况下不能按照平时的节奏呼吸,我都要吸一大口气憋在肺里,跑步的过程中一点儿一点儿把它挤压出来,直到这一长串呼吸不那么支离破碎了,我再尝试用普通的语速说话,多数时间憋得大脑缺氧生不如死,渐渐地,说话竟开始连贯了,有时候我还会跟着耳机唱两句,用脚步踩出鼓点,反复学某一两句拗口的歌词,这一跑就是半个月,我要开学了。 我十六岁零两个月,升上高中。 第 17 章 高中部在另一个大校区上课,老师办公楼和教学楼隔一个大操场,下午开学典礼结束后,一群一群穿新校服的学生从办公楼往教室搬书。 高中的教科书足足比初中时多了一倍,回去的路上,我跟李谦蓝自觉分担了乔馨心的书,她则替我们俩拿着书包和饮料杯走在后面。 这几年她也不复我刚认识她时稚气未脱的模样,身段逐渐有了少女窈窕的线条,她依旧沉默而温顺,长发披在肩上,大一号的外套垂在短裙上方,手指上有被吉他弦磨出的老茧,烟灰色的瞳孔里像是有鸽子飞过,抖落一地轻盈的羽毛。 高中校园的气氛与初中有显而易见的不同,更多的是空气中弥漫的、日益饱满的荷尔蒙味道。大家都在活跃的生长期,外形上的差异越来越大,男生出落得高大英俊,女生开始着手在细节处打扮,书本遮不住的鲜艳,也不乏有那种人堆里也极其惹眼的长相。 操场上打球的高三学长有不少都在看乔馨心,她将黑色的耳机线绕过雪白的后颈,转头问我和李谦蓝,“晚上一起去吃粥么?” “去啊,”李谦蓝把手里一摞歪歪斜斜的书向上垫了垫,“吃完了去看夏息打工咯。” “你什么居心。”我占着手,只能抬脚踢他。 这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却让我差点碰到了斜后方走来的一个女生。 周围都是说笑的学生,我低头就见她额前的齐刘海晃了一下,赶紧把一摞书都挪到右手上,左手虚扶了她一下。“抱歉。” 她抬了一下眼睛,而后视线就重回到我手的位置,摇摇头,“没事没事。” 我把路让给她先走,她身边还有几个跟她同行的女生,上楼梯的时候还在回头瞧我。我觉得有点丢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扭头用口型骂李谦蓝“fucker”。 他没完没了的笑。 乔馨心在后面提醒我们俩小心脚下。 晚上他们俩跟我去酒吧之前,我跟乔馨心保证这次绝不会有坏人,她反过来宽慰我道不要紧,还在看见何故的时候悄悄跟我说,这不是那个歌唱得超好听的人吗。 我 分卷阅读14 说是他啊,但他现在已经不唱歌了。 她也露出了那种遗憾而失落的神情,跟着李谦蓝去看那充其量只起到装饰作用的舞台,和泛着暗哑光芒的乐器。 何故热情的招待了我的朋友,为他们留了角落里最清静的位置,然而我的工作不能耽误,回到吧台取号牌和酒的间隙我对他说,看见我那个漂亮女同学没有,当初在你演唱会上叫流氓给截了,你说你该不该赔付点精神损失费。 何故面对我赤裸裸的敲诈面不改色,但还是叫调酒师调了两杯几乎不含酒精的椰奶饮料,打发我端给他们。“滚吧,逆徒。” 刚入夜时客人还不多,我便有空暇坐下来陪他俩聊聊天,在我和李谦蓝就学校里的破事扯淡的时候,乔馨心始终望着墙角的乐器出神。 我还没猜到她在想什么,她就放下喝了半杯的饮料,拂了裙子走去吧台,我和李谦蓝看着她微微踮了脚尖,双手扶着吧台叫了何胖子,那动作出奇的好看;何胖子转过身时表情显然有点惊讶,好像没料到这姑娘会找他,条件反射的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乔馨心不知道同他说了些什么,他们的对话持续了一首歌的时间,这姑娘才款款走回来坐下。 她接着喝剩下的饮料,淡淡地说,“我问这里收不收驻唱。” 然后她看着我和李谦蓝目瞪口呆的脸,继续道,“他说可以考虑,找个机会让我试试音。” 我忍不住出声打断她,说,馨心你考虑一下啊,要是被你爸妈知道你跑到酒吧来唱歌你不是死定了? 想不到她露出一抹几不可见的微笑,说,我要是不趁现在给自己铺好路,难道还要等将来服从“最好的安排”吗。 我明白她的意思。 我们都对未来有种近乎一意孤行的执着,越遥远越渴求,因为希望渺茫,所以才拼命为自己争取一切可能,我知道她想抓住的东西,那也是我想要的——迄今为止不断前行所追寻着的。 李谦蓝看了我们俩半天,妥协意味的叹了口气,身子后仰靠在沙发背上,越过乔馨心的肩膀向吧台里的何故喊了声,老板!你们这儿缺打碟的吗! 何故正在吧台里忙活,也不知道把这句话听岔成了什么,隔山探海的喊话过来,约什么约!不约! 听乔馨心说她和何故约好的试音时间是下周末,我和李谦蓝倒是陪她一块儿,反正我们三个已经习惯了集体行动,缺了谁都会觉得少点儿什么。 开学第一周就姑且好好上课。我的成绩还是老样子,永远被困在班级中游不紧不慢的打转,上课不睡觉的话作业也不至于不会做,他们俩被分到了我的隔壁班,课业紧张,平时课间没空闲见面,只有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着饭菜口沫横飞的胡侃一阵,草草吃完就要回各自的教室准备午睡。 大概因为三点一线的生活时间安排都是固定的,我时常在中午从食堂溜达回教室的路上见到那个女孩,开学第一天差点被我撞到的、留着齐刘海的女孩。她所在的班级跟我隔三间教室,我们几乎每个中午都在走廊里遇见,她走路喜欢低头,又由于个子只到我肩膀那么高,即便跟我擦肩而过,我总也无法从正面看到她的脸。 可我能感觉到她在看我,那些和她结伴而行的女孩也会在路过我身边时发出意有所指的咳嗽声,和那些夹杂着轻笑声的低语。她们自信的以为不会被我察觉,或者欲盖弥彰的想要我听见。 我决定装作没听见,把耳机音量调大了一点。 第 18 章 立秋之后,我把每天跑步的时间缩短到一个小时,因为在日渐转凉的气温影响下,我发现自己不得不妥协于对睡眠的依恋。 而自认为明察秋毫的夏皆女士,惊觉我进入了“总是感觉累”的亚健康状态,在一个我按掉闹钟依然头朝下睡到整点的清早,捧住我睡眼惺忪的脸,深情地向我表达了一位母亲的担忧。 她说:“你他妈不要去打工啦为娘又不是养不起你!” 我被一口倔强的春卷噎得喉头哽咽,沙哑而伤感的回答,妈我真的没关系,我自己知道辛苦和不辛苦的区别,我长大了,你可以少操一点心。 更何况我才刚准备跟何胖子学B-BOX,要断也不能断在这儿啊。 我现在处于入门阶段,已经能唱一些节奏简单的说唱,很多是搭配抒情女声作为副歌的,并且我很庆幸自己为数不多的天赋技能点都加在了模仿上,听三五遍歌词就能照葫芦画瓢,何胖子表扬了我进度可观,然而细节处经不起推敲,还是要脚踏实地的练舌头。 我真怕他有一天掏出一本绕口令大全让我照着念。 还好他没有。他只是在某次听我哼了一段歌后,评价:“先练发音,不要急着炫技。对节奏的把握程度还不行就别想着玩儿那个难的,你觉得说唱最核心的是什么?” 我说,帅。 他的表情明显是想打我,但他出于尊老爱幼的人道主义精神,忍住了。 “是快而不乱,是力量和韵律的结合。”他说,“你要把每一个字每一个单词经过最紧密的排列唱出来,还要保证拍子卡得准,这一点熟能生巧,你勤学多练就肯定做得到。这个道理适用于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事,比如开车,摊煎饼,和搞对象。” 我对最后一点表示怀疑,时刻警惕着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死胖子灌输不良思想。 “至于那些有技术含量的唱法,也许后面我可以找专业的教你。”何故说到这里有些洋洋得意,“哥哥我这圈儿不是白混的,多牛逼不敢乱吹,但有真本事的人还是认识几个的。” 我情绪有些激动,仿佛自己一只脚已经快要踏进那个光怪陆离的圈子里,事实上我不过是个前途惨淡的高中生,数学再也没考过及格,不知道还有几年才能真正熬出头,过上我想要的生活。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唱歌,兼顾学习,另外要孝顺你妈。”何故似乎一眼就洞穿了我所有侥幸的想法,他在这种时候才会显出符合年龄的体贴和深沉,“你们这个岁数嘛,我懂的,才华撑不起野心,毛还没长齐那心思比天都大,与其在落差里钻牛角尖儿,不如专注于眼前的东西。” 老实说,这胖子还是挺可爱的。 没几天就到了乔馨心去试音的日子,星期天晚上他们俩和要打工的我一块儿去的,这次坐的是吧台,我在配果间帮忙装果盘也不知道他们聊些什么,何胖子向来具有一种笼络青少年的魅力。我在后台还能听见何故跟李谦蓝说“人家一叫我何老师我就觉得我是个演AV的”,人群的嘈杂和唱片的音乐声始终保持在一个让人不会觉得太吵的频率,气氛正好的时候,我听见何胖子被扩音器放大了一倍的声音。这让我想 分卷阅读15 起第一次来看他个演的那天。 “各位兄弟姐妹晚上好,相信您呐,有些是这儿的常客,有些是头一回来的朋友,我是这家老板,在这儿跟您问个好。” “其实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只是有个小姑娘说想留在我这儿唱歌,我就做主让她现场试个音,您要是喜欢就鼓鼓掌,我就让她留下来,以后您再光顾,也算是添个节目;不喜欢您也甭起哄,小妹妹啊脸皮儿薄。好,下面我就不说话了。” 我和打杂的姐姐对看一眼,想放下手里的果盘出去看,可手里的芒果还得切完了;就在我急急忙忙脱下一次性手套往外跑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霎时间大厅里一静,是那种突然抓住人心跳的静。 下一声尖锐而脆弱的吉他过后,就是她的世界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 交换你微薄的悲喜 告诉你一些可能性 填满你生活的缝隙” 乔馨心不是那种把悄悄话和八卦当饭吃的女生,平时连话都不多说几句,我甚至不曾猜想过她唱歌是怎样的声音。 只是开口的瞬间我就被扎进那种莫大的震惊中动弹不得,她父母是教古典音乐的,因此她的唱法摒弃了流行的花哨,更接近美声的发声方式,难以想象——她把这种嗓音糅合进了摇滚。 “你的心原本平静 原本不以为意 现在你爱恨决堤 眼前一切成为执迷” 我看着台上用双手抱紧话筒的女生,她的侧脸被雪亮的灯光一打,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 她对气息的控制力远高于我,歌词中每一句长音短音都纯净而圆润,仔细听辨仿佛含有细砂般柔滑而又颗粒分明的质感,我想,台下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拒绝这样的嗓音。 只有惊艳。 直到灯亮起来才有人想起要鼓掌,她却只是鞠了一躬,从支杆上取下话筒紧紧攥在手心里,低头走入灯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我看李谦蓝也傻了,人家走到了跟前都不知道递一杯水。我拉住站在我几步开外的何胖子,说,这事儿不成也得成啊。 何故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说你看呐,有些人的人生,注定是站在台上才完整。 第 19 章 乔馨心自此成了我的同事,和我一样每周五到周日去酒吧打工,刚开头反响还很一般,一个月下来就能在酒客中找到些许熟悉的面孔。慢慢地,她累积起了属于自己的固定听众。 我懂得她和我的不同之处在于,她的最终目的不是钱,而是一个舞台,一个麦克风,一个给予梦想的容身之所。 虽然这些我也想要,但我现在还要不起。 期中考试前我结了一次工资,不多,但也不至于像没有时那样捉襟见肘。一部分当做自己下个月的生活费,另一部分照旧塞进了夏皆卧室的枕头下,作为这个家可能的额外支出,以备不时之需。 时而我的想法也很矛盾,明明这钱是我拼命压榨自己的劳力换来的,我却发自内心的希望夏皆能像那些寻常女人一样,以某种任性的偏执的理由把它挥霍掉。随便买点什么都好,想怎么花都好,我甚至常感到一种难以启齿的迫切,我想说妈妈,我们也许没那么穷,你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你并不是不能做,不是非要把自己拴在那个小小的杂货铺里。 我们都在试图为对方牺牲并换取什么。 而成年人在现实的桎梏之中尚且步履维艰,我呢? 考试的前一天布置考场,我再次在别班的门口遇上了那个齐刘海的姑娘。 偶然得知她和乔馨心一班,曾在体育课上百无聊赖搭过两句话,第一句是羽毛球飞哪去了?第二句是在我这儿。 她名叫乐筱雅。性格开朗还有一副讨喜的长相,对待班级事务积极热心,在男生中间很受欢迎——以上来自乔馨心小姐的实力概述。听到这里我笑了一下,你知道男生喜欢什么类型么? 乔馨心看了旁边抱着本子写歌词的李谦蓝一眼,说,不知道,靠猜。 真是客观坦诚双百分。 因为考试需要打乱我们全年级的编号和座次,我们会和不同班的人通过混合分到一个考场,那姑娘应该是跟我同一个教室,我看到她在往门里挪桌子,走一步停一下,看上去很吃力。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出手帮忙,她身边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儿先推了我一把,说,哎同学,能帮忙搬一下桌子吗? 我心说你们五个人加起来抬个树墩子都不在话下,还轮得着我啊? 但男人都是把面子看做美德的动物,面对这种蹩脚的借口完全没有拆穿的必要,举手之劳而已。我便走过去从她手里抬过了桌子,同时说,我来吧。 她“哦”了一声,好像吐了吐舌头,放开手站在一边,我没看她,径直把桌子搬到教室里空出的位置上。 我没走出教室时透过门看到她们凑在一起激动的说着什么,我前脚一踏出去就散了。 这时候即便装作若无其事也难免会有些窘迫,我尽量使自己走得心无旁骛,用磊落的表象掩盖住内心,我忧心的事情却还是发生了。 我听见她从后面叫我,同学……你是叫夏息吗? 我回过头,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来,垂在身侧,说,是我,有事? 她又惶惶地摇着头说没事。额前的头发齐整的晃动。 可是另一边有个姑娘替她说了,估计是看不下去,她说了几个字就被同伴捂住了嘴,但不妨碍我听得真切。 她大声说,她喜欢你! 我反思了两三遍用以确认自己没有什么引人误会的行为,是怎样才会让这个姑娘既走近我又恐惧我,但事实上我和她一样——我期待却又害怕跟人建立起情感上的关系,当我认定自己不能为这段关系负责的时候,我会首先开始抵触和拒绝。 这突如其来的间接告白让我有点懵,火速逃离现场,傍晚回家的时候都没想得起告诉谁,直到考试结束,那女孩再没跟我说话,我走路也有意回避她,唯恐谁要先替上次的告白收场。 我还是不太明白,喜欢一个人是这么轻易的事情吗? 我除了觉得自己对男生的兴趣多过女生以外,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 考试后第一天假期,因为下雨酒吧提前收工,何故这死胖子老早就回去睡大觉了,李谦蓝送乔馨心回家,留我一个人给酒吧锁门。 把打烊的牌子挂在门上,我虚掩着大门,想放进些雨后清爽的风来,酒精与人群散尽的屋里只余一盏灯,我站到台上,对着没有一个听众的台下,调整了一下话筒的高度。 担心吵到隔壁的店家,我把麦克风和背景音乐的音量都调小了,鼓点我可以用脚打。 分卷阅读16 空无一人的环境能让我很快进入状态,唱完一首歌我喝了杯水,偷的是何故摆在吧台里的杯子,走之前我肯定要再刷一遍。 频繁的换气让我有点发热,反正四下无人没有顾忌,索性把外套脱了只穿里面的黑色T恤。副歌部分没人配合,我就自己试着跟唱了一段,仗着没人听见,自娱自乐得很是愉快。 所以一打眼看见门口站着个人的时候,我尴尬得整个人都冻结了。 那儿到底什么时候有人的啊? 伴奏声还不停歇的公放着,我却已无暇去唱和。那个人就站在门口,也不晓得站了多久,像是刚逃出了一场盛大的宴会,穿一身样式考究的黑西装,衬衣、马甲和胸前的丝巾都搭配得完美,唯独没有打领带;头发分开两侧,一侧别在耳后,另一侧被雨水打湿了凌乱在额前,他靠在门上,嘴里衔着一支没点火的烟,夹在两片薄薄的嘴唇中一上一下的摆动,我站在明亮处看不清他的脸。 但是下一秒钟我就想到了那个人。他的气质,或者说在几年内鲜少的交集中他留给我的、不可磨灭的映像,我是决计不会错认的。 他问我,嗯?怎么不唱了? 第 20 章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才想起话该怎么说;背景音乐还在空放着,一切都在继续,唯有氛围一时间转变得令人难以捉摸。 “Beautiful girls all over the world全世界的漂亮女孩儿 I could be chasing but my time would be wasted我不去追,因为我的时间会浪费 They got nothing on you baby她们都比不上你,宝贝 Nothing on you baby没人比得上你,宝贝” 我说,哥,你怎么……好久不见。 这两句话碰撞咬合成了一个不太自然的句式,我一旦脱离了那种精神集中到忘我的状态,这会儿蓦然觉得冷了,胡乱把衣服往头上套着,脑袋蒙在领口里听见他的声音,“我路过。” 他西装表面雨水淋漓,内里的白衬衣更是湿的透了肉色,额前垂下来的头发被他拢到了头顶, 我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走到一半往回退,说,“我给你倒杯热水。” 我嗅到他身上飘散着几不可察的酒气,可行为举止并不失态,好像目前还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除了视线在我身上徜徉的时间超过了我不会在意的长度,他眯缝了眼,眉心微蹙,仿佛看得入了心,格外认真。 他在我身后说谢谢。 我从吧台下面取了杯子,又跑到后台用电热水壶烧了水,加热的嗡嗡声响起来后,我回到前厅,看到他正对着左边墙上的一面镜子,手在衣领处摆弄着什么。 我犹豫着该不该走近,他却朝我一勾手,“小家伙,来帮个忙。” 我只得花了半分钟时间才挪到他面前去,看他指指手里一只黑色的领结,说,路上不小心扯掉了,能把它系回去么? 我抬头看着他扬起的脖子,流水般的筋脉和凸出的喉结,下巴刮得非常干净,眼帘低垂,那睫毛掩映的狭长缝隙似乎刚好容下我的身影。 我说,能啊。 他与我面对面站着,身高差距显著,对我来说有点儿打击。我把他衬衣最上面的两个纽扣扣好了,领结的绑带绕过后颈——他体贴的低了一下头——一个精巧的小别针穿插在了领结后方,和绑带的另一端固定在一起。 他忽然伸出手掌在我头顶比划了比划,一边嘴角斜斜地提起来,“长高了啊。” 我清了清嗓子,说,好了。 他第二次说了谢谢,一手扶着离他最近的椅子坐下了。他腿很长,在桌子下面肆意伸展着,坐姿不大讲究,重重往椅背上一靠,把打湿的烟、打火机、手机和皮夹通通丢在桌上。 我去后台取了烧好的水,调不了能立即入口的温度,就往里丢了好几块碎冰。 他拿了杯子往嘴边送,我脑海里还停驻着他刚刚抬起下巴系领结的样子,脑子就好像滞后得跟不上眼了。 他说,我得知道你叫什么。不是问句,是祈使句。 这声音都几乎被我的心跳掩盖住,我猛地反应过来,说,夏息。 他对这答案不置可否,一口气喝光所有的热水。 过了好久才隐含着笑意接道,我姓宫。 我赶紧说我知道。 然而下一句,他用手搭了我身后的椅背,说,你可以叫我老宫。 我闭上嘴,盯着他看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最后斩钉截铁地说,哥,你真喝醉了。 早就到了往日酒吧关门的时间,可我还跟这么个不明所以的人坐在寥落的灯光下,既不想问他来由,也不想赶他走,好像在等待什么即将发生的事,又好像只是单纯的浪费和拖延。 我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当然,最好也别让他猜到我在想什么。 假如他现在站起来走了,我肯定马上大嘴巴子抽自己,十好几个不费劲。 但他依然歪着头在看我,我不能露出任何蛛丝马迹,后脊梁都挺得笔直。 “下次还能听到你唱歌么。”他问。 “我还没公开演出过……”我老实地对答,“这次、这次也只是唱着玩儿的……” 他点点头,意识不清,不像是对我这番说辞的认可,耳朵上的耳钉为此闪烁着光斑。 那是一颗黑钻。 大概是同时注意到屋外雨声变得稀疏了,他在我打破沉默前站了起来,“我走了。” “我,我送你吧。”我心里还记挂着先前他帮过我,抓住点儿机会就总想回馈些什么,也不管人家是不是需要,他走了几步猝然一回头,吓得我后退一步,显得极度心虚。 “别告诉别人我来过。” 估计他是想摸我的头,但方位没锁定好,指背从我耳根后擦过,我当时就站在那,傻了。 后槽牙咬得死紧死紧,眼看着他从门口出去,拐到了右边的路上。我用不同于以往的焦躁动作收拾好桌椅板凳,麦克风电水壶都物归原处,关灯锁门,一口气跑回了家。 蹲在楼梯上喘气的时候我心里还有倾泻不尽的绝望,它把我的心都拧了一个圈儿,好像挤出些甜腻而又酸涩的东西来。 这有点疯狂。 我忘不了他了。 第 21 章 我摸黑掏出钥匙开门,发现夏皆已经睡了,屋里黑着灯。 屋子面积小,基本一抬手一伸脚就能碰到的家具也没什么危险的,我凭直觉走到浴室,打开走廊里光线浅淡的小夜灯,它能照亮的区域十分有限,墙壁和脚下像是落了一层灰。 分卷阅读17 “哎……?回来了?”她睡熟后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在里屋喊我。 “今天怎么睡这么早,身体不舒服?”我边把包挂在衣架上边问她,借着灯光勉强看了看墙上的表。 不太晚,但也不怎么早,还能看会儿书。 ——我怎么觉得今晚就跟做了个梦似的? “没事儿,觉得有点累就早睡了。”她叮嘱道,“你洗了澡快睡啊,这两天晚上有点儿凉,觉得冷了你再去大衣柜下面拿条毛毯。” “好。” 说完她就静静地睡着了,好像几秒钟都不到。 我转头去浴室冲澡,洗完只觉得肚子里空,火烧火燎的,拿起饭桌两个冷掉的奶黄包塞进嘴里,顶着头上的干毛巾回了房间,把门关上。 脖子上挂着耳机,夜风吹得窗外树影摇曳,桌上那本参考书摊开了十分多钟,三行我都没看进去。 着了魔了。 最后我在草稿纸上写满了两大页的歌词,实在坐不住了,去穿衣镜那边照了照自己。 真没什么可看的。 我掰扯不清楚自己的长相随谁,连自己亲生父母高矮胖瘦是圆是扁都记不得。 但是有的人为什么就那么好看呢? 我鼻子都快顶到镜子上,看了看这两年偃旗息鼓的雀斑,鼻梁挺能扛的,值得表扬;头发被理发店新来的小姑娘剪坏了,额前一撮一撮就跟被人撕了似的,被李谦蓝活活笑到新的一茬长出来。 总而言之,我还没自负到打什么高分。 倒不如说我一直活在人和人之间的差距里,坦然无争的接受现实,不曾质疑或反抗这种“不公”——它是公平的。 可是当我对某个人、某一类角色有了心态明确的憧憬,就另当别论了。 今天的事儿我谁都不说。 隔天清早,我闹钟响了数不清多少次也没人帮我按,穿上拖鞋跑出房间一看,夏皆还在床上躺着。 她抱着被子蜷成了一个蚕蛹,就剩一头长发纠缠在枕头上,我戳了她半天才缓缓地从被子里冒出头,脸色不是白里透红,是反着的。 我伸手再往她额头上一摸,烫得跟烧干的锅一样。 她看我的眼神很抱歉。我低头看着她,想不到当年能在这条街上一人打三个流氓的夏皆女士能露出这样楚楚可怜的表情。 我叹了口气,一边去抽屉里拿体温计给她量,一边在心里迅速过了一遍当天的打算,去掉几个多余选项,不排除有私心溜号的嫌疑。 ——我想我今天不用去上课了。 转身走的时候看她想抓我的手,没抓着,我径自去客厅找座机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假。 老师语调温柔,但没兴趣多问,那边都是晨读噪杂的人声,让我想起油条下锅时的动静。 我跑下楼在就近的早点摊买了小米粥和水煎包,夏皆胳膊底下还夹着温度计,喝了两口哼哼唧唧地抱怨嘴里淡出个鸟来,大早上想吃煎蛋和火腿,还非要放番茄酱。 我没多做争论,从了她去厨房做好就是。 不知道普天之下所有女性同胞是不是都这样,有一种让别人都心甘情愿满足她们要求的魔力,但我敢断言我肯这么伺候的估计只有她一个。 多亏了在酒吧端盘子训练有素,我单手托着连汤带水的盘子稳稳的在床边坐下了,另一只手接过体温计迎着光看了看,39度。 “待会儿你吃了药接着睡吧,我替你看店。”我用叉子分了一块火腿送进嘴里,顺手给她递去纸巾擦掉嘴角红色的番茄酱。 她吃着吃着忽然放下筷子,故作深沉地盯着我看,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方才楼上楼下的跑我身上就穿个背心,胳膊上汗毛都竖起来了。“怎么……?” 她嘴一撇,含恨插了一筷子在煎蛋上,溏心儿都流出来了。 “我儿子……背着我,偷偷长成好男人了!”她嘴里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没有一点点防备……我不能接受,再过不久都会拱别人家白菜了……嗯?想想还有点儿小激动……” 我还当她要发表什么重大决定:“这位女士,都卧床不起了还有心情折腾呢,戏骨不要太足啊。” “人家家的白菜有人家养,少操这个心。”说完我才意识到我竟然如此自觉的把自己无缝衔接进了“拱白菜的猪”这一角色里,心情有点惆怅。 “将来有了女朋友不许不要我。” “嗯。”首先我要能喜欢女的。 “长得比我好看没关系,可以容忍,嗯,但是脾气不准比我坏,欺负你了那可就……” “妈。你再不睡我打120了。” 她把擦手擦脸的毛巾飞快地叠好扔在盘子里,一头扎进被子里,闷闷地冲我摆手,“床前尽孝为娘心领了,走吧。” 我没再多说什么,把散落在床边的被角往里掖了掖,端着盘子就出去了。 一猛不上学这大片的时间都空出来了,我还有点儿不习惯。 在店里坐了一上午卖了几条烟和一些日用品,这种店生意向来不咸不淡,想起八九岁的时候我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写作业,路过买东西的人总不忘逗逗我,看着我爬到高处的货架上拿东西,觉得有趣极了。 这日子湍急如河流,表面潺潺涓涓,谁都不知道它会奔向哪儿去。 十一点半过后,我想给夏皆打个电话问她醒了没,中午想吃点什么我顺路买了带回去,锁一会儿店门权当午休,在家睡个把小时也不打紧。 我一只手都拔起听筒准备拨电话了,后街陡然传出一声爆炸的巨响。 那声音震得街上的行人都站住了,对门的小贩相继起身,我看见几个从刚从临街跑回来的人,远远一望,冒烟的那块儿就是我家的方向。 我攥着电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甩下话筒撒腿就往家跑。 第 22 章 往家跑的路上我脑袋空得直往里灌风,什么都不知道了。 人群都逆着我走,像一尾尾在泥浆中挣动不止的鱼。身体被粘稠的惯性向后推,我终于把它甩脱了,离爆炸地点越近我越闻得到刺鼻的瓦斯味,熏得我脚底下发虚,眼前看不清东西,好像撞了人,又好像没有,直到人密集得我再也挤不进去了,我才张开嘴试着呼吸。 有两个消防队的人架着我把我往警戒线外的安全范围里送,我没站稳,坐在地上。 眼前的东西忽然高大了好几倍,像我小时候仰起脖子看高楼,我拉着夏皆的袖子问她,这个楼是不是可贵可贵了? 夏皆就爱用手弹我脑门儿,说,你傻啊,你要全部买下来吗? 我用手翻翻口袋,摸出来三块钱硬币,其中一个反面是脏的,被污垢覆盖住了凹凸不平的外表,是路边卖糖瓜的阿姨找给我的。 我把那几个硬币抓在手心里焐热了 分卷阅读18 ,说,你要是喜欢我就攒钱给你买。 只是你得等等我。 可能要多等几年。 …… 发生爆炸的是我家隔壁的饭馆。一楼的落地窗被那瞬间的冲击力震得粉碎,大厅门里还在往外冒出滚滚浓烟,火势已经得到了消防人员的控制,从我眼前迈过去几双腿,拖着长长的白色水管,打开水龙头的时候,些许冰凉的水丝被风吹到我脸上。 事故原因暂时还不清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被烧得焦黑、塌了半边的厨房里。 那里紧挨着我们家的客厅。 我试了几次从地上爬起来找人,却不知道该在惊慌失措的人群里寻找谁。 有个女人好像手被玻璃划伤了,一边缠绷带一边哭。 我用手去捂耳朵,全世界就只剩下了我像动物一样疲惫不堪的呼吸。 ——她去哪儿了。 怯懦和无力感凶猛如洪水,劈头盖脸的砸向我,我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她去哪儿了? 我按着满地的碎玻璃站起来,周围人被我这样神经质的举动吓得纷纷闪避,就在我不知道下一秒会做出什么的时候,一个憔悴却又激动的女人使劲推开人群,抓住了我不停战栗的手,“宝宝。” “我去楼下买了盒消炎药……我没在家……我没事……” 我竟迟钝了几秒才听出她的声音,另一只手颤巍巍地摸索到她的肩膀,终于把她拽进怀里。 不明来由的,那些原以为早就蒸发的回忆总是在这样短暂的时刻回溯,我才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抱过她,几个月?几年?这个曾经拉着我的手走街串巷的女人,现在已经矮了我,纤细而瘦小,隔着衣服都摸不到身上的肉。 她一面在我臂弯里弓着身子咳嗽,一面用手拍我的后背,像小时候哄我睡觉那样,“宝宝吓坏了是不是……我好好的呢,妈没事儿……” 我用力把眼闭上,埋在她不怎么柔顺的长发里,吸了一口气。 那里有妈妈的味道。 事故的后续处理我们能参与的部分不多,因为纯属被殃及,一楼的大客厅在那个酒鬼离开后一直归我家用,现在地板都被烧穿了,饭店老板当天下午就登门送来一笔不多的赔偿,对于毁掉大半的家具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是看到当事人都恨不得当街卖身比惨了,我跟夏皆也只有埋头默默收拾还能用的东西。 夏皆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把行李箱往地板上扑通一甩,咬牙切齿地,“操,搬家。” 我无奈地看她,这时候最有用的安慰莫过于“人没事就好”。 可是望着面前的一片狼藉,我想,是因为人都善于把生命当做最终底线,所以才能打着抽着自己苟延残喘却又越挫越勇的走完一生吧。 毕竟跟“活着”比起来,去死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 直到傍晚李谦蓝和乔馨心赶到我家,我都沉浸在一种极其抑郁的低气压里。 “你们怎么来了。” 我站在那个烧得只剩个框架、形同虚设的门边,淡定地看着他们惊吓的脸。 “我操……阿姨我进来了啊!……这怎么搞的……”李谦蓝一边打量屋内的情况一边小心地寻找落脚点,逮着我一通乱摸,手放在我心口,“人没事儿就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说话间乔馨心已经走到我妈跟前抱起一个纸箱,“阿姨我帮你吧。” “哎不用了馨心!……”夏皆说到一半又开始咳,我抬腿跨过翻倒的沙发去给她倒水喝。听见乔馨心和往常一样的平稳声音,“我搬得动。给您放门口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来我家了,挺夏皆喜欢他俩的,尤其是作为女性好友身份略显微妙的乔馨心,我都怀疑若不是我百般澄清她都要擅自替我的人生大事做主了。 这下李谦蓝这个货真价实的爷们儿脸上挂不住了,急急忙忙过来帮我拖从卧室整理出来的行李,“我来。” “你们接下来怎么办?”他很忧虑。 我看他一眼,伸手抹掉他鼻尖儿上蹭的灰,“换个地方住呗。” 说得挺容易。 首先事发突然,一时半会儿去哪找合适的房子?就算找到了,现在的收入维持日常开销是不成问题,租金呢?下个学期的学费呢?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到我们四个人把屋里还能带走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夏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把她的钱包扔给我,“带谦蓝和馨心出去吃晚饭吧,不用管我啦。” 我手里攥着那个褐色的皮包,“回来给你带一屉虾饺?” 她看着窗外,回头对我们摆摆手,表情还是笑着的,“行,去吧去吧,吃点儿好的。” 我知道她有她的事情要想,我帮不上忙。 第 23 章 在茶餐厅前台结账的时候,我钱都数好了,又被李谦蓝抓着手按了回去。 我左手还拎着给夏皆带的虾饺,被他抱住往门口拖,于是顶上我位置的人变成了乔馨心。她依然是那张精致无暇而又面无表情的脸,等服务员找钱的间隙扭头对我比了个“V”字。 我哭笑不得。 跟李谦蓝站在路对面等着,他咬了根牙签,手勾着我的肩膀,“轮流请客啦。” 我最后还是选择了不说话。 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 深秋时节,夜里风大,乔馨心出来门的时候被吹散了头发,她裹着外套一路小跑过了马路,跟我们一并朝我家的杂货店那条街走。 今晚我跟夏皆只能暂时住在那边了。店里面有两个背阴的小单间,平时一个用来休憩一个用来摆放杂物,在先天条件不足的情况下,如今它们终于派上了用场:一个旧沙发一架钢丝床,足够撑起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然后明天我又要上学,打工,有写不完的作业和挣不够的钱。 我都不敢想明天的事儿。 而生活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不管你今天是妻离子散还是一败涂地,只要你还活着,只要你还剩下一条贱命,日子就会无休止的继续。 像车轮不断碾过你所能承受的底线,直到你永远的留在了某一天。 所以长年生活在这种隐忧之中的我对任何幸福的时刻都很敏感。比如现在。我总是第一时间察觉到它的存在,拼命从中汲取一点点快乐,藏好,等到我快撑不住的时候拿出来回味。 走着走着李谦蓝忽然说,咱们仨还没拍过照吧。 我和乔馨心点了点头。 他掏出手机,我们三个人在人行道上站住了,调整好位置,我和李谦蓝站两侧,由中央的乔馨心拿着手机,举高了。 “看镜头看镜头。” 路灯的光芒从斜前方打过来,我微眯了眼,看见我们三个的脸被框进镜头里。 “咔嚓。” — 分卷阅读19 —这是我留给今天的东西。 第二天傍晚我回家,换下校服准备去打工的档口,听夏皆说她跑了一整天,瞧上了三处不管是地段、价钱各方面都算合适的房子。其中一套出租阁楼,一套单人公寓,一套老式民居。公寓那套相对环境舒适些,离学校也不远,是目前最值得考虑的,但每三个月的租金比另外两个都高了将近一千块,这让她有些拿不定主意。 “不如把这个店面转出去吧。”她在我一边看着表一边往嘴里塞泡面的时候说,“我换个别的工作,这钱起码能救急。” 像我们俩这种离奇的关系,举目无亲,遇到困难连个接济的人选都没有,什么事儿都得靠自己。 “你先找着工作再张罗这事儿吧,万一工作也没合适的起码能撑几天。”我说完这句话就含了一口漱口水,手里拎着我的背包站起来,走到门口,没法说话就冲她摆摆手。 “去吧。”她说,“注意安全。” 我家里的情况何胖子是知道几分的。 听说出了这个事儿之后他也想借钱给我,但我自尊心作祟不想欠他人情,就没要。 他拗不过我,看我这两天状态实在是不好,什么淡都没心情跟他扯了,九点刚过,就大发慈悲的表示要放我走。“回去歇歇吧。” 吧台底下的灯光很亮,我揉了揉眼睛,看见不远处坐着的一个人。 也可能是我真的太累了,浓重的疲惫都毫无保留的显露在脸上,中和了本应出现的意外和惊讶。他跟我四目相对,或许是不想打断我跟何胖子的对话,竖起食指在嘴唇上碰了碰,示意让我先别吱声。 这边何故还用他蒲扇似的大手来回揉搓我的脑袋。 “还是个小孩子呢,”他说,“别把自个儿作践坏了。” 我想我这时候的表情应该不怎么好看,连那个人也都看见了吧。 我还一直以为我早就长大了。 往外面走的时候我眼角余光看他跟了过来,也不敢回头张望,唯恐泄露内心的局促。 酒吧隔壁是一家早已关门的服装店,门口有两排长长的台阶,我不受控制的停在那不走了,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和他说几句话。 说什么呢?我不知道。 好像刚才那个累得只想回家一头睡死的人不是我一样。 我也不懂这样的行为有何意义,但他出来了。 “嘿,”他稍稍抬起眉毛对我一笑,“又见面了。” 我也无声的笑了笑。咧嘴的幅度不太大,大概看起来有点饱含苦楚。 他今天应该纯粹是出来消遣的,穿得很随性,白色T恤搭了件针织材质的西装,烟不离手,银色的铁盒从西裤口袋里露出一角。 我问他,我能抽根烟么? 隔壁酒吧的嘈杂声衬托得这个角落格外寂静,在无法分心的状态下,他身上一丝一毫的小动作我都能发觉到。 他明知我只是个任性的新手,却仍然原谅了我。 我从他手里接过烟叼在嘴上,擦亮打火机,在点燃的瞬间猛吸了一大口。 他站在台阶上看着我把脸挡在左手衣袖里,眼泪迅速地流了下来。 第 24 章 他把烟从我手上摘走了,咬在自己嘴里。 我心头儿突突的跳。 然而这给了我掩饰尴尬的时机,为了避免有眼神相交的可能,我只顾低头胡乱抹着脸,有点儿难以置信,这表达悲伤的东西能这么直白的从我眼里流出来。 紧接着就是青出于蓝的难堪。 各种难堪。 关键是他离我太近了,我不得不注意到他的眼睛。 虽然听上去有些不恰当,但我想起了眉眼含春这个词。尤其是他眼帘下垂的模样,一语不发也有旖旎而多情的味道。 这人应该挺招桃花的。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这样一双眼睛底下,有种被目光所牵制的不自然,让我不知道怎么表现才是正常的。 “好了?” 他问我。 “……嗯。” 我答应得十分急切,生怕他再借题发挥说点儿别的。 可他却扭到一旁吸了口烟,动作是与我截然相反的洒脱老练,口吻随意到无心的说,“我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我更尴尬了——他竟然也还记得上次见面,那个只有我们两人的酒吧里,他要我为他保守秘密。 不远处有人拉开酒吧大门的声音吓得我肩膀一抖,就这一转头,我闻见他身上和烟草相缠绕的男士香水味。 我对这种经过调和的气味感到很陌生,但是它很好闻。 人总是对那些与众不同的角色印象深刻,他对我来说是特别的。 而我从未奢望过他会记得我。 光是这一点儿微弱的喜悦就四两拨千斤的抹去了我的满腹委屈,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那根烟抽到了头。他忽然叫我,“夏息。” 我牙齿咬得太紧,下巴都有点麻木了,老半天才挣扎出一句,“哎。” “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没有。”我不假思索的否认了。 “哦?”他一扬眉,“你家还好么?” “不太好……” 逐渐铺展开来的对话有效的缓解了我过于紧张的情绪,又或许因为他只是有过几面之交的生人,我不用为自己排遣的负面情绪担责任,索性就一股脑儿的说了,“楼下的客厅都炸通气儿了,不安全,我跟我妈现在只能住杂货店。” 他慢慢地点头,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说:“其实我可以帮你,因为我也算是——” 话都没听完,我说出了这辈子最长的一串“不不不不不”,他掐烟的手都顿了一下,“为什么?” “我不能再欠你人情了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这次我说得无比流利,即便有点口是心非。 我还是想跟他有点儿牵扯的。实话。 不然缘分全靠偶遇,下次见不着他了,该有多遗憾。 “真不要?”他又问我一遍。 我还是坚定且虚伪的拒绝。 “这样吧。” 他似乎想到一个折中的好办法。 “你学习怎么样?” 我被这转折弄得有点儿懵,“一般吧。” “这学期期末要是能考到平均分九十,”他说,“房东哥哥有奖励。” 也许是我面儿上表现得太过怀疑和迷惑,他用牙齿磨了磨下唇,那神情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写的居心叵测。 但我还是信了。 “你奖励我什么?” “到时候再告诉你。”他指指脚下,示意,“你们一般都是过年前十天放寒假吧,领成绩单那天来酒吧等我。” “那可是,”我终于把从始至终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我要拿什么跟你换?” 他把烟蒂捏碎在指间,两步迈下 分卷阅读20 台阶,背对着我挥了挥手。 “我这人从来都只会给。” 我回去时已经不早了。 走到了家门口我发现身上还有没散去的烟味儿,平生第一次瞒着夏皆干坏事儿,我还是有点儿虚,只好在离家还有一百来米的陡坡上站着,吹风。 就是没想到,上风口那儿有个公厕。 …… 回了家她非逮着我问是不是掉茅坑里了,不洗两回澡不让睡觉。 平房外面的临时浴室没有太阳能,关紧了门还觉得有风,洗完了,我把自己严严实实的裹进被子里,脑子里蒙太奇似的又过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儿,这才头胀脑昏的有了睡意。 第二天我简直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 大课间背课文,自习课写卷子,数学课没睡觉,都是史无前例。 对于我这种一夕之间骤然爆发的学习热情,李谦蓝同学只用一句“吃错药”来概括,实在是肤浅。 当然,我这种带着绝对的目的和功利性质的刻苦也不见得多单纯,应该说,唯有用这种方式才能逼迫自己,其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 但那又怎样呢。 他若是兑现了,是我幸运,他若没有,我也不亏。这是个从根儿上就倾向着我的赌约,输赢都是次要的。 我感兴趣的是他会给我什么。 而我还能见到他。 这才是重要的事。 转眼到了年底。 夏皆看上的房子因为一时耽搁被人提前预定了,我们就这么在三十坪的杂货店里蜗居了快两个月。 不过她找到了心仪的工作,一家咖啡厅的咖啡师,上岗之前要专业培训一个月,这段时间她便一边学习一边联系人谈出租店铺的事,每天依旧早出晚归,可是心情要比之前好多了。 我在期末考试的前两周拼上了全部可占用的时间,找乔馨心补课比吃饭都殷实,巴不得上厕所也捧着书背…… 考试顺利,圣诞将近。 今年过年早,我们去学校领通知单的那天,也是正式放寒假的那天,正好的是平安夜。 全科成绩达到要求的我还没来得及跟黑心老板何故分享成功的喜悦,就被他毫不留情的抓去跑腿干活儿。节日期间生意好,忙不过来。 所以当他拍打着肩膀上的雪从门口进来的时候,我差点忘记了我是在等人。 第 25 章 他走进来,这个事件的发生没有给我过渡的时间,所以一切感觉、遐思和执迷的念头一瞬间都迸发出来,我没有办法全顾及到,只能维持着与平时无差的表情和肢体动作,站在那儿,这是我最擅长的。 他身旁有他的同伴,其中一个我还有个粗浅的印象,是那个姓周的助理,另外几个则是见都没见过的、气质非凡的人,要说我长时间在酒吧工作,三教九流的人都遇得到,并不至于被分散太多注意力。我端着盘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听见后面何故的声音:“哎哟,最近来得挺勤快么宫少。”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他答。 “呸,你他妈把老子这儿当正经地方啊,由不得你坑蒙拐骗啊我告你。”何故笑着啐他一口,我把酒和小食给客人端去,单手提着空盘子回到吧台,还没走近就被他伸手拦住。 我一下子就不敢动了,他一手环抱着我的肩,另一只从胸前横着搭过去,因为彼此的身高差,显得有种别样的亲昵。 他给了何故一个眼色,不知是调侃还是认真。 “这小家伙借我一会儿。”他眨眨眼,“误工费我给。” 我被他推到角落的座位上,手指紧扣着圆桌的边缘,看着这上面我亲手摆放的小台灯和水草,他在对面问我,喝什么? 我说,长岛冰茶或莫吉托。 好。他扭头对何故伸出两根手指,两杯薄荷苏打。 我:“……” 玻璃杯呈上来了,我能近距离观察到的只有他拢着杯口的手,坦白的说,这并不是一双清秀的,富有观赏价值的手,筋脉凸出,有压抑的力量感,虽然白,但称不上细腻,我甚至能想象到掌心触摸到皮肤时砂纸一样的粗糙。 然而——我极少用到这个词,性感。 非常性感。 包括他在伸手时带动衣袖后撤,那朴素而矜持的白色衬衣袖口之下,手腕内侧暗色调的纹身。 我不太自然的吞了口口水,觉得背上有点出汗,但还在可以忍受的限度。 这谈话只有我们两人听见。他朝我晃晃左手掌心里抓着的东西,同时向我伸出右手。 “成绩单。” 我翻翻口袋,把那折成两折、皱巴巴的纸片递过去。 这是一场公平可信的交易。神奇的是我们可能在一开始都没有把它当做真实的东西,但我们确实都这么做了。 “嗯……”他看着我的成绩单,我紧随着他的目光,不可抑制的感到忐忑,甚至超过了我在等成绩时的那种心情。 他会给我什么? 一杯苏打水?一个手机号?还是一句带着笑意的空谈,“我逗你呢小孩儿。” 无论哪个都可以。 因为我真正想要的,这一刻就已经实实在在的得到了。 他“哗啦”一声合上了那张纸,露出出乎预料的满意表情,但又不想我因此骄傲,所以故意收敛了些。 “考得不错。按照约定的话,”他把那玩意儿抛给我,“这个送你。” 我两只手去接,模样大概有点儿蠢,抓住那东西的时候,我还有点愕然,钥匙? 怎么会是钥匙? 我猛地想明白了这背后所代表的东西,但还是有点难以置信,问都问不出口,“这是……” “你的新家啊。”他淡淡地说。 我震惊了。 尽管有发懵的时间作为缓冲,我还是接受不了,“什么……房子?” 不过是考了个尚能入眼的成绩,他就给了我一套房子? 这早已远远超出狗屎运的境界了。 看他的眼神却是无比的理所当然,好像这件事就应该是他份内的。“是啊?” “你不早知道了吗,我,房东。”他喝了口苏打水,“所以你家出了这个事儿,我有连带关系。” “虽然两方都蒙受损失,但解决基本问题还是当务之急,”他说,“我作为东家,肯定要负一部分责任吧。” 他的话条理分明,不仔细推敲几乎找不到破绽。 我都快信了。 “不,”我摇摇头,“这不是重……” “重点是。” 他直截了当的打断了我的话,把成绩单递还给我。 “重点是你听话,而我高兴。” 明明是一杯冷水,我喝下去的时候却连嘴唇都滚烫,手里攥着那把钥匙,硌得手心生疼。 “这两天我会找人联系你妈妈,把交房的各项手续 分卷阅读21 给她。” 他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起身作势要走,不忘像先前那样,用手搓揉我的头发。 “屋子整理好了记得请我去做客喔。” 我始终不能轻信这件事。 在我一直以来所接纳并奉行的价值观里,等价交换才是最可靠的,因此交换中存在的一点点不公平,都是有可能的侥幸。 这个道理我后来才明白,有些人给你,并不是因为他慷慨,而是因为他拥有。 因为他有很多,这种富裕既不超出他能承受的限度,也不亏欠于他渺小的付出,这对他来说就像餐前的甜点,像那层多余的奶油,而他赠与你是出自一种绅士风度,一种相伴着修养和情操的美德。 这叫纨绔。 而等我那天晚上心事重重的回到杂货店,把这串钥匙给了夏皆,她的反应不逊于我,只是在一阵含义复杂的沉默过后,她问我,你怎么会认识宫隽夜这种人的? 我说,什么?他叫什么? 第 26 章 “那时候你小,狗屁不通的,我才告诉你他是房东。 什么房东,咱们这条街,老城区的全部,这个市有一多半都是他的,你知道么? 记得你小时候住在楼下那个人渣吗,他是因为欠了赌场一百多万,不敢回家才躲在这儿。哪儿都有规矩,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结果是这人被拉去活宰了,老婆被迫去卖春,这些事儿我们大人明里暗里的都知道,别以为我吓唬你。 宫隽夜不到二十岁就做得出这种事儿,你能想象吗。你十岁的时候就他妈知道吃土呢。 还有你初二那年冬天,你在学校上课估计没印象,那天有将近两万个穿黑西装的去参加葬礼,那阵仗我是亲眼见了,简直恐怖,路上有警车维持秩序,死的人是宫隽夜的爸。 再说去年,隔一条护城河的红灯区,我说你敢去就打断你的腿……四十多个抄家伙的在那儿砍人,再就是枪声。后来一点儿动静都没了。 你知道这些都是谁干的么。” “妈从没干涉过你这方面的事情,不代表我不会站在我的立场上劝告你,夏息。” “别为了好奇和新鲜去接触那个圈子的人,那不是你该崇拜的东西。懂我的意思?” 我想起夏皆第一次打我也是在那时候。 没有谁家父母能保证不动孩子一根指头,尤其是处于动乱的成长期。“棍棒之下出孝子”这一思想至今仍在社会上占有一席之地,夏皆也揍过我,不同的是我挨打时内心分外平和,在那落在我屁股上的巴掌里体会到了仿若亲生父母般交加的爱恨,她刚遭遇一场未遂的强暴,房东一走就撩起袖子开始揍我,一点儿都不含糊,也没有任何愤怒来临的前兆。 “小打小闹可以!不准拿刀你知不知道!?” 我完全被打懵了,站着都不知道跑,倒是把她累得够呛,叉着腰,说话时吹着黏在脸上的头发,上气不接下气地,“气死我了。” 而我有些过于皮实,没有机会感受母亲的爱。没过两年她就揍不动我了,这真是弥补不了的缺憾。 这造就了我相当诡异的思路,一方面我不惧怕她的疾言厉色,另一方面,我了解她所陈述的事实是如何的严重,不会像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带着幼稚到欠揍的逆反心理,当做耳旁风一样不予理睬。 我知道她是认真的。 “以后不要随便收人家的东西。” “可是。” 毫无来由的,我把将要出口的话吞回去又斟酌了一遍,才小心而词穷地辩解,“我发誓我没有和你以为的那类人混在一起。我和宫……宫先生也没有多深的交情……我从没听说过他是……” 其实她高估我,我早已不能如她所想,从小生存在那样的环境下,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可能。我对她口中所言并不陌生,应该说每个住在老街区的人或多或少都晓得,我们主街不远处就是红灯区,隔着一排灯红酒绿的大楼,泾渭分明的隔开两个世界。其实我们也不是没遭殃及过,夜晚会有小偷小摸的年轻人被提着砍刀的人追着跑,修电脑的宅男喜欢的那个大姐姐也不是只有一位,肮脏的交易和下作的勾当,我未曾接触过,不代表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的只有宫隽夜,和这个名字背后的一切。 她忽然从先前那种强硬的语气里挣脱出来,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事儿你别管了,我来处理。” 夏皆的态度几乎让我认定,我给她闯祸了。 于是我在这没有得到落实的危机感中,提心吊胆的捱过了一星期,周末早晨刚起床,夏皆好像在门口跟什么人讲话,我没去看,蹲在后院里对着那个料峭寒风中一枝独秀的水龙头洗脸,不一会儿听见她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我靠……” 我挂着一脸冷水看她。 “一个姓周的四眼,说他代表宫隽夜送来了这东西……”她抓着一叠白纸的手抓狂地上下挥动,“房产证和居住证,上面是我的名儿就差个手印,一百坪复式,我操他……” “你没当面甩给他么?” “没有。”她声音顿时冷却下来,“因为我看了一遍合同,发现这他妈竟然是合法赔偿。” “……” “并且是精装修,租金和水电费物业费相抵消,每年才一万块。我脑袋溃疡了才会拒绝。” “……所以?” “所以,”我还没从这跌宕起伏的剧情中回过神,手就被她抓住,以我的身体为圆心转了个夸张的圈,“我们时来运转啦宝宝。” 我被转晕了,一直晕到我搬了新家,住进一栋我连走进去都会拘谨万分的大房子里,诚惶诚恐。 那之后夏皆跑了好几趟房管所和租赁中心这样的地方,多方打听,得到的结果却是蹊跷的一致:这是合法赔偿。并且手续相当齐全。 连我俩都觉得再纠结下去显得很神经质。 正式搬走前,我们请了能请到的街坊邻居吃了顿饭,跟那些一直以来包涵我们的、揩着眼泪的大伯大婶道别,而入住那天,依照当地习俗还要叫朋友来家里开火,聚聚人气;我找了个能把大家凑齐的周五晚上,喊了李谦蓝、乔馨心、何故他们来做客,何故还替酒吧里另外两个没能来的朋友捎了伴手礼。 夏皆也显得兴致高涨,适逢杂货铺也以十分可观的价钱转售了出去,算是又解决了一块心病,她连去买菜的路上都哼着歌,下午五点多就去厨房准备晚饭;乔馨心跟过去帮忙打下手,李谦蓝在阳台打电话,听着像是跟某电商讨论他看中的一套打碟控制器的价钱,高中生的个人财产有限,买二手的又怕被坑,只能死乞白赖的跟商家压价,说了有十多分钟了。 客厅里就剩下我跟何胖子,还有电视里的娱乐节目主持 分卷阅读22 人,我攥了半天的劲儿,还要佯作随口一提的模样,问他,哎,你有宫先生联系方式么。 “有啊。”他横躺在单人沙发上,盯着电视里花枝招展的女明星,只露出有容乃大的肚皮,弹了弹,“你干吗,你要入会啊。” “……”我到底为什么叫这个死胖子来我家浪费粮食? “好好你打,不过这是老周的电话,宫少爷不轻易暴露个人信息,以免成为广大适龄女同志的福音……”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扔给我,“自己找。” 我拿着手机转身上了二楼。 第 27 章 李谦蓝的电话还没打完,厨房里响起水入沸油的刺啦声,楼下的路灯亮了两排,我绕过阳台,坐在楼梯最上面,背后是走廊和卧室,还有一扇半开的飘窗。 我有点怯,于是先对着何胖子通讯录里稀奇古怪的人名儿们笑了一阵,本着不窥探他人隐私的原则,我找到了周靖阳的电话,拨通——忙音画面是纯黑色,我猝不及防在屏幕里看见自己的脸,手一滑,赶紧把电话端到耳朵边。 二层和楼梯的夹缝里看得到乔馨心端着一盆鸡茸蘑菇汤走过的身影,很香,我坐在这边都能闻到。 电话被接通了,我听见一个仿佛自动答录机、口音纯正,四平八稳的男声,“喂,你好。” 我说,“你好,周先生,我是夏息,不知道你记不记得……” “哦,小夏啊,记得。” 我对他的回答如此干脆有点意外,低下头盯着自己的两只脚,“麻烦你让宫先生听一下电话,谢谢。” 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好的。” 我的心跳就从这时起从四三拍变成了快三,一点儿过渡都没有。 电话被交接到另一个人手里,他说,喂? 我深吸一口气,又怕听起来不自然,“宫先生,我是夏息。” “是你啊。” 他轻声笑了,我循着那被信号磁化过的嗓音闭上眼,在脑海里逐帧细数一遍跟他的几次会面,一些细节被无意识的放大,我算了算,从平安夜算起,我们半个月没见,我却觉得久到必须要见一面了似的。 “嗯。”我把话说得很简短,“你现在在忙吗,有时间……” 我在自己说话的时候听见他在话筒那头“嘘”了一声,不是对我,是对现在在他身边发出骚动的人。 “安静点。”他语速很慢地说,“你们吵到我了。” 我觉得气氛怪怪的,又说不清怪在那里,倒是那不疾不徐、低而不沉的声音有点让人窒息。 我换了口气把被打断的半句话说完,“……过来坐坐吗。” 他似乎重新靠近了手机,说,“不好意思,我这边有客人呢。改天好么。” 我答应着,“好。” “没想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他笑,“好乖啊。” 我嗓子里一下哽住了,捂着嘴没咳出声,憋得脸上发烫,“我下次打给你。” “嗯,我给你留个电话?” “行,我找个笔记一下。”说话间我站起来往卧室跑,从走廊到卧室这段路上,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但又不舍得把电话从耳朵边拿开。 卧室里黑洞洞的,我扑到书桌上单手去摸台灯,把电话换到另一侧肩膀上,右手撕下一张便签纸,“好,好了。” 他报了一串电话号码,隔三个数停一次,然后说,“老规矩,不要告诉别人。” 我把字条夹在歌词本里,合拢了放回原来的位置,让它看起来没有一点儿翻阅的迹象。 我对此很满意。 “好。” 下了楼回到餐厅,一桌人坐在那儿等我,何胖子嘴里叼着个啤酒瓶盖,正扭着眉毛撬另一瓶,夏皆刚从厨房出来,对那副耍杂技的操行有些看不下去,“放着我来。” 说着她夺过瓶子,一只手护住顶端,用瓶口对准了桌沿往下一扣,弯折的瓶盖应声飞到她手里。这是她的拿手好戏,“给。” 李谦蓝已经自觉带头站起来鼓掌了。 何胖子立刻心生敬意,“大姐我敬你是条汉子。” 夏皆举着杯子跟他干了,“我敬你是个胖子。” “……” 乔馨心在一边接过我递的果汁,自己倒完了又给李谦蓝倒,她长长的头发从颈后滑落的时候,李谦蓝笨手笨脚的去给她撩了一下。 大概是屋子里暖气充足的缘故,她的脸有点红,李谦蓝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又收回手,他薄毛衣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皮肤,我平时得空就说他白得反光,到了夏天就是光污染,他也逮着机会就啐我,说我雀斑没了是脸大给撑的。 家里还从没这么热闹过。 我坐在桌子的一角,听着他们的闲聊声、胡闹声、玩笑声,脑袋慢悠悠的空转着,说不出的舒服。 我也给自己倒了杯酒,杯底在桌子上轻轻一碰。 ——敬我身边的人,敬离去的一年,敬苦难和疲惫,敬还没到来、但必将到来的明天。 这个年很快过去了。 正月初五过后我回酒吧打工,听李谦蓝说他的打碟控制器和耳机到货了,他直接提着笔记本等等一系列行头去了酒吧,我到的时候一帮人正扎墩儿看新鲜。 除去他之前就有的笔记本电脑,打碟控制器和专用耳机就花了三千块,而且据说还仅仅是入门用的基础设备,唱片骑士同学目前作为还没有经济能力的无产阶级,打碟机暂且是高攀不上了。 他趴在我肩头,手里攥着一晌成空的钱包,这个饱受物质社会的无情摧残的少年不屈地哭诉道,“等我有钱了非得买俩扔着玩儿不可。” 我一把推开他,“败家玩意儿。” 看着离上座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另一边为登台做准备的乔馨心忽然叫我过去。 她把自己的牛角扣大衣扔在一旁的沙发上,指着手里一叠歌词问我,“这里后半部分有段Rap,我记得你应该会,要不要一起唱?”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歌名,“行啊。” 第 28 章 “不对。” 我反复确认了一下歌单无误,可又实在想不到她会选这首歌,只好把疑问抛给本人,“你确定是这首歌?你唱得了流行唱法啊。” “可以。” 她答得很快,却不显得不以为然,她是个值得信赖的姑娘,从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我觉得我也该尝试些新东西。” “Good girl.”我拍拍她的肩,借了那份歌词来看。她指指何胖子忙活的吧台,对我说,“我去跟何老板打声招呼。” “好。” 虽然嘴上这么说,这个临时决定对我来说还是稍微有点突然。一想到待会儿要面对台下一堆人,哪怕是熟识的客人, 分卷阅读23 我不知道乔馨心是如何克服舞台恐惧的,反正我想着想着脚底下就开始发虚,没出息的症状一秒发作,恨不得现在就收回刚刚的应承,继续默默无闻的端我的盘子。 眼看周围的位置坐得越来越满,我越想越紧张,一步步蹭回方才被我抛弃的李谦蓝身边,挤着他坐下,抖着腿说,“我靠,我有点慌。” 他不睬我,眼睛直盯着笔记本屏幕上文件里密密麻麻的音频采样,“瞅你那上不了厅堂下不了厨房的样儿。” 我顿感愤怒,“谁说我下不了厨房了……不对,你说谁呢。” 后面突然有人打我的头,我一看,何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一边像摸狗一样摸我的后脑勺,一边德高望重的笑,“呵呵,好好表现啊爱徒。” 我往旁边一闪,不客气地道,“呵呵,等我上去给你丢人吧。” 李谦蓝一手扶电脑一手搂着我,两不耽误,这边还能充分发挥专业素质,给乔馨心讲解混音的过程:“我们听到的Remix有很多是其他歌曲的背景音或干音采样,混上其他Beat,举个例子,我们经常在两元店门口听到的动次打次……” 时间说到就到了。 我历尽艰辛才把两条腿给稳住,跟在乔馨心身后走向舞台一侧,在这个短到打个滚就能过去的路上,我完成了将兜帽戴上平沿帽并压低帽檐这一整套做贼心虚的动作;她去台上拿话筒给我,一看我这德行也忍俊不禁,她很少笑,大概也觉得我怯场过头,“别怕啊。” “嗯。”我硬邦邦的点头。 她伸手拽拽我的帽檐,“你很帅。” “……啊。” 我控制不住地往台下瞟了一眼,一束白光不偏不倚打在我脸上,逼得我不得不回过头,她双手紧紧握了一下我的肩膀。 “你要让他们知道。”她说,“就算所有人都看不到你的脸,让他们知道你在这儿。” “你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她说完,音乐就响起来了。 “I'm at a payphorying to call home我在电话亭边,说服自己回家 All of my ge I spent on you我已为你花光所有硬币 Where have the times gone好时光不见 Baby it's all wrong, where are the pns we made for two?亲爱的大错特错,我们的二人计划统统泡汤” 今天不同于往日,她穿了条水洗白的牛仔裤,一件V字领口的针织衫,两条绑带从锁骨上方穿过,黑发高高束起,露出白而清瘦的脖颈。不是节奏舒缓的抒情摇滚,乔馨心开场的第一声就打破了原先安逸慵懒的空气,那音色日臻成熟,甚至于找回了当年何故在这里开个演的感觉。 气氛一热,我也被那清亮又高亢的声音鼓动,猜想早已有人注意到我,但我在帽檐下面很安全,我可以唱。 我在这儿,可以被听见。 还要被更多的、更多的人听见。 或许是氛围被渲染得热烈起来,歌唱到后半段的时候我已经完全忘却了先前那种畏惧,它们就像附着在我身体表面的雾霾一样蒸发了,不见了,只消一点力气,我做得到。 顶灯转到我身上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光。 “Man fuck that shit嘿哥们儿 I'll be out spending all this money while you sitting round我要有钱就出去把它们烧光,你却坐在这里彷徨 W why it wasn't you who came up from nothing为什么白手起家和绝处逢生 Made it from the bottom总是轮不到你丫头上 Now when you see me I'm stunning如今你再见我,我已光彩夺目 And all of my cars start with the push up a button我的车可是辆辆都带钮儿 Tellihe ces I blew up or whatever you call it你说我一举成名的机会有多大,随便你管它叫啥 Switched the o my phone改掉我的手机号码 So you never could call it你永远也别打” 我看不清台下的人是怎样的表情,专心嚼碎那些我烂熟于心的单词,不知道从第几句开始有人吹口哨,似乎是何胖子带的头,他们的惊讶在一个长句过后统统变成了欢呼,随着象征告一段落的鼓点进入高潮,乔馨心的声音衔接上了我的,陆续有人站起来鼓掌。 “If happy ever after did exist如果永恒的幸福真的存在 I would still be holding you like this我会仍然那样抱着你 All those fairytales are full of shit那些童话全是狗屁 One more fug love song i'll be sick再放什么该死的情歌我会疯掉 Now I'm at a Payphone现在我在电话亭” 我不敢相信这是我唱得最好的一次。 比以往任何一次练习都要流畅,连那些总喜欢卡壳的单词都变得乖巧无比,好像从我身上长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如同登台前慌张的反弹。 不过这只是今晚的一个插曲,我是个服务生,唱完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然而当我端着盘子从酒客中穿过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善意的视线,不是嫌恶,不是嘲弄,不是怜悯,是因为感兴趣,和一点点带着欣赏的好奇。 但我实在不怎么习惯这种瞩目,有点后悔把帽子摘下来了。我头发丝里都是汗,刚刚被何故和李谦蓝搓了半天,全都乱糟糟的支楞在脑袋上,还有几撮垂了下来,看样子该修剪了。 其实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就想单纯的高兴一会儿。 或者给宫隽夜打个电话。 第 29 章 那个电话我终究是没有打出去,直到开学前我也没见过他。 返校前一天,我抽空去把头发剪短了,史无前例 分卷阅读24 的长度。 实际上我主要是不想给那个传教士一样的理发师太多废话的时机,就直接告诉他剃个圆寸。这和先前的发型相比变化巨大,自己对着镜子打量都觉得怪异,隔天只好继续戴着帽子上学。 到学校看见了贴在门上的分班告示,看样子是高三前最后一次。我稀里糊涂的,在教导主任抑扬顿挫的广播声中穿过走廊,拖着书包跑去了另一个楼层,楼梯间里都是像我这样“敢问路在何方”的学生,挨着门牌号一个一个找,结果新班级门口遇上了许久没有过交集的齐刘海女生。 教室门锁着,看起来其他人都还没赶到,这里只有我们两个,隔着一扇门的宽度四目相望。 我猜这种时候应该说点儿什么,想了半天她的名字,最后却只说得出一句“嗨”。 她的模样没怎么变,我也没有足够的深的印象去区分前后的不同,可面对我的反应是始终如一的,眼神不敢长时间停留在我脸上,说话的声音也很小,我必须要微微俯下身体缩短身高差才能保证听得分明。“嗨,我们……我们分到一个班了……” “嗯。” 因为对方总是这种拘束的态度,我也不由得跟着谨慎起来,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合适,打心眼儿里期盼剩下的同学们快点来,随便谁都行。 十分钟,楼梯上冒出一个亲切的人影,穿着一件灰白相间的棒球外套,脖子里挎一副黑色的耳机。 李谦蓝背着单肩包走了过来,一抬头看见我,脸上的小表情分外好看,“Excuse me?” 我如获大赦,尽管嘴上还是说,“怎么又跟你一个班,烦的。” 他和乔馨心一个癖好,手指夹住我的帽檐往后一转,“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么。” “你都跟谁学的。” 他站在我和乐筱雅中间,身高跟我相若,把那姑娘整个儿挡住了,同时凑到我耳朵边压低嗓门说了句,“这姑娘是?” “一个班的。”我懒得多说,回过神才发现我俩这姿势实在太奇怪了,我说路过的同年级女生怎么看着我们俩笑,还笑得意味深长,一个眼神能扩写八百字作文。 我用手背抽了一下他胸口,“你从初中就喊着要早恋喊到现在,人怀个哪吒也都生了,你是怎么回事儿。” “我怀的葫芦娃。” 记得我刚认识李谦蓝的时候,他还是个在全班面前答错问题会不好意思的青葱少年——至今他也在很多人面前保持着这样一个成功的形象,干净,斯文,气质沉静而有涵养,可是随着感情升华羁绊加深,形形□□的朋友们最后都会变得亲如一家的讨嫌。就连我自己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想,我们的最终意识形态都成了何胖子。这将是多么让人痛心的未来。 果然,他在扭头面对乐筱雅的时候又出现了那种具有迷惑性的姿态,“你好,一个班的?” 我们两个男的肯定不能把一个小姑娘晾在旁边,见有人搭话,她也开心起来。“嗯……同学我见过你的,你是乔馨心的朋友吧?” “是啊,我们初中同学……” 我不再专注于耳边的说话声,脑袋放空了。身边有人的环境让我觉得放松。透过走廊一排大窗户往楼下看,操场边的白杨树被阳光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色,路上人来人往,三月的风里飘漾着早春的气息,吹面不寒。 四季又一次轮回了。 因为再有半年就是高三,我们取消了课余时间所有的娱乐活动,人工营造出一种紧迫的状态,可惜同学们多数不买账,传统教育压抑不住天性,又身在青春叛逆期,懒散消极是常态,不肯主动督促自己努力,比如我。 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知道,在我们十几岁的时候,总有人以幸存者或殉道者的身份教我们一些道理,关乎时间、爱情、生命等等我们尚未经历的,它们或则有说服力,或则看来只是一纸空谈,我们明明知道再过几年就能懂,可又偏偏等不了这几年。 我不愿等。 自从上次开了先例,我尝试着在乔馨心出演的时候给她配唱。她学了R&B就会有很多时候用到我,对于这些歌来说,男声是辅佐,是增色,但非纯粹的锦上添花,有其存在的绝对意义,偶尔她也做我的陪练,利用她所知的专业知识给我指导。 然后在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何胖子带回一个对我来说相当刺激的消息:五月末,这边几个街区的地下酒吧要联合举办活动,类似于演唱比赛;往年分为流行、摇滚和民谣三个组,今年新增了说唱组,他参加过,但今年已经属于退休人口,所以想鼓励我和乔馨心参赛,不图别的,就为见见世面。“你们要知道,山外青山,楼外青楼。” 我想了五分钟都愣是没想出这句话哪里不对。 “你们岁数还小,得要知道高低好歹。” 夜晚客人散去的酒吧是我们几个谈天说地的场合,何胖子坐在我们中间抽烟,见我们一时忘记了发表感言,他摸了摸最近蓄起的胡茬,不像平日里开玩笑的意思,“说不好听的,就是让那些真厉害的狠角色打打脸,省得一天到晚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拎不清斤两。” 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迟早要面对,既然选了走这条路,还想走出个名堂来,就要有承受住当头棒喝的心理准备。 我看了看没说话的乔馨心,说,行吧,我好好练,争取打脸也打得漂亮些。 何故表示赞许,“不愧是我徒弟,起码继承个厚脸皮。” “……” 我该启程了。我想。 第 30 章 我坐在走廊的窗台上等李谦蓝和乔馨心,塞上耳机,吃一只橘子汽水味的棒棒糖。 周六傍晚大扫除的值日生们在走廊里忙碌,讲话声音很大的卫生委员从我跟前跑过去,我在想一个人,把棒棒糖从牙齿的一侧换到另一侧。 “I wish I was strong enough to lift not o both of us我希望我足够强大,能和你一起撑起这片天,而不是你一人 Some day I will be strong enough to lift not o both of us我希望有一天,我足够强大,能和你一起撑起这片天,而不是你一人” 歌唱到这里的时候,一个女生站到我身边。 于是我摘了靠近她那边的耳机,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推了一片口香糖递给她。 她离我不近不远,讪讪地伸手接过,“谢谢……” “你在这里等人啊。” “嗯。” 我一条腿屈了膝刚好能支着地面,听歌时不由自主的用 分卷阅读25 头和肩膀配合着节奏打拍子,一个人练习的时候更是根本把持不住,神经反射与多动症晚期完美结合。其实不少人都这样,这是音乐对人的感染力在起作用。何胖子曾赞扬过我节奏感强,Free-style那个气质先出来了,但我不能在公共场合表现得太夸张,有被当成癫痫病人就地按倒的可能。 我一边克制自己不雅的抖腿,一边搜肠刮肚的跟乐筱雅找话说,结果她先开了口。 “那个……之前我朋友当着你面乱说那件事,”她嗫嚅着说:“不好意思啊。” 我心里咯噔一下,眼见着话题朝着我唯恐避之不及的方向奔去,巴不得赶紧给姑娘一个台阶下,还托出了一个特别诚恳的笑容,“没事,不要紧。” “你不会讨厌我吧……?”她看着我,一缕头发被风吹得粘在脸颊上,又被手拂了,我说, “当然不。” 越过来去的人群,我总算看见值日完毕的李谦蓝和乔馨心拎着书包往外走,自己也跟着从窗台上跳下来,对她说,“先走了啊。” 今晚的计划是排练。 想到这儿,我的心思早已经跟着歌词跑不见了踪影,她却还像是有话要说,“呃,稍等一下……” 那俩人晃到我跟前了,李谦蓝穿了件跟我同样款式的条纹亚麻上衣,手里提着耳麦和笔记本;乔馨心背着个跟她身材差不多的吉他盒子,乐筱雅的眼神在他们身上绕了一圈又回到我这边,惊叹道,“哇,原来你们是玩音乐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新奇甚至于崇拜的口吻,我们三个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感到有点臊得慌,好像它本来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们为彼此守护着秘密,它分明没有被谁知晓的目的,却在无意间以这种形式揭穿了,有种被人直指特立独行一般的局促。 总之,出于一种青春期不可名状的曲折心理,我否认了。“不,只是去上课外班而已。” 说完我就跟她道别,拉着他们俩汇进了激流般的人群中,浩浩荡荡出了校门。 “Wheides get too high当涨潮的时候 And the sea upon your knees get so deep大海会淹没你的膝盖 And you feel like you're just another person你会感觉自己浑然新生 Getting lost in the crowd, where your partner, no please迷失在人群中,没有人是你的伙伴 Uh, because we won't be near yet, both of us因为我们未曾靠近,我们都是 But we still stand tall with our shoulders up但你们的双手依然支撑着我 And even though we always a ce to us即使是这样我们也一直为自己创造机会 These are the things that've molded us而这一切创造了我们” 等我唱完这首歌,何故把我和乔馨心招呼到一边,拿来了比赛的邀请函。并告诉我们,到那天他会全程陪同,想当初乔馨心的那件事一定让他心有余悸,尽管压根儿跟他没一毛钱关系,他却还是选择主动将监护的责任承担起来。 我把那张卡纸小心的塞进书包的夹层里,抱了一丁点儿希望问他,你不去么?你真的不再唱歌了么? 他难能沉默地抽着烟,看远方迷离的灯火,每次都不肯正面回答我的质问。 我想他大概也在心里质问着自己。 第二天我发了这周的工资,提前回去在路上等着夏皆。 她这几天正式上岗,每天忙到十点多才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有一条黢黑的胡同,我被她先前的遭遇弄得后怕,日日都在那里接她,两个人再一起回家。 在那条没灯的路上,她像我小的时候那样牵着我,她不像窈窕淑女那样有着矜持的小碎步,她迈步很大,显得胸怀坦荡,有时我觉得她确实不完全是个母亲,或者说,她的身份早已超越了这个原本就够亲密的角色,没有血缘的羁绊,进入到更深刻的层面里去了。 现在的我能用我的手包裹住她的手,跟上她那曾经对我来说太快太急的步伐,我对她说,妈妈,将来我想当个歌手。 ——我只想让你知道,这是我决定了的事,若是你反对,我会满怀愧疚,但我不会停下。 她在那片使人宁静的夜色里,说,嗯,这才是我儿子。 我早在你的名字里告诉你了,要跟从自己的心。 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别去想“我有没有资格我可不可能我做不做得到”,那样只会一辈子活在框架里。 努力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这才是活着的意义所在。 “I wish I was strong enough to lift not o both of us我希望我足够强大,能和你一起撑起这片天,而不是你一人 Some day I will be strong enough to lift not o both of us我希望有一天,我足够强大,能和你一起撑起这片天,而不是你一人” ——因为你是最好的妈妈。 第 31 章 新家里有个起居室,夹在两个卧室中间,面积不大,摆上两个书柜一张桌子能充当书房,集休息娱乐于一体。可惜我和夏皆基本都没有放假在家喝下午茶的时候,所以没能利用起来。 但是今晚我们必须得聊聊。到家之后我洗澡,从浴室出来时还不到睡觉的钟点,客厅里黑着灯,我跑去楼上的房间,门开着,我看见夏皆坐在飘窗前,把烟灰缸和打火机都拿到桌子上,拍了拍旁边的草编坐垫,示意我坐下。 “过来坐。”她把额前的头发朝后捋过去,点上烟吸了一口,“跟我谈谈你的想法。” 她好久不抽烟,早些时候是因为穷,每天攒几块钱给我买牛奶,久而久之也就想不起了,再大的心瘾都战胜不了时间,而她现在再拾起来,想必也有不一样的滋味。 夜风渐渐沾染了燃烧的薄荷草香,我放在茶杯旁的手指离烟盒不过一寸,忽地想起我抽的第一支烟。它是什么颜色?什么牌子?什么味道?我统统不记得。只有那呛辣的口感还留在我唇齿间,以及在眼泪涌出来的刹那,看见那个人模糊的脸 分卷阅读26 。 我把手指往回收了,握住杯子。 “我想唱歌。” 我边想边说,“不当明星……只是唱歌而已。能够以此为生,并且坚持一辈子。” 她咬着烟蒂,一点红色的火光在吐息中后退,我看着她,没有感受到丝毫紧张和压迫。这和我想的不一样。 “嗯,那么你为这个目标做过的努力有多少?” 我没料到下个问题这么客观,是近在眼前的现实,没有任何针对我个人的成分,理智得不像同学们口中那些一天到晚跟他们斗智斗勇的家长。 但换个角度想想,这才符合她的风格。 所以我一五一十地坦白了——我藏在耳机里的歌,第一次萌生于夜晚和梦境的幻想,听起来荒诞又渺远的未来。我的朋友,我的老师,我的麦克风。我渴望让她听见的不仅仅是这些。 好在现在仍是夜晚。夜晚让人敢说实话。 “……我知道了。” 我说完又喝了口水,她换了个坐姿,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倚着墙的后背像桅杆似的笔直,突出脖颈下清瘦的锁骨,她笑着问我,“你跟我说实话,这些年你觉得苦么?” 我想起一切的开始,她曾对我说过,你跟着我还是得吃苦。 一转眼十多年了,我竟忘记了去品尝这所谓的生活。 过往像海水冲上岸又迅速的抽离,我什么都没抓住。我说,不知道,我大概忘了去感觉。 她把烟头掐熄了,眼里有一点恬淡的明亮。 “往后都这么过下去就好。” “我养你这么大又不是为了让你按照我的方式活,也不是让你替我实现什么心愿,更不是掺和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到头来让你恨我。”她说。 “那是为什么?” “傻啊。”她临睡前拧了我的脸,笑得脑袋一摇一晃,“我乐意呗。” 离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要我装作无事、心如止水的在学校学习根本不可能,我又不是乔馨心。 但口头上已经答应过了夏皆就算玩音乐也不可以耽误学习,我不能对她食言,所以一直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按捺着,尽管在数学课上写歌词的恶习积蓄已久,怕是改不过来了。 而这段时间唯一让我闹心的就是乐筱雅。 可能也怪我打性格里就缺乏对感情的认知部分,对一些事情的直觉和悟性都愚钝得厉害,导致我常常不知该如何分析处理她的行为,比如趁我课间离开时在我课桌上放苏打水、巧克力、各种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比如在小组发作业的时候夹带私货,再比如对我的课余生活产生了空前绝后的兴趣。受到这样的关注简直让我手足无措,以前不在一个班还好说,这回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也逼得我不得不避开她了。 这是第三次我在放学时拒绝她跟我一起去酒吧。她好像很想加入我们的三人世界,然而我们仨的相处模式在长年的磨合中已经达到了一种外人难以介入的平衡,主要是我们仨各有各的事情做,不是通俗意义上的玩儿,没有办法带她一起。 初夏时节雨水充沛,夜雨朦朦生意清淡,八点多乔馨心和李谦蓝走了,何胖子干脆直接关了店,留出空间让我在里面排练。 经过商讨决定,我的参赛曲目选了较为冷门、但我唱得滚瓜烂熟,有十成十的把握现场不会出岔子的歌。毕竟对正规比赛的选曲而言,使人惊艳固然重要,还是要以稳妥为先。 这个问题在商讨的过程中我跟何胖子还正经八百的辩论了一番,因为这边的地下说唱几乎是清一色的Pop Rap和Dirty Talk,我唱个爵士绝对分分钟变异端,谁能保证听众就买账? 何胖子轻蔑地哼了一声,言语间无不展现出他在禽兽界过人的智慧,他说,这样你才有机会杀出重围你知道么?你这回搏得就是个独一份儿。你想想,人家都唱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时候你唱千年等一回,这说明什么? 我愣了一下,说,这说明……这说明我脑子有病啊。 他抬手就崩我脑门儿,跟崩熟透的西瓜似的,嘴里训斥着,妈的,你没有辨识度怎么让听众记住你?倒霉孩子上台的时候嘴皮子怎么没这么溜儿呢,看头一回给你怂的…… 我们俩正扯得来劲,没留意门外站着个姑娘。 映着没彻底黑下去的天色,我背着光眯眼看过去,吃了一惊。 “乐……乐筱雅?” 第 32 章 “你怎么。” 前一秒还在跟何胖子插科打诨,后一秒所有表情都从我脸上褪了个干净。她在门口,不知道站了多久,我想我这时看上去一定很张皇,像是做错事被抓了现行。“你在这儿干什么?” 可我们谁都没做错事,这只是被我分开的两种生活发生了偶然的交错。 我回头看了何故一眼,想把乐筱雅带到屋里来,她的衣袖被雨淋湿了,在我走近时一把拉住了我。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包括她为什么会在这儿,如何找到这里来,这些都是我不知道的。可我也不想知道。 “我知道我跟着你是不对的……可我想来找你……” 她仰头看着我,眼神一点点下沉,悬在我看不见的位置,最后哭出了声。 我把外套脱下来,盖在她因为抽噎而不断耸动的肩膀上,她的手仍攥着我的衣角,使了不小的力气,我没推开。我可能不应该推开。 “……你连说都不让我说……” “我是真的一直喜欢你,想要好好对你说出来,而不是被起哄……你说过不要紧……” “但我想错了,是你根本就不想听。” 我伸手拉上她头顶的兜帽。 “因为我听了也不会怎么样的,”我说,“不会有任何改变,所以没有意义。” 这是我们最靠近的一次,也不会有比这更近的了。我第一次在这样的距离下接触到“感情”,来自我以外的另一个生命,它是体温,是电波,是孤单的星球,是无数次开口却又生生吞下的苦涩,是没有结局的故事,自始至终都是独角戏。 这天晚上我注定没法再唱下去,即便周五时间极其宝贵,只好跟被迫观望了全程的何故作别,约好了明天的排练计划,冒着小雨把乐筱雅送了回去。 那时天色早已暗下来,雨水温凉,我跟她走了一路,走到雨停,谁都不言语。 到了她家楼下,我不方便上去,就在楼道门口等她把衣服还给我。 她这才说,我想我开始讨厌你了。 我说哦。 她一怔,你就这种反应? 我笑,你喜不喜欢都跟我没关系了,那么讨厌也是。 她站在高一层的台阶上,眨眼时盛了满眼细碎的灯光,然后笑起来。 她说夏息你知道么,我从第一次见你时就陷入 分卷阅读27 了那种……一样白痴的幻想。女生都是相信缘分的,我猜男生可能不信吧,反正我是为了你才信的。这下你明不明白了,它对于我的意义? 我那时除了觉得你长得好看以外,还有什么呢,你看不见你身上其实有很多吸引人的气质,就……挺帅的吧,和别的男生不一样,每天油头粉面、还爱开低级玩笑。你一个人塞着耳机坐在那儿的样子就好看。 可是决定喜欢上一个人原因不会那么简单——好吧,也可能比这更简单。重要的是,现在我知道了结果,所以我不怕说出来了,再也不怕了。 你看我在你面前什么都不敢说,因为我担心说错什么会被你讨厌,这种感觉挺不好受的。特别是我喜欢的人一点儿都不聪明,不管我给了他什么,不知道回应我,也不知道吊着我。也许我该谢谢你,连让我走进你世界的机会都没给。 你看,我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想着这么多事情,你全都不知道。你也不想知道。 …… 她声音有一丝哭泣过后的微哑,像是瓷器表面细小的裂痕。拨了拨前额的头发,她接着说,明天我就不喜欢你了,你说句话吧,我好死心。 ——容不得我消化完前面那些话,就感觉仿佛自己手里被人塞了一把上了膛的枪。 我说,对不起,但是你今天很漂亮。 她看了我一会儿,猛地按着我的肩膀把我往外推,说,你走吧,我再喜欢十分钟。就十分钟。 我便不再看她,转身在她的目光里走远了。 雨后空气凝静,我走在夜里无人的大马路上,想了许多事,发生过的和可能会发生的。 最后深吸了一大口气,迈开腿跑起来。 我一步都没歇就那么跑回了家,走进门了才想起来今天夏皆和她们店里几个朋友去吃饭了,晚上估计还要去唱歌,她早上出门的时候告诉过我,我差点忘了。 家里没人,厨房外面的吧台上放着两袋咖啡豆,从远处看黑乎乎的两团,网兜上扎着丝带,还贴了不同品种的标签,一袋叫曼特宁,一袋叫山度士。 我倒了杯冰牛奶,端着杯子回到卧室,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没用过几次的手机,等待开机的过程中喝了两口,从食道一路凉到了胃里,我舒爽的叹了口气。 这手机我买了不到一个月,起因是之前的随身听坏掉了,正好我又缺个手机,要不了太贵,功能也不需要太齐全,平时接打电话、发个短信还能听歌就行。 去学校的时候我也不怎么拿出来玩,号码存了没几个,都是身边亲近的熟人,最常给我发短信的是话费提醒。我拿着它翻来覆去的玩儿了半天,从歌词本里抽出一张便签纸,输了抄在上面的号码——哪怕我早就背下来了。 我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三天后晚上八点,你会来黑礁19号听我唱歌么? 奇怪的是,这次我好像轻轻松松的就说出了想说的,可能归功于那杯冰牛奶的镇定作用。