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 品》 分卷阅读1 信祁×封逸远。 1v1 he。 1 六月的草已生得半人高,挨挤在了无人迹的荒郊里。才过晌午,烈日已悄然掩进了云层,只在薄弱处透出些黄澄透红的光,像是皮肤薄的人运动后脸上隐现的毛细血管。云层压得很低,压垮了平行掠过的高压线,压得燕子只能贴地飞,压弯了精神抖擞的草。 几间平房圈地为牢似的画在正中央,成了绿野里唯一的杂色,突兀得好像谁甩了一口水分过多的墨。旁边还迸溅出来一点,细看是间长宽高都不够舒展的仓库,让过分茂盛的夏草簇着,揉成了挤巴巴的一团。 仓库也被云层压得生矮了一截,人进去便要不住地低头哈腰,只怕头发不慎成了蜘蛛的猎物。排气的风扇代替了窗子的职能,外面的太阳一丝也挤不进来,若不是还有点灯光,这里活像个放大版的骨灰盒。 头顶吊着盏白炽灯,无端让人施展的空间又促狭了三分。灯泡时明时灭,电流声嗞嗞乱窜,好像下一秒就要呜呼哀哉。灯罩里积攒了厚厚的一层虫尸,让本就黯淡的光线又笼罩上一层不规则的阴影。 过低的仓库顶上缀着两根用意不明的铁链,尾端各挂着一副手铐,扣着个低眉垂目的男人。男人坐在轮椅里,身上的西装还挺括着,下摆因双臂高悬而乍起,破坏了随身自带的美感。 仓库生锈的铁门突然“吱嘎”开了,两双皮鞋一前一后地进来,前面那个步调匀称且端正,一板一眼得好像每一步都经过精心丈量。后面的则透着股漫不经心的懒散,鞋跟在地上一拧,旋过身来站到了轮椅前。 插在裤兜里的手抬起了一只,缓缓在唇角抹出个意味不明的笑。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的男人,本就飞扬的眉尾一勾仿佛要斜入鬓边。 指间多了张薄薄的刀片,捏住那男人的食指,在指腹上轻轻一划。皮肤被锋利的刀片割破,男人却没有醒,只在眉心聚拢出个细微的褶皱。 “你给他灌了多少安眠药?”他收起了刀片,打开个类似离心管的小容器去接男人的血,用力在伤口处挤了挤,把血珠盛了进去。 “呃……好像是有点多了。”先进来的男人生着副标准的国字脸,五官往那一搁就透出股刚正不阿的气儿,眼神瞪起来活脱脱一个镇宅神物,能吓退八方恶鬼。然而他此刻却露出个与长相不符的讪然表情,抬手挠头,结果“啪”的一声拍到了仓库顶。 这一响吓得白炽灯光都跳了两跳,险些寿终正寝。国字脸上瞬间浮起一层窘迫的红晕,声音少了三分底气:“厉哥,这地方也太……太矮了,我都不知道被那铁门磕了多少次头,你看我这,都快磕成二郎神了。” 厉行顺着他的指向一掀眼皮,只见他额头横着一道已经晕染开的红印子,不由哂道:“你这不是二郎神,你这是抬头纹。” 还挺押韵。 离心管盛了一个管底的血,厉行盖起盖子,又拿出一个密封袋,把它装了进去。袋子里还有几根花白的头发,一并拍给魏成:“喏,拿去给孔祥。” “哎。”国字脸魏成接了命令,腰板瞬间挺得笔直。厉行看着他的头发丝险险地擦过仓库顶,颇觉有趣的一扬眉,再次将视线投向轮椅上的男人。 随脚拨弄开一个乱扔的啤酒瓶,泠泠的声音一串地响到了墙角。他摸出根烟点上,打火机的火苗比白炽灯还亮。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气,好像排风扇装反了,把外面的风全抽进来了似的。厉行松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自言自语着拿起一瓶矿泉水:“这雨憋得也够久了,该下了。” 一整瓶水全部从轮椅男人的头顶淋了下去。 男人终于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双擦亮的皮鞋,修长的腿……一直对上那充满了揶揄的双眼,在昏暗灯光下闪着不明不白的光。 “咳……”药力还没有完全散去,脑子昏沉,思维一时跟不上来。 “信总,别来无恙啊。” 这一声儿不高不低地钻入耳中,却宛如平地一个惊雷。意识终于完全清醒,男人惊诧地辨认出了面前的人:“……逸远?你是封逸远?” “逸远?”笑意浓得好像要透过语调满出来,“你认错了,这儿没什么逸远。我叫厉行,‘雷厉风行’的厉行,记住了吗?” 信祁却全然不管他后面的话,仿佛已认定他就是封逸远,嗓音微微地颤抖起来:“五年。你现在回来,要做什么?” “你不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很可笑吗?”厉行把袖口一抬露出块表,随意地看了眼时间,“你记我记得倒是真清楚,礼尚往来,我也‘日思夜想’着你呢——‘咱们’信大老板还安好吧?” 信祁目光贴在他身上,皱了皱眉。 “你们父子两个欠我们封家的债,欠得也够久了,利滚利怕是你们还都还不过来。今日我来讨回属于我的东西,不过分吧?”他身体一倾,双手撑住了轮椅扶手,“你说呢信总?五年前你从我父亲手里拿走了什么东西,现在该原封不动地还回来了吧?” “我……拿走了什么?”下意识地一舔嘴唇,舔去一滴挂在嘴角的矿泉水。 “少他妈给我装蒜!”厉行陡然抬高了音量,回音被仓库放大,震得人耳膜直疼。他一步迈到信祁身后,手握住轮椅把手猛地向后一撤—— 一声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滚出,像那个被厉行踢开的啤酒瓶,灰头土脸地滚了一地。膝盖毫无缓冲地磕在水泥地面上,本就因阴雨将至仿佛钉着根钉子的骨头缝里,此刻更像是硬被楔了个对穿。 信祁眼前一黑险些背过气去,腕上的手铐一下子承受了全身的重量,金属片宛如锋利的刀削进他薄薄的皮肤里。还不等他缓过劲来,厉行又绕回他面前,抬脚踹在他肋下。 皮鞋的尖钻进肋下的软肉,胸腔山崩地裂地一震,开天辟地似的要把他整个人撕成两半。还没喘上的那口气被硬生生憋在肺里,意识瞬间扭曲拉长,要从他天灵盖里脱壳而出。 下一刻又被矿泉水重新浇回,氧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喉管,带着暴雨前夕潮湿的腥鲜,在肺里猛地炸开。整个胸腔此起彼伏,不受控制地痛成一片。 厉行看着面前人痛苦地挣扎,想要蜷缩却因手铐迫使而直挺挺地跪着,原本清俊禁欲的脸上一片扭曲, 分卷阅读2 睫毛被水打湿,像是将泣未泣的样子。 心里无边地升起某种报复的快感,唇角微勾,他已经把对方的轮椅拉到自己屁股后面,施然一坐,叉开长腿满意地听着铁链发出的响儿,也不管对方那孱弱的身体能不能禁得起这么一摔一踹。 信祁不知过了多久才喘匀那口气,喉咙生疼,肺叶生疼,浑身上下无一不疼。他终于有了点力气抬头,将半死不活的视线向厉行投去:“你想杀我……就直接杀。” 厉行挑着下巴瞧他,并不打算接这话茬,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轮椅扶手:“我再问你一遍,你把‘东西’藏到哪去了?” 嗓子哑的像两片砂纸在磨:“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哦。”厉行竟没再发作,好像对方的回答早在意料之中。仓库铁门又吱一响,魏成裹着狂风回来:“这天儿怎么回事?光刮风不下雨?再刮云都要刮跑了。” 他看见了苟延残喘的信祁,继而看到厉行朝他摊开的手,又挺直腰板擦着天花板快步上前,递上一条窄窄长长的钢笔盒。 里面装的东西却全然不是钢笔,厉行从中取出一支细针管,内有半个指节的透明液体,微泛着点黄茬儿。 长腿在地上交替点了两下,轮椅挨到信祁面前,厉行一倾身,拽着他的领带将他拉向自己。 “你还记得它吗?” 信祁的视线被迫集中在针管上,看清了以后,瞳孔顿时缩得跟那针尖般大。他浑身一紧,低喝道:“你从哪弄来的?!” “就准你有,不准我有?你这是看不起人吗信总?” 针管里的液体被推出了一点儿,摇摇欲坠地挂在针尖上。厉行眯起眼:“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东西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像是下定了决心,这话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 “挺好。你就护着你那畜生爹,看看到最后到底是你们谁坑谁。”厉行没由来说了这么一句,神色迅速冷下去,修长的手指扣上了对方的腰带。 信祁好像预感到了他要干什么,身体剧烈一颤,神色彻底慌乱起来:“封逸远,你停下,停下!你疯了吗!” 厉行已将他的西裤褪到腿根,倏地抬头,眼神像头挨了猎人枪子儿的狼:“五年前我也是这样问你的!你是如何回答我的?!” 他一把掐住信祁的大腿,将针头抵在他股沟处用力刺了进去。 2 冰冷的针头刺进皮肤,正中大腿根部血液涌动的静脉。 信祁牙齿在轻轻地打颤,可到了这种时候,脑子反而冷静了下来。他没有挣扎——自然也挣扎不得,惊惧交织的双眼换上一副决绝的漠然:“你要杀我,我绝无怨言。你要折磨我,我也奉陪到底。” 厉行的动作并未因他的话语而停下,继续缓慢地推净了针管里的液体,眼皮一抬,笑模样地注视他:“信总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折磨’?我可是好心给你无聊的生活增加一点调味品,整日泡在公司加班,你不累吗?据说你已经连续五年没有休年假了,这多不好,你再不消遣一把,可就要老了。” 信祁疲倦地闭上眼,紧紧抿起了唇,似乎放弃了跟他交流。 厉行弹了弹烟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人。魏成忽然在身后干巴巴地开口:“厉哥,他这第一次就‘开天窗’,能受得了吗?万一闹出人命来……” “受得了受不了都得给我受着,”唇角慢慢地绷直了,鼻端随着烟雾逸出冷冷的一哼,“他要是死了,那也是死有余辜。” 海洛因随着血液上行,很快在体内生效。信祁的呼吸先是凌乱几分,随后被拉长、放缓,好像跟意识脱了节。 眉心褶皱渐渐地展平了,他整个人平静下来,只有心脏在鼓噪地乱跳。厉行盯着他被水打湿的前襟,蓦地伸手在他领口用力一扯,扣子欢蹦乱跳地响了一地,黑衬衫下裸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眉梢一撩,视线毫不客气地钻进领口,仿佛自己领地似的巡睃一圈:“衣、冠、禽、兽,我这么称呼你不过分吧?” “咳,”魏成煞风景地干咳一声,“咱们什么时候联系姓信的?” 厉行被他打断,十分不爽地掀他一眼,站起身来弹一弹烟灰:“你急什么?皇上不急太监急。信祁的手机呢?” “在这。” “有没有定位?” “他的私人手机,检查过了,没定位。密码是……” 厉行没听他最后一句,接过手机,直接把信祁的手指按在上面解了锁。 