我在屋子正中间站了一会儿,原地蹦了两下,短信就发回来了。 其实发出去的那一瞬间我做好了会发错人的准备。 可他不会骗我的。 他回了一个字,好。 我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扑到床上的时候才敢笑出来。 第 33 章 周二傍晚,我和李谦蓝、乔馨心一起翘掉了晚自习。 因为三个人同时请假实在太像团伙作案了,我们干脆省略了这个繁琐的步骤,直接跑。 决定要逃课的时候我还屡次向乔馨心确认,学霸女神,你这是要加入坏学生的行列了吗? 她背着吉他混杂在学生里看着有点儿显眼,闻言从身后挤了挤我,低声说,快走。 李谦蓝一声不吭的时候倒是正经得很,逃课都逃得特别风度翩翩。 我们三个跟做贼一样混进了放学的初中部里,被初中生们夹着稀里哗啦的涌出了校门。 今晚就要登台比赛了。 只一想到这个事实就让我胳膊上汗毛都立起来了,但凡体毛再旺盛点儿,坐在粥店的刚开的空调下面,那就是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么隆重的事儿,之前本应该吃个大餐什么的,我们却还是选了最喜欢的海鲜粥,而且听何胖子说开嗓之前不能吃太油腻的,免得影响发挥,粥这种口感温和无刺激的食物正合适。 两分钟前他还发短信来说,已经在酒吧等着我们了,一小时后一起出发去黑礁19号。 我又开始紧张了。 明明李谦蓝拿乐筱雅那个事儿挤兑我的时候还没这么绷的。喝进嘴里的粥还是和往常一样好喝,米粒煮得又软又糯,海鲜的咸香都融进去,我却一点儿滋味都没咂摸出来。 “你就那么不喜欢人家啊?”李谦蓝还在对面叼着一条螃蟹腿数落我,“至于让人家一路跟到酒吧拽着你哭么。” “夏息我这些年一直觉得你……怎么说呢,在这方面尤其的冷感,”他皱着眉毛,好像被烫了舌头,“不是你活不活泼爱不爱说话这方面,这是性格,你就是对男女关系好像没什么概念。” “是啊,我不喜欢女的嘛。”我说。 “啊?”饭店里太热闹,他俩都没听清。 “我说,我不喜欢的人,也没有非要表示出喜欢的必要。”我把空碗往前面一推,伸出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谦蓝你跟馨心在我眼里是一个物种,懂么。” 乔馨心被噎了一下,用手里的纸巾掩住嘴。可能我突然把她跟男人这种五大三粗一身毛的物种划为同一阵营,让她有点难以接受。 “而且有我妈那么个绝世美女天天在眼前晃,我真未必看得上咱们班那些小姑娘。” 说完这句话,我看他俩手里都提着东西,就顺便去柜台把钱结了。等找零的过程中他们已经吃好了走过来,李谦蓝在后面拎着我的书包,附和道,“也是。” “这么说你喜欢年纪偏大点儿的啊。” 我想了想,似乎是挺有道理的。 “嗯。” 到了酒吧刚过六点半,何故看上去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了,盛在小茶杯里的观赏盆栽被他亵玩得有点蔫儿,三个人扯开凳子往他面前一坐,他歪头看看,冲我们推过来三小杯酒。 我们仨都一愣。 店里最小号的杯子,女孩子也能一口喝掉,并且玻璃杯口抹了一小撮细盐,这种喝法我不陌生。 见我们都等着他的下文,他摆摆手,“酒壮怂人胆,喝。” 这句话正中我的死穴。我顺着他的手看了眼时间,心一横,端起杯子一仰头灌下去,喉咙倒是没太大感觉,酒一滑到胃里,便从一个中心点呈辐射状向周围蔓延,体温也跟着向上攀升,可又不到火烧火燎的地步,不难受,有点飘忽的舒服。 效果拔群。 分卷阅读28 那两人喝完的反应也跟我差不多,我可亲可敬的老师何故先生豪迈的站起来,搂着我们三个的肩膀往外走,吼了一声,“征服星辰大海去吧!” 我莫名其妙的被他喊得热血沸腾。 他开车带我们去黑礁19号,这次比赛的场地,就位于夏皆打断我的腿也不让我去的红灯区。 我坐在后座把耳机塞上,选了一首旋律最风骚的歌,小号声一吹起来,我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压制不住。 热。 兴奋。 嚣张。 坐在另一边的乔馨心把校服外套脱了,里面是一件黑色T恤,有点腰身的款式,平时根本没见她穿过,这样一看她身材出人意料的好,瘦而不柴,有种骨肉匀停的味道。 下面是短裤和马丁靴,她脱了衣服把吉他放在腿上,解开了在学校里规规矩矩的马尾辫,黑发像泼墨似的散落下来。我对她比了比拇指,“好看。” “你刚还把我当男人。”她耿耿于怀。 “……我收回。” 李谦蓝还在副驾驶临时抱何故的佛脚,“何老师……我好像忘了混音器怎么用了……” “那你现在跳车吧!”何故握着方向盘吼回去,“爸爸脸大也不够你丢的!” 我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歌,那驱不散的燥热还没下降的意思,偶尔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窗外,七点多的天色泛着浓烈的酒红,搭配着耳机里的爵士钢琴,有种让人沉醉的美妙。 下车的时候,李谦蓝说我走路姿势都变了,每迈一脚都带着拍子。 我对他笑,即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往嘴里塞了个泡泡糖,动手把帽檐转到后脑勺,顿时就有一道光掠过我眼前,和第一次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只有我不是那时的我了。 第 34 章 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门口的车位已经停满了,就我们停好车往入口处走的工夫,何胖子在出来进去的过道上碰见了他要约见的人。 “哎!”一个瘦瘦高高单眼皮的年轻男人叫住他,朝我们这边招手,“活捉内胖子嘿!” 一旁人挺多的,我们都站住了,何故看清了那个人的脸之后,也笑着喊回去,“丫没完了还,信不信我一腚坐死你?” 那单眼皮和他背着乐器的伙伴们走上来跟何故一个熊抱,肋排和五花肉的实力对决。 “我介绍一下啊,”他拉着那几个人跟我们打招呼,“这是我之前乐队的,今天本来是看比赛的,听说我徒弟要上台需要伴奏,还是个漂亮小姑娘,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过来了。” “滚你丫的。”单眼皮捅了他一肘子,对着我们的时候就换了挺正经的表情,“我们听胖子说收徒弟的时候哎哟内得瑟的,我们轮流挤兑他好几顿呢,都不是外人哈,甭客气。” “谢谢哥。”乔馨心脸上难得有些笑容,语气真挚的跟那几个人道谢。“请多指教。” 何故这一趟来的目的也包括在内——他被我们软磨硬泡,撒泼打滚之流的招式都用上了,终于答应做吉他手给乔馨心伴奏。 起初他是拒绝的。“说了金盆洗手就不要让我坏了江湖规矩!” 可他刀子嘴豆腐心的本质已经被我们几个摸得一清二楚,可能怪我和李谦蓝两个同性没什么杀伤力,最后乔馨心亲自出马,像她第一次跟何故认识的时候那样,两只手搭着吧台探出脑袋,表情还是一贯的凉薄,像被人遗弃在路边抓着纸箱子的猫一样,轻轻喊了声,“何老师。” 何故立马跪了。不带一点儿犹豫的。“够了够了够了我帮你找人。” 他的朋友们跟他气质相似,凭我观察到的,哪怕穿着打扮小有差别,但一眼瞅过去就是一路人。不像是普遍印象里的摇滚青年那么叛逆,愤世嫉俗,虽然言谈粗俗还动不动就蹦脏话,但是看上去都不像坏人。 周围大部分都是他们这样的人。有些看行头儿就专业得甩我们三个穷学生好几条街,有些三五作伴的美女,不知道是来唱歌还是来看比赛的,穿着露腰的T恤和热裤,身材火辣,人堆里吸睛得要命,连我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也有跟我一样玩说唱的,外形很富有代表性,纹身黑超金链子,走路自带背景音乐。 我还心不在焉的在各色人物中寻找我在等的那位。 是不是该打个电话问他一下? 可是没等我去裤兜里摸手机,何故就一边在那头跟人说着话一边拨拉着我的脑袋,把我们三个寒碜的未成年人推进了酒吧入口,一条通往地下室的长走廊。 “你找谁呢?” 不愧是李谦蓝,这些年知根知底,连我精心掩饰的小动作都发觉了,乔馨心听见也转过头来,问我:“你是不是约了其他人?” “……嗯。”我说,“一个朋友想来看我唱歌。” “那可别演砸了,”李谦蓝的手摁在我后背上搓了搓,“吓你呢。” 我知道他也没多轻松。因为曲子选的冷门,现场让DJ混音不一定出得来效果,还不如我们自己带着御用DJ。前些日子他跟我一起排练了几次,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就看临场发挥如何。 七点五十,我和乔馨心依次向后台递交了参赛许可,然后分组抓阄决定出场顺序,我刚把写着十三号的纸条递给工作人员,就在队伍里发现了几个稀有的同龄人,不过都是乔馨心那个组和民谣组的,一个朋克少年和一个打扮清纯的姑娘,他们拉着手,这样的组合看起来很奇妙。 接着我们就跟其他人一起到了舞台前方的场地,这里的空间开阔,能顶四个“破晓”那么大,容纳几百人不成问题。我们三个走在前面,何故跟他乐队的老朋友们很久没见过了,走在后面东拉西扯的叙旧,时不时还能听见单眼皮的笑声。 就在我还考虑着要不要给宫隽夜打个电话的时候,手机自己响了起来,是短信铃声。 我一下子激动了,心砰砰跳,直觉告诉我他肯定来了,说不定就在我不远处。 我把短信点开一看,只有四个字:看你右边。 我一心急又搞错了方向,先扭头向左边又一个猛回头,看到右手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外,有个玩儿手机的男人靠墙站着,头顶的灯光是冰蓝色,我无法确认他的脸,可我知道那就是他。 “我待会儿直接去后台找你们,”我说,“我朋友来了,我跟他说句话。” 没等他们答应我就跑了,无奈人实在太多,为了不碰着撞着惹麻烦上身,我还是慢吞吞的走到了他跟前,话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他看着跟我们上次见面又不太一样了。我也顾不上讲不讲礼貌,贪心不足的盯着他看了半天,把他看笑了,“又是好久不见啊。” 我暗自庆幸这角落 分卷阅读29 灯光昏暗,不然被他看到我这副面红耳赤的样子,那就糗大了。 “你肯来我就知足了。” 因为周围人声嘈杂,他没太听清楚我说话,忽然低下头把耳朵凑近我嘴边,有那么一秒钟我脖子上的皮肤跟他擦过去,他说,“什么?” 他一只手还握着我的肩膀,我感受着这个形似拥抱的姿势又说了一遍,“我就知道你会来。” “当然了,我答应过的。”他一只手从我肩上滑下去,搭着后背,可能觉得这样说话听起来方便,“紧张吗。” 后果就是我听到闻到感觉到的都是属于他的东西,压低了的嗓音,说话时的气息,还有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香调中含有肉桂和麝香。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紧张。” 这他妈可太紧张了。我癫狂的想,之前微微的醉意经由这样的刺激已经突破到了另一层境界,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放松点,”他挨着我的耳朵笑了声,“我在这儿呢。” “好,”我心惊胆战地,“我可以蹭点儿你的好运。” “蹭好运啊。” 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他牵过我捏着衣角的左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那温热而柔软的嘴唇接触到我手背的瞬间,他抬眼看了看我。 “给你。” …… 我听见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摧枯拉朽的碎了。 第 35 章 我发誓那一刻我的躯壳都被震耳欲聋的心跳声所占据。直到他放开我的手,那种清醒却又眩晕的感觉都让我脑袋当机,整个人像是被丢进了深水里,耳边听到的声音是被分解成碎片的,我却在这样的时刻想到了一首歌的歌词: “当你牵起我手时,我无法掩饰,心中的巨大欣喜 想表现得并不在意却又不得不用笔记忆 不会去责怪,我的指针怎样在此刻暂停” 许多不相干的事情,快乐的,寂寞的,幸运的,羞耻的,有些画面我见所未见,可是当它们携卷着不可思议的冲动抵达我这里,我又觉得合情合理了。似乎存在一种将它们和现实挂钩的魔力,就像一些“惊讶”在到来之前往往会有预感,我没预感到,却也不为此仓皇。 所以我只是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不会忘记,也不会说出来,不是现在。 今天的他有点儿不像他。 头发打理得很蓬松,上衣是藏蓝色的中袖,右手上的纹身在这样的环境下并不引人注目,腕子上一条手链缠了三圈,像做旧的古铜。 他摘了我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去吧。” 他弹起一根手指顶高了帽檐,啪得一声,模样有点狡黠。 “加油。” 我不知道怎么走回去的,对应着李谦蓝发来的信息,绕过观众席回到后台,在走廊里找到了正在做乐器调试的何故他们。 乔馨心的比赛次序比我靠前,要尽早做准备,哪怕有突发性意外也好能腾出应对时间。 我进去的时候一群人都没在闲聊,专注着手上的工作,又是调弦又是试音,忙而不乱。 看得出单眼皮和那几个朋友都是老手,不怯场,台风也很正,在有灯光的地方,何胖子正拿着乐谱给乔馨心讲着什么,她背着手站在旁边认真地听,看上去谦逊又恭敬。 我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是怎样的,但三年前的她一定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乐队合作,登台表演,那些曾以为很难企及的人和事,如今也像是放在桌上的钥匙一样,可以轻易抓在手里,打开一扇门。 门的那边是什么? “你怎么了?中暑了?” 我一提裤腿在李谦蓝身边的空凳子上坐下,睁着眼说瞎话,“灯照的。” 我从兜帽衫的口袋里掏出早已倒背如流的歌词。 “我对个词儿。” 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中途我跑去幕后看了漂亮的女主持人和其他组的表演,听完一首几乎把我体内的结石震碎的摇滚和一首不光脚唱不出来的民谣,终于等来了说唱组的第一位选手。 因为从我开始玩说唱到现在就没有过同道中人,没有同阶层的对比就很难看出自己的差距,所以对于竞争对手还是挺期待的。 第一位是个留莫西干头的大哥,裤裆能吊到膝盖上,选曲是偏流行的风格,比起激烈的硬核,对于不怎么听说唱的人的来说比较好接受。 我靠在后台一个挂布景的支架上听了第一首,又听了第二首,第三首,越听心里越没底。 临阵脱逃这种行为确实很不爷们儿。 更何况那个人还在台下看着呢。 我觉得就我现在这个心理承受能力,待会儿上去十有八九需要人工呼吸。多亏长了一张表情不够丰富的脸,才坚持得住不在这种时候丢盔弃甲。 乔馨心上台的时候我得以片刻的转移了注意力,跟李谦蓝两个人溜到观众席,靠着墙用手机拍下了全程,一瞧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我肾都虚了。 我用李谦蓝的头当了支架,摄像头对准舞台中央。 镁光灯亮起来,她对着话筒用力的吸了一口气—— 一首歌只有三分钟,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谢幕。 我把拍好的视频倒回去又看了一遍,有正脸的地方就按一次暂停。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何故的眼光,乔馨心上了台完全就是另外一个人,控场能力堪比职业歌手。 我一直很佩服她是如何做到在舞台上忽视那些如针如芒的目光,她回答我,是光没错啊,他们都是你的光。 我默念了这句话好几遍。 一直到工作人员叫了我的名字,“夏息!做准备!” 李谦蓝抱着他的电脑和设备去舞台外围就位,那边本来有个DJ,看到他这样子还愣了半天,看手势似乎想把自己的混音器让给他用,他动作很客气的拒绝了。台下有人笑,但都不是出于恶意。 我走上台的时候已经连呼吸都不会了。当那个穿迷彩色的抹胸和丹宁短裤的辣妹主持搂住我的肩膀,我的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她把话筒递给我,一边向观众大声介绍,“这个弟弟只有十七岁哦!那些过气的家伙看看他!你们的对手!” 台下是年轻人们此起彼伏的口哨和起哄声,我突然强烈怀疑自己会不会由此失声变成哑巴,然后毁掉我人生中第一次正式的比赛,连带着从今往后的所有机会,统统因为我的怯懦而付诸东流。 我不能。 绝对不能。 女主持人在示意后退场,我在那宝贵的几秒钟内看向了李谦蓝。灯光下温度很高,他把外套脱了,只穿白色的工字背心,一只手扶着脖子上的耳麦,另一只手举起来等待我发号施令。 想起他最初认识我的时候,十二岁那 分卷阅读30 个晴冷而少雪的冬天,他在老师点名后站起来,用卑微而又坚定的声音说,我要做DJ,唱片骑士。 我要做说唱歌手。 我要他们听见我的声音。 我要所有听见我声音的人知道,我叫夏息,自下成心。 “Once again, now where do I start, dear love重逢于千万人之间,如何说竟一时语塞 Dumbstruck with the pure luck to find you here幸运如我能与你相遇在此地此刻 Every morn' I awake from a cavernous night,每天清晨阳光将虚无黑夜覆盖,我醒来 Sometimes still p the previous plight,却从未敢忘却那曾经的誓约,吾爱 To e and did if I have to白马轻裘我摊开我所有 Oh what I wouldn't trade for yhter在我诗中融化的日月繁星 Sweet and sour spi my poetry pot melting,却依然不能换取 Eveer than the real thing!你一笑倾心 It's like the God in me saw the devil in you神圣如我遇见邪恶如你 I wao break myself in the worst way when I met you我遇见你便已丢掉自己” 记得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我跟李谦蓝说,等我找到了喜欢的人,一定要写首歌给他,不要肉麻的赞颂,也不要苦情的哀求,我就用Rap唱一首情歌,让他不用流泪就觉得幸福。 我想我快找到他了。 “C'est vie, as they say L.O.V.E evidently, see every song has a sequel never same,生活如是,当他们说出如此鲜明的爱,就像每首歌曲还有续曲永远不同 Everything but the name, all fresh just like back then, how we do everyday但万物之名为爱,如此鲜活如同当初你我 C'est vie, as they say L.O.V.E eloquently, see every dream has a part two生活如是,当他们说出如此鲜活的爱,就像每个梦总有两面永远不同 Never same,you got to keep it tight, always just like back then, now hear me out……你该像当初那样紧握的那个梦想,就听我慢慢诉说” 唱到后来我的兜帽也滑下去,能看到所见之处,都是光。 就像我站在最高的地方。 “The rhymes will heal 'cause I believe in music旋律将我治愈,因为我信仰音乐 In times of need I won't be leaving you sick困境中我不会离你而去 The beat plus the melody's the recipe鼓点与旋律就是解药 Hip-hop world wide we got to live in peace like that.Hip-hop无处不在,我们现世安宁” ——我要站到最高的地方去。 第 36 章 下场后我一直坐在过道里,背靠着铁板搭的墙壁。 中途有个穿皮衣皮裤的奇怪男人过来跟我搭话,借着可见度极低的灯光,我看到他浓妆艳抹的脸,眼眶下面缀着一圈难以粉饰的青黑。 他向我兜售一种手制的卷烟,比普通的烟短一截,做工简单粗糙,我盯着看了很久才想起,我在一些歌的MV和美剧里见过这玩意儿。我对它出现在这种场所有一秒钟的震惊,然而很快平静下来。 我说我不要,我买不起。 那之后他说什么我都不再应答,讨了个没趣,他便掉头走了。 比赛结果出来的时候我还坐在这儿,宫隽夜找到了我。 我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在狂欢的人群里找到我的,但他似乎总是这样,出现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却给我我想要的东西。 我坐在长板凳上,额前垂下的帽檐遮挡住了少部分视线,我看到他脚踝处漂亮的跟腱,人瘦而高,但拥有大量运动才能塑造出来的精悍体型,尤其是微微勾着头□□出脖颈的模样,笑的时候先提起一侧的嘴角,好看得几乎让我感到不自在。 他蹲下来。 “没事。” 我在他发问之前给了回答,十指在脸前交叉,“我尽力了,没有遗憾。” ——一首叫好不叫座的歌,一个和名次失之交臂的成绩,一次不好不坏的初体验。 ——其实也没什么。我的朋友在摇滚组拿到了新人奖还有几千块奖金,待会儿我们会去吃个庆祝的夜宵,顺便喝点酒,不会太晚,因为明天还要上学。 我把脸埋进手心里。 这种没有充足理由的沮丧来得让人憋屈,本身就抱有功利心却输得心服口服也好,一开始没寄什么希望却能比预想中好一点也罢,那种强行被压在嗓子里的情绪折磨着我,我还要竭力维持着宠辱不惊的表象。 我可不想在他面前哭第二次。 太计较得失的人注定活不从容。 我只能拿自己都说不利索的道理安慰自己。然而不是对症下药,总不能指望效果多好。 “去那边洗手间洗洗脸吧。” 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离他极近,近得连他嘴唇上的细纹都看见,赶紧往后一撤。 他说,“要我陪你吗。” 我说不用了,站起来就往过道尽头的洗手间走去。 外面灯光颜色错综复杂,洗手间里倒是清一色的白炽灯,我站在镜子前擦脸上的冷水,给李谦蓝发了个短信,告诉他们待会儿在酒吧外的停车场见。 把手机塞进裤子口袋里,我又接了一捧水 分卷阅读31 泼到脸上,扶着流理台等自己的脑袋彻底清醒。 ——好了,没什么大不了。 ——第一次比赛,没那么称心如意也是正常的。 ——别在乎那些虚的、名利上的东西,你要唱歌,那就唱歌。 ——出了这个门就别再想了。 我对自己说了一堆废话,说到脸上的水汽干透了,忽然看到身边悄没声的站着一个男人。好像站了挺长时间的,我顾着自己压根儿没发现他。 还是个外国人。准确的说是个混血,鼻子有一点点鹰钩,笑起来的时候面部有明显的国人体征,多于那些西洋的特点。 我对上他那双盯着我不放的靛蓝色眼睛了,是个弧度拿捏得很有水平的公式化笑容。他用字正腔圆的中文问我,“你好,是夏息吗?” 我点点头。 他又说,“很高兴认识你,叫我Ryan就好。” 我冲他扬扬下巴,“说中文。” 他有点错愕,“……林瑞安。” 我用擦干净的手跟他握了握,说,你好,什么事? 一张名片递到我脸前。上面黑色的字在灯管下看得很清楚,娱乐公司,经纪人。 “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他说,“不过我想,被星探搭讪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件坏事吧。” 当我以为被星探搭讪就是今晚触发的最后一个支线剧情,被林瑞安一路跟出了洗手间,和走廊里抽着烟等我的宫隽夜碰头,我才知道我错了。 “那很不凑巧啊。” 我还没走到跟前就被宫隽夜搂过肩膀按在身边,他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右手松松地搭在我腰际,和朋友间勾肩搭背没什么两样,我却直观的觉察到了一种氛围上的压迫感。 还好现在走廊里没什么人,演出结束之后大家都从前门离场了,何故他们也在那边等我。 他说,“没兴趣。” 话是对着林瑞安说的。然而紧挨着他的这个事实已经让我暂时丧失了思考能力,读不懂空气的在他俩中间左看右看。 认识? 林瑞安的表情印证了我的推测,他看到宫隽夜的时候,表情不经缓冲就从殷勤可亲一口气蹦到了大惊失色,“怎么是你!?” 宫隽夜把抽了一半的烟在手里折断了,“所以?” 林瑞安收起那副失态的脸孔,不尴不尬地整理了一下铁灰色的西装,用那口官方普通话敬业地回答,“我是来找夏息的,问他有没有意向跟我们公司签约,作为职业歌手出道。”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 “说完了?” 那种邪气的、漫不经心的笑容再一次浮现在他脸上,我听见他说,“You know who you are.”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 “不,”他摇摇头,“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别让我看见你第二次。” 第 37 章 我的思路都还没跟得上事情发展的进度,就被宫隽夜不由分说的拖离了现场,但凡想往后瞄一眼,也叫他扣着我的后脑勺扳正了脸,“不许看。” “夏息我希望你考虑清楚了给我来个电话。” 林瑞安仍是抓紧最后的时机对我说完这句话,我没看到他是否离开,然而这样的状况铁定是容不得我再追问些什么。 我终于死了心,把视线收回来,同他往地下室外的过道走去,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再往深处问。 我捏了捏口袋里那张打了褶的名片。 “你认识他。”我小声说。 他挑了挑眉,深以为然的。“再猜?” “……”我咳嗽一声,“他抢过你女朋友?” 他被我这不负责任的猜测逗乐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冒出了那样一句,“那……他是骗子么?” 我发现但凡我在他面前,有时每说一句话都要思来想去,有时不经斟酌就脱口而出,伴随着某种惊人的既视感。 后来我终于想到了那是什么。 ——“你看我在你面前什么都不敢说,因为我担心说错什么会被你讨厌,这种感觉挺不好受的。” 我一下子就哑巴了。 “夏息。” 我回过神,发现他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问,“你想当明星么?” 我们出了大门,晚风习习吹向我的脸,刚才在地下的那种憋闷感一扫而空。我不禁虚起眼,隔着怡人的夜色看他,一点儿也没打算隐瞒真实的想法。 “我暂时想象不到那种生活。” “这就对了。” 他放开我,在后背上轻拍了一下,“当明星和想唱歌其实是两条路,两种前途。怕你年纪轻轻经不住诱惑。” 我点点头。 “至于刚才那个人,”他话锋骤然一转,压低声音,用一种让人无法蒙混过关的认真态度对我说,“别轻信他,好吗。” 我赶紧又点点头。觉得自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 平时明明不是这样子的。 “那个。” 看他没什么要说了,我指指站在车旁边一面闲聊一面等着我的何故他们,“要跟我们一块儿吃夜宵么?” 我记得他跟何故是认识的,所以才想着喊他一起。但出于私心,其实是我想再和他多待一会儿。 可冷静下来想想,他这样的人,终归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吧。 “抱歉,”他看了眼手上的表,笑得有点可惜,“我得回去加班。” “不如你下次单独请我啊。” 我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话,但心里很突然的雀跃了起来。“好。” “走了。”他朝我的反方向退了两步,转过身,“今天表现真好。” “……谢谢。”我咬了咬嘴唇,“谢谢哥。” 那些失败的沮丧,郁闷与不甘,在这一刻通通得到了释放。 往前走了几步,我把林瑞安那张名片掏出来看了一眼,天黑得看不清最大号的字,干脆就撕碎了,一把撒进了垃圾桶。 回到何故他们那边的时候我发现单眼皮那一行人已经离开了,何故背着乔馨心的吉他,可乔馨心没和他们在一起,正跟几个面生的人站在不远处说话,听不见说什么,就看她披着简朴的校服外套,站在那,脊梁挺得很直,别人问一句她就回答一句,从不多话。 其中一个卷头发的男人手里掂着手机,看样子在问她要联系方式,她客套的笑了笑,摇头。 对方却还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仍然伸着手。 不等我指给身边嚼口香糖的李谦蓝看,他从靠着的车窗上直起身子,走到乔馨心身边去,动作特别自然的把手揽在了她肩膀上。他们身高相差十多公分,所以看起来没有半点违和感,像极了一对年轻的情侣。 他也不乏客气地朝那几个人笑着,两三 分卷阅读32 句话打发过去,要手机号的男人终于作罢,倒是脸色不如方才那么好看了。 ——所以那个看似简单的动作,在一些场合是用来表达占有欲的么? 何故当我还沉浸在比赛的遗憾里不能自拔,凑过来好心开导我,“不要难过,来,老师的肚子给你玩。” 我被弄得哭笑不得,“谁稀罕你那一身膘了。” 还想着要不要把林瑞安的事情跟他说说,问问他的看法,那头李谦蓝和乔馨心一块儿回来了。我们回到车里坐着,这次我坐副驾驶,他俩坐后座。车子打开前灯的时候我听乔馨心说,“这次我请客。”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她脸有点红。她也恰好在这时看到我。 “恭喜了。”我故作正经地说,“必须要用一顿烧烤抚慰我受伤的内心。不行的话,两顿。” 她冲我笑了,远比刚刚在外面笑得爽朗,“好。” 李谦蓝马上积极响应,“吃烧烤。” “破个戒许你们喝酒,喝翻了老子把你们都送回去。”何故发动汽车,“走着!” 那种近乎不真实的幸福感又一次向我袭来。 我摇下车窗,靠着车座,在歌声般的夜风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学校,在早自习上光荣的被班主任叫到走廊批评教育了一番。 昨晚她就给夏皆打了电话反映情况,而事实上就在他们通电话的同时,夏皆正兴高采烈地看着我拍来的现场视频,“老师您说得对啊,孩子有些小毛病老不好多半是欠揍,打一顿就好了……哎我操这唱得真绝了……等等老师您说什么来着……” 乔馨心因为学习好,又是女孩儿,因此没挨什么骂,老师的炮火都集中到了我和李谦蓝身上,从高考的重要性扯到祖国下一代的未来,训得我们俩跟孙子似的一个劲儿认错,想必今后逃课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了。 不过这个暑假之后我就是准高三生,也该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即使不迷信高考对整个人生的审判,努努力总是没错的。 一天下来,晚自习之前我才有闲暇去外面透透气,顺便去学校后门的街上买点吃的,给补卷子的李谦蓝和来例假的乔馨心随意捎点什么。门口来回穿梭的都是穿校服的学生,打眼一看只有黑白两种颜色,晃得人眼花。 我一手习惯性的放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拎着两个装生煎的纸袋往回走,越过一大群抱着篮球一身汗味的男生,我看到一个有着金褐色头发的混血男人,站在门口对我招手。 第 38 章 我往前迈出的脚停顿了一下。 想了想能让这个人找到我的几种方式,一瞬间席卷而来的吃惊和愠怒截断了我所有的思绪,我下意识地向四周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同班同学,于是三两步跨到他面前,压低声音,“不管你跟踪我还是调查我,解释一下。” 他像是原本打算说什么,这遭又被我堵回去,旋即笑得露出一口白牙,饶有兴味地,“我要是不解释呢?” 我吸了口气,要不是手里还提了生煎,真想把丫挂公告栏上示众。 这人是成心来搓火儿的。 “嘿,嘿,小伙子,放轻松,我没有恶意,玩说唱的总是一身戾气……” 他倒擅于察言观色,见我表情不善,忙伸出两只手挡在身前,表明自己的无害。“我只是替公司发掘一下可塑之才,而想要了解一个人,调查和搜集信息都是必须的啊。” 我根本没心情听他扯淡,“如你所见,我在上学。” “你竟然还是高中生?”他摇摇头,“气质上可不像。” 我对视线尤为敏感,能察觉到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都在回头看他,好像他全身上下充满不可错失的魅力。我承认这副长相确实够招摇,假如没有牢记宫隽夜提醒我的那些话,我一定会变成他们之中的一员。 “愿意借一步说话吗。” 我把手里的纸袋晃得哗啦哗啦响,里面的生煎还是热的。 “吃饭,没空。” “我请你啊。” 我朝他抬了抬嘴角,“不好意思,失陪。” 而就在我们即将错身而过的时候,他在我耳边喟叹一声。 “我真的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他苦笑:“之前替公司签过不少像你这么大的练习生,听说有机会成为明星,一个个别提多兴奋了。你却在一开始就拒绝。” 他两只眼睛盯住我,“你知道作为歌手出道能给你带来什么,我奉劝你,不要把这一行想得太妖魔化。金钱,社会地位,优越的生活和你所承受的辛苦,委屈,流言蜚语都是相对的,为什么不公平看待你能够得到的呢。” “更何况你明明有这个天赋,也有天时地利的机遇,一味抱着偏见岂不愚昧?” 我站住了。 几秒钟后我看了看挂在教学楼入口处的挂钟,快速地跟他说了一句“等我一会儿”,就绕过流动的人群跑回了教室。 我走楼梯走得精力分散,回到班里把晚饭放在李谦蓝堆满卷子的课桌上,都没听见他叫我。 他的笔别在耳朵上,拿纸巾一擦手就准备吃了,忽然抬头看我,“你干嘛去?” “有点儿事儿,上课前就回来。” 我说着就往外走。 还有二十五分钟上课,我不想跟林瑞安多费口舌。但说真的,他的话不无道理,甚至十分精准的重击在了我关于“钱”的软肋上。 从小到大,最艰苦的日子到最难得的稳定,对穷的恐惧和对物质的追求已经寄生在了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融于血肉乃至贯穿今后的人生。我忘不了为了钱低三下四的感觉,我学不会得过且过无忧无虑,所以在这种时候,我第一个考虑到的也是钱。 而众所周知,明星简直就是一夜暴富的典型范例。 我回去的时候林瑞安果真还在原地等着,见我不负希望的出来了,显得很高兴,手搂搂我的肩膀,这动作让我想起美国街头的年轻人们互相打招呼的常用手势。 我指着路对面直线距离最短的小店,说,就那儿吧。 我们在背光的一张小圆桌旁坐下了,林瑞安长手长脚的,目测身高不输宫隽夜,只得把腿蜷在桌脚边,照着菜单点了一小碟梅花糕和一杯咖啡,问我要不要。 “不了,谢谢。”我从他手里拿过菜单递回给老板,“我买单。” 老板也看了这个假洋鬼子好几眼。 等杯子和小碟端上来了,他笑呵呵地告诉我,老家是苏州的,所以很喜欢梅花糕。 “你是二分之一美国血统?”我把纸币放到柜台上。 “嗯,我母亲是苏州人,父亲来自芝加哥。” 怪不得,梅花糕和咖啡。 我觉得自己有病。 为什么要跟 分卷阅读33 一个自称是星探的鬼佬挤在一个站起来都会撞到天花板的小店里听他抒发思乡之情。 “说真的,”他喝咖啡时垂下的眼睛忽地挑起来看着我,卷翘的睫毛也是金褐色,“你是我喜欢的长相,特别是雀斑……快淡掉了。” 我往椅背上一靠,扯着嘴角,“我不是来这儿听你人身攻击的,Ryan.” “英文发音很棒哦。”他轻轻放下杯子,就着这个动作将西装袖口提高了一寸,“好吧,我们言归正传。” “我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太愉快,也知道宫……宫少的一些话影响到你对我的判断。但这都不要紧。你对我这个人有成见没关系,我们就事论事,如果肯赏脸,可以跟我去公司看一看——” 我左手挂在椅背上,闻言用右手指尖敲敲桌面,“看不出你们俩有恩怨啊。” “我跟他?我也没想到会在那里碰见他。”他被我生生打断了话,却好像没什么心眼儿似的迅速就转移了话题,“我们算是大学同学,他租的Vil在我住的街区,有过几次照面,关系么……实在算不上好。 “你知道,芝加哥挺乱的。我们住的那个地方尤其乱,大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也怪那时候年轻气盛,做事不留余地,才会有过节。” “后来他念了两年就因为什么事紧急回国了,从那时起我们再也没见过,一直到昨天。” “喂,小家伙,你跟他混在一起,是要怎样?” 我看定他,身子朝前探过去,把纸巾递到他嘴边。 “建议你别那么叫我。” 第 39 章 我回到教室,就像我刚去操场上跑了两圈一样平常。 走到倒数第二排的座位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塞着耳机趴在旁边小憩的李谦蓝被惊醒了,盯着一头蓬乱的黑发迷迷瞪瞪地看我一眼,“回来了。” “上课了。”我摘了他的耳机,问,“馨心好点儿没?” 座位靠窗的乔馨心这时正好看过来,伸手对我比了个拇指,并指指肚子上压的热水袋。 “我去楼下水房给她打了点热水。”李谦蓝嘿嘿笑着,“听说女的来事儿可疼了。” 关于我们此生都无法感同身受的疼痛体验,夏皆也曾跟我诉过苦,“你们男人不懂”、“胯下奏起”、“所以要善待女孩子”等等说辞,总是能在一些非同一般的时刻展现出她精妙的语言组织能力。 可我完全没心情讨论这个。 晚自习的铃声打响,我摊开面前叠了好几层的卷子和草稿纸,摆好跟数学大战三百回合的架势,握在手里的笔戳住纸面,又松开。 “谦蓝,”我说,“有个星探找上我了。” 他先是看着我,眨了眨眼,随后猛吸了一大口气,几乎要把邻座三米范围内的空气全都吸干了,我赶忙两手抓住他,以防他醉氧。 讲台上维持课堂纪律的班长见状咳嗽一声,“请某些同学不要在晚自习时企图人工呼吸。” 我一把搡开他。 课间我把乔馨心也叫来走廊上,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给他俩听,不过省略了林瑞安和宫隽夜的私人恩怨,让整个过程听起来纯粹只是一个莫名其妙被星探盯上的故事。 “我觉得有一点不太科学,”李谦蓝说,“馨心拿了摇滚组的第一,为什么不找她?” 乔馨心捂着新灌的热水袋,说,“也许夏息正是对方需要的类型?” “如果只是想找Rapper,说唱组得第一那个纯人声组合才应该是优先考虑的对象啊。”我说。 他们俩沉吟了一会儿,“你该对自己有信心一点。” “哎,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李谦蓝打了个响指,“起码你的能力得到了专业领域的认可和赏识,你要真成了大明星我们俩得抓紧时间抱大腿啊。” 我将征求的目光投向冷静与智慧的化身乔馨心。 “我要这一条。”她指着我的左腿。 “……你不要被李谦蓝传染。” “怪我咯?……” 是啊。 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但选择一种全新的生活是需要勇气的,我觉得以自己现在的资本还没有能力驾驭,起码要等高考结果出来,让我有更多的选择权,这也是稳妥起见。 而我的监护人夏皆女士,在听我说了这件事之后,也给出了和我相近的意见:一切等到高考后再做商议,至于林瑞安那边等得起就等,等不起就罢了。 纵然我们家缺钱,也到不了拿我的前途做赌注的地步。 我打电话跟林瑞安转告了夏皆的话,他答,“下次跟我去一趟录音棚,了解那些音乐人的日常生活,你再做决定吧。” 那个电话过后,他都没再出现过,正逢我忙着学校的期末考试,把这些闲杂事忘得一干二净。 紧接着,我就迎来了高中时代的最后一个暑假。 一个把自己关在空调房里写作业的闷热午后,我卡在一道必考题上,死活做不对,数学几十年如一日的残虐着我,抓耳挠腮心情烦躁,索性跑到浴室冲了个冷水澡。 直到从浴室出来那道题还是没想通,我却看到扔在床头的手机亮了,是短信。 “有空找你蹭个饭么?” 我把作业一扔,什么想得通的想不通的都不算事儿了。 电话拨过去响了三声他才接起来,我直愣愣地回他说,有空。 “你有什么……不爱吃的吗。” 他先是笑,“我?不挑食。”随即又说,“有人请客我还挑个什么劲啊。” 虽然不晓得什么原因,我也跟着笑了,没笑出声音。“我知道有家港式茶餐厅不错,有兴趣么?” “半小时后我去你家楼下等你,你带路。” “OK。” 挂了电话我去衣柜里找衣服,一眼瞄到挂在衣架顶上的帽子,二十几块的东西,自从让宫隽夜戴过就仿佛被赋予了什么纪念意义,每次看到它都觉得心里头刺痒痒的,说不上来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因为坐在地板上发呆浪费了快五分钟,下楼时我一摸头发都还没干透,边对着镜子用手梳理边懊丧不已,可转念一想我怕是要认命了——数数从认识他到现在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我没有一次是在正常的频道上。 这个人究竟有什么魔力? 出了小区大门我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辉腾,驾驶座的车玻璃是摇下来的,一个人的手懒懒地搭在上面,食指和无名指上戴着两枚戒指,黑色衬衣的袖口卷高了,路过的两个年轻女孩使劲探头想往车窗里瞧。 我过了不宽的马路,绕到副驾驶那一侧,敲了敲车门,“哥。” “哟。”他朝我挤挤眼,“这么巧啊。” “是啊,”我也说, 分卷阅读34 “送上门的饭票。” 他大概是白天碰见了什么好事,神采飞扬的,伸手给我开了车门,“走一个。” 第 40 章 我在副驾驶坐稳了,整个人被车里的冷气和安全带绑了个结实,外头正值盛夏傍晚,被骄阳炙烤了一白天的余热还粘附在城市表面,他把车载空调温度上升了点,随后又拉起我另一侧的安全带,扣好。 “我可是刚从公司偷跑出来。真羡慕你们青少年。” “青少年也有作业啊。”我嘀咕了一句,“还有成长的烦恼。” 他把手握在方向盘上看着我,出了口气才笑。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黏着他笑容的目光撕扯下来,贴到车玻璃上看着窗外。 长时间憋在房间里对着那些蝇头小字,我眼睛也觉得乏。 “准高三了?” “开学就是。” 我的手放在腿上搓了搓,碰巧今天穿的是一条材质轻软的灰色长裤,膝盖那块儿揉了一片难看的褶皱,只好又自作自受的用手挡住。 “想好要去哪儿了吗。”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车座后面,转过脸看着后车窗倒车,我能看到他松松敞开的衣领里,一片被削瘦锁骨撑起的阴影,呼吸都吹到我脸上来。“走艺术还是文化课?” 当问起这些话的时候,他就更像是我周围那些同年龄段的大人了,会站在成人的角度询问一个孩子关于前程的问题,或是彰显慈爱,或是避重就轻,因为两个人之间唯一的交集、足可打开话题稍作讨论的,就只有这些稀缺而老掉牙的共同点了。 于是我面对他时常提着的那颗心也随这富有烟火气的话题沉淀了下来,对答也流利起来,“暂时是打算走文化课的,我玩儿音乐也是旁门左道,不像我那个朋友,人家是打算进科班的。” 我说的是乔馨心,宫隽夜不会对她没有印象,虽然我拿不准他记不记得当年我求他去救的那个姑娘。 我开始迟钝的考量起彼此的关系。不细想还好,一旦掰着手指头算,愣是抠出了我们之间隔山望水的八年相识,八年了? 我们认识竟然都有这么些年了。可真正距离上的拉近却是这两年的事儿。怪不得每次见面都要感慨时光飞逝,他不再是那个身份不明戾气逼人的少年,我也不是那个拿刀自卫、又臭又倔的小孩儿,这期间我们有过两三年没有见面,按照普通人的生活轨迹来推算,应该是林瑞安所说的,他在美国求学的几年。 可现在兜兜转转的,我们不仅又重新搭起了模糊的交情,甚至还同坐一辆车准备去吃一顿也许不丰盛的晚饭,我平时对这些捕风捉影的东西颇不在意,现在却又不吝感情的赞美起了命运的神奇。 他根据我的指示开车,中途穿插几句家常话,未曾让车厢里凉爽的空气有过一点儿尴尬的断层,特别会聊天儿,不问让人为难的问题,懂得适时的诙谐幽默,比外表给人的形象更接地气。夏皆跟我说过,这种人就叫情商高。 “我可是一分钱没带啊我告诉你夏息同学。”等红绿灯的间隙,他朝我晃晃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的钱包,我顺手接过来,佯作疑心的掀开来朝里看了一眼,“真的假——” 那个字就脆生生的卡在了我牙齿里。 因为我赫然看见钱包内侧一张象征着私人银行的黑卡,和对称塞在另一边的塑料小方块,包装上一句大气磅礴的“冈本超薄”。 是真的一分钱都没有。 我在他压抑而讥诮的笑声里合上钱包,一言难尽的望着前挡风玻璃。 好在到了吃饭的地方,我领着为人坦荡的宫隽夜先生进了大门,他今天穿了件小立领的黑色衬衣,不太正式的细纹西装裤挽了个裤脚,走路还要吹口哨,好像真是个来蹭饭的。 我在吃这方面着实是不讲究,再说谁家男孩儿青春期不跟饭桶似的,每天在学校食堂看着大伙儿对着一盘子足够打马赛克的食物还能狼吞虎咽的样子都觉得特别感人,数量和质量不可兼得,要是搁平时,跟李谦蓝何故这样的朋友,我绝对拉着他们坐在大排档永远擦不干净的桌子前,挥斥方遒的撸一大把串儿。 但这好歹是我请(疑似)暗恋对象吃的第一顿饭,不能太说不过去。 尽管对面儿坐着的那位看起来完全不在乎,点什么都照单全收,我本想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他的口味,看来是没什么必要了——他连奶茶都跟我点一样的。 店里灯光不太亮,是那种直视也不觉得刺眼的程度,和铁灰色的墙壁相映成趣,氛围很适合休息和闲聊。当我用勺子舀起一只咖喱鱼蛋的时候,他的筷子也见缝插针的戳了上来,我们俩的动作都停了一下,最后他先收回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指了指自己微张的嘴。 所以我也不知道想什么了,就顺势把勺子送进了他嘴里。 他满足地喝了口奶茶,而我拿着他吃过的勺子,脑子里无风不起浪的产生了诸多龌龊的念想,一时间居然有点儿无所适从。 “哥。”我语气很诚恳,“你有时候很幼稚。” “是么。”他往椅背上一靠,把桌子下面支楞八叉的两条腿架起来,说话时歪着头,慢慢地眨眼,像个赏心悦目的无赖。“那是跟你在一块儿显小。” “我不小了。”我纠正他,“上个月过了十八了。” “我大你快十岁呢。”他说,“我还曾为你该给我叫哥还是叫叔发自内心的纠结过一阵,感觉哪个都吃亏。” “得了吧,”我说,“你喝醉的时候还让我叫老公呢。” 他玩儿着手上的打火机,朝我一抬眉毛,“叫啊,叫了发红包,四位数起底。” 我叼着牙签站起来,横穿他身侧的走道去柜台结账,路过他身边时拍了他的肩膀,“别闹了,饭钱都是我掏。” 我听不出自己说那句玩笑话的时候声音颤不颤,但我听得见自己心跳快不快,顶得胸口都快露出个欲盖弥彰的窟窿来。 第 41 章 晚饭后没有黄金八点档之类的固定节目,宫隽夜很友好的把我送回家。回去的路不是去时的那一条,他绕远了,走了环山路。天色将晚,我在进入林荫路之前朝远处一个凸起的山头看了一眼,盛夏的云层像塌下来的奶油。 他摇下车窗,把那些缠绕着阳光味道的风放进来,打开车载音响,让我随便唱一首。 我选了首最近在练的慢歌,唱出第一句,感觉心里的花静静开了大半。 “I like when you run red lights,我喜欢你在红灯亮时追上我 Don’t stop till you thrill me,不要停下来,直到你打动我的心 Oh how 分卷阅读35 you thrill me,哦,你如何打动我? Always in trol, how you do it I don’t know but I don’t care,你总能掌控我,我不知道你怎样做到,而我不在乎 take me anywhere带我走吧,哪里都好 Cause it’s beautiful因为这是如此美妙” 在我学会使用“浪漫”这个词语之前,我本来决定将它献给夜晚和爵士说唱。 我想我现在又多了个选择。 “You’re beautiful,你太美了 Good lord,上帝 You’re fug beautiful你真该死的迷人 And I ’t pretend that我无法假装 That doesn’t mean a thing to me, to me,yeah假装这一切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你这么好看,我请你吃咖哩鱼蛋。 这句话要是拿来告白,还挺押韵的。 到了家门口,我从靠人行道的一侧下了车,关好门,趴在车窗上看了他一会儿,这个美好的俯角让我又一次看到那双多情的眼睛。 我不愿今天就这么草草结束,可又觉得自己再不走恐怕就要做点儿什么无法反悔的事情,实际上我忽略了那些早已渗透进思维定式里的事实,太多太多,从那个在酒吧里邂逅的雨夜开始,就无法反悔了。 他探身过来,抓住我的手腕。 “哎,不请我去坐会儿么。” 我心开始狂跳,是什么即将到来的征兆。 我请他进屋来,说话间打开一楼的灯。 “我妈还没回来,有点儿乱,见笑。” 我说完他笑了一声才周正的回答,哦。 这个人有点烦。 其实屋子是一尘不染的,夏皆每天起很早,出门前花一个小时打扫房间,她素来是个做事勤快又爱干净的女人,不会因为客观条件或是主观心情如何而放低对生活品质的标准,我被她培养得也比较讲究卫生,拒绝邋遢和懒惰。 宫隽夜也很干净,这一点从他的穿衣打扮和行为习惯上足以见得,细节往往更能彰显出品位。他身上有一种很吸引人的神气,说是养尊处优似乎不完全切合题意,那是一种由体面的身份和良好的修养熏陶出的气质。 他可以帮一个向他求助的小孩子去打坏人,也可以给横遭意外的家庭一栋房子,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 所以他只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动动手指,说,我这人从来都只会给。 他对着寂静的客厅和走廊说了声,打扰了。 我让他随意坐,自己去厨房洗手泡咖啡。 我本人和咖啡不来电,可我妈是持证上岗的准咖啡师,平日里免不了耳濡目染,再者说事先没有准备,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客人的。 我给他的那杯冰咖啡里多放了两勺奶油,端出去的时候发现他正抱着个四四方方的沙发靠垫玩儿手机,两条腿长长的够着地板,聚精会神玩儿游戏的模样有种出离年纪的孩子气。 确实有点儿幼稚。 可是放在这么一个大人身上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我克制着脸上的表情在他身边坐下,也学他的样子把腿伸直了,后背窝在沙发里——其实是为了方便从这个角度偷看他。 想当年刚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女孩的时候,觉得自己挺不可理喻的。 没想到这么不可理喻。 “比我家像个家。”他忽然说,“冬天一定很暖和。” 他说的没错,这是我住过的第一个有暖气的房子。 往年那些在四面透风的阁楼里和光线阴暗的杂货店里度过的冬天,每逢大雪和连续一周的冬雨,夏皆的手年年都要生冻疮,电暖气不好用的时候,我就把她的手塞进衣服里贴着肚子焐热。 因为不知温暖为何物,所以也不怕冷。 “哥。” 坐在他身边的感觉很放松,我甚至觉得睡意一波接着一波涌上了被灯光照着的脑门,他声音低低的,离我极近,如尘埃落定。 “……谢谢你。” 我抓着手里的杯子,指尖被杯身渗出来的水汽弄湿了,有点打滑,所以握得越发紧。然而这句话过后我再也想不到什么值得说的,好像说什么都是徒劳的,辜负的,是浪费感情的无用功。 可是没有后文的半句话怎么听都有些意味不明,我局促万分地想,再他妈这么下去可就只剩告白的词儿了。 太唐突了,我也不指望能跟这样的人谈恋爱,是越想越不知好歹的奢求。 怎么办啊。 我的底气已经不够支撑游刃有余的表象,恨不能把自己的脸埋进杯子里,半天才听见他说了句:“我都看在眼里呢,你有多争气。” “一个人拼命活着的样子,你不知道有多好看。像会发光似的。” 他就像没看见我满脸猖狂的绯红一样,用指尖勾了勾我的下巴,“加油啊,潜力股。” 约摸着快到夏皆回来的时间,我送宫隽夜到大马路上,顺便在那里等我妈。 我真是装不下去了,本来就不是心灵手巧又特别开窍的类型,被他几句话一刺激,免疫力直接跌破停板,内分泌都快失调了。 对我这样年龄青黄不接、心思跳脱懵懂的小孩儿来说,这种男人无疑有着致命的魅力,我分不清是憧憬还是歆羡,抑或二者皆有,“喜欢”这个概念成分复杂,目标却一定是准确无误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消停了一阵儿,白天写作业晚上打工,闲暇时跑去图书馆查了些正经的工具书,又上网不辨菽麦的七搜八找了一大堆不正经的资料,最后也是收获寥寥,差强人意。 我人生第一次陷入这种纸上谈兵不顶用、亲身实践又犯怂的两难境地,自己琢磨得都快少年谢顶了,才想起我有灵魂导师这一号人的存在。 于是那天我趁着酒吧开门迎客之前,把全部地板拖洗一遍后坐在吧台边稍事休息的时间,鼓起勇气向何故提出了我的疑问。 “何老师,”我壮着胆从他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叼在嘴上,没点着,就故作深沉的衔着,“怎么追人啊。” 何胖子从来没听我主动聊起过这方面的问题,当即就满面红光,英雄到了用武之地,一双眼睛无不流露出“儿大不中留”的喜悦和感慨,待我毕恭毕敬地把他的烟点上,悠悠然吸了一口,道,“首先,你要知道对方是不是讨厌你,自己有没有机会。” 我叼着烟想了想,应该不讨厌吧。不讨厌。 “其次,在独处的时候尝试些亲昵的行为暗示 分卷阅读36 ,如果对方没有明确表示出抗拒,就代表你有戏。” “最后,择一良辰吉日,花前月下,告白。我跟你说啊小姑娘都吃这一套……” 我迟疑地打断了他,说,要不是小姑娘呢? 他本来还愣了愣,等砸吧过那个味儿来,表情顿时跟生吞了只癞□□似的。 “你再说一遍?” 第 42 章 “恋爱”是什么? 是怦然心动的情感共鸣,是渴求肉体的原始冲动,是共度余生的强烈愿望。 我所认为的这三样东西是衡量自己是否能够选择“恋爱”的标准,当然了,也许等我更长大一点儿,或是更有经验了,能够在这个基础上丰富和完善它们,只是现在。 怦然心动有了,渴求肉体也有了,共度余生还有点难想象,但哪怕是前两个针对的人也是男性,和我一样的、不同于传统爱慕对象的“同性”。 我并不是个特别离经叛道的孩子。这一点夏皆女士最有发言权。 ——同性恋? 我无意提起,也无意欺瞒,但我是真的很想知道,我该怎么去喜欢一个人,让他成为“我的”? “哦,”我摸摸鼻梁,假装不好意思的,“比我大好几岁呢。” 何胖子的眼神半信半疑,一脸我被心怀不轨的社会人士勾引的警惕神情,“大多少啊?干什么的?了解多少了?” 我用脚尖勾住了高脚椅下面黑亮的横梁,还没酝酿好初恋少男的专有情绪,“大八九岁,了解么,还没到知根知底的地步……” 下一秒,何胖子对着门外一声吆喝就把我劈得魂飞魄散,“哎哟我说宫少,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 我一个没坐实从凳子上栽了下来。 “聊什么呢?” 一个人从我身后靠上来,左手穿过我手臂和身体中间的缝隙,按在吧台上,刚好把失去平衡的我撑住了,从何故手里接过一杯杏仁甜酒。 他下巴搁在我肩窝里,吞咽时喉结滚动压过我的皮肤,慢悠悠地开口。 “瞧把我弟弟吓得。” 区区几秒钟我脑子里已经间不容发的发生了数十起连环爆炸,烽火狼烟五脏俱焚,可是跑都跑不了,因为在外人眼里这动作并没有什么不妥,就像我前天路过以前居住的老街,碰到那些看着我长大的街坊邻居,他们都会抱一抱我一样。 可是又有哪里不一样? 我说不上来。 可就是因为这种“和别人不一样”,才会一头热的定义为“喜欢”么? 我强自镇定的回答,“跟何老师谈谈人生哲学啊。” 然而我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还逗呢,早恋都没赶上趟儿。”何故扭头就把我出卖了,“管不了了,管不了了,要拱别人家白菜了。” 九头身的巨型白菜趴在我背上,很惊讶,“真的啊?” “可不嘛,不过哎,这方面你宫哥比我有经验得多,跟过他的闺女能从北四环一路躺到新街口,你问他吧。” 搞不好是这种话题让何故想起了他早已寿终正寝的初恋,他毅然背过身去,企图投身于工作让自己忘却痛苦,“夏息你待会儿过来帮忙啊。” “知道了。” 何故走后,宫隽夜把空杯子放回吧台上,动手把我坐着的椅子转了一圈,跟他面对面。 吧台外围靡靡的灯光下,我注意到他换了发型,左右鬓角的头发变成了铲青,前额的头发蓬松而软,自然的斜往一侧,让人情不自禁想摸上去。 但我不能摸。 我现在连看都不敢多看。 “跟我还扭捏什么,”他说,“我看你这性格在姑娘面前不吃香吧,对着我都脸红。” 那可不吗。 我又不是我们院儿那个高血压老大爷,对着谁都能脸红。 “我从小就这样。”我摆摆手,随口搪塞道:“所以不指望人家看得上我。” “话别说太早。”他两手环在胸前,语重心长地,“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试?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 我也没有胆量去以身试险,宁可呆在目前这个朦胧而又安全的范围内,不知道太多,也不想知道,那样起码还能自私的保留着喜欢他的权利。 我太窝囊了。 “……也许我该约他出去?”我假惺惺地笑了一下。 “是的。” 他慢慢地眨一下眼,深以为然的模样,顺手在我头顶揉搓了一把,结束了这段让我煎熬万分的对话,“不打扰你工作了,我走开一下。” “好。” 我如获大赦的跳下椅子,跑去后台找活儿干,今天不是周末,所以没有驻唱之类的节目,我也就安心端我的盘子,时不时听着何故的指挥去唱片机那里换一张碟。 宫隽夜没有走,而是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这种情形下,我很难控制住自己不为了他分神。不一会儿,门外进来一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走得很急,不像是闲暇时间来酒吧消遣的,而且眼下的季节穿皮夹克实在鲜见;他低着头,眼神四下里乱瞟。 这时,紧跟着他又进来两个黑衣男人,站在他左右两旁,虽然谁都没有动手,但能看得出一种前后压制的关系——那俩人是跟着他的。 然后他们的目光锁定了,我看到那三人朝宫隽夜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这样的远近让我看不到宫隽夜的表情,皮夹克被那两个人按着肩膀,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 其中一个黑衣男人像是感觉到视线似的,扭头看了我一眼,我赶忙把手里的账单送回吧台,眼角余光还看得见宫隽夜从皮夹克那儿接过了什么东西,放在自己手里掂了掂,皮夹克又凑近了,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我把找零拿给客人,并送他们到门口,回来的时候,皮夹克已经站起来打算走了,那两个黑衣男人还跟着他,而宫隽夜依然坐在沙发上,我从旁边的过道绕回吧台,一个人从我身边经过,忽然叫我一声,“小夏?” 我抬头看着那个跟宫隽夜年纪不相上下的男人,长相温厚端正,文质彬彬的,戴了副很提升气质的眼镜,是他的助理周靖阳。 “周先生,”我跟他点点头,“晚上好。” “好,还在打工啊……”他拍了拍我的手臂,笑起来的样子看上去脾气特别好,“辛苦了。” 说完他就奔着宫隽夜那边去了,好像也有什么要紧事等着说,我忽然发现我对他们生活的世界真的是一丁点儿都不了解。 我凭什么喜欢那个人? ——他的生活,他的工作,他的家庭,他经历的一切我都一无所知,只是一厢情愿的喜欢上了而已。 那么别人眼中的他,是不是也和我眼中的 分卷阅读37 “不一样”呢。 第 43 章 等不到我学会为情所困,开学我就成了高三生。 而我那和今年秋天一样迟来的初恋,苦苦挣扎了两下,还是湮灭在了水深火热的考试和卷子里。 在夏皆软硬兼施的要求下,我终于忍痛割舍了在酒吧的工作,变成一个全心全意学习的米虫。 尽管我该不会的东西还是不会。 有时我觉得我这样的学生,是很难堪的存在。我不是学霸也不是学渣,既没有拔尖的成绩,也没有放弃的勇气,总在班级的中游载浮载沉,永无出头之日。 可这是唯一的出路,我的出身和资本决定了我没有那么多选择的余地,并且,这不是怨天尤人就能改变的现实。 我开始感觉到压力了。 开学第二天,乔馨心调了班,搬到我们原先的教学楼对面的三层小楼里去,那里是走艺考的同学们上文化课的地方——她听从父母“最好的”安排,成为了他们寄予厚望的艺术生,将来报考首都那边的大学。 李谦蓝则是跟我一样,家长不同意他学音乐,原因是将来不好就业,比起“艺术”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们更愿意孩子走一条稳定而安逸的前路。 也有些像乔馨心那样的同学陆陆续续的从班里消失了,他们学画画或体育,整日神出鬼没,无人认领的卷子就在他们空荡荡的座位上堆成了冰雪覆盖的高原。发卷子的频率高得令人恐慌,课间去一趟厕所都能攒下白花花的一摞,然而时间久了,恐慌也就积郁成了麻木,再也不能让我们感到紧张。 比我们紧张的反而是那些家长。就连夏皆女士也有了母仪天下的自觉,每天晚自习之前准时来学校给我送晚饭,这让我返璞归真的回忆起了小时候她蹲在学校门口一边抽烟一边等我放学的情景,周身一米开外都是横眉冷对的中年妇女。 她现在可能也到了那个岁数,我老是记错她的年龄,因为它从不写在她脸上。特别是在同班同学的父母普遍年逾不惑的情况下,我妈还漂亮得好像没过三十岁似的。 天凉了,她穿一件黑色的皮衣,水洗白的牛仔裤裤脚塞进马丁靴里,枯黄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嘴里叼一只廉价的烟,手中提着打包整洁的透明饭盒;里面通常装两样菜,她要来不及做的话就是快餐店买来的炒饭或炒饼,再加一罐牛奶或红豆粥。她严禁我夜读时为了提神喝太多咖啡,原因是“会心率加快,还会秃顶,我决不允许我儿子在最帅的年纪变成丑逼”。 她表达关怀的用词总是这么温暖人心。 这天我照常在下午第二节课下课后来学校侧门等她,但是却没等到人。 我站在老地方,保证她能透过放学时拥簇的人群看到我,可耳机里的歌都换了第三首,还是没看见她。 我有点急了,更主要的是担心她遇到了突发事件,发生在咖啡店或者在路途中,让她没能通知我就失了约。我越想越惊悚,手机又不在身边,正准备借个同学的给她打个电话,忽然看到一辆眼熟的车在路对面停下了。 我操? 我在心里说了十几遍“这他妈不可能吧”跨过了不宽的马路,还没伸手去敲车窗,车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宫隽夜趴在方向盘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副驾驶座上赫然放着我的便当包。 “你好,送外卖的。” “……哈。” 我钻进车里,提着便当包在副驾驶坐下,一下子有很多话想说,先挑了个重点,“我妈呢?” “今天咖啡店店长临时有事要她代班,想告诉你一声结果你没拿手机。” 他把座椅的靠背调低了,仰躺在上面,似乎也很累的样子,“我下午正好在那边见了个人,打算走的时候她叫住我了,托我把晚饭捎给你。” 还真巧啊。我说,“哦。谢谢。” “不客气。”他十指交叉了搭在肚子上,闻声转过头来望着我,嘴角斜斜的扬起一点,“顺便来看看你。” 我拆开饭盒看着里面的一块披萨和一块水果华夫,听到这话吓得手一滑,把盖子捏住了,“嗯,又是好长时间没见了。我长高了吗。” “看不出来,”他随手从华夫饼上捏了个草莓吃,“但是变帅了。” 我从兜里掏出纸巾递给他一张,让他擦沾在手上的奶油,不然他待会儿要是即兴用舌头舔了,我觉得我得疯。 “以后有事儿没事儿来探探班也不错。”他自语道,“权当偷闲了。我晚上还得回去加班呢。” 我吹着车里的空调,咽下一口披萨,嗓子里火辣辣的。“这么忙啊。” 黑社会都忙点啥啊。 “可不么,赶上有饭局了还得应酬。” 他一边说着,动作极其顺当的用纸巾擦了一下我的嘴角,我差点儿噎着,只得俗气的没话找话说,“少喝酒,小心肝。”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知道了,小宝贝儿。” 我脸都憋青了。 “你小名是不是叫宝宝?”他突然问道,“你妈妈是这么叫你的,‘把这个给宝宝,不,夏息送去’。” “……是啊。”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宝宝。”他叫我一声,又换了个语调重复一遍,“宝宝。” 我五雷轰顶,“……宫先生,你适而可止一点。” “我不要嘛宝宝。” “……” 最终我拎着饭盒愤然离席,关上车门前还能听见他的笑声。 “走了。” 我嘴里说着,从校服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只珍宝珠对着车窗扔了进去。 第 44 章 九点四十分晚自习下课,我到家的时候刚过十点。客厅里没人,晚间新闻正播放到前情提要。 我脱了鞋,看见夏皆在厨房弄夜宵,门里一片赧黄色的灯光下,飘散出鸡蛋羹热气腾腾的香味,挺勾人食欲的。 她从抽油烟机声中提高了嗓门叫我,“回来了?” “嗯。” 我把钥匙和书包放在立柜上,走到厨房门口往门框上一靠,看着夏皆在灶台前忙活的背影,“你今天让宫先生来给我送的晚饭啊。” 深秋的夜晚已然有了些凉意,我见她占着手,就主动过去把阳台的窗户关好。 “啊?” 她把盘子端到吧台上,动作因为诧异而变得迟缓,口气相当的不可置信。“我正想跟你说呢,今儿下午他路过我们店买咖啡,给我们老板吓得够呛,尤其是我们俩还打了个招呼。” “可人真是来喝咖啡的……意式浓缩,能当场苦死两头牛那种。”她说,“后来店长有事儿出去了让我代班,我心想完了,不能去给你送晚饭了。” “当时纯粹就是话赶话,没想到他真乐意帮我这个忙。果然是出来 分卷阅读38 混的,言而有信。” “妈,你这心也太大了。” 我拿着杯子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刚榨的橙汁,唯恐她从我的言语中看出什么端倪来,别人不敢说,孩子的妈总是有这种本事,让每个心里有鬼的青少年在她们的火眼金睛中暴露无遗。“我可不想欠他人情,下回别这样了啊。” “哦。” 她放下杯子,忽然问我,“宝宝,你想不想学音乐。” 我看着她,“什么……” “我是说,现在去参加集训还来得及。问你要不要走艺术,妈妈想听听你的意见。”她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真实想法。” 那些曾在某些时候被我竭尽全力打消过的念头,被这句话鼓动起了死灰复燃的倾向。我一时愣怔着不说话,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这让我清楚的意识到,心里还是暗自生着那么一点点侥幸的。 想学音乐。 想得到更专业的教学,能够正当的进入这个领域,直接考到音乐学院去,那样就不用在自己不感兴趣的文化课上浪费时间,从而能比那些迷茫的同龄人更早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花更多的精力在对自己有用的事情上才是节约生命,不是么? 可是这真的可能吗。 “上次家长会散会之后我悄悄问你们老师了,她说现在着手去准备还来得及,”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忧虑,故作轻松的耸耸肩膀,“钱什么的你不用担心,你妈我还是能弄到手的……不过听说艺术生也不好混啊,集训也很辛苦……” “不用了妈,”我冲她挤出一个微笑,“我不去。” 接下来没等她再说什么,我就拖着书包上楼写作业去了。 我不能去。 换句话说,就算我们家供得起我,但代价是让两个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节衣缩食,又要重新过回以前那种拮据的日子,那我何止是自私? 我不是一个人在生活,我能规划好的所有将来和退路都应该包括夏皆,纵然嘴上说着“你有你自己的人生”、“妈妈会无条件的支持你”,我也不能由着性子做出那样的事来。 我把脸埋在手心里一会儿,打开台灯,从书包里拿出晚自习没写完的卷子和纠错本,把上一次模拟考试的错题抄下来,想要再写一次解题思路,却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上课时老师是怎么讲的。 心烦得要命。 我拉开抽屉,找到半包上次从何胖子那里顺来的烟,打火机倒着插在烟盒的空隙里,一倒就滑出来。 外面的电视音响声戛然而止,夏皆应该已经准备睡觉了。 我放下笔,翻身坐上窗台,整个人都不由自主的,把烟叼在嘴里点燃。那明明是不甚娴熟的动作,我做起来心里却很坦然,透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行将就木。 野蛮又呛辣的口感,连带着手指都沾染上熏人的烟火气。我知道自己不能上瘾,时间长了肯定会伤害嗓子,于是抽完这根作罢,塞上耳机,看楼下两排沉寂的路灯,和萧索无人的街道。 风吹得脑袋清爽了些,我跳下窗台,给一个许久没联系过的人打了电话。 他接得很快,就像时刻在等候着一样。 “喂,打扰了。” 我把烟头在窗台外沿摁灭了,听见那头的男人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我不会看错人。” 语气是一种很单纯的高兴。 我停了停,也换了态度良好的口吻,“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去贵公司了解一下。” “嗯……”对面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似乎是林瑞安在查阅日程表,半晌他说,“这周六吧。” “周末不行么。”周六白天我还要上自习。 “不好意思,周天我有安排,你看周六傍晚合适么?”他和和气气地说,“不会耽误你太久。” 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再进一步提要求也不太合适,所以就答应了,“OK.” “到时候电话联系吧,还有其他事情吗,说说看?” “没了。”我说,“晚安。” 挂上电话,我继续写今天的第十张卷子,今晚最后一次看表,时间早已过了两点。 我看着自己面前亮了整晚的台灯,最后关掉了它,来不及做一场梦。 第 45 章 我知道,我能够争取的东西太过有限。 所以,不甘心,但凡是有希望的,我都必须得试试。 这件事使我消沉了好几天,直到周六。 那天原定的自主复习课,被班主任强行改成了单元测试,所以全班考了一上午的试。好在我的英语和语文这两科成绩都还算得上稳定,因此考试并不觉得吃力,时间也过得很快。下午班主任来查了个出勤就走了,班长坐在讲台上活像老僧入定,捍卫着手里的课外书俩小时纹丝不动。 于是台下的我们也解放了被奴役的天性。 把能写的作业写完之后,我靠着后排的桌子,一边背书上画成五颜六色的重点,一边隔一分钟看一次静音的手机,生怕错过林瑞安的电话。 大概离下课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候,他打了过来。 “到你学校门口了。”他小声说,“请问我可以和你的漂亮女同学搭讪吗?” “学校保安是少林寺退休的,”我一只手捂住话筒,声音压得又低又快,免得引起周围人注意。“我马上下去。” “去哪儿?”李谦蓝忙着从耳机里挣脱出来,在我站起来准备走的时候抓住我的校服裤子,“约会么,可以免费续杯吗……” “续个锤子。”我拂开他的手,“去办点正事儿,等我消息。” 我路过他身后时把手放在他头顶搓了搓,书包都没背,把耳机线往手上一绕就冲出了教室。 林瑞安的黑色凯迪拉克停在路边,驾驶座的门开着,他穿了烟灰色的西装裤和刺绣手工衬衣,一只手夹着烟正打电话,看到我时欢快地挥了挥手,就差在脸上写个硕大无朋的“人傻钱多”。 见此情此景,我不由得对自己先前的说法产生质疑——可能不需要他去搭讪,就会有女孩子主动去敲他的车窗。 “嘿我的朋友,”他站起来,作势要拥抱我,“啊我觉得好久没见到你了。你想我吗?” “不用每句话前面都加个语气词。”我不动声色地挡了一下他的胸口,绕到副驾驶打开门,“晚饭吃了吗。” 老外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几乎把我熏个跟头,他却浑然不察我皱起的眉心,解开双手的腕扣,把袖子卷高了,说话间发动汽车:“不吃了,十点多赶夜场。” 我没再接应这个话题,有那么一两秒的恍惚,我还以为坐在身边的是宫隽夜。 说起来又有一周时间没见他了。 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担心每一次费尽心思的主动都是打扰。不知道他在 分卷阅读39 做什么。 我不想表现出心虚,扭头看向窗外快速掠过的绿色树木。 不久我们驶入了繁华的商业区,视野渐趋狭窄,周遭人群也密集起来,到了一处地价高得耸人听闻的街区,我们停在一栋白色的写字楼下,不远处围在台阶底下的一群人看到我们停车,跃跃欲试地想要冲过来,好像有人说了句“不是不是”,他们跑了几步便绕回去,继续朝着某个方向翘首以望,似乎在热切地等着什么人。 “这是私生饭。”林瑞安把车倒进停车位,说出了某知名歌手的名字,起初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声惊叹半天才发得出来,“……WOW.” 忽然有点想在班级群里发个消息,问问班里有没有女孩子想要签名。如果我有机会跟明星近距离接触的话。 “可惜他们错过了他回来的时间,他现在应该已经在公司报道了。” 我跟着林瑞安路过那些粉丝面前走进大楼,看他和前台妆容精致的接待小姐打招呼,“别看我们公司成立刚三年,比不上那些老牌公司,好歹出过两个一线的,今年着重培养新人,如果你年轻又有天赋,出头的机会很大。” 大堂左侧有三排电梯,刚好有一拨高声说笑的年轻女孩在我们之前走进了空出来的那一扇门,林瑞安赶忙吹了声口哨让她们稍等,“美女!劳驾!” “Ryan啊,回来啦?” 正准备关门的女孩见我们跑过来,嘻嘻笑着,还体贴的往墙边让了让,腾出两个人的空位来,等我们进去才按下“十楼”的按钮。 “嗯,你们刚排练完?”林瑞安看上去跟这群人很熟,低头搂过女孩的腰行贴面礼,“辛苦了。” 空间狭小的电梯里一时间盈满了这群年轻女孩的体香,她们穿着款式相近的短裙,区别只在于颜色和一些小处的装饰,有的盘着头发,有的烫了大卷披在肩上,表情略显疲态,但妆容丝毫不乱,每一个单独拎出来都是八分以上的美女。 她们看见了站在墙角穿着寒碜校服的我,笑眼弯弯的问林瑞安,“这小帅哥是谁啊,新人么?”话语末端拖着酥软的尾音。 “暂时还不是,只是带他来公司看看环境。” 林瑞安在我背后拍了一巴掌,两个女孩顺势挤到我身边来,其中一个伸出涂着薄荷色指甲油的手指轻轻的戳了一下我的脸颊,“小弟弟多大了?” “十九。”我报了个虚岁,整个人从头发到脚尖都绷紧了,不知所措地后退一步,重重靠在电梯冰冷的墙壁上,惹来一阵娇俏的啧啧声。 “不得了,真是个小祸害。” “顺利签下来的话就是你们的师弟了哦。”林瑞安把我从花团锦簇里拎出来,在电梯“叮”一声停下时跨出门外,“谢谢小姐们,我们走了。” “要加油喔!”电梯里的女孩们向我眨眼睛,我连连点头,礼节性的同她们挥手再见。 我实在是不擅长应付女孩子。 林瑞安只管看着我不怀好意的笑,“少年啊,有女朋友吗。” 我说,“没有。” “那,有男朋友吗?” “没……” 我猛地扭过头看他。 第 46 章 他微微俯下脸跟我四目相对,没说出口的那句话融化在嘴角,变成了一弯别有用心的弧度。 电梯拐角是一个小型的茶水间,上下左右的墙板都是铅灰色调,脚步声能传到走廊尽头,四下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声出没。 阴凉的光线里,我盯紧他泛着幽蓝的瞳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It’s none of your fug business.” 唯独他不可能听不懂这句话。 “你是Gay吧。” “你呢?”我反问他,“你是么?” 前方一个挂着“摄影”名牌的房间大门被人打开,也打开了我们之间僵持的气氛。一个西装敞开头发油亮的男人匆匆经过我们身边,致以怀疑的注视。 林瑞安却是摊开手掌,抹消了全部的尴尬,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边走。” 我舔了舔上嘴唇,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 我们之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此人公关本领了得,深谙与人打交道的技巧,具有强大的说服力,不露圭角、权衡利弊都是一把好手,热情却不难缠,像个能随时依照外界变动把自己搓圆捏扁的牛皮糖,我不喜欢这个人,却不能不承认他是个成功的星探。 因为有一点他说的没错。 我不会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跟钱过不去。 幸好这个让人不快的话题得以提前中止,接下来便是之前说好的那些,带我去了练习室,排练厅,录音棚是一个大套间,这个时间恰好没有人在用,一个修音的工作人员正在外面的办公桌上吃泡面,蓬头垢面,满眼血丝,垃圾桶里扔了一摞一摞废弃的乐谱,林瑞安跟他问了声好。 “几天没睡了啊朋友,注意身体。”他指指里间,“可以进去么?” “去吧。”那人看了我一眼。 屋里面黑漆漆的,只有调音台的红色指示灯发着光。 因为录音棚四面都采用的隔音墙,所以连我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辨,悬挂式麦克风跟我仅有一面玻璃墙之隔,我不敢相信,这是我最接近理想的一次。 我能留下来吗? “我猜,你或许在担心念书的问题?这个我理解,不耽误的。现在有不少练习生一边接公告一边准备高考,未来学校的选择的也很多。” 林瑞安斜靠在墙上,把西装袖口的褶皱抚平了,寂静中的低沉声音仿佛近在我耳边,“以我现在的身份只是发掘新人,如果你签下来了,前半年的练习期由我带你,学声乐之类的基本功,等你正式出道后,会换更有经验的经纪人。” “当然,万一我舍不得你,会申请留在你身边的哦。并且,”他打了个响指,中指和拇指摩擦暗示,“签约成功的话,公司可以一次性付你十万的签约金。” 我没说话。把按在玻璃墙上的手拿下来,表面留下一圈透明模糊的指印,映着调至最低的灯光,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 “假定我跟公司的合同有效期是三年,在这三年之内,我写的歌,出的专辑,所有的商业活动都要由公司代理,作为一个赚钱机器。”我说,“而他们有权利包装我或雪藏我,把我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他无奈地摇摇头。“别这么想,亲爱的。” “伯乐难求,好的公司能让一个艺人少奋斗十年。” “合作的终极目标是利益,”他说,“而要将音乐兑换成这种形式,我们都得付出代价,不是吗。” 那之后,看时间差不多到了饭 分卷阅读40 点儿,林瑞安以“一个人吃饭太悲惨”为由,软磨硬泡的拉着我陪他吃了顿晚饭。因为是在商业街就近选的地方,价钱可想而知——我想着账单上的数字,嚼牛排嚼得牙疼,而他误以为我吃西餐吃得不痛快,积极鼓励我用手抓。 这样的地方,全世界多得是我看不到的地方,以金钱作为划分人群的标准,它无形,公平,没有恶意,但又提醒着每个人看清自己的身价和分量。我一面控制着手里的刀叉不要发出什么恼人的噪音,一面偷眼看着其他桌上那些仪态大方、成熟优雅的客人,忽然感到一种无地自容的羞耻。 吃完这顿劳心费神的晚饭,我跟他一道去往停车场,最近天黑得早,已经无法从天色判断是几点几分。我走在他身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听见他在前面问,“你成年了对吧?待会儿要跟我一起去Pub吗,有几个同行前辈也会去,资历比我老多了,你有什么问题和疑虑可以跟他们说说,也算提前接触一下这个圈子。” 原本到了嘴边拒绝的话,被我生生咽了回去,不晓得怎么回答,身后突然传来刹车声。 我本能的转过身正对着一辆卡宴晃眼的车灯,它却就停在了那儿,车门开了,慢悠悠地下来一个男人。 我站在路中央都忘了动。 他一只脚踏出来的同时,手搭在腰间把西装扣扣好了,另一边似乎制止了驾驶座追出来的周靖阳,也挡住了车厢里出来的几个人。 这阵势让我没由来的一阵惶惑,他走到我身边,手掌拢着我的后颈,指尖有点凉。 “都说了不想看见你第二回,”他说,“这么看来,真是孽缘。” 我一时没了主意,垂下头,看不见他什么表情。 “你要带他去哪啊。” 宫隽夜对着几步开外、怔在车前的林瑞安说,“带我一个?” 第 47 章 “怎么,想不到我会在这儿?” 宫隽夜的侧脸被头顶灯光映照成凛冽的白,眉毛浓黑,以标志性的嚣张角度上扬着,“还是说……你认为我不应该在这儿。” 我没曾想,林瑞安的惊讶只维持到他们视线相交的瞬间。远不同于第一次偶遇的尴尬,他侧过身,把手里的车钥匙抛起来又接住,说: “你在就更好了。” 这是什么哑谜? 直觉告诉我他们俩之间的事儿一定不像我所见的那么简单,但我又着实没有立场去打探些什么。 我头一次不满于自己的被动,偏偏又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我打算带夏息去见见公司的前辈,有几个你也认识。”林瑞安拍了拍车顶,“赶早不如赶巧,一块儿去叙叙旧吧。” 他竟欣然应允,痛快得近乎虚情假意。 宫隽夜看看我,又去和一脸焦虑的周靖阳说了几句话,无视对方的脸色,拉着我一同上了林瑞安的车。 我花了一路时间去想事情是如何进展成这样的。 一路上林瑞安接了两个电话,中文换英文、英文换中文说得滔滔不绝,宫隽夜倒是一反常态的很少话,手撑着太阳穴,若有所思的。我想问问他这些天干嘛去了,又觉得这样寒暄显得很突兀。 我们两个的生活相差太过悬殊,想找个交集作为切入点,都让我觉得无从下手。 纵然他坐得离我那么近,也听不见我艰苦卓绝的心理斗争。 我心一横,好不容易开了个头:“哥……” “嗯?” 他反应很快,好像根本没有在神游,瞳孔的颜色比他手腕上的黑曜石更为柔和,透着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深情。 我登时就被看慌了神,“你——” 前座的林瑞安猛踩了一脚刹车,“到了!” 操。 车停在那家Pub门前,还没进门就感受得到汹涌的音浪。我关好车门,逆着妖冶的霓虹,看见挂在前台的小铜牌上写着“最低消费一万”的字样,两眼一闭,恨不得当场死亡。 林瑞安跟一个嚼着泡泡糖的女服务生耳语了几句,应该是提前预定过包间,服务生点点头,从胸口掏出一个本子划拉了两下,转身引着我们从旁侧的一条楼梯上楼。 这家店的内部装修偏旧金属风格,墙壁和扶手颜色暗哑,奇特的符合了我的审美。室内冷气强劲,二楼的长廊从一楼大厅的Dancefloor上方纵穿而过,地板又是半透明的,我看着脚底下变幻的灯光和攒动的人群,后背一阵发麻。 “宝宝。” 我迟疑了半天没敢答应,还以为他不是在叫我,“哎。” “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我忽然间福至心灵,发挥了一个合格Rapper即兴Flow的特长,说,“我下午去经纪公司看了,挺想考虑一下的。” 他不置可否,也不打算立即对这个事情发表看法,就在这时,服务生打开了包厢的门,屋里烟雾缭绕,云蒸霞蔚,能见度基本为零,一个男的在音乐声中扯着嗓子喊,“林瑞安你丫怎么没磨叽死……哎哟我看看这谁来了?” 待他看清阴影里的我和宫隽夜,那声音陡然高了八度,“握操!宫少!” 然后气氛就诡异的降温了一下,连我都感觉到了,沙发上几个玉腿横陈的姑娘一时间如同惊弓之鸟,忙不迭地往两边让位置,“来来来这边坐。” 里面居然有两张我在广告里见过的面孔。 我和宫隽夜坐在他们中间,桌上几瓶启开的酒和果盘也被撤下去换了新的,有人把排气扇打开通风,有人从头到脚来来回回的打量我,有人给宫隽夜递了支烟,他嘴上说了“谢谢”,但是没有接。 那男的也不尴尬,直接收回手叼在自己嘴上,说,“您看这,Ryan也没提前跟我们说您要来,一点儿表示都没有……” “别见外啊,我就是个陪客。”他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一只手自然搭在腿上,眼睛盯着自己翘起的鞋尖,和颜悦色,“陪我弟弟来谈工作。” 这几个人顿时转向我。 “原来是新人啊。高中生?” “别客气,有什么不清楚的姐姐给你讲。” “我们都特喜欢带新人,跟你说啊,现在外面骗子也多,就喜欢骗你们这些没出校门的小孩儿……” 我礼尚往来的跟几位业界前辈聊了半天,话题围绕着行业规则、还夹带私货的爆料了一些八卦,有用没用的东西听了不少,气氛也渐渐融洽。这时候,林瑞安提着一个装着碎冰和洋酒的木桶放在桌上,喊大家来喝。 好歹在酒吧待过些时日,我对酒桌上的规矩也算不上陌生,端起一杯敬了那几位“师哥师姐”,当即觉得自己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几年前我死都想不到自己能成歌手。 以唱歌为职业,踏进这个圈子 分卷阅读41 ,眼前一片坦途,光芒万丈。 