魏成:“……” 信祁垂着头任他摆弄,意识早在幻觉的海洋里徜徉了一圈,丝毫不知自己现在的样子被拍了照。拍之前厉行还好心地帮他系起腰带,拢了拢领口,勉强维持住衣冠楚楚的模样。 随后从通讯录里揪出一个备注为“a”的号码,将照片以彩信的形式发了过去。 那个号码正是信博仁的,天信集团的董事长,信祁的父亲。没过几分钟,号码就打来了电话,厉行抽掉最后一口烟,双指一拧捻灭了烟屁股,才慢吞吞地打开事先装好的变声软件,将电话接起。 电话那边却没有声音,对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诡异的僵持持续了十几秒,还是信博仁首先妥协,声音压得极低:“放了信祁。” “放了?”被变声器扭曲过的声音显得格外滑稽,“这恐怕不行,我邀请信总来做客,怎么也得尽了地主之谊——客人还没尽兴,我怎么能先赶人家走呢?您说是吗,信董事长?” 那边沉默了两秒,又让了一步:“你要怎么才能放人?” “这个嘛……”厉行故意拖长了尾音,好像认真思索似的,“实不相瞒,小弟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想搞点钱来花花——不知信董肯不肯赏我这个脸。” “你要多少钱?” “两千万。” 信博仁的冷静终于被撕破了口,音量抬高了两个度:“两千万?!你狮子大开口?!” 厉行绕着信祁慢慢地踱步:“对,我就是狮子大开口。对于信董来说,两千万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动动手指就能换儿子安全,信董叱咤业界这么多年,这点利害关系不会算不清楚吧?” 信博仁又是一阵沉默:“我给你两千万,你就放人?” 分卷阅读3 “信董想多了。两千万只是买你儿子的命,你给我两千万,我能保证你见到活着的信祁。至于其他的……” “疯子。你去跟警察要吧!” “信董先别挂,且听我把话说完,”厉行被打断依然不慌不忙,“两千万,我不多要一分,也不少要一分。如果信董想通了,就把钱打到信祁的个人账户上,我保证他回去的时候依然活蹦乱跳——哦不,活蹦乱跳估计有点悬,我保证他能步履生风。” 信博仁果然没有挂电话,也没再出声,厉行继续说:“如果信董想报警,我也不拦着,反正我是个亡命徒,不知道你儿子跟我谁的命更重要。” 他说完,便将通话挂断,同时将手机关机。一扭头看到魏成正盯着信祁和扔掉的针管,满脸兴奋地轻舔下唇,不由眉头一拧,擦着天花板一巴掌抽歪他抖擞的头发:“看什么呢!还想进去呆两年是不是?再露出这种表情,马上给我滚蛋!” 魏成浑身一抖,立刻低头认错:“我错了厉哥!以后再也不敢了!” “亏你还当过兵,就你这点自制力,真给解放军丢脸。” 魏成方方正正的下巴几乎贴到胸口,脸皮又烫起来:“哥你就别再提那些事了,我当时也是……我这不早让部队轰出来了吗。” 厉行再白他一眼,手摸到了兜里的烟,指尖轻划,想拿却没拿出来。 他跟魏成在戒毒所认识,魏成比他晚进去一个月,年纪也小他一个月,吸毒的时间却长他半个年头。他家人嫌他丢脸,把他送进戒毒所就再没管过,宁可不认他这个儿子也不肯再让他踏进家门半步。魏成无处可去,出来后便跟着厉行混,从当初穷得一天一个馒头,到现在开得起车住得起房泡得了女人,这中间经历了多少辛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现今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厉行给的,如果没有厉行的督促,他可能早就去抢去偷,再拿那些脏钱去买白粉。从戒毒所出来的人,走上复吸这条路的有很多,可厉行三年里一次也没有再碰过,即便那玩意放在眼前也一把挥开。所以魏成是打心眼里敬佩他,心甘情愿叫他一声哥。 “厉哥,你说那姓信的……到底肯不肯出两千万来换信祁的命?” “他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厉行乜斜一眼半死不活的信祁,“他虽然是个废物,可两千万这个价码还是值得起的。” 就冲他手里的东西,别说两千万,两亿信博仁都肯掏。 “那咱们现在……” “等。等钱送到我们手上,再开始下一步计划。在这之前你该干嘛干嘛去,前天不还说谈了个女朋友,把人冷落了也不好,约会去吧。记得把严你的嘴。”他说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魏成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因为胳膊不能抬得太高,这姿势多少让人发笑:“自然自然。那厉哥,我走了?” “滚。” 这声滚却说得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反而像朋友之间的玩笑。厉行面部的线条柔和了一瞬,继而浑身轻颤着微停了呼吸,表情瞬间被扭曲取代。 衬衣的扣子又松开一颗,他喘不过气似的皱起眉头,视线落向地上的针管,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脚踢开。他大步走离仓库,匆匆关闭铁门,独自走进仓库不远处的一间小平房里。 他一进屋便立刻反锁房门,外衣甩掉扔在一边,随手按开空调调到十六度,一屁股坐进椅子,单手掐住两边太阳穴。 