那些一度只存活于想象的名声、地位、财富,好像一下子变得触手可及了,只要我再努力一点点,就能摆脱困境,开始不一样的人生。 这些年说是过得艰苦,其实我一直被好运所眷顾,不是吗? ——直到这一刻,我都还天真的以为这个夜晚不会再发生意料之外。 在我准备喝第二轮的时候,宫隽夜按住了我的胳膊。 他试图站起来,右手仍压在西装扣的位置,我定睛一看,白衬衣内侧好像有一圈深红的液体呈辐射状慢慢扩大。 想明白那是什么之后,我猛地把自己从沙发里拔起来,动作太大以至于坐在旁边的人差点被我掀到地上去,但是谁都没有说话。 只有林瑞安恍然大悟似的踱过来,说,宫少,你这怎么还受伤了?你们别傻站着啊,搭把手送宫少去医院。 说着就伸手过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见不得他碰宫隽夜,脑子一热,劈手把他甩开。 林瑞安的脸一下子冷了。 而他如同是在后脑勺藏了一张精心布置的面具,可以随时随地随心情摘下替换,我忽然意识到这个屋子里全是他的人,他就像一早料到了宫隽夜会出事,从一开始就等待着下手的时机,唯有我从头到尾都是被骗的那个,每一步都踩在他处心积虑设下的局里。 他根本就是冲着宫隽夜来的。 我真是个傻逼。 “夏息。” 事已至此,他大概也觉得没有虚与委蛇的必要了,冷笑声中是藏不住的鄙薄,“这是我们俩的私事,你识趣点,别蹚这趟混水。” “趁我现在还能对你客气。” 宫隽夜从后面抓住我的手。 他因为疼痛弓起了身子,呼吸都吹到我掌心里,可我浑身都是密布的冷汗,对那温暖而沉重的气流极其敏感,仿佛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会让我瞬间爆发。 我反手拎起一个酒瓶子在桌沿敲碎了,飞溅的玻璃渣让几个女人恐慌地尖叫,捂住耳朵只顾往墙角躲。 我把那半个掉渣的酒瓶攥在手心里,指着林瑞安说,“别过来。” “你他妈敢碰他一下,我废了你。” 第 48 章 从本性出发来说,我不是那种临危不惧、能成大事的人。我连上台唱个歌都要做足了心理建树,何胖子天天说我窝里怂并不是没有依据。 但唯独打架,我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好比我现在站在这儿,满身戾气,一旁好几个大活人愣是没敢靠过来,估计是觉得这小鬼不要命了。 连林瑞安都被我唬住,半天没动。 “真有意思,”他搓了搓手指,奚落地看我,“你是他什么人?” “我不想一天对你说两遍,”我磨了磨后槽牙,“关你屁事。” “说实话,夏息,”他一只脚踩在桌沿上,慢条斯理地扫开我们之间的杂物,“我看你心甘情愿被他骗。” “闭嘴吧,”我笑了一声,“反正我在这儿你甭想碰他,看着办吧。” 事实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看似比什么时候都要伶牙俐齿,其实好赖话一句都听不进去,就剩肾上腺素一路暴涨,跟疯了似的;不敢轻易转移视线,就瞥到旁边那个刚才还端茶倒水一派殷勤的女人脚动了一下,我就照着那一块儿把碎酒瓶用力砸过去。 宫隽夜好像拽了拽我,判断不出是否是阻止的意思,所以我没理会,我说姐姐,别逼我动手打女人。 ——眼下离门最近的有两条路,除非我能把宫隽夜背出去,还要提防身后。 我能做到吗? 我喜欢这个人,我就得保护他。这和人的神经反射是一个道理,不需要依赖头脑思考。 而就在我思索着怎么把宫隽夜从这危机四伏的包厢里弄出去的时候,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音乐声和一大帮人乌泱乌泱的涌进来,吓得我后退一步,企图用我这没发育完毕的体格挡住一米八五的宫隽夜。 事后回想起来,真挺不自量力的。 我没机会领略林瑞安那人渣是怎么被弄走的,我和宫隽夜就被周靖阳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拽出了门。 可能他们这群人分开了走还看不出气场,聚在一起就有种强烈的威压感,楼下不少人都在往这边看。 我发现宫隽夜的衬衣已经染红了一大片,他被那个不认识的男人扯着一条胳膊,走得还是很有气质,腰背挺直,就是得腾出一只手压着伤口。 他下车时刻意弄了一下西装扣的动作、和他坐下时用手护着腹部的姿势从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太疏忽了。 这会儿脑子刚恢复运转,我担忧地问周靖阳,“他,他有事么?” 周靖阳还没答话,拉开一辆车的车门让我坐进去,我看见宫隽夜朝我比了个“没事”的手势,掌心里殷红的都是血。 “靖阳你把他带回去。路上小心。” 他说完这句气息不稳的话,就被塞进了不久前才出现过的卡宴里,看样子是要去医院。周靖阳也发动了车,我的脸还对着车窗外,觉得这一晚上过得混乱至极。 他说,你没事吧,那帮人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还以为他开口要跟我说他家少爷,结果问的是我,我说,没事。 可我等了一路也没等到他给我解释今天晚上的事,到了我家,他把车停在小区门口,叮嘱我,“别担心,他是因为自己没好好养伤非跑出来作死,不关你的事,不用自责。” 我扒着车窗,思前想后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跟他道了声谢就目送他离开了。 由于回家时间不算太晚,夏皆也没怎么起疑心,我就告诉她,我已经彻底放弃了签约出道的念头,决定心无杂念的读完高三考大学。 第二天周末,中午吃了饭,我背着书本去图书馆上自习。李谦蓝和乔馨心都报了课外补习班,所以没人陪我一起,自己坐那儿学了俩小时就直想打瞌睡。 都怪昨晚胡思乱想了一夜,凌晨才合眼。我趴在书上,用下巴支着纸面,摸出手机一看,一条十分钟前收到的短信,内容是一串地址,和医院的病房号。 发信人是宫隽夜。 我一下子清醒了,什么瞌睡都不翼而飞。 我倒了两趟公交车才找到医院的具体位置,下午天气转阴,刮了大风,我半路就觉得冷了,把在室内脱下的外套重新穿上。 到了医院,我摘下一只耳机大致上看了一圈,这个点儿大厅里还排着两队挂号的,中庭的花园里除了枯黄的桐树,就是一院子的老弱病残。 我怕摸不着地方,站在门廊里把医院平面图看了好几遍,这才上了电梯。 他住的是酒店式的单人间,在最高层,这一层明显比下面两层清静,我 分卷阅读42 顺着走廊直直的看过去,门口站着两个黑西装的那一间,指定就是了。 我走过去在他俩跟前站住了,迎着一个目露凶光的剽悍猛男,说,您好,我找宫少。 那俩人看我的眼神就如同我刚才说了一句“我找国家主席”一样。 “我找宫少。”我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麻烦您给带个话。” 猛男跟他身边染着紫色头发的视觉系花美男互看一眼,其间又上下扫视了我一番,说句“稍等会儿”,敲敲门进了病房。 我刚把耳机线缠好了塞进包里,他就开门出来了,言简意赅非常之酷的说了句,进去吧。 我靠,这都能去演电影了。 我推开门,闻见一阵木质香调的空气清新剂味道,很好闻,似乎能安抚人的情绪。病房果然和酒店装修一样精致,宽敞舒服,沙发地毯一应俱全,我正对面是窗户,拉着驼色的窗帘,宫隽夜坐在床头,招呼我说,“来了。” 我点点头,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不晓得该坐在他床边还是像个客人那样走去沙发区,他却对我拍了拍床沿空出的一片,说,“过来坐。” 因此我特别顺心遂意的坐了过去。 床不怎么软,我坐得离他有点儿远,又不好意思再往前挪,转过身子面对他。 他穿着质地轻软的居家服,被子盖到腰部,能闻见身上的药水味。这让我觉得和他的关系好像又近了一步似的,感觉很新鲜,也叫人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我赶紧甩了甩头。 “好点儿了吗?” “就是伤口开裂了,出了点血。”他说着,撩开上衣下摆给我看裹着腹部的绷带,“重新缝合就没事了。” 可我没出息,满眼都是胸肌腹肌的迷人沟壑,完全顾不上给病人送温暖。 ——身材真好啊。 “那个……”我咳嗽了一声,恰如其分地把眼睛转开了,想起了困扰我已久的问题,现在应该到了问它的时候。 “林瑞安,或者说,你跟林瑞安,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以前是个Pimp……我们都这么叫,Procurer,皮条客。 他是我们一群留学华人中的败类,骗过多少比你还小的男孩儿女孩儿。先套近乎,博取信任,等时机成熟了就卖去红灯区,软的不行来硬的,下药,迷奸,无所不至,还是在我眼皮底下。 哪行有哪行的规矩,像他这么乱来的,我看在同胞的份儿上已经放过他一次,后来我回国了,也就两厢无事。讽刺的是,这工作跟他现在的工作有种异曲同工之妙,所以第一次见他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不能掉以轻心。” “等等,”我想了想,“……就,潜规则吗?” “诚然不是普遍现象,但这一行绝对比你想象的水要深,不然就没有那么些外围了。”他笑笑,“这么说吧,他以前可能是想睡我,但现在绝对是想睡你。” 我哽了一下。 “至于昨天,只是两件坏事不小心撞了日,没什么大不了。 我前天被一疯子划了一刀,这都不打紧,重要的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而林瑞安为什么选了周六约你而不是休息日,是因为他赌定了我昨天不会出院,越早下手越好。 我猜他确实没想到我会半路出来截胡,但他想到了我身上有伤,撑不了多久。 不过他更没想到你会跟他翻脸吧。哎哟,宝宝可帅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没等我消化完庞大的信息量,就被末尾这一句砸得不轻。“……你别。” 氛围有点不对劲。 我抬起头,发现他居然离我那么近,还是个些微向下的俯角。脸颊顿时一阵热意飙升,心里狼奔豕突翻江倒海,面儿上又不好掩饰,整个人死机了半天。 “我,我,我,渴。” 他笑得更厉害了。 我想,倘若不是有人恰巧在这个时候敲门,我肯定就按捺不住了。 我想亲他。 第 49 章 我想亲他。 可万一他不喜欢我呢? 这个问句一旦闪现就没法再忽略,我冷静下来,一想到自己已经不是能够任性妄为、随心所欲的小孩子,遇事不能不考虑后果,就兀自先泄了气。 我不敢保证自己有本事承担“逞一时之快”的全部责任。 看来有的人是不能拿来冒险的。 门那边的人敲了第二次。 “请进。”宫隽夜总算把饶有兴致的目光从我身上移走,落在了径直走进门的人身上。 “有个事儿跟您请示一下。” 进来的人是外面那个紫毛,看样子是要跟宫隽夜带话的。没人提醒我要避嫌,但当他凑到宫隽夜耳边瑟瑟低语的时候我还是转过脸去,非礼勿听。 然而我的视线无处安放的落在了他戴着两只戒指的手上,就在我的指尖不到寸许之处,再往前一点儿就能触碰到。 ——要是他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我呢? 他不是负着伤从医院跑出来、就为了怕我被林瑞安骗走吗? 打住,这个问题到此为止。我了解自己骨子里的患得患失,宁肯想得少一点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希望,总比落空后伤心至死要好。 紫毛离开后,他可能得处理他那边的私事了,想到这儿我便很识趣的表示要走。他没留我,只在我起身之前叫了我一声,“夏息。” “嗯?” 我对这种低沉又饱含情绪的声音没有丝毫抵抗力,猛一回头差点儿没站稳。 他朝我勾勾手。我还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他是在让我靠近。 没猜中他想干什么,我犹犹豫豫地探出身子,突然被他握住后颈,整个上半身朝前拉过去,他右手扣住了我的下巴,拇指指腹摩擦着下嘴唇,类似却又重于擦拭的动作。 ——像极了弥补那个被我错失的吻。 “刚才我就看见,”他慢慢地说,“沾了点儿灰。” 他用低而不哑的男中音、像调情一样放慢语速说话的样子,我一秒钟能死十次。 可他说得那么真心实意,容不得我起一点儿疑。 “……谢谢。” 我不敢再痴迷留恋人间,扶着门七窍生烟的逃走了。 那之后好些日子我都没见到他的面,当然也没再见过林瑞安——这个人无声无息从我的生活中蒸发了。 对于这个结局我并不意外,或者说,在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学业面前,什么牛鬼蛇神都得靠边儿站。 或许我得感谢宫隽夜没有隔三差五的来我的生活里刷存在感,这让那些一看见他就躁动不已的心绪得以暂时安分。每当想起这个人,我都会一遍遍的催眠自己,高考完了再告白,高考完了再告白,你他妈有没有种等到高考完了再告白。 我才发现,原来在我没察觉到的时候 分卷阅读43 ,那种无穷无尽的情感投入就把我从里到外掏空了,哪怕仅剩一具皮囊,身心还是会重复着朝外倾倒的动作。 感觉像是快要死去一样。 可我知道我不会死,或者说,我不怕死。 我终究是要说给他听的。 期末考试我考得不错,每一门成绩都略有起色,家长会上被老师点名表扬,“能保持这个进步的水准,上重本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我和夏皆都挺高兴,加上临近春节,让人感慨这一年困苦有之,欣喜有之,跌跌撞撞的,总算是又过了一岁。 除夕夜前一天我就跟何故打过了电话,说,大家很长时间没见了,聚在一块儿过个年,也别闷在屋子里看春晚了,来点儿新鲜的。 何故在电话那头砸吧砸吧嘴,说,去山上放烟火?别忘带上肉和酒。 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说,你是不是傻,山上风大得把人吹成狗,你大冬天的爬上去放烟火。 何故在话筒里铿锵而讥讽的冷哼一声,笑话,老子这吨位就从来没怕过风! 臭不要脸的。 这事儿一定下来,到了除夕那天傍晚,按照分工,我跟李谦蓝和乔馨心去年货市场买烟火,顺道买了点零食;夏皆在家里做好饭,炸猪排、薄饼和卤肉之类方便捎带的食物,用餐盒和便当包装好了,提前去了酒吧;而何故早早地把整箱啤酒塞进了车的后备箱,就等我们仨赶回去汇合了。 我们跟乔馨心也有小半个学期没见了,聚在一起不觉生分,还和以前一样;走了一路,一边看各种新鲜玩意儿一边挑选要买的年货,李谦蓝围着一条快把整张脸遮住的巨大围巾,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时候已经惨烈的翻出了白眼,另一只手还不抛弃不放弃的牵着乔馨心,她跑得鼻子尖儿都红了,一伸手,掏出三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我左手拎着一袋子各色各样的烟火,右手颤巍巍地支起来给他俩拍照留念。 天黑之后我们开车上山,路上见了不少和我们相同目的地的年轻人,有说有笑的,很热闹。我们把车停在半山腰,那里环绕着山体有好几处视野开阔的瞭望台,修筑有简易的石桌石凳,往前走一段还有供人休息的亭子和便利店。 我们先趁热乎吃了点东西,天幕降下一片漆黑,还有半个小时就要跨年,我们三个孩子坐在远处的大石头上,找好最佳观赏角度,看夏皆和何故一人拿一只烟头,在空地上摆了烟火准备放。 第一朵烟花腾空而起的时候,我在清冷的北风里放下手中的啤酒瓶,乘着醉意给宫隽夜发了个短信,说新年快乐。 没想到他把电话打过来了。 隔壁那群人也点燃了烟火,我在欢呼声中听到他的声音,“新年的第一件事。” “让我见你。” 第 50 章 “在哪儿呢?” 听见他问我,我不知为什么被刚咽下去的一口啤酒冷得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说,我在环山公路二号段,跟人跨年看烟火。 比起我这边,他那边的杂音不多,但听得出旁边有人,我捂住另一边的耳朵才能听见他说话,“我离你不远哎。” “在哪?”我忽然有点好奇他在哪过年。 没记错的话他父母早就离世了,丢下他一个,连我还不如。 “在我朋友家吃年夜饭,”他说,“我五分钟就到,别跑啊。” “跑什么啊。”我忍不住笑了一声,坐在我左边的乔馨心看了我一眼。 “嗯,等着。” 挂掉电话之后,乔馨心让我又帮她打了一瓶酒,从我手里接过去的时候,表情无异、但显然是心领神会地说,谈恋爱了吧。 我吓了一跳。 女孩子的洞察力果真不容小觑。我暗想,在这方面李谦蓝足够被甩出十条街,所以他现在都晕晕乎乎的指着一团烟火傻笑,头靠在我肩上一晃一摇。 最后我沉吟了片刻,把新启开的酒递过去跟她碰响。 “快了。” 这话绝对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夏皆点了一根仙女棒非要塞进我手里。 跳动的冷焰火照亮我的脸,我站起来,和她走向远方铺展开来的夜景,这个我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安然的匍匐在我们脚下,我想,在我甚至不相信我能活下来的年纪,也从未奢望过这样的风景。 我捏着快要燃尽的仙女棒在半空中画着圈,说,妈妈,你新的一年愿望是什么? 夏皆在风里抱着胳膊,往我身边靠了靠,说,不知道啊,觉得自己什么都想要,但其实什么都不缺,像这样过下去就行。 我张开手抱住她,借着一个烟火腾空而起的光,看到了公路边裹着羊毛大衣的男人。 他看上去不像是来了很久,隐匿在幸福与喜悦的人群里,而我仍然能找到他,他身上可能生着一种特殊的物质,让他在人海中熠熠发光,好多人看见他,好多人爱着他,好多人围绕着他,可我并不为此难过,因为这光消失之后,只有我找得到他。 我告诉夏皆我要走开一会儿,去找一样东西。说完我就向他走去。他可能知道我发现了他,也可能不知道,这条路如此漫长,被我身后短暂的光源照亮,空气中飘散着硫磺的味道,当我进入那片“有他存在”的领域,那句话就埋在我胸口,连着心脏,呼之欲出。 可我什么都没说,站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烟火。 “天真冷。”他说。 “嗯,”我跺了跺脚,“看天气预报,明天要下雪。” 他没说话,侧脸上的光明明灭灭,转过头看我。 一个烟花在离我们极近处炸开了,耳朵有一瞬间的失聪,头顶夜空被照得宛若白昼,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勇气支配了我,在几秒钟之内镇压了所有的不安和困惑。 我伸出手,擦过他的嘴唇,像是着了魔。 我指尖冻得麻木,一点儿细微的热度都被放大成焦灼,唯恐冰到他,只是在那我渴望的柔软上方轻轻掠过。 当他用一种陌生的神情望向我,我说,没什么,沾了点儿灰。 他隔着黑暗中微茫的光亮,瞳孔里有一整片沉沦的夜色,深得连烟火都熄灭。 他是一句暗语,一场劫难,一只漂亮而野蛮的动物,擅自闯入把我的一切都变混乱。 “嘿。” 他看似在笑,声音却被风吹得嘶哑,像是从渺远的地方传来,又接近得不到一公分。 “你不能这么对我。” 然后用力反握住我的手,嘴唇欺了上来。 ——我所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我少年时代的终点。 我曾在照片里,电影里,和我不同的人的世界里见过亲吻,在他之前,这些东西就像折纸一样,它有形状 分卷阅读44 却没有实感,而我走马观花却不心驰神往。当我用这种方式触碰到他,一切因果命运之间都有了联系。 我想也许我们大概都会遇上这么一个人,他没什么特别的,和你和这个庸俗的人世一样,但他又无所不能,实现你所有虚幻的妄想。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我们俩什么都没说,好像刚才是被抛进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异次元,等我们俩回到现实世界,那些只有我们知晓的秘密就可以不再被提起——为了避免一些令人一时无法招架的后续。 良久没人说话,气氛乍暖还寒,我平息了一下沸腾的情绪,听见他说,新年快乐。 “我记得有一年除夕,我刚去参加完母亲的葬礼。”他做了一个平淡异常的开场,“在一家唱片店门口碰见你。” “你那时候几岁?十一岁?你还不到我的胸口那么高。” “你叫我房东,看人的眼神总有防备,我刚说了一句话,你就要跑。” “我沮丧极了。但又拿你没辙。” 我觉得他的余温像烙印一样留在了我的嘴唇上,现在还灼灼的发着烫,说不出话来,又着急怕他要走,歪着身子用一只脚在地上胡乱划了两下,没头没脑地解释了一句,那我今后不跑了。 他咳嗽了一声,像是被呛着了,后面跟了一串意味不明的笑,笑得我又窘又恼。 “我得回去了,”我说,“我朋友在那边等我。” “行。”他点点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我也走。” “开车慢点,这条路弯多,”我冲他摆了一下手,“注意安全。” 我沿着人行横道跨过马路。 我突然有种越来越浓的感觉。在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可是没人反对,甚至没人提出来,就这么放任它继续下去,朝着一个我们都朦胧预见到的方向前行。 第 51 章 那天晚上我们一直呆到快一点,一车人才听着车载音响的午夜电台、梦游一般的颠簸回去。 我坐在副驾驶,玩闹时的兴奋过后便是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睡意,被车里的暖风一吹,眼睛都睁不开。开到半路何故实在是瞌睡,李谦蓝和乔馨心并排坐在后座也快睡着了,所以换了相对来说稍微精神点儿的夏皆开车。 然后何故刚坐到后面,斜靠在座椅背上,不到一分钟便鼾声如雷,直接把李谦蓝从座儿里炸了起来,“我靠地震了!?” 乔馨心面无表情的把他脑袋扒拉过来顺了顺毛。 这下我们所有人都不困了。 这个点儿大街上还有人,基本都是夜店打烊或者狂欢散场的,我们把车停到酒吧,叫醒何故,就各自回家了。 无所事事的假期一眨眼过去,大年初六我们便回校上起了自习。大雪连下了好几天,几乎压垮了大半个严寒的冬季。教室里暖气充足,我们隔着玻璃看外面纷纷扬扬的落雪,下课了去操场上糟蹋那片白皑皑的雪地,不到一节课又覆盖掉一层。 趁现在晚上没课,我又见缝插针的回酒吧打起了工,实际上是因为我很久没唱过歌了,这就跟一门手艺似的不能荒废,隔一段时间必须复习,维持唱功的娴熟。李谦蓝在假期里学会了作曲,在酒吧休息的时间拿来给我和乔馨心填词,何故照旧跟我们厮混在一起,生意不忙的时候过来掺和一脚,还搬出乐器来一边弹一边唱,有时候则是负责起哄,或是一声令下赶我们去工作。 正式开学的前一晚我给宫隽夜打了个电话,口气装作很无心的聊他的近况。其实是我想他了,又不知道从何谈起。对我来说“主动”已经是最大的突破,我还想试试再为一个人多做些什么,体贴也好,迁就也好,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问问他的想法。 ——那天你为什么亲我? 这个问题我终究是没问出口,在不确定对方是否肯宽容我的前提下,难度系数太高,不敢妄自挑战。 可我又觉得我们心里其实都有答案,只是没到恰当的时机坦白。他是个大人,有他自己的故事和经历,并且多数是我短时间内不能体会的。我做不到以己度人,只能静静等着。 就像等待自己长大,足够配得起他。 三月,生活步入正轨。开学的第一个周五,学校组织了动员大会,家长作为旁听,看着一群病怏怏的高三学生跟打了鸡血的邪教教徒似的,站在红旗下吼叫着宣誓,要为高考榨干最后一滴青春。 这场景可把我妈吓坏了,诸如“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此类耸人听闻的台词深深地刺激了这位年轻的母亲,她当着我们全班家长的面一把抱住我,强行把比她高一个头的儿子护在了怀里,脆弱而拼命的哭诉,“这他妈太疯狂了!我们不高考了好不好宝宝!呜呜呜呜呜呜!!!” 周围的家长和老师:“……” 我一脸木然地安抚她,“妈,这是考试,不是要去参加自杀式爆炸。” 她仍是不依不饶,“我不!我就这一个儿子!还他妈是捡的!” “……” 说实话,我压力也挺大的。 有天晚上做题到夜里十二点,突然间鬼迷心窍似的从家里跑了出去,绕着我们家小区所在的街道跑到大马路上又跑回来,出了一身汗,脱了外套蒙住头,穿着背心在路灯下面一直坐到天亮,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买了早餐回家去,洗澡,上学。 那使人痛苦却又难以发泄的,是对于未来的无知和无力。我的成绩很可能就这样了,堪堪够在重本分数线的悬崖边,一不小心松了劲儿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夏皆用她自己的亲身经历作为反面教材,告诉我她当年也是拼得头破血流考上了大学,还是个一本,这在她那个年代是非常了不起的。“然而我上了大学之后,只发现了两件事。第一,我的所得和我的努力不成正比,我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第二,老师骗了我三年,有朝一日锦衣还乡,走夜路别他妈被我碰见。” 我:“……” “所以,”她穿着白色的男式衬衫和牛仔短裤坐在地板上,在两句话之间嘬了一口烟,抖抖烟灰:“你需要摆正心态、观其本质的是,老师一遍遍给你们灌输的思想,作用仅仅是激励你们扛过这几个月,等同于肾上腺素,药不能当饭吃,与其尊崇这所谓的普世价值观,去追求一个你不一定想不想要的东西,在这之前不如好好给自己定个目标,‘上大学’这个程序应当是包含在你这个目标里,是‘我要为了这个目标读大学’,而不是‘我的目标就是上大学,上完提裤子就走’,我希望你搞清楚这里面的区别。” “不用管我会不会失望。我永远都不会对你失望。” 我看着她,已经完全想 分卷阅读45 不起之前跟她谈心的内容,只觉得十二年前能被这个女人捡回家,是何等的幸运。 第 52 章 直到高考前我都跟宫隽夜都保持着三天一通电话的频率,像是某种彼此默许的约定。我们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我也清楚自己现在是特殊时期,不能由着性子沉溺于儿女情长。 可越是临近高考,我们反而沉淀下来了,大概也因为冲刺到了后半段,所有人都从最初的焦躁紧张进化成了行尸走肉一样的麻木,一心只想这凌迟早点结束。 跟他打电话是我一天里难得的放松时间。我们会简短的聊聊当天发生的事情,有时也莫名的扯到人生之类的深沉话题,他在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意外的正经,但是从来不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上,指手画脚的教育我。就像他说的,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会忘记年龄,变成个跟我不相上下的少年,幼稚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跟我想的太不一样。可能我从一开始就不该以貌取人。 但我否认不了的是,我越来越喜欢他。每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每一次心动都比上一次的心动更强烈。 高考前夜的那通电话里,我终于鼓起勇气对他说,“考完我去找你吧,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他没好奇的追问,而是顺着我的话回答:“好啊。” 或许他猜到了,或许他也在等。不过直觉告诉我,结果肯定不会太坏。 高考那天夏皆跟咖啡店请了假,风雨无阻的接送了我两天。 考完出来的时候我特别感动,发现她还站在来时的位置没有走,心里涌上一股酸涩的暖流,刚想叫住她,发现她身边站着两个一看就游手好闲的小青年,她正冷笑着说“什么?我等我儿子高考呢,哎哟,小伙子你可真逗,喝什么咖啡我就是做咖啡的……” 我像小时候一样,和她一起去买晚饭的食材,帮她提东西,过马路的时候让她挽着我的胳膊。 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许多个这样的夏天,暮然回首却都像是昨天。 黄昏像鸽群般散去,我看着夕阳下她长长的影子,忽然惧怕时光飞逝,而她老去。 回了家,我接到一拨同学的电话,那头的声音是掩不住的兴奋,说喊我过两天去吃散伙饭,我算了算时间不冲突,便答应下来。 “今天起你就是自由身了,这位长工。”夏皆一边切菜一边问我,“这个假期有什么打算?” 我站在水池边把把洗干净的番茄一个一个放进小筐里,“也没什么……稍微出去玩一下吧,然后继续打工。”又补上一句,“你要是乐意的话,可以来酒吧听你儿子唱歌。听不懂的话,看脸吧。” 她被我逗得前仰后合,跟着外面客厅电视里的音乐声扭了半天。 这天晚上宫隽夜的电话比平时来得早些,就在八点多钟、平常人家吃过晚饭看电视的时间,他先是说,“我不问你考得怎么样,显得我像那种又老又啰嗦的亲戚。” 我对着电话笑,他又说,“你明天下午来吧,我家里会来几个客人谈点事情,应该不会太久。” “哎,那不如改天见吧。”我口是心非地说。 “不,”他说,“一天,一分钟都不想多等。” ——其实我也是。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他给我的地址出了门。 因为不是出行高峰,车很好打,我给出租车司机看了短信上的地址,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翕动着嘴唇跟着默念了一遍,眼睛数次瞟向我,路上还问了我好几次,“是这地方吗?你……串门啊?” 我心思早就不局限于眼前,眼睛望着车窗外随口应付道:“嗯。” “哦,哦。”他盯紧挡风玻璃,不再说话。 时值盛夏午后,湛蓝色的天空被绿荫遮挡住大半,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听得人心里空而僻静的舒服。额头上薄薄的一层汗水都被热风熏干了,我透过阳光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交叉的十指,心情意外的很平和。 车快要开出了市中心,在远郊一处别墅区的入口停下,司机把车靠路边泊了,在我付钱的时候好心提醒,“不好意思啊小伙子,前面不好开进去,就送你到这儿了。” “不要紧。谢谢。” 大概不是错觉。他看我的眼神有种讳莫如深的回避。 车打了个U型弯开走后,我顺着一个低缓的石坡走进去,往里是一条平坦却略显曲折的主干道,两侧分列着样式不统一的私人住宅,我边走边对照着短信上的门牌号,生怕在这种地方找错了人,只会出糗。 总算按顺序摸到了一栋高低错落的独立别墅楼下,侧面开了个不起眼的小门,门口站着三五个抽着烟聊天的人,有一个光着上身,脖子上青黑色的狰狞纹身一路爬到头皮,带着疤的眼尾乜斜着我,问,干嘛的? 我插在口袋里的一只手抽出来,把帽檐抬高了,说,我找宫隽夜。 他们都愣了愣,那个刀疤脸大笑着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拍得我一个趔趄,这力气,他的胳膊都不带刹闸吗,我苦大仇深的想。 “我去给你叫啊弟弟。” 他叫我在门廊里等着,说廊外的阳光太刺眼。 我在一片惬意的阴凉里站了没多久,门开了。 开门的人是宫隽夜。 他穿了件丝质的黑衬衣,垂坠而贴身,完全居家的慵懒穿着,但这不构成我两眼发直的全部理由;因为他上衣没系扣子,连腹部一条浅浅的疤都一览无余,赤着脚,长裤松垮垮的挂在胯上,我倒吸一口气。 要不是提前知道他在这里招待客人,我会以为他正在跟人上床。 他却毫不自知地邀请我进屋,像舞台剧演员一样摊开双手,夸张却好看的鞠了个躬,“欢迎。” 超幼稚。 我回了个笑,随他走上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他揽过我的肩膀时喜欢用手背蹭蹭我的脸颊,像对待疼爱的小孩子,又像抚摸自己豢养的宠物。我说,你忙你的,我不捣乱。 话一出口我就懵了。二楼的客厅里坐满了人,整齐划一地向我这个不速之客投来神色各异的注视,我还不怕死的扫了一眼,这群人里有眼神阴鸷、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中年人,脑满肠肥叼着雪茄的胖子,西装花哨、表情倨傲的男青年,戴满金戒指的手不耐烦的敲击着沙发扶手,身后一票背着手站的保镖。 他们刚好围坐了一个半圈,那种一瞬间被集体注目礼的感觉简直是万箭穿心,我顿感血压直冲二百,真是谢谢这一大家子。 “啊,我的人。”宫隽夜轻轻一歪头,指着我朝那群人示意,“别在意,你们继续。”说罢扳过我的身子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楼梯扶手旁边一扇侧开的小门,刚上来的时候我根本没发现这边还有一条路。 “你顺着 分卷阅读46 这条路往前走,那边是我住的地方。”他附在我耳边说,“厨房冰箱里有喝的,卧室里有书和电视电脑,你随便看。” “这边的事情……我也说不准,保证晚饭前能结束。” 我连忙摇头,不好意思再耽误他时间,“没事,你去吧。” 那扇门外是一条露天的长廊,连接着那端的另一栋宅子,热辣的阳光在窄窄的过道上投下白色栏杆的影子。 他在我背后转过身,从离得最近的保镖手里接过一只褐色的手制卷烟,倾斜着身体让对方点燃,懒洋洋地接上话: “你们刚才说到……干掉谁?” 第 53 章 门在我身后关上了,隔绝了蝉鸣之外的杂音。 面前的走道从光里穿过,距离不算远,直通向对面的二楼,这种设计用在个人住宅上我是第一次见,很别致。我走到中央的时候低头看了看左下方的泳池,水清而蓝,充斥着沁人心脾的凉意。 我低头几步走到廊下,多此一举的敲了敲门。 这是他的家。 我曾对他生活的世界有过毫无证据的臆想,绝大部分根植于对这个人有限的了解,但是越接触我越觉得他很可能并不像对外表现出来的那样,于是又在更深的好奇中把原先的臆想全部推翻。 我现在正在他的卧室里,内嵌式的中央空调常年恒温27度,右手边有一张白色的大床,整片床单没有一点儿褶痕,看上去蓬松柔软,视觉效果好极。 左手边是壁挂的电视机,背景墙一律是干练的灰,家具也都以铁艺为主,没有一样是多余的——不像我们家有很多摆设,相框、花瓶、从小店里淘来的雕塑和工艺品。这儿干净得有些不近人情,没有想象中的骄纵奢靡,生活气息寡淡,甚至让人觉得乏味。 我路过没关门的阳台和衣帽间,从房间的另一道门出去,一条笔直的走廊划开两侧的书房和浴室,延伸向连通楼下的木头楼梯。 我又到楼下的起居室、厨房和客厅看了一圈,似乎还有个地下室,但我决定不去了,就坐在沙发看看落地窗外生机勃勃的花园。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电话都没有,脚步声都被地毯吸走了,我回到楼上,躺到他的床上。 虽说“抱着对方的枕头深吸一口气”这种行为有点羞耻,但我…… 还是不要了。 悲从中来。 我跟天花板面面相觑,顺着门缝流淌进来的微风携裹着睡意,不一会儿就把我侵蚀得神志不清。 夏天啊。我在睡着前想,真是个罪恶的季节。 当我置身梦境,自然是不肯对任何邪念埋单了。 我确实是被一个梦惊醒了。 从梦里脱离的过程异常艰辛,我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魇住了,但是就梦的内容而言,很可能是我潜意识里不愿意醒。 就在我四肢酥软企图翻动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上盖着被子,背后抵着一个温热的人体。他说,醒了? 我心里骂了句干,捂着被子没动,答道,啊,嗯,一不小心睡着了。 那个,我去下洗手间。 真他妈尴尬死了。 据说很多人午觉醒来都会这样,全身麻痹不听使唤,甚至还有种暧昧的胶着感缠绕着四肢百骸,但是这一切都没什么要紧。 要紧的是我硬了。 为了不让宫隽夜发现这个难以启齿的变化,我故意侧着身子坐起来,扯下被子,然而脚还没挨住地面,就被他搂住腰拽得跌了回去,大半个被子滑到床下,被我的手抓住了一个角。 “我看见了。” 他从身后抱住我的感觉像某种捆绑,后背严丝合缝的贴着他的胸膛,上半身微倾了,下巴厮磨着我颤抖的肩窝。我一动不敢动,此刻的每一次身体摩擦对我来说都是煽情,是无耻的放纵,可他看起来丝毫不打算放过我。 “把眼睛闭上。” 我能做的只有把眼睛闭上。 平心而论,人都是感官动物,很多事情依从本能而生,控制是来自于心理上的约束,就如我在见识到“人类的繁衍活动和黏膜接触”的时候,内心是有抵触的。 但是我完全没必要违背原始的欲望否认那种快感。 我自认为我第一次接受别人的服务,反应大概有点儿过激,没能让自己看起来经验丰富不矫情,利落又从容。我叫出声了,就在一开始宫隽夜的手伸进我裤子里的时候,他没取笑我,好像耍流氓是一件既浪漫又有分量的事情。然而让我失态的并非这件事本身,而是我第一次跟他有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他亲吻我的耳背,拉扯着上衣让领口处的皮肤露出更多,他问我,可不可以碰一下别处? 我喘着气嗯了一声。听起来像哭。他可能也这么误以为了,等我解决完了抱我坐在他身上,这样我会比他高出几寸,我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八爪鱼,手脚并用的抱紧他,死活也不肯让他看我的脸。 直到他把擦干了的手往我上衣里摸的时候,被我忍无可忍地制止了:“你让我歇会儿……” “好吧。” 他又趁虚而入钻到我怀里,鼻尖蹭蹭我的鼻尖,“宝宝亲一下。” 一句话喊得我魂飞天际。 这般模样的男人撒起娇来是要人命的。 外面天黑了,屋内光线黯淡,正适合干点儿耳鬓厮磨的事。他教我接吻,由浅到深无微不至,最后我实在是缺氧,舌头都快没知觉了,我说,有很多人想跟你上床吧。 他自下往上地望着我,舌尖舔舔唇角,这是个妙不可言的视角,他天生就长了一双柔情泛滥的眼睛,但是深而专注,不需要其他吸引人的手段,单单站在那儿就散发着呛人的荷尔蒙,以至于现在他只看着我一个人,我都想为他倾其所有。 是啊。他紧接着问,你想吗? 想。我说,可我更想和你谈恋爱。 第 54 章 我们把灯开了一盏,躺在床上同抽一支烟。 夏夜里凉风徐徐,灯光也浓淡相宜,他侧身而卧,在我上方拨亮打火机,引燃的同时吸气,两腮有性感的凹陷;我仰面朝天,那些接二连三发生的事盘旋在我脑海里,像虚幻的烟雾,纵使是旖旎的情节,此时回想起来也只剩了支离破碎的触动,拼凑不出具体的感受。 ——我告白了。 现实总是和想象有着无法意料的落差,就像我没想到是在这样一种衣衫不整、迷乱而又狼狈的情形下,顺水推舟般轻易告了白。 即使不是何胖子说的良辰吉日,花前月下,起码也是初恋,得要留作年老时的甜蜜回忆。 结果我连裤子都没穿好。 告白对象还如此的乐于助人。 而激起我淡淡惆怅的是,那份封存于我心底不为人知的暗恋,从今天起就彻 分卷阅读47 底成为了过去式。 他拇指和食指并拢了,把抽了一口的烟递到我嘴边,我吸了说,这算不算事后烟? 他在床头的烟灰缸里磕了磕烟蒂,说,算你的,不算我的。 我洗过澡,穿了他的衣服,大一个号,宽宽松松的挂在身上,也没太影响整体美观。但是“穿了他的衣服”这件事本身的意义非同一般,所以我站在镜子前擦头发的时候,心里其实微微有点荡漾。 我已感到自己智商的急剧下降。 可是又束手无策。 他摸摸我的肚子,“饿不饿。” “有点。” “叫外卖吧,”他掐了烟下床,低头扣上两粒衬衣纽扣,“忙一下午我睡衣都没换,晚上也懒得出去……披萨吃么?” 我点点头,看他拿起电话,又问,“那你打算干吗?” 他一脸怪我明知故问的模样,翘起一边的嘴角,“跟你谈恋爱?” 我强作镇定地把眼睛转向门外,默默拿开他勾住我衣领的手。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电视的配音,他把我从床上捞起来,两个人下楼一看,客厅里乌压压的一群人,屏息凝神的盯着包围圈中的电视,并没有扭过来看我们。 屏幕里是一个泪水婆娑的韩国女演员,眼圈红得跟真菌感染似的,用力紧握着男主角的手,“欧巴离开我的话,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啊!” 此情此景真的是很难让人有勇气直视。 我欲言又止的看着宫隽夜,感觉他内心一定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一手捂住半张脸,长长地叹了口气,“……都说了不要在我家追剧,你们……” 话没说完,被坐在正中央抱了一盒抽纸的汉子挥手打断,“大结局啊,老大你忍心吗。” “……” “反正我们回家了要么是老婆孩子那点儿事儿,要么跟人泡妞飙车打桥牌,生活很乏味的,只想安安静静的追个电视剧。”一个男的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哎,原来宫少这儿有客人啊,早说。” 这次他们总算意识到我的存在了,又是一群凶神恶煞训练有素地一个猛回头,齐刷刷看向我,我顿时觉得内心和宫隽夜一样受到了无差别攻击,赶紧低了低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操,哥你还行不行了,这……过十八了没?” “再过几天就十九了……” 我虚弱的声音登时就投石入水一样淹没在大家的热烈讨论中。 “怎么不行,就说明太行了这通杀范围下到十八上到八十……” “滚你妈八十哈哈哈哈哈哈丫口味太重了我不敢听。” “看完了看完了别耽误老大约会!有点儿眼色能死吗。” 宫隽夜恨铁不成钢地把他们一个个踹出门,“一天不修理你们都他妈要上房揭瓦了,前面给我留几个人,明天照常上班,典当行那边去看一下就行,主要是上午有两个单子帮我弄好了,具体的你们周哥会交代,给我搞砸了就去王府井门口直播自杀,血溅不出三米远只算工伤,听见了么?” “好好。”最后关门的那个人临走前还探出脑袋,嘿嘿贼笑,“老板你套子够用吗?不然我去给你买……” “待会儿送外卖的来了给我送过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划向外面,“然后滚。” “说滚就滚。” “……” 他把门关好了,憔悴地摸了摸那张帅脸,“什么玩意儿。” 我决定暂时不要说话。 怕一张嘴就得笑出声。 过了一会儿我才跟着他回了客厅:“你跟你……手下的人,关系真好啊。” 他走到吧台那边拿起半瓶不知什么名字的酒,“大家一起共事的兄弟,他们也待我不薄,没必要颐指气使的。” “与其用畏惧换来忠诚,不如这种方式的羁绊来得稳固。”他就着瓶子喝了一口,伸手刮我的鼻子,“你长大就懂了。” 我悄悄地把手指顺着他的指缝嵌进去,嘴上还说着话,“你是不是还总觉得我是那个十岁小孩儿啊……” “是啊宝宝。”他想了想,忽而问道,“你是不是该过生日了,这个月。” “嗯,”我说,“其实我不知道自己真正是哪天生的,没特别隆重的过过,十八的时候也就那样。” “别,”他眨眨眼,“赏个脸让我讨好你一下么。” 虽然不习惯收别人的东西,但我还是笑了,“好,听你的。” 我还没抬起头就被他抓住了下巴,他“嘶”地倒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靠了上来,额头抵着我的,“……我是怎么回事儿。” “你一笑我就想亲你。” 他身上酒气微甜,我毫无防备,门铃声猛地响起来,吓得我手忙脚乱去推他,“外卖。我去开门。” ——不管怎么说,十九岁和二十八岁,都是很危险的年纪啊。 第 55 章 门外站着那个我在白天见过的、眼尾有条疤的汉子。我不知该怎么称呼,只得笨拙地说了句,谢谢。 他摇摇头,粗犷的大手将打包好的正方形披萨盒递给我,连带着两盒安全套,上面一行“极致润滑”写得格外奔放。 他伸手对我比了个拇指,表情坚定,值得信任。 我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把那两盒并不想要的赠品放在了玄关外的立柜上,我回到客厅,宫隽夜在铺着地毯的沙发区等我,厨房亮着灯,他从冰箱里拿了结着白霜的汽水,一只手抓着易拉罐顶上那一圈,直接用手指撬开了摆在我面前。 我是真饿了,看着滋滋冒泡的汽水和铺了一层芝士海鲜的披萨,觉得食指大动。 对了,得给夏皆打个电话。 一下子想起这茬,我放下咬了一口的披萨去掏手机,看看时间,夏皆这会儿应该是刚下班。 电话拨通的时候她刚从店里出来,“喂,宝宝?” “妈,”我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我跟你说一声,今天不回去了,在我朋友家住一晚。” 我讲话的空当里,宫隽夜动作很轻地没发出声音,把耳朵贴在我握着电话的手上,偷听了夏皆的回答。 “啊,行。”她说,“别给人家家里添麻烦啊,明天回来吗?” “当然,明天下午我们班聚会,结束了我尽量早点回去。”我说,“你到家先把门锁好,早点儿睡。” “知道啦。”她笑了声,“晚安。” ——这算不算我在对她撒谎? 我挂了电话,继续咬手里那块儿披萨,听见宫隽夜说,“我是后来才知道你是被收养的,我就说那么年轻的女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一只儿子。” “当时我们一条街的邻居都知道这个事,但是因为她没结婚,也招来不少闲言碎语。”我喝了一口汽水,看他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了,切换成唱片音响播 分卷阅读48 放。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房间旋即陷入了一片使人安宁的蓝调里。 “值得钦佩。”他看着我说,“她把你教得很好。” “可是我骗她说我在朋友家过夜啊。”我耸耸肩。 “没什么不对的,”他轻描淡写地纠正,“男朋友。” 我后背倚靠在松软的抱枕里,伸长了手臂把空掉的易拉罐摆回桌子上,和他的放在一起。 被瓜分干净的披萨盒摊开在旁边,缓慢流动的空气里还有芝士的香味,奇妙的是我并没有吃珍馐美味吃到饱腹,可就是心满意足得一塌糊涂。 不过到后来我也没能和宫先生彻夜畅谈人生,聊我们俩时间跨度巨大的几次交集和这之间各自身上发生的事,就再度招来了困意。 我喜欢听他说话,气氛和电话里没什么不同,无非是拉近了彼此的相对距离,让我在想要感知或表达一些情绪的时候,能够直接触摸到他。 他在浴室里给我找了新的牙刷,俩人并排杵在镜子前刷牙。他只穿了条睡裤,我终于有机会一睹那令人难以忘怀的腹肌,以及图案诡谲而昳丽的刺青。有机会细看我才辨识得出那似乎是某种抽象的图腾。他很瘦,但肌肉分布均匀,称不上强壮,属于精悍修长的体型;叼着电动牙刷,曲起的手臂很容易看出肱二头肌。 然而我见他明显比我高半头,还是心理不平衡的踮了踮脚。 他看穿我的意图,就着水龙头漱了口,往我脸上丢了一条干毛巾。 “长太高不好抱。” 我在心里无声地控诉这个人调情段位太高,结果这句话在第二天早上就得到了验证。 我顺理成章的又睡了他的床,睡得晚,这一夜也算是相安无事。隔天清早,往常都出去晨跑的我在生物钟的作用下睁开眼,发现他也已经醒了,躺在离我不远的枕头上,握住我那只揉眼睛的手。 “早上好。” 我迷茫地回了句,早上好。 “一起做个晨练吧。”他坐起身。 我当时就吓清醒了,他突然把我抱起来,像昨天那样托着我让我用腿圈住他的腰,跳下床往阳台走,中途指示我,“宝宝把鼻子捏一下。” 我不知道是捏他的还是捏我自己的,最后捏了自己的。 搂着他的脖子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你……” 我话还没说完,他打开露天阳台的门,朝一楼的泳池跳了下去。 蹦极。 一声巨响,我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男子四米高台跳水。 我叫都来不及叫,就像一只呆滞的炮弹一样沉入了水底,我才知道那个游泳池并不像外观看上去那么清澈见底,那他妈的足足有三米。 他水性不是一般的好,抱着我浮出水面的时候脸不红气不喘,几下游到直线距离最短的靠岸处,双手扣住泳池边缘,露出牙齿烂漫地一笑,“凉快吗。” 我抓着他的肩膀拼命挣扎生怕沉下去,整个人贴在他的胸口和瓷砖墙壁中间,说话的间隙都往外喷水,“我,我……” ——昨天为什么要和这个人告白。 “别动,别动宝宝,只是个玩笑。”他忽然松开一只手,连带着我往水里浸了几分,湿透的嘴唇在我耳边翕动,“硬了。” 水汽溟濛的一句话顷刻间就电到了我此时敏感无比的神经,水是凉的,身体却比刚才还要热,我空出一只手把他遮住眼睛的黑发拢到脑后去,听他说,你小的时候没机会抱抱你。 总算等到你长大了。 我才想起去问他答应我的理由,而实际上在这一刻,一切卑微的怀疑都是那么无足轻重。 重要的是在发酵成喜欢之前,或许我和他,都对彼此图谋不轨了好多年。 闹到后来俩人早饭也没吃,考虑到他下午还得上班,我就捧着一颗饱受摧残的心,被这个生长过度的巨型儿童拖出家门,去给我买生日礼物。 “买什么?” 我把插着吸管的牛奶盒递到他嘴边,他顾着开车,喝了一大口才说,“成人了,做身正装给你。” 第 56 章 由于早上那惊世骇俗的一跳让我的屁股惨受冲击,我在车座里换了好几个坐姿才坐得踏实,看着车窗外,脑袋跑气似的走神。 这两天过得就像穿越一样。 我看着旁边开车的家伙,以为是他几年来早已稳固了“暗恋对象”的地位,有朝一日蓦然跃升为了“正牌情人”,反而让我觉得不习惯。 我甚至觉得他是在跟我开玩笑,毕竟他所在的世界于我来说只能仰望,而他是一时取乐,等新鲜劲儿过了,或者在任意一个我还沉迷不知的时刻,冷静而礼貌的告诉我,他还是他,我还是我。 似乎这才符合现实情况。 可要是一切都是真的—— “想什么呢?” 冷不防的,思路被他的声音打岔了,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什么,跑神儿了。” 他没有立即回话,迟了几秒才一转话锋,“啊,到了。” 这是一条相比闹市区僻静许多的街道,钻出车门,路两旁不过寥寥几个行人,宫隽夜指给我的店面是背后这一家,装修使用庄重而低调的实木色、橱窗里摆着三个冷漠人形的裁缝铺。 没错,裁缝铺。即使我在第一眼看过去,还猜测是不是那种店主有着冷僻喜好的私人收藏馆。 宫隽夜推开那扇雕花木门,我跟进了窄小的前厅,一个穿蕾丝衬衣的女孩儿站在柜台里,鼻梁上顶着一副小圆眼镜,听见摇铃声便抬起了头,“您好,有预约吗?” 他一万个认真,“我的脸就是预约。” 姑娘眨了眨眼,笑得很妩媚,朝楼上喊了一声,“老板!” “来了。” 答应的也是个女人,声音却远不如眼前这位甜美,我对声音比人敏感,不知怎么就在脑海里以夏皆为原型勾勒出了一个女性形象。等人声俱在了,只见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人弯腰走下前台里面的楼梯,两条长腿气势逼人,白衬衣外勒着黑色背带,手上绕着皮尺,随动作甩来甩去的,十公分的高跟鞋锥子一样戳在我跟前,个头和我相当。 “你,”她的眼睛像矩尺一样在我身上到处比划,开口问的却是宫隽夜。“做衣服?” “嗯哼?” 女人得到这句不是应允的应允,她拿皮尺在我脖子上一套,牵着我就往里屋走。宫隽夜跟在我们身后没心没肺地笑,我完全懵了。 皮尺原来有这样潇洒的用途。 我知道自己的模样肯定很滑稽,任人摆布,女人把我带到三面立起的镜子前,用超快的效率给我量了身高肩宽,腰围颈围,腿长臂长等等身体各部的尺寸,这个过程中我转了一次身,窥见整个屋子的全貌,填满一整个墙壁的配饰格子,缝纫设备 分卷阅读49 ,墙上挂着纯手工制作中的半成品,衣架上细心的搭着防尘布;而宫隽夜正坐在房间另一端的布艺沙发上喝茶,桌上摆放着一套极其精美的茶具,他端着的那一盏杯具是白色花纹,鎏金的边,一只手托着小碟,双腿交叠,从膝盖到鞋尖是一条笔直的线。 有生之年,我头一次被扑面而来的奢华气息熏得头晕目眩。我想我是对的,我们各自身处迥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身家背景,眼界阅历,生活方式,没有一样是找得到共同点的。 别说是一身衣服,他眼里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对我而言都是奢侈的享受。 我忽然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 女人将一些数字抄在一个本子上的时候,门外的电话响了,听起来她要去接线。 临走前她把皮尺放在我手里,喊了一声,“姓宫的,过来帮个忙,量一下袖口和裤脚。” “是——是。” 宫隽夜拖长了音,等女人关上门把我们留在这个房间里,他踱过来,站在我咫尺之处,从我手里抽去那根皮绳,轻轻圈在手腕上,用指尖掐算了尺码。 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坦然面对他,但又迫切地需要他对我说点儿什么,两个人都低着头,他手上的活计并没有停下,而我只能看到他微微开合的嘴唇。 “夏息。” 他叫我。我闷闷地颔首答应,“嗯。” “从今天起,”他说,“要学学怎么把自己说给我听了。” “这可能有点儿难,一开始。” 他让我转过身,我正对着镜子,看他站在我身后,手里的皮尺从后颈拉伸至腰窝,他的手指将它垂直抵在尾椎骨上,那位置有几分暧昧,我不自觉地颤了一下,两个人的目光在镜子里相会。 “告诉我你怎么想,”他似乎是叹了口气,一点点捋平了嘴角,“不然我这么笨,猜不到的。” 我用手掌捧着那个本子,看他在上面依次写下数字,握笔时指骨突出,好似全神贯注,看着看着,心里就像淌着一条解了冻的河。 我说,我会的。 统计完了量体裁衣要用的各项数据,女老板给了个日期,让我们那天再来取做好的衣服。 宫隽夜在账单上签字,按规矩先付了一半定金,就带着我出了店门。 屋内凉爽,反衬着大街上阳光泼辣灼人,我用手遮了一下眉骨,随口道,老板挺漂亮啊,又有好手艺,没个伴儿么? 有啊。宫隽夜像是要透露给我什么秘密,他冲我挤挤眼睛,柜台里那个就是老板娘。 我再想往里看,门已经关上了。 天热得让人食欲减退,我们俩找了个清净的去处稍微一坐,吃了两份焗饭,就休息的那一阵,他的手机都快被人打爆了。 我叼着勺子安慰他,“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 他一咋舌,“夏息我发现你蔫儿坏啊。” “那咱们俩就算扯平了。” 我看了看表,边想边说,“你忙了就早点儿走吧。我待会儿回学校那边,咱们在那边的十字路口……” “不。”他截断我的话,“不忙。” 他托着下巴,把“睁着眼说瞎话”这个表情演绎得无比真挚。 第 57 章 由于我们俩一个蓄意耍赖、一个有心纵容,再加上半路堵车堵了十分钟,成功堕落成了拖延症的共犯。 比视频植入广告时间还长的红灯底下,排着两队浩浩荡荡的车,哪怕堵成这幅德行,宫隽夜先生还是一派不急不恼的悠闲作风,素质感人,双手从方向盘上收到胸前环抱着,随心所致地跟我聊着天,“散伙饭啊,预感到有小姑娘要抓紧最后的机会跟你告白了。” “哪门子预感,”我觉得好笑,“算是有,也早就告完了。” “嗯?” 他把衬衣腕扣解开,往上提了提袖子,这个并无特色的小动作我从很多男性身上见到过,可他是最能触动人恋爱遐想的一个。 “然后?” “你就是然后。”我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自己的脸,耳畔只听他轻笑一声,汽车跟着发动。 离学校还有一段路,我让他在方便转弯的岔路口停了车,“就这里吧。” 也许是气氛蛊惑人心,我有种在下车前吻他的冲动,就像电影里时常演到的桥段那样;可是想归想,我暂时做不到放心大胆的付诸行动,毕竟关系处在刚刚确立的阶段,我还没那么肆无忌惮,坐在那儿愣了一会儿神,连他叫我都没听见。 “宝宝。” “嗯……?”这有点儿失礼。 “来,”他一只手臂搭在椅背上,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伸过来,像逗猫似的用指尖搔了搔我的下巴。“支付一下路费。” 或许是相处的时间比从前长了点,我的思路渐渐跟得上他偶尔的突发奇想,可以解读出这些含蓄又浪漫的小玩笑。 只可惜我本人业务尚不熟练,勉为其难地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风格完全是偷袭,还得靠他把这个不成形的亲吻补充完整;他手掌握住我的后颈,舌尖相抵时我心口一阵发麻,在这种攻势下毫无还手之力,那隐秘的舔吮声勾起昨天的记忆,在我脑海里打翻了一片春色旖旎的污浊。 “谢谢惠顾。” 他总算肯及时收手放我走,我把自己从车门里拔出来,两条腿就跟今天才学会走路似的。 不行了。 晕头转向地晃过了路口,到他看不见的地方,我躲在火辣辣的阳光底下,使劲想把脸藏进手心里。 等我赶到集合地点,李谦蓝正和同班同学站在树下聊得起劲,不经意地瞧我一眼,“你嘴怎么了?” 我嘴里咬着插在汽水瓶里的吸管,眼睛追着路边的狗说,“中午吃辣了。” “大热天吃啥火锅啊。” “你管得着吗。” 事儿真多。 听班长说全班同学是分两拨集合的,住在学校周边的一部分来这边碰头,其余那部分直接去了KTV。在我之后又来了两个女生,班长清点了一下人数,我们这群从高考地狱中起死回生的毕业生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奔去了目的地。 那种无事一身轻的快乐是非常具有感染力的,一帮年轻人坐在一起显得特别开怀,大家脱掉了款式呆板的校服,换上自己喜欢的打扮,从教室这个固定场合跳出来之后,看谁都觉得顺眼。 热闹的KTV包厢里,几个跑调狂魔霸占着话筒,同学们三五个扎堆儿在一起喝酒聊天,说起未来的去处和打算,假期的计划和安排,还有这弹指一挥的高中时代,欣悦中掺杂着两声带着微笑的叹息。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班主任和三个任课老师到了,领着我们去了订好的饭店。气氛和睦而融洽,曾经有过隔阂和摩擦的同学坐在一桌夹菜,最调皮捣蛋的学生也 分卷阅读50 给老师敬酒,感谢他老人家不杀之恩。 吃到一半,还有当着满屋子人的面喝交杯酒宣布在一起的情侣;更出乎我意料的是,一个出了名性格爷们儿的女生,在“墙倒众人推”的鼓舞声中娇滴滴地跟李谦蓝告了白,吓得他把橙汁泼了一裤子,跟失禁似的。 坐在我旁边的乔馨心从桌子底下塞给我一包湿巾,让我递给他,然后一言不发地继续吃饭,鬓角的头发别在耳后,把糖醋小排里的骨头剔出来,肉夹进我碗里。 我匆忙咽下那口肉,陪同李谦蓝去洗手间洗牛仔裤,看着他用湿巾沾了水擦去布料表面的污渍,说话时嘴角无意沁出一点儿笑,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 “我才不答应呢,起哄都别想。”他说,“我有喜欢的姑娘。” 我想了想,心知肚明地甩开他搭着我肩膀的手。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刚八点,一拨人想去酒吧续场,有事儿的或者我这样赶着回家的人,就直接在门口说了再见。 个别关系好的女生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害怕这一分开就要走散在人海里,教语文的女老师抱着她们安慰,说,人生啊,是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我站在马路边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好,想问问李谦蓝和乔馨心要不要去散步,一扭头,看见饭店隔壁有一家门面很小的铺子,从外面看不过几米见方,是一家专卖明信片和时光胶囊这类文艺玩意儿的小店。 黑发披肩的老板坐在门口的柜台里上网,音响里放着吉他伴奏的小众民谣,被风吹得零落一地。我们踩着它们走进店内,掀开门帘,看到三个分门别类的玻璃展示柜,还有贴满了一整面墙的留言卡。 有最俗套的、祝福两人天长地久的,有许愿自己学业有成的,有为生病的家人祈福的,还有足足用了十个感叹号表达悲愤心情只求早日告别单身的。 我们三个也买了卡片,各自趴在桌上写了很长时间,互相之间不知道对方写的是什么,分别贴在墙上的空白处,和那些不知道是否实现的愿望拥在一起,像是一片随风翻动的爬山虎。 我嚼完泡泡糖,那首民谣刚好唱到最后一句。 “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呀 我们就这样各自奔天涯” 第 58 章 我在约定好的时间回到家,正撞见夏皆猫在冰箱前把一个冰淇淋蛋糕往里塞。 她啧了一声。 “哎——想给你个惊喜都被撞破作案现场,没有成就感了。”她不满地鼓起腮帮,但也没有放弃不小心沾在手指上的奶油,走到我跟前一甩头发,“我做的,夸我。” “我最不喜欢夸你这样美丽动人冰雪聪明优雅大方外秀慧中从早到晚看不腻漂亮得没边儿没样儿的大姐姐了。” “……高兴。” “承让。” 我洗了手从她背后穿过走廊,把衣服从头顶脱下来打算洗澡。 这衣服昨天在宫隽夜家被送去洗衣店洗过了,纤维里还留着一股洗涤剂的花草香。我抓着闻了一下,转手扔进洗衣篮。 “宝宝!”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或许有今天休班早的原因在内,闲来无事地随便喊我一声,眼睛不离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还一心三用的拆开一袋零食,后半句话被咀嚼声搅拌得含含糊糊: “你什么时候谈恋爱啊!” 我惊觉了几秒才体会得出来她这话完全是顺嘴一说,并没有什么刺探和暗示的意味,我停顿了片刻,话在口中充分酝酿了一番才说,“你先找到了再说我。” “嘁。” 她弄了两只薯片夹在上下嘴唇中间,乔装成鸭子的模样,又咔嚓咔嚓地吃掉,“你不知道,我们店里有个前两天刚结婚的小姑娘,逢人就问哎你怎么还不结婚啊?结婚这么棒啊你干嘛不结婚啊?我说因为结婚很幸福我就非得抓来个男人结婚不成?人流打折优惠了我是不是还得怀个孕啊?” 我:“……” 她两手一摊,“我这不没碰见合适的么。万事万物都讲究个缘分,不可强求。” “是是是。”我上楼拿了换洗的衣服又下来,路过桌边时也捎了一口薯片,“但愿我不是你的拖油瓶,别挡了你的桃花运。” “什么拖油瓶,是婚前大件不动产。”她赶我走,“去去去快洗你的澡。” 我刚把浴室的门反锁好,从裤子里掏出来的手机就响了。 “喂,”我看着镜子里的人影,一只手撑着盥洗台,声音尽可能的放轻,“哥。” “嗯,”他的嗓音在靠近听筒时变得真实起来,“到家了么。” “到了。”我摸了摸自己平坦而绷紧的腹部,把皮带挂在门锁上,“正想洗澡。” 他发出了一声耐人寻味的:“哦……” “……在你家也洗了。” “表达一下假装正人君子的遗憾。” 我此时的心情很难形容,明明手头有事要做,也没什么要紧事要说,可就是不想挂电话。 “你,今晚不忙啊。” “不忙,”他说,“明晚也不忙。” 我看见镜子里那个傻逼竟然打电话打到笑,忍不住张开手把自己的脸盖住。 “我也,不忙。” 他笑得直咳嗽。“明天带你去个地方,哪儿找你?” “酒吧。”我站到花洒下面调水温。 “好,傍晚我过去,做好夜不归宿的准备。”他说,“挂了。” 我答应着,“晚安。” “哎台词不对啊,不是应该说爱我的吗……” “……你挂不挂。” 我把手机放到浴帘外,打开热水淋在头上。 隔天就是我的十九岁生日。 早晨我和夏皆吃了她亲手做的蛋糕,算是个简单的庆祝。她上班走后,我做了点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下午三点多就去了酒吧找何故解闷儿。到那儿发现乔馨心也在,因为今天周五,晚上有驻唱演出,大家又都没作业可写,索性直接来了这里练歌。 我进门的时候,何胖子正陪她唱到“One night in北京,我留下许多情,不敢在午夜问路,怕走到了百花深处”,青衣部分俊俏的高腔后衔接着爆破感十足的怒音,两个声道收放自如,游刃有余。 我抱着椅背在台前坐下来,跟着哼了两句,想捧你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何老师的舞台魅力挥发完了五分钟,下台就开始拍着肚子跟我臭贫,“不是我说啊,没这共鸣箱咱都唱不出效果。” “不让自己的宽度超过人均水平就怕对象没法在茫茫人海中一眼锁定你。” “呿!” 乔馨心笑着给他倒了杯水,我从他手里要走麦克风,跑去吧台里切了首难度不高、但我格外偏爱的节奏说唱。 Ra 分卷阅读51 p以外的副歌部分是个丝滑而柔和的R&B男声,我也尝试着跟唱,但由于声线切换不自然导致整首歌完成度不高,一边唱一边听何故扯着嗓子给我纠正发声问题,前前后后折腾了个把小时,而最后一遍我唱到结尾处,宫隽夜进了门。 他见我在台上,没有出声干扰,视线却有迹可循,我也用目光越过满场的空座椅,看向他。 “I ain't thinking I ain't right,'t decide but I 't fight我想我错了,无法判断因我无力抗拒 Easy babyyou the bomb and all,but I be damned if I do not nd mine宝贝你像个炸弹,我讨厌自己不能将你据为己有 Or at least try, I speak up或者至少试试?我能否大声告白? was it peace out we eat lunch这就结束了吗?我们能否共进午餐? we take shots with your fvor,ft drinks we call A cups我们能否在你的风情中碰撞,平淡无味的酒叫做A cups I just think I need one night,slightly more if it's dht我只觉得我需要春宵一夜,感觉对了就给我多一点 With that geous face,I don't know your name,看那绝世美颜,我不知你的姓名 it ain't important babe但是宝贝这不重要 Cuz I'mma call you Mine因为你是‘我的’” 他一定听懂了。 “生日快乐。” 我唱完我下了台,跟他同坐一张小圆桌。 现在也到了酒吧日常营业的时间,何故回到他的吧台里,乔馨心也准备歌单去了,我喝了一口宫隽夜的那杯新加坡司令,说,“谢了……咱们去哪儿?” 他站起来,手臂自然而然地揽上我的肩膀,“哥请你去消个费。” 第 59 章 我预感到他要带我去什么特别场合,首先还是顾忌到自己的形象,“我穿成这样合适吗。” 我站住了,手指着身上毫无新意的纯白色T恤和贴身的黑牛仔裤,膝盖有两处剪破,球鞋上蒙着一层历经千山万水的沧桑。 “没什么不合适。” 反观他穿了件浴衣一样宽松随意的黑色开衫,敞开的七分袖下纹身纤毫毕现,手在我腰上拍了一把,“我觉得顺眼就够了。” 说罢,他径直带我走向一辆停在门口的黑色GTR。 我拉开副驾驶的门,发现后座还有一男两女。 见此情景我有点莫名,特别是那两个美女都停止了谈笑,我才觉着坐在中间那个不说话也不笑的男的有点眼熟。 我活络心思在脑子里择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这是宫隽夜受伤那天扶着他送医院的男人。即便当时灯光吝啬,我还记得起那副令人过目难忘的,英俊得充满攻击性的面孔。 坐在右边的女人也是。 “这我朋友。” 宫隽夜坐下来扣好安全带,话音刚落,一眼瞥见男人身边两个穿着清凉暴露的美女,吃惊程度不亚于我这个后到的,“我靠,什么时候钓上的。” “十分钟前。” 男人在娇嗔声中仰身靠在皮座里,叼着嘴里的牙签冲我点了点头,“嗨。” “嗨。” 这时候去跟人握手好像有点儿楞,但我还是这么干了,“夏息。” “司峻。” 他倒是没有一分因为看我年纪而轻慢的态度,恰到好处的在眼角撩上一抹笑意。他和宫隽夜身上有种相近相容的邪气,亦或是所谓的江湖气,但后者满是馥郁而诱人的荷尔蒙,前者则是具有侵略感的凌厉,叫人有些惮于靠近。 但这是他亲口承认的朋友,我也爱屋及乌的生出几分好感来。 “这两位,”司峻一左一右摊开手,“搭顺风车的。” “麻烦你啦帅哥。”坐在我斜后方的那个女孩双手合十,浓黑的眼睫扇动,嗓音糯软地撒娇道,“我们原本跟人约了,结果被放鸽子。” “那可真是太过分了。” 他踩一脚油门,把车调了头开往高速方向,跑车马力惊人,浮华夜色被加速冲撞成一片迷离的狼藉,随斑斓的城市与我们渐行渐远。 “我们去dy shop.” 路上夏皆发来一条很长的短信,与外出过夜的我约法三章:第一,不要碰陌生人给的食物,第二,身边没有信任的人就不要酒醉,第三,减少身体接触。最后一条不包括在条约内,是时时刻刻都要记住的,早点回家。 她似乎比我自己还要提早的默许了我长大成人的事实,对此并没有主观上的管束和压制,也许她主张放养政策,但更希望我能够信守承诺,珍惜她给的自由。 而在第一点上,宫隽夜竟然诚挚地表示了赞同,“没错,除了我,谁给的东西都不要拿。” 我忧心忡忡,“你是我爸么……” 话赶话说出来了我才意识到,夏皆要是听见了一定会当场大开杀戒的,结合她对单身数年的怨念来看,搞不好要见血。 但宫先生毕竟骨骼清奇,脑回路异于常人,不知从这个称呼里获得了怎样的心理慰藉,为了占我便宜不惜豁出老脸,“爸爸爱你。” “别看我,看路。” 汽车在空无人迹的高速上开了不到二十分钟,转向一家服务站的汽车旅馆前停下了。 当我还在纳闷儿为什么一个郊外的汽车旅馆停车场会爆满,这让我想到在黑礁19号比赛的那一次,直到两个穿着轮滑鞋的女招待从宫隽夜那一侧敞开的车窗探身进来,递上一本小小的花名册和笔,“欢迎光临,请签单。” 其实我压根儿没看清本子上写了什么,她黑白制服的扣子一直开到第三颗,圆润的胸脯毫无遮掩的袒露着,我看了一眼就觉得脸上拦不住的烧起来,宫隽夜还泰然自若地将黑卡递给其中一个女招待;在她去刷卡的过程中,趴在车窗上的姑娘那勾人的红唇就快亲上了宫隽夜的侧脸,他一收笔,左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温声道,“好了。” “请随我走这边。” 女招待盈盈起身,直白地抛给他一个媚眼,手指含在嘴里吹声口哨,我们前方一个仓库模样的闸门就放出了通道, 分卷阅读52 笔直开进去,干冰制造的烟雾深处透出紫色的光。汽车旅馆只是个幌子,这里面才是我们要的。 空气里分泌着某种野性的信息素,让人联想到动物发情期的气味,挑逗着人心里最原始的需求。 同车的司峻和两个姑娘走在前面,我看到了一路上坐在司峻右边的那个,黑色的比基尼外面套了件宽大的迷彩衬衫,几行花体英文刺在热裤包裹的翘臀下部,结实的大腿晒成古铜色,一路上招惹着四面八方带着黏性的视线。 “为了感谢你载我们一程,”她朝我们扬了扬手里的手包,“我请一杯深水炸弹。” 她路上没跟我们说话,开口是一把叫男人酥到骨子里的烟嗓,画着不算浓艳却分外精致的烟熏妆,身姿曼妙性感却不显得轻佻。 我终于想起她是谁,就在听见她说话的一刹那,从她手里接过酒杯,我吞了口口水,问,你是……费娜? 她一只手倚着吧台,附在我耳边时,头发像是上好的绸缎滑落至我胸前。 “你可以装作不认识我。” ——她背后是光芒璀璨的霓虹招牌,“dy shop”的字样下面是趴在长桌上的女郎,裸露的后背和山坳般的腰窝里搁置着令人垂涎的甜点,像绵密的奶油上点缀着鲜红的樱桃。 牌桌上堆积的筹码在喝彩声中溃然崩塌,赢家怀里的女人披着雪白的貂皮,手里的羽毛搔弄着胡茬铁青的下颚。 躺椅上的男人抽着水烟,把成摞的钞票甩在女伴的大腿上,给新一轮的拳击比赛下注。 远处的舞台帷幕缓缓拉开,香艳的脱衣舞表演即将开场。 我们和搭车的女歌手碰响手里的雪利酒杯,庆祝这个注定无眠的夜晚。 第 60 章 “你认识她?” 宫隽夜抬手招来穿轮滑鞋和女仆装的侍者,往我的杯子里添了百利甜酒和一点点伏特加,“度数不高,试试。” 我抿着尝了一口,“玩地下说唱的,女Rapper里算得上一姐,不是这个圈子的可能没怎么听说过吧。” 哪怕我也只是在网络上流传的Live和Battle视频里见过她,有幸邂逅真人,还从她那里喝了杯酒,除了受宠若惊,最直接的感受竟然是:比街拍漂亮多了。 我和宫隽夜坐在T型台下任意摆放的圈椅里,背后一条贯穿大厅的过道,把我们和对面荧光色的泳池隔开。从吧台那边分头行动之后,司峻和费娜去了楼下的赌场玩德州扑克,他们的另一位女伴似乎跟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走了,想必今晚已有了归宿。 穿兔女郎装的女招待端着酒从我们面前经过,捏了捏身后毛茸茸的白色尾巴,身材惹火,让人血脉贲张。 舞台上灯光一暗,旋即一束白光直射中央,半路分散成五部分,照出幕布前银色的钢管,和五个凹凸有致的身影,随音乐定格,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尖叫声中,蒙着黑色面纱的舞女以脚尖勾过了钢管,露出风衣包裹下黑色的吊带袜。 跳完一支曲子,她们身上只剩下裹胸的绷带和丹宁丁字裤,浑圆的上围下面是惊艳的川型腹肌,每一次下腰和摇摆都引来疯狂的口哨,当她们走下台,骑跨在男人们的膝盖上,钞票源源不断被抛向热辣的翘臀。 这就是夜场的规则,大家对欲求拥有最磊落的心照不宣,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拿来消费,物质,享乐,身体。 酒池肉林,纸醉金迷。 一个臀涡上方纹着蔷薇的舞女绕着我转了一圈,胃里的酒精化作奔涌的热意冲上头顶,汗都快沁出来,那形状美好的胸部磨蹭着我的肩膀,宫隽夜抓着我不知所措的手,把成卷的纸币塞进胸前那一道傲人的深沟里。她的绷带和内裤边已经塞满了各种面值的钞票,花花绿绿。 她在我的手背上留下唇印作为感谢,身姿摇曳着走远,我的脸烧得像寒冬腊月里的壁炉,一口气憋不住就要失火,即便我企图用昏暗妖娆的灯光作掩护,还是被宫隽夜用手背在脸颊上摸了摸,“熟透了。” 音乐太噪,他为了跟我说话总要微微勾下头,黑发遮住一侧的眼睛,耳朵靠近过来。这个品味不出是体贴还是撩人的动作让我头脑一热,在他脸上吻了一下。 “要吃吗?” 八成也是喝多了。 十点过后,地下二层的拳击比赛开始最后一轮下注。 拳击台下的座无虚席,台上裁判就位,隔壁桌正在就双方实力做激烈的讨论,不一会儿就被烦躁的大哥厉声喝止。我盯着围绳里身材相差悬殊的搏击手分析半天,手捧移动POS机的女招待跪在长毛沙发上,另一位趴在宫隽夜的身后给他点烟。 他歪着头碰碰我的头,“押哪个。” 我指着拳击台右端那个黑炭似的左撇子,“他。” “哟。这是打算爆冷门啊,”宫隽夜听女招待给他看了目前的下注情况,把烟咬在嘴里腾出手来,在POS机键盘上按了六位数,“赔了我今晚睡你。” “……” 我不禁有点动摇,“爸爸我们少打一个零吧。” 他乐不可支,搂过了我在脑门儿上响亮地亲了口,“不怕。” 他在回执单上签名,递给看着我们偷笑的女招待,“赔不赔都要睡你。” 万幸是我押的赢了。 我看着他从赌桌上提回让我毛骨悚然的一箱子钱,刚被女招待和男保镖送出拳击场的大门,司峻也穿过簇拥着的红男绿女找来这里,拉我们到了牌桌前,教我玩最简单易懂的二十一点。 费娜翘着二郎腿坐在牌桌上,手中一副牌洗得令人目不暇接,嘴里叼着一只巧克力味的黑恶魔,笑道:“小帅哥,没钱了可是要脱衣服的。” “宝宝没事儿。”宫隽夜从后面抱着我,“我们刚赢了四十万。” 今晚的第三杯烈酒灌下去,我看东西都是重影的。 屋顶变成迷幻的不规则形,耳边的人声忽远忽近,像是潜入水底,又像是填满整个梦境的泡沫,炫目而不真实。 四局玩儿完我的衣服还好好穿在身上,费娜则是脱得只剩一身黑色比基尼,她坐在司峻腿上,把头发扎成干练的马尾,同桌围观的男人们疯了一样吹口哨。 第五局结束已经是夜里一点,她坚决不再脱了,但是按照牌桌上的规矩愿赌服输,她从手包里掏出一只口红抵押给我,“不玩儿了,宝贝儿你真是个招财猫。” 我傻笑了一路,清醒的时候我脸上是决计不会出现这种幅度的笑容,满身酒腥,踉踉跄跄地跟宫隽夜进了通往出口的电梯里。 我靠在反光的墙壁上,拧开那只Tom Ford的口红,对准在自己的下唇,却在眩晕中涂过了界,画了一道在脸上。 他托着我的腿抱起我,压在 分卷阅读53 墙上亲吻,口红在碰撞中滑脱了手,滚了一地绮艳的红痕。 电梯在地下一层被人按停了,门开时的灯光和其他人看到我们时的起哄声一齐爆炸开来,宫隽夜撑着墙面的那只手挡住我的脸,另一只手的拇指抹去嘴角的口红和津液。 “麻烦关一下门,谢谢。” 那天后半夜发生的事我都只记得住大致轮廓。 宫隽夜不像我一样不胜酒力,还能一路顺风地开着车回家,把挺尸状态的我运进屋,但很不幸没能勇猛地攀登上楼,俩人就睡倒在了客厅的地毯上。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渴醒的。 宿醉后头痛或许和个人体质有关,一晚上不喝水口干却是在所难免的。我先是警觉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躺在身边的人,谢天谢地,握住了他戴着两只戒指的手。 舌头含在嘴里发干,我艰难地发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单字,“水。” 我借着睫毛间隙里漏进来的一星点光,看到他拿过放在茶几上的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想了想,又喝了一口。 接着就一翻身,手指掰开我的下巴,就着嘴把那口水喂了过来。 流氓。 第 61 章 我不确定现在是几点,清晨的天光是水一样澄澈的淡蓝色,客厅的落地窗送进些飒爽的凉风,听得见钟摆走动时寂寂的轻响。 他含着一口白开水,在亲吻中一点点度给我。 我发不出声音,按捺着的心跳配合他缓慢地吞咽,等那凉甜的液体被搜刮干净,我们就只剩下纯粹的唇舌相缠。 而我却越来越渴,从生理跨越至心理层面,仅止于此的接触对我来说远远不够,越是少,越想要更多。 他终于肯放我透了口气,戏谑的眼神捕捉着我的反应,亲吻却没有间断,从锁骨的凹槽到我按捺着喘息的胸膛,我被那炽热的呼吸烫得喉咙一紧——我们俩都有反应了。 他咬着我的嘴唇解开皮带,我一只手攀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摸索过去,被他抬腰蹭了一下,皱着眉微笑的模样性感得要命。 所以一切应不应该都有了完美的借口。 “夏息。” 我在发泄过后的余韵里还不愿松开抱着他的手,冷不防被一只滑腻的手指抵住了后面的窄缝,整个人如临大敌地僵了一下。 他也感觉到了,因此那份犹豫不决只徘徊了一次呼吸的时间,便罢了手。 “你知道我并不心软。” 他埋在我颈窝里,心脏的搏动与我毫无隔阂的紧贴,吐息潮湿而焦灼,像是将要咬断我脖子的野兽。 “但是在你准备好之前,我尊重你的意愿。” “下一次我就插进去,”他说,“你哭也不会停。” 直到我坐进了他家的按摩浴缸里,枕在桑拿木的边缘仰头看着天花板,我才觉得自己醒了。 身体活像个被掏空了的皮囊,昨晚的经历如浮光掠影一般,穿插着逼真的音效和画面,偶尔被眼前蒸腾的热气打断,强行拖我回到现实里。 权当作一场醉生梦死的幻觉,因为我还是那个在梦想和生活的罅隙里命悬一线的穷小子,住着租来的房子,这个假期还要挣出大学前半年的生活费,就算现如今不用时时为果腹而忧愁,我是穷惯了,生怕再有一日不测,永远憋着一口气,不敢有一丝松懈。 我左脚跷在浴缸外,木无表情的看着水面上乳白色的泡沫,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捧水。 狂欢后的空虚原来不是诅咒。 宫隽夜在我一伸手就能碰到的地方,对着镜子刮胡子。 他刚去楼下的浴室洗完澡,上身还有未干的水渍,提回了前夜被我们遗落在走廊地板上的一箱钱,放在石英石洗手台上。 我问,那里还有多少钱? 他许久没回答我,而是问道,“喜欢钱吗。” 滴落的水声清脆而空灵,我对着天花板上深浅不一的黯绿色瓷砖闭了眼睛,“当然。” “你觉得我接下来会说什么?” 他在浴缸边缘坐下了,打开保险箱的暗扣,银灰色的锁头弹开,成捆的钞票霎时间暴露在蒸腾的空气里。 他拿起一捆,在弯曲的手掌间拨弄,“‘我童年不幸,缺乏关爱,内心孤僻,再多的钱也买不到幸福’?不是的宝贝儿,我没那么庸俗。” “精神上的贫瘠怎么能怪物质的富有呢。”他笑,“Fuck that shit.” 我睁大了眼,看半空中他张开的手。 洋洋洒洒的钞票被他抛散了,不一会儿就覆盖了浴缸表面,洇湿的纸币载浮载沉,染红了我的瞳孔。 万恶之源。 “我可以买下所有你错过的失去的今后的生活,只要你答应我。” “不论什么时候,像你最穷困潦倒的日子一样无畏的活。别爱钱,爱我。” “你想要的,让我来给。” 他把我从降温的水里抱出来,裹上松软的浴袍。 想拉着我走,可我像个脚下扎了根的树桩子一样,心里亦是盘根错节,死活理不顺这些年纠缠的过往。 等不及咬牙跺脚的下决心,我手上一使劲儿,拽着他在楼梯上站住了。 我说,我喜欢你。 他停在矮一层的台阶上抬头看我,什么? 我觉得特别离奇,明明更肉麻的话都说过了,更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可这一句要是不能亲口说,或者假借纸笔、肢体语言等其他不够坦白的方式,都让我觉得有所缺憾。 像是想跟一个人掏心掏肺,却悻悻的发现掏不出什么入眼的东西,怨自己无能无力。 我说我喜欢你啊。 想想这单薄的几个字不够有说服力,我近乡情怯似的避开他的眼,期期艾艾地补充,是……是好吃的第一口要先喂你那种,喜欢。 可恨我一个玩饶舌的,业精于勤荒于搞对象。 我对自己很失望,假装豪迈地推开这个害我结巴的罪魁祸首,然而他眯了眯眼,就着颠倒的身高差一弯腰把我抱起来,不顾时间和气氛的阻拦,妄图白日宣淫。 “刚刚怎么没直接把你办了。”他在我耳朵上呵了口气,“先喂我吃点儿别的吧宝宝。” “不……”我用尽毕生力气抓住楼梯打滑的扶手,不屈不挠不肯就范,“我下午要去学校领成绩单,而你要上班,now.” 劝服一个精虫上脑的男人比拉住一匹出栏的斗牛还要艰险,他原地权衡了一下,考虑到这确实不是个适合任性的时机,最终还是选择放下我,收敛了一下情绪,平心静气地问道,“高考成绩下来了啊。” 我整了整衣襟,“嗯,到时候电话联系吧。” “报哪个学校好歹跟我商量一下。”他打开衣帽间的门,挑拣着取了一身衣服给我,“总之晚上 分卷阅读54 给我来个电话,不管有事儿没事儿,我那个电话号码知道的人不超过十个,不用担心我有没有空。” 我在他背后换好了衣服,捡起落在地上的浴袍,“不用送我了,老公。” “行……嗯?” 于是我在他揪住我之前冲下楼,一头扑进了六月末热烈的阳光里。 第 62 章 打车回到家第一件事是给夏皆实时汇报,第二件事是鬼鬼祟祟地换了衣服,我看了看时间,给李谦蓝和乔馨心打电话,三个人约在外面吃午饭,下午再一起去学校。 李谦蓝对出成绩这个事儿挺上心的,因为肩上承载着家人的殷殷期望,也不愿辜负自己后半年的发愤图强;乔馨心则属于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和她平时的优秀所积淀的自信不无关系,她从不忧患,也不曾落空。 而我是他们中思想包袱最轻的一个,首先夏皆没有望子成龙的心愿,而我在学业这方面也没多么强烈的竞争精神,说是不思进取似乎有些偏激,做好自己分内的事,除了音乐又没有其他的抱负,因此反应平平,身在一群焦虑乃至癫狂的人群里,都显得很另类且无趣。 今年的校方对毕业生手下留情,没有对外公布成绩排名和文理科状元,说是为了保护学生的自尊,同时避免给状元们招来麻烦——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有人选,在彼此隐藏着真实想法的交头接耳中,有心无意的带出那么几个来。 我拿到自己的成绩单,旁边的李谦蓝还在桌子上反扣了几秒钟,那边的乔馨心已经把一张印着表格的白纸折叠好了塞进口袋,从人声瑟瑟的教室里走了出去。 我看了一眼。 Not bad。我从脑海中翻覆的辞藻中找到这个短句,只能说不坏。 符合心理预期,没有跌宕的失望和惊喜。 我站在教室一排敞亮的窗户边往下俯瞰着操场,树荫下的单双杠,灰蓝色的停车棚,还有提着裙子横穿过环形跑道的女生。 到处都是撤开椅子起身的声音,大家陆续离开这里,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后背。 “准备报哪的学校啊。” 乐筱雅背靠着窗边的护栏,冲我抖了抖手里的成绩单。 “我想尽量留在本地。”我低着头,把耳机线绕过后颈,说,“你呢。” “我要去西南,”她笑得很开心,“吃火锅!” 女孩子们在展望未来的时候总是很欢畅,那种幸福特别富有感染力。我也笑了,“真好。” 临走前,我们在教室门口礼仪式的拥抱作别,她脑袋整个儿埋在我胸口,隔壁班几个认识的男生挤眉弄眼地从我们身边经过,见我竖起手指靠在唇边,都善意的没发出声音惊动她。 我笑着跟那群人挥手,又收回来环住她的肩膀,“保重。” “万一我再也遇不上你这样的人啦。”她说,“但我会找到更好的。” ——这个短暂途经我生命的姑娘,这个曾试图迈进我心坎的姑娘,这个为我哭过的姑娘,是她让这段对现实处处忍让的岁月变得温柔,或许我给过她圆满,她也会让我怀念,哪怕我们从对方身上取走了不想要的,亦不为此惋惜。 “加油,夏息。”她说,“加油啊。” 梦还远,路还长,没有什么可悲伤。 傍晚时我按夏皆的吩咐,顺道去超市买了点菜,左手拎着塑料袋,右手拎着志愿填报手册回了家。 一目十行地看完我能够报考的学校,我把书和成绩单都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去厨房做了一份蛋包饭和开胃的凉拌菜,盛在饭盒里打包,坐公车去咖啡店给夏皆送晚饭。 咖啡店有个甜点师跟我妈关系很好,有个十分罕见的姓氏,姓栗,我妈就让我叫她栗子阿姨。栗子阿姨是真正的单亲妈妈,跟夏皆同岁,带着一个五岁半的小姑娘独身生活。 我到店里的时候她正准备去接女儿放学,我替她掀了一下珠子串成的门帘,说,阿姨好。 “小息来给你妈妈送晚饭啦!”她拉住我,“怎么样怎么样,高考如何?” 我其实还是有点怕人家问起来的。学生的成绩就跟社会人的工资一样,不是恰当的谈资,却又不得不提及。“就那样吧。”我选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我成绩很一般,阿姨别笑话我。” “哪能呢!坚持下来不容易,现在的学生可辛苦了,”她笑着,“哎!我走了啊!你快去找你妈吧,下次来了阿姨做甜甜圈给你。” “阿姨慢走。” 这会儿店里人不多,一桌来做作业的初中生,动不动就吵嚷起来,又被其他人的眼色下压了声音;我走到柜台里摇摇铃铛,“美女,有空一块儿吃个饭吗。” 