这间屋子非常的小,小到只有十平米,一门一窗,摆着一床一桌一椅,墙上的空调很新,是今年刚买的。冷风很快把这十平米的小屋吹透,他身上只穿一件单薄的衬衣,衬衣勾勒出匀称的身形。他打了个寒颤,却不肯把温度调高,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拿出一盒酒心巧克力。 每当对毒品产生念想,他就会吃上几颗巧克力,纯正的黑巧与高度数的烈酒在嘴里化开,苦味会让他瞬间镇定。他讨厌苦的东西,也讨厌喝酒,但这种时候这两样加在一起,也不及他对那东西厌恶的百分之一。 有多厌恶,同时就有多想。毒品就是这么一件让人又爱又恨的东西。 就像信祁这个人。 他深吸一口气,内心深处埋藏的欲`望终于被再次压回属于它的黑暗。魏成当然不会知道,他对那支针管里透明液体的渴望,也同样在厉行身上生效。掐住信祁大腿的时候,他的手是冰冷的,理智只差一点点就要溃不成军,他几乎想要把那针管倒过来,让针头刺进自己的皮肤。 但是他没有。 这一次不会,下一次也不会,以后的任何一次都不会。 他站起身来,眼神又恢复到之前的冷漠与张扬,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屋里的一切回归原位,他整理好衣着,整个人又变得英俊且潇洒,双手插进口袋,大步走出屋子。 3 狂风吹得野草东倒西歪,活像群魔乱舞。厉行被这风灌满了两袖,衣摆猎猎作响,眯着眼抬头看天。 乌云更厚重了,浓得一丝光也看不见,好像下一刻就要有妖魔从云层里冲出来,将大地蚕食个干净。他在这世界末日般的景象里还想点烟,结果拿手拢火也护不住那担惊受怕般不敢冒头的火苗,只得面无表情地把烟收回。 五分钟内被风剪出无数个新发型,厉行终于忍无可忍,飘萍似的往那小屋荡去。他一脚已踏在门前,身后突兀地闯进一个声音,清泠泠割裂风声,未被吹偏分毫,精准地钻进他耳朵里。 “厉行。” 他脚步一顿,停在门把上的手指也一顿,随后飞快地转身,目光错愕地对上来人的视线。 “小音姐?” “进屋说。” 小屋虽然简陋,门一合还是能隔绝开外面的呼啸。高跟鞋的声音瞬间清晰起来,十二公分的细高跟,让人无端联想起了崴脚。 “这马上就要下雨了,时间又这么敏感,你也敢来。” 姜音一挑下巴,耳环跟着晃了两晃。风吹乱了她齐耳的短发,却吹不去她身上高傲疏离的气质。在风中隐匿的香水味这会儿又悄悄钻出来,不浓不淡地散进十平米的小屋。 “怎么,还有我不敢做的事?” “没有。姓信的那边情况怎么样?”厉行摸了摸鼻子。 “刚给我打完电话说他儿子被绑了,问 分卷阅读4 我两千万要不要掏。你也真敢开口。” “两千万不能少了,姓夏的要两千万我就只能给他,我自己一分也留不下。”他看了看姜音,“你也真行,短短几年就让他对你死心塌地,连要不要赎儿子这种事都要征求你的意见。” 姜音没理会他的恭维:“信祁呢?” “那边仓库里。” “你可悠着点虐待他,他身体不怎么样,你要是把他折腾死,得不偿失。” 厉行抬手一蹭鼻子,掩去嘴角的尴尬。姜音还不知道他对信祁又踢又踹……还是别让她知道得好。 “我有分寸。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男人,不至于容易那么死。”他抬起头,“你来还有什么别的事?” “信博仁的最新动向,我已经交给孔祥了,不知道少一个信祁会对天信产生多少影响——替身找得怎么样?” “放心吧,早就就位了。”他划开手机,“照片在这。” 姜音仔细将照片与信祁比对:“还真像,就是不知道能力如何。” “傀儡扮傀儡,本色出演吧。” “我回去后把他资料发给我。” 厉行点点头,送她出了屋子。姜音在门口又叮嘱了他几句,说得早点走了,今天姓信的被绑儿子又被勒索,一定心情郁闷需要人陪。 厉行看着她即将远去的背影,听到那“要人陪”三个字,就感觉她的高跟鞋不是踩在地上,而是踩在自己心尖上。他攥紧双拳,一咬牙便脱口而出: “姐!” 他的嘶喊被狂风吹哑,走了调。他看到姜音的脚步并未产生任何停顿,高跟鞋兀自在这几乎没有路的荒野里走远,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他忽然一拳砸在墙上,牙齿紧紧地咬着,咬住某种名为仇恨的东西。蓦一转身,他开始绕着仓库奔跑,他那双腿在奔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长,他的步子迈得很大,每一步都带着鹿跳跃时的优雅。但此刻这种优雅却变了味,每一步都重重践踏在那些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上,像是要把它们踩得再也抬不起头。可等他过去,它们又在他身后一点点直立起来。 跑到第八十六圈的时候,他身子一歪撞在墙壁上,继而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他想要再次爬起,但呼吸已经完全凌乱,肺部炸裂般疼痛,他张着嘴,却喘不过气。 “厉哥!”有人在喊他,一个瘦小的男人被风吹来,是已经办完事回来的孔祥。大雨将至,他的效率自然高了很多,脚步匆匆地走来,试图将他扶起。 视野一阵剧烈地闪烁,是闪电撕裂了天,紧接着震耳的雷声轰鸣而至。老天终于收敛了它的虚张声势,豆大的雨点和着他的汗珠砸进草里,迸溅起草的芬芳与泥土的腥气。他浑身扑在草里,裸露的脚腕被草叶割出纵横交错的伤。他站不起身,即便有人扶也站不起,他好像回到五年前被信祁往酒里下药的时候,像那个时候一样无助,浑身绵软,眼皮沉重。 五年前在酒吧里发生的事至今仍历历在目,成了艳阳高照下也无法抹去的阴影。他被信祁设计强制送进了戒毒所,一切都隔绝在高墙之外,他不知道父母已死,也不知道远在国外躲过一劫的姐姐竟只身回国,开始了孤注一掷的调查与取证。 他在戒毒所里度过了一年,突然有人来探望自己,他当时完全没有认出那就是封逸遥,她已经整容换了一张脸,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变成了姜音。她以新的身份进入天信,利用最令人不齿的潜规则接近信博仁,一步一步爬到高层,目的是搞清楚当年信博仁设计坑害封宗耀的真相,以及拿到那些已被损毁的证据。 他那时几乎疯了,他的亲姐姐跟他的仇人滚上了床,跟一个又老又诡诈的男人。他不知道该怎样发泄内心的愤懑,他开始在空旷的操场上一圈又一圈飞奔,跑到体力透支再也爬不起来为止。累到极致的时候他会忘掉一切,忘掉惨死的父母,忘掉信博仁,忘掉信祁。 此刻他又累到了极致,脑子有那么一瞬的放空,像吸过毒之后的放空。但紧接着他又记起了一切,他满脸通红,额头上蹦起青筋。 大雨已经下开,像被谁捅漏了天,天水一股脑儿地倾倒下来。他挥开孔祥,顶着雨幕极慢地站起身,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外衣早不知在他奔跑的过程中扔到了哪里,白色的衬衫已经湿透,贴着他的皮肤露出肉色。 他靠着墙喘匀了气,嗓子像被刀刮掉了一层,每一次呼吸都直接打在血肉上。他阖了阖眼,雨把他的头脑浇醒,狂奔之后的晕眩慢慢过去。他重新冷静下来,对孔祥说:“把小音姐传给你的东西发给我。” 孔祥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好。要不要给栗子哥也发一份?” “不必了,他比我们知道得只早不晚。”声音在轰响的雨声显得有些单薄,“我现在去联系栗子,你看好信祁,有什么情况立刻叫我。” 4 他走进那排平房右手第一间,里面有一台电脑。他用这台电脑联系上栗子,打开视频。 栗子那边的光线非常暗,时不时画面闪动,窗外也在电闪雷鸣。房间环境很差,隔着屏幕厉行都能闻到剩饭与零食混合的油腻气味。耳机里传出清晰的剥栗子声,栗子爱吃栗子,人也长得像个栗子,矮胖黝黑,头发油亮得像炒熟的栗子壳。他一边剥栗子,一边说:“哟,你怎么跟个落汤鸡似的。” 厉行懒得搭理他的调侃,浑身湿淋淋地往木板凳上一坐,随手揩了一把脑门上的水。随即从抽屉里拿出一板巧克力,市面上最便宜那种,和那些进口的酒心巧克力天壤之别。他把巧克力咬得咔嘣咔嘣响,好像对着栗子尤其下饭似的。 “姓信的有没有动静?” “他每天都有动静,没动静那是死人。”栗子素来答非所问,那边敲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传进厉行耳朵里。 栗子以前是个黑客,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他的技术,那大概和他二十来年吃完的栗子壳摞起来一样高。五年前他曾经在人指使下干了一票大事,后来投案自首,上局子里呆了两年,瘦成了一道闪电。出来后就遇到了厉行,换了新住所回归以前的生活,又胖成颗栗子。 “哟,c机发邮件了。” c机是信博仁一台私人电脑,半年前被栗子掌控。他们从这台电脑上得到了很多有价值的信息,可惜以前的事信博仁都处理得太谨慎,留下的 分卷阅读5 蛛丝马迹极少,这台电脑也是近一年新换的,除了给那个人发邮件别无它用。 “给‘他’发的?”厉行问。 “不然还能有谁。”栗子又敲了几下键盘,厉行的电脑上忽然蹦出一个界面,上面是一封电子邮件,收件人的IP地址在美国。 厉行看完那封邮件,皱了皱眉:“还有别的吗?” “我想这个你应该更感兴趣。”另一个窗口跳了出来。 这次是一段音频,录的是信博仁与别人的通话。厉行听完:“他倒是真急,信祁才丢就着急找替代品,这招移花接木是用上瘾了吧?” “他也不得不用,谁让那小跛子知道得太多,万一抖点什么给条子,可够他喝上好几壶。”又包开一个栗子,“所以你们那计划也抓紧准备。姓信的不报警,肯定自己想办法揪出你们,最近诸事小心,让小音也小心,尽量少联系我。” 厉行点了点头,一板巧克力也已经吃完,结束视频关闭电脑。 雨还在下,天色暗得像是直接跳过了下午进入晚上。厉行又往仓库门前转悠了一阵,再次把自己淋得湿透,好像借着大雨给自己洗了个不花钱的冷水澡。最后回到自己的小屋,仔细研究了一番姜音和栗子发来的文档,皱眉托腮想了想,给姜音发了短信:资料收到了吗?姓信的已经开始动作,你那边算好时机。 过了两分钟姜音来了回信:明白,放心。 厉行托着下巴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换掉身上的湿衣服,随便找块毛巾擦了擦头。又打了盆热水回来烫脚,脱下皮鞋,从里面倒出来两汪水。穿着皮鞋跑步早把他两只脚磨得酸疼不已,拿热水一烫,让他忍不住咧嘴呲牙,浑身那股寒气儿也从毛孔里蒸干,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 随后他便死鱼似的往床上一倒,也不顾脚腕上横七竖八的伤口又被热水蒸出了血,闭眼睡了个囫囵觉。 