夏皆从卡座那头蹦过来,跟我到员工通道的双人桌旁坐下,“有啊小帅哥,吃什么?” 我看她打开饭盒,演技浮夸地捧住胸口,“哎呀我好幸福啊。” “我可以给你送……一个暑假。”我往椅背上一靠,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妈,成绩下来了。” 她用一次性勺子舀了一口到嘴里,眼睛眨巴眨巴的看我,“二本线过了吧?” “差十分就一本了。”我在桌子下面架起了腿,说,“妈,我想留在本地。” 她急忙吞咽着,“啊!?” “听我说,”我朝下摆摆手,“主观上,我不是那种好出去闯荡的脾性,这你知道,我的根儿在这儿,早晚要回来;客观上,本地大学对本地生有降分……” “那也不行啊!”她提高声音,“一本不行……那二本也太一般了啊!” 我们本地有两所大学,一个是全省排得上名号的重点一本,还有一个是普通的公办二本。然而这个二本学校之所以有名气是因为医学专业极其优异,分数线和多数一本院校相当,其他专业则是资质平庸,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但总体来说不如想象中那么差劲,只是我不学医,这个成绩择校,让她觉得太可惜。 但我也是真的不想走。 不仅仅因为她在这里。 她吃完了把饭盒收拾好,动作很慢,始终皱眉不语,隔了好长时间才问,“差十分的话……一分是多少钱?” 第 63 章 我猛站起来的声音太大,惊得那群边玩边写一心二用的初中生霎时间全看向我。 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举止有些不妥,不管是在公共场合还是夏皆面前。 她的手在半空晃来晃去,抓住我的手腕,错以为我生了气。 那表情让我心里塌下一个柔软的坑,刚才那阵急火也适时的压熄了,反握着她手捏了捏。 “妈。” 我从桌上拎起便当包,“‘砸锅卖铁也要让你去上学’这种话,从来都不叫人感动啊。” 我想用这种方式挽回有 分卷阅读55 些糟乱的局面,因此没给她留下回应的时机,站起来往外走。 “我走了。” 日落时分,晚霞铺满车水马龙的街道,卖场门口的音响有一搭没一搭的唱着情歌,我用重低音把耳朵堵严实了,穿过被梧桐树庇佑了一整个夏天的街道。 汽车站刚拉走了一批叽叽喳喳的上班族,我站在广告斑驳的站牌下面,一只手捂住脸,重重压出憋在心里的那股气。 要是我能多考十分就好了。 下车的车站离我家还有一小段路,我看了看时间,给宫隽夜打电话。 忙音响了两三声他接起来,那头有车辆动荡的行驶声。“喂?” 我沿着被光照亮的缓坡一路往上走,舔了舔被热风吹干的嘴唇。“我……也不知道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说吧。” 被无线电从听筒传送过来的他的声音,不及在耳边诉说时低柔,但是足够抚慰我此时的躁郁。“好坏都没关系。有我呢。” 我走进楼道,一片怡人的阴凉当头而下。“算是……落榜了吧。” “差十分一本,而我打算留在本地,去新区那边的大学。” 他听完我报的分数,出声反驳,“考得不错啊,这叫哪门子落榜。就是你去那学校有点委屈,另一所不考虑一下?” 几乎每个字都暗喻着言外之意,他有办法。 一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但我又怎么可能像年幼时那样以弱小为由、事事都依赖他呢? “不了。” 我开门进屋,弯着腰换鞋子。“我都决定好了,你真不用帮我。” 他的叹息声里也融着无奈的笑,“为什么啊。” “又不是让你包养我,这些事我能靠自己摆平。”我把客厅的空调打开,四仰八叉的倒在沙发里,头往扶手上枕了枕,手机盖在侧脸上,长出了一口气。温度降下来的房间变得很安静。 “包养?”他下了车,似乎走在什么空洞的建筑物内,脚步悠哉,让我想起他走路时那个神情散漫、不可一世的身段,“包养也行啊,我这人通情达理,没有特殊嗜好不提刁钻要求,一个月五十万,来么?” “嗯?”我翻了个身,面朝下搂着个抱枕,“多了,我再兼职跟你看看电影喝喝下午茶唱唱情歌睡睡觉吧。” 他先是惊奇,又食髓知味似的,“真人不露相啊,这么会说话,宝宝嘴太甜了,尝起来也是。” 我脸有点儿发热,赶忙坐起来,对着空调出风口抓着衣服领子扇了扇风,“……就你尝过,请保持沉默。” “好好,我乖不乖。” “乖。” ——明明喜欢的是他作为年长者大度成熟的那部分,可是对于这种幼稚行径却一点儿也讨厌不起来。 “那后天我们去看看电影喝喝下午茶唱唱情歌睡睡觉吧。” “好。” ——想必这就是“恋爱”吧。 深夜,我在路口等夏皆下班,她带了一块我喜欢的芝士蛋糕,见了我,先塞进我手里。 恐怕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莫过于左手拉着妈妈,右手提着蛋糕了。 我们俩一路没说话,大抵白天的事仍有一些划痕留在我们心里,总要有个人动手抹去。倘若非要等母亲像犯了错一样放低姿态开口,那我这做儿子的未免太不懂事了。 进了家门,我把蛋糕的透明盖子揭开,冲了奶茶,请她来起居室里坐坐,把招生手册翻开在她跟前,比下午更加心平气和地阐述了自己的意见。 “高考前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呢。”我说,“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不必你为我做出牺牲,那样我是很感激,但也会难过。” “是我粗心,没想过你的感受。”她坐在对面,吹风机嗡嗡作响的烘干洗好的头发,用手指比着,依次着招生手册上细小的条目,“要这么说,咱们就算上了这个二本,那也是问心无愧考进去的,好好学了在哪都是学……再说这样一看人家这学校也不差啊。” “是啊。”我说,“学费也不贵,到时候还可以申请勤工俭学,咱俩日子照常过就行。” “好,好……”她点头的模样像是被我说服了,“剩下着几个是备选的?” “嗯,”我指指后两页上被圈了红圈的学校,都是本省内或周边的几所院校,然而我有十成十的把握会留在这里。“保险起见。” “行,你报志愿那天我回来跟你一块儿。”她抖抖肩上披的浴巾站起来,有所感慨地摸摸我发顶,“……不想也就罢了,一想还真有点儿舍不得。离近点儿也好,想你就能见着,逢年过节的也不用挤火车……哎哟你也不是没见过往年那些春运的……” 她说话我就听着,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机,宫隽夜发来一条短信。 “后天下午你来我公司吧,”中间插了一条地址,还有一句,“有人找到我,说要见你。” 第 64 章 见我? 那一晚我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会有谁通过他来联系我,什么目的,这好像不是个能在短信里探讨的话题。而深夜也不合适再追电话过去刨根问底,只好心里存着疑,回他一句晚安就睡下了。 次日上午,我去班长家里领取了要随人调走的档案,回来睡了个午觉,晚上去打工,一天的任务安排得不算紧凑,但也没闲工夫去谈情说爱,临睡前给宫隽夜发了短信,至于接到他的电话,就是第三天的中午了。 彼时的我刚下出租车,整个人被晌晴天暴烈的阳光晒得说不出话,弓着背逃进路边纳凉的绿荫里,听他在电话里说,我在楼下等你。 “哪儿?” 我像个上了发条的人偶,夹着手机原地自转一圈,瞧见一个男的站在奶茶店门口。 等我跑到他跟前,脸上的汗都被午时风蒸发掉,留下一片紧张却又不由心的笑,“嗨。” 他从围着围裙的店员手里接过封好口的纸杯,插上吸管递到我嘴边,“喝吗,岩盐芝士。” 我吞下一口又甜又咸的奶香,腻得汗毛都收拢了,“……你没吃午饭。” 他又打包了一个撒满肉松和椰丝的热狗,牙齿咬着我喝过的吸管,说,“没空。” 我看着他些微敞开的衣领,两边形状不统一,一时手痒,把不规整的那一侧翻对称了。“是不是胃不好。” “还行。”他没动,垂下眼看我的手,嘴角微挑,“肾比较好。” “……” 这明目张胆的挑逗令我生硬地转移视线,替他接住柜台里递来的纸袋,“谢谢。” 围裙姑娘始终双目炯炯的紧盯着我俩。 我觉得脸皮都快完成全套打磨抛光了。 他把空了的杯子丢进小店门口的废纸篓里,“走吧,找你的人该等急了。” 他带我走进旁 分卷阅读56 边的典当行。 室内冷气流通,瞬间瓦解室外张狂的暑热,顶灯是耀眼的明黄色,地板光可鉴人,大厅里无人喧哗,除了陈设的水晶柜台还有几位戴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正引导顾客做奢侈品鉴定,谈话中与他点头示意。 他走得不快,推开贴有“非工作人员谢绝入内”字样的侧门,露出斜指向上的楼梯。 楼上又是新世界。 穿行在走廊里来往的黑西装之间,我跟在他身后,不由得挺了挺腰杆。 可是当我看到办公室里坐在沙发的女人,还是觉得出乎意料。 “……费娜?” 并不是陌生人。 “小帅哥。”她抽了一口玫瑰香气的女士烟,亮出白皙的手腕,“又见面了。” 我在她对面的短沙发上坐下了,桌上摆着烟灰缸和茶杯这都不稀奇,我够不到的那头竟然堂而皇之的放着一把折刀。 宫隽夜坐到我身边,拉开一副准备吃饭的架势。“饿死了。” 然后他拿了那把刃口残余着深红色不明污渍的刀,“嘭”得撬开一瓶从小冰箱里取出来的鸡尾酒。 我:“……” “你俩聊。”他特别天真无邪地拆开热狗,“我吃饭。” 我觉得我离这个人奔逸的内心世界还差一截到外太空的远近。 转头向有事找我的费娜,我问:“有何贵干?” 她今天穿得比较干练,但还是走简约性感路线,头发和淡妆也经过精心打理,看起来不是善于寒暄客套的人,省略形式不走,开门见山地说:“既然你早就知道我是歌手,也就没没必要跟你卖关子了。” “我写了首歌,想跟一个年轻、干净、不太另类但有辨识度的男声合作,问了一圈都没完全符合标准的,只好去看前五年的比赛实况,没想到看见了你……你那时候当时觉得眼熟,原来有过一面之缘。” “我认为这是个契机,所以托司峻找到宫少再找到你,想问你有没有兴趣跟我和我的工作室合作。” 宫隽夜嘴里叼着纸巾,一巴掌拍到我大腿上,把只顾愣怔的我拍醒。 “有意向的话,下次跟我去试音的时候,可以当面谈报酬。” “我们从不欺负新人,”她翘起手指吹了吹,修剪无瑕的指甲像是亮晶晶的匕首。“四位数起价。” 我觉得嗓子发干,半天才从沙发里拱起来,跟费娜握了握手,“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三天内一定考虑清楚给你回电。” “好孩子。”她很高兴,不忘乜斜着宫隽夜,挑高的凤眼略带讥诮,“比你男人靠谱多了。” 我好不尴尬。想必上次在赌场里她就晓得了我和宫隽夜的关系,这没什么见不得人,被外人点破也无须否认,但我还是有那么点难为情。 不,现在不是难为情的时候。 这么说……我被邀请了? “好了,意思传达到我就不久留了。”看她站起身,我也跟着站起来。“你好好考虑,我期待听到的是好消息。” “嗯。” 宫隽夜适时的吹了声口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送费小姐下楼。” “回见。” 门关上,我站了一会儿,脑子里还在循环播放刚才听到的话,宫隽夜从后面戳戳我的腰。 “没事儿了咱们也走吧。” 我委实快忘记了今天是出来约会的。 “呃?” “去拿你的礼物啊。”他说。 我们赶到那家裁缝铺时是下午四点。 那家店似乎总是生意清淡,老板娘笑靥甜美,老板则是冷艳寡言。 不须我们说明来意,她直接交给我一身折叠平整、材质考究的西装。我贴上鼻子闻了闻,被手掌托着的布料还散发着一股熨烫完毕的干燥气味。 她扬手给我指了走廊深处的更衣室,让我例行试穿。 宫隽夜走在我身后,给房门落了锁。 “来吧。” 光线幽微的小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赤着脚踩在驼色的地毯上,手高举过头顶,被他脱去身上的单衣;手指划过胸腹间模糊的沟壑,扳开皮带扣,长裤褪到脚踝,我却没有丝毫受支配的慌张。 听说别人给情人换衣服都像是在赏玩艺术品。 ——从西裤到衬衫,翻折的衣领服帖的覆盖我的后颈,他手法娴熟地为我系领带,拇指将打好的领结推至衣领最上方,调整着松紧。 可他的眼色中分明有沦陷的□□。 衣服一层层包裹在我身上形同虚设,比空气还稀薄。 我后退半步,脊梁抵着冰凉的镜面,穿了一条袖子的上衣外套还没拉到肩膀上,藏着我的手垂在身侧,在镜子上映出一道黑色的虚影。 他顺着我胸口笔直的那条线,把枪灰色的纽扣一颗颗解开,指关节似有若无的擦过胸骨。 我快连呼吸都不会了。 他指尖扶正我的下巴,无需言语命令,让我看向他。 是他亲手穿上的,就得由他亲手来脱。 第 65 章 我无法控制自己换气的频率,心跳得杂乱无章。 柔和的灯光从我正上方直打下来,镜面反射了一部分,另一部分被幽深的瞳孔所吸纳。 我不承认,抑或是不愿为了无用的矜持而否定和违抗那份吸引,想要回应,语言或肢体所能传达的东西却终究有局限,我想自己已经被囚禁在了这个被掌控的身体里,完全堕入他手中了。 他在我唇角厮磨,亲吻却迟迟不肯落下来。 正当我心生动摇,就被一阵恰逢其时的敲门声打碎了快要成形的欲望。 “老流氓!!敢在我更衣室里乱搞看我不活撕了你!!!” …… 真是强有力的一记打击。 去柜台付全款的时候我一路低着头,没有勇气直视狂翻白眼的裁缝老板。 “衣服挺合身的。” 宫隽夜摸摸下巴,笑眼狭长地瞧着我。 “手感也不错。” 我是该回去修身养性,学会不要在诱惑面前迷失心智。 离开裁缝铺,把装着西装的手提箱放在车后座,宫隽夜问我,晚上吃什么。 我没怎么想,提议带他去我常去的那家店喝粥。 鉴于闹市区停车位难找,我们把车停在步行街外的地下停车场,再慢慢散步过去。 白昼与夜晚的交替时段,漫天都是绛红的火烧云,路灯还没亮起来。我们俩走得步伐均匀,他垂在身侧的手总不时的碰到我的小臂,偶尔毫无动机的对视都让人一阵快乐,找不到缘由。 晚上六点,粥铺一楼坐着不少刚下班的白领,几桌穿制服的青年聚在临门的角上,有说有笑。 我们俩走进去,找了对面的位置,桌子窄窄的,擦得锃亮干净,墙上贴着年代久远的画报。 分卷阅读57 店主和服务生都看我面熟,笑颜和悦地递上菜单。我点了一小锅粥和一份毛蟹炒年糕,他又添了一笼烧卖。 等上菜的空余时间里,我跟他说起费娜邀请我去配唱的事。 我对既得的东西时常会冒出这种基于自卑的隐忧,思绪更是被纠缠了一路。大约是得来太不费功夫,让我觉得欠缺有凭有据的实感,仿佛下一秒这些就化作泡影,成了空欢喜一场。 不过幸好,如今我身边有了可以诉说的对象,哪怕不是事无巨细的同他分享,我知道他会在这样的时刻扮演好经世者的角色,给予我中肯的建议。 可见我一直对他有种盲信的仰慕,小时候就是;尝试着向他诉说这种困扰,心中也不是没有忐忑。 “嗯……” 我说的过程中他听得很专注,手指轻叩桌面,“老实说,在你来之前我特地找人调查了费小姐……不是猜忌,这是我的行事准则,你知道。” 我点头。 “她没说谎,是要找你合作,值得信服。” 他看了我半晌,伸手摸我的额发,“对自己有点儿信心,你能比现在做得更好。” 粥和炒年糕端上来了,他挪开手,嘴里嘶嘶呼呼的,“好烫。” “你当心点。”我刚捉住他的手腕,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堪入耳的谩骂,还有女人的惊叫和肢体冲突声。 看样子是有混混在街上打起来了。 要说这种景象在整片旧城区都屡见不鲜,我以前居住的那条街治安相对好些,这边则是三两天就要生出些事端,管事儿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情况宫隽夜应该比我清楚。 他背对着大门,回过头朝外看了一眼。 粥铺里其他的食客也被吸引了注意,随后便埋头凑在一起,窃窃地说,吃完快走啦。 像是对应他们的话,打架的人就近抄了店里的板凳投入混战,服务生是个胆小的年轻女孩,敢怒不敢言,行人也都尽量绕远了走,唯恐惹祸上身。 我不知道坐在我对面的男人想干什么,他逆着光,拿手机靠在耳边,继续喝粥。 “喂。” 电话接通了,他放下勺子,用筷子头扎了一块圆滚滚的年糕,“你们大哥呢。” “给他带个话,离他二百米远的地方,有几个闹事的麻烦他处理一下。对,现在。” 他又吃起烧麦,趁热剥开透亮的面皮,咬了一口合着肉馅儿的糯米。 不到一分钟,两辆厢型车横冲直撞的豁开人群,成两面夹角把厮打着的混混围在中间,车门轰然撤开,钻出几个手持砍刀的彪形大汉,那几个互殴的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摁倒在地,一顿暴打,半死不活的拧着脖子塞进了车里。 宫隽夜还在喝粥。 他看上去异常的清新脱俗,不理会尘世的纷扰,吃得斯文,吃得雅致,吃得物我两忘。 我被这种超然的意志力深深震撼了。 不愧是道上混的男人,下盘真稳。 两车人扬尘而去,小型交通拥堵也恢复了正常秩序,我们临桌的人都看傻了。 宫隽夜吃饱喝足,开始专心伺候我,夹了一块卖相肥美的毛蟹到我碗里,说,“看你瘦得,来年得把你喂胖点儿。” 我沉默地望了他一眼。 “那你跟我一起吧,相互监督好好吃饭。” “成。” 说是三天之内给费娜回话,事实上在回家途中我就拿好了主意。 宫隽夜在我的事情上也没想介入过多的干预,但我从心底里坚信,我不怕输,不怕错,不怕跌落,因为他会接住我。 下车前我吻了他,给丢弃在更衣室里的妄想做一个补偿,技术仍显拙劣,但比上次老练了些。 他很欣慰,意犹未尽地揉揉我的嘴角,“我还有很多东西可以教你哦。” “……我不想学。” 我站在人行横道上,晃荡着手提箱,“你回去吧,我在这儿等夏皆。” 他手撑着座椅,看了我一会儿才说,晚安。 我立时没说得出话,光觉得心一下子就软了。 “路上小心。” ——假如能给理想的生活多增加一个定义,我希望睁开眼之后,闭上眼之前,每天都能见到他。 喜欢。 只是喜欢还不够。 我把手从车窗里抽回来,想目送他离开。 身后忽地响起一个女人熟悉的呼唤。 “宝宝?” 第 66 章 是夏皆的声音。 我后背立马就绷成了一张搓衣板。 “妈?” 宫隽夜没能立刻走掉,他的车窗摇上一半,露出一双只做传神的眼睛。 他很惊讶,但是想必惊不过我。 我都快心律不齐了。 可夏皆看似并没有目击到奸情,表情和语气都平素如常,不像我担心的那样。唯独视线在好像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宫隽夜身上多留了片刻,微笑了一下。“宫先生好啊。” “嗨。” 宫隽夜下了车,后腰靠在车玻璃上,两条长腿朝前伸着,这副模样突然打消了我心中的顾虑,从我认识他到现在,还从未见过他因为局促和词穷而面露窘态的,所有场合都不例外。 他看我一眼,不知从我脸上瞧出了什么破绽。 “是这样。” “我一个朋友拜托我出面,邀请夏息去做个配唱。”他说,“我今天做了个东,谈完之后就顺道去跟他买了身正装,面试的时候没准儿用得上。”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 他示意了一下我手里的箱子,话里省略掉所有不该透露的细节,半真半假的我听着都快信了,更别说我妈。 夏皆也上了心,紧随着多问一句,“有需要签合同什么的吗?” “暂时还没有,具体的得下次面议。” 他这次看向我的时候,眼神就变得像个泛泛之交那样,有少许善意的疏离,隐去了那些让我着迷的情愫,和跟我独处时判若两人。他是个场面君子,演技精湛到这种地步,反倒是让我有点出戏。 “快回去吧?”他摇摇手,“我也该走了,夏息你有问题的随时问我就行,不用客气。” 我也忙不迭的“客气”道,“好,谢谢宫先生,您慢走。” 听着车发动的声音,夏皆在旁边捏了捏我的手腕,说,夏小息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要跟他混黑啊。 哪能呢。 我也就冒充个大嫂。 回到家我把那身西装妥帖的挂在了衣柜里,巴望着有一天能穿着它,谈工作,谈理想,谈恋爱,像个帅气稳重的大人那样。 就算我是个捡来的孩子,没钱,考不上一本,当不了明星。 我也要变成一个厉害的大人。 像他一样。 报志愿的前天晚上,我和李谦蓝稀罕的聊到了十二点。 分卷阅读58 当时他在重混一支我们都喜欢的曲子,我则蹲在我家那个淘来的二手货电脑前,看某个天后级歌手的世界巡回演唱会,屏幕把脸映得发绿。 他在电话那头打了个极具催眠效果的哈欠,“我跟你说。” “我要去首都。” 我哦了一声。 天后唱到一首著名的抒情慢歌,台下的观众纷纷落泪。 “说起来……跟你认识这么些年,都没分开过呢。” 我隔着电话线也被传染,打了个哈欠,眼泪没流下来,心里一片潮湿。 “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说,“你且替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那你呢?” 我说,不看,反正都没我眼前的好看。 他笑了,吸了吸鼻子。 “委屈你了,”他说,“一送送俩。” 我了解一些事,它既是个牵肠挂肚的猜想,又像个水到渠成的既定结局,发生得不突兀,不荒唐,是我们三个人中间隔着的那一层窗户纸,我没有捅破的必要,留给彼此一个看清对方轮廓的圆满,足矣。 所以我换了句话来说。 “我不光送,还得去接呢。” 报完志愿,我跟夏皆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仿佛前半部分的人生告一段落,凭固定选项开启下一关卡,没人知道此时的选择是对是错,于我来说,也不过是个选择。 还有下一个选择等我去做。于是趁热打铁给费娜回了电话,言辞慎重的表示我愿意去。 我不想在这件事情上显得太过轻率,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这次对我来说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很高兴,话语间流露着爽快的喜悦,她说,你知道,唱歌这件事儿也讲究个感觉,很难用语言去描述的东西,你在听到的时候就知道是你要的,你非得到不可。 而且我竟然还见过你,这是天时地利的迷信。 我被她这一番感性发言逗笑了,说费娜姐,这歌词不是用在这儿的。 管它呢。她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过来试音? 报完了志愿就只剩等录取通知这一件事了,我除了晚上打工的时间都可以空出来,我说,这两天行么? 行。她一口答应,我把地址发给你,全天恭候。 当晚我告诉宫隽夜试音的事,他那时正有应酬,脱不开身,我就在电话里马马虎虎的讲了一下大致情况,又吃味的叮嘱了几句酒大伤身,便识趣的挂掉了。 想不到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打了过来。 起先听见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意识都还没苏醒,呼啦一把掀开被子,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索震源,一边揉脸一边接通,“喂……” 刚睡醒声音有点哑,都被浓重的鼻息盖过去了,只听他在那端唤我,“刚起床?” “嗯……” 我拉开窗帘便又倒回床上。 “什么事?” “没什么。” 他好像也刚起床,窝在被子里悉悉索索地翻了个身。“想听你声音。” 我迟钝地用手在胳膊上抓了抓痒,行将断气似的问他,“想……听我说什么。” “叫我。” 听到的瞬间我后背都有点发麻。 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用他的嗓音说出来就如同被赋予了一种诱哄的意味。 我甚至浮想着下一秒他就会贴上来吻我。 “叫我的名字。” 我抬起眼皮看被风吹起来的窗帘,白色的下摆绵延如细浪,在下一阵风携卷着阳光直达瞳孔的前一刻,闭上眼。 “……隽夜。” 美妙的好像永远不会终结的盛夏。 我想,这会是我等来的春天。 第 67 章 成功克服了一场荷尔蒙高烧,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搓了搓仍有余热的脸颊,在房间里转悠着找衣服。 “你还是说事儿吧。” 一只手被占用着,我哈着腰,单手把睡裤扯到膝盖,再用脚踩掉。 “被识破了。” 他应该也在那边洗漱整理,翻箱倒柜的,话语被动作截得长短不一,时而冒出好听的鼻音,“我上午有点儿忙,走不开,过了中午再去找你。跟费娜说过了。” “嗯。” 我偏着头用肩膀夹住电话,拉上长裤的拉链,走到门口的时候停下脚步,他轻声说,“挂断了宝宝。” “下午见。” 我吃掉了厨房里夏皆预留给我的早饭,奶油牛角面包和椰子汁,十点过后出了门。 费娜给我的地址在一栋写字楼里,第九层,楼下几层租给了一个规模很小的网络公司,坐电梯时遇上好几个蓬头垢面的程序员,打着哈欠,身上一股泡面味。 九层有许多房间是空着的,我不费力就找到了费娜的工作室,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提示牌。 我站了须臾,看着下面的门缝里透出来的光,还是敲了三声门。 好一会儿没人答应,我想再敲一次的时候有人过来打开门。一个跟我身高相若的年轻男人,问,找娜娜的? 我点头。 他说,麻烦你稍等一下,她在录歌。 我得到应允,站在门口一块儿空地上,周身的陈设和我在林瑞安公司看到的那个相差不多,满地缠绕的线材,音箱支架和托盘,录音麦克风架,一张搁置杂物的桌子,给我开门的男人回到调音台前,那里坐着另一个正在调音的人,音响里播放着分贝不高的成音,两个人都在专注工作,并不理会我。 费娜在录音室里。 她戴着录音室监听耳机,灯罩下是垂吊的电容话筒,扁平的形状,那密闭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比外面的空调房要高一些,看她穿了工字背心和低腰牛仔裤,头发在后脑松松的挽了个髻,显出纤长的脖颈,凹下去的锁骨处有一层油亮的汗水,衬着健康的肤色显得格外野性。 我离远了看她,眉毛微微蹙着,目光一刻不离手中的题词本,那是认真而沉浸的神情,不时配合着节拍摇晃身体,在原有的歌词基础上加入即兴的改编,自信是掩盖不住的女王气场,声音有力,又因为烟嗓那种慵懒沙哑的质感,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You want it,you do what I tell ya你想要我?除非给我跪下听令 You py on my team a a ring back为我当牛做马,谄媚讨好 You don't,you gon' end up a failure你没戏,你还是要以失败告终 I look like a fantasy,your wifey mad at me瞧我这么火辣,你女友大概要对你大发脾气 Just cause hubby is a fa 分卷阅读59 n of me,you uandin' me?因为比起爱她,你更加爱我,懂吗? So skip the talkin' baby, we too busy ballin' baby宝贝别废话了,我们正忙着放浪逍遥 Pedal to the metal and my engine allin' baby我金刚不坏,从不停歇 Bitches gon' hate, while the critics critique坏女人出口成脏,路人甲惹人讨厌 I pay them no mind whehey speak他们怎么嫉妒都影响不了老娘的好心情 What they make a year, I make in a week他们此生也不会有的金钱和荣誉,我早就玩腻 I know you ’t stand it, just get you a seat这现实是太残酷,所以快坐下喘口气” Rapper有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气,这也是我喜欢上它的原因之一。 就像摇滚被赐予一种精神力量,看似抽象的事物一旦融入灵魂,它对人的意义就不仅仅止于一种可有可无的娱乐或消遣。 我从最初就不把它当做消遣。 或许在我这一身凡胎肉体里深藏着自己都不曾见识过的狂妄,以相同的激烈诠释爱与反叛,用青春期的燥热洞穿整个人生,粗暴,凶狠,不妥协。 我可以卑躬屈膝的过活,但是在话筒前,我要献上全部的骄傲。 一首歌录制完毕,她摘下监听耳机,取了搭在椅背上的衬衣外套,一边朝外走一边穿戴好,冲我莞尔一笑,“久等了。” 她身材实在是好,简简单单一个穿衣服的动作都带着股娉婷妩媚的味道。 “唱得真的太好了,”我拍了拍手,诚心诚意地称赞:“做你的陪衬是我的荣幸。” “说什么傻话。” 她挽起我的胳膊,解开头发,将发圈扎在手腕上,带我去了隔壁的装修成会客厅的休息室,支使我去沙发上稍等,自己到茶水间冲了两杯咖啡,端给我一杯,在斜对角的沙发上坐下了。 我问,“这是你的……私人工作室?” “是的,”咖啡烫口,她喝了一点点就放下杯子,对我说:“我跟之前的公司解约了,现在属于自由音乐人,有自己的团队但不负责包装,只是日常录歌和后期而已。” “如果想要出唱片呢?” “攒够一张专辑,单曲solo或者迷你专辑,交给唱片公司。”她身体后仰,倒在靠垫里歇息,清了清嗓子,刚才的录制似乎让她感到疲惫,眼神也倦了。“不过现在发行的方式多样化,走网站也是不错的途径,比如前段时间很火的音乐门户网站的新人搜罗计划。” “假如他钟意你,会把你直接签到网站旗下,约歌发片什么的就不用愁了,只是歌曲资源要独家,保护版权需要收费下载,这就是你资金的来源。” 她打了个响指,“所以这次我不代表官方、也不需要你签合同,说白了,你跟我feat一下我付你报酬,可能不太多,五千块左右——你要是信得过我,我会把网站那边分给我的份额跟你共享。” “其实朋友之间也一样的,算是帮个忙,一个大忙……当然我还是以你的意愿为先,最后再向你确认一次,想不想加入?” 这还用想? 我强行喝了口咖啡,被苦得一个激灵,听着自己语无伦次的,声音都有点儿发颤。“……想……谢谢姐……我,我当然想……” 她大笑,伸手乱揉我的头发,“脸都红了。” 我真的抑制不住激动。感觉任督二脉都被那份喜悦给打通了。 想起上次这么开心还是跟宫隽夜表白的时候。 见鬼。 活着真好。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说定了哦。” 她“啪”得一合掌,“来试音吧,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我跟她回先前的录音棚,宫隽夜前脚刚到。 第 68 章 他站在门口,看样子刚打算进去,动作停留在抬手敲门的前一刻,朝我们这边一歪头,眉毛扬了扬。 费娜吹了声口哨。 我一时间有点移不开眼。 他穿了西装标志性的三件套,扣子没扣,里面黑色的马甲紧贴着腰身,一条银亮的表链露在手腕外侧。我都看不下去了。 老穿成这样在大街上晃悠迟早要出事的。 一旦在脑海里形成了这个概念,我才发觉自己觉醒得未免有点儿太晚。 肯定有漫山遍野的情敌吧。 我面上没有变色,他八成也猜不出我的心思,旁若无人地搂过我抱了一下。“谈拢了?” 只听费娜在身后难忍地:“Fuck——”。 我憋着笑,嗅到他身上的香水味,和上次见他不同的味道,前调像是杨桃和佛手柑,雨后的花园一样清凉。我眯起眼睛,闻了又闻,“嗯,正要去试音。” 他跟我们一块儿进了录音棚,费娜的两个同事下午不在这儿,她就在调音台前坐下,从电脑里找到一份全部经过消音的伴奏歌单,让我选一首。 “这个?”她点开我指着的那首,“OK,一小段就行。” 我刚想进录音室,她又招呼我,手里拿着一颗横着剖开的苹果,用水果刀切了一片给我。 “吃苹果防止口水音。” 她看着我把苹果片吃了,伸手指挥,“进去摁一下话筒分配器侧面的按钮,就能用。” 我把中袖卷到上臂,关了门,站在那片暖黄色的灯光下,戴上耳机,确认开关,随即向外面的费娜比了个拇指。 然后隔着玻璃和宫隽夜对视一眼,音乐开始。 “That D'USS is the shit if I do say so myself我说这是好酒,这就是好酒 If I do say so myself, if I do say so myself所有的事情我说了算,我说了算 Hold up, stumble all in the house tryna backup all that mouth在夜店里酩酊大醉,想要回家翻云覆雨 Know I sling t Eastwood, hope you hahis curve你知道我蓄势待发,但愿你能承受这劲力 Forepy i 分卷阅读60 n the foyer, fucked up my Warhol迫不及待的在门口开始前戏 Slid the panties right to the side内裤甩到脚底 Ain't got the time to take draws off, on site不等被他完全脱下,这好戏即将上演” 我唱到一半,不经意瞥见他脸上了然于心的坏笑。 本来我不觉得这纯粹为了艺术加工的歌词有多么不健康,它们好歹在我的发育期间充当了第一启蒙,补完了那些需要看十八禁才能洞悉的世界观。 结果他这一笑就破了功,我越想越猥琐,收尾时差点唱错。 敢情每次听我唱歌他都做歌词赏析。 一段Rap至多五十秒,很快就唱完。看到费娜一个结束的手势,我把设备关好了,调整呼吸走出录音室,灯底下太热了,我胳膊上起了一层薄汗,被空调冷风吹得打寒颤。 “很好,不逊色于那些职业出身的,有些细节我接下来再教你技巧,都不是大问题。” 费娜比我想象的还要满意,这多少让我有了些微不足道的成就感。 没有人不喜欢被认可。我承认那年比赛失利和签约出道的变故都让我灰心丧气过,一旦有人站出来说欣赏我,就好像被人从满地尘埃里捡起来似的,有种夹杂着酸楚的开心。 但那也是开心。 “这几天你没事儿都过来吧,录音棚平时上午九点就有人,有时候我们在这儿通宵写歌。” 她说着,从一个厚实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打印纸,粗略的翻动了一下,“明天我把歌词给你,采样有现成的,争取一周工作日录出Demo来。” “好。” “那你俩在这儿小坐一会儿,我去隔壁整理点材料,然后去洗手间,补个妆,回来锁门。我也要回去喝一杯,早点休息……”她伸了个懒腰往外走,隔几步又一回头,“帮我关一下这边的电源,谢谢亲爱的。” 她把门虚掩了,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把设备的电闸拉下来,微弱的电流声消失了,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很微妙。 一开始我们俩谁都没说话,宫隽夜跟我并排靠在调音台边沿,他的腿斜支着地面,脚尖懒洋洋的摇摆着。 “我说……” “你别说。”这样的间距我头都不用转,一把捂住他的嘴,想起刚才的歌词局促更甚。 我他妈都唱了点儿啥啊。 他顿时没了声音,嘴唇柔软的触感却让人有一两秒的恍神,忽然亲了我的手心。 我惊吓的缩回胳膊,被他用手撑着调音台的边缘,困在双臂之间。 因为我的腿站得不直,身高输下去几分,他稍一俯身就能构成一个极具侵略性的夹角,我喜欢看接吻前一秒他敛起的眼睛,睫毛间能窥见一条幽深的罅隙,声息炙热,不需要露骨的字眼,就能将欲求暗示到极点。 “再给我唱一遍?” 我怎么能说不呢? 费娜回来后锁了门,听说我要去打工,地点在酒吧,闲来无事就说结伴去喝一杯。 “你还打工?”她坐在车后座,表示十分不可思议,后又指着转身倒车的宫隽夜,惋惜地对我摇了摇头:“你白傍大款了小息。” 启动时我检查了一下大款的安全带,他手握方向盘,兴味十足地问:“你是图我的钱还是图我的人?” 我说,财色两收吧。 这可是大实话。 第 69 章 到达酒吧之前我们还在打趣说,费娜会不会被混迹酒吧的歌迷认出来。 事实很快就印证了猜想,从她落座时起,就不间断的有男人前来搭讪、拍照、请她喝酒,往来邀约的应接不暇。 我去找何故报道,送了一趟盘子回来,瞧见他正往聚起来的一小撮人里张望,“哎,这妞儿不是那谁么!拿好几个奖那个……挺飒啊,照片儿看不出来都。” 我用抹布把盘子里不小心碰洒的水渍擦干净,端起两杯新加坡司令,走前给他答疑,“同行师姐,我刚抱的大腿。” “……腿是不错。” 太低俗了这个人。 我把酒给费娜和宫隽夜那一桌送去,正有个红着脸的小男生请求合照,拘谨又害羞的和她贴在一起,她对着手机摄像头做鬼脸,笑得甜美。 小众歌手影响的只是某一个特定类型的歌迷,相比于受众群体广大的主流歌手,圈子要单纯得多,大家都守规矩,没引起太大的骚动。她不是炙手可热的大明星,因此也不摆架子,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费娜都一一大方满足。 直到有人说想请她在这里唱一首,她才露出略显为难的神情,“免了吧……这合适吗。” 我代她去请示何故,想不到这胖子特别承情,“怎么不合适啊美女,来一个?” 费娜就差跟他挤眉弄眼了,这不是白来给人家赚酒钱的吗? “伴奏不行。” 她摊开手,意思是先天条件不足,没办法成人之美。 想不到何胖子一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当即走去舞台下提了一把吉他,坐在高脚椅上弄了几下拨片,扫着弦就唱上了: “You ain\'t the type of dy that\'s known to fuck around你不同于那些我玩儿过的姑娘 Keep your mind on your money and you ain\'t looking to settle down金钱熏心,不肯安定 Girl,you keep it 100, 100, 100姑娘你值100美金 When you\'re round me当你来到我身旁 Yeah, that\'s why I keep it 100, 100, 100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我给你100美金 When you\'re round me当你来到我身旁 Girl, when you e around me姑娘,你什么时候来我的身旁” 这是费娜最出名的一首翻唱,提起来几乎是无人不晓。 她再也放不下手里的话筒,从阑珊的灯光里看他,眉梢细细挑起。 何故收了弦,取了别在耳朵上的烟叼在嘴里,一晃打火机,满脸贼溜溜的故意。 “那胖子有两把刷子啊。” 果然,隔天下午我去录音棚,还没开工的时候,费娜发出了这样的感慨。“是圈里人?” 我心里默念,妈的,死胖子段数竟然如此之高,嘴里说,“他唱民谣,和摇滚,教过 分卷阅读61 我基本功。” “但他现在不唱歌了。” “是吗。” 我想每个真正热爱音乐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惜才之心,在听说一个出色的歌手因为各种原因不再唱下去,都会扼腕叹息。 然而这种感时伤怀出现得有些不合时宜,她咳了一声,回归话题,“你看这个。” 我拿着她分给我的那份歌词粗略的浏览了一下,歌名叫。 听上去不中不西、不伦不类的。 作词和编曲没有署名,一共五页。除了副歌和她自己的part,其余的歌词都被她用红笔做了标记,包括需要空拍跟和声的部分,总体来说,Rap这种音乐形式本身自由度就非常大,不必太过墨守成规。 “接下来呢,我教你几个技巧,吞音啊换气啊强弱啊这方面的,你的任务就是,今明两天给我把歌词顺下来,不要出错。” 她用一支圆珠笔效仿教鞭,敲打着手心,“后天我们就试着和音——放心,我很严格的哦。” “晚上你要是想练歌,我把录音棚的钥匙给你。”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录歌,或许这在那些职业人眼中,是像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的活儿,但是在我这里,不容许自己出一丁点儿差错。 傍晚,费娜和工作室的人回去以后,我到楼下吃了晚饭,借着这个时间告诉夏皆和宫隽夜,已经做好了通宵的打算。 我觉得一个人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的样子还蛮帅的。 等整栋楼的人差不多都下了班,门卫都没影了,我回到录音棚串词。不多时我就发现,唱起来是比看起来困难得多,我放了费娜留在电脑桌面上的纯音采样,没了可以模仿的对象,纵使我有优势也无法发挥,进度极慢,让我有点儿沉不住气。 九点过后,我从闷热的录音室里出来中场休息,想顺便找点喝的,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我事先有了预感,但心里还有些不确信,开门一看,宫隽夜站在外面。 我嗓子发干,吞了口口水,“……你来了。” 他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撑着门框,视线去黑漆漆的房间里绕了一圈,勾回我的脸,眉尾扬了扬。 我最见不得他这种表情,心里痒痒的。 一副不正经,马上要干点儿什么坏事儿的样子。 “一个人过夜多无聊啊。” 我平移着挪开身子,放他进来,“我今晚得把歌词练熟。” “你练你的,”他说,“我只是想多跟你待一会儿。” 我没说话。 录音室以外的房间没开灯,他没嫌黑,也没立刻坐下,而是指指门外,歪着头看我:“渴吗,早知道给你买了水带上来。” 我看他要走,连忙拦住他,“我去吧。” “大晚上的,你这么帅被人劫色怎么办。” 这么油腔滑调似乎不像我,我也觉得别扭,抬起来的手又垂下去,抓着工装裤粗磨的裤边。 他却看着我直笑,嘴角弧度缓和,有种纵容的意味。 “好吧。” 其实我是看他累了,眨眼的频率和松脱的站姿都显露出疲态,一想到他白天的工作和应酬,我就不愿意他再跑来跑去的。 陪我熬夜也是。 哪怕是无足挂齿的小事也好,让我为他做点儿什么。 很想很想,为他做点儿什么。 我没再多说,推开门,乘电梯下到一楼,大厅和走廊里冷冷清清,整夜不眠的亮着灯,一个人都没有,夜里降温,晚风有些透骨。我走得快,在自动贩卖机前叮铃哐当的投币,买了两罐柠檬茶,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回到楼上,我拧开幽暗房间的门锁,刚想说话,却发现他斜倚着沙发靠背,手臂仍抱在胸前,阖着双眼,已经睡着了。 于是话被我咽了回去,像咽下一口恬淡的温水。 我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用烟灰缸压住桌子上在夜风中簌簌翻飞的歌词本,拉上侧窗的窗帘,呼吸放轻,怕惊扰了蛰伏在他眉梢的月光。 “这很难说,信你爱的比我多 心在梦游,孤单升空成烟火 留恋人间为你,一念红尘破 窃喜,笨拙,烦请放过我 Hey,你是谁的花朵 我是一片天鹅绒,就等你降落” 这真有趣。我想,我还没对一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感情,每看他一眼,都像是重新喜欢上他似的。 第 70 章 我把一首歌唱了四十来遍,一旦出错卡壳就在本子上做个记号,重来时着重练习那个段落,循环往复,明明打心里是不愿磨洋工的,盯着题词本的眼睛却几次三番背离意志,瞭向了隔音玻璃之外。 我和宫隽夜被录音室的灯光划作两个世界,看着他坐在那里毫无形象的打瞌睡,竟会让我有种异常安心的感觉。 要么浅薄的为了他睡相好看,要么是知道他在,就觉得可以全情投入,踏实做事。思想上分秒钟倒退回小孩,仿佛还在想要人陪的年纪。 不成,这都几点了。 我回头看了看墙上跳动着红色数字的电子时钟,结合着嗓子和眼皮的干涩程度,时间已过午夜,对面楼下的夜店都快打烊,一簇一簇涌出来的都是散场的人,仄仄的街道里车灯乱晃。 再转过脸的时候,发现他醒了,我听不见他发出的声音,只见眉头拢得紧紧,取了桌上的柠檬茶喝了一口才舒展开来,半张脸被拿罐子的手遮挡住,唯有一双眼睛望着我。 我摘了耳机,关掉录音室的设备和灯,身上的颜色就和他一般样了。 “弄完了?” 他活动了一下颈肩咔嚓作响的关节,眼神还不清明,一看就没睡饱,我喝了水才说得出话,“困了,这么下去也没效率,明天再说。” 可是俩人都乏成这样了,总不能在录音棚里打地铺吧。 想来我一个人凑合睡沙发怎么都好说,要让我们家娇生惯养的大少爷睡地上,别说他了,搁我都不肯。 “你这样开不了车,睡哪。” 我把喝空了的罐子扫进纸篓,被他握着手腕一把捞到怀里,嘴唇在耳后到脖颈那一带狎昵地摩挲着,“……就知道。” “我在隔壁酒店开好房了。” 我跟着他下楼,去了相隔不到一百米的一家主题酒店。前台两个接待一见我们俩就精神抖擞起来,难掩目光中的滚烫:“是……是您二位订的大床房啊!” 我把脸扭到一边,对着空无一物的墙点了点头。 然而他们热切期盼的后续剧情并没有发生,我们俩真的只是睡觉。 我一沾床就恍恍惚惚,听他在浴室洗澡时洒落的水声,毛玻璃里透出轻纱似的白光,不一会儿水声停了,推拉门响,感觉身后的床沉下去一块儿,随后就是他贴上来的身体,萦 分卷阅读62 绕着未蒸发的水汽,气息温热,抱着我的腰朝他拢了去,亲了亲我的侧脸,轻声说,“睡吧。” 我心都跟着颤了起来,仿佛在睡眠中静止的水泊,被这一句话搅动得思绪难宁,翻了身面对他,定了定神,问道,“你有过多少……情人?” 不晓得用这个词是否合适。 他闭上的眼睛睁开一半,凸显出乌黑浓密的睫毛,往常他的目光总是在浓情中隐含着威压,这样的神色让他看上去更好靠近。他唇线弯了弯,在笑:“数不清。” “那为什么分开了?” “各种原因。”他伸了手臂让我枕着,“比较正当的是,各取所需的交易结束,和平分手,也有动不动就爱得歇斯底里的,别人入戏正酣,而我早就全身而退。” 他说这话却没有一丝炫耀的意思,眼睛依然凝视我,知道我还有话要说。 “你是我……初恋。所以我没办法拿你和前任和其他人做比较。” 大抵是这样头挨着头亲密交谈的机会实在少有,我说起这话来连贯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就那样坦率地说出了一直以来想说的。 “但我懂先来后到,”我拍了拍身下散发着柔顺剂香味的床单,“现在你身边的是我,我就肯定会对你好。” 今天的声带有点使用过度,我清清嗓子才得以说完最后一句,“你让我把自己说给你听,我说了,谢谢你听。” 良久,他用亲吻代替了应有的回答。吻得不深,短暂的离开不足一公分,再亲上来,这种吻法尤为煽情,可是又让人产生不了一丝邪念。哪怕我想用下半身思考思考,这会儿也被包裹在那蜜糖一样甜腻的触觉里,动弹不得了。 “宝宝太好了,”他轻拍我的后背,“我也会努力的。” 一觉醒来,楼下已经传来店铺开门营业的声音,我睡得非常饱足,像电池充满了一样,爬起来洗了个有助清醒的澡,宫隽夜就趁我洗澡的时间去买了早餐,附近只有KFC,尝了一下天天挂在广告上的帕尼尼也没什么了不起,我喝着他买来润喉的冬瓜茶回了录音棚,他则是叫来接送的司机,调转方向,回了公司。 余下几天就是录歌。 略去和声时彼此磨合的小波折不计,录制的流程算是相当顺利,因为想要追求最佳效果,录了细节处有修改的三个版本,留给费娜他们权衡之后再决定,这都是他们的工作了。 我的工作到此结束,这首再加上费娜的另外四首歌做成一张迷你专辑卖给了唱片公司,事成后她要我去办一张银行卡,她好给我汇钱。 碰巧那天上午我刚收到快递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里面附了学校统一的新银行卡,我就顺便把卡号发给她,等着拿人生中唱歌所得的第一笔“巨款”。 我一激动就在二楼走廊刚擦好的木地板上滚了一个来回,傻逼透了。 下午费娜又发短信让我去银行查查到账没有,我二话不说跑去了我家这片儿最近的银行,看着ATM机屏幕上显示的四位数,我觉得自己从没这么有气概过,只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想法,那就是我喜欢谁,就给谁花钱。 多么天经地义。 估算了一下新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要用去的数目,我可以自由支配剩余十分可观的一部分,当下就给宫隽夜拨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陪我逛街,当个参谋。 至于要给交往对象买什么,按江湖规矩,我得保密。 第 71 章 我在银行门口的树荫里等了一刻钟,吹着卖场的中央空调,被迫听了三首过气口水歌,钻进宫隽夜的车里,方才身心舒畅地长出一口气。 而他借故翘班,喜形于色,一副任由差遣的模样,问我,买什么? 我一律照词儿说:给我妈买礼物,自己不会挑选,希望借助他的聪明才智,反正在对待女性这方面,他指定是比我得心应手。 明确了这些,他带我去了一家门脸到门里每块砖上都写着“买不起”的商场。 在我从未涉足过的彩妆店里,身处无数年轻女性的脂粉馨香包围之下,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导购员听我连说带比划的抒发了半天,仍然面露疑惑的神情。 还不如宫隽夜一句话来得管用。 “好的,适合三十多岁女性的护肤保养……” 她踩着高跟鞋跑去专柜那边,提来一个粉红色的盒子,在我们面前的柜台上拆开,展示了一下里面对男人来说全是一个德行的瓶瓶罐罐。 “这里刚好有套装,要试用一下么?” 后面这句听着就跟闹着玩儿似的。我们俩齐齐绷着脸摇头,“不了谢谢,帮忙包一下。” “OK.”导购员最喜欢我们这种爽快的顾客,笑盈盈地捧了盒子,“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 “香水。”我说,“麻烦您推荐几款男士香水。” 导购把盒子其他店员拿去服务台包装,带我和宫隽夜到了香水专柜,我看了最前面的一排小样和试香卡,转头问他,“我能在你身上试试吗。” 他慷慨的晾出脖颈和手腕,当我喷过之后凑上去闻的时候,依然尽心尽力地给我参考,“这味道不衬你。” 我没吱声,注意力都被目前抹在他耳根处的那一款牢牢吸住了。 “小偷玫瑰”。 若不是顾及公共场合,我简直要做出点有伤风化的事儿来。 广藿香熏得我心猿意马,头脑发热,冷静下来翻开标价牌一看,两眼一黑。 我思想觉悟顿时冲到平时难以企及的高度,咬牙咬得腮帮子疼,一手捏起那个矜贵的盒子,“买。” 宫隽夜被我吓坏了。他带着那身摄人心魄的香味儿拖住我,生怕我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体,“……宝宝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要想不开。” 而我站得笔直,分毫不为所动。 “送你的,”我强调了一遍,“送你。” 结完账,我在他微怔的注视下,把香水的纸袋塞到他怀里。 他足足笑了我一路。 “想送我定情信物就送嘛,兜这么大一圈子。” 回去的中途我又买了一束黄色的康乃馨,数量不太夸张的一小捧,拜托花店的人用和礼物盒花色相近的丝带扎好。 某人过于得便宜卖乖,我扭头向着窗外不愿搭理他,又被他不饶地卡住下巴转过脸。 “谢谢。我很喜欢。” 车子停靠在我家门口的马路边,傍晚的天色泛起些暮霭,熄火后暗昧的车厢里,他的耳语惹人遐想。 “想把它弄得你满身都是。” 我头皮都炸了,挥手把奸笑的他搡开,推门下车。 “在这儿等我。” 说完我就大包小包的往家跑。 夏皆今天早归,听说是双休日另有安排,晚上要和栗子阿姨她 分卷阅读63 们几个闺蜜去温泉山庄过夜,算作小小的短途旅行,提前下班回来收拾衣物和洗漱用品。 听到我开门,她从客厅里连蹦带跳的跑来,像个准备去郊游的小女孩一样兴奋。 “回来啦!” 然而看见我堆在茶几上的礼盒,入眼就价格不菲的包装袋,她脸色霎时变了。 那种高兴的神情定格在她脸上,凝固得无比急骤,原本欢快的动作也慢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放下手里的花束。 我想过许多种她应有的表情,此时却看不懂她是错愕抑或惊喜,这两种鲜明的情绪都没能在她面孔上突显出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却在一瞬间击中我的东西。 她问我,这是……哪来的? 我说,是我买给你的。 她站在我几步之遥,头上发上都是干枯的风尘,背包的肩带倏地滑脱了,耷拉到地上,和人一样仓促而困惑,我见不得她那样的神情,可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仿佛是深藏数年的委屈,使不出的小性子,没来得及在大人怀里撒的娇,这些琐屑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让我觉得举步维艰,两条腿晃荡不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叫了她一声。 我说妈,我从不在你面前表达不代表我没有触动,不懂感激,我不记得我是怎么选择了你,也不记得你是怎么带走了我,这些年我们不好过,可我没有一天不在庆幸我和你在一起。 你从来不说咱们家穷,因为你担心我自卑,担心我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你讨厌男孩儿活得没骨气,畏首畏尾的做人。我什么都能忍,只是每次看到你连多坐一趟公交车都舍不得的时候我还是难受,下决心将来有一天要让你过上好日子,让你不必为了我放弃自己想要的,可那时候我太小了,也太笨了,没有选择安分守己的生活,连签个经纪公司都差点被人骗,因为我怕你等得太久,又怕你等不了我。 我想不到别的,想买东西给你想哄你开心,我猜你会喜欢这个,知道我弥补不了你的青春,挣再多的钱也没用,我一辈子都还不起……那就还一辈子吧,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去找我的亲生父母,我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你才是我妈妈…… 不知道是我听到她压抑的啜泣才掉下眼泪,还是她见我哭了才呜咽出声,我跪在地上抱着她,像抱着一株孱弱的树。 她一边哭一边骂我,依她的性子是断不肯饮泣吞声,她活得太高傲,太好看了,连哭都理直气壮,这世上怕是没有人能配得上她。 我被她从地上撦拽起来,讪讪地跑去洗手间冲脸,洗了两三遍,又喝了一大口自来水,好像刚才的暴风骤雨没在我面上经过。 走到门口时我对她说,我出去了,你玩得开心。 ——早点回家。 她从桌前转了身,通红着眼睛朝我笑笑,回过头,把解散的康乃馨一支一支摆放进花瓶里。 这是我第一次送她花。 第 72 章 我猜他看出我哭过了,但他体贴地没有提及半点关于原因的话题,打开车窗和音响,径自往他的住处开去。 心里多种感受杂糅在一起,令我很难抓住某个点着墨,不是辛酸,不是疼惜,也不是嗟叹,抑或是它们全部都有,无法用语言表露,逐渐淤积成一种心上的负累,让我只能用沉默来纾解。 回到他的宅邸,房子里没有闲杂人等,只有我俩呆在一起,氛围上显得更像个家。 我也想把这里当成我的家,看他把我送的礼物搁在置物柜上,挨着墙往里推了推,这才脱下外衣、卷起袖子去了厨房。 我没跟过去,听得见橱柜门吱呀一声响,他又探出头来:“不用干站着,去地下室等我。” 把这话在脑海里复读了一遍我才觉出微妙的语义,怪自己惊悚题材的电视电影看得太多,我不知道他想要我做什么,但还是听了他的话,在背光的走廊转角找到通往地下室的木头楼梯,咚咚几步走下去,顺手把墙上的小夜灯点亮。 进门就明显感觉到地下室的室温比楼上要低一点,在夏天里有种怡人的阴凉;灯光明亮,将整个大房间都照通透。看样子按照用途划为两部分,比较吸引眼球的是右边,垒砌的三层台阶上是一片浴池,正对面悬挂着液晶显示屏,俨然一个澡堂子和家庭影院的奇幻结合体。 我看着扔在池子边的一副电动手柄,能够生动地想象到他在这里一边泡澡一边打游戏的样子。 这么浪也是没谁了。 而左边是占了满满三面墙的书柜,木质的颜色比地板要深沉,仿佛是饱经沧桑般的厚重,各种藏书填塞着边边角角,没有一处空当,看上去也没有经过细致的分类,像随手塞的那样,家用折叠梯上也堆放着一些,画册还是摄影集,我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阅了一下,是英文原版,除了纸质有些年代久远的陈旧以外,保存完好、平整。 这让我忽然萌生出一股没头没脑的好感,那就是假如这些书都是属于他的,他也算是个心思细腻的性情中人。 而事实证明我只猜对了一半。 “那些书是我爸的。” 他也踩着发出沉闷声响的楼梯走下来,手上端着一碟奶油曲奇饼,还有人见人爱的冰镇碳酸饮料。“后来就归我了。” “以前这边是他的酒柜,珍藏了他心爱的红酒和水晶杯,他跟我说,‘你小心点儿这一个三千块’,话音刚落我就好事成双的砸了两个。” “……” 败家子。 他弯腰放下盘子,“现在,这儿是我的私人地界,心烦的时候我就躲进来,把门锁上,谁敲都不开。” “所以?”我看着他把我的上衣掀起来露出一截肚皮,“你是想跟我共享大龄中二病的孤独时光吗。” 他的手停顿了一下。 “不,”他说,“我想说,你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我又被他扒了个精光,丢进蓄满热水的浴池里,两个人吃着饼干玩了五回合的RPG游戏。 由于硬件操控不熟练的硬伤,他多胜我一局,好心教我用摇杆,但是因为离得太近,难免擦枪走火,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态已然失去了控制。 我站在浴池里,水刚没过臀部,他披着浴袍坐在台阶上,双手握着我的腰,自上而下地吻我的下巴和喉结,问我,上次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我当然没忘。 但我顾忌的事仍有许多。 比如我需不需要在前期准备工作中把那儿洗干净,比如我该如何舍生取义的让那么大的东西插进来。 我视线在虚空中游荡了半天,迂回到他眼前,嗫嚅着说,我能……用嘴试试吗。 比起他想做的,这只是缓兵之计。然而情急之下冒出如此大 分卷阅读64 胆的提议也是让我费劲了力气,又补充道,听说……用嘴更舒服。 他眸中一丝惊愕转瞬即逝,反扣住我的手腕,拽得我一个没站稳,当头扑在他身上,正对他的胯间。 而后,他似乎不愿给我出尔反尔的机会,伺机用肘弯压住我的胳膊。 我被夹在他大敞的两条长腿中央,动不了,浴袍下的物什恰好顶着我的下颌。 “请多指教。” 鬼知道我在跟这玩意儿坦诚相见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 我做得有点鲁莽,完全没技巧可言,只听得他呼吸陡然一重,喉底发出低沉而餍足的喟叹,用那种压抑着的气音说,小家伙,牙磕到我了…… 我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鼻血长流。 手环抱在他腰上,能摸到腰间劲韧的肌肉,随着他的喘息小幅度震动;这场景就算看不见全貌也让我气血上涌,高温一路攀升至脸颊。他揉捏我的后背,在我尝试着取悦他时会有所反应,声音低哑,用一种令人无力抗拒的温柔语气,循循善诱地哄着我,“慢一点……对,用舔的……好乖……” 他在泄出来的一刹那用手遮挡住我的脸。 像是怕弄脏我。 我软绵绵地踩着浴池底部湿滑的瓷砖,被他抱在怀里,滑坐进水中,不着片缕的跟他紧密相贴,抑制不住微微战栗。 我真是疯了。疯得不轻。 第 73 章 我跪坐在他腿上,把那结实精瘦的上半身当做唯一的依附物那样搂抱着,感觉他手指在我腰后交叉,把我往身上颠了颠。 我的颅内仿佛盛着一腔滚烫的泥浆,思考能力迅速退化,只是本能的想与他交颈厮磨,扩大身体的接触面积,以求得变相的抚慰。 周身浮动的热水温度偏高,是令人体表最感舒适的水温,热意渗透进毛孔,一寸一寸肢解了我紧缩的后背,尤其在被他上下抚摸的时候。 随后那手指别有深意的逗留在我的尾椎和股缝附近,我像触电一样剧烈的挣了一下,又被他的手像铁钳似的牢牢箍在身前。想不到他的手劲儿会大到这种程度,大抵是因为他平时没对我动过粗,就连那映出水波的眼眸,也渐渐生出掠夺意味的占有欲。 他说到的就一定会做到。 可我现在浑身发软,心有余力不足,听不得一丁点儿的诱哄。 “宝宝。” 他托着我的身体放平在浴池边缘的地毡上,踩住浸没在池水中的台阶,身影从我上方投落下来,水珠淌过臂膀肌肉崎岖的纹路,滴在我身上,刺青湿润朦胧,如同妖冶逼人的水墨画。 他用左手臂挽住我两条腿的膝窝,从上面压了下来。我抬高的腰部以下是腾空的,看似双腿紧闭,实际上后方一览无余,羞耻心瞬间膨胀到快要炸裂。我撑着身体想坐起来,却被他用更重的力道压了回去,额上半湿的黑发垂下来,亲了一口我关节突出的膝盖。 “让我试试好不好。”他说,“用手。” 慌乱中我用手背遮掩住脸,以默认回应他的索求。 尽管不是第一次在他眼皮底下失态,与痛楚交织的快感仍是让我这样对此毫无经验的男人发疯。 事后我喘着气,羞耻得无地自容。 电视屏幕的游戏停留在待机画面,空气里还残存着情热,他把自己的手也洗净了,放干池子里被弄脏的水, 他光着身子,去书架那边的躺椅上拿了件衣服给我。 嗡嗡作响的脑袋也静下来。 “感觉怎么样?”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伸手把挂到耳朵上的衣领往下拽。 “……还凑合。” 他坐在我身边,刚把事后烟叼起来,闻言嗔怪道,“看来我技术攻关不行啊。以后得多努力。” 你省省吧。 但凡你技术再高超点儿我还活不活了。 他拨亮打火机,盯着烟头,眉毛微微拢着,“你明天有别的事儿吗。” 我拿起一个汽水罐子晃了晃,喝掉了剩下的一口。“没。你有计划?” “出去玩吧,”他戴戒指的那只手夹着烟,“挑个咱俩都没去过的地方。” 我们俩一同陷入了沉思。 “游乐园?” 我小时候最想去的就是游乐园。 记得那时家里经济条件不允许,连学校组织的春游我都没钱参加,去游乐园固然是奢望。当时总想着等我将来有钱了,就在那里面一个挨一个游乐设施肆无忌惮地玩儿上一整天。这个愿望被我搁置到长大,也就逐渐淡化了。 可现如今听他这么一问,竟然又有点旧情复燃的意思。 我问他,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 他用干浴巾给我擦头发,手捧在我的脑袋两侧揉搓,又从耳背移到头顶,力度掌握得非常好,舒服极了。我不自觉地眯起眼。 “将来还要一起去很多地方。”他说,“夏息,别怕给我提要求。” 我心下一动,手按着地板凑上去,隔着浴巾亲吻他。 “你是圣诞老人吗。”我笑了,“可以实现我的愿望?” “我是,”他把遮盖住我额头的浴巾掀起来,姿势和神情都像是掀起一顶盖头,“你说我是我就是。” “想实现什么样的愿望?” “跟你在一起久一点吧。” 怕就怕遇见你之后,我再也无法喜欢上别人了。 第二天早上睡到自然醒,我和宫叔叔一起去游乐园。 出门前我给夏皆打了电话问安,结果她正跟人爬山,在电话那头热血得仿佛征服了世界,“我!登!上!了!山!顶!山里的妖怪让我看到你们的手!……” 我把电话挂了,愁绪万千。 宫隽夜那边也在跟人交代工作上的事,他一手握着电话一手对着镜子打理头发,随随便便一抓一拢就特别有型。 我觉得自己再这么无节制无底线的花痴下去,等他人到中年还能玩一把黄昏恋并不是不可行。 心情有点过于好了。 查找好去游乐园的路线,我们俩出了门。考虑到双休日路上一定会堵,他难得跟着我坐了一次地铁。 上午十点,地铁上人不多,我和他坐在靠门的座位上,吹着空调,偶尔趴在对方耳边说一两句话。 “对面那个小姑娘在偷拍你。” “万一是你呢?” 那就拜托把我们俩拍一块儿吧。 出了地铁站,往前走几百米就是目的地,从大门口远远的往里一瞧,游乐园里绝大部分都是小孩子,沸反盈天,热闹非凡。 小丑和氢气球,鬼屋和捞金鱼,过山车和摩天轮,可丽饼和冰淇淋。我看着太阳光穿过葳蕤的树冠,照在他头发上是甜甜的蜜色。 他见我在发呆,眼角带着笑,没同我说话。 只是路过隧道的时候, 分卷阅读65 两个人悄悄地牵了一下手。 第 74 章 经过一轮云霄飞车跳楼机和海盗船的残虐,我从众多脸色惨白的游客中走出来,两条腿失重一般打着旋儿,骨节接榫处仿佛有无形的螺丝松动,可见刚才一秒天堂一秒地狱的刺激已经被我的身体复刻保存,随时随地慢镜头回放。 眼球迟迟不肯归位,视野中的景物仍旧颠簸着,宫隽夜比我强一点,姑且站得住,和他身后一个抱着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的肌肉男形成了鲜明对比。 随即用手臂施力夹住我的腰,像拖一个肉做的拉杆箱那样,英勇无畏地把我拖向下一个骇人的娱乐设施,好像要把这辈子的份一次性玩够本。 买了棉花糖、章鱼烧和炸鸡胡乱填饱肚子,正赶上周末游乐园的马戏表演,交贯的人行道包围着一片区域,将它独立和其他游乐场地区分开,那里游人如织,长长的队伍绵延到外围的花丛中。 红白条纹的帐篷平地而起,手捧糖果的孩子们由身着奇装异服的马戏团演员带领着,安全有序的进入场内的环形座位,年轻俊俏的魔术师则是在门口招揽客人,躬身摘下黑色的礼帽,用手绢为两颊羞红的小姐变出白鸽。 我们也从他手中得来了入场券,跟随着欢欣鼓舞的孩子们的队伍往里走,恍然间我觉得我和他们并无不同,不管是年纪还是这一刻无意识浮现在我脸上的神情。 很快乐。对接下来的表演和明天会得到的一切都抱有无条件的期待,好像是某种天性,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逝,却又在这一刻物归原主,不失毫厘的回到了我身上。 或许我自身也有原因吧……我让自己活得太累了。急于摆脱贫穷、庸俗和无力,尽早掌握自己的命运,却忽略了在特定的时间里应得的东西,以至于我在寻找到这点浅尝辄止的快乐时,都感动得不能自已。 我不知道宫隽夜是不是有意带我来这里,旨在弥补那些我错过的童年,他总能点到我在层层外物包裹下最柔软的部分,在这种乍看浅显的、不值一提的方面。可无论是多么微弱的触动,都能在我被动易感的内心中引发一场不小的震荡。 不止一次了。我在他的施予和包容里体会到那些超出我希求的感情,它们没在我想要得到的那部分以内,回馈远多于付出,所以才使我受宠若惊。 是因为我没有完善的家庭关系,缺爱吗? “哇——” 空中飞人以一个惊险绝伦的姿势进行交接,小丑殷红的口中喷出火焰,观众席爆发出阵阵稚嫩的赞叹,舞台帷幕的暗影中,他剥了一颗圆圆的糖球,塞进我嘴里。 “虽然是在游乐园。” 香草巧克力浓浓的香甜在口中流淌,我伏在膝盖上的手指被他一根根捉过去,悉数握紧在干燥而温暖的掌心里。 “但是约会的时候,也得专心一点。” 手指与他相嵌的那一刻,我把脑袋向后倚靠在椅背上,心里的答案便昭然若揭了。 我什么都不缺,因为他什么都会给。 只要我握住他的手。 演出结束后,我们和观众从后门散场。 他今天喷了我送的香水,洒在锁骨以上和手腕内侧,据说动脉的搏动能让这香氛保持一整个白天。摩肩接踵的行人里,他贴着我的背,手搭在我腰际,让我不被密流似的人群推撞到,我迈出去一只脚,脚跟后就贴着他跨出去的脚尖,像小孩子爱玩儿的踩脚游戏。 我没什么动机地回过头去看他,却不偏不倚撞进他眼里。 一双瞳仁在阳光的恣情照耀下,像是沉在河底常年被溪流冲刷的石头,有坚锐的质感,柔然的深度,时而又透露出不合年纪的狡狯。 这跟他的生长经历不无关系。 昨天深夜我们谈起这个,横躺在他卧室的大床上,阳台外吹来夜晚沁凉的风,是谈话的好时光。 即便刚有过肌肤之亲,有了些叫人免不了难为情的接触,关于跟他聊天这件事,我是抱有拉近彼此心灵的认真目的。 拜特殊的家庭背景所赐,他拥有上流社会那种严苛到刻薄的家教,挑剔的审美和对金钱的嗅觉,个人生活却是反弹式的放荡,挥霍,薄情,流连花丛,少年的赤诚被过早扼死在萌芽阶段。 我也终于有机会问及他手上的戒指。我好奇已久。我对他存在这个世界上尚未跟我交汇之前的轨迹全都好奇得要命。 “无名指上这个,是我父母的结婚戒指——我爸的。我妈的那一枚被她丢掉了,我亲眼看着的,因为我爸背叛婚姻。他有过不计其数的情人,有些我见过,有些我没有。他们就像挂在壁橱里的衣服,各式各样儿,随意更换。” “另一个,嗯……当家的身份象征……天哪,听着真傻逼……称不上祖传,单是个遗物。死人的玩意儿……好好,宝宝别皱眉头,我们大晚上不说死不死的,你害怕吗?来,到爸爸怀里来。” 他作势要抱我,而我对他半点儿脾气都发不出,全不反抗的被他压在身下。我觉得认识他之后,骨子里盘踞的桀骜不驯也被柔化,性情温润多了。就像一条跋扈多年的狼狗遇见了足可驯服它的主人,我可能还会对他人露出獠牙,却甘愿对他百依百顺。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他蹭蹭我的鼻子,“喜欢一个人就会在他面前变成孩子啊。” 他低柔耳语,我深信不疑。 第 75 章 从游乐园出来,在一个视野通达的岔路口,我陪他等车。 “今天很开心。”我站在人行道的台阶上,高度可以平视他,甚至稍稍垂下眼睛,“开学前最后一次。” 他低头摸了摸鼻子,眼睛仍看着我,“下周……要我送你去上学吗。” “用不着吧。”我失笑,“又不是小姑娘,学校有人迎新,行李我拿得住。” 他只得伸着两手,“好吧、好吧”的妥协着,见我不争了,又自说自话似的,“离你不远。真好。” 你也是我没有选择报考外地的原因之一啊。 “到学校了我再联系你。”我试着跟他开些有分寸的小玩笑,“我会不定时给你打电话查寝的。” 他玩味地眨了眨眼,身体前倾,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楚的分贝说,你来我床上查也不介意哦。 不远处汽车鸣笛,惊得我脸上蓦然一烧,想必是被那郁热矫情的晚霞照得。 “我走了。” 突然犯了倔,不愿跟他说再见。黄昏时的风卷起高天流云,我转身走向人潮汇入的地铁站,淹没在一片闪乱的灯光里。 这一走,就是好久不见。 首都那边的学校比本地开学要早两天,我有言在先,要为李谦蓝和乔馨心践行。 火车是下午三点半始发,在这之 分卷阅读66 前,我们去酒吧跟何故道别。 我去李谦蓝家里接的他,看着他在父母的嘱咐和督促下磨磨蹭蹭地收拾行李,乔馨心比我们后到,是被她哥哥送来的。 乔馨心的亲哥是做平面模特的,无须质疑的英俊,有一副与她近似但更为硬朗的面孔,和天差地别的个性。他在乔馨心的口述中出场时老是个大型妹控的形象,措辞中听得出他们兄妹关系密切,哥哥很宠她,也是家里唯一知情并支持她唱摇滚的人。 门外,这个貌美而感性的哥哥抱着她哭了好久,抽噎中夹杂着脉脉叮咛,话题围绕着“哥哥不能没有你”“心痛得快要死了”“什么时候放假啊”之类令人悲痛欲绝的内容,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吧台里的胖子倒是一点儿也看不出难过,像送我们三个去唱歌那时一样,给了我们三杯酒。 “一壶浊酒尽馀欢,”他说,“这时候就别搞依依惜别那一套了。” 我上前去抱他,他一边咋咋呼呼地说恶心,一边把我搂得很紧,手心粗糙,轻轻兜我一个脑瓢儿。 我说何老师,谢谢你教我唱歌。 就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从台上到台下,一起唱歌一起看烟火,他的样子没怎么变,连说这话时的神情都熟悉如昨。 “走吧。”他说,“走吧。” 待我帮他俩把行李塞进出租车后备箱,整装待发,乔馨心的哥仍是紧紧拖着她的手,交代完最后一句:“不许找比我丑的男朋友!” 我身边的李谦蓝嘴角抽搐,犹如隔空被人点了穴。 乔馨心无奈地笑,一半钻进车厢里的身子又退出来,卸下背包去拥抱他。 两人身份颠倒,她踮起脚尖,像安抚着黏人的“弟弟”:“我怎么找得到比你帅的。” 这话显然十分受用,她哥哥撒了手,面对我们乘车离开的方向,在后视镜中逐渐缩小成一个望眼欲穿的身影。 乔馨心也在扭着头看他,她的长发被风吹乱了,侧脸看不分明。 换做是我离家千里,夏皆也会这么不舍吧。 到了火车站,还有四十分钟检票,我买了站台票,替李谦蓝提着他们俩装着水和食物的提包,三个人不慌不忙的走扶梯,上楼,在候车大厅里找了空座位坐下歇息。 一晃好些年,我们三个竟然从没面临过这样的分别。总有个念头指使我说点儿什么,为过去或未来。 我哑然无措,像个不解风情的柱子一样傻傻杵着,反应迟钝得让人恼火。 进站口呼啸的风厮拽着我的衣角,风尘仆仆的旅人在我眼角余光里变成涣散的影子,他们俩对我说,回去吧。 我张了张嘴,手一松,拉杆箱啪得一声滑落在地。 他们俩抱住我,力气大得让我后退一步。李谦蓝用手压着我的后心,把脸埋在我衣领处狠狠吸气,乔馨心的额头抵在我肩膀上,刘海被蹭起一小块,手在我背上轻轻地、宽慰地拍着。 “一路顺风。” 窗玻璃反射着白灿灿的天光,我没有往里看,和无数来送别的人一起,望着那载满我们未竟之言的列车驶进夏天的末尾,奔向更明亮的远方。 因为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到我走的那天,全部行李都是由夏皆一手打点的,她不让我插手,我只好干坐在一旁看她有点吃力地蹲在地上,往敞开的箱子里塞我叠成方块的衣服,时不时撩一把碍眼的碎头发。 “这个不用带吧宝宝……离得这么近呢。” 可瞧她这阵势分明就像我要出国了。 还是一去三十年。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心情我怎么不懂,索性就不拦了,由着她为我尽些为人母的责任。 “是啊,厚衣服也不用了,军训完了就是十一短假,我到时候回来……我随时都可以回来。” “好好。” 她坐在地上,接过我递给她的一杯白开水,喝了一大口。 “准备出发啦。” 一个拉杆箱和一个背包,我们轻装出门,感觉像是去旅游散心。 去大学城的车开了一个多小时,途中我趁夏皆靠在我肩上睡着的工夫,给宫隽夜发了个短信。 ——我去学校了。 我锁了屏幕,也闭上眼眯了一小会儿,又被手机的震动声叫醒。 ——过几天去找你。 说实话,我不想让宫隽夜送我还有个原因,就是他太出众,招摇恣肆的进了学校再遭人惦记,惹来不必要的关注,我会很困扰。 我始终不肯坦率承认,这不可告人的心思叫做独占欲。 新学校规模很大,突破了我对小学中学的死板认知,之前也不过是在网上浏览过一些图片,看来比我想象得还要大,近两年还要扩建,人工湖和商业街也囊括在内,背靠着一座蓊蓊郁郁的小山。 学生会在校园里设了好几个服务站迎新,搭着很显眼的帐篷,也有贴心的告示牌为新生指路。我们被一个学姐引着去教务处楼下的大厅里缴费,拿着学生证和个人档案去登记,领了被褥和军训的衣服,出门前还被塞了三五张学生会和社团的宣传单,这下原本轻便的行李也变得让人无法小视了,幸好宿舍楼层不高,我就没让夏皆进去。 说到底她跟普通家长还是有差别的,三十多岁的熟女对于男大学生来说同样具备杀伤力,后者也绝不想要被窥探到生活隐私。 很高兴看见宿舍门虚掩着,不用我像个患有肢体障碍疾病的病人一样用奇怪的姿势去开门,我走进去放下被褥,和我的新室友打了个招呼。 第 76 章 那男生停下手里正收拾的行李,朝我笑了一下,身材高高瘦瘦,口音听不出是哪里人,但发音很悦耳。“哟,来啦。” “你好。”我把没怎么提重物的那只手伸上去,“夏息。” “黎兴。”他挑眉看我,笑起来嘴角歪歪的,“哪儿的人呐?” “本地的。”我把行李甩到床板上,站在床下的书桌前拎起衣领扇了扇风。天热,屋子里只有个吊扇无精打采的旋转着,窗子上方挂着的空调看来是新装的,上面白色的塑料布还没拆下来。 “我也是,老乡。” 黎兴从上铺翻身下床,搬过些重物让他热得把上衣脱了,光着膀子,去裤兜里一摸,冲我晃晃手里的打火机,“不介意我抽一根?” 我摆摆手,示意他自便。“我下去送个人。” 他把窗户拉开散烟气,探出去的上身被洒下来的阳光晒成小麦色,冲我扬扬下巴。“行,我就在屋里,不用带钥匙。” 我跑下楼,看到夏皆依然站在屋檐下,她身后是矗立的高楼,和一大片瓦蓝瓦蓝的晴天。 “室友来了一个,人挺好的。” “跟人家好好相处。记不记得我的话啦 分卷阅读67 ,遇事多谦让,吃亏是福,不要动不动……” “记得,记得。” 男生宿舍到学校门口要绕过医学系的实验楼和食堂,沿途路过不少送孩子的家长,新生们初来乍到,还遗留着高三缺乏锻炼造成的臃肿身材,人人都有一张谦逊而谨慎的面孔,笑起来土土的。 十分钟的路程,我们走了多久夏皆就念了我多久。出了大门,返程的车要到马路对面去坐,她便不要我送了。 “妈妈再见。”我站在斑马线外,很乖巧地跟她保证,“两周后就回家。” 她走后,这里就彻彻底底剩下我一个人了。 回去时我走得很慢,好尽快把学校的地形记下来,到了宿舍楼下的超市,我买了平时喜欢喝的汽水,想了想,给黎兴也带了一瓶不同口味的。 结果等我上楼一看,屋里又多了俩人。 操,买少了。 最先来的黎兴是一号床寝室长,一屋子里唯二的本地人,性格豪爽大气,处事圆滑,皮相生得痞,很讨女孩儿欢心; 他的对铺,跟我挨着,叫贺一凉,话不多,有点别扭但胜在聪明低调,是不用让人劳心去应付的类型,跟我比较投缘; 我对铺的于灿,是个盘靓条顺的小混混,有一副和清秀五官大相径庭的脾气,一看就常在外面野,对周围人挺仗义。 这就是即将和我共同度过大学四年的同伴。 傍晚我们四个一道去了校外的小吃街,这仪式性的第一顿饭将作为四年交好的开端。饭桌上酒酣耳热,话题稍一深入便看得出,他们都是不错的人,男生之间没那么多讲究,实诚,大方,不装腔作势,伴着些讨人喜欢的粗俗。 “我不得不袒露我内心卑劣的想法,”黎兴又撬开一瓶啤酒,给我和贺一凉各倒满一杯,恳切地说,“外语系吸引我的只有后宫动画一般梦幻的男女比例。” “你身边儿姑娘就没断过吧。”于灿换了一只手夹烟,用筷子戳走了盘子里最后一块回锅肉,“长着一张负心薄幸的脸。” 黎兴不客气的摸了摸他的脸,“咱们寝室头牌非你莫属了,于大爷。” “傻逼。” 贺一凉不抽烟,把打火机递到我手里。我许久不碰烟,抽第一口的时候有点被呛着,忙用手挡了嘴咳嗽,“你们都没女朋友啊。” “毕业刚分手。”黎兴剥了个花生,笑道,“异地恋太辛苦了,女孩儿都乐意找个陪在身边嘘寒问暖的,早分手也省得彼此耽搁。” “我跟我们家那个一块儿考过来的……”于灿刚把烟头在倒了水的烟灰缸里摁灭,抬头一看我们仨,噌得一下就炸毛了:“干吗啊都什么眼神!不兴我有对象么!” 老实说,我对他有交往对象这个事实深感意外,但又似乎是在情理之中。我们看一个人多是流于表面的,说不定对方在恋爱时会变成全然不同的样子。 “我是考过来追人的……嗯,吃完我就去找她。”贺一凉看看表,换了个坐姿,手横搭在桌面上,“然而八字还没一撇儿,并不足以从狗进化成人。” 随即一齐将目光投向我。 我突然有点儿心慌意乱,于是垂下眼睛假作镇定地吸了一口烟,掐头去尾,只留下个具有实质意义的单字:“有。” “我就知道。”黎兴啧啧摇头,“首先要拼颜值,我对你们仨有信心。” “其次呢,竞争对手少了我好下手。” 很快他就把自己的话落到了实处。 “我靠。这也忒速度了。” 军训第三天,我们看着操场外给黎兴送水的女生,于灿心服口服:“寝室长牛逼啊,快枪手。” 是个男人都不想被人说快啊,于大爷。 教官一声哨响,又如赶羊一般把我们赶到太阳地里继续操。 九月秋老虎横行霸道,炎炎烈日没有一丝想放过我们的意思,我个人是那种晒不黑的肤质,一张皮不肯接受色素沉淀,晒狠了直接就爆皮,每天出操前都要在脸、脖子和手上擦一层防晒乳,以免晚上洗澡时太惨。 说到洗澡,学校的宿舍里配有独立卫生间和淋浴间,女生宿舍楼下的地下通道处也有公共澡堂,方便大家选择。我跟着他们仨去过一次,按说我身为一个同性恋,对这种充满各色鲜活肉体的场所应当是向往不已的,实则不然——即使我至今只跟宫隽夜裸呈相见过(还不单纯是洗澡),面对如此大范围的共浴,我比那些没有这种习惯的南方同学要坦然得多,他们仍穿着一条裤衩负隅顽抗,坚守着自己最后的贞操。 洗完澡我会跟室友一起去撸串,跟隔壁宿舍打牌,凑人数玩联机游戏,自己去操场夜跑,后山上散步,和他们睡前扯扯淡,都是轻松愉快的晚间节目。 这让我觉得新鲜,充实,回想起高考前听到的那些说法,感觉不像老师说得那么清闲,也不像夏皆说得那么迷茫,大概是因为我心里始终有个目标。 我还是要唱歌。我现在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唱歌。绝对不要碌碌无为的熬到毕业,随波逐流,找个朝九晚五的“稳定”工作,没有本事没有能力没有发言权,让生活绑架我。 就算过得安逸,我也得时刻醒着。 第 77 章 首先要搞定的是工作。我还是不能免俗的把温饱问题放在了第一位。 我已经多年没跟夏皆伸手要过钱,大致算了一下手头的积蓄,只出不进的情况下能坚持两个月,也就是说,头一个月我必须找好合适的工作,才能在第二个月续上生活费。 大学给的勤工俭学名额有不少,相比于外面的工作更靠谱,路程上也近便些。自从有一回听查宿舍的学姐说学校图书馆管理协会即将跟社团同步纳新,我就打定主意,惦记着等军训后去面试。 其次就是写歌。我想做个像费娜那样的音乐人,集唱作于一身的实力派,能自己唱能跟唱片公司约歌,就经验和个人条件来看,通过选秀出名和签约成为艺人这两条路都不适合我,唯有这一条,也绝对比我想的要漫长和煎熬。 可我喜欢啊。 比喜欢宫隽夜的时间还要长一些呢。 最后就是他这个人了。 把目前的状态定义为“异地”似乎有点牵强,但我们俩确实多日子没见了,说不想是假的。那些共处时朦胧空泛的感触在分开后异常的壮大了起来,我甚至连续两个晚上梦见他,虽然梦的内容是天壤之别,前一晚还岁月静好春暖花开坐看云卷云舒,第二晚就成了世界末日他带我逃难还要和恶势力作斗争。 这些我全都在电话里当故事讲给他了,他听完先笑一轮,再就是语气深沉的问我,真的没做春梦吗? 废话。做了也不告诉你。 我以前总觉得他挺忙的,从事着表面炫 分卷阅读68 酷实则糟心的工作,谁知道他闲得令人发指,从我早上起床,到中午午休,晚上吃饭,夜里锻炼,每个诡异的时间点都能收到他的短信,有时是“回家路上遇上一条黑狗,后来我给它让了路”等等不知道是不是段子的离奇日常,有时只是“宝宝”这两个字,我就得强忍着肉麻和难言的心软给他回个电话,关怀一下这两个字背后落寞的“青少年”。 每天用电话短信撩骚我恐怕已经变成了他生命中最伟大和光辉的事业。而该死的是我竟然很吃这一套。 当他得知我要继续找工作赚钱的时候,不知动用了什么手段,从费娜口中套出了我的□□号(事后费娜女士跟我叫屈:本仙女怎么惹得起他),擅自给我打了一大笔钱过来。 收到银行汇款通知的我当即就锁定了嫌疑人,电话打去正要理论一番,他却拿了我原来说过的话堵我:“哦,爸爸多打了一个零。” “……” 我好气又好笑,把手机里他的备注从中规中矩的姓名改成了“爸爸”。一个在情窦初开小学生和用心良苦老父亲中自由切换的男人。 咬着苹果从我身后走过去的于灿不经意瞟见了,他歆羡而酸楚的说,你爸真疼你…… 背影无比萧条。 我觉得还是得郑重其事的跟宫隽夜谈一下这个问题。 这钱就和性功能一样,都是男人争执起来不肯善罢甘休的事儿。 我说,我有求于你肯定不会舍不得张嘴,但这事儿我靠自己也过得去,别让我嫌自己窝囊行不行? 他嘁了一声,仿佛洞悉一切,说你得了吧,夏小息你真以为我不了解你吗,你都快露宿街头了也没求过我,我知道你要强,但一码归一码你知道么?碰上点儿事儿吧你能找十万个理由自己硬扛,我不干涉能行吗?小东西就是犟。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转而攻击其他方面,我佯作愠怒地沉下声音说,你听我的还是听你自己的。 此言一出,果真他服了软,一叠声的说,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以后我拿什么主意之前都征求你意见,宝宝你什么时候回家啊爸爸想你嘤嘤嘤。 我在电话这头抽起嘴角笑了。 ——因为不敢笑出声又不能被室友看见,跟出车祸给脸撞瘫了是一个效果。 “快了。” 确实快了。 学校的各项活动时间安排都很宽裕,军训花掉小半个月,入学考试两天,班级分配和课程表刚排出来,学生会和社团纳新两天,后面紧跟着双休日,就是三天的十一假期。 我从图书馆管理会报名登记回来,时间是上午十点多。这天多云转晴,阳光白飒飒的晃眼,气温却不高,微风。我站在校门通往教学区的□□上,两侧的人行道摆满了各个社团的摊位,摊前立着手绘的海报和广告板,热闹有如生鲜市场。 我盯着天边茫茫堆积的云层愣了会儿神,把耳机线绕在手腕上,沿路闲逛,最后驻足在音乐社的摊位前,问坐在黄色桌子里的负责人要了张表,意欲加入。 这是我第一次有主动性的参与集体活动,因为听说大学需要花时间去经营自己的人际圈,联系社交,培养兴趣,我有必要克服自己骨子里的“独”,这样的锻炼对我有益无害。 填写完自己的专业和姓名,一直看着我书写的女生在对视中忸怩地开口,似乎不太确信地问我,“请问你是……那个……夏息吗?” 我有点懵。还有哪个? 见我不知所云,她又急忙去翻手机,点开一个音乐门户网站的播放器主页,下拉菜单里的新歌排行榜,自己确认了好几次,才用手指给我看,“……是重名还是……是你吗!” 她指着的那首歌叫。 括号里的Feat后面赫然跟着我的名字。 第 78 章 我半个脚掌踩在台阶上,四下里都是人,有人看过来的时候我赶紧低了下头,中气不足的回她,“嗯,是我。” ——都快把这茬儿给忘干净了。 还想再看一眼那手机页面,我的名字?我又想了一遍,好像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牛逼啊!” 那女孩身后的吼声把我吓了一跳,跳出来一个戴眼镜的学长,朝我一抱拳,“少侠留步!”又转头去喊救兵,“社长!” 我虚虚的干站着,细想自己不是做贼,但也没点儿做明星的潜质就是了。 台上台下的我不是同一个我,没了麦克风撑腰,看我的人多了,我都犯怵。 “来了来了。” 社长姗姗而来,一举将我拿下。我没招了。原想着跟社团成员打个招呼就算告一段落,增进感情可以等正式聚会,总好过现在以这种方式露了一小脸,当即就给几个同道中人拉了去,在路边攀谈起来。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为我介绍这个集体:社团里的成员都和我一样,为了“喜欢又不能当饭吃”的爱好燃烧生命。社长是古风歌姬,眼镜男是资深词作,拉着我填完表又要签名的学姐都是钢琴十级,社团内部还有摇滚乐队,每年入夏都在学校里举行演出,人气最旺时只能选操场做场地,礼堂根本挤不下。 这些成员之中有些在我不曾涉猎的领域已经小有成就,可是对于不认识他们的人来说,他们什么都不是。而我认为乐趣就在于此:他们看上去其貌不扬,过着与所有人无异的平凡日子,有种大隐隐于市的神秘感。 我觉得自己找到了组织。 跟这群人打成一片并不困难,加上放假前心情愉快,又没什么待办事项,社团纳新的第二天下午,我就和他们一起去迎新了。 另外也是受了社长的委托。 “来,来,小夏你过来。” “我?” 还是在昨天的摊位前,我被她捉住肩膀,按在负责人坐的板凳上,“你啥都不用干,坐这儿就行。” 我:“啊……?” 她摸了摸脑后的发髻,双手合在胸前,矜持地说:“咳。马上就会有女生来的。” 今天的我是一个人形的广告。 可惜天不遂人愿,直到中午也没等到大家魂牵梦萦的美少女,将各位沉浸于音乐创作的寂寞少男解救出来的天使,而是一个把我从头顶到脚都遮蔽住的黑影。 “小帅哥,这么巧啊。” 我猛一抬头。 来人带着熟悉的香水味凑近我,嘴里含着的棒棒糖木棍轻轻戳在我唇角。 我对着那张绝不可能认错的脸看了半天,他也不避讳的对视着我,即使我们俩此刻的距离非常的引人深思。 大学里的思想风气到底是比高中开放,隐隐听见四下有人起哄,我站起来的时候连凳子都带倒了,手斜撑着桌面,被他扶了一把肩膀,下意识环顾一圈。 “你怎么来… 分卷阅读69 …的?” “怎么来?” 他咯吱咯吱的嚼碎了糖,依然叼着那支代替了烟的木棍,一只手指指他身后一个满面羞红、几欲昏厥的女生,“这位热心同学带我来的。” 这人走哪都是祸国殃民。 我越过他的肩膀,微笑着同那女生道了谢,继而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我明天就回家了啊……” “那又不碍事儿。” 他按住了被风吹起来的登记表,递给我,低垂着眼睛看我把纸张整合到一起,说:“今天我休息,晚上正好带你回去。” 朝思暮想的对象就在眼前,我闻见他嘴里水果硬糖的甜香,喉头干渴,如果不是身旁有人,真想亲他。 他看来也想这么干,两人明明没有过分的肢体接触,他却已用目光将我的五官巨细无遗地描摹了一个遍,末了舔舔带笑的嘴角,无耻的眨了眨眼。 他一句话都不用说,一个口哨都不用吹,全凭眼神就乱了我的心智,这光天化日的,撩得不像话。 我让他先在原地等我,自己跑去和社长请假,说我家属来了,下午要缺勤,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社长正忙着跟几个新社员眉飞色舞指点江山,听我这么说,不但不见怪,还贴心的推荐了几个好去处:“商业街里有一家糖水铺很好吃,对面有家日料,往里走有电影院哦!今天上映的是什么来着……等等小夏你别急着走啊!” “谢谢社长!” 再不走宫隽夜就要被搭讪第三回了! “失陪”都顾不上说,我加快步伐把他从人丛里拽出来,拐进通向学校侧门的小路,数十米开外才松开手。 还没找到恰当的台词来衔接这段无声的剧情,我们俩四目相望,又转头看着路面,我闷声只顾往前走,心里却是真真正正的高兴着。 总算能和他呆上一会儿了。 想到这儿我就巨没出息的雀跃起来,假正经的东张西望了一阵,走路轻飘飘的好似踏浪。 这个时间街上闲逛的人居多,天热,我们俩走到电影院时终究没有经受住冷气的诱惑,买了场恐怖片的票。 当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磨,又悠闲懒散没处可去的时候,黑漆漆的电影院无疑是绝佳选择。 怀抱着冰镇可乐和爆米花,你还可以趁开场灭灯的空隙,跟那个和你一样无聊的人在最后一排做点坏事。 第 79 章 这是一部难看得让人出离愤怒的国产恐怖片。 它的内容比起还算过眼的海报就是一场别出心裁的买家秀。 全程都是惊声尖叫和故弄玄虚,我可以想象它为通过审核做出了多少牺牲,机智的观众们对于诸多侮辱智商的情节表现不了那么宽容,时常能听见嘘声。 但我从头至尾都没有一句怨言。 因为在影片将映,全场灯光熄灭的时候,我的男朋友亲了我。 坐在放映厅的最后一排,前两排都是空出来的,观众稀疏分散,可见像我们这样审美畸形选了这部烂片的观众着实不多。但是没关系,我们本就不是专程来看电影的。 只要跟他在一起,去做什么事儿那都是次要的。重在参与。 在整场无稽的电影中,但凡出现“吓人”的镜头,他都会转过头来亲我,有时候拿爆米花盒子挡一下,那个吻就是焦糖奶油味的,有时候镜头长一些,吻也会随之延长。 我们都爱这样的游戏。 于是剧终人散的时候,我根本想不起看了点儿什么,鬼长什么样,结局如何,满脑子都被亲吻时缱绻的触感所霸占,我原谅自己的狭隘,心就那么大,容不下一点儿和他无关的事和物。 走在电影院后门的通道里,同校的学生情侣从我们身旁经过,他问我,你对女主角怎么看。 饶命,你还看进去了? 而他见我瞠目结舌的模样,仿佛料到我答不上来,拿手背蹭蹭鼻尖,一本正经地道,至少女主角身材不错啊,因为我吧,就看了那几分钟的床戏…… 出了电影院还没走多远,我忽然接到了黎兴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 我心说坏了,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事儿。 “事情是这样的。”他咳嗽一声,“你记不记得咱们对面儿寝室的王大傻子,看上我女朋友他们寝室的一个姑娘?” 王大傻子是我们男寝远近闻名的一个二百五,喜欢穿着汗衫儿短裤背着手挨家挨户的串门,像老干部下乡慰问,爱笑,人不坏。我听着就想笑,“记得啊,怎么?” “大傻子非请那姑娘吃饭,俩人单独相处又抹不开面儿,这没出息的……就说拉上两边宿舍的人一起聚聚,女生一屋是六个人,咱们这边儿有大傻子跟喷壶,于大爷跟一凉这俩货都不在,你赶紧回来。” 我怏怏地看了一眼宫隽夜,“我还带着个家属啊。” “不打紧呐。”他贼笑起来,估计以为是我女朋友,“一块儿捎来呗,就吃顿饭。” “……是个男的。”我现场造了一嘴的词儿,“呃,我一远房表哥,比咱们大几岁,今儿来接我回家的。” “哎呀就怕阴盛阳衰,领来。” 宫隽夜瞅着我直笑,我搭在他身上的手滑下来,被他接在手中,只敢在那心心念念的掌心里停留几秒之余。我问我那莫须有的远房表哥: “你介意跟我的新朋友一块儿……尝尝食堂菜系吗。” 我对姑娘没兴趣,要是他不乐意我就一口回绝。 我发誓我就重色轻友这一次。 他想着,又剥了一只珍宝珠塞进嘴里,这次是汽水味。 他说,“是你的朋友就去啊。” 我把捂着话筒的手松开了,说,“行,去。” “真够意思,王大傻子说他请客。”黎兴打了个响指,命令下达得简明扼要,“食堂一楼,西边那个门,吃火锅。” 挂了电话,我们俩临时改了回男生宿舍的方向,往食堂走。路上走得慢,我问他要来那张皱巴巴的彩色糖纸,眼睛盯着用手指推展开的卡通图案。 在一起也不过三个多月时间,不长不短,我都记得。喜欢一个人就想在自己的圈子里公布他的身份,这是人之常情。但这事儿我跟夏皆都不敢说,更别提我这些半生不熟的新同学了。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认定我身边的人都会无条件接纳我和我的全部,也没有这个资格对爱我或不爱我的人作此要求,更不想拿这段关系去冒险。 吃火锅的店门面是独立的,我们俩过去就看见黎兴跟王大傻子在那儿点菜,黎兴的耳朵上别了支烟。 空调吹着香料味,那头姑娘们都在一张长桌边上排排坐,坐边上的是黎兴新交的女朋友,我跟于灿他们老开玩笑叫她嫂子。她站起来喊我,“夏息,这边!” 分卷阅读70 我走到半路,从店里的玻璃墙里看到宫隽夜的侧影,一脸人畜无害的纯良。 “介绍一下,”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我歪了头示意,“这我哥。” “长得完全不像啊!”嫂子嚷嚷。 来的人都落了座,离开饭还得等一会儿,大家就围着生菜和一盆没滚开的辣油聊天。这帮管理系的姑娘都不怯生,话题没中断过,一个胆子挺大的女孩儿带头调侃道,“哥你干什么工作的?” 他很谦虚,“搞债券金融的。” 我手一哆嗦,“砰”得撬开一听凉茶推到他跟前。 那女孩儿嘻嘻笑着,“有对象没啊?” 她旁边的姐妹都嫌弃地把她推来推去,宫隽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端着凉茶,一只手看似无意地理了理我最近缺少修剪的头发,“有。” “切——”她们很扫兴。 他今天穿了件枪灰色的衬衣,牛津鞋,裤子衬得腿很长,日常的扮相偏轻熟,谈吐温和,没人看得见他袖子底下的纹身,代表什么,也没人关心这个。 我不太饿,夹了涮好的羊肉放进宫隽夜碗里,听他在滚滚白烟里朝我附耳说,“我表现得好不好。” “好。”我吹了吹戳在筷子上的鸭血,“你真乖。” “嗯,”他捏捏我后脖子,“回去记得奖励我。” 我觉得他在给我下套儿。 第 80 章 这顿饭为王大傻子换来了女神的手机号码,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这群吃人嘴软的,能做的只有在席间轮番歌颂他的真善美,不违心,但也不怎么实事求是。 王大傻子也被这种高尚的友谊感动了,他面对账单时不禁有些哽咽。宫隽夜作为一个计划外的人,混进年轻人的革命队伍里还被接了个风,总得有点表示。因此走过去假装跟他攀谈,同学,你是要追那个女生吗? 王大傻子朴实无华地说,是啊。 宫隽夜掏出钱包,在夹层里拨了拨,手指捻着一张名片塞进他手里,说,这家花店的花很漂亮,一张卡抵一次折扣,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哎哟!王大傻子眼睛放光,一秒钟就拿他当了亲兄弟,谢谢哥! 不客气。宫隽夜很义气地拍拍他肩膀,走了啊。 告诉黎兴我回寝室收拾东西之后,我们俩去操场闲逛了一圈,学校没有上晚自习的硬性规定,日落后出来乘凉散步的人不少,草地上有打牌的,也有搞对象的,我跟他沿着塑胶跑道慢慢走,问他,“那到底是什么?” “是打折卡没错啊。”他耸耸肩,“礼尚往来嘛。再说你那朋友木讷得我看着都着急,给他加把火。要按照我们这行的尿性,看上谁,直接给绑了扔床上就得了。” “那你怎么不绑我?” “舍不得啊。”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他花言巧语。 到宿舍楼下,我们兵分两路,他去停车场我上楼拿包。我进屋的时候于灿也刚回来,他叫住我,“刚我看见你了,在操场。” 我“嗯”了一声,把装着记事本和充电器的包从床上拖下来。 “那男的……是你哥啊?” 我差点儿没说“那就是我爸爸啊”。 可是听他这口气好像心里明知道另一个答案似的。所以我又“嗯”了一声,“来接我回家的。” “哦哦。”他没再追问。 我把钥匙带好,拎着包跑去了停车场,听了一路最近大热的R&B新专辑,满心想着跟他回家,也没往深处做打算,结果刚进家门他就原形毕露了。 我该感谢他忍了一下午,或者说半个月,因为我也是。 这样的感谢只坚持到我坐在餐桌上被他扒了裤子的前一秒。 他要把我就地正法。 我被他抱得双脚离地,手撑住身下坐着的桌子,视线的落点在彼此的腿间,敞开的裤子拉链里看得到内裤的白色,那里面藏着一场着了火的绮梦。 我离了他的亲吻就像溺水的人靠不了岸,而他捉住我的脚踝拉开我的两条腿,拽得桌子发出一声蠢动的低吟他按在怀里,手贴着脊梁把衣服往上撸,秋夜里飒爽的凉意让我打了个哆嗦。 紧接着屋里的座机电话就响了。 偌大的房子突然响起刺耳的电话声是很吓人的,我们俩齐齐愣了一下,动作一同静止。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衣冠不整,像是被导演喊了cut。 一声声电话铃响得是振聋发聩荡气回肠,催命似的叫人心慌。 但我们俩都心照不宣的忍着,好像跟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较劲,电话铃响够了十四声,周靖阳高清无损的声音从玄关处那个可视机里传出来,“少爷,有急事。开门吧……别躲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 我看看宫隽夜,觉得他快哭了。 耳边仿佛回响起电视节目里介绍主人公凄惨身世时常用的配乐。 他背对我那一刻的表情跟生离死别差不多。结合整个场景非常令人心疼。 我再看看裤裆里的夏小息,觉得我们都想静静。 我跳下桌子往洗手间跑。 进了门的周靖阳应该没看到我。我轻手轻脚地关上洗手间门,按亮灯,听见远处宫隽夜悲愤的声音,“天凉了,我们该让谁破产了?” 尚未有燎原之势的□□不多时就熄灭了,我一直在里头呆到他们谈完了事。 具体的内容我没刻意去听,坐在马桶上,直到他走过来打开门,招呼我出去。 “宝宝我得出门一趟。” 他叹着气,换了身衣服,手臂穿进西装袖里的时候,能清楚的看见白衬衣在胸口勒出的一条线。“对不起,得去处理一些麻烦……你要回去吗?我是说,今晚。”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可能会晚。”他走过来,在离我很近的面前,张开手指捏捏我的脸,“愿意等我吗。” 我被他捏得吐字不清,“吼。” “乖,”他在我左侧的额角亲了亲,“累了就睡,我争取早点儿回。” 周靖阳自始至终站在门口等候,在这样零碎的时间里也没有闲着,拿出电子备忘刷了几页,无框眼镜把他秀气的脸修饰得很禁欲,典型的社会精英形象,不乱看,不多言。 我远远的和他问了声好。 “拜。” 宫隽夜走了,屋子里就剩下我一个。 我去客厅外的花园里转了转,没瞧见什么可玩的,倒是遇见几只觅食的野猫,一只黄的,一只花的,一只黑的。 看它们趴在墙头上,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动身,我回到厨房,在未经主人许可的情况下,不太礼貌的翻找了一通,搜集到了一个午餐肉罐头和一大盒脱脂牛奶,取两只碗,挖了几勺肉又倒了小半碗的牛奶,献宝似的端出去,黄猫和花猫从墙头上跳进 分卷阅读71 了院子,黑猫却已经跑掉了。 我把碗端到墙根下看着它们吃。 好无聊啊。 第 81 章 十一点,电影频道的怀旧档播了个音乐剧,看得我没几分钟就睡意侵体。 电视里放着声音,我的脑袋在沙发角上找了个支点,似睡非睡的打起了盹儿,一会儿被哀怨凄婉的女声吵醒,一会儿做没头没尾的梦,把自己踹到了地毯上,关了电视,又缩回原位接着睡。 总之这一晚睡得不解乏,潜意识里留心着他回家的动静,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再睁眼的时候,就是大清早了。 凌晨时起了雾,窗外树木的绿色又往深处浸一层,洇湿的空气里渗着淡淡的秋凉,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盖了条薄毯,表面有一层细软的、青苔似的绒毛,直搭到脚背上。 我坐起来,闻见那在梦里都吊着我的香味儿。有人在厨房做饭。 他穿了件普普通通的白T恤,背对着我,肩膀和脊梁勾起舒服的弧度,站姿慵懒,间或交替着双脚,身前发出锅铲掀动的声音,不知道有没有在哼歌。 我没叫他,怕他分神被灶火烫着,等他转身来拿调料的时候,把椒盐和白糖递给他。 “谢谢。” 他从我手里接过小瓶,一手持着平底锅,探身过来亲了我一口。 “早上好。” 我承认这副景象打败了我多年来高远的志向和对人生幸福的寄托。它们与我眼前这一切相比都是毫无分量的泡沫,中看不中用,不足以置于天平的两端相互衡量。 我想,去他妈的钱和出人头地。我就跟这个人过一辈子算了。 我可能还是没睡醒。 我刷牙,冲澡,把自己从头到脚弄清爽了,回到饭桌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坐在我对面揭开报纸,额发铺在高耸的眉骨上方,衬托得整张脸的五官柔和不少,边喝咖啡边说,一小时前吧,你看我还赶趟儿给你做个早饭。 做你个头啊。 想说的太多,偏偏语言表达能力有限,我只得发出了一声干瘪的“嗯”,在他的注视下,捧着碗喝了一大口番茄浓汤。 那股清流在我喉咙里一波三折,没咽得下去,差点儿变成人工喷泉。 我的灵魂震颤不已。这是用什么食材做的,世界上现存的蔬菜真的能做出这么难喝的东西? “……” 我看看一夜没睡的他,又看看面前这个有毒的碗。最后舍生取义,端起来一饮而尽,感觉自己死去的味觉连同心灵都一并被净化了,升华到了新的境界。 对象第一次做饭,是男人就得含着泪吃完。 强忍住悲痛我放下碗,对他说,“咱们家的饭以后都是我做,就这么定了。” 他半天没吱声,看着我笑。 “宝宝想得挺远啊。” 他一字一顿,纯属故意。 其实不远了,尽管我是顺口说的。 上大学后的时间和高中的时间仿佛不是处在同一个的计算单位内的,以前掐表算,一堂数学课能上得我两鬓白斑似的,上了大学之后,一下午的思修课也就是和同桌打几局嘴炮的工夫,再也没有挑灯夜读的晚上。 日子确实不难熬了,可这种光阴的流速也会使我恐慌。我仍然需要那种时刻被警告的紧迫感,中止这种得过且过的状态,把高中时的日程表拿来稍作修改,换成更加张弛有度的计划,贴在书桌上。 除去上课和自习,在图书馆备战四六级,听说大二要选第二外语,怕到时候匀不出精力;每周去两次健身房,夜晚和星期天是自由支配的,社团活动或聚会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一个人呆着,回家,练歌。 接连一个月每周末都回家,陪夏皆吃饭逛街买东西,兴许是我现在长得太大只,不如小时候讨她的喜欢,蹦跶久了也比较碍眼,导致她在一个大风降温的月末对我收回了口谕:“忙的时候就不用回来了呗。” “不要妄想着总回家偷懒!交了几个朋友入了几个会,拿了几个学分把了几个妹?你说说你!” 她觉得我成人了,早晚要脱离她的庇佑独立,不愿再霸占着我的生活重心。我自然懂得她的用意,转身投奔了宫隽夜。 有天晚上俩人一齐发神经,觉得一天时间还不够腻乎的,睡觉都浪费,大半夜驱车去了环山路,在当初看烟火的地方,两人裹一条毯子,熬了一宿看日出。 我极少熬通宵,也可能是两个人都在心血来潮里兴奋过头,也不觉得困倦,我们带了瓶装鸡尾酒和黑巧克力,吃得嘴里都没味儿了。 把耳机给他塞了一只,唱的总比说的好听。 “Being with you is not a waste和你在一起并非虚度光阴 happily ever after is a…… faith从此之后,幸福便是信仰 you’ve been the one ive been looking for us你是我一直找寻的人 so gd that I found you庆幸我找到了你 cliché but I love you虽是陈词滥调,但我想说爱你” 日出时云霭散去,山风吹得我眼睛都眯起来,收到一封李谦蓝发来的彩信,文字后面附着一张照片。 画面里是朱红色的天安门,清冷的街道和朝阳,他们俩站在广场上,乔馨心拿着手机,李谦蓝微微俯低了身体,和她脸颊相贴,双手环抱着她的腰。 两个人亲密无间的笑,对着镜头呵出温暖的白气。 ——我们在一起啦。 第 82 章 秋辞冬来万事休,我身边的人却好似集体在这个脖子一样短的时节里迸发出了恋爱的激情。 听闻有人给夏皆介绍了个相亲对象。 得知这个劲爆消息时的我还在图书馆里爬高上低的理货,把新进的图书贴上标签,扫码分类,按序列将那些被人乱摆乱放的书归回原位。 活儿干完了,我拍去手上的灰尘,闲闲地坐在梯子上。一侧是被摇曳树影掩映着的玻璃窗,另一侧是一排排书架,它们有些空格还没被书填满,像缺了牙齿的嘴巴。 我强迫症似的又把收到的信息看了一遍,跳下去就跑。 费了一番周折回到家,我发现栗子阿姨也在,她正帮夏皆挑选合适的衣服,手包扔在茶几上,回头都回不及地喊我,“小息你回来啦!你妈要去约会哎你知道嘛!” “……刚知道。” 我扶着门把气儿喘匀了,一只手在空中挥舞,试图吸引夏皆的注意,“妈,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告诉你能怎样啊。” 与栗子阿姨的干劲十足 分卷阅读72 相反,我妈兴趣缺缺的站在旁边凹造型,黑发毛糙,一条腿迈得老长,指间夹着一支烧到一半的烟,谐笑道,“栗女士,究竟是你相还是我相?” “不是你还能有谁?” 栗子阿姨把搭好的两身衣服摔到她身上让她选,见她这副事不关己的德行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说你快别作了,啊,且不说人家专程来我这儿要你的联系方式,也没丑到让人多看一眼就折寿吧,今儿周末,你去见一面怎么了?少你块儿肉?” 夏皆嘀咕着:“……浪费我的大好青春。” “呸,还青春,这位大姐我希望你做人诚实一点。” “你才大姐!” 我连忙闪身横插在这两位大姐中间,制止了一场女人间关于年龄的战争,说,“我陪你去。” 她不正眼看我,回房间里换了衣服,在衣橱半开的门后扬声说,“嗯,就是让你陪我去。” 栗子阿姨直跳脚,“你带小息去干吗?!” “告诉人家我有儿子啊。”我妈说,“省得到时候又说我带着个大件不动产骗婚。” 她成心的。 我知道她从根儿就不指望能相亲成功,答应前去往往是不想拂了人的好意,像她这样三十多岁还带个非亲生子的女人,没有谁能心无芥蒂全然接纳的。因为和她在一起就意味着要跟她共同承担抚养我这个儿子的所有责任,包括经济和婚姻上的难题。 想碰上各方面都不离谱的男人,除非她走在大街上与命定的真爱狭路相逢——其概率大于等于被骑白马的王子咣当一声跪地求婚。 没人规定一个青春不再的女人不许浪漫。可她多年来对爱情的企盼都被懊糟的生活给耗空了,如今再跟她提恋爱结婚相夫教子,都像是镜花水月一般不切实际的东西。 她会说结婚干吗,我当个富婆多实在啊! 说完还要寻求共鸣似的看我一眼。我点头称是。 殊不知我更不愿看到的,是她被情势所逼,听信好心“奉劝”,将就嫁给一个踏实却不爱的人,这比单身还可怕。 然而迫于舆论压力,形式还是要走的。我跟夏皆到了对方选定好的地点,一家意大利菜很有名的餐厅,环境雅致,服务生是清一色的黑裙女仆,走路婀娜无声,在餐桌的中央摆好了白色的餐具和百合花。 我问她,你紧张吗? 她喝了一口玫瑰茶,说,紧张个毛,又不是跟吴彦祖相亲。 夏女士心态确实好。 我陪她坐了半晌,玫瑰茶续满杯,掐表一看,离约见时间刚好剩下五分钟,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推门进来。 他动作幅度不大,怕开门时冲撞了过道里快步穿行的服务生,走两步,又退回餐厅可以当镜子的银色装饰墙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容。 他显然是有备而来,省略了迷茫的巡视,目标明确,对上我的脸时却也防不胜防。 我的眼睛睁圆了,像一条被甩到案板上的鱼,充满了难以顺应无常命运的呆滞。 周靖阳? 夏皆的表情也好比是大白天活见鬼。 “是你?!” 或者,相亲对象是周靖阳的这个事实对她来说有点儿超纲。 “……我可以解释。” 他先是伸出双手做投降状,末了摘下眼镜,手指揉了揉太阳穴,烦闷不已。 “上个月房租不是给你了吗!”夏皆吐槽完了才发觉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机,联系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转怒为呆:“……是你问栗子要了我的电话?!” 这不是喜剧片,是惊悚片。 “不是我。”他摇摇头,“是我朋友,但他临时有事,不好爽约,让我来给你道个歉……” “我操。”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口吻揶揄,但眼看着是松了口气,“他要是结婚你替不替他娶媳妇啊。” “……” 我妈为这种精神深深的折服了。 对面的男人坐下来用湿巾净了手,仍保持耐性悉心解释,“我朋友……嗯,你可能不记得了,在你们家买过一杯摩卡,左脸颊有颗痣,是他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但那时你忙着生意,就托栗小姐带话给你。他不知道我们认识。” “他是工作临时变动,不得已,特意让我来给你赔个不是,夏小姐。” “没关系。”夏皆说,“我了解了。” 看样子她已经充分接受了现实,预留的表演也成了揭过的一页。她看着桌上装帧精美的菜单,挑起鬓角的碎头发挽到耳后,可能是这位算不上陌生的替补选手使她放松了些许。她长吁一口气。 “来都来了,一块儿吃个饭吧。” 等上菜的那会儿工夫,我得空去洗手间给宫隽夜打了个电话。 因为桌上那俩人太需要避嫌了。 厕所里被人搁了一盘点燃的檀香,我靠着墙角的烘干机,尽可能生动的向他转述了事情的经过。 “宝宝你回家也不跟我说一声……”他嘟囔到一半,忍俊不禁,“啊?相亲?” “周叔叔真是老好人,”我扶着额头,“我还以为闹了乌龙了……” 说到这儿我停了一下,从刚才就觉得他那边异常的吵闹,喧喧嚷嚷的,不像人声。 倒像是电钻。 第 83 章 我把手机拿开,看了一眼钟表显示,问他:“你在哪儿?” 待我又侧耳去听时,他却像是离开了之前的环境,找到另一处相对安静的地段,才慢悠悠地说,“你猜?” 跟电信诈骗似的。我看洗手间里的人都换了好几拨,估摸着上菜时间,抬脚往外走,在门口给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让了路,说话被打断了一秒,“我……偏不猜。” “嘿。” 我听见那头“啪嗒”甩开打火机的声音,他嘴里叼着东西,笑意模糊,“就在家啊。我今天也休息。” 还以为你去工地搬砖体验民生了。我忍着没说。 也没说“那我吃完了去找你”。 因为上周在学校借了社团活动室,请音乐社的学长帮我扒了一段伴奏,又请教了词作帮我改歌词,手头有事儿忙,又嫌来回折腾着麻烦,就没回家,只给宫隽夜打了电话。 合计下来我们俩也就腻歪了一个暑假,开学能保持每周见一次的频率已经算是殷实,有时候没有非要见面的理由,俩人便各忙各的,毕竟我们俩不是那种一天见不着就寻死觅活的热恋男女,他是大人,拎得清孰轻孰重,而我也不是一门心思扑在爱情上的类型,人都说距离产生美,我不反对,可我也想挤出更多时间分给他。 上次他一问我,我是“想得挺远”,小到他下次生日我要给什么惊喜大到未来想要跟他一起过怎样的生活—— 说出来好笑,我全都想过。 那他呢? 愿意 分卷阅读73 和我继续下去吗? “我想要每天睡前醒来都看到你”,这样的话要如何开口啊。 太怂。 “嗯,你那边,忙着吧。”我说,“我待会儿就回家了,没有饭后节目的话。” 他居然一点儿没有挽留和试探,顺着我的话说,好。 就没了。 我挂了电话,回到夏皆和周靖阳身边吃饭。 “怎么了?”夏皆问我。 “没事。”我吃了一勺土豆泥,淋在上面的芝士烤化了,有点烫嘴。 “一会儿我去何胖子那转一趟。”我用手指抹抹嘴角,说,“老长时间没见他了。” 旋即看了周靖阳一眼。 他立刻心领神会,“好,交给我吧。” 他确实是那种看上去就踏实的男人,聪明,体恤,与其说通晓人情,不如说他和宫隽夜这样的人都有一种能力,无论大小事都处理得很妥帖。“谢谢。” 话是这么说,跟他们分别之后,我转头就去找了宫隽夜。 傍晚车不好打,路上还堵,于是我就有充裕的时间给自己臆造各种生猛的剧情,比如我去的时候正碰上他在家和一众美女开泳池party,再比如就像上次那样,与黑道白道无间道上的朋友们亲切会晤。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 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想见见他。 到他家门外了,我依然能听见屋内要造反似的施工声,让我怀疑我直接敲门他会不会听不见。 没辙,我又打了个电话。像时常出没在和电影桥段中的男主角一样,说,喂,开门。 他沉默半晌,听筒里的脚步声和现实中的合二为一,我面前的门就开了。 见他不说也不问,想往里走,被他双手撑住门框,用自己的身子堵住我。 我只顾往前,他不让,这下便卡在他怀里,停在那儿没动。 他搂着我的腰,手在背后关上门,嗓音悬在一个非常悦耳的声调上,轻轻说,宝宝学会搞突袭了,来查寝呐? 我诚实的说,来早了。 他叹了口气。一只手搭在腰上,另一只手挠了挠头发,这时他在我眼里好像撤下了光环,更像是那种平庸且傻气的年轻男人,我的到来显然搅乱了他的秘密计谋,但他对我无可奈何。 最终他还是打算说了,用苦恼的表情。 “本来想等过几天给你个惊喜。” 他带我走去噪声的音源:二楼的书房。 这里面积不大,摆设也不多,偶尔充当接待客人的侧卧,而现在它的模样已经和我上次来的时候截然不同了。 地板翻修过一遍,四面墙加了特殊的隔音材质,看起来刚刚完工;原本就属于这个房间的沙发没有挪走,和话筒杆一起呆在墙角。整体格局已定,先安装好的有电脑、监听音箱和调音台,几个戴脚套的工人正把成卷的地毯抬进来,想在地上多铺一层。 ——他把这儿改成了一间私人录音棚。 “你瞧你这一来,我想好的台词都忘光了。” 他牵着我的一只手,低着头,捏了捏我的小拇指。 “看你每星期跑来跑去的也挺累人的,上周没回来不就是为了练歌么,所以我想着,要是把录音棚搬家里,你就多了一个回来的理由吧。” “我一外行,找圈儿里的熟人打听了一下基本配置,具体还得看你需求……缺什么你再告诉我。那么。” 他晃了晃我的胳膊。 “我和录音棚都在这儿,你愿意……住下来吗。” “……” 工人们到了下班时间,都跟老板打招呼准备离开。他们一个个经过我身边时都使劲看我,一定在想这小伙子脸怎么这么红。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 脑海混沌不清,有些热切而激越的想法,表达不出就都阻塞在胸口,那种情绪濒临爆发的冲动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看他,兀自抬手揉搓着脸。 我总不能哭吧。 “我。” 可是才说了一个字就有点儿控制不住。 “愿意。” 他抚摸我的后颈,额头抵着我的额头。 “你怎么这么好哄呢。” “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好哄呢?” 像是在笑,又像是温柔的叹息。 第 84 章 装修到了尾声,我们俩亲自动手添置了录音棚里的家具和一些小物件,MD机之类不常用的设备。按理说没必要,但他说买了也不亏,干脆一次性全给置办齐了,一劳永逸,省时省力。 我笑他比布置婚房还操心。 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他把家门钥匙和门卡各给了我一把,钥匙管着整栋房子里所有的房间,门卡刷大门和车库。 我说,门卡用不着吧,我再给你弄丢了,我又不开车。 他说,我可以教你啊?大学期间你要想考个驾照,找我就行,驾校那群傻逼只会骂人,你老公我吧,英俊温柔有耐心,车撞坏还不用你赔。 细想也是十分划算。 “那……你会骑自行车么?我教你?”我问。 “不会。”他含情脉脉的看着我,“你带我。” “……” 我每周只有周末和他呆在一起,由于排课分散,没有大块的空余时间,一般情况下是周三周五有半天在图书馆打工,周六要应付一上午雷打不动的公共课,下午才能溜号。 公共课主讲人是个戴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妇女,修为了得,目光犀利慑人,每一个妄图逃课的青少年在她的法眼之下都是现了形的小妖怪,我们都不愿拿那可怜又可爱的三个学分冒险。但耐不住课程无聊,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本子上信手涂鸦,初次创作陷入瓶颈,歌词怎么写都不如意,要么没韵律没营养,要么对心仪歌手的模仿痕迹太重,我在这方面向来不肯敷衍了事,对于自己的处女作也没有那么高的宽容度,宁愿花时间长一些,删删改改,从头再来。 宫隽夜对我写的歌颇为好奇,但我死活不给他看,撒泼耍赖也没用。 他太喜欢撒泼耍赖了。我算是切身了解到。他连我喂的流浪猫的醋都要吃。 经过我一段时日的观察,那些黄猫、花猫和黑猫是别墅区里的大王,时常结伴而行,出来巡视它们的江山,连宫隽夜家对面那对外国夫妇养的哈士奇,见了面都要敬它们三分。我看它们挺爱四处转悠,无家可归,就和宫隽夜提议,长期给那些流浪猫供应食物。 他嫌我有了外心,百般不情愿的买了猫粮屯在家里,嘴上说着不要,还是诚实的选了质量最好的一种。 从此我们俩就多了一项饭后运动,散步去喂猫。 我并非爱心丰沛到满溢的人,对小动物也没有太大的执念,只因为它们是流浪儿。 如今我早已彻底淡忘 分卷阅读74 了被遗弃的经历,与被丢弃的垃圾为伍,流离失所,从惶恐到麻木,最后,被唯一那个向我伸出手的女人改变了命运。 我能活到现在,有想做的事和喜欢的人,早就该和这世界前嫌冰释,日久生情——我得学着爱一爱它了。 我喜欢的人是个笨蛋。 他能摆平那些我处理不好的事情,身上总带着男人最好看的倜傥风流,但他热衷于在我面前假装生活不能自理,智商倒退二十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往我身边一凑就没了骨头。 十二月中下旬我结了课,进入复习周,大学全凭自觉,老师画的重点范围比脸还大,我抱了室友贺一凉的大腿,这位以外语系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低调学霸,然而他不是乔馨心,他会在我记混了语法的时候用板砖一样的字典拍我。没几天,我在自习室里呆腻了,就拿了书窝在宫隽夜家里复习。男主人白天神出鬼没,晚上回家就老烦我,有时抱我坐在他腿上背课文,还义务给我做习题指导;有时免不了动手动脚,却又不敢把我怎么样,因为我要考的第一门最难,挂科率极高,我看书看得舍不得睡觉,仿佛一夜之间梦回高三,心有戚戚,扭头看见他趴在床上,一只手扯着我的睡裤喊我睡觉。 考完三门,那天恰好是冬至,我回家跟夏皆一起包了饺子,特意学了调味和盘馅儿,也做了煎饺给他吃,一开始有点失败,有的散有的糊,后来好吃了些,两个人在厨房里闹,面粉沾的到处都是。 “宝宝,”他忽然叫我,“元旦放假去旅行吧。” 我在水池边刷碗,拧开热水,冲洗盘子上的油污,说,“好啊,去哪,票买了吗。” “你答应就行。”他一挥手,“别的我来。” 我听了就没再多管,他一手安排了行程。 目的地定在南方的一个小岛国,此时正是气候宜人的季节,行李里打包几件轻便的夏装足够,我们避开了元旦假期的出行高峰,提前定好机票,圣诞节后一天的晚上出发。 坐车去机场的路上,我在所有社交软件上修改了状态,“闭关学习”,然后安心的关掉了手机。 我没坐过飞机,全程傻眼的跟随着他,安检流程繁琐,起飞时已接近午夜零点。 “睡吧。” 机舱狭长的空间里闪烁着莹白色的电子光,后排有人办公,深夜的寂静中不间断地传来敲击键盘的轻响。我把座椅调整到舒服的高度,拽了拽身上的毛毯,他伸手拉下我的眼罩,嘴唇印在我额角。 黑暗中的温热触感让我有一丝失重的眩晕。 “晚安。” 等我再睁开眼,就到了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第 85 章 九个小时后飞机预备着陆,我被宫隽夜叫醒,透过窗户俯瞰苍蓝色的海洋,小得令人惊叹的岛屿漂散在各处。听说我们经停了一个美丽的热带国家,有全世界第一好吃的炒饭,而我那时睡得正酣,别说出去溜达,连他拿我的刘海扎了个小辫儿都不知道。 我吐掉漱口水,捋了捋头发,把纸杯递还给声音甜润的空姐。 下飞机后的温差感非常显著,我们的城市天寒欲雪,这里却正当暑热袭人的季节,一出机场我就把外套脱了。到机场外的公路边,站牌下停了一辆砖红色的旅行巴士,前门敞着,几个皮肤油黑的妇人拉着小孩正排队上车,憨厚的土著司机看着我们笑,咧开嘴,一口白牙耀眼得能去拍广告。 室外热风激荡,我们拖着行李,坐巴士去度假小屋。 他不是第一次来,沿途给我讲了许多这个国家的风俗和历史,宝石,香料,睡莲,佛寺里的僧侣。峰回路转,巴士经过大海,我听见浪花冲刷岩石的声音。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真的海。他便推开车窗,揽着我往外看,水天一色,都是不掺杂质的深蓝,阳光下海水泛绿,能一眼望到水底细腻的沙砾。 度假小屋也建在海边,是配备厨卫的独立小户型,最多五十个平方,窄窄的阳台伸出海面,另一头邻着酒店的泳池和花园。放下行李,我们俩换了身衣服出去逛,他穿一条沙滩裤,灰色的棉T恤,额发朝上抓起来,浪得飞起。 异国他乡没有熟人需要避讳,我也有胆量拉他的手了。 我用一上午的时间去探索这个国家的内部:交通线路由巴士占据主导,比火车还要便捷,城市和城市之间打车完全可行,兑换过来的钱也够便宜;这里的菜味道偏重,咖喱辣得要命,用面包就着才好下口,酸奶倒是爽口,我们在小摊前买了装在身上。和当地人用英语大可以交流,只要不是太生僻的词汇,稀里糊涂的连说带比划,实在不行就笑,感觉很奇妙。 好开心,是那种教人忘掉一切的开心。 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又特别慢。 过了晌午,我们商量着回酒店补个觉,主要是由于昨晚在飞机上没睡好,顺便为晚上去夜市养精蓄锐。毕竟旅行这东西本意是给人休息放松的,不必将行程安排得那么紧凑。 然而当我们俩同时面对那张宽敞的大床,我就默默地在心里翻腾,是时候直面人性的弱点了。 掰着指头算算,这都好了半年了,还没完成生命的大和谐,就算是为了告白时的那句“想跟你上床”,坚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不是见色起意,铺垫也未免太长了点儿。是个男人都要憋出病来了。 承认吧,你就是想白日宣淫。 “……” 我被这么奔放的自我吓得脚脖子一软,站在原地不自在地偷看他一眼,想确认他是个什么态度,却好死不死的撞见他坐在床边、歪着脑袋上下打量我的模样。 他朝我勾勾手指。 我头也不回的大步跨进浴室。 这是最后一次垂死挣扎。 浴室很小,和家里的没法比,墙边摆着一只木头浴桶就占去了大部分面积。我站在那里面,打开花洒,尽情的用凉水冷却我火热的大脑,想把自己洗得干净些,又觉得这样过于小题大做。 不就是跟人上个床。 可是他跟人上过了,我没有啊。 想起先前被他半是诱惑半是引导做的那些,我就口干舌燥的,喉咙里烧得慌。 但我已经没有和自己对话的时间了。 浴室门被他推开,我不是没在他面前一丝不挂过,可我现在忽然想遮挡一下关键部位。 要死。我他妈的为什么忘了锁门。 他站在门口,把T恤提过头顶,脱下来甩在一边,就如这话不是冲我说的。 “跑不了了哦。” 他把我从浅到小腿的水里捞出来,扔到床上。 后背陷进床里的瞬间让我顿然萌生出了一种危机感,忙去抓着床头想坐起身,臂弯那里却卡着他的手腕,使不上 分卷阅读75 力。 亲吻分散着我的注意力,口腔里凉凉的满是薄荷味,体温在情动中不断攀升,他抱住我,让我想爬起来又跌回去,一只手则贴着大腿内侧游移,遇上了有所感应的凸起物。 我投降了。可是碍于那些在他跟前没用的颜面,想要得到抚慰,却又无从说起,手指勾住他的皮带扣,向下拽了拽,传达一种隐晦的需求。他看似也失了耐性,可又没有男人性急时的鲁莽,游刃依旧,有一万种挑逗我的方法,每一种都够把我打回原形。 管我如何苦心修炼,在他面前都好比武功尽失。 我说我想要。 他对牢了我的面孔,照镜子一般看进我的眼底,下面一寸一寸的往里推,刚进去的时候我疼得想咬人,可又不舍得咬他,呜呜咽咽的说着喜欢。这很不讲道理,但我没什么可说。说什么都没用。两个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分离出神智,全情投入的接吻,使我心跳得比以往都要厉害,不亚于平日里那些他令我萌生爱意的时刻。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是不能信的。” 他眯起眼,亲吻中舔了一下我的唇缝,开玩笑似的。“可是我爱你。” “……我爱你。” 这一点儿都不好笑。 我抱着他哭了。 第 86 章 睡醒时我看到他在阳台上抽烟。裸着上身,手肘架在半圆形的围栏上,有刺青的那一面对着我,腰线窄窄的,裤子勒得很低。阳光照在他山脊似的后背上,引来楼下年轻女游客的口哨声。 这里极少见到这么好看的东方人。他也同她们点头致意,把烟头碾灭在玻璃烟灰缸里。 然后他看见我,这个回头的动作似乎经过了无数次的重复才达到如此自然的效果,在四下蔓延的光线里朝我笑了一下。 我太容易沦陷在这样的瞬间里,整个人都酥了。 诚然,我的腰确实有种酥得要掉渣的感觉,让我想下床的姿势进行一半就停下了,一只脚着地,一条腿则是伸出被子外面,好像故意在卖弄风姿,又显得十□□残志坚。 幸好,把我搞成这幅德行的那位,见此情景动了恻隐之心,走过来将我抱起——我在扶着他的肩膀低头找拖鞋的时候,与墙角垃圾桶里湿漉漉的安全套有了三秒钟深情的凝望,差点没站稳——我臊得不敢抬头,听见他在哼歌,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浑厚,就是不怎么在调儿上。 我想起他在那时说的话,讪讪地问他,心情很好么? 当然。 他用手指顶在我腰窝上,顶得我迎向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在我眉骨上蹭来蹭去,痒痒的。 他说,这可是蜜月中啊。 蜜月中的我哪怕是腰疼也顽强跟他出去逛了夜市,后面几天还去了蜚声海外的圣城和国家公园,来回坐的是海上火车,海岸线本身就是有名的旅游线路,耗在路上的时间便看看沿途的风景,也不觉得浪费。 我们一共呆了五天,第四天在镇子里的民宿借住了一晚。招待我们的女主人是个胖胖的黑人妇女,没有丈夫,穿粗糙的花布做的衣服,会说一点语序混乱但不影响理解的简单中文。 她问我们,你们是couple吗? 我当时不知哪来的暗喜,好像着怀揣着某个秘密,不好意思说出口,又指望着有一天被人用这种方式点破似的。我看了看厨房里的宫隽夜,他盘着两条长腿坐在地板上,我们聊天时,他正给女主人的小女儿修她的拍立得,出卡不顺的问题困扰了这个小姑娘好多天,她为他提着一盏小油灯,踮着脚在一旁观看。 他逗她,小天使,你的相机变成妖怪了,把你的照片全吃掉了,它还说话呢。 小姑娘急得撇着嘴,眼泪在眼眶里咕噜噜的转,奶声奶气地问,那,那它说什么呀? 宫隽夜用一种恐怖的声音阴森森地宣布,它说今晚要吃掉你。 小姑娘哇得一声哭了。 我和孩子她妈:“……” 可我还得厚着脸皮供认事实,是的。 是谁?我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 “Partner”太笼统,欠缺亲密,而“boyfriend”又太油滑,远不足以阐明他在我心里的地位。 我说,He’s my love.他是我爱人。 这个词从我口中吐露得如此自然,以至于我为那份同时上漾的温柔感到诧异。 他说,修好啦。 我扭头看他,想瞧瞧最终成果,却正巧对上他举起的相机镜头,咔嚓一声,掉下一张我托着腮帮发呆的照片,油墨快干时被他捏在手上,硬硬的卡纸甩出哗啦哗啦的轻响,递给我。 我刚看了一眼又被他夺去,煞有介事的说,要剪下来塞到钱包里。 我才不要和你的黑卡安全套塞在一起啊爸爸。 我一边腹诽他的幼稚,一边想找个能随身带着的他的东西,想了半宿。晚上我们睡在女主人精心布草的卧室里,美中不足的是,那有着四根漂亮床柱的大床宽度不足一米八,两个大男人不得不抱在一起。 一旦跟他做过了,任何带有那方面暗示的触碰都让我没办法无动于衷,我使劲按住他往我衣服里摸的手,怕在别人家里弄出尴尬的动静,恼羞地低吼:“你不要让国际友人对我们的生活作风感到不齿……!” 这里的夜晚温凉静谧,恬得一丝风都没有,灯光落下来,屋内那些富有异域风情的摆饰就只剩一片幽微的轮廓。他抓着我的手反剪到背后,这样就把我的上半身困在了怀里,挤上来咬我的喉结,气息细密如丝线般,捉紧我泛热的皮肤。 “你得许我食髓知味。” 何止知味。 他迟早把我偷得一点儿都不剩下了。 返程的航班在次日清晨,到家是下午五点多。 假期结束,他手头的琐事多起来,跟我一样下飞机开了手机,振铃就没停止过。我一手拖着行李一手拖着他去机场外打车,家里才下过一场湿寒的冬雨,树都结了冰,寒潮将至,气象台已经发布了暴雪预警。 我不怕死的提着他的衣领子吼他,你为什么只穿一件羊毛大衣! 他隔着白毛风高洁傲岸地回答,因为我帅。 我差点用围巾把这个美男子勒死。 即便我也认为这世上再没有谁比他的自恋更叫人心悦诚服了。 电话铃又响,他却没接,突然拉住我想缩回口袋里的手,说,宝宝又要弃我而去了。 这么大个人你有什么可委屈的。 我虽这么想着,仍是趁着周围没多少行人,胆大包天的凑上去,在他被围巾蒙着的嘴唇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隔挡的毛料保暖且柔软,那余温想必能在他嘴上多停留一会儿。 我说,明年见。 当晚我就回了学校,开始准 分卷阅读76 备接下来一周的考试。 这几天就像被我藏起来了似的,只有我们俩知道。 第 87 章 放寒假了,我跟李谦蓝乔馨心约好回酒吧团聚。归心似箭,撺掇得我行李都来不及扔进家门,第一件事是排练好足够煽动的表情,对何故说,何老师,你又胖了。 他气得脸都大了一圈,一边笑骂一边口不对心的给我们三个一人发了一个红包。 时隔半年我们重新围桌一坐,相互打量,彼此都有变化,又好像什么都没变。老实说,我担心的是他俩在一起二人世界的气场太强,把我摒除在外,不过两三句话下来,我就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李谦蓝削瘦却结实了,头发染了一层薄灰,与之相比的乔馨心倒是漂亮得很明显,正常的,这个岁数的女孩儿一天不见都要另眼相看。 大学是个重造工厂,专治各种不修边幅,高中时女孩子玩玩头发都会被老师多瞪两眼,一上大学,再丑再懒都注意起形象。我对此不太在意(看我塞满柜子的T恤球鞋基本款就知道),这以前是夏皆的工作,女性对穿戴打扮的方面嗅觉灵敏,我还要成全她把儿子当做体面的小私心;而现在轮到宫隽夜操着当爹的心,就如侍弄花草般定期琢磨修剪,将我从上到下一手包办。 广告上说,这叫“比你更了解你”。 酒吧还是老样子。它就像何故一样迈进三十岁的门槛,不再以改头换面为乐趣,平缓步入事业的稳定期。据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来了个姑娘接替我原先的工作,也是在当地念大学的学生,寒假一放人就回家了,昨天刚走。 何故说,看得出她家里条件不太好,穿着打扮都很俭朴,闷头做事,不爱说话,偶有一次提起老家是农村的,父母年迈,手足众多,她念书已经让务农为生的家庭入不敷出,还有两个半大的弟弟等着用钱。于是临走前他不顾推辞,给那姑娘多塞了几百块,不是什么大数目,撑死值两张来回的车票,但起码能让她宽宽心,过个好年…… 我们东拉西扯地闲聊一下午,绝大部分不围绕自身,当我们经历过长大和分别之后,不能总是谈论从前。酒吧开门后又投入工作,有些日子没听乔馨心唱歌了,听李谦蓝说她现在就有一份相当稳定的驻唱工作,在学校那边市中心的酒吧一条街,清吧,很安全,他每晚都去接她下班,两个人沿着曲折的胡同走回学校,或是在沿路的小店里吃夜宵。 他说,我那时会恍惚觉得,我们还只有十四岁,你托我送她回家。她是你同桌,是你们班最漂亮的姑娘,可我和她不熟,没有什么话说,于是我插着口袋跟在她身后吹了一路的口哨,不敢牵她的手。 我和他靠在卡座边上,听那女孩儿在灯下拨着吉他,酒喝罢了,我递支烟给他,不知道他会不会抽,自己也忘了点着。问他,现在呢? 现在? 他伸过头,将燃烧的烟头和我的烟头抵在一处,深吸一口,心无城府的笑。 我说这么多年了,每次牵你手的时候都会心跳,还当是早恋呢。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夜,不停用笔在稿纸上记下歌词。 灵感像流星般稍纵即逝,我要从那密集的闪光中打捞出为我所用的词汇,这是个奇妙的过程,在此之前,它因为种种可恶的原因被耽搁了近一个月,今天却像是解除了枷锁,能够握着笔将想要表达的东西描写出来,几乎到了令我感激的地步。 收笔的时候天都亮了,我攥着最后的耐心把歌词又通读了一遍,感觉眼睛下方吊着两个沉甸甸的热水袋,倒在床上,不出一分钟就不省人事。 日夜颠倒让人格外的乏,我睡到下午,精神上的亢奋让我毅然舍弃了怠懒,醒来冲了个澡就直奔录音棚。 ——如果我能不用一个“爱”字写一首情歌。 “我很固执,没有太多故事 像坐末班车,想给你留个位置 你的微笑你的眼神究竟哪个是暗示 数到三闭上眼睛,摸摸我心口的痣 问你一个问题,只能回答“我愿意” 收起没用的顾虑,把美梦熬成蜂蜜 洒上一点紧张一点猜疑一点心跳一点焦急 睡前唱给你听,你在没在听? ‘初次见面’是练习一百次的抱歉,没及时出现 追得好累,错过了你二十年 可不可以付给你初恋 买断你亲吻的所有权 我很失败,不是调情的天才 不说晚安不说喜欢不敢任性耍赖 离你0.001米也无法不想你 这是通关密码,这是我的告白” 我去的时候宫隽夜在一楼的健身房里跑步,他进来了,等我唱完。 我的个人情绪代入现实,没办法让自己克制那种驿动。 他什么都没干,就普普通通的坐在我对面,喝一瓶运动饮料,有水滴顺着他的下颚流淌至喉结,被吞咽的动作抖动,迅速地滑落,耳钉和胸膛都明晃晃的,刺青被汗水洇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想必是我的凝视太过露骨,他眼睛微微抬起回望着我,下唇抵在饮料瓶的透明瓶口上,凸显出一种柔然而诱人的质感。 我彻底没心思唱歌了。 他实在不是个认真的人,对待人事鲜有专注严肃的态度,多数时候慵懒随性,看谁都像流水似的过,可那双眼睛却像连着心,总敛藏着与之相反的深情,眨眼慢慢,和嗓音一样附有磁性。 因为太好看了,我在自己的精神试图制止行动之前,就凑上去舔了一口他脖子里咸津津的汗,皮肤表面有运动后发散的余热,肌理细腻。我又把嘴唇贴在他锁骨的下凹处,明目张胆地占他便宜。 然后事情的发展就有些欲罢不能。 他一下子被我点着了,两手从我腰间钻过,拽得我坐在他腿上,带着那一身馥郁的荷尔蒙香味把我搂得死死的,不容挣脱。 圈椅不堪重负地吱了一声,椅子腿摩擦地板,他抱着我滚到地毯上。 我手里捏不住的草稿纸洒了一地。 这是我写给他的歌。 他说,录音棚的隔音效果挺好的。 第 88 章 事毕我喘匀了气,腿从两边圈着他的腰,坐在他身上歇了好一会儿,才以手捶捶他的肩膀,哑着声音说,让我出去一下。 我的意思是让我出去看看时间,顺便归置一下我可怜的歌词,他却不理睬这祈使句本身,把汗都蹭到我脸上,回道,你先让我“出去”啊。 边说边动了动还埋在我体内的那东西。 我惊呆了。一个人不要脸的程度主要取决于他开黄腔时的语调有多么恬不知耻。 见我被噎得脸红脖子粗,干瞪着眼半天没动静,他笑笑,打横抱起我 分卷阅读77 直奔浴室冲澡。 回来我把这手稿当做给他的礼物保存好,暂时不打算把它公开,出于一种小小的私心。兴许我将来想通了会乐意把它录制出来,或把它送去唱片公司碰碰运气,但我现在只想把它留给我喜欢的人,为了这份独一无二。 情人节那天是大年初六,他有事出差,我在家看家,而夏皆去了单身聚会。 我见过夏皆的朋友们,有些是她在咖啡店认识的,有些是朋友的朋友,还有些缘分始于在洗手间里借过一张纸巾,女人们的友谊常使我匪夷所思。那群家长空有威严之表,实际上就是一群大孩子,早已超出了我对现如今中青年群体的理解,奔放得惊人,包下整间酒吧开派对,叫嚣着“不脱不归”。 “而理想总是丰满的,”夏皆摇晃着一根手指对我说,“事实上一对都没有!No one!……哈哈哈哈哈哈哈有吃有喝有玩儿谁还顾得上谈恋爱呢!” 晚上十一点,那群酒气哄哄的大人回来了,敲开我家门,把完好无损的我妈送进来。我把她搀扶上二楼时,身后的声音忽地蹿高,门口有个三十多岁的叔叔喝醉了,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旧情人的名字,边喊边哭,悲伤得像一首难听的歌。他满脸的鼻涕眼泪,令人不忍直视,被同行的伙伴赔着笑拖走,到后来有人顺手替我关好门,我都没听清楚那个名字里的三个字具体是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记不住了。 我安抚着夏皆去睡下,又坐在床边陪她说了会儿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隔几句埋头看看手机,不想错过宫隽夜的消息。 最近一条是五分钟前发来的:我是不是要错过咱们俩的第一个情人节了。 我听着夏皆匀速放缓的呼吸声给他回复:如果影响到你赶夜路,那就错过它,没关系。 正说着,夏皆突然把手伸出被子的动静吓了我一跳,反应过度地凑上去,额头上蒙了一层做贼心虚的汗。 “怎么?” “宝宝帮我接杯水……” 她嘟嘟哝哝地呓语,好似有一只脚已经踏进梦乡了。我松了口气,听命把热水倒好,根据她的指示摆在床头,这才鬼鬼祟祟地退出房间。 走廊灯没开,一片安谧的漆黑之中,手机震动声分外突兀,我问他,你在哪儿? 发完这句话我便站着没动,好像觉得他离我不远似的,这根本是没有科学依据的说法,可我在冥冥中这么预感到了,就像他不给我回应其实是暗藏玄机。人人都喜欢谜底揭晓前的期待,而他最擅长给我惊喜,想要我一直对他保持好奇。 他说,去一楼的露台。 现在是二月十四日的十一点五十分。我抓着楼梯扶手走下去,脚心摩擦冰凉的地板,有一个房间的门没有关。 我逐渐锁定了声响的来源,那是一种乍听上去毫无章法其实极富规律的敲击声,浮光在窗帘背面堆砌出一道颀长的人影,我几步跨到窗边。 “嗨。” 这不请自来的幼稚鬼正紧贴在窗前,短窄的露台平时只搁得下花盆,挤得让他膝盖都难以弯曲,他却笑得像个顽皮的孩子,十分恶俗的在玻璃上呵出一团白茫茫的雾气,用手指画了一个透明的心形圈。 一朵绛红色的花插在他防风夹克的胸前,被手护着。 “我赶上了。”他隔着玻璃说,“情人节快乐。” 我踩着板凳爬上窗台,一只手支撑身体,另一只手轻而缓慢地转开窗闩,放入那些冬夜里冷冽的寒风,他的影子网住我,让我联想到一些为人津津乐道的爱情故事,桥段因为过分煽情使我不屑一顾,它们分明不适合我,现在却没有一点儿妨碍的想起来,原则全无的默许了一切曾被视为累赘的触动。 我将身体探出窗外,从他心口摘走那朵属于我的玫瑰。 “情人节快乐,我的罗密欧。” 我从稍高处俯下身去吻他,脖子有点酸,内心却充满反客为主的自豪,抱住他的腰,以防他不慎踩空,摔到一楼栽种着夜来香和山茶的小花园里去——鬼知道他是怎么爬上来的。我无声的谴责,奔三的人了,今后还是少从事这种危险活动。 可我真喜欢他。 “十二点了朱丽叶,”他亲我的鼻子,“回去吧……我丈母娘是不是在家?” “她睡着了,”我捧着他的手呵气,搓热的时候抬眼望望他,“别怕,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 他如遭霹雳,轰然倒在我肩上,“……我开始慌了。” “她不是挺喜欢你的么。” 我抚摸他的后脑勺,像给大型犬类顺毛,“想远了。到时候我来应付。” 这话听起来帅,但绝不是敷衍,对此我有心理准备,不管要承担怎样的结果。然而人在即将面对一个问题的时候,会在分析过形势以后给自己一个理想的预期值,目前来说,我不认为一定是个坏结果。 退一万步说,我只是想给他一个身份,把他当成我的家人,和夏皆相同的地位,能不用这么躲躲藏藏的,夜半三更顶着风,在站不下两个人的露台上幽会。 “你还真会哄我啊。” 他捏捏我冻红的耳朵,托着我的手看我爬回去。 “会好的,有我呢。” 我悄悄上楼,返回自己的房间,听见夏皆在床上翻了个身,问:“干啥去了?” “喝了牛奶,打算睡觉。” 我把那支玫瑰花藏在背后。 第 89 章 从那以后,“爬上露台给我送玫瑰花”这件事就成了宫隽夜后半生骄傲的资本,酒桌上能拿出来侃侃而谈的那种。他说他二十五岁之后就再也没像个傻逼似的浪漫。 实际上我也觉得,能挖空心思去讨他喜欢,纵使没有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也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大事一桩。 三月开学之前,我跟他经过了几番理性探讨,决定正式收养小区里的流浪猫,并挑选了一个气温回暖的日子,带它们去附近的宠物中心做了结扎手术。 伤感的是我们没有找到黄色的那只,它失踪了。而根据宫隽夜先生声情并茂的讲述,他年前捉到过它一次,这位兄台正忙着痴缠一只骚情的白色小母猫,见色忘义没空搭理他,多日不见,想必是私奔了。猫和人一样,都有命里的劫数,让我不必太牵挂。 我回味了这个缠绵悱恻的故事至多一分钟,说,你是不是在逗我? 但我们确实只剩下两只了,这样残缺的结局难免令我感到沮丧,和他坐在手术室外的休息区里,听着对桌的小姑娘讲他们家泰迪是怎样和邻居家的博美大战三百回合,剧情高潮迭起,扣人心弦,打眼一看周围给宠物看病洗澡的主人们都在忘我的听着,宫隽夜整个人都趴到我后背上来了。 正当讲到那博美离奇怀孕的时候,一个工作人 分卷阅读78 员过来通知我们俩,说手术做好了。 猫们楚楚可怜的躺在箱子里,麻药的劲儿还没过,我隔着笼子用眼神抚摸了它们,听兽医讲解术后恢复期间需要主人注意的方方面面,包括饮食和清洁等一系列细致入微的后续工作,用纸笔一一记录下来,再把记事本交给宫隽夜。我在学校回不来的时候就得由他代劳。 养宠物是叫人费神的差事,不仅仅是找乐子,我想,既然接纳了一条生命,就要像对待人类那样,负担起生老病死的全部责任。 我们回到家,把两只熟睡的小家伙放到楼上去,他说,给猫起个名字? 彼时的电视里正播放着一部怀旧港片,我灵光乍现,指着花猫说,它叫无双。 黑猫的话,我有意想听他的,感觉就像跟他认养了两个小孩一样,殷殷期盼地看着他在厨房里转圈,把切好的水果塞进榨汁机里,压上盖子狂暴的翻搅了一阵,沉吟道,那就叫老王吧。 …… 隔壁老王的老王,朴实刚健,城府很深,神秘中带着一丝狡诈,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我发现自己竟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来,联想到这个人的外表和他的智商,内心五味杂陈,眼眶都有点湿润了。 叫旺财来福翠花狗蛋我也得认啊。 他帅他说什么都对。 养了猫的宫先生业余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了起来。他常在我上完一整天课、面朝下趴在床上歇息的时候,打电话向我告状,说两个小淘气今天又闯了什么祸,毁掉了他近半数的黑色衣服,害得他要把衣帽间和录音棚紧紧锁着,最可笑的一回,他一帮生意上的朋友登门来谈事,只见他一手托着无双、肩膀上趴着老王的伟岸身影巍然显现——他说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满屋子人的眼神。 老王迷恋着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畅快感觉,热衷于把自己伪装成皮草趴在宫隽夜肩上,五连包的妙鲜包也无法撼动它的意志,险些要把宫隽夜趴出颈椎病来。 甚至于在我临出门前和他接吻的时候,都要从他肩上跳到我肩上。 于是我摸摸在我怀里窝成团的花猫,说,你看无双多文静。 宫隽夜对任何与他争宠的生物都一视同仁的怀有敌意,幽幽地瞥了一眼,不屑道,一看就不是正经猫。 无双简直怕死了他。 他可能是属狼的。 五月的头一个周末,夏皆把我召回家,说要商量一件大事。 我寻思这事儿得多大,夹着手机从自习室跑到走廊严阵以待,她在电话里简略的讲述了事情的大概:她工作三年的咖啡店要关门大吉了。 咖啡店老板受家事所迫,要在夏天来临前辞职回乡下,手里的店要么卖掉,要么找个合适的下家转手,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时间给店里的固定资产做盘点,给出了一个不高不低的价格,恰好在夏皆需要权衡和犹豫的范畴内。 听完我在心里合计了一下,抑或是压根儿不想顾虑那么多,没花一分钟,对她说,“想接你就接吧。” “就这样?”她显然对我这种欠考虑的痛快表示质疑,语气也弱下来,透露出几分可以想象到的担忧:“如果赔钱你可就连学都没得上了。” “我小时候你就没教过我进退维谷。” 我说,“喜欢什么就去做啊。” 哪怕如此洒脱的扬言,我心里还是冷不防的酸疼了一下,感慨那些恶衣恶食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到如今有了选择的自由,反倒是瞻前顾后起来。 “不用怕。”我说,“大不了再跟你一起穷。” “呸,小兔崽子,对你妈也太缺乏信心了。”她笑着啐我,“等我的好消息。” 往后的半个月内她果真买下了那个店铺,不过只是里面的咖啡机和一些有价值的物件,她很灵活,及时放弃了原本那个租金偏高的铺位,打算把店搬到另一条街上,改头换面,重拾她当老板的人生理想。 夏女士谦虚的接受了我的赞美,又问,“你啥时候有空回来帮我搬东西?” 我一听这时间,随手翻开课程表对照,遗憾地说,“下周肯定不行,选修课全挤周末了。” “那算了……”她有点作难,“找几个朋友?怪麻烦人家的……搬家公司吧,东西又没那么多,感觉有点儿浪费资源……” 我说你别管了,交给我吧。 “嗯?” 宫隽夜听我又把话重复一遍,有生之年似的发出了一声感叹,“我没听错吧你有事儿求我。”“是啊。” 我站在楼梯口跟他打电话,瞧瞧窗外绿意盎然的树枝,空气里有花粉发酵的味道。我迎着光眯缝起眼,喏喏地问他,“能拜托你么?” “这话说的。” 他似乎是离开了话筒,向身边人打了个呼哨,顿时招来一帮大汉豪情万丈的回应,“走,去丈母娘家干活儿。” 第 90 章 乱献殷勤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宝宝你请来那些朋友都是些什么人啊!!” 周末傍晚我刚下课,饿得眼冒金星,在食堂打饭的人海中飘摇,一手端着看着就让人很有安全感的牛津词典和语法书,一手端着从盘子边缘往外溢的饭菜。 夏皆那如同遭遇追杀一样惊恐万分的声音仍不带一个标点符号的从听筒里传出来: “我的天啊夏息我说过你多少次了就是不听让你去酒吧打工就是个错误不要和社会上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现在请你告诉我这些特种部队一样的肌肉男是干什么的——” 说完我都替她喘了口气。 她可能是躲在厕所或什么狭小密闭的地方偷偷给我打来的这个电话,背着外人,声音又小语速又快,我周围却都是闹哄哄的学生,只得将身子从队伍里岔出去,到些微清静点的地方,笑着问她:“妈,他们都帮你收拾好了吗?” “这些是不是……” 像是为了与这句话遥相呼应,我听见夏皆那边更远处的地方有人喊话给她,“姐!都搬完了!还有什么您尽管吩咐!” 我已经能想象到那群热血男儿挥汗如雨的样子了。即便他们被我亲眼目击过抱着纸巾盒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追韩国苦情电视剧,铁汉柔情并不妨碍他们在工作岗位上发挥余热。 说到“工作”,我想起自己曾用一种含蓄的方式询问过宫隽夜,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本来问个工作不至于搞得这么严肃,我又是他男朋友,没什么不可打听的,但视在他这工作的特殊性,加上交往初期两个人关系停留在一个较浅的层面,挖得太深会有点儿逾矩的意味,因此一直压抑着好奇。 结果随着时间推移,火候到了,我的执着却也松懈掉,就在某个窝在厨房煮奶茶的下午,手持长调羹在玻璃壶上敲 分卷阅读79 打出脆亮的轻响,问他,你是做什么的啊。 那天外面下大雨,落地窗上刮了一道道透明的水痕,室内温暖干燥,他盘着腿坐在地毯上,抱着电脑分秒不停地盯一只股票盯到快昏睡过去,闻言也没有异常的反应,斜扬着眉说,做坏事儿。 有多坏? 你能想到的坏? 我一时无言以对,不晓得该往哪个方面想,只好求助的看向他,收获了一个捉弄的笑。 他说,逗你的。 所以我告诉夏皆,那个叫宫隽夜的,人真不坏啊。 他是对我特别好的坏人。 像我们当年搬家那样,从人手里盘下一个店来,也不如我想当然的那么轻而易举。夏皆要一个人负责地段考察,选定门面,谈妥价钱,还有后期的装修和宣传,比方说在现在时兴的手机团购网站上注册打广告,大大小小鸡毛蒜皮,她都得亲力亲为。 而等我挑了没课的一天赶回家的时候,发现所有那些我没能帮上忙的事已经告成多半了。 循着夏皆事先给我的地址换乘公车,沿路步行,一点点摸索到了新的店铺。它开在紧邻闹市区的一条步行街上,建筑称不上时髦漂亮,好在交通便捷,人流量大;矮矮的二层楼房高低不等的排列在一起,外墙房檐是深浅不一的褐色,看上去倒颇有些年代的厚重与韵味,装饰成时下流行的旧金属或者复古风格,应该会有不少我这样的年轻人买账。 我跨过遍地的木屑废料走进门,闻见一股刺鼻的塑料味,用没有提包的那只手在脸前扇了扇风,喊她,“妈,我回来了。” “哎!” 夏皆答应着,穿了一件我的旧T恤从柜台后面的小门里跑出来,短袖短裤的看着清凉。六月初算是迈进了夏天的门槛,稍一活动会出汗的温度,她把头发扎成高马尾,额头上有一层亮晶晶的汗水,抓着衣领来回呼扇,说,“都快弄完了才回来!” “这么快啊。”我问她,“还有谁在帮你吗?” 原以为她会去找何故,毕竟何老师那个形象一看就是免费劳动力,居家旅行杀人灭口的好帮手,而隔间里传来的声音却分明不是他。 “我。” 双手拎着两个空纸箱堆放在墙角的人,是周靖阳。 我先是惊奇,紧接着就冒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不自在,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偏偏又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凭空而来的猜想。 “呃……” 高个儿男人垂着两只手,白衬衣的下摆从裤腰里扯出一截,袖口挽得高高的,破坏了它应有的庄重感,无从解释张口结舌的模样有点可怜,推眼镜的动作极其多余,而他的神情是不容置疑的。 “我就是来搭把手的。” 我朝他一躬身,“麻烦周叔叔了。” “别客气。”他点点头,一语双关的,“应该的。” 我眨了眨眼。 随后他任劳任怨地走向里屋那堆没人布置的桌椅,夏皆还在身后浑然不觉地说,“哎他比那群糙老爷们儿靠谱多啦,那群人差点把我咖啡机给砸了,要是都像老周这样子的,讲真我对他们这种强势群体的看法有点改观……” “强势群体是什么鬼啊妈。” “别跟那儿傻站着了快来装画框!” “就来就来。” 跑了一下午我渴得厉害,刚瞟见墙上有个临时充当桌子的置物架,上面搁着一瓶喝了没几口的矿泉水,顾不得脏,拿了就往嘴里灌,正喝着听见有人走到我身后,拉住我说,“少爷在市中心医院。” 周靖阳这句话惊得我一口水喷出来,心脏狂跳,手上没留神差点把瓶子捏扁,“医院?他怎么了?” “慢点儿,听我说。少爷没事,”如同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周靖阳一面体贴地从口袋里摸出纸巾递给我擦嘴,一面不紧不慢地说,“是他朋友,司峻先生出了车祸。” “司峻?” 我扭过头看看夏皆有没有从屋里出来,小声问他,“跟……跟他有干系吗?” “算是有。”他回答得简洁明了,且有所保留,“如果你想找他就直接去医院吧,我话带到了。” 我把水瓶子拧紧了放回原处,这才跟他笑了笑,“谢谢周叔叔。” 我看他说完了要走,一句话就着水含在嘴里好半天,终于问他。 “你真的是来帮忙的么?” 他背影一停,微侧的脸上呈现出一种正义的红色。 “当然了。” 我便很识大体的扫起了地。 第 91 章 胡诌了个理由从我妈的奴役中逃脱,我扶着快被人群挤掉的帽子坐地铁,心想幸好有周靖阳帮忙打圆场,不然我瞒不住也就是时间问题。 又一个夏天来了啊。 出站时我把长裤卷到脚踝以上,日落后白天的余温也一并消失,晚风流动,吹干腮边的汗。 我在医院五楼找到了宫隽夜,走廊里外都是人,好似刚才镇压住了什么事情,人与人散得很开,氛围有种诡异的寂静。我发现了他,有别于以往,不像毫无负累的样子,看得出奔波后的仓促和飘忽,外套抓在手上,时而沉着脸与旁人低声交谈,时而查看病房内的状况,表情传达出不容乐观的信号。年轻的女护士都是一边偷看他们一边绕道走。所以我过去的时候没有忙着打岔,靠着墙静静地等。 我注意到他身边有个与他身高体型相若、留着长发的男人,这副扮相很难不惹人眼目,但我不能多看,摘了耳机放进兜里,跟只蛤蟆似的叉着腿坐在公共长椅上,腿伸太长怕挡路。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进我耳朵里,尽管不是故意偷听。 宫隽夜:“行我知道了。追几个人还是挺好办的,反正秃子还在牢里蹲着,大不了去找找他……我不是没劝过司峻,你瞧他像听进去的样子么?活该被人撞成傻逼啊,长点儿记性。” 长发男冷笑道:“他不撞也傻逼。” 宫隽夜:“你真不进去看看?” 长发男:“没死不看。” 宫隽夜揶揄地笑:“那你专门跑来一趟干吗。” 鉴于我这个角度正对着长发男的脸,这句话仿佛说中了他口头上掩饰的真实想法,他嘴角抽了抽,恶狠狠地:“关你屁事。” 宫隽夜笑意更深,眼角邪气的吊高,是那种“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偏不说你他妈来打我呀”的贱样。 那长发男人显然是个激不得的急脾气,抄起手里的皮革文件袋就要揍他,这时病房门被一个眉清目秀的医生推开来,算是间接阻止了二人的动作。 “……嘁。” 男人只好作罢,收了手上的文件袋,别在耳后的一缕黑发被这与外貌极为不符的剽悍行径弄得垂下肩膀,遮住半张脸,他在说话间大步离去。 “有事联系。 分卷阅读80 ” 宫隽夜这才转身向我走过来,往紧挨着我的位子上重重一坐。 见四下无人,还把脑袋倚在我肩膀上。 “宝宝来了。” 他身上特有的气味使我安下心来,声音也不由得放轻柔,“累不累。” “我要是说‘累’,晚上回去可以有按摩服务吗。” 这句话是咬着我的耳朵说的,可惜我对这种程度的调戏已经有了抗体,像模像样的学他调戏回去,指尖搔刮着他下巴上冒头的胡茬,“可以——假如你还需要点儿别的,特殊服务。” 他对上我的眼睛,猛地坐起来,“夏小息你这是在撩我?” 我抱诚守真地点点头,“Yes?” “……” 结果我还是高估了这位适龄男性的定力,突发奇想的也不怎么天时地利,给他撩得差点忘了正事。 “你说司峻啊,脑震荡。住几天医院得了,给他娇贵的。” 后来他捂着后脑勺被我打的包说: “他得罪了人被仇家报复,对方不是吃素的,想要他的命,现在人命保住了,我得善后。三言两语跟你解释不清……” 我知道司峻是他从十几岁以来最好的朋友——包括刚刚那个长发男人,他说——恰如李谦蓝和乔馨心于我,都是为人一生不可取代的存在。就算挂在嘴边的总是不打折扣的嫌恶,那个长发男人来了也不肯进去看一眼,就算宫隽夜嘴上骂着“臭不要脸的撞成脑残了还他妈撩骚人家医生”,依旧不遗余力的去替他处理事故。 那种羁绊,被岁月赋予的意义,任谁心里都有分量。 “那就别解释,我也没法儿掺和。”我在他头顶蹭了蹭,“我关心的是跟你有没有关系,没有就保护好自己,或者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想要加重这句话的语气,好让他知道我是认真的,我抚摸他的手背,把手指一根一根的握进掌心里。 他微不可查地笑了声,“你能做的就是别离开我。” 这话很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 夏皆的店六月八号开张,高考结束,万千学子脱离苦海的日子。我请了假回家,路上碰见无数亢奋的高中生,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解放了,喜悦溢于言表,在路中央大声讨论着假期的计划,我看着他们忽然想到,我那时候一心就想着跟宫隽夜告白了。 这恐怕是我经历过的最好的一年。 想想我曾经连一个像样的家都没有,用钱靠省,有苦靠撑,现在居然也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我该感谢谁呢? 开业当天来了不少人,生意比我预想中好得多,何故也来捧场,令我细思恐极的是,他把招牌一般的费娜女士也拖来了,包揽了相当一部分的男性客源。 我那天除了回归本质继续当服务生以外就是站在门口,尝试各种角度拍照,给李谦蓝和乔馨心发送过去,邀请他们回家了过来做客。 宫隽夜则是神隐了几日,后又发来消息报平安,说他那边事情解决的差不多了,我才放下心回学校复习准备期末考。 我们这个专业是名镇全校的麻烦,还有一科没考完的时候,其他系早已经放假,大二大三几乎走光了,宿舍楼空掉大半,学校也趁现在开始张罗着给大四备考研究生的换更清静的住所,先前的宿舍挨着一处施工地,有学生反应噪音扰民,这样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他们的休息环境,减小对备考生的影响。 那天我从图书馆出来,约了于灿一块儿去吃晚饭,提前到宿舍楼下等他。在新楼与旧楼之间热火朝天搬着行李的人中,我看见了一个拉着皮箱、却兀自仰脸发呆的男人。 真是面熟。 第 92 章 若是两次偶遇的间隔时间长,抑或是那张面孔像电视剧龙套一样平庸到过目即忘,说不定我还不会一眼注意到他。 第六感这种玩意儿饶是唬人,老实说他也不算是一瞥惊鸿的长相,只是入目的瞬间让我下意识的去回想,这个人是谁,我在哪见过。 耳机滑到了脖子里,我终于想起来。是我在医院里等宫隽夜,旁观他和朋友打闹的时候,从司峻病房里出来的那个医生。人都是看脸的,我也不能免俗,因此对长相合乎胃口的自然记忆深刻。 他身着常服,比白大褂时多几分油墨似的学生气,五官有一种柔和的无害,手上拖着两个拉杆箱,站在人影攒动的楼前独自出神,那神情好像离家多年的游子突然返乡,却发现家里已经天翻地覆一样,懵了一脸。 要是先前他都在医院里实习工作,指定是不晓得学校里的变动吧。 我看着好笑,也没去想自己贸然上前搭话是否妥当,许是那样的面孔实在让人没什么戒心,我说,“学长,你住四楼的吗。” 他看向我,很认真的困惑着。 “他们现在三楼往上的都没装修好,”我跟他说,“要等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他惊道,“我们……得自己找地方住了?” 我点点头,“节哀。” “谢谢……”他皱着眉头,对着干燥地面委屈地眨着眼,下巴上有汗,看上去却依然清爽素净。 我仿佛一下子领悟了司峻为什么在几近半残的惨状下还要用生命去撩这个医生。 不愧是他们那一国的。 眼角余光瞥见于灿胳膊底下夹着书小跑过来的身影,我和他点头说了再见,去该去的地方。晚上回宿舍闲下来了,才想起跟宫隽夜聊这件事,说那医生好巧是我们学校的(其实我们学校本身就有附属医院,成绩优异的那些会在完成学业后直接进入医院工作,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不值得大惊小怪),说他耐看,又说司峻眼光毒辣,说着说着,他毫无征兆地跳转到另一话题,四下不着的问我:“你有遇到过‘同类’吗?” “Gay吗,”我琢磨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老实回答,“除了你就是林瑞安啊。” “……” 对面一阵默然。 这个不知算我的还是算他的情敌是我们之间唯一的禁语。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凡提起这个姓名,俩人都会以很低级的理由酸上一阵。 大概不带脑子能够为亲密关系增添情趣?我这么理解。 “喂……”只好小心地暖场,“你在吃醋吗?” “是啊。” 他的语气里却完全听不出应有的苦闷,死守着身为大人最后的尊严,惜字如金地说,“快哄我。” 这可一点儿都不酷。 所以我一考完放假就上杆子的跑去哄他了。也不酷。 放暑假前我们社团内部开了个会,说是考虑到学校每个假期都要布置的社会实践作业,就和另一个社团约好,策划了一个合宿活动,这样好以社团为单位搞定那个让人头痛的报告,大家 分卷阅读81 一起行动也不会太枯燥;合宿地点选了临近的沿海城市,时间定在八月,这个时节的海边凉爽宜人,最适合旅行。 一听是集体活动我就本能的想要拒绝,开会到了后半段征求大家的意见,我话都到了嘴边,想问可不可以不参加,然而看到同在一间教室里开会的居然有那个学长,我又暗暗将话咽了回去。 ——因为宫隽夜说这个人是“同类”。 事实如此,我身边没有性取向和我相同的朋友,我和宫隽夜的区别在于他是Bisexual,也曾有和女性交往的经历,而我对异性提不起丝毫那方面的兴趣;能以同类身份和我谈论相关话题的,在这之前没有一个,所以我单纯的很好奇,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与我又有什么不一样,并且他身上确实有一种使人感觉很舒服的气质,我想,认识他应该不是坏事。 “夏小息同学,”宫隽夜跟着瞎掺和:“要不是他一看就是个Bottom,我都要以为你移情别恋了……” 彼时我正窝在沙发里,抱着本子为一首新歌填词,对句尾押韵的两个词的选择举棋不定,笔尖停在半空中迟迟没落下,头不抬,反手轻轻摸了一把他的发尾,说:“老公听话。” “哦。”他立刻没有一个标点符号的怨言了,答应得极其殷切,生怕我改口似的。 就这样还嫌我好哄呢。 离出行日期还有一个周,我的生活仍维持着三点一线,夏皆那边她说用不到我,我还在学校的时候她正着急用人,就找了个帮工,是个住在小店楼上单身公寓里的年轻男人,离得近也方便,刚好顶上了空缺;我一般上午在家学后期制作,下午去何故那边和费娜碰个头,因为上次的歌反响不错,她提议我趁热打铁出几首翻唱,放在那个叫“Joah”的音乐门户网站上。八月中下旬她有另外的新歌企划,不出意外的话,合作人选依然是我。 所以一旦有了大块的空闲我还是老样子,挤各种理由跟他厮混在一起,好像甜的吃多了也不嫌腻。 “你去多久?” “十天。” 在分小节的段落后做了记号,我把本子合起来放在书柜下面,决定今天到此为止,转头专心回应他。双手攀上他肩膀,在颈后交叉了十指,好像猴子或考拉挂在树上,“怎么了?” 他也揽过我,像个大孩子发出黏人的鼻音,“请投喂十天份的肉。” 我卡了一下,松开他就想跑。 惨的是被他未卜先知,一手敏捷地抓住了我的裤腰带,笑眯眯地把我一点一点拖回来: “撩完就跑真刺激,嗯?” 目睹了整个过程的老王抻着脖子为我鸣不平,也被他一甩门关在了外面。 “我有问题。”我被他抱着放在床上,板起脸孔敲他的脑门儿。 “我没问题。”他很冷漠。 我瞅准时机,一翻身把他压在下面,“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我做Top。” 他却似乎对我的发言不感到意外,反应也不强烈,直说,“可以啊。” “但是你要想着。”他极有耐心地把我的手从他衣领上拿下来,一边亲我的手指一边解开自己的衣扣,胸膛轮廓随之袒露,我从手背开始发麻。 “你第一次的时候我是有做过充足功课的,所以没有发生什么流血事件,如果你什么准备工作都没有,你忍心把我弄伤吗。” “不,不忍心。” 他眼睛弯起来。 “这就对了。” 足足过了一个小时我才反应过来,妈的,他是不是在骗我。 第 93 章 把让我头痛的一家老小都各自安顿好了,我背着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单肩包,脖子上挎了副常用的耳机,同一群年纪相仿的家伙们挤上了火车。 去临市的慢车要三个小时,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时间,开始还颇有游兴,后来就成了一行人闷在匣子似的车厢里听空调残喘,好在我们队伍庞大,路上靠聊天来打发时间。 我就算性格比以前亲人,在这种场合依然找不到那么多话说,习惯性的当了一阵旁听者,帮同社团的女生拧开了几个汽水瓶子,影星八卦和量子力学我都插不上话,最后连附和也放弃,独坐了靠窗的位置,听着歌发呆。 宫隽夜爱说我闷骚并不是空口无凭。有些人外向,擅长交际,受瞩目也不慌乱,有些人内向,怕引人注意,沉默而怯场。可我两者都不属于,对外形象固定,漠然难以接近,但说社交也无障碍,明明喜欢唱歌,表现欲却奇特的为零,只是怠于应酬,在他或者夏皆、李谦蓝何胖子这样信赖的人跟前才会嬉笑怒骂,脱去自认为好看的包装。 给他的,也比给其他人的要多那么一点。 一点点? 我看向窗外。 一旦回归了舒适的独处状态,我便头脑放空,看绵延的景色被前行的轨道不断抛向身后,时而有细微变化,视野倏地拉远,光线似有棱角一般,碾开大片辽阔的平原和青色山丘,夏日的树林繁茂而寂静,我摸出背包外侧夹层里的笔记本,圆珠笔夹在指间,太阳照得面皮发红,眼睛畏光的眯成缝。 这又是个有海的城市。 我们合宿的地点就定在海边,设计别致的青年旅社,房间内的设施条件不见得高档,要的是那个文艺的腔调。男女生分别住两个八人间,卫浴是公用的,和在学校的环境没什么差别,但出游本身叫人快乐,大家纷纷扔了东西往外跑,分头去采购晚上聚餐用的食材。 好像都忘记说好了是来这里做“社会实践”的。 “夏息!”社长把重物指派给闲着的人,伸长了手臂递给我一张列的满满当当的纸条:“负责买中间这个、这个、和这几样东西,再跟旅社老板借个电加热锅。” “好。” 我领命离去,刚下火车时还叫嚣的疲惫似乎已经消散。市场要步行去,路上很晒,脖子上的耳机线都被汗水沾湿,我在预算允许的范畴内,买了些新鲜的食材,用它们替换掉过多的垃圾食品。 人多的地方,做饭就是浩大工程——如我所料,这里的人近半数没下过厨,女生有三五个手巧的,剩下的人都是图个新鲜,对食物的要求仅停留在“能下嘴”的程度。我厨艺虽不精进,好歹上得了台面,给宫隽夜煮个泡面能煮出十八种花样,归根结底,还是我爸好养活。 对方社团却杀出一匹黑马。 就是那个真人不露相的学长。 他做饭的时候,女生们都像见了偶像似的,把简陋的厨房围得水泄不通,走动转身都困难。他掌勺,我给他帮忙码菜,或开窗放一放油烟,等人都散了,在他起锅装盘的间隙里同他聊上几句。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挽了干净袖口 分卷阅读82 ,平摊手掌在锅子高处试着油温。我一分心,忽然忘了下一步该做什么,提着菜刀在砧板上停了停,切了把芹菜。 “夏息。” 我洗手时菜刚下锅,嗤啦一声,他仰着身体往后躲避着迸溅的油水,耸着眉头微笑。 “我姓童,童年的童,保佑的佑,茗茶的茗。童佑茗。” 他比我大两、三岁,谈吐淡定慎重,和学校里那些浮躁张狂的同龄人有本质上的区别,内涵折射成举止,展露在气场上。 “学外语的?” 我背靠在流理台上吃棒棒糖,点头。 “开学就大二了。” 站在这个位置正好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不烫不染的天然黑发,没有耳钉和项链一类的装饰品,白衬衣也是简约的基本款,站立的时候肩背笔直,会有撅起嘴唇的小动作,跟男人女人站在一起好像都没什么违和感。 “我比你大两级。” 他取了张厨房用纸擦手,探身朝门外看了去,跟我一样都不想出去凑热闹,“学弟。” 我笑笑不说话。 晚上我们去沙滩上摆放桌椅,在亭子里拉起四面的小灯泡,围坐在一起吃东西。下午我们占用了厨房,社长和几个女生便用了庭院里的灶台,把吃烧烤用的肉和蔬菜都洗净串好,之前干活儿的人现在可以休息,等着吃就行。 我坐在童佑茗左手边,看他胳膊肘撑着桌子安静地发短信,把天黑前拍的照片发给了谁,还拍了旅社的庭院和我的耳机,但是不为自己拍照,跟右手边喝饮料的女生摇着头笑,说不上相。 饭后我沿着海岸线散步,把双脚浸泡在咸涩的海水中,感觉沙砾从指缝里渗透,滑落,或是整个包裹住脚面,长久的站在那里不动。海面随着夕阳的沦没渐渐成深蓝色,他走过来,影子像被风吹走了,站在我身边。 我指指刚才要给他拍照的女生,说,“那个学姐喜欢你。” 我们在静处,与岸上的亢热绝缘,他被话堵住,却不以为这是冒犯,反问,“你怎么知道?” “看出来的。” 我递给他一片薄荷味的口香糖。 “善于观察是好习惯。” 他抬手摸我的头发,没有故作老成的意思,“可我不喜欢,也不必让人难堪。” “学长不喜欢女的吧。” 他动作顿住,发丝全拢在手指间,又轻轻一揉。 “嗯。” “这么巧,我也是。” 他咬破了嘴里的泡泡,像是在笑。 第四天晚上,他和社长请假说要在外面留宿一晚,去见个朋友。 我那时在门廊里乘凉,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就快要睡熟,被窗下的说话声惊醒。 “去约会啊?” “嘛……算是……” 他笑得有点难为情。 其实来的那个人就站在马路对面,隔得老远跟我打过招呼,我没声张。车祸后又一次见他,气色恢复得甚于以前,不知道是不是爱情的力量。 耳机里的歌播放到舒缓的一首,我把叠起的腿交换了位置,也没打算再往后窃听,搭在扶手上的手臂垂下来,给宫隽夜拨了个电话。 眼睛睁开又闭上。 电话却没有通。 第 94 章 大概是环境太过恬逸,让我的反应像出了故障似的延迟了两秒,眨眨眼,低下头再看一眼手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电话没人接。 好像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之前他给我这个电话的时候就说过,知道这个号码的人不超过十个,对他来说都是心腹,而对我来说至今还没有打不通过,有一种风雨无阻的安心。 甚至有一次他接起来爽朗地跟我说“宝宝你等会儿啊我正这边砍人呢”…… 所以失联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 我又心神恍惚的盯着天边塌陷的火烧云看了一会儿,一个打挺坐起来,好像很冷静地拨了周靖阳的电话。 照样不通。 我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毕竟比起任性妄为的宫隽夜,周靖阳的为人要靠谱千万倍,作为得力助手,工作要求他性格谨慎入微,说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话,正事方面我对他的期望值高过宫隽夜,如今却依然是落了空。 那边发生了什么? 我克制着自己耐着性子等了十分钟再打一次,结果却不如我想的有所改变。 站起来,门廊里的木地板被我踩出一串让人发麻的闷响,晚些天阴了,气温降下来,临海处咸湿的凉风吹到身上也有些让人不适的冷意,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胳膊上细细密密地竖着一层汗毛。 ——可能没有更好的办法。 换句话说,等我找到其他办法,耽误掉的时间也弥补不了,而我现在最不愿做的,就是什么都不做。 扭头几步跨回屋里的时候我还又拨了一次电话,看着显示无人接听的屏幕,我拦住还未离开的社长,说,麻烦您替我转告一下我们社长,恐怕我也得走了。 这个比我大几届的学长下巴正抱着笔记本坐在旅社的公共区看视频,他动动手指按了个暂停,扶起眼镜,“怎么了?” “联系不上家里人,有点不放心。” “说不定正在忙呢,过会儿再打呗?” 他见我摇头,穿上搁在桌子下面的拖鞋,追着上楼梯的我走了几步,“别着急啊夏息……不会有什么事儿的,回去了告诉我们一声啊!” “啊。” 我推门进了寝室,扯了背包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往里扫,上网订了张距离现在时间最近的火车票,快车的话每天只有这一趟,两个多小时,到家是晚上八点。 宫隽夜那边还是没人给我回话。 说担心似乎有点小题大做,谁还没个打不通电话的时候,夏皆有时候不接电话那是她脱不开身,服务行业尤其如此,自开店以来她每天都忙到深夜,饭都顾不上吃,一开始我还时有怨言,后来便逐渐配合了她……但谁都没有宫隽夜这么让我不安。 因为他把我完好的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之外,让我一度忘记了他这样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遭遇险恶。 遇到事情他只会告诉我“我要走了”和“几点回来”,却从不说“去干什么”。他向来遵守诺言,又习惯有所保留,所以对于他如此决定的理由,我从不起疑心。可能我潜意识里也认为凭我的力量无法为他提供什么帮助——不去自以为是的添乱就好了。 六点多市里堵车,当地没有地铁,出租车卡在水泄不通的马路上僵持了二十分钟,司机见我着急,直接在路上给我开了门让我跑。我跑了整整一条街,到候车厅时正赶上检票。 夜车人不多,车厢也相对的比绿皮车干净,我抱着包坐在单薄的白色灯光下,跟邻座的中年男人目光交 分卷阅读83 错,他身上有难闻的焦油味,手指关节的纹路里都是黑色的污垢,眼神不善,我也一样。跑得浑身发汗一坐下就想睡,我把眼闭上,不连贯的睡眠却被三次报站声打断,索性直挺挺地靠在椅背上,眼睛不知道往哪看,手指彼此紧绞在一起。车厢里聚人气,温度比外面高,我被心事弄得坐立难安,身上一阵热一阵冷,一些完全脱离现实的可怕幻想冒出来又被我压下去,我宣泄不出那些拱上来的火,急躁却也别无他法。 正当我掐着表庆幸快要熬到头的时候,周靖阳给我回了电话。 我看了好几遍来电显示的名字,接通的时候手颤抖了一下,很快稳住了,但是那一瞬间我觉得支撑着身体的骨头都被人用蛮力拆散架了似的。 好比有一个羸弱的灵魂从我身体里横穿而过,我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喂?” “宝宝?” 我被夹在出站的人群中不自觉的放慢了速度,洪流般的噪音在我身旁奔走,我肩膀一下子垮下来,没有目的地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身子一歪,靠在了隧道边贴着小广告的墙壁上。 风从大门外粗鲁的灌进来,挟裹着呛人的烟味和汽油味。出站口外挤满了接站的人,个个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在人群里张望,我没人可找,就溜着边儿往外走。 他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事啊,没事。 或许是口渴,我说到一半的时候哽了一下子,整句话的语气就听起来很异样,再加上我周围很吵,还夹杂着火车站外黑车拉客的吆喝声,他没可能察觉不到。“你在哪儿?” 我被身后的人撞了一下,说,“哦,我,嗯,旅行提前结束,就回来了。刚下火车。” 听着他的声音,傻站在路边,好像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可我还是有一种释怀的轻松感,回味起了在车上小睡时做的那个似是而非的梦。 我跑回来是做什么呢? “宝宝,”他叹了口气,声音被电流磁化得很轻柔,“骗我。” 我没有反驳。 甚至还想让他知道。 “唉。”他说,同时自那头传来低语的人声和悉悉索索的骚动,他渐渐远离了那个中心,像是走到了很远的地方,“给不给我解释?” “给。” “那就在原地等我。” “好。” 于是我就去便利店里买了瓶不怎么冰镇的汽水,站在台阶下等他了。 路灯拖着我的影子不撒手,路对面有两只野猫撅起尾巴翻垃圾桶,易拉罐叮叮当当洒了一地。我笑了一声。 真他妈有病。 第 95 章 六年前我在那个奇妙的夜晚遇见他,我十四岁,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裤子,不合身的旧外套,裤脚一直撂倒球鞋跟,以为闯大祸,在路边彷徨的张望。 而他骑一辆黑色的重机,长腿一迈踩在道牙上,眉眼风流惑人,有种轻佻而不自知的神气,冲我摆弄手里的打火机,说,给哥点根烟? ——六年后我看他摘下头盔,额前的碎发被弄得掀起来,露出棱角分明的鼻梁,整个人笑得很垮,却又带着种不可错认的纵容,说,“你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 我憋了一路,也不知道被这句话戳到了哪个怒点,口气与动作一样生硬,心里泛酸,试图用眉毛佯装一点没有心情的笑,说:“所以呢?” 他想必没见过我这样,看得出被我的反应扰乱了预先准备好的说辞,所以他停顿了一刻,重新组织语言,在靠近到我耳边的同时,用两根手指绕过我的手指,勾住。 “宝宝生我气了。” 那种和他四目重叠又被触摸的感觉差点让我破功。 但他的脸注定了他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苦情戏演员,跟人眨眨眼都像在调情。我对此已经有了充足的抗体,哪怕心生动摇,还是勾着他的手抗议的往后缩了一下:“解释完了再跟你回去。” “可我觉得你现在需要的不是解释。” 他又把我拽回去,顺势张开另一只手,把我揽进怀里,往汗水沁湿的背心上拍了拍。“你需要抱。” “……” 我沉默以对,下意识的用眼睛沿着夜里人影荒芜的街道扫了一圈,确信没有引起路人怪异的注视,才以更甚一分的力气回抱住他。 “下次别这样了。” 不这么做,我全身那种想喊出来的力气都没处发泄似的,脸压在他肩窝里,不知道该往哪钻。 可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是我不好。”他揉揉我的后颈,“对不起宝宝。” “我错了。” 我听见自己如释重负的叹息,身体仿佛被他高高地抛起来又接住,前一秒还困在无处着落的恐慌之中,一眨眼却惊觉在他怀里。我知道没人喜欢看自己因为沉陷感情狼狈荒唐的样子,那不理智,也不洒脱,为了不存在的担忧跑了几十公里,得不到答案,好像就是为了亲眼看一看他、用手抱一抱他。 别的什么都可以不要。 什么都。 我问他,你的事情解决完了吗?其他人呢? 他搓了搓手指,“你看我过来挺快的吧,我就在新街那边的巷子里,往深了走有个盘口,两拨人起了冲突,差点招来警察……不过在我没接电话的时候已经处理好了。放心。” 眼前一黑,又与他隔了一层玻璃,他把头盔扣到我头上,指关节在我额角“梆梆”地敲了敲。 “其他人在‘洗地’,后半夜会结束的。” 等我在后座坐好,背包塞在身前,他拉住我的两只手,像系安全带一样环抱在他腰上。 夜深了。 他载着我穿过七月流火的夜晚,我身上烦热早已散尽,吹着风倒是有些昏昏欲睡,路过一座桥,河面上水光潋滟,生动的倒映在桥身之下,织成一张破碎的网。数盏路灯作伴,光芒像手臂圈住身前最温柔的一块。我不说话,只紧贴着他后背,想试试听不听得到心跳。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干这一行?” 我刚开口,想起要把头盔上的透明罩拉上去,风猛地涌进来,吹得我眼睛睁不开。“无所谓喜不喜欢。” “假如我非要逼着你收手,事不由人,你夹在中间会很难做吧。” 前方十字路口有个红灯,他减慢速度,融在风里的声音变清晰: “有些东西不是说收手就收得了的。” 他停下来,摸摸我的手背,“宝宝比我想法成熟呢。” “咱们俩立场不同罢了。” 我把下巴往他肩上蹭了蹭,说,“你有分寸,就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赌,去挥霍,这没意义。” “重要的是。” 我闭了一下嘴,话再说出口,不知怎么就降了调。“你还有我。” “嗯?” 分卷阅读84 他不笑还好,一笑我就觉得自己蠢。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你养我啊?” “怎么不行,”我心一横,“等我攒几年钱,有资本开家工作室,没资本就卖唱,我会想办法的……只要你别太败家我都养得起。” 他笑了,肩膀发抖,然后松了松膀子,假装没有嘲笑我不切实际的天真。 “那敢情好。”他转弯加速,“回去我把咱们家房本啊存折啊黑账啊全部积蓄都给你,以后我就当小白脸,吃你的睡你的,上炕认识媳妇下炕认识鞋。” “爸爸,做人不能这么不要脸。” “反正我都快三十了,丢得起这个人。就这么定了。” “……” 于是从那天晚上回去后他就疯了。 因为我跑回来纯粹是贸然行事,头脑冷静下来免不了有些后悔,又不好回自己家,干脆呆在录音棚弄我的翻唱。 而宫隽夜表示前天的事儿风头还没过去,他有必要在家避避嫌,闭门不见客,要么散步买猫粮,一身短袖短裤,邋邋遢遢的居家打扮,穿衬衣从不系扣子(这就很不应该了。)胡子两三天不刮,活动范围严格划分在方圆一公里内,非常听话,我让他什么时间回家就什么时间回家,要么窝在房间里听我唱歌,煞有介事的跟我探讨选曲。 我含着润喉糖,拿一份筛选过的歌单给他,二十首按照顺序全唱一遍,让他挑出合适的五首,由我收入这次的翻唱专辑里。 他坐在沙发上,手臂平摊开,嘴里叼一支圆珠笔,手中捏着我的歌单,脚尖跟随节奏打拍子,我一让他说感想,他就理直气壮地:“我哪懂你们这些人民艺术家。我唱歌跑调。” 我几欲窒息,“宫隽夜——” “但是我认为。” 他用手指掸了掸纸面,“你对着我的时候,唱情歌最好听。” 第 96 章 在窗外落进来的阳光里,他扬起脸,我看到变幻的光线像水一样从他的眼底流淌过去,额发薄薄的铺了一层,把他翘起嘴唇的模样映衬得格外让人心动。 润喉糖咔嚓一声被咬碎,我本只是站在那儿神游,突然就手忙脚乱起来,赶紧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用指头去蹭鼻子,最后从他手中抢过歌单,退回话筒前。 “那我给你唱一首吧。” “想要有直升机 想要和你飞到宇宙去 想要和你融化在一起 融化在银河里 我每天每天每天在想想想想着你 这样的甜蜜 让我开始相信命运 感谢地心引力 让我碰到你——” 到了该换气的位置,我停了下来。 音乐空放着,他眉尾挑起,实际上早已看穿我的把戏,还装作兴味正浓的模样,无不故意地说,“怎么不唱了?” “‘可爱女人’?” 我大笑着被他捞进怀里。 上午的练习结束在午休时间,他下楼去喝水,顺手把外面挠门的无双和老王抱走,我留在录音棚里做例行的清扫,桌子上把废弃的草稿团一团丢进垃圾篓。 用得上的那张纸被我用笔筒压在书桌上,在台灯下又端详了一遍。五首歌里除去一首是提前约好跟费娜合作的,其余四首需要考虑不同的曲风,我虽然嘴上嫌弃,还是把宫隽夜的意见也考虑在内,暂时定下了歌单,有其他想法也可以随时更改,下午就去找费娜商量一下合唱的细节,顺便也听听她的建议。她的指导很关键。 记得第一次和她约歌她就告诉我,作为新人,首先要做好无人问津的准备,甚至要在冷遇中尴尬许多年。虽然不乏有那种一夜之间火到大江南北的人,但当今有才华有实力的人太多,太厉害,真正能够一炮走红的人却没有几个。 地铁里卖唱被人拍到的也好,热门单曲翻唱出名的也好,靠歪门邪道捧出来的也好,撇去必须拥有的、令人惊艳的实力,剩下的要看机缘和运气。因此,除非有娱乐公司提供包装炒作等一条龙服务,对待结果就最好不要抱太高期望。 “你对这个世界的预期值有时会和实际情况发生偏差,这很正常不是吗。想要听到赞美却遭到批评,想被认可却得到一句‘还需努力’,外界的声音不单让你失望,甚至和你的想法相悖……这都是你无法掌握的。” “而你要无条件的接受这种不公平。” “没有不高兴,没有不甘心,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接受不公平。” “因为跟全世界谈规则是不可能的,虽然很残酷,但真的没有道理可讲。” 况且,若是打定了主意以爱好出发,就别把功成名就当做最终目的,那叫“动机不纯”。 所以我索性不瞻望那么多了,还是和当年参加比赛的时候一样,选了几个我喜欢的但受众少得可怜的歌,下载网站上的留言从来都过不了百那种。 选曲的过程中,我还在那个叫“JOAH”的原创音乐网翻到了之前和费娜唱的那首,点击破万,成绩不出彩但也绝不难看,一个人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摸摸单曲循环,还把下面不到十页的评论从头到尾翻了个遍。 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看一眼就关掉。 我锁好录音棚的门,回房间跟宫隽夜一起睡午觉。 这是我最喜欢的。我们拉上阳台里的窗帘,与整个暄热的八月隔绝,唯有偶尔密集起来的蝉鸣像海浪似的掀过去,复又像玩累了的小孩子一样静静地伏在了日光里。小时候我很喜欢趴着睡,一觉醒来脸上总带着红色的凉席印子,夏皆常常侧躺在我身边,她的影子有花露水的味道,一只手支着因为打瞌睡随时都会跌下来的脑袋,一只手拿扇子扇我出痱子的后背,我看着她额前的头发被风一下一下的吹起来,没有摇篮曲也能安然睡去。 宫隽夜也喜欢这样看着我,许多不需要理由的亲吻发生在这样的时刻,有时我闭着眼睛,误以为目光也有微热温度,他浅而长的呼吸取代了扇子的凉风,轻而易举的牵着我到梦里。 ——直到被视讯电话的震动声吵醒。 我猛地一弹动,连带着他搭在我身上的一只手跟着滑脱,翻了个身去床头柜上摸电话,颓丧的匍匐着,赤裸的后背上看得到两片肩胛骨之间的沟壑,细细长长。 “……司峻,你是不是傻逼。” 他脸仍旧深埋在羽毛枕头里,鸵鸟一样不肯面对现实,生无可恋地咒骂:“星期五开你妈股东大会,妈的智障。” 我忍了笑,自觉的爬起来给他找衣服,身后他“咚”得一声跳下床,游魂似的绕到我面前来,厚着脸皮等我给他穿衣服。天地可鉴,我对这家伙可真是百依百顺,连我自己都感动,用手背轻轻拍他的面颊,“醒了吗。” 他一脸 分卷阅读85 委屈。 “宝宝,我觉得很奇怪。” 他一心二用的同我聊天,两只手交替为自己扣上枪灰色的袖扣,一双眼垂下又望向我,看样子是渐渐醒了。“司峻啊,他出了这档子事儿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我不是说他以前是个畜生……就,没有一点儿征兆的,改邪归正了。” 床垫过分柔软,我一只脚没踩稳,身体失去平衡,他就用两只手扶着我的腿,还居心不良的摸了一把,被我踢开。 “这不是好事吗。” 我给领带调整好松紧,将白色衬衣的衣领翻折下来,手一掸肩膀上微小的浮尘,把香水递给他,“出了那么严重的事故还保全了性命,换了谁都会心有余悸吧。” “也是。” 闲谈到此为止,他要去外面等司机,临走前还把我扯下床亲了一口,“你下午去费娜那边吗,我忙完了去接你。” “好。” 我知道他走出去就要回头,所以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 就等他看见我。 “走吧你。” 我想我不用在鬼门关走一回才知道珍惜,不用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取得真经,想见他的时候就能立刻到他身边去,不管多远,不管多久。 他和我的歌一样,每一秒钟都不能错过。 第 97 章 回过头想想,我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他的,他有什么值得我喜欢,喜欢到怕别人抢。我原本能够活得很坦荡,像我一穷二白的年月那样,什么都没有的人什么都不怕。可他就这么来了,他让我变成了这世上最幸福的富翁,不经我同意,把价值连城的宝藏悄悄藏在我这儿,又擅自拿走了属于我的一样东西,那是什么?我的把柄,让我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好在哪儿,坏在哪儿,我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可大概喜欢一个人,就像动物的尾巴被人握住,横竖都要听他由命了。 我身上仍穿着他的衣服,看着斜拉在地板上的影子,左脚踩着右脚,险些在无人的房间里窃笑起来。 跟费娜约在三点,我赶在出门前冲了个冷水澡,出门时觉得饿了,从冰箱里刨出了两块巧克力,塞进嘴里就跑出去打车。 到了费娜的工作室我头发还没干,推开门却发现费娜不在。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坐在屋子正当中,对着桌面唉声叹气。 “何老师?” 我走过去,一只手在他伸在半空的手上拍了一下,“费娜姐呢?” 他扬手一指对门的洗手间,“那边儿。” 我拖来一条板凳坐在他对面,洗手间的流水声止住,看费娜抱着一盒纸巾在我们俩视线的交叉的方向坐下了。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素颜,却丝毫没有段子里说的那么夸大、女人卸了妆就判若两人,她的素颜是另一种漂亮,只是稍显憔悴。 “她今天拉我陪她逛街,买的音箱,她搬不动,”何故在一旁解说事情的原委,“结果我们俩在商场门口碰见她前男友,正跟未婚妻手挽着手逛街呢。” “那小姑娘是当年的三儿,把我们娜娜挤掉上了位。”何故摇摇头,“女人呐。” 费娜刻薄地冷笑:“丫甩的我。” 她指指自己的鼻子,“他说我太性感了他没安全感,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嗨。”何故不屑,往椅子里一瘫,嘲讽道,“那看来他的安全感就是内穿小学生校服头上插一草标儿哭着喊着要买气球的妹妹了。” 这话由此及彼,再次戳痛费娜的自尊心,合着她还不如那个未婚妻。她虽然表面冷艳不驯,好像那种玩转夜场的辣妹,可见骨子里却还是个小姑娘,看见旧情人扬威耀武会觉得心里不平衡,需要开导和认同。她怨气冲天地看着何故,见此情景我赶紧插话救场,“都是借口,是套路,是他不好。” 说完我就想捶自己。我懂个屁啊。 我能跟宫隽夜说“你太性感了我没安全感”吗,我太有了,换谁追到男神了才发现他是个酷爱跳水做饭难吃唱歌跑调还会跟猫争风吃醋的弱智,都未必有我这样宽广的胸怀。 “是,所以就算他们在我面前那样你侬我侬,老娘也不能表现得很受挫。” 费娜眼睛朝上看着天花板,一边用指尖垫着卸妆湿巾轻点着下眼睑,一脸坚毅的翻出白眼:“因为王冠会掉,婊子会笑。” 何故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女神说得对。” “关键是,”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咬牙切齿,“我脸上这打底高光眉粉眼妆口红加起来小两千块,这才出门了一个小时,我就是死也不能……” “……” 我跟何故都没说话。 半晌我转过头,看他的表情和我一样,大抵是因为这种精神过于让人钦佩,想要赞美反而觉得有些词穷,我感到自己的肺都憋大了一圈。 女人真坚强。 “来,不要强作欢颜,女人该哭的时候还是要哭,只当排毒了。”他说,“哥哥哄你。” 感情方面同样有过伤痛的何故在这时很好的充当了一个同病相怜的战友,一个倾听者和劝慰者,他的道理和为人一样富有说服力,当下就走到墙边拿了装在琴包里的吉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吉他架在膝上,垂眸信手拨了三两下弦,用脚板打了个简单的节奏。 “这我爱的姑娘总让我心花怒放 不光性格特别开朗打架还挺在行 我比较内向她倒十分豪放 既然能调戏男的也和女的交往 虽然她是这样但我还是在她身旁 看她笑时候的酒窝 我就想和她开房 可惜我们交往的时间不长毕业了就远走他方 走之前也没开房撸管时带着悲伤……” 何故的声音还是这么有辨识度,他那带着沙质的、颗粒分明却又细腻温柔的嗓音仿佛就是为民谣而生的,还有一种成熟男人容忍的幽默感。费娜都顾不上哭了,咣一声摔下手里的纸巾盒,“这他妈叫哄我啊……?” 连我都听不下去了。“你民谣圈太流氓了何老师。” “情怀,懂不懂,这叫情怀。” 何故一面承受着费娜的殴打一面深挚的解释,“七情六欲都是人感情的直观表达,看见喜欢的人就想跟她上床,这不是世间万物的本能么。” “可是爱情不单单为了上床,你还想跟他聊天儿,不聊天儿的人生是没法儿想象的。所以你要想爱一个人,就要找一个能跟她上床、上完了还能一块儿聊天儿的人。” 我闭上嘴琢磨了琢磨,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那为什么这样的人这么难找啊……” 费娜泄气的坐回凳子上,用脚踢了踢何故的凳子腿,嘴角一撇能撇出一湾海峡来,“啊,老娘最好的年华都该过去了,丫可跑快点儿吧……” 大概是这幅表情让她更像 分卷阅读86 个负气的小丫头,何故也跟了笑,一只手横搭在吉他上,另一只手凑向她不施脂粉的脸庞,极其自然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勾。 “一辈子可长着呢。”他说,“慢慢找呗。” 后来他们终于想起我今天是来录歌的,商量完合作的细节也到了晚饭时间,费娜对于因为个人问题浪费我一下午时间深感抱歉,说是请客吃烧烤,晚上回来再练习,争取一次过。 “对了,你要是想学后期就留在这儿看我怎么弄的,下次你就可以自己做后期了,不过让我帮你也是OK的。”她站在镜子前重新给自己化了妆,拧开暗红色口红的时候忽然转头问我,“哎,待会儿你男朋友来么?” 我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谁?” 身后的何故原本把灯关了,手一抖又按开。 第 98 章 我看见费娜满脸愧疚而又无辜的用口型对我说“I’m sorry.” 然而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我根本不怪她这么顺嘴一说,因为这是事实,我们俩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再怎么打马虎眼都早晚要给人知道。 我叹了口气。 再过两年——兴许用不了两年吧,迟早也要面对夏皆的。纸包不住火。 那时候我也能这么轻松坦然毫无压力的告诉她吗? “何故。” 我转身面向眉眼惶惑的何故,投降似的举起双手。“是我男朋友。” “……谁?” “宫隽夜。” 这顿饭注定会吃得很艰难。 下楼的时候我接到他的电话,天黑不久,透过走廊的窗户可以看到临街热闹的夜市,灯火通明。 他说,忙完了? 我说嗯,正准备一块儿去吃饭。 费娜跟何故都停下来等我,一没人说话,楼梯间的声控灯就灭了,费娜背靠在窗玻璃上点了支烟,清甜的梅子味,她拨亮打火机的光芒也映着何故的脸,我看见他笑了笑。 可能是光线吝啬的缘故,我觉得那个笑容有点发涩的失望。 “让他过来吧。” 我看了他一眼,对着话筒说,你也来吧,就咱们四个。 我们三个在楼下的路口等宫隽夜,费娜叼着烟刻意站在我跟何故中间,她觉得对不起我,不愿引发矛盾,害怕我们俩打起来似的。其实女人比男人多虑,我们之间也不兴赌气那一套,我跟何故学唱歌的时候,再蠢再犟再没出息都没见他发过脾气。 宫隽夜从地下停车场出口的缓坡走上来,穿过夜色来到我身旁,颇自然地扶着我的肩膀和他两人打招呼。 何故没有丁点儿不自在的样子,和平时没两样,该开玩笑照开,宫隽夜还拍拍他肚子说何老板瘦了啊,将来不能叫胖子了。俩人隔着大排档铺着塑料布的油腻桌子打嘴仗,时不时手臂搭着我的圈椅凑过来,指着我手里的菜单问我点了什么。与讲究外表有巨大反差的是,他是个完全不挑剔的人,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我就了解到,他不论在米其林三星还是在烟熏火燎的黑心馆子都能吃得很坦荡,可能也是心大。 这个心大的主儿在何故举起酒杯的时候仍然淡定如初。 “俩人在一块儿都没告诉过我们啊,忒不够意思了。” 我手里的筷子一个没握紧险些掉到地上,宫隽夜轻轻地裹住我的手,我有点不敢抬头,余光看见他拿了一瓶喜力用瓶口跟何胖子碰一下,嘴角微笑,“不秀恩爱是为了大家好。” “给你能的,”何故喝完那一纸杯也换成了瓶子,手伸过来给我的杯子填满,剩下的半瓶一饮而尽,“好好对我们小息,啊,一圈儿人都眼看着长大的,都疼。” “我不也看着他长大的么。” 我喝了那杯酒,把攥紧的手掌松开了些许,好让他的手指嵌进来,仿佛溺水的人忽然浮上水面,呼吸平宁了下来。 酒过三巡,我感到膀胱有了负担,站起来去饭馆楼上的洗手间,何故随我一起,俩人在二楼的洗手的地方站了会儿,面朝着一扇凉风习习的窗户。对面是一栋有了些年份的百货大楼,我十几岁的时候它就开在这儿,而周边的商业区发展的太快,如今它已经不似当年那么生意兴隆,几个柜台冷清维生,门口挂了两条寂寞的彩灯。 我没主动去挑起话题,何故也没放声,片刻给我递了支烟,他最常抽的那个牌子。我迟疑了一秒,低头衔起过滤嘴,他换了只手给我点上,我说谢谢。 “记得我第一次给你烟的时候,你没接,你说你不抽。” 他给自己点上烟,说话间停顿了一瞬,“一转眼五六年了,咱们都变了。” 我半天才吸了一口,还隐隐约约听见楼下费娜和宫隽夜聊天的声音,好像在划拳。 我说,是。 “我不反对你喜欢男的。该祝福还得祝福。”他吐了个烟圈,“我是谁?是师父,是朋友,我也没有阻挠你的立场。” “这事儿你妈知道吗。” 我把烟灰掸进水池子里,放水冲了。“没,没敢告诉她。” “现在还没到要惊动她的地步,”我笑着摇头,“迄今为止都还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但是你放心,我不会为这个跟她对抗,我不能不孝顺,我尽力找个温和的方式说服她。” “跟谁谈恋爱确实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话是没错,谁有权利干涉二人世界呢。” “可是你想过你妈在想什么吗。” “儿子喜欢男人,不能跟女的结婚不能有子嗣,这就罢了,咱不能委屈自家孩子跟不爱的人过一生,这太残忍。但儿子找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呢?毕竟和女的不一样,那人欺负他怎么办,落人口舌怎么办?万一人家把咱甩了,还能找姑娘家的结婚吗?还是找下一个男人?这辈子就这样了吗?” 我没说话。 “是,我敢说她为了你什么苦都愿意吃,她是你妈,她把你拉扯这么大吃的苦还少吗。”他继续说,“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成全你的幸福被人议论被人戳脊梁骨?咱们管不住别人的嘴,阻止不了整个社会的舆论,街坊四邻逢人就问,哎,你儿子是同性恋啊?” “我不是怪你自私。” “只是跟她相比,你永远都是不懂事儿的孩子。” 可惜这一次,他再也不能教我了。 我们回到饭桌上,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桌子下面歪七倒八的堆了十来个酒瓶,费娜喝得有点儿上脸,脸颊上两片红晕笑得山花烂漫,拍打着宫隽夜的胸口说,“不介意我把你们家宝宝借来唱歌吧?今年还有两三首呢!不介意吧?哈哈哈哈哈你介意我也不care。” 宫隽夜:“……” 我抿了抿嘴唇,说,费娜姐,我刚想起今晚必须得回去,所以也不麻烦你陪练了,明天上午再联 分卷阅读87 系吧。 费娜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看了看我和宫隽夜,摆手,“行,没事儿的。” 等宫隽夜去停车场取车,我才对他们俩说,首先谢谢何老师和费娜姐,一直以来多亏你们包容。 “这孩子……应该的……都是朋友。”他俩看我猛一鞠躬都慌了,“那,你待会儿回哪啊。” 我说,回家。 有点儿想夏皆了。 第 99 章 我想起我七八岁的时候,从他人口中听到关于我妈的传言,多数围绕着生活不检点、以品行低劣为主题的发散式评判,有些根本就是断章取义的脑补,听上去假得荒唐,那些人说起来却好像亲眼见过似的,常让我发一通徒劳的火,以至于愤世嫉俗。 然而在那个幼稚无知的年纪,我不懂成人世界的运转规则,用忍辱负重换取生活的平静,她不许我打架,对种种言论也从不争辩,不反驳,能做的只有牵着我一走置之,留下那些奚落的冷笑或沉默。 现在想想,不把时间花在无意义的辩驳上,人会活得轻松一点。 她总说没用,争那个没用,人家才不是想跟你分出个是非曲直来,因为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因为生活缺少乐趣和谈资,因为喜欢看笑话——他们根本不关心真正的你是怎样的。 所以就让他们说去吧。 而她确实为我承受了这么多。 “回家吗?” 把车从费娜家楼下开走,目送何胖子横穿马路往酒吧街的方向走,宫隽夜调了个头,在后视镜里与我眼神相触,应声道,“好。” 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我把车窗全降下来,见他头发被吹乱了,又升起一半,听他说,“突然出柜吓坏你了吧。” 音响里没放歌,我们俩也没像平时似的扯淡,气氛安静得让我有几分不适应,讷讷地说:“……还行,有点儿心理建设。” 忽然提及这个话题,我不明缘由的紧张起来,察觉到自己语气的时候深思起原因,是惧怕听到什么糟糕的话吧。 我在怕什么? 大概在了解到外人的想法之前,我都心存一种盲目的自负和乐观,觉得不管是生存还是感情问题,坚持到底总能迎刃而解,只要两个人有始有终的相互陪伴下去,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 果然我还是太想当然了。前些年的经历教会我不服气和抗争,坚信再烂的一手牌都有翻盘的机会,主观能动性改变世界,可有时候单凭一腔热血,并不足以号令全宇宙都为你让路。 总有些东西我改变不了。 我从反光的玻璃上望着他的脸,心中模糊而偏执的想,反正不能不明不白的分开。 尤其是为了那种窝囊的理由。 所以是我不够强大吗?假如我能够从经济到人格都真正的独立,不用绞尽脑汁顾虑现实,不再事事依附他人,做关于自己的决定的时候,是否也能比现在更有分量? 这个念头将我打击到了极点。 “……” 离夏皆的店只有一条街了,他把车停在交叉路口的一排白杨树下面,拉了手刹,却没有让我下去和离开的意思。 我大脑放空,看到车窗外持续喧嚣着的店铺,走走停停、面目不清的过路人,他手指轻柔地拨过了我的下巴,让我把脸转向他。 “你的……妈妈,”我咬字有点吃力,“阿姨她介意你是同性恋吗。” “她——” 他眨了眨眼,好像在猜测我这样问的目的,而这件事对他来说也没有回避的必要,于是一只手搭在车座椅背上,一贯漫不经心的谈起来: “我念高中的时候,第一次被一个学弟告白,出于好奇加上那些年比较混账,我把人家给睡了。” “睡完又琢磨着,不想跟男的谈恋爱,想撒手不管。由于我当年在学校属于横着走都没人敢挡道儿的类型,那小男孩儿明知道不能把我怎么样,就找到我家里去了,有点儿报复的意味,想把这事儿捅给我爸妈,好要个说法。”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周末我刚好不在家,跟司峻打桌球去了,我妈请人家进了屋,那孩子就哭哭啼啼的跟她说了。一字不漏的,全都说了。” “我该怎么跟你形容呢。” 他随手转动着左手上的戒指,回忆起往事时眼尾仿佛沁着一抹笑。 “我妈是那种活在象牙塔里的女人,在我都知道童话是骗人的年纪,她还跟我说平安夜真的会有圣诞老人给她送礼物,其实那是我爸买的,我亲手给她包装好藏在床头,她就是个被我们爷儿俩宠坏的小女孩儿。” “她跟那孩子说,你们太小啦,下次可不要做傻事了。是你情我愿的吗?他没有欺负你威胁你吧?那就好了,我一定好好教训他让他跟你道歉……什么?喜欢男的?有什么问题吗?你不也喜欢男的嘛,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吧,你饿不饿,阿姨给你煮碗面吃?” 我顿时失笑,又顾及气氛勉强咳嗽了声,心情有点复杂。 “我大概是遗传她了。”他敛起狭长的眼睛,在狭小的空间里微微侧了头,连同肩膀也抵着松软的靠垫,这是个任性的坐姿,他斜斜地翘了嘴角,“我猜也能猜到何故跟你说了什么,你全写在脸上了。但是这次,就许我反对他的意见吧。” “这件事在有的人眼里是违背人伦的,有的人却不把它当回事儿,这和爱不爱你没关系。”他说,“先别急着去改变别人的想法,做你认为对的事。” “我倒是主张无为而治,大不了我问问丈母娘,给多少钱才能不离开她儿子?” 我看着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知道,跟这种无赖没什么好说的。 “那你认为什么是对的事?” “我爱你。” 前一个话题刚让我解脱,这上下文没有任何衔接和过渡,迎头一击完全让我反应不过来。 “我爱你,”他的嘴唇贴上了我直线升温的耳朵,说,“这就是对的事。” 我猛地往后躲,后背撞在车门上,被他双手飞快地环抱住,护着我的后脑勺,把我朝他拉近了,在我舒展开的眉心亲了一口。 “你不要嚣张。”我清了清嗓子,说,“你还没跟我‘一字不漏’的讲过你的罗曼史,宫先生。” 他故作惊讶,“你确定要听这么劲爆的故事么,想车震?这么有情调。” “……” 要不是报警对这家伙没用,我现在都拨了号了。 “下次我们换个故事讲吧,”他深情地说,“给你讲我是从你几岁的时候开始预谋、接近、试探,最后引诱你主动跟我告白的。” “……你走吧早点回家多喝热水。”这一定比上个故事还劲爆。 他看着我下车,探出半只手臂抓着车门,说,“明天你要是去费娜那里 分卷阅读88 我隔着马路远远的望,小店挂着铁艺装饰牌的门里散发着柔和的黄色灯光,那块牌子是我一个钉子一个钉子亲手钉好的,上面用黑色和金色的喷漆喷出字迹,还在门里挂了个小铃铛,用来提醒迎客送客。 “提前回了,行李还撂在我朋友家。” 便当几乎被她摔到我手边,转头又兴致高涨地跑去店里的小冰柜那边拎了两罐啤酒。“来。” “欢迎!” “馄饨面馄饨面馄饨面。”她念咒似的说了三遍,听起来真的很想吃。“我开吃了!” “还行。”我说,“有录音棚。” 因为他值得。 她咂了口端着的润喉茶,将视线收回 “然后呢。” “都说了用不着。”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头顶响起了悦耳的“叮铃”声。 我拉起门帘的手停了一下。 她说的是住在这楼上出租公寓的男人,从事着自由职业同时也给她打杂,我见过没几次,是个着装举止都不怎么起眼的人,姑且算是有印象。“他怎么了?” 微波炉“叮”得一声提示,让她从疲劳和踯躅中打起精神来,扔下手中的活计,急吼吼地跑去端饭,塑料饭盒比较烫手,我听见她在满屋蒸腾的食物香味中混乱而欢快的尖叫。“啊!吃饭了!” 我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思考,揣摩或者去担心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我会听到怎样一番言论,因为我从这样的开头和气氛中并没有感受到恶意,和“针对性”。大概只是这个话题碰巧出现的时机太密集了,我难免要神经过敏。 我被那个说不出哪里可爱的尾音给逗乐了,把便当袋子稀里哗啦的放在某一张空桌子上,我顺腿勾了个椅子坐下,说:“回来了。” 所幸还没有。夏天是旺季,会有人在外面逗留很久,这时候还会有客人上门,她一般九点半、十点才关门,冬天的话就是八点。 抱怨她:“怎么不多招个人。” 额头上扎着发带的夏皆从吧台里直起身子,看见是我便大大咧咧地嚷,“……什么嘛,儿咋。” 佯装嫌我唠叨的模样,她撇着嘴嘟囔。 半晌又自顾自开心地笑。 “哎宝宝你知道吗,”她嘴里咀嚼着食物说,“来这边打工的那个小哥。” “那他们在一起了吗。” 这次何故不在,宫隽夜把我的背包捎去了,顺便当了一上午的免费听众,然而我比较丢脸,录制过程中频频犯低级错误,咬了自己的舌头,还拖了费娜的后腿。费尽周折总算是录完,作为补偿,我义务给她以前写的弃稿做了二十首混音,听听还有没有挽救的价值。 话题到此中断,我仍在小心观察她的面部表情,企图从某些措辞或细节中读出她的意见,可惜一无所获,不知道是好是坏。 “差点忘了。” 因为她曾说过,永远不会对我失望。这话我一直铭记于心,不是作为自己无能时的退路,而是某种支撑;哪怕我不是她亲生的,没有无条件被爱的特权,也请容许我作为她的孩子,拥有一点渴求她认同的私心。 第 100 章 我刚喝完一摊,不介意再续上,伸手帮她撬开拉环,罐口应声爆出绵密的白色泡沫,在溢出去之前她赶紧凑上去喝了一口,这才想起跟我碰杯。 “明天想吃什么?”我说,“我做了带给你。” “我说……哟,少年,后期做得不错嘛。”她靠着工作台看我对轨,赞赏地拍我的肩膀,“自己学的?挺麻烦的吧。” 我适时地转移话题,笑着推推费娜,“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 “这样啊。” 我回到她身旁坐下,把彼此交握在一起的手放到桌子上。 她两只手举在胸前颠颠地跑出来,拧了一条湿抹布甩在桌上,很认真的掐指计算了一下,“我记得你是去……十天,这才一个星期?” “他是同性恋。” 我就不乐意看见她这样,“那我每周末回来帮你。” 我把每张桌子下面的纸篓都清理干净,看她伏下身子麻利地擦桌子,这是每天关门前的必经程序;纤细身影在吊灯下一闪一闪的晃动,轻笑声渐渐低落下去,“得多付一个人的工钱呢……” “夏女士。你这是欢迎给你送夜宵的儿子的口气吗。” “哎你是不是早回了?” “用不着啦。” ——千夫所指也好,蜚短流长也罢,既然我能做的都是有限的,与其为那些还未到来的事情惴惴不安,不如享受当下,结局好坏都接受。 “好,我等你。” “不知道呀——你这么一说我还挺好奇后续的嘞。”她喝了口啤酒,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扒拉着饭里不爱吃的配菜,“宝宝你看上去一点都不觉得稀奇喔。” 之前被宫隽夜打消了大半的郁闷这下彻底被歼灭了。 我坐在高脚椅上看着她擦那张桌子,觉得一颗心像也是被擦亮了,发出点儿灰蒙蒙的光来。 身后是她吃饭分心,勺子敲打碗边的声音,“看不出来吧?一开始我真没看出来……上次亲眼目睹了有一个比你大三五岁的男生在追求他,对,就是追求,告白了,我本来在围观,觉得人家的私事我不好从头到尾杵在那当电线杆,就走开了……两个人都很帅,但是看上去和普通人也没啥不一样嘛……” “……”她自知理亏,只能耍赖地吐舌头,“略略略。” 当晚我跟她一起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费娜的工作室。 说着我走到墙角的花架后面抽了一个垃圾袋。 我提着便利店买来的加热便当去了夏皆的店。 门上的铃铛又一阵凌乱的响,这次是被外面风吹的。我闭紧了门,转而把推在一起的帘布扯平。“啊。” 她夹起一块鸡翅根的时候我走去大门口把廊灯关了。 我把眼睛从屏幕上还没完成混缩的音频上移开了一秒,抬手指指宫隽夜,“他赞助的。” “休想。” 本想去路对面的一条小巷里看看她喜欢的那家猪脚面有没有关门,想想还是算了,太绕,免得我过去的时候夏皆已经关门回家了。 “哈?” 真是的。 就让我一厢情愿的认为是好的吧。 ,我就把你的背包带过去,明天周五,我没什么事儿。” 费娜立刻用一种无产阶级熊熊燃烧的仇富眼神怒视着他。 “……” “哦。那你特意跑来一趟干嘛。” “本来就是。”我说,“现在这种人不新鲜了。” “嗯……来都来了,帮我干点儿活呗?”她示意似的张望了一圈,冲我讨好地眨眼。 宫隽夜也十分自觉的把脸转向窗外吹起了口哨,调跑出了十里地。 分卷阅读89 到我脸上,“JOAH十月份起招募自由音乐人,你要试试吗?” 第 101 章 她托着手机给我看屏幕,涂成珠光色的指甲按住音乐网的主页上下拖动。 “就是这个。” 之前出现过我们的歌曲和名字的榜单上面是轮播头条,字体是鲜亮夺目的橙红:JOAH招募自由音乐人,原创扶持计划。 “十月份之前都可以做准备,用你现有的账号申请,提供一首原创的demo和高清身份证扫描件,十二月会陆续审核完毕,有的会收到跨年音乐节的邀请函哦。” 音乐节。 耳机里波动的电音将末尾那句话遮盖得残缺不全,我把保存好的一首从弃稿文件夹里移到桌面上,便于她随时查看,然后把键盘推了回去,往靠椅软陷处一躺,让高处的电风扇恰好能吹到我的脸。 ——年初立春时我起了蓄发的念头,目前已经长成自己看得顺眼的长度,只在上个月去修理了发尾和鬓角,偶尔对镜自顾,好像比从前少了些叛逆和戾气,但额头被遮住突出眉峰,就加重了那份摆脱不了的阴沉。没留过这么长。 只为了年前的时候听宫隽夜无意间提了一嘴:“虽然杨梅头也很可爱……想看你头发长点的样子。” 所以我留了。 现在刘海都让风吹起来,被宫隽夜朝后一拢,他用凉丝丝的手心贴着我的额头,很舒服。 他嘴上问费娜,眼神却是向着我,唇角好看的提起。“听起来不错。” 我眨了眨眼,睫毛戳刺着他手掌的外沿,后颈枕着高度正好的椅背,仰头看他说: “要试试吗?” 宫隽夜是全力支持我做音乐人的,这点我非常肯定。他是不希望我去当明星。诚然,我当不了是一方面,他没嘲笑过我异想天开,这却是他在最初的最初就准确对我传达过的意愿,或者说是请求。立场相当坚定,好像把本不用管的我的事也通通揽到自己身上一般,让我不禁胡乱猜测他是不是曾经吃过哪个明星的亏——他这样的人,有过类似的情史用不着意外。 但听闻此事的费娜女士却机智的否认了。 “是不想看见你被其他人喜欢呗。” 她冷哼一声,活灵活现地表演了她能想象到的情景,“万一你红了,我说万一,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你,每天有一群十三四岁的萝莉粉高喊着‘夏息我要给你生孩子’,我看他绝对气得分分钟杀人全家。也就你没心眼儿了,相信他是怕你放荡不羁爱自由受声名所累……是嫉妒啊。男人都这样,都用直肠思考。” “……” 我:“姐,为什么是直肠?” “……大概是‘直’?” 我说,容我回去考虑一下吧。 暂时不想有什么定论式的表示,我和宫隽夜回了家,没再提关于音乐方面的事。 健身房里他陪我练泰拳。从去年冬天最冷的月份开始,大雪封路不方便跑步,他就在家教我打泰拳,刚接触的时候我问他有什么技巧或是诀窍,他耸肩说没有,打到死就可以了。 我说,讲道理,那你怎么给我当陪练? 他想了想,说,别打脸就行。 做完热身,他将一副陈迹斑斑的旧拳套丢给我,自己双手戴着防护板,呈标准的防御姿势挡在脸前,上方露出两道笔直的眉,被说话时的细微表情所牵动,黑漆漆的瞳仁里像是浮了层汗似的水汽,在格挡的空当里望向我:“为什么当时没下决心呢。” “还不到时候。” 我单手出拳,单调而不讲套路,次次命中目标,又不想真正地击中他,心想万一再有个什么闪失碰着头了脸了,不知道谁心疼。 他挡下我一记横踢,那双眼眨了眨,微微勾作笑的弧度。 “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我又出一拳,“有把握成功的时候。” “假如以你的衡量方式为准,”他稳稳接了那一拳,脚跟都分毫不挪,“那得默默无名的被埋没多少年啊。”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翻唱,要写歌,是想从反响中试探自己的实力?” “我想被人听见。”我垂下双手,汗水从眉角滑落,“可我总觉得,不够。” “哪怕参与了也是陪跑,总有我无法超越的人在,你知道……我不能永远碰运气。” 我不是怕输。 我是怕明知道不一定是那几千几万分之一,就算拼尽全力,却还是要强颜恬退的去接受失败。 一个小时后,我累得坐倒在地,T恤浸透了汗全贴着脊背,靠在墙上兀自喘了会儿气,他走过来拎起我,塞给我一瓶苏打水。 “去。”我堵着瓶口含混地说。 “嗯?” “我是说。” 喝光了的空瓶在我手里拧成麻花,才刚被宣泄一空的力气仿佛又疯涨回来,我绷紧了一张脸,只翘动嘴角,用拇指在脖子上平平一划,朝他做出“杀”的手势。 “管他能不能行。”我说:“打到死为止。” 大二开学的第一个月,我以每周录一首歌的频率把迷你专辑的曲目给凑齐了,在国庆假期的时候弄了身份证扫描件和demo,一封邮件发到了JOAH官方的申请邮箱里。 大概是想图个好彩头,我用了写给宫隽夜的那首歌,。 当那张专辑被冷落了将近一周,总算等来第一条评分和留言的时候,我便放心地把软件从手机里卸载了,专注写下一首歌。 直到十一月底。 十一月正逢我喜欢的歌手发了新专辑,沉寂两年半的回归之作太让人期待,一发行就好评如潮,原本在这方面没什么癖好的我一狠心就花了三个星期的生活费买了唱片,还换了副音质好点儿的耳机,这热血和阔绰的背后必然是大口大口的西北风——卡里的钱我攒着没花,毕竟它的意义等同于老婆本,不到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一分都不想动。 “老婆”在听了我和费娜的新歌之后再一次腆着个脸指责了歌词的露骨,并强烈要求干坏事的时候拿来当背景音乐。 窗外的花园一日日枯黄,无双和老王开始迷恋我的被窝和宫隽夜的腿,冬天又要来了。 在我把那件事忘干净之前,我在某个熬夜编曲的夜晚,发现了那封静静躺在我邮箱里的回信。 第 102 章 那时是夜里十二点多,整个寝室的光源只有我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和我映在玻璃窗上的惨白面孔。为了攻克编曲的瓶颈,我已经连续熬了四个晚上,眼眶四周充血发热,只能睁开一条缝,清醒全靠狂热的精神力在支撑。人都是这样的,一件事完不成的时间线拖得够长,坚持就会转变成偏执,能让我钻牛角尖的只有这一件事,白天学习没有余暇,那就唯有压榨睡眠时 分卷阅读90 间写歌。 我的书桌侧边第一个抽屉里堆着一摞A4纸,是我这段时间的成果。这一沓脏兮兮打了卷的纸上,有些记录了一整首完整的歌词,有些只写了缺胳膊少腿的几段——我一般拿这样的几张拼凑出新的一首。写词灵感从不间断,但编曲是我的薄弱环节,我对旋律的触觉远低于节奏感,说得悬乎点,这是跟天赋挂钩的东西,我不像李谦蓝一样拥有那种仿佛天生的乐感,也不像费娜有多年的经验积淀,他们信手拈来的本事换做我只能慢吞吞的摸索,偶尔还要求助于人。 这么晚了,李谦蓝还挂在线上陪我修音,问他困不困,答非所问:“你是不是等急了,我让馨心陪你聊会儿?” “……用得着吗,大晚上晒得我睁不开眼。” 我是真的快睁不开眼了。 就在这时,电脑屏幕的右下方忽然探出了一封新邮件的提示窗口。我揉了揉眼,心中没有一丝好奇,满怀着“反正就是垃圾邮件”“今晚依旧写不出来”的低靡情绪,把光标移过去点开。 从疲乏的眼球接收到信号开始,整个大脑就被冲击得一片清明,睡意全无。 “主题:JOAH! 亲爱的夏息,恭喜您注册音乐人申请通过,并获得JOAH音乐节的参与邀请。(附件邀请函)请注意,你的个人页面将升级为音乐人主页,不可更换账户;你的留言板会和艺人留言板合并。此邮件不可回复,三日内会有工作人员与您取得联系……” 可能是我吸气的动静太大,床铺跟我挨着的贺一凉翻了个身,床板发出吱呀的一声。 我才意识到的确很晚了,而我却像个磕了药的疯子一样兴奋,魂魄快要从躯壳里自爆了。 我又看了两遍,确认发信人是官方的星标邮箱,哆嗦着手截了图发给李谦蓝。 一阵沉默,他回了我一串千军万马横跨对话框的“我操”。 我把脸狠狠埋进枕头里,闷得自己眼冒金星。 “这是真的!?” 这是真的。 尽管我也认为是在做梦,或许明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邮箱里什么都没有,我的歌还没写完,第一节课教授要点名提问,希望presentation能拿到不那么讨厌的分数——这些都去他妈的吧。 我成功了。 睡了个极度亢奋的觉,保持这种精神状态完成了本周的最后一堂课,我风风火火地往家赶,路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宫隽夜。 我在学校上课的这些天他在外出差,每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发来简讯报备的时间点极其诡异,我们俩倒是对这样的异地相处模式习以为常,但偶尔也有亟不可待的想要见面的时候。 “好想当面跟你分享。” 十一月已是初冬,到了露在袖子外面的手抓着公车扶手会有些冷的程度,靠站又上了一拨人,敞开的大门涌入一阵新鲜而清冷的风,我紧随人流夹着手机往车厢深处走了走。 “应该开个趴庆祝下,宝宝又迈出了一步。” 我对他隔着听筒发笑的声音没有半点儿抵抗力,觉得满足感仿佛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再等两天就回去了,后天早上的飞机。想要什么奖励吗?” 在公共场所笑得太放肆总归是不得体的,我学他油腔滑调的语气,“你就是了,还要什么。” 不管是不是演戏,他次次都配合得很卖力,是个让人调戏起来都格外有成就感的贴心对象。“啊,我又恋爱了。” “那宫先生麻烦你把我的初恋还我。” “不给。” 我愉快地下了车往家走。 JOAH的网站和公司主体是在我们这里的省会,每年的音乐节也都是在那儿举办,由于门槛低、氛围比一般的演唱会要好,在年轻人里人气居高多年,累积了相当一部分的关注者。因此会有外界声音开玩笑说,一到年底就迎来了全国范围内盲流青年们的大规模迁徙。 对志不存高远但足够明确的我而言,能上一次这样的舞台,毫不夸大地说,此生无憾。 所以这次受邀的意义非比寻常。我希望他在场,能够亲眼见证,参与我生命中每一件重要的事。 得知这件事的夏皆和费娜的反应则更为激烈和直观,可能女人就是擅长表达情感,我甚至无意间撞见夏皆和原本来找她谈心解压的熟客哭诉“你知道音乐人是干啥的吗,天哪我儿子太有出息了,我们家三代没出过搞艺术的……不是亲生的怎么了???” 费娜则是成了我名副其实的前辈,听说我们俩在演出时依然要搭档,毕竟几首歌合作下来,配合也有了默契,到时候听主办方的安排。 “我就知道你行。”她轻拍自己的胸口,媚眼如丝中流露着小小的得意,“不然我不会挑中你。” “努力是重要,机遇也是一方面。别放松,随时准备发光吧。” 三天后,JOAH的工作人员依照我在账号上留的联系方式找到了我,我还在夏皆的店里忙着杂事,接到了一个本地的陌生来电。 对方是个清亮而有力的女声,“夏息先生吗?也许我该叫你弟弟哎……看你的资料才20岁耶,还是学生……地址已经发送至你的手机信箱,那么,准备好来面试了吗?” 我把洗净的杯子码好了,给了忙碌中的夏皆一个眼神,走到玻璃墙边摘下了围裙,看了看咫尺外那个毫不起眼却随时都想要发光的人影。 “准备好了。” 第 103 章 费娜在地铁站的广告墙边等我,身后是奔走不息的人流。她画了浓艳的烟熏妆,上身穿了件短机车夹克,衬得腿尤其长,手抄在兜里,嘴里嚼一颗宝蓝色的泡泡糖,把墨镜从脸上勾下来,冲我挤挤眼。 “走吧。” 我们俩一起乘扶梯的时候,另一侧下乘的男人们总是分秒必争地盯着她的腿,脑袋滑稽的跟着扶梯机械状转动;而她早对这样的视线见怪不怪,还故意吹一声揶揄的口哨,看对方自以为没被发现而仓皇回避的狼狈表情。 “我跟那儿挺熟的,再说这次演出我也有份,你又是我带过去的,不用紧张。” 在我们去约见地点的路上,她作为这方面的资深参与者,就整个流程尽可能周详的为我做了解说: 音乐节的举办日期是十二月三十一号,晚上十点直到十二点跨年,两个小时。收到邀请函的人有包括我和费娜在内的二十个选手,曲风各不相同,统一划分为solo、feat和battle三个环节,加上即兴表演和互动,二十个节目要砍掉五个。 这不是海选,不是比赛,是正式演出——也不仅仅是演出。像某些选秀节目一样,与其说是娱乐活动,不如看作是在招募新人的基础上,以这种形式造势 分卷阅读91 宣传,不失为一种快速获得人气的途径。 稍稍让我感到放松一点的是,JOAH的分部定在一家同名酒吧里,跟我之前熟悉的那几家或奢华或颓废的风格有显著区别,他们家偏重文艺和情调,墙上没有奔放的涂鸦,装修也低调优雅,这样的场合让我舒服得多,比那种有隔阂感的高楼大厦更适合我。 我们进去后被一个身材比何故还要霸道的服务生领进零星坐着几个人的主厅,这间酒吧里没有客人,一个未经布置的简陋舞台下方,几十把椅子随意摆放,有些坐着人,看样子有几位比我们先到了,但灯光有限,我也没特意去关注他们每个人的长相,跟费娜一人扯了一把椅子,挨着坐在远离他们的偏僻角落。期间有两个人朝这边回了一下头。 “几乎全是生面孔。”她啧了声:“新人才有趣嘛。” 我发呆的工夫,门外进来了一个脚步很轻的姑娘,走上舞台按亮了整间屋子的灯。所有人都被这个动作弄得条件反射一样,搬起凳子互相挪到一起,像小学时代聚在操场上听校长讲话。 “来来!看我!” 这女孩留了一头惹眼的脏辫,黑框眼镜,穿着宽大的男式迷彩外套,用一种五体投地的架势使劲朝我们鞠了一躬。 “感谢各位的到来!我是这次音乐节总监指派来的负责人,邮件是我发的,我注意负责跟你们沟通,你们也可以当我是个打杂的,叫我塔塔就好。有些朋友可能在JOAH主页上的采访板块见过我,但这不是重点啦……” 她拍拍手,希望引起我们注意,“待会儿让我们按照名单核实一下各位的身份,毕竟是商演,我们有必要和各位明确一些原则性问题!当然,大家有什么疑惑和要求也都可以尽管提!因为未来大家可能会发展更长远的合作关系,能够趁现在相互了解是再好不过了。” “那么我来告诉大家从今天起需要做哪些准备。” ——solo曲目要保证是未发布过的新歌,battle的对象是由抽签决定,合唱则是大家自由组队。也就是说,每个人要准备三首歌,月底验收,再根据筛选结果进行彩排。在这个时间段内,酒吧就免费提供给大家做练习场,无条件对所有歌手开放。 三首歌啊。新歌的话,回去得看看我有没有可用的边角料。 后面挨个登记信息的时候,费娜搭着我的肩膀说,“battle的结果会影响到是否和网站签约吧……你到时候可要加油啊,JOAH的资源还是很值得一用的。” 我知道她不在意这个,但我不一样,平台对我来说是靠山也是跳板。我点了点头。 然而十分钟之后,我们俩看着彼此抽到签里对方手写的名字,感到一种来自冥冥之中超自然力量的恶意。 “……” 见我无话可说,她操着毫无感情的语气跟我击了个掌,“gratutions.” 我实在是笑不出来。 “咱们PK台上见。” 从酒吧出来后,我在回去的路上记了个备忘,然后像平时周末一样回家做好饭,给夏皆带去便当。 “哦哦哦宝宝怎么样!” 看她比我还激动,我把两层包好的食盒递给她,说,“一直到十一月份我都得两头跑了,练歌。” “需要……呃……需要租什么场地吗?缺不缺钱?” 她是认真地想要参与我的事,这让我不自觉地牵动嘴角对她微笑,“不用,那边提供的有。” “要买设备吗?”她咬指甲。 “不用。” “衣服?” “这个还没说。” “那……” 她搓了搓冬天里泛红的鼻子,手指握拳抵着下唇,努力做出一副洒脱的表情,“妈妈能做点儿什么呢。” “你坐观众席第一排。” 我伸手握了一下她的毛衣袖口。旧旧的,有点扎人。 “Cause holy, I could show you better than I could tell you事实上,行动胜于话语 And even though there's been moments whehing have fell through即使在有些时刻面临艰难险阻 We kept it moving, assuming even the greatest fail too我们也继续前进,哪怕肩负着惨痛失败 I swear this business shit is do or die我敢说我现在的处境是不努力就被淘汰 This is real life, the only o to live每一天都有人成功,因为每一天都有人坚持 I remember being broke and thinking something gotta give我依旧记得我当年穷困潦倒还要想着扭转局势 This is real life, everything we do is legendary这就是真正的生活,我们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传奇 And we gon' do it to the day we in the cemetery我们会这样活着,直到有天死去” 我离开那个我们赖以生存的小店,顺手把门灯点亮。 塞着耳机穿过人群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天空。 “Everything I seen, made me everything I am我的所见都将成就我 Said this is real life, God damn this is real life这就是人生吧,这他妈的就是人生。” 第 104 章 下课后我跑着去公交车站,路过马路边的小摊打包了一份莲子粥,边打电话边放白糖,一口气舀了六勺。 “我没那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编曲这边儿只能找你了,不然第一首就得砸。” 那绵密的糖粉是如何从浓稠的汤汁上渗下去的,我没看清楚,天快黑了。 “对,越快越好……我长得很像会开玩笑的人吗。采样最好找女歌手,爵士唱腻了我得有点自我突破……Trap,Trap可以……什么Trap queen,好好好你是Diva of swag,你是编曲小天后,that’s enough。” 我在摊主慈祥的眸瞩中把一把零钱塞进黏糊糊的铁盒里,咬着吸管去挤晚上六 分卷阅读92 点的地铁,在进站前把纸杯丢进垃圾桶,上车后找了个被人蹭得发黑的座位。 李谦蓝还在电话里装逼:“行,这事儿有谱。” 他那边也刚下课,要步行回大学城里他和乔馨心的出租屋去,嘴里嗑着糖,嚼得乱七八糟地说:“两天内给你混下来,肉偿吗?” “……” 明知道是无心的玩笑话,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暗示意味,也不该往龌龊的方向去想,偏偏确有隐情的我还是被噎得翻了个白眼,“两张入场券。” “妥妥的!” 我把书包摊平在膝盖上,夹在一群表情木然的路人里摇头晃脑,捏紧一支笔往本子上记单词。 “真是不敢相信啊,我哥们儿要出名了……话说你这音乐节都上了能不能出名啊……会有粉丝么?我看你还是给我签个名……” “你可醒醒吧。” 我又跟他闲扯一番才挂断电话,看看表,现在回去可以花三个小时把歌词修改完毕——如果顺利的话。我盘算着,老师留的作业一个字都还没动,小组活动的发言稿也没写,不晓得能不能赶到明天早上交,十二月还有大学四级…… 我用笔记本盖住脸,遮挡起车厢上方刺目的白色灯光,深吸一口带着笔墨味的空气。 不想了。 回到“第二个家”,我换下棉衣,洗干净手和脸,去给老王和无双喂食、打扫猫砂,饮水不用更换,宫隽夜每天早上出门前都会给它们准备好新鲜的,而他现在还没回来。我喝完一杯烧好的热水,等身子暖和起来,就去了楼上的录音棚。 然而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我花了半个小时把初稿定下来,眼皮就开始有了自动粘合的倾向,可能是身体暖和过头了,一旦不活动就睡意凶猛。我只好站起来在房间里乱走,先灌咖啡,再是撑住脑袋,实在抵挡不住了,便给自己定了个九点的闹钟,决然滚倒在屋里录音室外的小沙发上,睡了过去。 我入睡得极快,整个人意识断层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在我的精神上仍然保持睡眠、身体却有些许苏醒的迹象时,恰好能对周围事物有一定的察觉,听见门被徐徐推开的声音。 不是莽莽撞撞开得很大,而是一条缝,那声音又细又轻,配合着我熟悉的脚步声——是他回来了。 大概是在一起时间长了,连他走路的节奏都烂熟于心。我知道他回家了。 平时我在录音棚录demo,一点儿杂音都不能有,他就自觉待在门外逗猫,一旦有什么突发情况也不敲门,溜着门缝塞一张字条进来告诉我,常让我联想到小孩子给人递情书的那种塞法儿,有种不宣于口的体贴。估计这回是听见屋里一直没动静,才干脆推门进来。 他离我越来越近,我能听见,可还是不想睁眼,维持着一只脚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躺姿没动,又怕压抑不住的呼吸暴露了我的邪恶。 按照一般的剧情发展,我期待他能对我做点儿什么。 他似乎在我身边站了半晌,身上的冷香干扰了我的感官,我全凭感觉判断不了他的具体方位,脸颊上吹来一点点属于他气息的时候才断定他俯下了身,手指从我的两眉之间滑下鼻梁,落在微翘的唇峰上,指尖有即将散尽的烟草味。 我一度迷恋他的抚摸,好像缺乏安全感的人会通过与人的接触来认同自身,一遍又一遍。可我喜不喜欢他和有没有安全感好像并无关系,没人规定某种情感必须依赖阴影存在。 我是完整的,但也渴望他。 他靠过来,用鼻尖拨开我耳边的碎发,耳洞里盈满了微弱的“沙沙”声,继而钻入他温热的鼻息。 “还不打算睁眼吗?”他将声音碾磨成轻柔的粉末,“那我可要继续了。” 我及时制止住他伸进我上衣下摆的手,眼睛睁得大大的。“喂。” 他笑得流里流气。 “遗憾啊。” “……我要写作业。” “好,好,到此为止。” 收起奸猾的笑,他在我背后坐下,拢着我的脖颈把我重新按回去,脑袋枕在他腿上。他手臂搭在沙发靠背上,手指撑着额角,眼睛垂下一个慵懒的角度:“看我干什么。” “觉得,”我闭了闭眼,手懒散地放在腹部,“有时候你很……温柔。” “是吗。” 因为我的目光始终投入在他身上,这样就容易发觉一些微不可查的变化,俩人离得又近,我看他一直没说话,换了个视角细细一瞧,他不太自然的用手揉了揉眉心。 他好像是,脸红了。 “……” 我攀着他的肩膀往上爬,没待说出什么调侃的话来,就被他一把捞到怀里。 “夸我。” 我不禁失笑。 “你全世界第一可爱。”荷尔蒙支配大脑,我说起这话已然全不害臊,“我最喜欢你。” “够了。” 他五指穿过我的指缝扣住,质地坚硬的戒指会硌疼我,但我从没想过松手。 如果每次睁开眼就能看见他,我一辈子不做梦都没关系。 想到这儿我默默坐起来,扑到他嘴角啄了一口。 “干活儿去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人会施什么魔法,可是多看他一眼都会觉得充满力量,想变得更出色,更漂亮地活在他眼里。 现在是九点十分,写完作业要是还有时间就做个听力,刷两套题,明天晚上得去找费娜碰个头。 我的对手小姐。 第 105 章 李谦蓝的效率比我们俩预计的还要高,隔天中午下课的时候就把一首曲子发给了我。 “来,试试。” 放学的人群中,我刚听了十秒钟就把耳机摘了,靠路边一站,把跟他的视频窗口切出来,正式向他宣布,“你很快就会失去我了。” “不,你听我解释……”他边咳边笑,盘腿坐在摄像头前抽烟,衬衫袖口卷得很高,眼眶下面有一圈不明显的阴影,被他揉了揉,手在玻璃烟灰缸边一磕,颇为较真儿地跟我理论,“你就不觉得这个更好听吗?比起按照你的要求去做。” “你可能没意识到咱俩在这方面出发点是不一样的,”他说,“咱俩同时写一首歌,你会从哪部分开始写起?你会先填词吧,这是你擅长的,再以词为基础找拍子……姑且这么说,咱们俩都是业余的,乐理乐器都是一知半解……但换了我,我会先编曲,再依据曲子的音乐情绪去填词。” “我做这首歌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这首歌可以改,我用了一晚上就把它做出来了,你也一样啊,不要先入为主,先别想着‘我要唱这种歌’,而是‘这种歌我也能唱’。” 凭心来说,他是对的。 我想起当初求他编曲的时候提的那些条件 分卷阅读93 ,眼下却被扔给一首没有一个音符如我所想的曲子,是trap没错,但是是用一首红极一时的R&B改的,采样是男声,前半部分的rap被抹掉,主歌部分得以保留,鼓点却完全变成另一种风格,中间部分以他自己的声音做和声,还加了擅长的电音,竟然也能毫无违和感的融入其中——我不得不服,无论是站在专业还是非专业的角度来欣赏,这首歌都改得让人拍案叫绝,纵然比不了大牌制作,也算民间高手了。李谦蓝在这种关头从来都让我信得过。 但是我唱不了。 拿“说”和“唱”来比,我的“唱”是弱项,除非我有异常厉害的后期保底,让我现场唱这种各方面都称不上中规中矩的歌,缺点就全暴露了。 学校的校园网在外面的覆盖不太好,出了门信号就变弱,所以我又退回教学楼门口的阶梯上,不远处站着一个女生,抱着一杯热奶茶暖手,看样子是在等男朋友。 我在公共长椅上坐下了。 “Tell me what you like yeah tell me what you don't告诉我你喜欢的和不喜欢的 I could be your Buzz Lightyear fly across the globe我可以做你的巴斯光年,带你环游世界 I don't never wanna fight yeah,you already know永远不和你争吵,你将会知道 I am 'ma a make you shine bright like you're ying in the snow Burr我会让你发光,就像你躺在雪绒花里 If I was your boyfriend, never let you go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绝不会让你离我而去 Keep you on my arm girl,you'd never be alone你若是在我身边,我绝不让你孤独 I be a gentleman, anything you want让我做你的绅士,对你千依百顺 If I was your boyfriend, I'd never let you go,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我绝不让你离我而去 I'd never let you go永远不让你离开我” 这么一首歌能填出怎样的词? 闹哄哄的教学楼早已人去楼空,此时也早过了吃午饭的钟点,李谦蓝说了声“去订外卖”就离开了电脑前,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为我忙了一整夜。 我一个人呆坐着把那首歌又听了两遍,收拾课本回了宿舍。 傍晚我如约去找费娜排练,然而对手小姐却要我陪她去做头发。 “姐,就算你实在觉得我很好摆平,也认真一点么。” “我都为你做头发了还叫不认真。”她坐在椅子上翻杂志,“换了别人根本没这待遇。” 很有道理。 下课后我直接被召到了某家招牌响亮的理发店,站在那装修得好比什么高档会所一般与我身份不搭的店门口,被两个打扮好似牛郎、香气扑鼻的男店员架着膀子拖到了等候区,给我端茶倒水,对待同志如春天般温暖,每句话后面仿佛都跟着一条销魂的波浪线。 “帅哥做头发吗?” “保养也可以哦。” “需要什么服务?我们这边最近正在打折。”(似乎百分之九十的理发店一年四季每个季度都在打折。) 我把课本在腿上摆正了,被那过分亲昵的距离和闻不惯的香水味弄得浑身不自在,捩开身子极力躲避着往我脸上摸的手,“不需要,谢谢。” 这个胸卡上标着英文名的店员依然不懈游说,“你看你头发一点型都没有了……好可惜这张脸哦……” 那边费娜不轻不重地把杂志放下了,书脊扣着桌面发出沉重的一声。 于是我面前几位争奇斗艳看上去仿佛有毒的男青年都不动了。 “时间到了。”费娜像个气若游丝的老佛爷,矜贵地抬起一只手,“扶哀家洗头。” 他们同时技能冷却了一秒,又同时站起来飞奔回了工作岗位上。“姐你慢点!” 我总算松了口气,得空拔下笔帽写了几句歌词。 “让我接管你的心你的坏脾气你的狗 可以一天什么都不做只牵着你的手 你是下午茶必点的双份奶油 Money、shawty and game that I really like to blow Swag swag swag on you” 当我跟着耳机里的音乐唱过一遍,顶着一头灰白色头发的费娜站在我面前,面色不善地披上风衣,这一身行头配上她妖冶的烟熏妆显得杀气十足,我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这是什么颜色?” “阿宝色?忘记了,”她满不在乎地往嘴里丢了两颗木糖醇,咬得咯吱作响,“俗称奶奶灰。” “……” 从店员手中接过刷好的卡,她一扬下巴,裹紧大衣往外走,细高跟敲在地板上。“回录音棚。何故差不多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他?” 我跟着她拉开门,音乐声渐退,冬夜里的风把我们吹通透。我好像一下子迷失了方向,在路灯锈蚀的黄光里,我听见费娜问我:“怎么办?” “我怎么才能让他重新站在台上唱歌呢?” 第 106 章 我闻声驻足,看着她背影渐渐远离我,伶仃站在空旷的路口,那头灰白色长发被风扬起来,像落了一层很旧的雪。 屡次招手也没叫停一辆出租车,反而来了个开敞篷跑车的轻浮男人同她搭讪,将戴着钻石手表的胳膊故意搭在车窗上,被她一记中指赶走。 那光景被我呵出的白气覆盖得模糊不清。 我懂她的执着。 ——可惜我当初认识何故,就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个人演出。 那个晚上发生了太多事,达到我记忆所能承受的最大负荷,同时也以一种算是圆满的收场,结束了一个人对梦想多年的顽抗。 可我们都明白,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哪怕收了心做酒吧老板的何故生活富足逍遥,有能够在这城市安身立命的资本,想做生意就开开心心迎客,累了就关门回家蒙上被子睡觉,他什么都不缺。 但那些沉睡的乐器依旧被他保管在酒吧里。他清清楚楚的失去过一样东西,他否认不了。 我知道我们谁都没有资格议论别人选择的生活, 分卷阅读94 就像何故不干涉我谈恋爱的对象是男是女,我也没有资格去评判他的放弃,可我们每个人都看在眼里——只要我们拉他一把。 倘若再也不能听见他站在台上唱歌,有故事有酒也总觉得少点儿什么。 最后一回。我心想着,再试最后一回。 “哟?” 我们回到费娜的工作室,那里有间只做了隔音装修的简易练歌房。何故已经等在那里了,今天的酒吧或许也早早关了门。他背对着夜色散乱的落地窗,没有抽烟也没有玩儿键盘,见我们回来就会动嘴撩闲:“哎我说女神你这是个什么色儿啊,隔壁刘奶奶都知道往黑了染你怎么还整个历史的倒退呢。” “你懂个球。” 对他这个臭贫的喜好知根知底,费娜不客气地把外衣扔在屋内乱放的几把椅子上,翻了一个纯熟而圆润的白眼。“刀在我包里,就说好不好看吧。” “……这还有命说不好看。” 这个刚刚还在路上摇晃着我大吼“我不管我要唱他写的歌”的女人,现在从容地好像没藏一句心里话似的。 “还有二十天验收节目,合唱的话……就唱咱俩以前的歌,现成的只需要练习几遍,这样时间就宽裕多了。你十九号还有考试么不是。” 大概没想好怎么跟何故提那件事,费娜翻看我的歌词本,手指夹着一页纸来回掀动着,忽然岔出一句话,“你跟人battle过吗?就是给一段节奏两个人freestyle,忘词儿的或者被观众嘘了的那一方算输。比较考验临场发挥,你没事儿跟我练练。” “好。” “我看你写的词还蛮有趣的……” 我拿回自己的本子看着刚写好的那一页,又找出两三个可以改动的韵脚。“现在还是初稿,中午刚拿到编曲。” “待会儿给我听听?” 何故看看费娜又看看我,完全找不到自己除了体型以外的存在感,不在状态地发问:“那您叫我是来干吗的啊?压秤呢?” “唱你的歌,当然由你伴奏了。” 费娜打了个响指,“来,。” 她将一把陈旧的木吉他硬塞进他怀里,走到笼罩着话筒杆的聚光灯下。这句话带给何故的诧异远大过困惑,他浓黑的眉毛收拢了一瞬,然而还是接过了它,像个父亲永远记得怎么去抱他的孩子,伴随着犹疑拨响了第一声弦。 “那个晚上谁偷走了我的月亮 我追不上她像流水握不住光 每个沉默的黄昏都是离去的飞鸟 这故事像一座憔悴花园无人造访 你等啊等到老了眼泪淹没我的胸膛 千万别迷路了我的姑娘” 我忽然想起一句常听的话,当一个rapper开口唱歌的时候,他能把先前那个叛逆的世界砸碎了,用你从没听过的声音,造个新的给你。 老实说,费娜的嗓音不太适合唱民谣,她的声线中缺乏柔情的灌溉,不像乔馨心一样蕴含着丰富的情感,能被不同的听众解读出不同的味道。她的歌声毫不丰沛,甚至是干瘪的,却浑然自成一种沙哑的感伤,就是那种“有故事的声音”。 “把时间摔碎吧让它忘记你的模样 给我一张船票撕掉所有悲伤 怪我来得太晚你不再为我停靠 你的心是我到不了的远方 姑娘你可否在笑过后陪我惆怅 在曾属于你我的阳台 整个城市的灯火找不回你的那一盏 我要下雨了可否借你的伞 将我送过岸” 她想找个可行的方法——却是她最不擅长的方法,试图感动他。 “何故,我求你,”她说,“再登一次台。” “没用了啊。” 我往边上退了退,看何故笑着叹息。“……我的傻姑娘哎。” “供我浪费的时间已经浪费完了,是时候做点儿我这个岁数该做的事儿了。”他把吉他挂在墙上,“这话或许轮不到我说,但人这一辈子是有数的,懂吗?年轻的时候随你浪,有一天你会感觉到的……感觉这一切该结束了,管谁拦着你,你都必须得回家。” 费娜无法反驳,咬着嘴唇的样子让我很想帮她,可我也没有更合理的说辞。 突然她动了,就着站立的位置抓住椅背,长腿一迈跨坐在何故大腿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男人因为惊愕而凝滞的面部表情,上半身被完完全全地压制,一缕长发从她的耳后挣脱了,遮住那双魅惑到挑衅的眼。 “‘过了多少岁就该收心了’、‘到了什么岁数就该做什么样的事儿’,哪儿有那么多‘该’,谁教你的?我看找那么多借口放弃,活该得不到想要的东西。活他妈该。” 她哼笑一声,口吻中全是发狠的鄙弃,看向他的眼里却是明明白白的恳求。 “为了我,成吗?” 她没等到何故的回答。 我却看见他垂下的手攥紧了,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再也不打算放开。 第 107 章 何胖子退隐江湖了六年,还是被我们请动了。 当然他一再重申自己是不愿驳费娜的面子,他才不会幼稚到被我们三言两语撺掇得意气行事,“撇下做得好好的生意跑去追求他妈的梦想”。 但毕竟他也是条好汉,不能让第一个敢往他腿上坐的姑娘丢脸。 费娜对此的感想只有俩字,出息。 我倒以为这无所谓出息不出息,愿博佳人一笑是男人的天性。我当年比赛的时候也猴急猴急的想让宫隽夜来看,当他亲吻我的手背,我觉得我对整个世界都不屑一操了。 于是我问他,“这次你也会亲我拿话筒的那只手吗?” 他便狎昵地眨眼,“想让我亲哪里都可以。” 现在的人就是这样的,说着说着话就开始不正经。 半个月来被上课和练歌塞得满满当当,每一天溜得飞快,我常常不看日历就不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走在路上都感觉像是被人推着拱着,一旦坐下来就会精神恍惚一阵,写歌词都像背四级单词。 还就赶在验收节目的前几天,宫隽夜加塞儿似的感冒了。 我一个星期没回家,还是从电话里他话尾的一点点鼻音里听出了端倪,当场拆穿后怒而质问:“你怎么搞的?” 他超委屈:“我发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谁都没搞。” 没法儿交流了。 顶着西北风买药回家的中途,我居然产生了一个荒谬且自大的想法,他没有我的时候生病了怎么办呢? 该死,他又不是小孩子,非要说的话,我才是。 但是没人照顾他怎么办呢? 脑海里兜兜转转地都是这些矫情的问题,而我似乎已经习惯了它们在这种优柔寡断的时刻干扰我的思维,和那些有关于他的念头彼 分卷阅读95 此纠缠,所谓关心则乱。 他等在家里给我开门,头发蓬松抱着猫,故作一副阳光爽朗好青年的模样,殊不知被纸巾擦红的鼻子早已出卖了他。 “头痛不痛?” 可能是我刚才路上走太快的惯性使然,我脱了鞋的瞬间就像突然回应地心引力的召唤一般朝他栽过去,手里拎的药店塑料袋被甩飞,在我听见那些叮叮当当的药盒集体摔向地面的声响时,他那两排漂亮得癫狂的睫毛刚刚戳在我鼻梁上。 “不痛。” 我蓦然回神发觉自己搂着他的手太冰冷了,忙不迭地缩回衣袖里想要焐热,他干脆把我扛起来抱回客厅,剥了笨重的棉衣丢在地板上,带着体温的一摊马上被怕冷的无双和老王占领。 “你不是感冒了吗……?” “没错啊。”他专注地脱我的衣服,笑眯眯的神情让我想起动物世界里某种俊俏而又危险的猫科动物。“所以来给我暖暖好吗。” “……” 无法拒绝。 本着关爱病号的仁心,我便痛快的牺牲肉体温暖了这个据说“因为我不陪他睡觉所以冷到感冒”的人。坦率地说,我在这个过程中也有赚到,只是完事儿后还得下厨让我心里有点儿苦。 去外面吃太贵,不如我做。他倒是表现得很积极踊跃,但我确实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他对照说明书乖乖把药喝了,端着一杯水在厨房里转悠,看我做饭。起初还不碍手碍脚,后来就时不时地腆着个脸过来撩骚我,“老婆。” 我不想跟他说话并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切好的火腿。 “你才老。” 他身后的锅里煮着奶油蘑菇汤,搪瓷锅盖里飘溢出浓香的热气,我叫他离远点,顺手捏了一撮黑胡椒撒在乳白色的泡沫上。 “大后天……彩排?”他喂了我一口水,问。 “嗯。”我扯扯嘴角,“假如能选上的话。” 他似乎看出我有点没底,从身后抱过来的时候伸手压在我心口,携着那病态却撩人的鼻音蹭了蹭我的耳廓。 “肯定。” 仿佛他的话拥有预言的魔力,之后跟费娜一起去酒吧验收节目的那天,我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了。 也许这样的演出未来有机会经历很多次,很多次,直到我能够把舞台当做春天里稚嫩的草坪,一张随时可以入睡的床,和等待着接纳我的怀抱。 我在一步步地走向它。 从我握住话筒的那一刻起,我就猜中了结局。 “夏息!” 试演过后,那个叫塔塔的工作人员跑来后台通知结果,所有人都在,她手里拿着一张两折的卡片,上面写着节目通过者的名字。因为费娜去洗手间还没回来,塔塔就先找到我,在宣布之前提早告诉我好消息。 “这边的音乐老师很喜欢你哦!说你年纪轻轻才华横溢,都夸上天啦!”她调皮地用胳膊肘碰碰我,“当然呢,也对你提出了一点小小的意见,后面彩排的时候会着重教你如何‘表演’,加强下舞台表现力。加油!” 想起刚才验收节目时台下那三个表情刻薄的节目组评审员,我也不想多言,态度谦逊地跟她道谢。“好,我会努力的。” 我看着她那头脏辫欢快地摇摆到远处,这间公共休息室外面的白炽灯掠过她的衣角,几个走路晃晃悠悠的男人从门外闪进来,我想低头给夏皆和宫隽夜通报一下结果,肩膀先被人撞了一下。 “唱的都什么玩意儿。” 撞的力度不重,恰好让我站立不稳后退一步,也成功地将这句话传进我耳中,然后就想刻意解释给我听一样,他们回过头来咧开嘴笑,“哟,不好意思,不是说你的。” 我也报以同样的笑,把单肩包扯回原来的位置,对他说,“哥们儿你裤门儿开了。” 随后在他们下意识地往下路看去的时候,我抱歉地改口,“不好意思,不是说你的。” 三人中为首的那个跟我对视一眼,似乎抬脚想往这边走,用纸巾擦着手的费娜从一旁冒出来,横□□我们之间的过道,无比嘹亮地说,“现在的青少年还行不行了,说了多少次别他妈偷偷存老娘照片躲厕所里打飞机,先让你妈妈带你割了皮再出来显摆OK?想吵架?长得丑的请把脸转过去谢谢。” 一姐这个吵架水平我不能不服。半点儿不护短的。 那三个被刷掉的人转身负气地走了。 第 108 章 再怎么粗鄙的歌词都有一句是正确的,那就是“I would never do nothing to let you cowards fuck my world up”。 反正我很开心。我在见到宫隽夜的时候狠狠亲了他一口,在我按时按点一天三次的喝药督促下他的感冒已经好了大半,熬过了初雪过后最湿冷的时间。 后来,我每天彩排完他都会来接我,让我想起上高三的那段奔忙却又难忘的时光。现在和那时不同了,不必为了见上一面而苦心积虑,我甚至没特意跟他约定过,某次乘着夜色、饥肠辘辘地从酒吧里出来,就看见一辆眼熟的黑车停在路边,降下的车窗里伸出一只手,夹着烟,风度翩翩地劫了我的道。 “打劫。” “没钱。” “……那我给你。” 谢谢啊。 即使我五分钟前才被指导老师没鼻子没眼的数落了一通,我也对他只字未提,两个人夜里十点多还跑到避风塘吃菠萝油和叉烧包。冬天的人们对夜宵普遍没有夏天那么积极,通常是整个深夜餐厅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工作人员恪尽职守地点上蜡烛等待打烊,一顿烛光晚餐吃得像闹鬼。 有时候他不吃,用一种欣赏高雅艺术或者脱衣舞的神情坐在对面看着我胡吃海塞,眼含一汪似水柔情,嘴角一边略高一边低,是那种让人没有一点儿防心的笑;要是我喂他,就顺服地张嘴接住,闭上嘴仍旧锲而不舍地看我。 ——起因仅仅是上次他抱我时忽然觉得手感不对,非一口咬定我体重变轻了。 无言以对只有吃。 对象傻了我不能傻。 轻不轻我不知道,累不累也不知道,但这阵子每天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是真的。 月初我们正式参与了节目组的彩排。名单确认之后,塔塔带我和其余九位参演者跟幕后的工作人员打招呼,导演,总策划,音乐指导……我不了解他们的头衔代表着怎样的地位,但还是以一副不会讨人厌的面孔去应对,似乎保持低姿态才是大人该有的样子。 关于塔塔之前提出的问题,排演节目的编导老师认为我的舞台表现太过僵硬,控场能力差,跟观众缺乏起码的交流和互动——与同台的其他人相比,我也是表演经历最少 分卷阅读96 的一个。他们大多是有多年经验的酒吧驻唱、自由音乐人或是在固定地点卖唱的,有自己的小圈子和歌迷,年龄不见得比我大多少,可是因为这方面见识多,上了台都像乔馨心一样有种娴熟灵动的镜头感。 而我,用那位年轻犀利留着山羊胡的老师的话说,“你就是个录音棚歌手,不适合走到幕前来。尽管卖相不错。” 好吧。姑且算作夸了我。 “你该怎么做?你知道我口头上跟你说‘自信一点’屁用没有,耍嘴皮子谁都会。我们来说点儿具体的,可行的,虚实结合的。” “之所以叫‘虚实结合’,‘虚’是让你表现得狂一点,躁一点,骄傲一点,懂吗?你说你会写会唱长得还好看,我要是你我他妈都恨不得横着走了,你不应该炫耀吗?” “‘实’就是让你释放出全部的情感,不要矜持,不要保留,给音乐多一点热情!” 我不确信地用手比划,“是那种……喝了点酒飘飘欲仙的感觉吗?” “对!对!没错!” 还是酒壮怂人胆。 不过我也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夜半无人时偷偷跑到学校操场上,先沿着跑道跑到身子暖和了,再站到被一圈圈环形座位围绕的演讲台上。 草坪上的冷光灯照着我的脸,十二月的夜里真的冷极了,没有一个人在。 我假装自己面前的话筒杆上有东西,把耳机戴好。 “This one's for you and me, living out our dreams这首歌赠与你我,让我们梦想成真 We’re all right where we should be我们将会在我们应许之地 Lift my arms out wide I open my eyes敞开双臂,我睁开双眼 And now all I wanna see现在我想看见的 Is a sky full of lighters是布满火光的夜空 A sky full of lighters一个布满火光的夜空” 这首歌的起调非常高,以往回回出错的地方我竟也有如神助的唱下来了,鼓点响起的瞬间仿佛跟心跳合拍,感觉奇妙无比。 很简单,却是任何快乐都无法比拟的。 不管有没有人听见,不管声音能传多远,此时此刻,我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 它居然就握在我手心。 另一边,费娜除了和我串了两次合唱以外,我都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了她由何故伴奏的solo,不排练的时候我要在学校准备考试,四级后面紧接着就是期末地狱。他们俩进展如何,可以说我完全想象不出这两个压根儿不是一路人的歌手该怎么配合,但同时又被这种碰撞会产生的火花吊足了胃口,就等着把惊喜留到正式演出那天。 日期逐渐临近,我提前一周帮夏皆在网上买了去临市的车票,我跟他们不一起走,我们要早到至少一天,最后集中彩排一次,熟悉一下场地和演出流程;所以安排是费娜何故、我和宫隽夜一起,周靖阳跟夏皆一起,李谦蓝和乔馨心后到,他们都得从我这里拿说好的入场券,我们和工作人员都有几张可以转送亲友的内部票,据说座位很靠前。 夏皆女士因为要看她儿子的演出,从圣诞节就开始躁动不安,让我很担心她会不会在现场过度紧张导致昏厥,她看起来很容易流鼻血。我费了不少口舌和塔塔解释这个年轻得不讲道理的女人是我妈妈,以及,那个好看且不好惹的男人是我男朋友。 “哇,男朋友哎。” 其实我特别想、做梦都想这么坦荡荡地把他介绍给别人,在知道了塔塔他们这些从事娱乐业的人对此司空见惯之后,我也能大方的承认了,不用藏着掖着地讲实话是一件痛快的事,而且对方的表情往往十分的好看。 “男朋友来看演出,哗,超浪漫……”这姑娘说到兴起,眼睛咕噜噜转,一点儿都不觉害臊,“但是演出结束后还不能马上去做羞羞的事情哈,我们有庆功宴,老总会借机接触一下想要签约的新人,务必要到场哦。” “好的。” “晚上七点前就位!化妆!记住了啊一定要准时!” 高得吓人的酒店楼下,我跟宫隽夜看着永远欢腾永远来去匆匆的塔塔姑娘交代完相关事宜,把自己摔进公司的厢型车里绝尘而去,我嘀咕了一句,还得化妆啊。 宫隽夜不知道为什么重复了一句,是啊,还得化妆。 不是我说,这个人老是在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兴奋得很异常。 第 109 章 下午六点的更衣室里,反锁的大门外都是忙忙急急的人声,催道具的,试灯光的,给舞台做安全检查的,一窝蚂蜂似的贴着走廊飞过去,我感到耳鸣,站在暖风机前发了会儿愣,从脸流到脖子上的水珠都被烘干了,听见宫隽夜说:“他们已经在通道等着进场了。” 他指的是夏皆和周靖阳,还有趁着周末坐飞机赶回来的李谦蓝和乔馨心,夏皆帮忙去接的他们。因为时间安排刚好错开,我们只约了散场后一起吃夜宵,两个人后天早上又要飞回去。 我点了点头,诸多远离我的感觉仿佛被他一把捞回来,定了定神,吹干半湿的头发,赤脚踩着地毯走到镜前。 这边的节目组有化妆师,但不负责提供演出时的衣服,说是为了演出效果的自然和真实,每个人的衣服都要自己准备,我终于从家里带了一直等待机会穿上的西装。 那只皮箱如今摆在宫隽夜身边,被他那只布满刺青的手按住,颀长的手指依次敲打金属扣,一身打死也不肯低调的铜臭气质让我产生了一种里面其实藏匿着巨额赃款的错觉。 而他正微扬着眉打量我,眼神中带有某种无意识的、戏谑的邪气,这表情时常令人想入非非。可它出现不代表他想要撩拨和诱惑,恰恰相反,他更乐意说点儿正经的。 “不想打领带?” 这是我第三次把绕在脖子上的那东西拽下来,想不通,这迷人的缎带为什么一缠到脖子上就变得一点儿都不可爱,这鞍马齐备的架势让我看上去很别扭,庄重有余然而拘束过头,缺了应有的味道。 “我能把它用在别的地方吗?”我问他。 一端卷在我手上的领带另一端滑到地面,我举起手来冲他晃了晃,补充道:“不是床上。” 我知道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他笑出声,视线维持垂落的角度,正用手将我的衬衫最后一粒纽扣系好:“当然。” “我们来想个适合你的。” 