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可能是被彻夜不歇的雨声入梦,心里总有种隐忍的惴惴不安。第二天早上,他才把信祁的私人手机开机,就收到了转账记录,还有一条信博仁发来的短信:钱已经打给你,劝你就此收手,尽早放了信祁,否则别怪我鱼死网破。 厉行对着屏幕冷笑了一声,回到:两个月,两个月后信祁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隔了几分钟那边回:你到底是谁?目的是什么? 厉行没再继续跟他聊下去,关闭了手机。 正午过后大雨终于停了,久违的天光自天边一线一点点地漫上来。空气中到处是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气味,说香不香,说臭不臭,挡不住地往人鼻孔里钻。 他只身回到仓库,白炽灯苟延残喘地熬过了一场大雨,仿佛被吓破了胆,一有点动静就担惊受怕,抖得更厉害。信祁依然被吊着,垂着头,脸色在惨淡的灯光里苍白得吓人。厉行往轮椅里一坐,长腿交叠:“疼吗?” 他知道信祁没有睡着,这种环境这种姿势,只怕没心没肺的人才能睡得着。信祁也很快抬起了头,嗓音喑哑:“什么?” “我问你腿疼吗?” “你想干什么?” 厉行两眼一眯,身体前倾:“你真的不乖。如果你刚才回答‘疼’,我兴许可以放你下来。” 信祁皱起眉,试图从面前这个飞扬跋扈的男人身上找到当年封逸远的影子,可除了那张脸依然相像以外,他真的很难说服自己。干涩的嗓子已经十几个小时没有喝水,他艰难地吞咽一口唾沫:“我没有你要的东西,如果你想报复我,那我劝你快一点,趁我还有这口气。” 厉行往后一靠,抖了抖脚:“你放心吧信总,我是不会让你死的。你想一死了之是吧?——没门。”眼角一斜,抬着下巴睨视对方,“关于你父亲的事,我相信你知道很多,如果你肯配合我,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考虑早点放你回去。” “配合你?你要我主动站出来揭发我父亲?抱歉,我还没有高尚到大义灭亲。” 厉行显得有些不悦,唇角抿直:“信博仁是个什么东西你应该清楚,他为了做大天信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心里清楚!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不应该再继续跟着姓信的赚那些脏钱!” 信祁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嘴唇苍白而干裂:“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世道本来就是这样的,古往今来,无非是谁有能力,谁有手段,谁就爬得越高。逸远,你想给你父母讨个公道,我理解你,可你想从我这里套出只言片语,我只能说抱歉。” “别他妈叫我‘逸远’!你也配?!” 厉行蓦一声厉喝,震得灯光又闪烁了几下。他紧紧攥住轮椅扶手,半晌又轻笑着放开,站起身看了看手表:“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个时候来看你吗?算算时间,离你毒瘾发作也不远了。你知道毒瘾发作是什么滋味吗?像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在骨头上爬,给你注入蚁酸。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拿着毒品站在你面前,你就会不惜一切地去讨好他,可以跪下来给他磕头,喊他爸爸爷爷祖宗,给他舔鞋,学狗叫。你会放弃一切尊严,甚至诅咒自己的亲人去死,只为从他手里讨要那么一点点的海洛因。” 他说着俯下`身,蹲在信祁面前:“我想知道你能撑多久?我很好奇,也很想看看,你们信家人究竟是不是高人一等,才有在这里谈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资本。” 信祁颦起了眉,没有说话,目光也没有躲闪。 “你不相信是吗?那你大可试试。你才注射了一次,毒瘾尚没那么剧烈,我就跟你打个赌,看看这一次的瘾,够不够你乖乖告诉我你的银行卡密码。” 他笑得恶劣,重新在轮椅中坐定,一下一下地晃荡着腿。 信祁看着面前的男人,再次低下了头。 撇开被踹的那一脚不谈,身体早就开始出现反应,今天的他格外疲惫,浑身的肌肉都酸痛不已,情绪也极不稳定,就像头顶那盏胆小过头的白炽灯,一点微小的风吹草动都足以惊扰到他。 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整整一天,本就伤痛的腿像要断了,只有昨天毒品生效的时候他感觉不到疼,浑身都轻飘飘的,像踩在云里。 他知道海洛因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如果说正常人都不可能抵抗它的诱惑,那么他更不能。他无比清楚自己会比其他人更容易上瘾,现在他已经开始怀念那种 分卷阅读6 于他来说分外难得的欣快感。 