领带从我手里抽脱,他跟我对面而立,将领带兜了两圈 分卷阅读97 缠在我额头上方,宽的一头吊在后面,打结固定好,我的目光平行到达他的嘴唇和下巴,不一会儿他笑了,煞有其事地板起脸,“可以,很swag。” 我扭头看镜子里那个一秒堕落成浪荡雅痞的我,内心诡异地被击中。 妈的真帅。 口袋里电话响了,是塔塔那边催促我去化妆的。我把振铃不止的手机拿远了,另一只手伸向他,“来,我的好运气。” 时隔三年,我的身高已经长到他耳边,不会在唱第一句时发抖,为了躲避他人的目光而压低帽檐。我就着瓶子喝了一口莫吉托,好像在这一刻变回了当年那个初次登台的小鬼,他亲吻我的手背,是我战无不胜的迷信。 “去吧。”他说,“让我好好看着你。” 我在化妆间见到了像“白雪公主的妖艳后妈”一样的费娜,和正在跟化妆师讨价还价“这么贵的粉底老娘不想在你跑马的脸上浪费”的何故。 一位手指间夹满各种不知名化妆工具的冷漠女性替我拉开空余的椅子,一把将我按在镜前。 站在椅子后面对着西装持续尖叫了一分钟的塔塔小姐,在大口喝水的间隙忍不住问旁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宫隽夜,“我天呢,要不要人家去哪你都跟着啊。” “要。” 我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他的表情。 化妆师用两根手指固定住我的下巴,往我的嘴唇上擦了一层触感像豆沙似的东西,指示我,“去吧。这会让你气色好一点,自己用纸巾沾掉浮在上面那一层。” 我站起来为下一个演出者腾出位置,刚准备去抽化妆台上的纸巾,宫隽夜抓着我的椅背转了个圈,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纸巾。 然后用自己的嘴唇沾掉了我嘴上一点淡淡的胭红色。 身后传来塔塔牙酸的吸气声。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某种突如其来的、亦或是抑压多时的冲动让我想要拥抱他。现在的我变得跟他越来越相似了,一日日变成我曾无限憧憬的那种人,而这模糊却又强烈的,是我一个人无法拥有的力量。 “谢谢你。” 我去了后台的等候通道。 演出前最后两次彩排我们反复经过这个地方,通过狭小的出口能窥见观众席的一角,我趴在墙边偷偷往外看——现在已经像鱼鳞一样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远、大到只能看清一个个晃动的光点。宫隽夜应该已经入场了,我一时还找不见他们坐在哪里。 主持DJ热场的声音让人群在夜幕中泛起涟漪,一股热浪从汇聚处汹涌而至,我站在风口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耳朵像是被埋进雪地里。万籁俱寂。我在一个漂浮于浩瀚宇宙中的太空舱里呼吸,有人拉住我的手,把我拉回现实世界。费娜将两只麦克风分一只给我,问我,你看过网站上你自己的主页吗? 我说没有,从来没有。 她笑了,说,我错了,你应该去看看。 看看多少人为了你来到这里。 一个梦可以做多久。 一个胆小鬼要走多远才能抵达他的王国。 要经历多少的大失所望和不计后果才能从黑暗爬向光明,我站在聚光灯下,想起那些让人双眼通红的夜晚,痛苦藏身的被窝和寸草不生的冬季,最后化成我面前这一片深蓝色的海。 也许我依然那么渺小。 “This is ten pert luck, twenty pert skill这是10%的运气,20%的技巧 Fifteen pert trated power of will15%的意志凝聚 Five pert pleasure, fifty pert pain5%的欢愉,50%的痛苦 And a hundred pert reason和100%的理由 to remember the name记住这个名字” 我举起左手,那回声从九年前传来。 “Here I am.” ——我可能要做个说唱歌手。 ——我说真的。 第 110 章 “他生在被遗忘的小巷 没一脸好模样 像条野狗紧贴着墙 跟全世界有算不完的账 过路人叫他‘垃圾’,命里与美满相克 太阳能够照到的地方,不幸的人肯定不止他一个 没什么资格,穷人不能谈规则 讨厌做功课,大道理都是白费口舌 人生自己负责,轮不到谁指手画脚 这是妈妈唯一教给他的,别被混蛋打倒 没尝过血的味道,伤口怎么骄傲 继续跑,继续找,喊疼为时过早,我为他祈祷” 这首歌是我在一个失眠的夜里捧着手机写下来的。我把屏幕亮度调低,右上角的时间显示是两点四十五。我做了个梦,惊醒的冷汗把床单弄得又皱又潮,侧耳去听室友们安睡时的呼吸,缓慢起伏如同潮汐,我终于平静,把头顶的窗户开了条缝,放进那些从树林里吹来的风,对准键盘敲下一行行的字来。 “如果苦难和爱一样来得毫无征兆 他不会逃” 我爱的人都在台下看着我。 他们是音符,是信仰,是永不消逝的光。 Battle过后我去后台稍事休息,费娜要继续solo的部分。我转身背向舞台时身心仍欠缺实感,两首歌的时间不知怎么就过去了。坐在丢满别人外衣的长椅上,我抱着头,咬紧牙关,兴奋退去后手脚不自知地发抖,场内欢呼声久久不落,因为我和费娜打成了平手。 塔塔将门推开一条缝,进来递给我的一瓶特意加热过的温水,蹲在地上竖起拇指夸了我半天。 等她离开,我用手机登陆了音乐人主页。 这个除了发歌就再也没人编辑过的界面,连头像都是空白的,昵称是未知数,按照我本名的拼音缩写顺手一填,留言板却被刷了十好几页。 我逐字逐句地翻阅起来。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顶着各种风格名字的ID,每天每时每刻将他们的心情告诉一个不会回答的我。 “好好听!” “好棒啊!可是怎么连资料都没有填完整。” “风格超赞。” “歌是自己写的吗?” “我爱冷门。” “喜欢你!你的每一首歌都喜欢!” “自私的希望你永远不要红,这样每次听你唱歌都像唱给我一个人听啦。” “今天失眠了,把你的歌全部听了一遍,晚安。” “加油。” “加油啊!” …… 小小的房间像个温暖的纸箱,无人打扰。 我把脸埋进手心 分卷阅读98 里,停了片刻,用力抹干净眼角满溢的湿热。 直到下一个歌手推门进来,我跟他点头示意,听见外面传来熟悉的吉他扫弦声。 此时站在台上的女人像我第一次见她一样,有一把绮艳而颓靡的烟嗓,说时吐字浑圆,唱时却像指甲搔刮琴弦,声音末尾有轻微的破碎。 她不到二十岁就从underground脱颖而出,一个把“婊气冲天”当褒义词的公认女神,呛辣难搞却依然被圈内无数人垂涎。她从不听谁的话,就像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说的时候,她选择了唱。 她于我有知遇之恩。虽然她不喜欢我说谢谢。 “那女孩早熟像一朵玫瑰 她从不依赖谁 一早就体會爱的吊诡和尖锐 她承认后悔 绝口不提伤悲 她习惯睁着双眼和黑夜倔强无言相对 只是想知道内心和夜哪个黑 别要她相信爱无悔 爱无悔 太绝对 她从不以为爱最美 她说那全是虚伪” 她对这首歌的演绎让人怀疑歌词是否为她所写,像玫瑰的刺刺入血液,容于骨肉。 “像旷野的玫瑰用脆弱的花蕊 想迎接那旱季的雨水 所以温暖却暧昧所以似是而非 让那直觉自己发挥 她一直给 每一次给有即兴意味 心碎也无所谓” 可惜我只能欣赏他们的背影,看不见何故的表情也猜不到他此刻的想法,弦音在高潮中戛然而止,费娜把话筒移到他嘴边,听他唱完最后一句。 我们都想听他唱最后一句。 “每一次给也让人回味 那感觉久久不退 像一场宿醉到黎明不退 想一想也对她说谁怕谁” ——我们这一辈子撒了多少谎,总有个人能让你认错,你欠她一首歌,欠自己一个交代。 现在都还清了。 演出到午夜时分完美收场。 工作人员引导听众们从场内有秩序地散去后,我们都没走,聚在后台的大广间里,DJ带头开了瓶香槟,一群人击掌、先象征意义的喝过一轮,便卸妆更衣准备赴后半夜的酒会。 JOAH网站的老总,也就是其背后唱片公司游牧音乐的CEO,邀请所有参演人员在酒店顶层开庆功party,每个人可以携一位家属,于是我携了那位嘴上说着“我不轰趴好多年”却扒着我的大腿死活不撒手的先生。 我在没人的楼梯间里跟他抱了整整五分钟。 去洗手间把领带系回它该待的位置,拂平褶皱的衣领,我一出门就见何故正抽着烟等费娜换衣服,宫隽夜这才告诉我,夏皆和李谦蓝他们已经出去觅食了,让我们中途溜号去找他们。我们四个商量了一下,暂且拦了辆车回酒店。 热闹不给人歇息的时机,我们赶到时宴会已经开始,夜深而人不静,我发现来宾似乎比我以为的要多。 悄悄问了费娜才知道,一些制作人和投资商也受到邀请,借此机会觅得有潜力的新人,以酒会这种比较好看的方式提前沟通。 当然,“这种方式”也很适合皮肉交易——急功近利渴望成名的年轻人,用青春和肉体从位高权重者手中换取宝贵的资源,这游戏规则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许多搬不上台面的勾当能够在推杯换盏间悄然作成。人人都爱玩自来熟。对此我不是没见识过,因此实在难以提起兴致,跟同台演出的几个熟面孔喝了几杯就作罢,放那油头粉面的老板和姿态万千的姑娘在一旁谈笑,加油吧姑娘,机会总是留给穿得少的人。 我穿得也不多,室内温暖如春,灯光炫目,酒气熏得人脸颊发烫。而我就算现在脱光膀子也无人问津,主要是身边带着个太有存在感的男人。 他是很乖,听话不找茬,穿和我款式相同的三件套,发丝不乱,礼数周全,带出去特别给人脸上贴金。但就算他什么都不做还是流露出暗敛的锐气,令一些对他身份有所觉察的人望而却步。 他这一晚上就干了两件事,一件是跟前来搭讪的人从善如流地微笑,另一件是稳稳从我手里夺过敬给我的酒。 “他酒量不行,”话说得真心实意:“我替他。” 第 111 章 以我对他的了解来说,他不是贪杯的人,身上没有那些生意场上男人常有的恶习,不劝酒不拼酒,平时逃不过的应酬也掌握着分寸,更何况他这样的人,任何情况下都得给自己留一手……总之我是万万没想到他喝起来会那么生猛。 不论过来套近乎的是小姑娘还是老男人,哪怕是塔塔指名道姓的牛逼人物(神他妈一个都不认识),他都没给我机会承人家的情,通通替我挡了,并且气定神闲毫不失态。 可我仍然担心他这么喝伤胃,从果盘里拣了几只青绿色的橄榄给他,看了眼墙上的石英钟,那头何故把杯子一放,“爷们儿走了!” 酒会上少了我们四个人似乎也没什么差别。 直到出了大门费娜还用手指把卖相精致的糕点塞进嘴里,贵妇般矜持地搓搓手指;我啃了两块小羊排充饥,太奢侈的食物果然还是不合胃口;宫隽夜嘴里叼着一片盐腌柠檬,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 出大门时何故给夏皆打电话确认地点,听说离这里不远,我们步行过去足够。 凌晨一点,这个陌生的城市早已陷入沉睡,街道两旁斑斓的建筑物失去色彩,仍亮着的只有我们脚下这一条路。我裹紧身上的大衣,握着宫隽夜的手,前面时不时飘来何故和费娜的说话声,被冷而柔的风吹去一个宁静的地方,离我越来越远。 我们俩总算落了单。 这大概是个令人期待的好兆头,它预示着我们终于可以在新的一年的凌晨趁早做点儿什么,至于是什么,反正我懒得去想,因为它总会负责地指使我做出正确行动。 但这一次,仅这一次,我在他靠近我的时候用一根手指阻住他的嘴唇,削薄的唇片被压出一道柔软的印痕,这对立姿态陷入静止,我和他幽微却慑人的目光相触于咫尺,竟像上一秒才认识这个人似的,心悸得发不出声音。 这可能是我第一百五十次初恋。谁知道。 “我不想,”我吞了口口水,“不想老是你低下头亲我。” “能换我低头吗?” 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到他搂在我腰后的手动了动,似乎是换了个十指交叉的动作,与此同时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而我盯着他镀了薄薄一层灯光的睫毛盯到入迷,身子一轻,脚下突然踩空—— 他把我抱了起来,让我比他高出一截,抬起下巴仰视着我;我看见被我挡住一半的路灯光线拢照着他微笑而眯长的双眼,里面亮晶晶的,像是流淌着灿烂的星河。 “好了……真够高 分卷阅读99 的。” 他耸耸肩,原地晃了两下站稳,蒙着醉意的语调开心地上扬。 “来吧小伙子,我是你的了。” 我得偿所愿,凭借这美妙的俯角勾下头去吻他,将一句低语送入肺腑。 “我爱你。” “多说几遍……”他固执地要求,“不然不放你下来。” “那你抱着吧。”我嘲笑他,捧着他的脸颊靠近,“我这辈子都不说了。” 我骗他呢。 “太慢了你俩……” 何故跟费娜在路口跺着脚等我们,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夏皆他们吃夜宵的地方。他眼神在我和宫隽夜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小声叮嘱道,“哎,待会儿见丈母娘了可别露了马脚。” 宫隽夜眼神傲然地比了个“OK”的手势。 我倒是不担心他的演技,我担心我自己,保险起见吃饭的时候得少看他两眼。 “哎!来了来了来了!” 能开到午夜的饭馆不多,我掀开小店暗红色的棉门帘,走下两级石头台阶,就看见小厅里围坐在橘黄色灯光下的一桌人。 老板亲手端上来一份泰式清江鱼,酸辣的浓汤热气扑面,混合着烧烤的酱香,李谦蓝放下筷子站起来用力拥抱我,乔馨心拖来四张椅子,费娜把宫隽夜推到周靖阳那边生怕他抢了自己的肉串,何故一坐下就把彼此间的空隙都填满了。 ——他们都在。 我揉了揉被蒸汽熏得发白的眼睛,脑袋一歪枕在夏皆肩膀上,她接住我无处着落的手,举起一瓶开了盖的酒。 “为我儿子干一杯。” 由于我们这伙人一年下来就今天最齐齐整整,话一多酒也跟着多,气氛太好令人没有后顾,于是便无一幸免的喝醉了。 而宫隽夜原先就为我挡了一晚上的酒,数量简直不能按瓶计算,加上后半夜这一顿,散摊儿的时候灵魂都快出窍了,嘴上还跟我有里有面儿地说着话,一不理他整个人就跟鸡蛋灌饼摔地上了似的。 回到酒店,我们两个酒囊饭袋烂泥一样瘫软在沙发里,等待直达电梯的过程中,宫隽夜冲我伸出两根手指,说,好无聊啊,咱们猜拳吧,我赢了我亲你一下,你赢了你亲我一下。 我盯着头上旋转的吊灯想了半天,不疑有他地点头,很好,这很公平。 对面沙发上传来何胖子的怒吼:“我他妈都看不下去了!!!” 另一边面色酡红的费娜兴许是认错了人,揽着比她矮了不止一头的乔馨心,这个适合埋胸的高度让她心情愉快地逗弄这金丝雀一样娇小的姑娘,“皮肤好好啊……” 幸好李谦蓝已经了无生气的睡死过去,不然他一定会哭的。 转脸看我妈也好不到哪去——她正拉着周靖阳的袖子神神叨叨地说胡话,而后者坐怀不乱,一边递出手臂任她折腾,一边拜托前台的服务人员去还没打烊的酒吧弄了杯醒酒果汁,连哄带喂的伺候她喝了。这让我不由得对他心生敬意。 我看看夏皆,又看看身旁早已形象尽毁的宫隽夜,打了个酒隔,脑子里冷不丁冒出了那个令人谈之色变的世纪难题: 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第 112 章 我认为这对我来说不是个问题。 我当然救他,因为我妈有人救。 “周叔叔,能麻烦你帮忙把我妈送回去吗。” 我跪下来摸了摸夏皆的额头和手心,大致上确认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便放心地把她托付给了始终陪在她身旁的周靖阳。我想这么做没错。 “……好。” 他推了推眼镜,答应的神情似乎谨慎而局促,把夏皆扶起来的时候都不敢用手碰她,一些会让人感到失礼和不恰当的部位,我忽然觉得这人要是生在八九十年代肯定是那种老派绅士,保守得让人心急。 夏皆的房间和周靖阳的房间在同一楼层,我和宫隽夜则是在靠上的一层,中间夹着费娜何故李谦蓝乔馨心的那层楼,睡前串个门都嫌远。 我有点困了,乏得眨眼频率都变慢,扶着宫隽夜跟另外几人道晚安,再次嘱托周靖阳务必把我妈送进门,他家少爷我自会照顾好。 宫少爷将近一米八六的个头,净重量委实可观,我用牙咬着房卡,面目狰狞地挤上了载满人的电梯,一边跟路人道歉一边把手从无数胳膊中横穿过去,艰难地够着楼层按钮。 他像条老实的麻袋一样搭在我肩上,一呼一吸都仿佛浸泡过酒精,透着湿热的暖意,吐字却还顽强的清醒着,那种沙哑而低柔的鼻音甚至非常性感。 我说你至于吗? 他说,你不知道,那种酒场上全是有钱的坏胚子,随时有人瞅准机会给你下药,有些是毒,沾上可就由不得你了。 我一呆,当即在脑子里历历过了一遍今晚诸多凶险的细节,先是惊讶于他的缜密,进而就觉得这种行为幼稚到极点——明明拥有那种游刃自如的成熟稳重,某些时候却神经大条得惊人,做出与其邪魅外表脱轨的蠢事,而我就偏偏吃他这一套,他一犯傻我就内心萌动,不能自已。 我温声细语地回答知道,像拍一个比我还小的小家伙那样从上到下顺他的后背,说,那你还喝? 他圈在我身后的手掐了一下我的屁股。 我喝也比你喝强。 我本来还为那声音心猿意马,这下倒生他的气了。 因为我们身边站满了人,随着楼层的缓慢上升逐渐变得松散,我尽可能压低了跟他说话的音量,然而刚才吃痛地出声还是让我们前面的一个中年女人不悦地扭头看向了这边,我只能把脸藏在他肩膀后面逃避责任。 下了电梯,走廊里寂静无人,隔几步远都贴心的安着壁灯,地板上铺着厚厚的隔音地毯,我扶着墙,一扇门挨着一扇门地找我们的房间,摸黑进去,弯腰的姿势没控制好,连同他一起栽进了床里,还被颇具弹性的床垫给弹了一下。 这体力活让我出了一脑门汗,扯松了领带去开灯,姑且把他的死活抛到一边,进浴室洗了澡。 洗完没来得及穿衣服,我耳朵尖,听到毛玻璃门外面传来了一声物件落地的轻响;匆匆拽了条浴巾围在腰间,推开门,就见他坐在床边,耷拉了两条长腿,外套皮带都扔在地上。 那一脸智障深深地触动了我的心。 “喂。” 我三两步跨到他身边,膝盖顶住床沿,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哪里不舒服吗。” 我从他的颈侧闻到甘醇的酒香,或许是肌肤的热度使它挥发更快,我周身都似有若无的游弋着他身上的那股糜香,挥之不去。吐息中有种果实熟透的、糟烂的甜腻,不知道为什么,我本来没喝几杯,被这味道熏得竟然又有上头的感觉,整个人都飘飘然。 比如现在根本不是 分卷阅读100 接吻的时候。 可我管不住自己的手。 由于全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我后背上残余的水渍被他抹去,指尖追逐着一滴水珠,沿脊柱的凹槽一路推下去,让我酥酥麻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话都说不清楚。 “酒后……不能……” 他猛地握住我的腰,拖拽得我跪坐在他身上,攥紧散开的浴巾一角,舌尖舔去我嘴角的津液。“乱性。” 他亲我的时候,那硬挺的部位就在我掌心底下,被他用我的手按住。 “要我帮忙吗。”我明知故问。 他在这方面一向是调情高手,年长而娴熟,也懂得尊重我的人身自由,如今骨子里的风度得以保留,不强迫我,可这副煽情的模样实在是让我觉得很娇憨,很难忍住不捉弄他——他像条不安分的大型犬一样在我身上乱嗅,摸上来的手老是被我拍回去,三番五次,他就把脸埋到我胸膛,又焦急又委屈。 “宝宝学会欺负人了。” 我洗完澡身体发热,迟来的酒劲儿反而被释放,去床头柜上摸了包烟,点起来权当给自己壮胆。左手绕到他颈后,吸了第一口,把烟轻轻放进他唇间。 “那你求求我。” 要换做平时,我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又不是拍电影,有种装腔作势的尴尬。可现在我的脑袋比他也清明不了多少,什么都敢说敢做,蹬鼻子上脸地拉下了他的裤链,他则立即就起了反应,揪住我浴巾的手猝然一紧,张口咬在我喉咙上。 “夏息。” 他在我耳窝里轻而弱地吐气,姿态不是亲吻却胜似亲吻,声息里绷着一根随时将要断裂的弦:“求你。” 它“啪”得崩断了。 这一夜差点要了我半条命。 两个人本身就意志不坚定,对纵欲过度的结果估计不足,我睁开眼的第一件事是数身上一共有多少处吻痕,第二件事是把罪魁祸首从床上掀下去。 但他手脚并用地抱着我睡得正香,跟个大孩子似的。我实在下不了手。 只好帮他盖了盖被子。 下床去找衣服的时候我看到放在桌上的电子表,不知道夏皆他们醒了没。中午送李谦蓝和乔馨心回学校,得提前两个小时去机场。 我记得昨晚上来前特意叮嘱了周靖阳把我妈送回房间,他办事儿向来踏实,叫人信得过,就算他也喝多了,也是我们之中头脑最清醒的一个。 我根本没想那么多。 谁知道他在把夏皆送进房间之后,这一晚上就没出得去那个门儿。 我妈给我开门的时候,我都想不到该作何反应。 她穿着一件男人的衬衣,宽大的下摆遮住臀部,头发披散下来直垂到胸前扣着的第二颗扣子,过长的袖子被她挽到小臂,一只手握着门把手,让我仅能看见屋内的一隅。 但屋子里没拉窗帘,上午九点的阳光无所顾忌的照进来,无论是床还是床上的人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个没穿上衣的男人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他的眼镜,脚边是揉成一团团的衣物,他甚至没敢去捡。 他的手不明显地颤抖着,像刚经历了一场无法挽回的灾难。 而夏皆踩着满地清透如玻璃的光线走到他身边坐下,裸露的双腿交叠,从床头柜上一只变了形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 她吸了一口,又重重吐出,手在周靖阳的腿上拍了拍: “行了,我会对你负责的。” 那一刻我居然想着,没错,这才像我妈能说出来的话。 可是我转身看到追来的宫隽夜的时候,我就像遗忘了人类世代沿用的语言,退化成了一只手足无措的动物,转身只想往外逃,被他一把拦住,问我怎么了。 他洗过了澡,身上却仍留着一夜耳鬓厮磨后肌肤的余香,那是为恋人之间所熟知的、会让他们更亲密的味道,他下意识的搂住了我,声音关切而又迷惑。 “宝宝?” 他声音很轻,因此没被夏皆听到,就在我耳边说的。 下一句也是。 “我靠……强行岳父啊……” 我眼前一花,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 第 113 章 房间不大,目击那个景象的过程也不长,我却一动不能动,宫隽夜却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混乱,我见他眼风一扫,不慌不忙地,用一种近于玩笑的口吻突破了静默的重围:“靖阳啊,今天起晚了,早点儿下来吃早饭。” “我们先走一步,待会儿回来收拾行李。该回去了。” 说完就一只手揽过我的肩膀,哈欠连天地将我拐带到走廊的另一头,那里的电梯门口有三三两两在等待的人,朝我们望过来又收回目光,各自有各自的时间要赶。 我大脑仍在掉线,脖子硬得像在冰箱里冻了一夜,眼睛半天忘了眨,他拍了一把我的后背,手从我紧夹的胳膊缝里钻出去,搂住我的腰晃了晃,“哎,吓着了宝贝儿。” 我旋即回了魂,被冷风吹了个哆嗦。 “操……” 他很聪明,刚刚在夏皆面前没有和我表现出不寻常的亲密,这时才回归我们俩早已习惯成自然的相处状态——而我不得不对这方面加强注意,必要时收敛本能流露,想要维系一段见不得光的感情必须保持距离,我承认刚才他握住我手肘的那一下子我因为安心而松懈了,差一点就被夏皆看到,幸好他及时把我拉走,也为那两个人留出空间。 那两个人…… 电梯下降时忽而抬升的缓冲让我一阵眩晕,闭上眼不想看前面人的后脑勺,根本不敢细想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逃避了意外本身我唯有一心追咎,钻牛角尖地想假如不是我昨晚马虎大意,草率将夏皆交给一个我自认为可信的男人,怎么可能导致这闹剧一样荒唐的后果。且不说他俩平时是否自律,醉酒的人能指望他有几成是非黑白的判断力,有些错完全是将错就错。 所以为此担责的只能是我。 我连酒店楼下的特供早餐都吃不下了,宫隽夜坐在四人桌对面,父性大发地掰开我的下巴,把饭一勺一勺喂进我嘴里——这原本是我的爱好,吃到好吃的食物第一口总是先喂他,这句话从告白台词转化成条件反射用了半年时间,尽管他热衷于扮演一个观赏性强的大龄儿童,这种关头还是会成为我的心灵支柱。“人非圣贤。” “可是……!” 我把自己噎着了。他抽出胸前口袋里的白手帕卷在手指上,轻轻擦着我的嘴角,眼睛看着周围,“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你情我愿的呢。” 这句话彻彻底底把我问住了。 我们来的时候没有一起来,走的时候也没一起走。 我们这个充满各色人类的队伍到达机场的时候,离柜台停止办理乘机手续还有不到半个小时,李谦蓝 分卷阅读101 和乔馨心这次出来得急回去得也快,都没带什么大件行李,跟我们道了别就跑去安检,趁这个档口,我和宫隽夜私自脱离了队伍,偷偷藏进机场的卫生间,在保洁阿姨富有节奏的拖地动作中跳着脚商量好对策,出了门就分道扬镳:他带着周靖阳去买飞机票,而我跟夏皆他们坐高铁回去。 这种情况下大家还待在一起就只会徒增尴尬了。 何故和费娜这两个不明真相的群众坐上了车还在感慨:“不愧是资产阶级啊,这飞机跟自己家遥控的似的……” 就剩我和夏皆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一路上她神情自若,跟何故讨论酒吧的经营运作跟费娜聊新出的彩妆,言谈并无半点异常,反而是我抱着水杯坐在那里心事重重,一脸病态——老实说我的确算不上舒坦,想起早上自己在浴室把昨夜纵欲过度的证据从身体里弄出来,到现在还觉得下肢酸软,酒太误人了。 捱了三个钟头到家,我直接跟着夏皆去了店里,把门上“老板娘外出,新年快乐”的吊牌摘下来,恢复营业,做过简单的扫除之后,我去同一条街上买了两份面线捎回来和她一块儿吃,中间来了一两位客人,都买了咖啡打包带走,她招待完就回来继续吃。 “我看你都憋了一路了。”她捧着碗喝了口热汤,“现在就咱们娘儿俩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抿着嘴,让那些酝酿好的话在齿间滚过一个来回,才期期艾艾地说:“你……真的不要紧么。” “有什么啊。”她笑了,“不就上了个床,大人也是会糊涂的。” “不,我是说,你不是一直都告诉我……”我扣着桌子边缘一块凸起的木片,“‘最好’只和喜欢的人上床吗。” ——这是她从我青春懵懂时就始终强调的、关于恋爱和上床的理论。我把它看做忠告而大过死板的教条。“恋爱”和“上床”可以是分开的,面对不同的人做不同的选择时,二者有不同的价值,而“和自己喜欢的人上床”是最佳选项,洁身自好是对自己和他人负责。 她这算是违背了对我的教诲吗? 但是我迄今为止都在好好遵守着,像热爱音乐一样心无旁骛地喜欢一个人,毫无保留地将身心都托付给他,并且对此知足,从没后悔过。我总有一天要把这些讲给她听。 她却只是弹了一下我的额头,像我的小时候那样。 “没错啊?”她站起身,“就是这样。” 我呆坐在那里看着她走开。 一晃就是半个月。 月初我在学校考完期末考试的全部科目,就收拾细软准备回家过年了。前年这段时间生意红火,我几乎天天都在店里帮忙,有一次还在店里偶遇了路过的学长童佑茗,说是来这边见老同学,我便留他小坐片刻,喝了杯我做的丝袜奶茶。 “司峻没跟你一块儿啊。”我问他。 “没有。”他摇摇头,低头咬住吸管,眼睛下方看得见两个漂亮的卧蚕,“跟他一个朋友忙去了。” 我心说准是被我们家宫叔叔拐走了。这罪过可大了。 每逢年底宫隽夜都会忙于处理他的各种生意,他跟我说这叫多事之冬。我现在放假,离得近找他也方便,有时他还会装模做样的来店里喝杯咖啡,夏皆对他的印象比几年前有所改观,拿他当普通朋友。 先前的事儿都被我们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小年前两天我看她脸色不对劲,夜里常睡不踏实,白天精神萎靡,偶尔面色焦虑地盯着日历。我不想老是疑神疑鬼,几度追问又被搪塞。 她终于还是选择对我开口: “我……好像……怀孕了。” 第 章 大年二十八那天,我和她冒着凄冷的冬雨去了市里专门的妇幼保健医院,做全面的、系统的身体检查。 医院我挑了很久,咨询打听好几天,最后选择了以权威著称的老牌医院,医资力量强,查体看病什么的会靠谱些。离除夕还有五天的时候,我们把咖啡店门面关了,通知顾客初四过后再开业;工作停置,时间充裕,一切都进行得谨慎而保密,我想什么事情在她面前都算不上要紧。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现实。 到了这种日子医院里的人依然不减,大厅里的白炽灯管泛着经年日久的黄色,人群的浊气和消毒水味混杂在一起,让我觉得胸闷。走路稍不留神就要碰到老幼妇孺,多数是丈夫带着妻子来做产检的,偶有一个在借过时无恶意的打量我。我这个年龄段的男性在场显得尤为突兀,画风清奇。 我让夏皆去休息区坐着等,我替她去挂号窗口排队,身前是几对夫妻,一个高壮的男人搀扶着行动不便的妻子,或者说准妈妈,小心地用手护住她突出的腹部以免磕碰。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夏皆。 医院大门内进进出出的人几次隔断我的视线,我看着那个身材瘦小的女人坐在那里,她两边的座位上没有人,看上去孤零零的,手里搦着一条试孕纸——这是她前天自测的结果,从家里来时就在手心搦了一路。 直到从诊室里出来才被她扔了,随手一甩,丢在医院走廊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里。 “嗯,怀孕了。” 她低头看着我,漆黑的头发从腮边垂下来。 由于有些体检项目需要男性避嫌,后来便换我坐在走廊里等她,在她拿着化验单去做各项检查时,我一直在犹豫如何开口把这个消息告诉周靖阳。 该说是无巧不成书吗。 她把我从长凳上拽起来,让我踉跄地跟在她后面。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她撑开伞,走进屋外阴冷稠密的雨中,摸出上衣口袋里的半包烟,留恋地凝视了片刻,又一次掷向垃圾桶。 “生下来啊。” 夏皆今年三十四岁了,是名副其实的高龄产妇,照医生的意思,这个年纪怀孕就已冒着伤害身体的风险,如果还勉强去做流产,恐怕这辈子都会丧失生育能力。 更何况在她肚子里的是一条命,没人能剥夺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利,正如这个孩子在降生前,谁都没有权利决定他的去留。 我认为这件事得当面谈。 “怀孕了。” 年三十上午,我跑去宫隽夜的地盘上找他,在那家金玉其外的典当行里,把他和周靖阳叫到一条沙发上坐好,顺着茶几递去了夏皆的化验单。 “你的。” 房间里一时死寂无声,连周靖阳的呼吸都快听不见了,他坐的时候神情凝重,肩背挺直,脖子是脖子腰是腰的,反观宫隽夜这个位高权重欠教育的头头,已经四脚朝天地笑成了魔怔:“哈哈哈哈哈哈哈可以啊老周!一发就中!” 我在桌子下面卯足力气踢了他 分卷阅读102 一脚。虽然有点心疼那双价格四位数的手工皮鞋。这个败家老爷们儿。 只一秒钟,他就像把刚才那张脸扒下来扔了似的,正襟危坐的喝了口茶,朗声道:“靖阳。” 周靖阳如同被他喊得起死回生了,脸足足白了一个色号,嘴唇翕动着答应,“……是,少爷。” “记得咱们这行是什么规矩吧。”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衫,像极了欧美动作片里那种邪气的反派,支在膝盖上的右手托着下巴,左手猝不及防地从身后掏出一把刀来。他玩刀玩得极好,属于出神入化的练家子级别,尽管我鲜少有机会见识,他不怎么喜欢在我面前表演这些;那动作快到肉眼看不分明,他两根手指夹住刀锋往上一抛,将刃口掉转了方向,刀柄冲着周靖阳。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等价代换。”他说,“自己选。” 我从刚才就担心凭周靖阳这种一根筋的性格会不会想不开,真打算“一命抵一命”,只见他把刀接了过去,却是稳稳当当地摆在了那张扎眼的化验单上。 “……不管大人还是孩子。”他说,“都交给我吧。” 夏皆暂时没心情见周靖阳。 我们和她肚子里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一起,“三个人”过了春节。想来这是不可思议的体验。她身上有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她会像医院里的那个阿姨一样,肚子一天天变大,走路慢下来,时时刻刻要人保护——我得保护好她。 幸好我长大了。 怀孕初期还看不出体型上的变化,医生谈到过的症状倒是一一应验了:她开始容易疲乏,心不在焉,也会在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冲到洗手间呕吐,哪怕是她很爱吃的菜;过年那几天都在家窝着,得我软磨硬泡才能把她拽出门,经常性走神。 大年初五该开店了,前一晚我躲在二楼的卧室跟宫隽夜打电话,想到未来便忧愁不已。“那,他俩是不是得结婚啊?” “最好是这样。”他说:“那又如何啊咱俩也不用离。” 我琢磨半天愣是没转过这个弯儿。 “说真的,”他叹了口气,“要是让司峻知道周靖阳成了我岳父他能指着这个笑到明年。我不叫啊先说好,想都别想。” 我懂了,但是更加忧愁了。 挂掉电话,我下楼想拿两本书回来睡前看,见夏皆也在客厅里接电话,打的是座机,她站在墙边不说话也不动,就把听筒握在手里,我还没走到她跟前就挂掉了。 我问她,谁啊?她说不知道,打错了。 打错你还接那么久。 她看着我迷糊地笑,像个傻傻的小姑娘。 第 115 章 新年运势上说,今年注定是动荡多舛的一年。 我以往从不信这个,好像它说胡诌一个“好”字我就能对即将面对的生活充满勇气,它写句“不好”我就要狗血淋头倒一整年的霉,去他的。但是夏皆怀孕这件事给我带来的冲击威力太大,让我不得不迷信这些毫无科学依据的玩意儿给自己找心理慰藉。 然而没等我对号入座,身边的人却接二连三的出了意外。 先是童佑茗所在的医院潜入了逃犯,挟持他做了人质,而司峻在赶去救援的路上身中一刀,生死未卜——听上去离我们这种市井小民的生活非常遥远,隔天还上了夏皆每个早上都边做瑜伽边看的新闻,晃动的拍摄镜头搭配上主持人的激情解说,给人感觉十分惊险刺激。 她一面维持着一个把腿拧到头顶的猎奇姿势,一面哇哇大叫着对我说“好可怕”,浑然不知她晚归的儿子也是共犯。 其前因来自宫隽夜的口述:一个大坏蛋,假借重病之名从牢里出来到医院接受治疗,实则是找司峻报仇,但由于事先打通关系收买了警方,把原本能暗中了断的私事扩大成了两方的正面冲突,他要负责场面上的交涉;考虑到有交涉失败的可能,所以得找一个不在对方监视下的生面孔,先斩后奏,趁乱进去救人。 后果就是我主动请缨做了这个人选。 要我说,是他平时对我保护过度,才让我作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还能和“那个世界”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界线。我可以跟他的手下一起看动画片,可以在他们的座谈会上戴着耳机写歌,可以在他睡着的时候替他转达信息,他让我了解,但绝不给我触碰的机会。 这是破例的第一次,因为卷入其中的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我是帮他,也是帮童佑茗。 当然,学长看到我空降时的表情也格外精彩就是了。 童佑茗不知道他和司峻和宫隽夜和我中间这些弯弯绕,在他看来我就是他学弟,宫隽夜就是他男朋友的朋友,而朋友和朋友之间的一腿不存在排他性,我们的关系只是恰好勾连成了一个有趣的圆。 周末我有空,他琐事缠身无法出面,我便带着他的份一起去医院探望了那两人。去的时候司峻还在术后昏睡期间,胳膊上缝了足有二十几针,听说当时出血场面惨烈,目前算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而童佑茗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的陪在他身边,熬得满眼血丝,比我上次见他足足瘦了一大圈,感觉下一秒就会轰然倒地,跟司峻并排躺着输液。 我向他转告了宫隽夜的问候,劝他去睡一觉、吃点东西保留体力,他直摇头,睁着一双憔悴的兔子眼问我,那天你怎么会在? 是的,我最想听见他问这一句。 参与密谋的快意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我的恶趣味得到了莫大的满足,说了句自以为很酷的台词: “谁让我对象是放高利贷的呢。” 放高利贷的我对象也觉得很酷,并感慨道,这俩人也太多灾多难了,我看司峻就跟医院有缘,怪不得找个大夫。 这完全就是歪理邪说。我暗忖,我长得像跟钱有缘吗?又入戏颇深地问他,那你有没有什么仇家?我会不会被绑架?你会提着一箱子钞票来救我吗? 他说放心,跟我有仇的都比我丑,比我丑的都打不过我。 你真是你们这一行业的翘楚。 待风波平息,我们的生活都回归正常。我快开学了,得抓住所剩不多的时间帮夏皆照顾生意,毕竟我走后不能时时在她身边供她差使,怀孕又是特殊时期,得全权托付给她的闺蜜栗子阿姨。 阿姨得知她怀孕,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好像这孩子是老天爷随心情给她指派的一样,“你从哪儿弄来的?” 夏皆为了腹中的胎儿毅然戒烟,她丢了一颗糖在口中咬得嘎嘣脆,翻了个白眼企图强行甩锅:“就你上次给我介绍那个相亲对象呗。” “想不到是这样的正人君子!”阿姨扶住了胸口。 可那个下了班会买糖果送给我妈的男人一踏进这个门,她就自动删除了 分卷阅读103 曾说过的话的历史记录,成了一个底线全无的花痴。 在我的百般游说下,夏皆终于跟周靖阳开始了进程缓慢而艰难的约会。 说到约会,我也不知道他们那个岁数的人是怎么个约法儿,肯定不会像我和宫隽夜一样去游乐园,看恐怖片,开车到山上看日出,他们俩大概更愿意泡一壶茶坐下谈心,聊聊各自的过去和共同的将来。反正每当夏皆跟我说她要出去,我就像她爱对我说的那样对她说,玩的开心,早点回来。 我是甘愿把工作扛下来,给这对超前情侣(我拒绝宫隽夜管这叫夕阳红)创造培养感情的契机。我知道她为什么推辞,她不温柔,不会撒娇,不通晓取悦异性的方法,不擅长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但她好不容易等到一份模糊而珍重的爱情,就要像开店一样认真经营。 可能是女人在孕期情绪不稳定的缘故,她叹气的次数似乎变多了,大抵这世上让人难过的事情有许多,快乐的条件却苛刻而不一。 我只希望她能开心。 晚上我关了店门回家,赶最后一班地铁,在出站口外还没关门的糖水铺买一份杨枝甘露带给她,提着塑料袋的手指冻得僵硬,进了家门才有所缓解。 屋子里的空气暖融融的,静谧而使人安心。客厅里主灯没开,只有电视屏幕间歇闪烁着光芒,夏皆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正在观看一档挺有名的寻亲节目。 她说,宝宝回来啦。 我把杨枝甘露拎到她面前的小方桌上,摘下围巾,搓了搓失去知觉的指关节,问她,你眼睛怎么了? 她用手指在鼻子侧面一抹,抿了抿嘴唇说,没事啊。 我不觉得没事。 只是没想到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 可能人在灾难或大的变故之前来临前是有预感的,像地震前莫名焦躁奔走的小动物,它不是一朵花,一句歌词,一种意念,我对此没有确切的描述,没试过向任何人表达,因为我没有证据证明它像个摆在那里的现实一样真正存在。 唯有一点是肯定的。 那就是,它永远发生在你以为它不会发生的时候。 第二天我一大早就去了店里,因为前一天晚上宫隽夜说他想喝加奶油的肉桂咖啡,还想和我一起吃个早饭,我们俩都很看中和对方一起吃饭的时间,把它当做彼此对生活最简单、朴素的共享,不论多忙都会留出这一点空闲来。我想,反正在通常情况下早晨都不会有什么客人,稍微离开一下也没关系。 况且,和宫隽夜一同前来的周靖阳看起来很懂我们。“你们去吧。” 我特地告诉他,“我妈一会儿就来。” 他靠在吧台上翻起一本杂志,双眉紧蹙,仿佛内心毫无波动。 我心情愉快地跳下台阶,顺手抽走宫隽夜往嘴里衔的烟,视线一转,对上站在我面前的几个人。 一个穿着艳俗的中年女人,一个头发灰白的瘦男人,一个微胖的女孩儿和一个矮壮的年轻人,拦住了我的去路。我感觉宫隽夜把手放在了我背后,那是个提醒同时也是个戒备的姿势,神色骤然冷了下来。 那个中年女人手持一张小孩子的黑白照片,声音颤抖地开口:“你……认得他吗?” “认得我吗……?” ——看来,今年注定是动荡多舛的一年。 第 116 章 “什么?” 我看见自己说话时呼出的白色烟雾,模糊了面前女人激动到有些情绪失控的脸。 “你看……你看看!”她嗓音尖细像是号泣,两手抓住我的双臂仿佛要跪倒在地,“这是你啊……我是你亲妈啊!” 我顿时感到脑筋停摆了。庞大的信息量疯涌进来轮番轰炸,心脏每搏动一次都像置人于死地的重击,太阳穴突突直跳,我睁大了眼,却连那张照片都看不清楚。 ——亲妈? 我拒绝接受那些简明易懂的字句,就像人为了自保会选择性失聪,宫隽夜比我反应快,一手按住我的肩膀低声回了句,“麻烦您说清楚一点。” 显然他也很吃惊,但这程度远不及我,任凭随机事件的发生有无穷个概率,他都有一种堪称强大的冷静。 “您是来,寻亲的?” 夏皆这时也来了,她穿了件我的棉衣,大步跑到我和女人这一行人中间,伸出一只手挡住我,狐疑地盯着女人看了一会儿,“怎么了宝宝……您是?” 女人眼珠一转,似乎对大局有了个基本的把握,她把照片揣回口袋里,亲亲热热地握住了夏皆的手:“是我呀?前两天才联系过你说我要过来……见我儿子。” 夏皆也呆住了。 在路人的目光汇聚过来之前,她说: “找个地方坐下聊?” 这是寻常无奇的一天,如同万千个飞逝的昨日般的一天。 我度过了数不清的这样的日子,像飞鸟总在黄昏时归巢,而太阳也会照常升起。我对每一天都抱有最朴实的期待,坚信它无论遭受怎样的破坏都会恢复原状,让我有勇气日复一日前行。 而今天就像一个坏掉的关节,一本书里多出来的一页,上面记载着我难以想象的内容,横空增添的角色,我未读取过的隐藏章节。 我们找了附近一个清静的茶馆,刚开门还没什么客人,服务生没睡醒似的打着哈欠,奇怪地看着我们这帮一大早就气氛紧张的人,引我们去了一个宽敞的包间,端上两壶现泡的茶。 “我介绍一下啊,这是你大舅和小舅,这是你表妹,都自己人……” 我听得敷衍,隔着一张大圆桌打量女人殷勤介绍的对象,他们也在打量着我,那个怯生生的女孩甚至微笑了一下。我自己这边没什么好介绍的,只给夏皆拉开椅子,让她坐到我身边来,同时凭直觉和宫隽夜交换了一个眼色,看样子他和周靖阳这两个“外人”都不打算留下。 我点点头。 在我落座的时候,他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了句,“我就在门外,有事儿叫我。” 说完两人就出去了。他在关门前看了我一眼。 而这句话就像给我打了一针镇定剂,让我沉下心来。 瘦高的中年人坐在我正对面,那个疑似是我小舅的男人围着桌子给大家倒茶,我客气地让了让他,对面传来女人的话音: “我前几天就和你养母通过电话,她没有告诉你吗?” 夏皆没说话,也没有回应我的目光。 屋里空调暖风开了,室温直线上升,女人把羊绒大衣挂在身后的衣架上,里面穿了一件对身材要求相当高的连衣裙,颜色有点儿过于鲜亮;皮肤保养得当,脸上少有皱纹,唯一暴露出真实年龄的手摩挲着茶杯,笑盈盈地开口: “好了,我们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故事很长,像是在 分卷阅读104 哪儿听过。 我生母怀上我的时候,是一个男人的情妇。 她出身平平却年轻放肆,没受过高等教育也没什么本事,仗着自己有一副美艳容貌,不费吹灰之力就从男人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懒得付出,反正别人会给,人生志向就是有朝一日攀上高枝,最好跻身豪门,衣食无忧。 但别人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被利用的。 当她将自己的青春和皮囊作为供品献给了对她许下诺言的人,一切看似美好的幻想都破碎了。 我的生父是个有妇之夫,有着所有搞婚外情的男人的共性:他们事业有成,小有资本,渴望挣脱围城,明明是自己先不忠于婚姻却又喜欢山盟海誓,最后只是玩玩而已。 所以想当然的,她被抛弃了,就像一个过时的玩具一样用过即丢。背叛家庭的男人本来就不愿被束缚,怎么可能真的为了她抛妻弃子,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如果说耍小聪明不算什么错,那么生下我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败笔。 她带着还在吃奶的我住在男人留给她的房子里,把最后一点儿积蓄挥霍一空,继续在城市里寻找下一个可以让她像藤蔓一样牢牢缠住的大树。 但这次她没那么幸运。 “你以为我心狠吗?谁不爱自己的孩子,可我也有苦衷啊……我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活你?”她慢慢地说,“与其跟着我等死,不如放你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找条出路。” “找到能把你好好拉扯大的父母。” 我知道这话其实没那么好听。 说是放我一条生路,无非是换得她的轻松。就如同我不是她的孩子,是她无法轻装上阵的包袱,是她的心病,她的拖油瓶,她巴不得赶紧甩掉我。 所以她在一个雨天骗我出门,说带我去找爸爸,买了我爱吃的点心给我,让我乖乖在路口等着爸爸来接,而她要去商场买点东西,反复叮嘱我不要乱跑,要等到爸爸来为止。 我那年五岁,撑着一把能把我整个儿罩在下面的伞,照她说的做了。 她说,我小时候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 过了一个小时,那个闹市口有热心的摊主小贩过来问我,我说我在等人;过了两个小时,有带孩子的女人过来给我拿了饮料,我说我不渴;过了三个小时四个小时,天黑了,雨越下越大,路边开小饭店的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给我端了一碗热汤,拉着我跟她走了。 那个下午,我的爸爸没有来,她也没有。 可她为什么知道这些呢? ——因为我的亲生母亲,就躲在我身后的麻将馆里看着我走,走进黑色的夜雨里,直到她再也看不见我。 不管我是不是流浪街头,受人白眼,与垃圾和乞丐为伍,她都再也不用看见我。 “怎么?你看现在,不是挺好的嘛。” 她说起这些毫不回避,根本不顾我能否听得进去,有种理直气壮的坦荡。抠着自己的红指甲,谈话间有许多粗俗且欠缺教养的小动作,嘲弄地咧开嘴笑,一双眼在我身上顾盼流连,说出口的话轻浮得难以置信,“我儿子长得可真帅啊,今年二十一了吧?可恨的就是长得随了他爸那个不要脸的,呵呵……” “哦,对,你爸后来离了婚和我复合,一直到现在,你要是跟我回去,还能分他一半儿财产,真不少。” 我自始至终低着头,手放在桌子下面,正因为暴怒而战栗不止,连带着身体都在颤抖,几近晕眩。 她一席话说得像穿针引线般轻巧,却直白而尖锐地刺入我最敏感的那根神经里,我听见自己像垂死一样粗重的呼吸,喉咙疼得像吞了刀片,越是哽咽就越是剧痛,越是挣扎越是淌血。 “跟妈妈回家吧,妈妈现在有钱了,第一件事就是想着接你回去呢。往后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玩儿去哪玩儿,一家人么,最重要的是齐齐整整。” “这位姐妹能把我儿子养大也挺不容易的,都是父母嘛,都懂。” 她看了一眼一旁沉默不语的夏皆,叹息声中暗藏着露骨的讥讽:“只是想不到你到现在也还是没爸……搞不好啊,就是这种命……” “这样吧,我想着你一时半会儿也不好接受,妈妈愿意等你,过几天我们去做个亲子鉴定,你就——” 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这房间通透明亮,窗外天空澄净,无风无云,清冷而锋利的日光划过我的脸,我闭了一下眼,什么想得通想不通的都放弃了。 “你。” 女人有些错愕地抬起头看我。 当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重见天日,我终于得以直视这张我没有任何印象的脸。我近乎是窃幸的发现,它就像那成千上万过目即忘的路人,与我擦肩而过便消失如尘埃,一点儿痕迹都不会留下。 我不认得她,我也不想认得她。 可她说她是我妈妈。我是她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是从她体内剥离的骨肉,延续了她的血脉,拥有这么一个美好得让人说出口连嗓音都会变轻柔的名字,孩子。 我冲他们笑了一下。 ——我居然觉得很恶心。 “你听着。” “我可以不追究你,但也别指望我哭着喊着跟你回去,我再穷再困难,我也有底气说我现在过得很好,而你,没资格评论我的生活。”我说:“我不认识你,也不记得你,更不会跟你去做什么狗屁亲子鉴定,想都别想。” “你是亲的又怎样,还是你认为有他妈几个破钱就能买个儿子回家?” 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靠这世上最可贵却也最不值钱的血缘关系绑架我,一句“爱我”就能完事? “夏息!” 始终冷冷坐视的夏皆却在这时有了动作,她伸手揪住我的衣服把我往后拽,厉声道:“不许说了!坐下!” 我大口喘着气,身体像弓弦一样勒紧,第一次当众忤逆她的命令。 “因为你是生下我的人,所以就能随心所欲的使唤我吗?!因为我是你生的,我就必须爱你服从你无条件原谅你吗?!你现在需要我了,我就得感恩戴德求着你施舍给我母爱吗!!” 我对那个至今还不知姓甚名谁的女人大吼:“我他妈是你生的一条狗,想要就要,想扔就扔吗!!!”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回答我。鸦雀无声。 第 117 章 “就这样吧。” 我端起那半盏冷茶一饮而尽,把杯子摔得转了个圈,残液飞溅到反光的桌面上,上方是一双双骇然而不可思议的眼睛。这空气污浊的房间我一秒钟都不想多留,用手背狠狠蹭干净嘴角,另只手拉起夏皆,“妈,走了。” 方才失控的情绪一旦发泄完,我只觉得心跳又急又快,喉咙里火辣辣的疼,想起 分卷阅读105 前几天就有点咳嗽,最近天干物燥,一动肝火有加重的征兆,我又清了一遍嗓子,跟夏皆说话时自动降了一个调,“回去吧。” 我的耐心早已耗尽,精神疲惫不堪,看似人还站在这儿,内里已经溃如蚁穴,被那些恶毒的言语蛀空了。可能我从小就对骨肉亲情没什么概念,所以在重逢的时刻无法逼自己表达感动,我对自己天性中尖刻的一面向来很诚实,我不感动,不渴求也不想给予宽恕,我恨得真实无欺,拳拳到肉。 我不想再听任何有关于我的故事,不想再看那张黑白照片,不想追忆那些尘封的过往,名叫“父亲”的男人最后是如何回到她身边、以破坏另一个家作为代价,家是什么模样家里几口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统统不想知道——我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是个冒牌货,是她千里寻子的误判目标,就算她有我的照片,说得出我被遗弃时穿的什么衣服,就算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也有充足的理由不认她。 我是谁养大的? 没人能威胁我。 “哎,我说你!你怎么跟你妈说话的?”那个中年男人坐不住了,光火地拍着桌子:“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久?大老远的来一趟你就这态度?你听听你说那叫人话吗?” “我不会说人话你也没教过我。” 我把夏皆挡在身后,动手打开包间的门,“至于跑多远那要看她把我扔多远,早该想到有这么一天。” 事到如今我已经丧失了自我约束的能力,话有多难听就说多难听,既然早知道不会有回旋的余地,剥掉礼貌的外皮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回头看那女人失神的瘫坐在椅子上,貌似是我表妹的女孩拉扯她的衣袖,口中低声劝解着什么,不消片刻,她掩面啜泣起来。 “呜呜……我简直是天大的笑话呀……被自己的儿子这么说……” 我转身就出去了。 门口比我进来时多了好多人。 一走出去有种被包围的感觉,他们或站或蹲,衣着是整齐划一的黑色,表情不善,把这条走廊里外清理得没有闲杂人等,服务生和老板都躲在大厅里不敢往前凑。 宫隽夜靠在我左手边的墙上,露出个拿捏有度的公式化笑容,“没事吧。” “没事……”夏皆回答着他,眼睛却还在我身上:“宝宝,你听我说。” 她不顾周围都是无关的人,似乎现在不对我解释清楚那么这一生都不再有机会,她那么急切,抓紧我并在身体两侧的胳膊,而我行将就木,内心的波澜起伏早已成了死水,有种令人满意的安静。 “妈妈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我不说话。 “他们是提前联系过我了,我怕是骗子,私下里也跟他们沟通过。”她的手发颤,声音也同样,“但他们没告诉我你是这么走失的……我承认我是有过自私的念头,因为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亲眼看着你从那么小长得这么大,那么小一点儿……但我,我能不准人家亲生父母来找自己的孩子吗?这不是作孽吗……” “我懂。”我语气低微地拂掉她的手,“我懂的妈。” “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吧。” 然后我不顾她的悲伤和挽留,自己走去了不远处的洗手间。 那帮人好像还在包间里没出来,也许在商量事情闹到这一步该如何收场,是另想办法把我带走,还是就这么败兴而归。 我什么都不想关心,站在洗手台的水池前接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眉头和鼻梁这些突出的部分几乎是立刻就冻麻了,两竖灯光从我斜上方打过来,我看着镜子里我通红的眼窝和枯黄的头发,像个罹患绝症的病人。 我想不出该对自己说点儿什么。很多事情我能做主,比如来和走,去和留;很多事情我没有决定权,比如血统双亲,出身贵贱。在所有的这些出乎意料之中,有两件最让我感到可笑——其一是,我居然会唾弃让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人,其二是,我一滴泪都哭不出来。 我又就着手掌喝了口铁锈味儿的自来水,把水龙头一圈圈拧紧,听着身后耳熟的脚步声,在来人向我伸出手臂之前,暂时躲进他的怀里。 就让我藏一会儿。 哪怕一会儿生离死别,世界毁灭,我都会比现在更勇敢。 这俨然是个包裹式的拥抱,让我想起我和他一起看雪时盖的那条被子,它像他一样宽容,总是接纳我的全部。他与我密不可分似的近,微仰起头,声音我从头顶传来,轻得仿佛快要睡去。 “……我都知道。” 我埋在他肩上点头。 “走吧。” 他理顺我的头发,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指尖有着不同于我的热度,“我们回家。” 我想说,好。 可这次我刚迈出一步就停下了。 “……” 我喉咙里发不出声音,手还捉着他的袖口,整个人钉死在原地,他回头看我,却没等到应有的下文。 “怎么了?” 我嘴巴反复开合了几次,嗓子里好像卡着一个难以下咽的核,“说话”这个重复了二十年、简单至极的一个动作,我却像突然忘记怎么做了似的,甚至想不起前一秒自己想要对他说什么,像个失职的哑剧演员一样傻站着,浑身的血一下子凉透了。 “你怎么了?” 他从不缺乏察言观色的感官,敏锐地觉出异常,一脚踏去门外又折回来,我看到自己惶惶无措的脸映落在他眼里。 “宝宝?” 我全身没有一处不在发抖,伸手指指自己的嘴,嘴唇一开一合,怀疑自己耳朵聋了。 可我能听见他叫我的声音,我就是说不了话。 我失声了。 第 118 章 在这仿佛从我生命中凭空消失的一分钟内,我都是呆滞的。 他的双手,由指尖触碰到掌心托住我的脸,我什么都感觉不到,绝望灭顶而来,意识被洗劫一空,用手去掐自己的脖子也被他阻止,唯有徒劳地冲他摇头,一滴浑圆的泪水打在他手上。 他和我都愣住了。 被挟在他手臂间,我终于放弃了挣扎。 大概我们两人都没在对方脸上见到过那种表情,我从前以为受伤就该伴随着嘶吼和呻吟,原来有一种崩溃是无声的,所有关于痛楚的诉说都被禁止,更不用提奢求的感同身受。 我甚至不能让他知道那句我说不出声的话。 ——我还要唱歌啊。 假如说十分钟前我还把这一天看作人生中一个无法抹去所以慨然接受的污点,那么这件事才算是真真切切的让我感受到,我的未来被摧毁了。 我没写完的歌,我塞满整个抽屉的手稿,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 如果今后再也不能唱歌……  分卷阅读106 中断我思绪的是宫隽夜捏着我下巴的手。 我早就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全部反应都听从外界指示,脸被迫抬起,视线顺着他抿起的嘴唇往上爬,从紧绷的下颚到毫无感情色彩的瞳孔。他缓缓地眨眼,这动作并无任何异样,可我却分明从中嗅出了一股山雨欲来的糟糕气息。 虽说我的认知不具有绝对客观的参考价值,毕竟人在不同的对象面前会展现出不同的脸孔,但我,至少是我,从没见过他生气。哪怕是当着我的面对其他人生气。有跟各路人打交道的度量,该市侩时市侩该烂漫时烂漫,喜怒不形于色,我自认再修炼十年也到不了这种段位—— 而最可怕的是,我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理解“可怕”的含意。 他的眉梢眸瞩都在向我宣布,在他放开我之后发生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事态有些失控了。 他搡开洗手间的门,大步走回聒噪的人群中心,任我在后面追着扬起的黑色衣摆,从身后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无法开口询问,只见他扬手高过头顶,对走廊里每个听他命令的人做了一个手势。 食指中指并拢,像枪那样朝包间关着的门一指。 “宝宝!”那边和周靖阳站在一起的夏皆本想叫住我,就被近处一声踹门的巨响吓得靠在了墙上。 “我操!” 怪我跟宫隽夜厮混的时间久了,忘记了暴力是他们的老本行。这帮人显然精通恐吓到拿人的标准步骤,从业多年技术娴熟,面对被害人的尖叫和哭嚎没有一丝手软;那女人或许只是不明白事情如何演变到动手的地步,披头散发地被两个人狠狠钳制在椅子里,而中年男人由于意图反抗被“咔”、“咔”两声直接卸了胳膊,年轻的两位被排除在外,尤其是胆小的女孩儿,吓得手脚都瘫软了。 我妈待在门外没敢进来:“这……这是干什么?” 我想了个笨办法,翻出我平常随身揣着记歌词的便签纸和笔,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写下来,试图向夏皆解释我现在的状况和冲突升级的原因,一心急老写错字,又是涂又是改,宫隽夜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夏小姐,我说一件事你不要激动。” 他叫人堵住了女人不住尖叫的嘴,换得一时耳根清净,这才转过脸向门口,“夏息失声了。” “……” 我配合地点头,用以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果然,她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寂静了一秒,胳膊伸到半空,突然疯了似的要冲进来,被周靖阳一把拉住,像被触了逆鳞一样暴怒:“你他妈不得好死!!” “你知不知道我儿子是唱歌的!!”夏皆喊得手直发抖,苍白脖颈上青筋浮现,话音里却带着泫然欲泣的哭腔,“他要是今后都不能说话了,你下半生别想好过……!” 女人的脸被按得贴在桌面上,难看的扭着身子,宫隽夜却用手压了压空气,劝她,“气大伤身。” 一旁的伙计有眼色的避让,他抬腿坐在桌子边,垂目看着狼狈的女人和男人,我注意到他是笑着的,表情像是讲了个不分场合的笑话,眼中却没有热度和趣味。 “先上外边儿等等吧,夏息不会有事的,待会儿咱们去医院瞧瞧。虽然偷听别人家事不太道德,眼下还有事儿非弄明白不可……” 他推开桌上乱放的茶具,手越过服务生事先摆在那里的烟灰缸,拿起一盒印着茶馆名字的火柴。 “……接下来的场景会有点儿让人不适,我觉得。” 我撕下两页写满字的纸条,上下一折塞进她手心,把她和周靖阳推出了门外,任由她在门板上连砸几拳。 ——我没有让她看见的是,宫隽夜叫人撬开那女人的牙关,在那涕泗横流的求饶声中,擦亮一根火柴丢了进去,牢牢扣住她的下颚,她剧烈的抵抗几乎要挣断手脚,椅子被踢得快散架,却只能从鼻子里发出不成声的嘶鸣。 “我真心希望您收回您说过的话。”他说,“可惜不能,那就闭嘴。” “欺负一个带孩子的单身女人,算什么本事?您看我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话就放这儿了,这孩子不属于您,这辈子都别想碰他,听懂了吗。” “您最好记住我的脸,只要我还在他身边一天,尽管来试试。” 他用手背不轻不重地扇了扇男人的脸,“比谁无赖,没人比得过我。” 下午我们去了一家眼耳鼻喉专科医院。 夏皆哭了一路,她总觉得是她做了多余的事才招来祸患,害得我现在不能说话,我不怨她,怕她这么伤心会动了胎气,午饭都没吃,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可又没有实实在在的办法去安慰她。 周靖阳开车把我们载到医院,听医生说我这是“心理遭受刺激导致的功能性失声,通过针灸和暗示疗法就能治愈”,她的眼泪才算止住。 我心情不好,行尸走肉似的木呆呆坐在那里,医生说的什么暗示什么辅助治疗都没听进去,反正过一阵子也能够自动痊愈,这正合我意。 我唱不了歌,无心工作,连学校都不想去,只想找个地方隐居几天。 宫隽夜没跟着我们进来,独自待在医院楼下的小公园里,找了条长椅坐着抽烟。 我趴在三楼的窗台上,望着他暮色中泛黄的背影。 第 119 章 宫隽夜说,他本打算暂时扣着那几个人,倘若我的嗓子治不好了,就让他们给自己准备后事。 说完他又自嘲地笑,说我要真是一辈子都不能唱歌,拿他们的命也没用处。 他说没事了,没事了,声音很快就会复原,不会再有人伤害我。 我站在公园里一棵枝桠嶙峋的老桦树下,脚下是零星几片卷曲的枯叶,手里攥着被我撕剩下薄薄一叠的小本子,笔头点在上面也没写出什么懂事的话来,只印下一点黧黑的墨渍。 将落的夕阳照得我睁不开眼,下巴往竖高的衣领里缩了缩,失温的手揣进上衣口袋,与他相顾无言。 半晌,他掐灭最后一支烟,笑着说: “我好难过啊。” 晚饭是在外面吃的,我们四个。周靖阳在点菜前询问了每个人的忌口,他向来体贴,夏皆要了一份炒河粉,宫隽夜除了抽烟就没再进食,我点了份清淡的煲汤,坐在桌角食不知味地喝。给我看病的医生斟酌到我还有嗓子发炎的症状,叮嘱我在饮食方面也注意些,忌辛辣生冷,免得加重病情。 而且要穿厚点不要着凉,好好调节情绪,保持规律的三餐和作息,出去散心也好独自在家也好,心理障碍总能克服的…… 夏皆在我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用勺子把汤里的枸杞舀出来扔到一边,提笔在本子上写:「妈,你给我 分卷阅读107 辅导员请个假吧,说我晚一周再去学校。」 “行,行。”此时她就像个溺爱小孩的家长,一脸心软的殷切,理由都没追问,仿佛不论我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像现在这样无条件答应:“你想出去玩儿几天吗?” 我想了下,「嗯,明天就走。」 “车票什么的买了吗?” 「晚上回去买。不会去太远的地方。」 “唉说不成话感觉怪不放心的……”她咬咬嘴唇:“每天发条短信或者拍张照给我,能做到吧?” 「别担心,我能的。」 “嗨,那群人还能回来找我不成。这次不会再客客气气的了。” 我笔头划出一条长长的线,她握住笔杆让我停止了书写,罩在袖子里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指,低下头。 “宝宝……妈妈对不起你。” 她嗫嚅着,下颌微微颤动:“妈知道你突然听说了这么多事儿,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我也是啊,害怕你被人抢走……” “不是我小心眼……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想到你受过这样的罪我心里就憋屈,我这当妈的太没本事了。” 我想在纸上写「没这回事」,手却稳稳实实的被她握着,忘了挣脱。 “可是我又特别开心……宝宝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呢。”她哭了一下午的眼睛肿得像桃,鼻音蔫蔫地笑起来,“那我就不记仇了。” 非正常的遗弃和非正常的寻亲,我想,比起认祖归宗那些流于表面的东西,我离开了对我有养育之恩的夏皆,才是真正的不孝吧。 倒也谈不上恨谁——我看了一眼在前台结账的宫隽夜和周靖阳——我这不足挂齿的小半生,遇见过那么多不为血缘也倾心待我的人,爱且不够爱,哪谈得上恨。 晚上我回家打点了去学校要带的行李,收拾衣物和抽屉的过程中翻到什么陈年旧物就坐下来看一会儿,书本,相册,纪念品,任何贮藏着回忆的东西,一看就是大半夜。 第二天早晨,我和夏皆一起吃了她做的早餐,送她去工作之后,我留下来打扫屋子,中午时背了包出门,在玄关正对的墙壁上贴了张字条。 「爱你,妈妈。」 我没有买车票,也根本没打算去旅行。 找出许久没用的钥匙开了宫隽夜家的门,两只猫多日不见我,都蹭着我的裤腿喵喵直叫。我两手各抱一只,任凭它们弯钩似的小爪子抓我的衣服,湿漉漉的鼻子嗅我的耳窝,带着它们在屋里乱走。 他没在家,空调仍送出暖风,桌上放着半杯还未凉透的白开水,杯底同样压了一张字条:「三点前回来。你老宫。」 不自觉的牵动嘴角,我把纸条揉作一团,搂着两只猫躺倒在沙发上。小家伙们挤在我身体和手臂间的夹缝里、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我在这“有他”的空气中安心睡去。 这一觉睡得不久,我是自然醒的,睁开眼就见他挨着我的胳膊坐在沙发外沿,没穿上衣,干净宽厚的脊背看得到瘦而清晰的肌肉线条,褐色的皮带搭在肩膀上;他在打电话。 “这几天要是没什么必须我出面的事儿就别找我了,嗯?啊,家里有病人要照顾。” 他把皮带从肩上抽了下去,这个蕴含浓郁暗示味道的动作勾起了我一些不恰当的遐想,在他转身看我的时候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 “不会伺候人我不会学啊,能说点儿中听的吗,孙子你这张破嘴。挂了。” 他只手抚上我的额头,将碎发往后拢了,嘴唇贴着眉骨亲吻。 “我回来了。” 我翻身坐起,在纸上写:「想你。」 他眨眨眼,似乎对这种意外坦诚的交流方式感到有趣,有些感情过于丰富乃至于矫情的话,写下来比说出口容易得多,这种看似枯燥的“单方面”交流也不会令人厌烦,我趴在茶几前,侧身刚好倚着他的小腿,问他:「你还难过吗。」 “……” 「隽夜。」我捶捶他的膝盖。「让我听听。」 我知道我坚持到哪一步他才会退让。他接过我捏成拳的手,指腹摩挲着一颗一颗凸起的关节,说,“其实一开始我在门外,没听到你说话之前。” “……想着,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他眼眸低垂,朝着我的方向却又没有看我。“你知道我不怕弄丢东西,我会保护,也会抢。但这次来的人不一样,我大概不能动手。” “你就这么一个,我明里暗里守了这么多年,没了该上哪儿去找?” 原来他怕我走。 白纸摊开在眼前,我却握不住笔,拼命吞咽着喉咙里炙热的疼痛,心中酸涩一阵阵上涌,突然感到有些话不必费力去讲出来,对我想表达的东西似乎也没什么妨碍。 我抓住他的手腕,让他的掌心贴向我的胸口,一下与心脏的位置有些偏离,又小心将它挪了几寸,焐热搏动之处,用口型缓慢而无声地说,我是你的。 碍事的纸笔被我扫落了地,掉在柔软的手织地毯上没有发出响声,我单膝跪在他面前,用气声拼凑出足可辨别的四个字。 “我是你的。” 第 120 章 像是为所有的糟心事做个不那么糟的收尾,我们迎来了第一个颓废在家的情人节。 回忆起去年的情人节,他赶在一天结束前的最后三分钟爬上我家的阳台,送了我一支我至今都夹在字典里永久保存的干枯玫瑰。 而今年他则变成了一只背后灵,从早晨起床开始,一整天都执着地跟在我身后晃悠,做饭写歌逗猫看电视,连上厕所都不离不弃(被我像撵狗一样撵去了门外)。 我能够理解他歇业在家的闲,也感激他想陪伴在我身边照料我的良苦用心,但是…… 「我要洗澡了。」我举着一张纸,上面的字被我加粗加黑,结尾是一个巨大的问号:「我只是失声而已,不是瘫痪或者植物人,还是你想跟我一起洗?」 他正靠着浴室的门框打哈欠,虚起眼读完这行字,笑容满面地挽高了袖子:“不,我给你洗。” 我对他这种身为生活十级残障还声称要照顾我的豪言表示十分怀疑,更愿意相信剧情是另一种不可描述的走向。「哦,那你脱衣服。」 他摇摇头,“我说了是我给你洗,别的什么都不干,我保证。” 我用一种“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的眼神看了他将近一分钟,最终向黑恶势力低了头,由他跟我进了浴室。 要我说,宫隽夜是那种典型的少爷命,十指不沾阳春水,即使在一些出其不意的方面给人惊喜,比如他会修车,木工,还会变几个骗骗小姑娘也骗骗我的魔术,但他绝不是块伺候人的料。他生来就该享受。 可我就信了他的邪,被他在电话里那句“不会伺候人我不会学啊”给弄 分卷阅读108 得五迷三道,决心哪怕是假装、也要装出一副柔弱依人的模样,好满足他的雄性虚荣心。 事实上,被他捂着眼睛搓洗头发的时候,那小心而笨拙的动作又深深触动我,回想起昨天自己一时激动跪地告白,要是求婚该多好。 然而他真的什么都没干。 他这种人含情脉脉起来是很致命的。看得出他用上了半生的耐性和温柔,给我淋浴,按摩,到最后裹上浴袍抱我去衣帽间换睡衣,每一次触碰都不带分毫的欲念,搞得我才像心怀不轨的那个。 诚信社会,以德服人,作为一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男人,怎么能说不动手就不动手。 妈的失望。 这次换我按捺不住了。自从听了他那一番真心剖白我就有种强烈的献身精神,好像除了这么做再也没有别的办法能让他充分知晓我的感情,他却好像碍于我的身体状况,时机不当的抖露出他那少得可怜的同情心来。 我和他的胸膛相距不过寸许,面对面乖巧地站着,任他用大大的干浴巾擦我的头发,手不拾闲地摸到他胸腹之间有些线条的地方,又沿着肌肉笔直的沟壑滑向下路,他必然有所察觉,只是惊愕更胜一筹。 “差不多行了啊。”语气中还有嗔怪意味,“我不欺负病号。” 我闻如未闻,继续我不熟练的勾引,视线直抵他松松挂在胯上的居家裤,手指拈住有弹性的腰带,闷声一点点往下扯,他全身上下最性感的部位因此暴露在外,看得我当即就有点蠢动,盯着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嘿。” 浴巾被踩在脚下,我磨蹭着他微微发热的耳朵。 “你再这样我要叫了。” “夏小息。” “……” 是我主动亲吻他,把他推倒在衣帽间内两米见方的空地上,身下供人赤脚行走的毛毯很好的起到铺垫作用,周围摆放着色调统一的衣柜,四面墙壁将这隐秘的小空间紧紧包围,灯光幽微,肢体厮磨的轻响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 他妥协的平躺着,仅用双手撑住我的上半身,尽管知道我不能回答却还是问我,想做吗,在这儿? 我跨坐在他身上,把才穿好的睡衣掀过头顶,眼前画面消失了一秒,下一秒就是他接近而放大的面孔,双手勒住我的腰,睫毛下的阴影适当的掩去了目光,记得跟他告白那时他教我接吻,说眼睛看到的东西会分散注意力,所以想要全情投入,就得把眼闭上——他用手掌盖住我的眼皮,舌尖扫过我的舌根,我从脊椎最末端猛打了个颤,像是有人舔过那一节一节微凸的骨骼,身体像一座垮掉的桥。 “来。” 还没等我习惯彼此位置对调带来的微妙感受,他突然发笑,按着我腰窝的手突然用力,一翻身把我压在下面,咬住我耳垂的瞬间压低了声音,湿热的吐息像勾魂的蛇信一样钻入耳道。 “这次换我叫给你听。” 他从没做得这么温柔过。虽说平时在床上也不是不知轻重,这次却尤其的漫长磨人,好像当我是个初试云雨的小男孩儿,需要他疼惜和教导。他用尽一切令我溃败的招数,在深入我体内的时候给予诱捕式的亲吻,像对待猎物那样厮磨着我的脖颈,喘息低沉暗哑,而我叫不出声,整个人就像太阳底下的冰淇淋一样融化了。 我没数这一晚上究竟做了几次,只记得爬上床时已经筋疲力竭,揍他都揍不动,内心绝望的被他抱着睡着。 前半夜睡得挺好,后半夜却做了噩梦。 我梦见自己回到了遇见夏皆之前的那条小巷,每到雨天就脏水横流,危墙上的砖块像老人的牙齿一样松动,我困在那里走不出去,眼睁睁看着我认识的人一个接一个从巷口走过,谁都没有发现我,如同被一堵透明的墙壁隔绝开来,不管我怎么努力伸出手都触不可及。 我等不来援救也逃不出去,惊醒时冷汗沁了满背,手把床单都抓变了形,四肢还停留在一种爆发前蓄势的扭曲状态,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他反应快得像是一直醒着,手臂揽到我身前,同时在我耳边轻声示意:“嘘,嘘。” “别怕,别怕,是我。” 起初这低语声都被我响雷般恐怖的心跳给盖过,我睁着眼睁到干涩流泪,僵硬的手脚才算放松下来,汗湿的头发黏在鬓角上,有意识的调整着呼吸,在他怀里逐渐平静。 没有阴冷的小巷和腥臭的雨水,房间还是那个房间,小夜灯将屋内的陈设晕染了薄薄一层光影,他抱我的姿势也像影子,下巴抵着我的肩膀,膝盖顶着我的膝窝,脚背托着我的脚掌,我在身体能动之后抽出自己的手,手指嵌进他的指缝里。 “外面下雪了。”他轻声告诉我。 第 121 章 大雪殷实的下到清早,还没有歇停的意思。我听见忘记关掉的闹钟响,伸手挑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厚厚一层积雪压断了二楼窗台外的树枝,咔嚓一声,惊动了睡在飘窗里的猫。 我打了个哈欠,顺着床沿滑到地板上,匍匐过去把两只猫团成一团,抱起来回到床上,宫隽夜半睡半醒的侧躺着,适时地掀开被子迎接我。 “接着睡?” 我跟他各自躺在床的两侧,中间窝着两只棉花糖似的猫,他从枕头下面摸出遥控器,把空调暖风上升了一个度数,我擎起身体拿过摆在床头柜上的音响,随意点了首歌。 其实我们都醒了,睡意早已消退,可就像说好了似的不想起床。 “如想怪只怪生得这样感性 无意做领袖不爱斗聪明 未够天资当救星 不喜欢做伟大壮举 只喜欢微笑着说声 我爱你而拥你入怀 听你心跳声” 我从歌声里抓住他两根手指,晃了晃,再指指音响,以口型询问这是什么歌。 他看了我一会儿,黑发蓬松的脑袋又往枕头里沉,猫一样眯缝着眼,刚睡醒时的声音有种我无力抵抗的低柔,喃喃地说,。 “爱护你如宇宙赐我的本领 准我为了爱恋生存先璀璨 纵是成就有限 都可全情奉献 叫你绝不会孤单 倘我没法搏得万人盛赞 我亦能活到最浪漫 只需虔诚地挽着你手 热情从未减 爱到海枯石烂” 似乎在这种时刻,心动和亲密都发生得顺理成章,当他反握住我的手、嘴唇离我的嘴唇只有一公分那么近的时候,两只猫被挤得发出不满的低吼,小爪子分别从两个方向蹬踹我和他的肚子,让我俩再也没法接近。辗转了好几个角度,都是鼻子蹭着鼻子,终于忍不住笑开。 这是失去声音的第四天,我依然无法对他说我想说的话,但已经不像一切刚发生时那么无助和恐慌 分卷阅读109 。 说不出来的话就让它扎根在心里,总有一天能开出花来,让我捧去他眼前。 ——你会的。你会遇见这么一个人,跟你养猫,陪你赖床,同你说听不腻的情话,把你空了的杯子斟满,让你毫不犹豫,痛饮下所有诛心刻骨的刁难。 你说可以啊,我愿为他既往不咎,大赦天下,对不起的都原谅,得不到的都释怀。 你知道世界永远公平无欺,这就是拥有他的代价。 所以呢? 去他妈的。你不知哪来的愚勇,想起他的时候比太阳都骄狂。放马过来吧,这点儿代价算得了什么。 就算我们俩都发自内心的想把这一天大好时光荒废在床上,眼看着磨蹭到了晌午,俩人才装模作样的意思意思起了床。他披上睡衣去洗漱,我在蛋糕一样松软的床被上打了个滚,一开手机,就被我们大学室友四个人的聊天室消息刷了满满一屏幕。 于灿:我们息息没来啊? 黎兴:请假了,导员那边刚告诉我的。 贺一凉:生病了? 黎兴:这会儿不一定在线。 于灿:嗨,过个年就是糟心,我连家都没回,在外地旅行过的,凉凉我记得你是早就回去了。 贺一凉:你才凉凉。 于灿:…… 黎兴:我也没回啊,住我一兄弟家了。爹妈吵架我当炮灰,做人没意思。 贺一凉:毛概课也没意思。 于灿:坐一排还用手机聊天真是神他妈有意思。 我:你们真有意思。 黎兴:…… 贺一凉:诈尸了。 我毅然加入了男大学生的日常无聊对话,不过没提自己的病,只用“家里出了点事”这种一听就让明眼人不会再刨根问底的托辞代过。他们不像李谦蓝和乔心馨一样对我的家庭情况了解得那么透彻,本身也不是什么说出来能够博取关注和同情的话题,眼下又爆出这种年度大戏一样的猛料,我实在没有八卦的闲情。 刚刚谢过他们的关心,拜托班长黎兴帮我跟寝管和社团那边解释,忽然听见宫隽夜在浴室里叫我,“宝宝,今天下午司峻跟你学长过来,晚上留这儿吃饭。” 我坐在一楼通往二楼的台阶上,略感惊讶地转过身看他,半晌赤着脚爬起来跑进浴室,跳上他面前的洗漱台,像大街上那种呆头呆脑的吉祥物一样把本子举到他脸前:「来做客啊,那我待会儿去买个菜?」 他眼睛盯着镜子,正往脸和颈子上喷保湿防冻喷雾,一绺不听话的头发垂到腮边,我抬手想替他拨到耳后,凉丝丝的水雾弄湿了指尖,他却恩将仇报,欺负我是个不会说话的摆件,身体别在我坐时分开的双腿间,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脸颊,不动口便要动手,妄想重温昨晚的糜烂情节。 男人一年十二个月的发情期强行打断了我心中的温存,所以我没打算跟他客气,但是离得近了,得以从绝佳视角欣赏这坏家伙的脸,他被灯光烘托成暖色调的五官和让人很想咬上一口的喉结…… 我猛地甩了甩头。 怎么说呢。 “不用。” 他抱着我,看似坏笑却暗藏赧然,甚至还有点死要面子的难为情。 “他们买了带来……我说要和童大夫学做饭。” 有点开心。 太阳出来之后,我穿上棉衣去院子里把积雪都扫进放干了水的游泳池里,等它们融化就顺着排水管流走,不用人特地去清理了。 做完打扫我在庭院的墙根下面发现了几个猫的脚印,肉垫踩过的痕迹像白色的梅花,拍了张照片发给夏皆。 不一会儿她给我回了,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自拍,这家传式的嘴角下垂常使我坚信自己就是她亲生的,但这张只拍了她二分之一张脸的照片的主角显然另有其人——是她身后系着围裙的周靖阳,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镜头,手里提着我家那把长得像乌贼怪一样的拖把(那是我自己拿钳子拧的),滴滴答答淌了一地水。 我觉得真好。在宫隽夜看向我的时候也没去收起脸上的笑。 他监督我喝完了医生开的消炎药,又去另一边平时拿来接待外人的宅子那里取了点文件,下午两点,门铃被人按响了。 第 122 章 门外站着三个人。 乍一看我还有点儿迷茫,因为门外除了半张脸都裹在围巾里的童佑茗、单手提着一袋子生鲜蔬菜的司峻,还有那个我不太熟却绝不会没印象的长发男人,眼神疏淡,肩头落了一层雪,我只想起他姓楚,以及我少拿了一双拖鞋。 我弯着腰去玄关的立柜里找多余的拖鞋,司峻和童佑茗先进来了,两只手轻轻拍打在我身上,中间有一会儿间隔,司峻边往屋里走边说:“这孩子说不成话,暂时的。” 我把鞋摆在他脚边,支起身子冲他点头。他看见我的表情却不像我看到他那么意外,身后没有关紧的门让一撮冷风刮到他脸上,他往里站了站,讲话声透着让人舒服的低温,“我来拿东西。打扰了。” 其实我一看到他,脑子里对应出现的还是他在医院里被宫隽夜挤兑得气急败坏的模样,想必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可现在只觉得他生得好看,又谦和有礼。 宫隽夜出了门也好看又有礼。 但他现在正乐不可支的玩儿司峻那条还没拆线的胳膊:“哈哈哈哈哈哈断臂山。” 司峻亲热地说:“滚你妈的。” 老王和无双有点怕司峻,却不怕童佑茗,争先恐后绕着他的裤腿打转,脑袋、身子往上蹭,想留下自己的气味,童佑茗被它们缠得迈不开腿,把洗好的苹果放在茶几上,一旁的楚清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那两个人,拿到了他问宫隽夜索要的书面材料,斜倚在沙发里默读起来。 我给他沏了杯热茶,他喝了一口舔舔上唇,忽然问我,有糖吗?蜂蜜也行。 我先是点头,心想这人是嗜甜,在店里没少见口味喜甜的顾客,爱在茶里加糖——马上去厨房取了装白砂糖和蜂蜜的罐子,两个都拿了,不知道他会要哪个,给他的时候他说谢谢,然后还了我一个削好的苹果。 我看了看桌上削得异常完整的红色果皮,似乎没有一处断开的,盘成一盘和水果刀放在一块儿。 这手艺。 他也不和我说那些漂亮又没用的客套话,仿佛跟我相识已久,是可以随手削个苹果的关系。 而我对于宫隽夜的朋友也有种无端的偏心,认为人以群分,和他交好的人必然不差。 “楚清。”宫隽夜走过来,趴在沙发靠背上问:“留这儿吃饭?” “不了,”他手指勾着杯柄,目光重新投在纸面上,答得很简略:“我有约。” “啊。” 宫隽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低头在我咬着的苹果上啃了一 分卷阅读110 口。 “Enjoy it.” 他继续喝那杯加了两勺蜂蜜的茶。 司峻和童佑茗在厨房里研究菜谱,在五花八门的图片和介绍中,他们艰难的寻求着能让大家今晚不要死在这儿的菜色,毕竟宫隽夜是个拌凉菜都会冒烟的男人。 童佑茗看上去并不了解这其中的凶险,他耐心而温柔,戴着一次性手套搅拌着玻璃碗里的腌肉,还能逮空拍掉司峻夹在手上的烟。“做饭很简单的,像厨艺节目里那种变着花样的估计不容易,平常自家人填饱肚子总没问题吧。” 学长,问题很大啊。 那我也狠不下心打击我男朋友从厅堂走向厨房的积极性,只在心里庆幸他好歹不是女孩子,夏皆要是知道我娶了这么个败家老婆,一定会打断我的狗腿。 “打蛋液的时候可以稍微加一点点水,这样吃起来比较嫩。” “酱油,对,不过这个是老抽不是生抽……” “炝锅的炝是哪个炝?” “宫先生……先把刀放下……” 菜下锅的时候司峻实在憋不住了,压低嗓门问我:“你们家有防毒面具吗?” 最后还是童佑茗接手过来把菜炒好,装盘,汤还得再炖几分钟,楚清看了看表,说要走。 宫隽夜替他叫了车,司机在门外候着,他走到门口,对我说不用送了。 “早日康复。” 他微微颔首,摆了摆手里卷着的纸筒,说话间脸已迎向夜色,头发被风雪吹起:“我下次再来吃饭。” 我写给宫隽夜看,「楚先生一点儿都不凶。」 “是是是,你说得对。”他洗过了手,用拇指抹掉沾湿我鼻尖的雪花,刚才关门时飞进来的,“他人特别好,就是有点儿躁。” 「那叫朋克。」 “你俩别在那儿递情书了,”司峻招呼道,“过来吃饭。” 饭桌上都是他们俩说话,偶尔穿插着童佑茗的一两句,我负责听;当司峻说到“宫隽夜有一外号他没告诉你吧,叫‘八条’,因为阿姨临盆前十分钟还在打麻将,自摸糊了个八条,特吉利”,我刚想笑,他就夹一筷子菜放进我碗里,扭过头骂司峻“闭嘴死狗”。 而这一顿饭也让他平静的接受了他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好饭的残酷现实,有些人没天赋,像我学不会数学,这不奇怪。吃完饭我去刷碗,他跟着靠后站了,双手撑着流理台,把脸埋在我肩膀上感叹,“同样是拿刀,这比杀人难多了……” 我甩了甩手上的泡沫,偏过头和他耳语:“我来就行。” 他垂首在我颈窝,眼眸中暧昧的黑色像河一样汇流,呼吸浸透了我薄薄的衣服,带着近乎烫人的热度,每一句话都像钻进骨头里。“行吗。” “真的,”他突然自嘲地笑,“当初夸下海口说我什么都能给你,你跟了我一年多了,我现在觉得什么都没给过你似的。” “我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你比以前的那些人都倔强,咬着牙留在我身边了吗,还是我自己都没感觉到,就这么走到今天。” “可我觉得自己黔驴技穷了,好像再拿不出能给你的东西了。我以前不这样的,没有我做不到的事儿。” “想哄你,你说你不疼,想抱你,你说你不累,想听你抱怨两句,你都说没关系。” “夏息啊。” 身后是他的叹息,像抽一口烟后散出来的雾。 我背对着他拧上水龙头,直立着没有动,等到他松开我,面若无事的回了客厅。 我们又坐下来聊到晚上八点多,他们才提出要走,外面雪停了,空气清冷湿润,抬头能看见疏疏朗朗几颗星星,我和宫隽夜把两人送到大门口,想顺便散散步。 “我倒不觉得这是病,”走在路上的时候童佑茗对我说,“就像古代有点穴一说,时辰到了自动会解开。” 他拽了拽我扣在头上的帽子,“别琢磨太多,去钻牛角尖儿想复原的办法,那反而给自己施加压力。” 我在手机上输入:「好,谢谢学长。你们能来我很开心。」 “不客气,以后机会多得是。”他笑着搭住我的肩:“谁让咱们俩有秘密呢。” 看着司峻的车亮着尾灯开出住宅区大门,我和宫隽夜往回走,路上我一直在手机上打字,他也没说话,手始终拉着我,慢慢穿过白雪覆盖的花园。 不能说话麻烦得要命,我也算是习惯了,当我们俩都不为沉默和无声感到尴尬不耐的时候,实际上是另一种满足吧。 我刚把写满字的手机递给他,在他接过的瞬间却不小心碰到了返回键,急得我张口就喊:“等……!” 这下我们俩都愣住了。 路旁开过去一辆塞满了红男绿女的车,开车那个不怕死的一看就喝多了,都一个小区里住的,扯着嗓子朝宫隽夜喊:“宫少!抓小精灵啊!” 宫隽夜:“我抓你老婆!” 然后手机都抓不住了,一把抱住了扑过去的我。 “隽夜……”我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语无伦次的叫着他的名字,几乎要落下泪来,“隽夜……” “我想告诉你,”我哑着嗓子,恨不得把心里的话一下全掏给他,明知是做不到的,还是断断续续地说,“你给了我……全部。” “不对啊,”他抱着我,“你刚才写了一大堆什么玩意儿?” “别管了……” “不行。” “你手机都给我扔了!” 说着我也没去捡,舍不得松手。 有机会再给他看也没关系吧。 「我没告诉你,我在那个噩梦里也看见你,但你没看见我,你走得很快,身边是我不认识的人,也没有把我从那里带走,我伤心极了。 但醒来的时候发现你在啊。 如果你也是理想的一部分,那一定是我触碰过最有温度的星星。 等我能说话了,会亲口说给你听。 你是我努力生活至今的最大回报。 不管我是不是捡来的,生我的人是好是坏,过去怎样,将来如何,会不会比现在更难捱。 因为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很想活下去。」 第 123 章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离家出走整整四天的声音,迷途知返重回我的怀抱,所幸没耽误约歌之类的要紧事。 坏消息是,我的手机被宫隽夜摔了个稀烂碎,不等我缅怀丢失的通讯录和重要信息,他居然埋怨起这个陪伴我一年多的打折货质量不好。 “当时太开心了……”他还很委屈,“我赔你。” “不,”我严词拒绝,“不。” ——自从知道他耳朵上钉的那颗黑钻值人民币八万块之后,我就对这个人的消费观念产生了深深的疑虑,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不认 分卷阅读111 同就自私地改变他的习惯,即便两个人的关系亲密到不能再亲密了,太昂贵的礼物还是不能心安理得接受。 然而他在共同生活的过程中早已摸透我的心路,听我说不要,就勉为其难、委婉让步的说:“唉,那你就在我用过的旧手机里随便拿一个吧,该去学校了,别误事。” 言之有理。 于是我去他书房那闲置了五六个手机的抽屉里,随便拿了一个看着顺眼的,插上卡,暂时只存了他和夏皆的号码——唯二我能背下来的,只是这次把他的昵称从以前恶趣味的“爸爸”改成了中规中矩却有种谜之肉麻的“隽夜”。 但很快我就发现事有蹊跷。 他没事儿买那么多手机干吗? 以此类推,我们家还有“买回来就没戴过的手表”、“买回来就没开过机的笔记本”以及“买小了一号就没穿过的衣服”,都以看上去非常正当的途径落到了我手里…… “你当我傻啊宫三岁?” 我在坐满乘客的公车上冲着他给的手机吼。 吼完了我没忘记告诉夏皆我嗓子已经康复,正在赶往学校的路上;课程落了两天份的,不多,找室友帮帮忙很容易就能补上,叫她不要担心,以及对周叔叔手下留情。 “我怎么不留情了。” 她见我将话题引向这里,嗤了一声,口气里听不出丝毫的矜持和即将为人母的稳重,“他已经给老娘‘留了情了’,还想怎样啊。” 我被她豪放得一时语塞:“再怎么说你们也是……”说到这儿不自然地停顿,“……要一起过日子的人。” “不说我,你呢?”她紧接着问,“你那个,亲妈,还找过你吗。” 我想她知道我不爱听这个词儿,表述的方式也略显僵硬,我从未料想过在潜移默化十几年后,我们的母子关系还会承受这样的拷问。 “没有了。” 我转头向窗外,无目的地闲望着不断被汽车抛往身后的路,不知哪来的音乐声裹在风中一闪而逝,“他们不会再出现了。” 我是在陈述事实。 “我怎么做的你就不用管了。总之不会再来打扰你的生活。”——用宫隽夜的话说,这件事的性质不会因为对方的身份是我的亲生母亲而改变,甚至,正因为是亲生母亲,能做出这样的事就更加不可原谅。 我相信他施舍了足够的仁慈,处于绝对高度的人做事都不会太绝,毕竟那些人对他来说连威胁都算不上。 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忘掉一切,像从前一样生活。 我到学校的时候刚好是晚饭时间,校园广播今天是一个甜美的女声,用一种很舒服的语调在播报白天发生的新闻,伴随着晴天里的落日余晖,走过身边的姑娘解散了长发,鸽子落脚在操场枣红色的塑胶跑道上,黄昏美极了。 我顺路去超市买了两瓶酒和下酒的熟食带回寝室,土匪似的破门而入,引来饿死鬼们的一阵欢呼。 “回来了!” 是的,哥们儿回来了。 四月过半,夏皆的肚子已经出怀,周末我回家陪她逛街买衣服,见她的肚子已经能把修身的衣物顶起一个浅浅的轮廓,跟她纤细的身形不大相称。她似乎是胖了点,两颊微有些圆润的线条了,为此要感谢周靖阳先生的悉心照顾。 采购完回去的地铁上,有人给她让座,她开心地道谢,我提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纸袋站在一边,看她坐下时自然搭在腹部的手,耐不住好奇,问她是弟弟还是妹妹。 她怕我累,接过我手里比较重的袋子放到腿上,说,现在为防止重男轻女,不兴产前查性别这一套,答案要等到分娩的时候揭晓,也算是个悬念。 可是栗子阿姨说,怀的是女孩皮肤会变好。 是吗?她转转眼睛,笑着问我,你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我不知自己哪根神经被拨动,竟为了那两个柔软的称呼,整颗心都变成一块儿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满,说,你会让他……她……叫我哥哥吗。 当然了。她表情讶异,好像我问了个蠢到不能再蠢的问题,就算大二十多岁你也还是当哥的啊,傻儿子。 我傻盯着自己灰色的鞋带,地铁停站,坐在她身旁的人下了车,外面又上来一波乘客,直接把我挤到了位子上坐着,这时正是晚高峰,成群的校服少年叽叽喳喳地蜂拥进车厢,一个女高中生站在我身前,大腿挨着我的膝盖,我抱着东西再给她让座太麻烦了,只好挪挪腿让她站得不那么挤。 小姑娘双眉紧蹙,低垂的眼帘下面看得出眼睛在不停地左右顾盼,表情有点痛苦,可能是晕车。 地铁又开动,我靠在夏皆肩膀上渐渐涌起睡意。都怪前一晚好不容易有空跟李谦蓝叙旧,两个人挂着视频写歌,要知道搞创作这种事一旦有了同伴,那种快乐是孑然一人所不能比的,我们俩越聊越来劲,凌晨三点才睡下,这会儿困到眼花,眼睛一闭就要眯过去,突然被夏皆一声断喝惊醒。 她说,你他妈有完没完,手给我拿开! 我愕然睁眼,周围人的表情都跟我差不多,半天没找到指责的对象是谁。 夏皆却直直瞪着我面前那女孩的身后。 她身后一个头发油腻、形容猥琐的男人涨红了脸,回了一句嘴,你有病吧,说谁呢! 小姑娘双手攥着校服衣角,咬着嘴唇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呜咽。 夏皆一手扶着腰,一手把她用力朝自己身边拽过来,厉声重复一遍,我他妈说你呢,变态。 第 124 章 我的后背离开了地铁硬邦邦的座位,整个人睡意全失,耳边鼓噪着人群的私语和骚动,仿佛置身于巨大的蜂巢中,一双双眼睛带着潜台词往这边招呼,那女孩背对着如针如芒的视线,畏缩的肩膀微微发着抖,头发都被眼泪沾在了脸上。 我用只有我们俩能听见的声音问她,刚才是不是这个人碰你? 小姑娘猛地抬头看我,一双眼睛大而惊恐,两只手反握住夏皆的衣袖,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咬着嘴唇使劲点头。 男人仍嘴硬的跟夏皆呛声:“你有什么证据?啊?大着个肚子就不能老实点儿吗,空口无凭诬赖人……” “要是我诬赖了你,我会好好道歉的。但是在这之前,麻烦您先给大家伙儿看看啊。” 夏皆是给气笑了,口吻从激越改为冷嘲,促狭地眯起眼,“别拿包挡着你的裤子,这么多人在,不会错怪的。” 男人的脸色一下子难看到极点。 周围人不满的指责声越来越盛,他拿起手里的黑色皮包狠狠朝夏皆甩过去:“关你屁事……!” 我伸长了手把那个包打到地上,啪得一声。 人群像蚂蚁一样窸窸窣窣地退避,我原先拎在手里的纸袋掉在了 分卷阅读112 地铁足迹斑斑的地面上,里面新买的丝巾和打折日用品都洒出来,还有夏皆犹豫了很久才买下的胸针,她想在后天去周靖阳家拜见父母的时候戴。 我说,敢动手是吗。 我的帽子刚被碰掉了,站起来比那男人高了半头,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车厢里冷白色的灯光照着我的脸,眼角余光看到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跑过来,受一位像他母亲模样的女人指使,把胸针捡回来还给了夏皆。 “站远点儿。” 我把沾了灰的皮包重重摔到他胸口,使着有棱角的一边,顶住他往后推。 “一身人渣的味道。” 地铁报站声来得很及时。 侧门一开,同车的乘客纷纷绕道而行,男人像条泥鳅似的钻出人群,狼狈而慌张,很快不见了踪影。 小姑娘坐在我原先的位置上,怀里抱着挤变形的纸袋,不停地和夏皆道谢,不多时仰起脸来看我,挂在颊上的泪痕都被擦干,声音细若蚊蝇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我拿回自己的东西,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 她跟我们是同一站下,路上还和夏皆闲聊了两句,我没注意内容,但听得出是个非常懂礼貌的女孩儿。下了地铁,她在临走前又一次郑重的说过谢谢,夏皆关照了一句“以后要注意安全”,她就背着书包从反方向出了站。 “好了,走吧。” 夏皆空着两只手甩来甩去,话语中也透着轻快:“做点好事也算给小宝宝积德了……” 她挽住我的手臂要拉我上扶梯,我站着没动。 “妈。” 她收起笑容看我,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严肃,甚至还带有一丝责备。 “你在开口前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我不在场,那个男的动粗你该怎么办。” 她不以为然:“我又不是死的,不会还手……” “现在跟以前能一样吗?” 脑海里一旦回放那个男人用手包砸向她的画面,只觉得她神经大条得让人痛恨,情绪一激动,我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言辞,“你不是十年前还能跟人硬碰硬的岁数了!多少顾及一下肚子里的孩子啊,万一,我说万一,那个男的是个疯子,碰你一下推你一把的,我就算弄死他能顶用么?” 她眼里的光暗淡下来,还想同我争辩:“那这件事我做错了吗?” “这件事没错。” 我吸了一口气,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主动软化了口吻,“……但你得分时机,事也有可行和不可行。” ——“你要真是一辈子都不能唱歌,拿他们的命也没用处”,我总算能设身处地的理解宫隽夜这句话,有时谨慎不代表胆怯,不追究也不代表不在乎,而是因为并非任何牺牲都能做等价代换,有些人是赔不起的。 多少都赔不起。 我能感觉到我话说重了,事情或许严重不到那种地步,但经不起细想,凡事都有始料未及。我不是那种心大的人,遇上这种事能不后怕,我又没有宫隽夜那样的资本和手腕,足以对每一次失去负责。 其实连他都不能。 地铁站的人流渐渐稀疏,就剩我和夏皆还留在站台上,这一刻我们仿佛身份互换,她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样低着头挨我的训斥,出于理亏不能还口,而我则是那个凶悍霸蛮的家长,不去体谅她丝毫的委屈。 她突然笑了。眼角挤出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细纹,是那种大人上了年纪开始依赖子女、带一点讨好和求全的笑。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原谅我吧。” 风声落定,我才听见她说:“……宝宝真的长大了。” 我一时怔忡。 心脏就像一颗早熟的果实,榨出些许酸涩的汁水来。 我问宫隽夜,我是不是挺奇怪的。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幸福,却又害怕她不再需要我。过惯了相依为命的日子,我把她看作我必须强大起来的理由,只有成为她的堡垒,我的成长才有意义。 只有这样才能偿还她这些年抚育我的恩情。 可恩情又怎是能偿还得清的。 我将自己置于这样两难的境地,一方面是早知未来会离她而去的坦然,让我不必把她的梦想加之于身,放手去做自己想做的;另一方面是难以割舍的眷恋,像飞出巢穴的鸟振翅时也忍不住几番回望。或许每个孩子都像我一样矛盾的生活,但我又和他们不一样。 宫隽夜说,所以人才需要一个伴儿啊。 ——只是在周靖阳当着咖啡店里所有人的面掏出一枚钻戒的时候,欢呼和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夏皆还站在柜台里,不小心弄洒了一杯牛奶。 她说,你傻了!干什么啊!不是说好先见你父母的吗!? 他似乎完全没经过事先准备,这样莽撞不符合他的行事风格,讲话磕磕绊绊,但依然坚持把它说清楚: “因为……再拖下去婚纱就不合身了。” 我突然觉得房间这么小,我站在哪里都多余。 第 125 章 周靖阳向夏皆求了婚。 没有熟读背诵的感人台词,没有出手阔绰的聘礼,没有精心编排的浪漫场景,这只是个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春日午后,阳光和煦而珍贵,店门口的石头台阶上栖落着几只麻雀——得知它们不惧行人经常出现在这里之后,夏皆每天都命令我去投喂一把米,不多,也不麻烦——一切都安宁,和睦,预示着我们的生活历经波折也会重归平静,一如她的祈愿中那样。 然后这个男人推门而入,出现在她面前,他喘着气,如同跋山涉水,走了千万里的路。 他们之间的时间像那杯洒了的牛奶一样一点一滴流逝,全世界的闪光都凝聚在那枚小小的钻戒上,她一时间呆住了,手都忘记伸出来,让男人白白捏着那枚戒指空等了半分钟。 这样的等待把他的心都悬起来,困窘地皱起脸,误以为自己缺少了关键步骤:“我是不是应该……跪下。” “喂!” 最后我看不下去了,用纸巾把夏皆洒上牛奶的手擦干净,递了上去。 店里那些聊天的拍照的喝奶茶的女孩子都开始尖叫,还有从二楼跑下来看热闹的。 我给宫隽夜发了条短信,只有两个字:成了。 我就要看着她嫁人了。 后来夏皆还是跟着周靖阳去了他家,拜见两位年迈的父母,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们把我也带去了,还留在家里吃了顿饭。周家父母得知我的存在,并没有把我当做那两人婚姻的包袱(要知道多少男方家庭都对带儿子的女方避之不及),听说夏皆从十九岁起就含辛茹苦抚养我这个弃儿,还夸赞了她的善良和责任心。 老两口都是读书人,一生从事文化研究,但不因此显得清高,反而非常的明事 分卷阅读113 理,谈吐极有修养,看人的眼神都宽容敦厚,这一点倒是很符合周靖阳身上稳重、值得托付的气质。 我从小就没有祖辈,不怎么会讨老人家的喜欢,去周家做客也只是尽可能表现得温顺听话,像那种“每个长辈都喜爱”的好孩子,倒茶用双手接,饭桌上不玩儿手机,问我今年多大在哪里念书就老老实实回答,临走时还要给我塞红包,说“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即便我们三个走在一起不太像一家人,夏皆大概没想过她还有组建家庭的一天,不怎么会处理他年龄尴尬的儿子和来晚了的丈夫的关系,事实上我俩根本用不着她费心。 “房子不是问题。” 我下定了决心和他说,“买新房是花冤枉钱,反正我在外面念书,你们俩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我有去处。” 他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那你跟少爷……要告诉她吗。” “要。”这次我很笃定。 “好。”他沉吟着,“我会帮你给她做思想工作的。” 我知道他一定对介入了原本属于我的家庭这件事怀抱歉意,其实相反的,我很开心。“周叔叔真好。” 他看了我一眼,拍拍我的肩。 “说好了是一家人。” 婚期定在五月末,春末夏初,风和日暖的时候。月初我们去挑婚纱,因为我要做伴郎,需要一身搭配婚纱的白色西装,就和他们一同去了订制婚纱的工作室。 巧的是,还是以前宫隽夜带我来的那一家,拥有冷艳老板和甜美老板娘的裁缝铺。 店里格局没变,两人仍记得我,老板娘依旧带着甜美的笑靥接待我们,看样子已经和来过两次的夏皆周靖阳混熟了,端茶过来时还礼貌地询问了小宝宝的情况,又聊到婚纱刚做好的成衣,特意把腰和裙摆那里做大了一点,为了遮住她五个月的肚子。 衣柜这边,冷艳老板正寻找着适合我尺码的样衣,闻声挑高了细眉问我,“那是你妈妈?” “嗯。” “年轻漂亮,有福气。” 言简意赅的评论完,看起来也不打算八卦下去,她取了一身样衣给我换。我去试衣间把全套衣裤穿戴好,自己照了照镜子,刚走出来想让他们给予评价,手机忽然响了。 “我接下电话。” 我说了声不好意思就退到门外,一看来电显示,是塔塔打来的。 有一种直觉。 “哈喽,夏息息,是我。” 我用手戳了戳门上“来访请敲门”的木牌,说:“嗯,好久没联系。” “是呀,不过你知道我忽然打电话给你肯定不是跟你借钱的对不对嘿嘿嘿。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都放下手头的工作集中注意力听我说,这件事很重要。” “这不到五月份了吗,风和日丽草长莺飞的季节,我们又要搞事了!这次的活动是面向你们这些去年申请成功的音乐人的,要求是——听好了,九月份之前如果能出一首完、全、原、创的新歌,网站会负责给你们做推广,还有安排直播采访的机会哦。” “新歌是吧。”我站的角度能看见大门外来往的行人,街对面开来一辆眼熟的车,“完全原创的意思是指不可以翻唱不可以改编不可以混音是吗。” “没错!本次的主题是创作型歌手,我觉得很适合你,你一定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好。” “重申一遍截止日期,九月之前……” 一个人逆着光走进来,他的影子先一步笼罩住我,他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儿,又好像是个奇妙的意外。我仍握着电话,与电波另一端的人交谈,心思却完全牵在他扬起的嘴角上。 “三个月呢,你有充裕的时间,记住了,素材可以有但绝对不要有什么拼拼凑凑缝缝补补的内容,懂我的意思?” “懂。” 他与我站在那扇闭紧的门前,它一旦敞开,我和他的秘密就将大白于众,可我无惧无畏,仿佛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待我放下电话,他的指尖划过我耸动的喉结,落在还没来得及扣好的衣领上,为我系上那两颗纽扣。 在一段漫长而柔软的沉默之后,我问他,好看么? “好看。” 他说,“我简直想娶你。” 第 126 章 我说,娶啊,敢娶就敢嫁。 我也就现在有胆量说出这种话,有口无心,其实我对婚姻没有半点儿概念,图个嘴上痛快。他却好像当了真,虔心思考起这个问题来:“这可是你说的。” “……你等等。”早知道不跟大龄儿童幼稚鬼开玩笑。 “我算算啊,”他眼睛往上瞧,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算:“旧金山那边是给扯证的,还有我当年读书那个地方……” “别自说自话啊爸爸。”我用拳头轻轻一撞他胸口,“再等一年,好歹让我攒够老婆本。” “那不叫嫁妆么,到底谁娶谁。” “闭嘴,都一样。” 话都不说了,俩人就那么脸对脸站着,谁也不提进去的事儿,挺奇怪的。 因为在外面的时候才是“我们俩”,进了这个门就不是了。 “你来这儿干什么?”我小声问他。 “不是来骚扰你的。”他戴戒指的那只手摸了摸鼻尖,“待会儿老周得跟我走,把工作交接的事儿办妥。我打算给他批五个月的假……正好到十月过完,连结婚带生孩子一步到位。” 我赞许地:“想得挺周到。” 他很谦虚:“你眼光好。” “……” 这个同时往俩人脸上贴金的套路有点过于曲折,以至于我半天没有领会到其中的精神,他直接推门进去了。 “打扰了——” 见来的人是他,原本在镜子前帮夏皆整理头纱的周靖阳放下了手:“少爷。” 我从镜子里看到夏皆披上婚纱的模样,揉了揉眼睛。 ——记得小时候老师布置关于母亲的作文,孩子们总会以妈妈的外貌开头,“我的妈妈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我从不缺乏描述她的修辞,此时此刻却只觉得词穷,腹中空空,无以言表。 她转过身来,提起层层叠叠的蓬松裙摆和宫隽夜问好,“来啦。” 时至今日,他在她眼里已经不算是生人,早些年的可怕印象有所改观,再加上我失声那次他确实帮了大忙,也就被我妈视作同圈好友,丈夫的上司和儿子的“大哥”。 “刚才是谁打来的?” “网站那边。” “哦……你觉得怎么样?” 我回到她身边,和她站进同一面镜子里,调整手脚摆放的姿势,许久才说出一句,很美。 她问我,你说这身婚纱吗。 不,我是说你。 后来她试穿完毕,看腰围处显示仍有富余,叫 分卷阅读114 她再过一个月穿起来也不必担心,她便由周靖阳陪着去里面的房间把婚纱换下来,我这边还得试个领结,不知是条纹的还是印花的搭配出来效果好,老板干脆拿了好几种让我挨个儿试过去,老板娘过来帮忙,她熟知每种领结的打法,这样节省时间。 就在这个猫一样姑娘用她娇柔的手指为我翻弄衣领时,我听见她的笑:“嗨呀,那家伙盯着你连眼睛都不舍得眨,我都看累了。” 我不回头也不看镜子,把我看中的那只领结交给她,放进丝带装饰的纸盒里打包。 “那你去休息,”我也笑,“我替你接着看。” 服装的事情敲定了,接下来还有来宾和场地等等问题需要解决。依他们俩的意思,婚礼没必要太繁琐,走个形式而已,大家见证过、然后痛痛快快的吃喝玩乐就行;邀请的人也不用太多,是双方关系最近的亲友,礼金更没要求,只要人肯来捧场就好。 我也认为这样很棒,亲自去通知了何故和费娜。两人得知此事的反应各不相同,相比同为女性感情细腻的费娜,何老师这位铁汉柔情的男子反应尤为激烈,他拿到那张我亲笔书写的请柬,想笑又不敢笑,用一种让人听了就想打他的语气说:“真敢当宫少老丈人啊,厉害了我的哥……” 没有司仪没有奏乐没有接亲游戏,场地直接安排在了一家露天的花园式餐厅,到时候把桌椅挪到室外,仪式就在草地上举行。 如此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月,夏皆的婚礼如期而至。 那天我比闹钟起得还早,洗了澡修了眉毛,穿戴得当,提前两小时去餐厅等候客人。 不多久何故过来帮我的忙,接待了几个周靖阳的同事,也都是宫隽夜那边的人,多少都认得我,碰了面嘻嘻哈哈的打趣一阵,份子钱随得很厚。 费娜和栗子阿姨在给我妈化妆,宫隽夜和周靖阳开车去接人,赶到餐厅时已是中午十一点半。 十二点整,婚礼开始。 之前我们跟餐厅的工作人员商量好,对草地上一个白色的凉亭稍作布置,让新郎新娘在那里交换戒指,从餐厅大门到亭子之间的这条路就由我牵着夏皆走过去,直到把她的手交到台下的周靖阳手上。 “妈。” 我和她站在屋檐下,她挽着我的右手臂,我的左手搭在她手背上,隔着白色蕾丝手套抚摸她凸起而坚硬的指骨。 “你紧张吗。” 这次她没有回答我。 我想不管是什么东西,一旦人习惯了等待,在得到的时候都会双手颤抖吧。 当“结婚”这个念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它就不再只是孤独时心理安慰,一个人逛家具城时的触景生情,或是面对他人出双入对时的自卑和赌气。她想要结婚。 她最擅长的洒脱仿佛陡然间丧失了使人信服的能力,变成了狼狈的出尔反尔。曾因为独立而骄傲,把情情爱爱看作辛苦生活中必须摒除的弱点,哪想得到未来会遇见一个让她宁愿违背誓言放弃原则的人。 其实谁会怪罪她的反悔? “我愿意”是一句多么动听的话。 我牵着她的手,正如她曾牵着我的手,她把我交给苦尽甘来的漫漫人生,而我将把她交给一个托付终生的人。 直到那个男人的手取代我的手,我退后,怀里抱着她的捧花。初夏的天空一碧万顷,阳光透明得像琉璃,照得人睁不开眼,我远远的站在她身后处,幽蓝色的影子落在草地上,被风吹得飒飒轻响。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证婚人不是别人,正是周家父母,那段诗一样简短有力的誓词我一句都没记住,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交换戒指,相拥的身影被人群的欢呼和抛洒的花瓣所淹没,这的确是一场迟到了许多年的婚礼,幸运的是,他们依然得到了最好的祝福。 这就是结局。 我却无法阻止某种突如其来的悲伤痛击我的胸口,在香槟开瓶声中我滴酒未沾,如鲠在喉,抱着那束红得扎眼的花,难受到无以复加,转身拨开背后像鸽群一般聚拢在草地上的宾客,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其实我早该想到,终有一天我会失去她。 第 127 章 她似乎发觉到我的逃避,从举杯庆贺的宾客中喊了我一声,那声音像一朵小小的浪花,顷刻间便被海潮般的风抹平。和所有的快乐与祝福相比,我更希望她不要发现我——我为这份微不足道的矫情感到羞耻,它暴露了太多我至今不愿承认的软弱——在这个值得用一生去铭记的婚礼上。 可我等不了了。 我走向站在树下的男人。 我早就看见他,在我想要逃开的路上,他和我一样远离热闹,却不像个被冷落的人。他从来都不是被冷落的那个。他只是拥有一种本领,一种永远能够在我无处着落的时候、给我一个温暖的巢穴让我藏躲的本领,只有他有。 他身上的衬衣是我熨的,香水是我挑的,手机里最后一个电话是昨晚拨给我的,我在懵懂年少时仰慕他,尝他抽过的烟,写关于他的歌,我仍记得他十九岁时的模样,又在他痛失双亲的那天与他邂逅一面,却背对他跑往相反的道路,兜兜转转许多年,终究回到那个没有听众的酒吧里,不可自拔的爱上了他。 他说我会给你一切,而你要挺直了腰杆好好的活。 他说好吧听你的,等你攒够钱了来娶我。 我陡然醒悟,我一秒都不能再浪费了。 “妈妈,很抱歉我现在才有勇气告诉你。” 我望着身披婚纱追赶来的女人,那把那束玫瑰塞进宫隽夜空出的臂弯里,绛红色的花瓣簌簌散落,我知道在西式婚礼上人人都想抢到这束花,因为新娘的花捧代表了爱情的赠与,接住它的人会受到爱神的眷顾。 我颤抖地抓紧他的手。 “这是我喜欢的人。” 也许是我抖得太厉害了,让他错将这份冲动解读成了不安,以为我渴求他的扶持,下意识的把我的手包裹在了掌心里。 夏皆睁大了眼睛。 “我想给他一个家。” 我设想过种种障碍,和有可能遭遇到的质问,甚至是打骂,在我还没有充分准备说出这被我掩盖了快两年的秘密的时候。然而当我在不计后果的冲动主导下说出了口,大脑放空如同飓风过境,思考跟上了本能的速度,弄明白自己告诉了她怎样的现实,整个人就被负罪感死死钉在地上,动都动不了。 我早不说晚不说,偏要这个属于她的好日子里给了她当头一棒,我他妈到底干了什么? 我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低头看着她从裙摆下露出的白色软皮鞋,她的手用力攥住裙子上一簇簇的白纱,像是要把它们撕碎,目光飘忽地对上宫隽夜拉着我的手 分卷阅读115 ,我却不想松开。 无论如何都不想。 她说,已经很久了,对吗。 “是。” 宫隽夜代替我回答:“到下个月就两周年了。” 我看了一眼他沉静如水的脸,又回头去看夏皆。 “这样啊。” 她的手指放开了,好像丢掉什么让她烦恼的负担,嘴角弯曲的线条变了几变,最终化作一个朦胧而微酸的笑:“……挺好。” 所以呢? 我眼角的余光看见周靖阳走了过来,他身后是一脸欲言又止的何故,他或许猜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于是主动放弃了介入的话语权。我知道在所有旁观者里,他是看得最清的,他知道有些事儿外人插不了手,所以压根儿没试图去说服和纠正。 他能做的只有和周靖阳一块儿扶住夏皆的手臂,说,起风了,披件衣服吧。 她把他们都推开,问我,夏息,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吧。 我说我知道。 “我对得起自己的心。” 她怔了怔,接受了之后短暂的沉默。 “那就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将那画得精致的眉毛舒展开,双手合拢在胸前,肩膀耸动,就像开心地拍了一下手。 “希望你下次回来,能跟妈妈讲讲你们俩的事……” 我站不住了。 我想象不到她在刚刚那两句轻描淡写的话里吞咽了多少原本令她无法接受的内容,也想象不到这囿困我两年的心病能以这种方式被切除,过程很仓促,感受也不够真实,但我知道我不能继续站在这儿什么都不做,连再见都说不出口,拉起宫隽夜就要离开,他却反握住我,坚持说完最后一句。 “谢谢你。” 他的手指张开,复又包裹住我手掌的轮廓,微微欠身向她颔首,几乎是郑重而恳切的。 “新婚快乐。” 他把那束花带走了。 这场婚礼只有我们俩提前退出,出了餐厅是一片广场,阳光照耀着铁黑色的雕塑,浓绿色的树荫繁茂而安静,哪怕正午时分路人寥寥,我穿一身白他穿一身黑,手里还抱这么一大束玫瑰花,看着还是让人误会。 起初是我拉着他走,后来变成他拉着我,用跑的。 “去哪儿!”我在后面问他。 “不知道。” 我猜他也会这么说,所以心中没有丝毫迷惑。 “那就走吧。” “你刚刚。” 我们穿过蛰伏在绿荫里的石板路,长椅上坐着几个闲谈和遛狗的人,午时的暖风熏得人快要睡去,他突然转过身来,我没防备,跑得满脸通红撞在他身上,五月的玫瑰挤到我下巴底下,扑鼻的幽香让我眩晕。 “跟我求婚了。” 他声音不大,周围却依然有人看了过来,我干脆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是啊,怎样。” 他大概没见过有人出柜都出得这么死皮赖脸的。 “你不答应我可回去上学了。” 我勇敢地翻出白眼,腰又被勒紧了一点,心跳得快吐出来了。 “……实在是太帅了。” 嘴里说着只可能出现在十六岁纯情少女口中的话,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突然被他勾住膝窝打横抱起,他的嘴唇隔着花瓣重重的亲了我一下。 “我又爱上你了。” 我要爆炸了。 “去买戒指吧。” “都说不用了!你败家不败家!” “结婚第一天就吼我,委屈。” 你他妈倒是先把我放下来啊! “我居然被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孩子求婚,”他笑得停不下来,“完了高兴坏了……” “出息……” 我顿时觉得七窍生烟,光天化日丢不起这个人,为了不让自己颜面扫地,急忙用花把脸挡住。 ——妈妈,关于我和他的故事,我还有很多很多,可以讲给你听。 第 128 章 星期天傍晚我紧赶慢赶回了学校,路上手机没电了,到宿舍充上电开机一看,未接来电一栏早已被何故占满。八点时有外语系统一安排的晚自习,现在离预备铃还有一刻钟,我慌慌张张放下包,抄起充电电池和书本夹在腋下,又一次冲下宿舍楼。 我竟犹豫了一路要不要给何故回电话。 十有八九,他是来跟我说出柜这事儿的,关于后来夏皆的态度,或者站在师长的立场上把我教训一顿,我心里有数。但“出柜”就是个公开的举动,对事实本身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我知错但不能改。 到了教室我把书往座位上一放,一边拨号一边跑去走廊,找了个没人的墙角,那儿有个刚抽完烟的同班男生,我把手机贴在脸上和他点头,他冲我笑笑就回了班里。 “喂。”提示音响了一声就被人接起来,我强装镇静,实际心虚到死的开口:“何老师……” “手机怎么这时候没电呢这完蛋孩子!”男人急吼吼地抄着一口京片子骂我:“我告儿你啊,今儿这事儿啊,算你走运。” 我屏住呼吸。 “你妈受刺激了,但不严重,好歹大喜的日子,她就一人儿坐那走神儿,我和老周一块儿劝才给劝回魂儿了,现在好了,我们正跟这儿一块儿收拾新房呢。” “她……就没说别的?” “没啊,”何故压低音量:“没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说要和宫少不共戴天的……我现在在阳台,听见娜娜在里屋劝她呢,甭担心。” “起码啊,说明你喜欢男的这件事儿不超过她的心理预期,不至于不能接受,就是个时间问题。还有,对你瞒了两年都不肯告诉她这点儿,有怨气。” 他在那头像是“吧嗒”点了根烟,嘴里跟含着个茄子似的说,“依我看,你下回回来了好好儿认个错,这八字儿就能有一撇儿了。” “太好了。” 我深感庆幸,松了一口气,“何老师我回去给你做半个月免费苦力。” “嗨,瞧你这话说得——一个月,不还价。” “……”死胖子你不是人。 听见上课铃响,我猛然想起还有要紧事没交代,快进着说完最后一句,“对了,暑假我要出新歌,你在那边帮我找个稍微宽敞点儿的录音棚,词我写好了,编曲啊和声的还得找你跟费娜姐帮忙,吉他贝斯鼓这些等谦蓝馨心他们俩回去了一块儿商量……免费苦力俩月,行吗?” 何故笑了:“嗬,就喜欢咱这爽快人。成,包在我身上。” 我踩着铃声进了教室,翻开上周五没做完的习题。 接下来的考试月我不敢分心,除了每周去社团活动室练歌以外都在复习,每天是都蹲在图书馆啃书读过。 等几门重要的考试平安度过,剩下一门口语一门体育的时候,我翻出压箱底的歌词 分卷阅读116 ,找到我至今最喜欢、甚至找不到合适的曲子来配它的一首歌,从头到尾又修改一遍,改得废寝忘食日夜颠倒。 室友们都对我背地里搞的这番事业颇有兴趣,得知我不仅要发歌还要上直播,纷纷夸奖我“夏息你小母牛不下崽儿牛逼坏了啊”,我十分感动,然后让他们都给我滚。 “你看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我伏在桌前查字典的时候,对铺的黎兴从床上翻下来,往我桌子上一坐:“等你直播那天我号召所有亲友去给你捧场啊,尤其小姑娘,好你这口儿的指不定怎么谢我。” 我还没说话,贺一凉肩膀上搭着条湿毛巾从浴室出来,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带起一阵香风:“恭喜你即将成为著名午夜色情男主播。” “我们能做什么?”于灿从身后抱着我的肩膀,下巴颏支在我头顶嘿嘿嘿地笑:“当然是趁你出名之前把你睡了。” 真是令人如沐春风的同窗情谊。一不留神就同床了,想想就后怕。 这段时间夏皆没主动联系过我,让我只能通过周靖阳侧面打探她的近况,心情好不好,孕检的情况如何,低血糖还有没有复发,周靖阳也都一一如实相告。我想着,她心里还是有道坎儿没过得去,口头上一直不表态,是因为思想上还在消化;作为一个母亲,她宽恕了我,并且明白我那天的所做所言都是认真的,我是真心爱那个人,才敢于带他走到她面前,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站在我身边的身份。 更何况……我们俩已经默认了彼此的“婚姻”关系。 ——行了。每当我想起他,脸上的表情总是不受控制,要做点儿别的什么事来掩护。我扭头看向窗外。 六月的黄昏暮色缱绻,是夏天。 我最喜欢夏天了。 今年暑假赶巧了,李谦蓝他们学校只比我们学校早放一天,乔馨心比他们还早两天,就多呆了一天等着他一起回来。 火车是下午三点准时到,中午我在学校吃了饭就搭上回市区的车,算上绕远去火车站的时间,刚好能接个站。 我在车上跟宫隽夜说,今天没法临幸你了,我得去接我朋友。 他怨妇一样的控诉我:“我都独守空房十好几天了,皇上开恩啊。” “我尽快把手头的事情安排好,”我不在乎车厢里其他人的眼光,他们也听不见我说话的对象是男是女,“乖,听话。” “……哦。” 果然他被顺了毛,老老实实挂了电话,但我几乎可以想象到他在那头捶胸顿足恨不自强的模样。 到了火车站,出站口已经被接站的人堵得水泄不通,我不顾形象掀起衣服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一眼寻见那两人从门口出来,正四下张望,我把手举高了挥动。 “这边!” 乔馨心戴着顶男式帽子,只拖了一个拉杆箱,两个人大部分的行李都在李谦蓝身上,我立刻帮他分担了些,三人往地下停车场走,打车去酒吧找何故。 “我跟家里打过招呼了,陪你住在录音棚。” 坐进冷风吹拂的出租车里,他一左一右搂住我和乔馨心的肩膀:“好久没一起唱歌,哥哥我都等不及了。” 第 129 章 我做好了暑假整整两个月都泡在录音棚里的准备。 当天傍晚我们回了酒吧,在冒着气泡的冰啤酒和烤五花肉的孜然香味中,我向在场的所有人说明了我的计划: 因为这次的新歌不比从前,选一首现有的曲子稍加改动,填上词就可以成为翻唱作品上传网络,众所周知,严格的来说,Remix和其他任何形式的翻唱在没有拿到版权的情况下是不可以商用的,付费下载就算侵权,所以这次的编曲我要找齐负责钢琴贝斯爵士鼓的乐手,编曲采音和人声录制需要一步步进行,整个创作周期也会随之延长,因此我找何故帮我租了一处比较宽敞的录音棚,不像我家那个或者费娜的工作室,无论规模和设备都更专业、齐全,制作人我是请不起了,万幸我还有这么一帮靠得住的朋友,志趣相投又不求回报,他们从不对我说“不”。 毕竟一群人做音乐的快乐比高潮还让人愉悦——我们开玩笑时总爱这么说。 是的,钱没法比。 “你知道吗,那租场地给我的哥们儿怎么说。”何故又开了一瓶酒,瓶盖翘得老高,“‘这年头搞音乐不挣钱啊,我他妈不如去收租’,这下可遂了孙子的愿了。明儿我就带你们去看看地方,市中心,外边儿看着跟他妈危房似的,里边儿别有洞天。” “多大啊,五百平吗……” “臭小子,你怎么不去喝风呢,五百平起码得砸进去三百来万。” “是啊,你别看我那工作室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也是我又赶场又兼职去做平模、一分一分赚来的,攒钱攒了好几年。” “哇……” 热火朝天的大排档里,我们一群人夹在各路酒友的划拳和吆喝声中聊得情绪高涨,加上又是许久没见面,随便说点儿什么都开心。饭桌是最利谈事的场合,看似乱哄哄的扯着嗓子瞎喊,其实进度飞快,开吃前我对目标作了简单陈述,放下碗我就分配好了工作: “词我写好了,编曲我跟谦蓝商量……你还学过鼓,是吧?那么何老师贝斯,馨心钢琴,费娜姐录音,大家都没有异议的话,就这么定了。” “嗯。”乔馨心给碍事的长发随手编了个麻花辫甩到背后,“需要和声的话,我们都可以。” 在座的唯一不会唱歌的李谦蓝非常苦涩的喝了口酒,“录完我直接给你出两版remix,从今往后你就是出了原曲自带remix的男人。” “……有种被包养的感觉……” “来来来干一杯!”费娜站起来示意大家举杯,她只穿了件黑色的背心,露出肚脐下面新添的刺青,“For raps.” “For daydream.” “For fug short life.” 我们把啤酒杯碰在一起,撞出半杯雪白的泡沫。 说干就干。 第二天早上我趁宫隽夜还在赖床的时候去游泳池里游了四个来回,做好早饭,喂了猫,把他该送去干洗店的衣服打包好放在玄关,待会儿出门就顺手带走;把蛋包饭盛在盘子里挤好番茄酱,我听楼上还没动静,索性回到卧室,爬上床毫不客气地推他,“爸爸,起床。” 他平躺着,眼睛明明眯缝起一条线,却仍安然不动,仿佛暗示我诚意给的不够。 于是我把上身的背心脱了,隔着薄薄一层透温的夏凉被伏在他身上,埋头咬他的耳朵。“我走了哦。” “慢着。” 这招果真卓有成效,他的手借机扣住我的腰窝,醒狮似的睁开一只眼,嗓音暗哑 分卷阅读117 道:“什么时候回来。” “前期就是编编曲,录伴奏的部分,不会太忙。” 不必他提出要求,我自觉赠送了一个带着咖啡苦味的早安吻。 “后期得留在那边录人声,不能保证多少次才能成功,你知道,这次的歌对我来说……挺关键的。” “当然。” 他抱着我坐起来,看我双脚落地才松开手,“我知道那种,梦想快要实现的感觉。” 我看着他背对我拉开窗帘,身影沉浸在清晨的柔光之中,我说,那你呢,你的梦想呢。 他伸了个懒腰,转身倚靠在窗台上,伸手指指我,又指指他自己,指尖落在胸口上。 “就是你啊。” “比起那些唾手可得的身外之物,”他说,“如果我能拥有一个人,注视他,影响他,改变他,牢牢把握他,将他原本的人生扳上另一条轨道,不是更有趣吗。” 而后他不等我反应,捏捏我的鼻子,带着别有用意的笑容走远了,留我呆坐在那里,想起一些似乎早已相当久远的往事。 我和李谦蓝乔馨心相约在酒吧集合,由何故带路,一行人出发去了那个大隐隐于市的录音棚,传说它属于一位级别的王牌制作人,但由于幕后工作者生存艰辛,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他就在结婚生子之后转了行,因而姓名不便透露——可当何故展示了这位制作人和几位一线偶像明星的合影,我们都吓得直咽口水。 里面的设施不是一般的齐备,几乎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在开工之前,我们打扫了隔壁用来休息和睡觉的房间,何故说他得回酒吧,白天他得亲自理货,晚上还要抓我过去当无偿劳动力。“年轻人搞创作不要太拼命啊,遇见瓶颈啊,喝两口酒玩儿两个姑娘就过去了……” 乔馨心在里屋试钢琴,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走你。” 看看时间离中午还有一会儿,我把歌词拿给李谦蓝看。他看着看着就在键盘前坐下来,即兴弹了几个音,试试觉得不对味,又加了一轨贝斯。 “这歌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我沉思着,他用那双黑得泛蓝的瞳仁认真望着我,手仍搁在琴键上。 “就叫吧。”我说。 第 130 章 “这段错了,重来。” “这个音长了,重来。” “渐进的部分气息不够,重来。” “中间那一句太满,重来。” “吐字不清,重来。” “重来。” “重来。” “我们都在这儿呢,怕什么?重来。” 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能做点儿什么? 我大概能旅一次行,约两次会,写三首歌,出四首翻唱,看五部电影,做六场爱。 在这个闷热少雨的七月里,我录完了一首歌的钢琴,贝斯,鼓,跟和声,整首曲子完成了四分之三。 这一个月里,我午休打地铺吃饭定外卖,白天录歌晚上打工,只睡过一次八小时的觉(还是宫隽夜强行把我按在床上软磨硬泡哄睡的),尽管进度缓慢,但可以保证每一处细节、起承转合都是令人满意的精臻,我们已经完美的表达了力所能及的全部:乔馨心的钢琴,李谦蓝的鼓,何故的贝斯,他们录的时候我也没偷懒翘班,全程站在旁边跟他们一起对谱子,一个音一个音抠下来的。 我在录音室外嚼着糖,透过隔音玻璃看乔馨心弹钢琴,灼人的灯光洒在琴盖上,像雨水打湿漆黑的岩石;她的背影是山峦般柔美的青黛色,手臂会在演奏开始前做一个抬起的动作,让我想起天鹅的颈项。一段短短的伴奏不用翻动琴谱,她录完后紧接着是李谦蓝,她并未起身离开,而是搬了凳子坐在他前方,在鼓槌一起一落间为他举着谱子,他们大概常常这么配合,在一方带着耳机、完全零对话的情况下还有基于习惯的眼神交流,我听见身边的何故轻笑了一声,我也笑,谁都不必说原因。 以往我用着现成的伴奏,都没想过真要去做一首歌会这么辛苦。费娜说这很正常,她有时一年才能熬出一张专辑,因为花在上面的心血与消耗的时间成正比,有的东西没捷径可走,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所以需要更多的热情去支撑。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愿意潜心去做音乐的人越来越少,你想要报酬,想要鼓励,想要坚持下去的动力,当这些你都得不到,也就越来越难爱下去。 然而轮到最后录人声的压轴环节,我怎么都唱不好。这种感觉我并不陌生,甚至从心底里是熟悉得、谅解的,状态欠佳,沉不住气,天气越热我心越躁,注意力像被搅拌器打散的蛋黄一样没法集中,有时候一天连着录七个钟头也只能用得上一两句。 何故说这是因为人的声音和乐器是不同的,乐器可控,人声却受客观条件的影响,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哪种程度才算是“唱到位”了,唯有耐着性子一遍遍尝试。 数不清第几次“重来”之后,我压抑良久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耳机一扔,摔门走人。 “干。” 屋外的人都看向我,体贴地没有出手阻拦。 我去隔壁房间用四块木板搭起来的临时浴室里洗澡,冷水从头顶浇下来的感觉镇压了些许烦热,让它们不再那么难以忍受。我盯着脚底下不干净的白瓷砖,水柱冲开滑腻的污渍,露出凹凸不平的表面,水流进眼里,又不能揉,就那么站着。 洗完我擦干头发,回到录音室里,刚准备捡起二十分钟前被我丢弃的耳机,抬头看见乔馨心走近了,把一张卷起的白纸铺开来,贴在玻璃门上给我看。 「出去走走吧。」 我被她和李谦蓝拖出门,说是费娜姐也连续录了五个多小时的音,需要休息,正好何老师吩咐我们买点吃的带回去当晚饭……我无精打采的晒着太阳,口中拖沓地答应。 从这里出发再过一条街,我们走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仨人都觉得眼熟,门脸儿有印象,但周围不少新盖的楼都对不上号,仨人合计了半天,才想起是这是我们高中毕业时吃散伙饭的饭店。 李谦蓝个乌鸦嘴嘟囔了一句:“还没歇菜啊……”乔馨心扯了他的胳膊,指着路边一家被压迫得越发矮小、不起眼的店:“那里也是。” 是那家我们写下秘密字条的店。 走过去的时候我在想,是否这是冥冥中的注定,我在两年后的今天还能兜回原地,去解当年留下的谜。这件事稍微调动了一点儿我的积极性,对他们留言的内容也感到好奇。 店主没换人,也没多瞧我们一眼。别说三个人都变了模样,就算没变她也不会记得。 我们径直去找那一面长满爬山虎似的墙,写着寄语的字条多了不少,让我们只能依稀凭 分卷阅读118 借记忆去寻找那时贴字条的大体位置。我找到的时候他们俩还在找。 留着我字迹的便条纸似乎被人拾起来又粘了一次,背面的胶都有点干了,干干的泛着黄,我捏着它的一角,那两人也分别找到了自己的那张,和我凑到一起。 “写的什么?” “……看你的。” “馨心女士优先。” “……”乔馨心看了我们俩一眼,摊开双手,那纸上就写了一句话。 「去远方。」 李谦蓝拿出他的。 「别走散。」 当我像要拆开时光胶囊一样打开我手心的那张纸,我早已忘却那年提笔时的心情,如今的我改变了多少,又固执地坚持了多少,连自己都没察觉,可总归有深刻的,我像一张密织的网,网住了那些可贵的人和瞬间,我拼尽全力想保护它们,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纸上写着四个字。 「欢迎回来。」 “讲个故事,一个你们都听过的故事 无聊的,幸运的,哭笑不得的故事 同样的角色,用属于我的方式 同样的桥段,反复改写许多次 同样的旋律,让我咏唱成诗 Remix it 这是我的人生,让我remix it” 八月的倒数第二个周末,午夜前最后一个小时,我唱完了整首歌的最后一句。 摘下监听耳机的瞬间我看见从椅子上跳起来的费娜,我听不到她的尖叫声,沙发里的李谦蓝乔馨心也坐不住了,一旁的何故张开手臂,等我跑出去,大汗淋漓地和他们拥抱在一起。 ——这个夏天快要过去了。 把干音各自备份保存好后,我在录音棚里就地睡下,临睡前给宫隽夜拨了个电话,从来不必顾忌时间和地点,我知道他永远都在。 “完成了。” 我对着听筒说,“我特别想你。” “好孩子。”他说:“明天我去接你。” 我丢下手机,躺在地板上睡着了。 第 131 章 把新歌的混音做好后上传,收尾工作结束,接下来就是等待审核的三十个工作日,我能做的都做了,所谓尽人事知天命。离开学还有几天,我总算得空,躺在家里过起混吃等死胜似神仙的快活日子。 不用看店,不用打工,没有生计压力,没有人可操心,久违的清闲几乎令我受宠若惊。早上睡足睡饱,迎着朝阳把宫隽夜送走,出门买猫粮和他喜欢的现炒咖啡豆,偶尔也逛唱片店,淘两张冷门碟,兴致来了做点儿家务,野心勃勃地向他这四百平的公寓发起挑战,累了就去厨房捣乱,运气好还能挖掘到晚饭的新菜色。 如此过了几天,宫隽夜感慨万千地说,你看吧,我早觉得你有□□潜质,顾家的男人特别有魅力…… 我说哦,谁姓顾,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 而悠然的脚步一旦跨进九月,新的任务就接踵而至——夏皆的预产期快到了。 我嘴上没声张,其实心里一直记挂着,先前我陪她去过两次产检,医生估测的日期在九月末十月初这个区间内。时间过得太快太匆忙,感觉我们一个个都空着双手还没准备充分,这小家伙就要心急火燎的诞生了。 若是个男孩儿,肯定是个心思活泛、事事都要争先的火爆脾气;若是个女孩儿,保不齐就遗传夏皆,成了称霸三条街的女混世魔王。 我拍着宫隽夜的肩膀奉劝他,平时要多树立正义形象,毕竟是要当嫂子的人了。 于是在夏皆临盆那天,未来嫂子在一群人的游轮party上接到他的助理兼岳父的电话,把满满一杯81年的红酒泼到了一位缠了他好久的女士裙子上。 “我丈母娘生了!” 我也好不到哪去——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在学校上白天最后一节课,和室友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本打算回家就到医院陪去夏皆,据说她预产期前几天就待在医院静养,没想到这就生了! 我整个人都癫狂了,虚无了,措手不及了,十万个礼炮同时在我脑子里拉响,猛地脱离大部队就往校门的方向跑,于灿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我,“怎么了?” 事态复杂我不知从何说起,只暴躁地跺着脚,“我妈生了!” 路过的学生都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我。 “那……恭喜啊……”冷了好半天,黎兴才抽搐着嘴角挤出几个字救场:“这二胎可真够晚的……” 我顾不了那么多了,跑去校门口拦了一辆车就走。路上稍微镇静了些,才想起问周靖阳在哪家医院,那头他刚把夏皆送进产房,话音颤栗地给我报了地址和所在楼层,背景是医院走廊里护士推着病床一格一格碾过地板砖的声响,听得我头皮发紧。 “我马上就到。” “别着急,路上注意安全。”他清了清嗓子,紊乱的气息逐渐稳定下来,“医生说她状态不错,不会有危险的。” 他说这话纯属是为了安慰我。他才是比谁都紧张的那个。 我到医院的时候宫隽夜前脚刚到,三个男人眼巴巴的守在产房外面,我从未经历过人生中这样的重大时刻,因此显得坐立难安,门外一个待命的护士估计是看不下去了,她们隔三差五就要接待我们这样“没用”的男人,轻声细语的安慰道,“放心吧,夏姐是我们这一层心态最好的妈妈,身体各项指标也正常,生产会非常顺利的……对啦周先生,这二位是?” 我说,我是她儿子。宫隽夜紧接着说,我是她姑爷……话音没落就被我以绑匪般不容反抗的力气捂住了嘴。 护士:“?????” 就你话多。 产房门打开时的骚动中止了我们俩的对视,周靖阳几乎是拔腿就冲过去,迎面出来的护士被他拦住,摘下口罩,脆生生地说: “是女孩儿!” 我腿一软,就跟被人提着脖子突然放下来似的,拯救生命的空气统统涌进肺里,重重呼出一口气。 ——是妹妹啊。 周靖阳重复着和我同样的动作,感觉宫隽夜马上就要按倒我们俩掐人中了。 “现在家属可以探视。” 盼到医生发话,我们三个才进了夏皆所在的病房,为她做完术后清理的护工端着盆子和毛巾与我们擦肩而过,轻轻带上房门;夏皆躺在垫高的枕头上,脸上皮肤被汗水泡得发白,嘴唇缺乏血色,但精神还不错的样子。 “宝宝来啦。”她呼唤我,好像昨天才跟我说过话似的:“快看你妹妹。” 我也只有暂时搁下存在肚里的话,看她怀抱一个粉团团的女婴,眼睛半眯着,嘴唇像在寻找食物一样翕动,刚出生的小孩儿都是丑的,可我竟怎么看怎么可爱。 我想伸手碰碰她,但婴儿的皮肤真是吹弹可破, 分卷阅读119 想了想我又垂下手,说:“……给她起什么名字?” 她看向激动得眼圈泛红的周靖阳,问了个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题,“今天星期几?” 周靖阳眨眨眼,“星期天。” “哦,”她说,“那就叫周末吧。” “……” “茉莉的茉。” “好。” 我和孩子他爸都没吱声,只有宫隽夜这个脑回路清奇的男子一不小心和她发生了共鸣,又或者这个倒插门的姑爷为了讨他丈母娘的欢心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好名字。” “……妈……”她起名的本事可能在给我起完之后就荒废了。 夏皆这个隐形□□分子,得到一个人的认可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充耳不闻地开始对周茉小姐指认我们:“我是妈妈,这是爸爸,这是哥哥,这是——” 而后她矜持且挑剔的眼神在宫隽夜身上流连了一瞬,亲口下了圣谕:“这是嫂子。” 宫隽夜扶着胸口,仿佛笑着咽下一口堵在喉咙里的血。 “好了,让我跟我儿子单独待一会儿吧。” 听到这样的请求,周靖阳喊来护士帮忙,把小小的周茉安放在房间另一端的恒温箱里,和宫隽夜一起出去了。 我在她最近处坐下,问她,“生孩子很痛吗。” “还行,”她抖抖眉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刚开始那会儿疼,开刀的时候就没知觉了。” 她揉了揉自己浮肿的腿,动作有些吃力,我赶忙去扶她,被她拉住手,顺势在床边坐下。“……受累了妈。” “解脱了啊。”她说完,又笑着否认自己:“呸,养孩子是一辈子的事儿,还长着呢。” 然后我们都不说话了。 她沉默时空气都凝结,雾一样悬在我们俩这短短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里,可我这次不再畏避,不再动摇,那些念头早已在我心里成型,不会那么容易打破。 “夏息。” 她叫了我的名字。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过得好吗。” 这不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我想说话,却莫名地哽了一下。“……嗯。” “你从来不对我撒谎,”她犹豫地说:“你不告诉我,是想保护他,对吗?” 我不置可否,看她皱着眉,一半忧虑一半懊恼,盯着自己绞弄的手指,“他大你那么多,骗你太容易了,要是对你不好,吵架了,变心了,你拿什么说理去啊……” “妈,”我说,“你喜欢上一个人是不会跟他计较得失的。” “况且他教会我很多。” 对上她的视线我笑了笑:“就算分开了,那些东西也足以支撑我度过余生。” 她点点头,陷在枕头中眼帘微闭,像随时准备睡过去一样,手还握着我的手,示意她仍在专心聆听。 “你还记得吗,我十岁那年,我们就遇见了。” 她嘴角弯弯的,像在梦里微笑。 “我爱他不亚于你和我的歌。” “他挺好,也许没那么好,人无完人么——好吧,我还是说实话,他是最好的,这世上要真有人比他还好,我就装作没看见。” “我花了许多年,许多年才走到他身边去,只为这条路能走得远一些,所以,我不会轻易回头。” “我是时候,离开你了。妈妈。” 夜深了,远处是渐行渐远的汽车鸣笛声,黑色的尘埃轻柔地覆盖住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看着她疲惫沉睡的面孔,将她微凉的手指掖进被子。 我说,晚安。 希望那个家,有另一个人等你。 希望你幸福,去爱那个长得像你的孩子。 希望你快乐,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第 132 章 在工作人员的建议下,我又一次变换了自己的坐姿,看起来自然些、随意些,达到了大家想要的效果,得到允许后,给了对面的塔塔一个“OK”的手势。 屋内调整好的灯光下,她盯着我的脸横看竖看,“你开心一点嘛。” “没有啊。”我说,“我看起来很不开心吗。” “你都不笑!” “他平常也很少笑啊。”坐在长沙发另一头的宫隽夜玩儿着他新买的PS4.5说。 我诚恳地点头。 “好吧,但是。” 空气静止了一秒,塔塔面对这样无声的压迫再也无法忍气吞声,一脚踹翻了摆好的桌椅: “说好给你做访谈,这个人在这儿干吗啊!你除了钥匙手机钱包出门还得随身带男朋友吗!受够你们了吼!” “对不起啊……不过他很乖的,不碍事。”我看了看宫隽夜,给了塔塔一个抱歉且无奈的眼神,“况且这屋子里没人请得动他……” 宫隽夜和我不同的是,他完全都不介意自己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依旧我行我素;他招招手,旁边一脸“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工作人员就给他递了杯咖啡,他在那一缕温柔无害的白雾中对塔塔说,“我是有用的。” 放下游戏机他探出身子,对我眨眨眼:“宝宝,笑一笑。” “……” 我扭过头,迅速用手捂住眼睛,但没来得及捂住上扬的嘴角。 塔塔扑通一声跪下:“哥我错了哥。” 那头做策划的工作人员拍拍手提醒我们:“快快快,到八点了。” 直播开始,塔塔连忙捋了一下自己的脏辫坐正,对着平板电脑里的镜头打了个招呼,“嗨!我是你们的女朋友塔塔!又到了每周的直播时间,这一周过得怎么样?想我了吗?水逆了吗?失恋了吗?吃土了吗?男神搭理你了吗?” 满屏的弹幕马蜂一样疯涌过去:“不要你了!”“就你话多!”“女人你这是在玩火。”“闭嘴!”“滚!”“下班路上小心点!” 我偷看了一眼画面右下角不停在变动的在线人数,从九十,到二百,最后上了一千,心跳如雷。 “废话不多说,这周请来的是——新单曲发行第二天就登上原创下载榜榜首并且蝉联一周,来势凶猛、潜力十足的新人宝宝,夏息!” 也许是宫隽夜在我对面坐镇的缘故,整个直播超乎想象的顺利,虽说大部分时间有塔塔在控场,不过互动环节没有卡壳也没有出糗,我就知足了。 开始十分钟时还没什么人,后面观众越来越多,提问的弹幕和留言也密集起来,我有点慌,镜头之外的手心都出汗,塔塔把随机选的问题读给我听: “听众留言!对你走上说唱歌手道路影响最大的人或事件是什么?” “两件事,十一岁的时候第一次听Eminem的歌,”我说,“以及后来认识了我的老师,还有我的前辈费娜,有幸和她合作了几首歌。” “想要合作的人?” “新歌制作名单上出现的几位,愿望 分卷阅读120 已经实现了。” “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有。” “对喜欢的人的想法?” “……” 我努力表现出沉着冷静,信口即来,没敢往宫隽夜的方向看,“有各种想法,光明正大的……不可告人的想法。” 眼角余光看见他用游戏机挡住了自己的脸。 塔塔生无可恋。 “最后一个问题: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吗?” 假如时光倒退十年,我可能会回答,不。 我是个弃儿,捡过垃圾,被人耻笑,蜗居在杂货店里,十几岁就赚钱养家,高考失利,生母不曾疼爱我一天,喜欢男人。 “是。” ——可我有她,有他,还有他们,有不折的芯和燃烧的火,我就将永远发光。 我失去过多少,未来还会得到多少。 直播结束后,塔塔给我介绍了一位新的制作人,将成为我下一首歌的合作对象。 我感谢了塔塔和为此出力的工作人员,跟制作人交换好联系方式,就跟宫隽夜回了家。 上周夏皆出院,我接她回家,打点好自己那点儿家当,顺手帮忙布置了她和周靖阳的“新家”,便正式搬去和宫隽夜同居了。 他的房子看上去早已是两个人共同生活的模样。然而我在学校上学,行李搬过去被冷落在空房间好几天,他动手帮我挪了些无关紧要的衣服,剩下的书本和收藏之类私人的小物件等我自己回来收拾。我很喜欢他的一点就是他在这些小事儿上心思特别细,让我跟他相处起来不必刻意去强调什么,觉得舒服又自在。 到家我去了他给我腾出来的空房间,看来是想布置成我的个人空间,里面有懒人沙发、台灯、唱片架和书架这些简装,搬家公司运过来的纸箱还摞在墙角,我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整齐码在书架上。 忽然间我发现一个硬皮笔记本,不是我的,没署名也没内容,或许是夏皆陪我收拾的时候失手错塞进去的。我想着,来回翻动厚厚的白纸,它们很快停在了夹着一个信封的某页。 我拿出那个普通的土黄色信封,正面写着一行夏皆的笔迹。撕开取出一叠信纸,我听着门外传来的音乐声,坐到了还没去掉塑封的沙发上。 调亮台灯的光,我把那张四折的信纸展开,屋外的音响播放着JOAH首页的轮播电台,恰好放到我的歌,宫隽夜就没换台。 “讲个故事,一个你们都听过的故事 无聊的,幸运的,哭笑不得的故事 同样的角色,用属于我的方式 同样的桥段,反复改写许多次 同样的旋律,让我咏唱成诗 Remix it 这该死的人生,让我remix it” 「夏息: 你大概不知道这是什么。 最近太累,能好好坐下来跟你谈心的时间已经不像前几年那么多,所以我在医院坐月子的时候写了这封家书给你。其实我一直挺想给你留点儿什么作纪念,可许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完全传达的,也总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就慢慢被搁置下来。 但是前两天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忽然觉得是时候了。当你长成帅气的大人,不会轻易被无关的人和事影响心情,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并且不再依赖我的时候,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故事从这里开始 她给你名字和小小的房子 告诉你今天起就是她的孩子 她喜欢抽烟说脏话,没买过裙子 你却看见她有白色翅膀,是你的天使 她带你去集市,穿过熙熙攘攘的街 你想说你肚子饿了,但是不敢问她要钱 想过星期天,骑单车去公园,想周游世界,就绕地图走一圈 你觉得都是你的错,她为你做得太多 所以你焦灼,心里有不灭的星火 ‘快长大吧’,你也曾听见她 对窗外那棵像你一样的树自说自话 快长大吧,快长大吧” 「我从未和你谈及我的父母。 我十八岁时正式和父母断绝关系,至今已经十五年有余。现在我很少想起从前了,很少很少,偶尔梦见也是他们两个在吵架,动手,把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得粉碎,第二天和好如初,第三天翻旧账,找茬,对骂,第四天故伎重演。 日复一日,永无休止的战争。所以我一边畏惧着暴力,一边为了生存不得不依靠暴力。 我走的那天并不是心血来潮,是我暗中计划了半年,每天收拾一部分自己的行李,每天收拾一部分,直到把自己从他们的生活里完全搬空,他们在我走的前一天都不知道我连车票都买好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来了你所在的城市读大学。 而从我退学那天起,就如愿以偿的,彻底和他们切断了联系。我终于可以做自己了。我抽烟,通宵,花光自己仅剩的积蓄,买我想要的东西,和不认识的人睡觉,凌晨在路边拦出租车,不给钱就跑,在巷子里捡了一个小狼狗似的男孩儿,把他养大。」 “生日时许下愿望 孱弱的士兵想成为队长,重回战场 拿起画笔,对麦田里的乌鸦开枪 不是天才也想要力量,懦弱不比乞讨高尚 忍一时也无妨,这是你最擅长 难过到深夜,天亮了撒谎 幸好有他们,等你在放学路上 数学课上的涂鸦,退役歌手的酒吧 拜托老板借我一支话筒,音量调最大 想唱给全世界,嚣张到浮夸 姑娘有双好腿(wow),请她喝杯Tequi 打烊后好好看门,别给陌生人开门 等等,如果是那个人呢?” 「说起来是讽刺的。你被你的亲生父母抛弃,我却千方百计想要摆脱那个可怕的家。在遇见周靖阳以前,我是这么的痛恨婚姻。 我年轻时想法很极端,宁愿这辈子守着你,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我可以在你身上倾注爱意而不求回报,不必向另一个人提出要求,索取,最后相互憎恨,同归于尽。 偶尔回忆起这些,想和你说说,至少只是单方面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又害怕你耳濡目染,直接影响你未来的爱情。 我是期望你能拥有好的爱情的。」 “当你遇见他,oh,连抱怨都像说情话 他会魔法,让你不甘平庸 他是十万光年外朝你飞奔而来的白马 让你驿动,让你颤抖,让你冰消雪融 用挣脱的缰绳捆住你不知所措的手 带你走,呼吸里蔓延出整个宇宙 踌躇满志,入侵你闭锁的小星球 在你心上插一面旗,高呼hell yeah 哦对了,你只记得那个yeah 学不会收敛 ,对他贪得无厌 分卷阅读121 在沦陷之前双手奉上你的一切” 「可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一个同性别的男人,这和我一开始想的又不一样。我庆幸的是你不用像许许多多和我父母一样的人那样,为了敷衍选择结婚,为了结婚彼此折磨,同时又有新的担忧,你怎么会喜欢上他?你们的关系不是我看上去那样?什么时候的事?到了哪种程度?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是不是我不称职,不足以让你信任? 就在我想不通的时候,不小心生了个孩子,地狱门口走一通,醒来时突然领悟,我瞎想什么呢?爱情这种事儿永远得不到答案。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改变主意去嫁给别人,又何苦责问你。」 “对爱你的人说声谢谢(Thanks) 对帮你的人说声谢谢(Thanks) 对伤害你的人说声fuck u,叫他们别碍眼 谢谢所有人的本色出演” 「接下来的话,是我想让你记住的: 我希望,不管你是抱着一个女孩儿,还是抱着一个男人,你都是专注的,深情的,光明磊落的。你不玩弄感情,不纠缠,不左顾右盼,爱或不爱都坚定。把花握在自己手里,还是送给别人,被背叛伤害还是温柔相待,你都能勇敢地去喜欢一个人,像你这辈子第一次一样奋不顾身。 我见证你的每个选择,以旁观者而不是殉道者的身份,你是个独立的个体,从来不扮演谁理想中的角色,所以你想唱歌就唱歌,想喜欢谁就喜欢谁。 去吧,去撒野,去看极光,去追着风跑,去你没去过的地方,去拉着你喜欢的人的手,不枉这世上走一遭。 无论你是怎样的人,是谁生的,聪明或笨拙,美丽或丑陋,大有作为还是默默无名,你都是我的儿子。 是永远让我骄傲的太阳。 母夏皆」 “讲个故事,一个你们都听过的故事 无聊的,幸运的,哭笑不得的故事 同样的角色,用属于我的方式 同样的桥段,反复改写许多次 同样的旋律,让我咏唱成诗 Remix it 这该死的人生,让我remix it 这绝赞的人生,让我remix it 这是我的人生,让我remix it” 【正文完】 番外 1.不喜欢大家总穿黑西装,特别是睡个午觉醒来看见身边坐一溜儿奔丧的,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半年。 2.昨晚实在是太无聊了,我打电话给司峻让他给我讲睡前故事,他说,从前有个人,他早睡早起,你知道为什么吗,丫没有性生活。 臭傻逼。 3.看了个玛丽苏,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们科普一下吧。那种高中生上的贵族学校并不是不存在的,但不管是什么身份的人,你都没办法把私家车大张旗鼓的开到学校里去撞小姑娘。你开凯迪拉克进去只会有开劳斯莱斯的人在屁股后面撞你,说,炫你妈逼炫啊。 4.有人问“男人让另一半叫爸爸是怎么想的”,要让我解释,首先我的观点没有立足于现实,要是玩笑的话,我挺想听宝宝喊我爸爸的,觉得是我在保护他照顾他,心理上有种满足感,想要达到一种近似于血缘的亲密关系。 但我怕他妈打我。 5.世界那么大我一点儿都不想看。反正没有你好看。 6.其实想想当女的没什么不好。但是得务必晚生几年。跟宝宝差不多大,他在台上唱歌的时候我在台下声嘶力竭的喊,我爱你我要给你生孩子!!!名正言顺的,一点儿都不丢人。 7.下午去给我爸妈上坟,瞒了这么多年总要跟老头儿忏悔了。爸,其实我摸过你第五个情妇的腿。 8.在司峻家吃饭。“小隽啥时候结婚啊”“等我对象成年了吧。”“……”“叔你听我解释。” 9.总的来说就是。鉴于宝宝还没成年,很多事儿我不能做到最后一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他身上很容易找到罪恶感,时常反省但又难以控制,并且,我还有点儿享受这种矛盾。 10.下午去剪头发,约了谱儿摆得很大的私人发型师,一个提着银色工具箱穿黑色长风衣的一米九猛男,胸肌大我两个罩杯。我赶时间,在他准备跟我唠嗑之前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很有效果,他全程都没说话。只是临走前我听见他红着眼圈跟人打电话:“天哪,那个客人好凶,我还担心他会不会忽然吻住我让我闭嘴……” 11.上初中的时候,我跟司峻认识不久,有天他拉来一个长头发的同学,我还纳闷儿这姑娘怎么穿男式校服呢,司峻这边刚一张嘴“这是我青梅……”我“美女你好”四个字儿在嘴边儿还没凉透,那长头发咬牙切齿地劈头吼过来“老子不是女的”转头又给了司峻一拳“谁他妈是你青梅”——我和楚清的第一次见面,很慌。 12.后来真相大白,司峻用纸巾堵着他流血的那只鼻孔说,“妈蛋我本来是想说青梅竹马的!”但是没人关心这个。 13.干哪一行都讲究个和气生财。我们也一样。有啥问题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呢。 ——那个叫R什么yan的,你跟他用几顿烧烤解决的? ——我把他脸摁烤盘里解决的。 14.我是在继承家业之后纹的身,纹身师是我爸的老相识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司机,经验丰富。上来一巴掌把我劈昏了。醒的时候就觉得胳膊疼,我是谁,我在哪儿,旁边为什么有一群穿黑西装的傻逼 。 15.宝宝喝了一杯我平时喜欢的美式咖啡,苦得趴桌子上半天没动,我赶紧喝了一大口焦糖说你快来亲我。 ……他说以后要叫我宫三岁。 16.大家一定要爱护眼睛预防近视。我泡澡的时候耳钉掉了,让周靖阳帮我找找,他妈的给我找了个防尘塞回来。 17.什么叫别人家孩子。司峻他爸叫我小隽,按说会跟司峻重名,但叫他从来都是“傻逼”,“小畜生”。 18.当我一边亲他一边把他往桌子上抱的时候,外面响起了送外卖的门铃声。 我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 明天去买了那家店。 19.你这么可爱,你妈妈怎么会放心你一个人满大街乱跑呢。 20.“要多少钱我才能不离开你儿子!!!”我对丈母娘说。 21.吃饭的时候跟宝宝说起来,“鞭长莫及”是什么意思?宝宝一边涮羊肉一边说,屌大但是活儿不好吧。 22.甜点店。我说这是Cream-pie,宝宝看了我一眼,嘟囔着,老流氓。 23.宝宝说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挣钱养我当小白脸。 我把房本和卡都给他了,从今往后正式开 分卷阅读122 始吃软饭,上炕认识媳妇下炕认识鞋。 24.一个同行,从水浒里走出来的光头大汉,拿了个粉红色的手机。据说是特别定制款。 25.对百花蛇草水有心理阴影,曾经为了在宝宝面前装逼一口闷了,当时就眼前一黑——清醒的时候发现在酒店里,宝宝靠着床头抽烟说,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你好歹把我扒光了再演啊。又不是不让你脱。 26.我说夏小息,你这些脏兮兮的小知识都是从哪里学的,他说,歌词里啊。“比如?”“She wake up eat this dick,call that breakfast in bed……” 好好好别唱了,真是一颗赛艇。 27.被一些女性朋友怂恿着看过总裁文,黑道文,金主文,什么什么文,尤其是总裁文,我老拿来出息司峻,我说司总,邪魅一笑了吗?成功引起你注意了吗?胃病犯了吗?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瞬间崩溃了吗?现在他见了我就想买一碗麻辣烫泼我脸上。 28.其实他不敢把我怎么样,我从高中就开始偷拍他照片卖给别的小姑娘,十块一张坐地起价,不为挣钱,就想气他。 29.明明什么都没买,还是被他叫败家老爷们儿。 30.宝宝是个隐性颜控。都怪我在他年少无知的时候用一张脸勾引了他,导致现在不管我怎么耍流氓,哪怕他有一万次要揍我,四目相对五秒钟就能化险为夷。 我已经无耻得跟司峻差不多了。 31.——如果在路上碰到EX和ta的现任,你会? ——万一这俩人我都睡过……? 32.但凡我要有点儿什么事儿去找司峻,这□□的就开始借题发挥“你给我唱段二人转吧”“去亲一下隔壁大佬的秃头”“给楚清扎个双马尾”我劝你吃点屎冷静一下。 33.一封遗书:在楚清的宾利里吃鸭脖然后掉在了座位上。 34.关于健身的动力是什么:有一次宝宝无意间说起来,特别喜欢我套上西装袖子那一瞬间,衬衣拉扯着绷紧箍出胸口线条的样子。每每犯懒都用这句话提醒自己。 35.我突然跑他家里,跟他说,我饿了。他搜刮整个厨房也只找到了泡面,和提前包好冻在冰箱里的馄饨。他说那是他藏起来过冬的,不想出门也可以现煮。我说你是仓鼠吗?好不好吃?你怎么不戴围裙?他推了推我,说,做饭呢,别站旁边儿捣乱。我就后退了一步,两步,话都到嘴边了,没敢说。 有无数个想要忏悔的瞬间,我把你当我的小男子汉,也把你当娶进了家门的老婆。 36.认识一个老兄,号称我圈头号USB,走到哪插到哪,通用型号,可任意选择各种终端,长年身上弥漫着一股欢度春节般的炮味儿。 37.“哥,你这样不好……” “怎么不好。” “你这样、你这样人家没脸见人了。” “我一没动手二没糟蹋他他怎么没脸见人了?” 说着我把脚底下踩着的那张脸碾了碾。 38.跟宝宝吃了晚饭瞎溜达,逛商场,看中一件衣服的,但是大一个号,185-195。 宝宝随口说了句“太大,穿上都不用穿裤子了”。 我一想鼻血就下来了。 39.我喜欢一些好看的东西,好看是有用的,并不是完全没用。临危不乱,宽容大度,理智沉稳,都是好看的,比起软弱、慌张、疯狂和没法收场来说。 可惜我常在你面前表现得不那么好看,谢谢你迁就。 40.觉得冷的时候我就想想你刚洗完澡只穿一件T恤嘴唇红红的样子。 41.本想在宝宝进门的时候耍个帅,扣子解开一溜裤子卡到低腰扶着门框问他:“这是谁家的小帅哥走错门了?”一看他累得迷迷糊糊冲我笑了一下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地上就抱住了大腿“宝宝——TAT” 42.我身为一个黑社会居然停车给老大爷指路…… 43.关于喂食调情的实践报告。 我在夏小息写作业的时候用叉子叉了软饼干,递去他嘴边,然后把手慢慢缩回来,直到能吻上他的额头。 他开始还有点愣,然后咬住饼干,一抬头喂给我。 这道题我给满分。 44.——你最懒的时候有多懒? 坐上来,自己动。 45.“大哥,说吧,今天要削谁!” “削个黄瓜,敷面膜。” 46.一觉睡醒,闲来无事,决定玩个史无前例的羞耻py:跟宝宝一起看GV。 四十分钟后发表观后感。或者,两个小时后。 47.以下感想是我和宝宝两个人总结的: 第一,欧美男人身材真的不错,但宝宝觉得太壮了,影响美感,如果我也有C罩杯一定要天天摸我的胸; 第二,打个炮太兴师动众花样繁多了,看到宝宝脸红; 第三,正剧开始前的freetalk挺有爱的,互动很甜,但是做的过程中fuck来fuck去简直要笑场,笑得我们俩都不好意思。 48.现在的小年轻啊,入了这一行,总想拼命斗狠表衷心,手底下新来一个小伙子,我说我拜托你点儿事儿来,他说老大让我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我说你帮我去楼下买个鸡排不要辣。 49.楚清听说有人看了书以后误认为他喜欢司峻,这种越界的臆测完全亵渎了他俩的竹马情意,虽说这不能怪读者,楚清还是翻了个硕大的白眼,强行甩锅给司峻说“我喜欢他个屌”。 “oh my你居然喜欢他那个……” 我还没惊叹完屁股底下的凳子就被他踹出去十米远。 50.关于秀恩爱这种事情,尽量讲述成能够分享给别人的愉悦,而不是单方面的炫耀,很无聊。美好的东西都会令人欣赏,所以如果你的表达让人觉得不快,那就是人品问题。 我人品也不好,总的来说,只是帅而已。 51.无意醉酒,有心乱性。一边用可怜的音调在路边哀嚎宝宝我好冷我好疼我好想你快来接我,一边对身边的小弟比手势“敢笑我他妈摁死你”。 52.——你觉得你和周叔叔谁更好看? 废话当然是我。我只有在楚清面前哭着说自己丑。 53.吃了两顿,春晚前吃了一顿,一大帮人胡闹,场景过于群魔乱舞所以拒绝留念,后半夜我们俩单独去吃了个夜宵,散步回去的时候我说夏小息,你的女粉喜欢看手,让我拍一下手。他哦了一声。 ……然后过来跟我击了个掌。 54.外面下雨了,最讨厌冬天下雨,跟宝宝俩人坐在窗前发呆,他去厨房问我想喝什么,我说你煮什么我喝什 分卷阅读123 么。他煮了奶茶,咕噜咕噜的冒着热烟,他说,你太随便了。又摸我的下巴,说我该刮胡子了。我问他,好看吗,他说,你什么样都好看。 你也是个随便的人。 55.我就不愿意别的小姑娘老盯着他看,可是眼睛长在别人脸上,我管不着。我也不愿意那些张嘴就能闻见□□味道的基佬对他有坏心,但是脑子长在别人脑袋里,我也管不着。越想越委屈,想坐地上哭。 你不要排练了快点来哄我。一个棒棒糖不行两个也不行。 56.到现在我们俩一块儿对着电脑的时候要是弹出黄色广告我第一反应还是捂他的眼。小孩子怎么能看这种东西。 57.——女生发起火来,最夸张是什么样? ——费娜啊,因为弄坏她一盒粉底,把何胖子都吓瘦了二十斤。 58.今天跟宝宝路过一家宠物店,门口的笼子里坐着一只哈士奇,高大英俊威风凛凛,眼睛是冰蓝色的,远观时安静如鸡,只要过路的一走近那简直大变活人,上蹿下跳跟嗑嗨了似的,宝宝看看它,又看看我,再看看它,再看看我…… 我要闹了。 59.宝宝自己在房间里唱歌自嗨的时候我一个猝不及防推门进去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切换速度堪比川剧变脸。 60.希望女孩子们只身在外遇到危险时,可以勇于向我们求助。保证快速,专业,下手狠。 61.我把棒棒糖咬碎吃掉,然后亲他,问他什么味道。第一次,他把盐柠檬说成了波子汽水;第二次,他把布丁说成了巧克力;第三次他已经站不稳了,脸通红,悄悄告诉我,他是故意说错的。 62.在接吻的同时自己动手脱衣服的这个设定,实在是要我的命。 63.我问宝宝,假如你不唱歌了打算干什么。 他想了想说,说相声? (我不想看你面无表情的报菜名宝宝。) 64.因为我对他的某些地方做了点不好的事情,导致他在家的时候再热也不愿意光膀子了。 65.——二十岁男生啪啪啪一次多长时间正常? ——现身说法,带前戏的话第一次十分钟,后来是十五到二十分钟,这个年纪的男孩儿普遍都燥,好撩。可赞,不要脸。 66.回家看到宝宝抱着老王在给它讲睡前故事。我怎么了我好像要晕了。 67.偶尔会大脑放空的抱在一起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问他,他也不知道。抱着出神,每次去记住他在怀里的感觉,每次忘掉就再拥抱,每次总是不一样。有时他靠着我的肩膀,有时把脸埋进我怀里,热烘烘的吹气,有时蹭我的脖子,听见他偷笑,把手抓牢。 可我是一样的,我都会亲他,就像这辈子第一次抱他。 68.好久不玩知乎,注册完账号就扔那了,今天想着登上去看看,完善资料的时候,在职业一栏陷入了彷徨。 最后怀着严谨而郑重的心情选择了“军火”。 69.——和男友同居是种怎样的体验? 70.——每天早上装睡,偷看他一脸迷糊地去厨房做饭,一会儿过来叫我,又被强行拖上床继续睡;他给猫洗澡,我给他洗澡;教他打泰拳,说好不打脸;玩双人游戏,他负责赢,我负责放水;睡觉,谁先不老实谁是孙子。 我不管了孙子就孙子。 71.半夜惊醒。爬起来看了一会儿书,看王小波(是的我并不和司峻一样弱智我会看书)开着台灯怕弄醒他,书架在腿上,腾出一只手盖住他的眼睛。 72.早上他告诉我他做了个梦,有人用一条红布蒙住了他的眼,跟他玩捉迷藏,说抓到了就和他结婚。 我说那最后你抓到了吗?他握着我的手说,抓到了。 73.为了撸串特意穿了毛边T恤和大裤衩人字拖的我,好死不死的和谈生意的合作人狭路相逢…… 早上跟我砍价砍得那叫一个生龙活虎,现在腆着个熊脸非要我一串炸豆腐。滚,不给。 74.今天的楚清不想和我说话并向我扔了一个司峻。 75.下个月宝宝生日,送什么好。 纯爷们儿都喜欢开门见山,我直白的问他,说吧,要什么老公都给。他也直白的回答,我希望你当一天老婆。 哦。你说什么? 76.当我跟宝宝说“我饿了”的时候,他第一个动作是撩开上衣,第二个动作是指着厨房,甚至不用多说一个字。 小伙子很上道啊。 77.今早上班路过裁缝铺,见门口挂了一排各式各样的洛丽塔洋装,老板端着早茶在门口跟人说,“不卖,不卖,给老婆做的。” 可以。 78.被猫挠了一下,吓得他一把夺过我的手,问我,疼吗?我的天这表情,性感(感谢猫) 。 79.“三天没见司峻了。”“可能死了吧。” ——我和楚清的日常。 80.你们能想象吗,他站在我公司楼下的树荫里,面无表情的举着一个甜筒等我,没等我走到他面前,那张脸就忽然变得非常生动了,急急忙忙地塞给我“快舔一口舔一口要化掉了”。 可能不是很合时宜,但是想到许多甜蜜的事情。 81.下午他没课,说来陪我上班,我说你真的不是来查岗的吗,他就将信将疑:你们公司有漂亮姐姐么? 我说有的,听说她喜欢小鲜肉,吓得我在你来之前就给辞了。 82.——请问二位六月一号有什么计划吗? 他给我过儿童节。 83.我坐在道牙子上,要宝宝亲亲才能起来。 84.真的,就刚才,我被塞了一口狗粮。我蹲着路边等宝宝的时候,偷看到了楚清跟他对象,那孩子好像来晚了,但他带了花,摘下一朵别在楚清耳朵上,没看错的话,他踮脚的时候楚清还低了低头。 你们俩这是要死啊。 85.——在友情中你受过最大的委屈是什么? 楚清打司峻的时候总是殃及我。 86.每次看到小狼狗,小老虎,小云豹这种小动物都觉得特别像宝宝,看起来可爱但是有杀伤力,好好驯养的话就很乖。我看着他长大,变成矫健又强悍的大动物,但仍会索求我的怀抱,真好啊。 87.晴天霹雳。因为上火鼻子上起了个包,不红也不大,但对于我这个靠脸吃饭的男人来说已经是事业的毁灭性打击了,苍天啊。 我问夏小息怎么办,他想了想,略带迟疑的跟我商量:“那我替你帅几天?” 可以,这很仗义。 88.天太热了,连爱都懒得做了。 89.——男朋友叫得好听是种怎样的体验? 无法好好听他唱歌。 90.——攻□□是种怎样的体验? 文艺的来说 分卷阅读124 就像高空坠落,最后变成一场雪落在你身上,化了。 通俗的来说就是好像身体被掏空。 91.我说宝宝,起床了,宝宝,你在干嘛呢,宝宝,洗澡没有,宝宝,你中午想吃什么我买了带回去,宝宝,我特别想你,司峻说,妈的傻逼宫隽夜开会的时候能不能不玩儿手机,玩儿手机能不能别让我看见屏幕,你咋不死呢。 92.“起了 洗了 在撸老王和无双 想吃蟹粉小笼包 想你” 趴进袖子里吭吭哧哧地笑起来。 93.今天有幸亲临现场旁听了宝宝和路边健身房拉客人员的对话。 “帅哥!打扰了!” “……(充耳不闻的走着路)” “先生别走啊!” “抱歉,我以为不是叫我。” “耽误您一会儿,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然后带您去我们的场地参观一下,而且办卡是免费的,您看我也不容易就拿几块钱的提成……” “好。你要多少。” “……” “哎呀帅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失陪了。” “等等!” “已经过了一会儿了。” “……” 太冷漠了,简直迷人。 94.睡前跟宝宝一起重温了Magic Mike,我说我会跳钱老板Booty wurk那一段,他说好我给你掏钱……现在我跳完他流鼻血了,躲在厕所死活不肯出来,我就像给孙子喂饭的老太太一样追着给他递云南白药。 95.——有个很污的闺蜜是种怎样的体验? 费娜开始给宝宝买口红了,救命啊…… 96.——和男票洗鸳鸯浴是种怎样的体验? 洗了一次就换了个大点儿的浴缸,以免影响发挥。 97.老王爬到我身上,两只前爪按着我的腿,眼神复杂,一言不发,我立刻放下手机捧住它的脸:“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宝宝端着水杯走过来,深吸一口气,我似乎隐约看到他翻出了一个白眼:“它饿了。” 98.昨天晚上的事儿。受托去一片治安不太好的地方出席活动,十二点多散场,我先从后门走的,被三个拿刀的小青年给堵了,没等我去夺他刀,身后冲出来几十号人……我还被两个人按着胳膊,一个人勒着脖子,一脸尴尬。双方差距悬殊的对视长达一分钟,最后我方一个不懂事的小伙子不会读气氛,当场就笑出了声。 99.我刚到丈母娘家,他们两口子说出门买点东西就回来,我看周茉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把手伸到小床边儿逗她,我周茉儿,你哥呢?她抓着我手哎哎哎啊啊啊,可乖了。过一会儿宝宝出来,我刚站起来,一根手指头还没碰到,就听周茉气壮山河的哭了,哭得穿墙那种,于是宝宝去抱她了。小姨子争宠,这节没法过。 100.想对你好,希望你能活在温暖的阳光里,正直,谦逊,纯真,勇敢,去爱或被爱,不必乞求得不到的东西,不必提前经受生活的磨难,而我来守护你不可救药的浪漫和理想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