他咬住下唇,想把那欲`望克制下去,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越想忘记,就越会去想。心脏跳得越来越快,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开始不停地吞咽口水。 雨已经过去,天气只会比之前热得更快。分明是夏天,他却冷得浑身发抖。 厉行并不着急,只稳稳地坐着,表上的分针走过半圈。信祁的反应按着他的心意进行,他知道对方在什么时候会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所以他除了等待,什么都不需要做。 他并不愧疚,就像信祁也不愧疚跟着信博仁。他们谁都欠谁的,可谁都没打算还。 厉行手里拿着一支针管,针管里有一段液体。信祁努力低下头不去看他,但意志力根本战胜不了欲`望,他直勾勾地盯着那支针管吞咽口水,就像狗听见了进食的铃铛。 “银行卡密码。”厉行忽然开了口。 针尖反射着白炽灯的光,好像镀上一层冰冷的诱惑。 “银行卡密码。”他又重复了一遍,两腿交换了一下位置。 喉结滑动,信祁终于颤着嗓子开了口,报出一串数字。 “很好。”厉行嘴角上扬,“那么回答我第二个问题,答对了就给你奖励——证据在哪?” 信祁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留下来。他并不想流泪,那也是毒品的功劳。 “我不知道。” 厉行眉心一拧:“再给你一次机会。” 5 信祁将视线从针管移到他身上,几乎将牙根咬碎。他浑身剧烈地颤抖,双手用力压低,手铐一点点嵌进皮肉里,将伤口二次割裂,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粘稠的血顺着胳膊流淌下来,厉行猛地起身,一把捉住他手腕:“你疯了!” “封逸远,”信祁嘴唇颤抖地抽了口气,依然叫了那个触及底线的名字,“你杀了我,折磨我,我都可以忍。唯独一点,你如果硬要问出那东西的下落,我只能回答你——无、可、奉、告。” 也许是毒瘾带来的痛楚太过强烈,也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他生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便毫无征兆地呛咳起来。他痛苦地想要弓身,咳嗽转眼间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咳喘,从喉咙一直钻进气管,再深入肺叶。他胸`脯不断起伏,胸腔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哮鸣音,急促得让人以为他就要背过气去。 “什么时候犯病不好,偏偏要现在!” 厉行咒骂了一句,从兜里掏出一罐哮喘喷雾,扳过信祁的下巴,把喷头塞到他嘴里。药物随着呼吸抵达肺部,气喘慢慢平息下来,信祁满头冷汗地闭着眼,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了。 “枉我以前那么信任你,你对我从来没有一句实话。每次都骗我说你感冒了,不喝酒也骗我说你酒精过敏,我那时也真傻,居然信你。” 他自嘲地笑了笑,拿钥匙打开手铐,信祁便直挺挺地栽倒下来。厉行将他扶住,盯着他苍白的面容和被汗水打湿的睫毛,一黑一白的对比下,显得整个人格外脆弱。 仓库里重新安静下来,排风扇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空气变得有些憋闷。信祁的呼吸声被回音拢得更加粗重,一声叹息在这声音里悄悄地散了。 厉行就以这个姿势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将人扛起,空着的手拖着轮椅大步走出仓库。他把信祁放到了那排平房的左数第二间,左侧是他自己的屋子,仅一墙之隔。这间屋子一样是十平米,门窗床空调,桌子的地方停上了他的轮椅。 他帮信祁脱了衣服,让他倚在床头,枕头放在他身后垫着。瞟一眼他已经跪出淤血的膝盖,再瞄向他被手铐割伤的手腕,默不作声地找来医药箱给他上药包扎。 做完这些,他把哮喘喷雾扔在他枕边,锁门离开。 刚一出门便碰上魏成,这厮换了身利索的打扮,人模狗样的,显然昨晚的雨夜度过得不错。厉行随口问道:“回来了。约会约得好吗?” 魏成一挠头,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厉行也没继续顺下去的意思,把一张银行卡递给他,并告诉了从信祁口中套出来的密码:“去给夏东升,把东西换回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哎。”魏成并未因才回来就被差遣而显露出任何不满,认认真真地揣起银行卡,什么也没多问便离开了。 厉行沉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注视了好一会儿,才从兜里磕出颗烟,自己给自己点上。如果观察得细了,可以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思绪随着那烟雾,一并飘回了五年前。 二十岁的封逸远探头探脑地走进酒吧,背后一个双肩包,俨然是大学生的打扮。这是他第一次来,呛人的烟酒气和嘈杂的环境都令他很不舒服。 他皱了皱眉,还是咬咬牙走了进去。从那些浸泡在烟酒中的人们身边穿过,终于在吧台旁找到了他要寻找的人。 “祁哥。”他眼神一亮,坐在他身边,解下双肩包放在脚下。 信祁朝他点了点头,抿一口杯中的甜饮。他只长封逸远两岁,却已显出成熟男性的风度。也难怪,他是要继承家业的人,而封宗耀只想让儿子当个无忧无虑的大男孩。 “喝啤酒吗?”他问。 封逸远挠了挠头,表情有些为难:“好……好吧,多少能喝一点。”又瞟见信祁杯里的饮料,“祁哥不喝吗?” “我酒精过敏。”信祁随口道,朝调酒师一招手,“一杯扎啤。” 调酒师向他看来,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封逸远的注意力却只在信祁身上,又问:“今天为什么约我到这来?以前不都是咖啡厅吗?” “咖啡厅去腻了,换个环境。” 调酒师已把扎啤推到封逸远面前,他点头谢过,抿一口,皱起眉。再问信祁:“那祁哥约我来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想跟你坐坐。”信祁目视着那杯泛着泡沫的扎啤,“最近学校里还好吗?” “挺好的……对了祁哥,我给你看个东西。” 他说着弯腰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块透明的奖杯,自豪地晃了晃:“你看,我们篮球队得了全校第一,下个月还要去市里参加比赛呢。” “好,真好。” 信祁嘉奖似的摸了摸他的头,唇角勾起没有笑意的弧度。封逸远感受到了他的冷淡,收 分卷阅读7 起那块奖杯,疑惑地问:“祁哥,你怎么了?有心事吗?” 信祁摇了摇头,封逸远却紧追不舍:“是不是信伯伯又欺负你了?”不等对方答,自己先肯定了自己,一撇嘴,“你不想继承天信就直接跟他说呗,干嘛把自己搞得这么累,黑眼圈都出来了。” 信祁一怔,下意识地摸了摸眼底。 封逸远又说:“你看我爸就从来不逼我做事啊,我觉得信伯伯对你的要求也太苛刻了。” “我跟你怎么能一样,”信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毕竟他只有我这一个儿子,以后天信迟早是要我来管。” “我爸也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啊!”他单手托着下巴,摇晃酒杯里的冰块,“我姐也几年几年的不回来,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她几面——可你看我爸还是什么都不担心。” 信祁又摇了摇头,喝尽了杯中的饮料,不再接话。 气氛陡然冷下来,封逸远找不到话茬,只好一口接一口地喝扎啤。喝过半杯的时候,信祁突然道:“逸远,你觉得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嗯?”封逸远眨了眨眼,“在我眼里……祁哥很可靠,像个邻家大哥哥。你什么都比我懂得多,从小到大也一直在照顾我……总之是我最好的朋友,对我亲如兄长,什么事有你在我就很放心。” 信祁没有看他,只紧紧攥着空了的玻璃杯,张嘴又合上,重复两次,才说:“如果我要做一件不可饶恕的错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封逸远眉心都耸起了包,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祁哥你今天真的很奇怪,你都说了是‘不可饶恕的错事’,还问我会不会原谅?” 信祁没再说话,封逸远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也没再理。不觉愈发狐疑,在他的印象中,信祁从来都是果断、决然的,从未像今天一般欲言又止、犹疑不定过。 他又喝了一口扎啤,忽然觉得这酒的味道有些不对劲。他平常很少喝酒,一直以为酒就应该是这个味道,现在看看信祁凝重的表情,开始怀疑这酒里有诈。 可他本能地信任信祁,想询问又不敢问,坐立难安了许久,脑子开始发晕。 他虽酒量不佳,也不至于到半杯扎啤就醉倒的程度。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心跳加快,指尖的温度变得跟酒里的冰块一样冷。终于无法克制地起了身:“祁哥,我突然想起一会儿学校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他站起来的一刹那,晕眩就像酒劲上了头。他连包里的奖杯都顾不及拿,咬着牙迈出一步,可视线就这么花了,攒动的人群变得影影绰绰,说话声、音乐声、碰杯声都被无限放缓、扭曲与拉远。 他膝盖一软,就要这样倒下去,却有人扶住了他。信祁揽过他的胳膊,搀着他往楼梯走:“逸远,你醉了,我送你去休息。” “不……祁哥,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声音变得有气无力,连一声呼救的大喊也发不出。他被信祁扶进二楼的包厢,瘫软在沙发上,眼皮已灌了铅,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 “你到底……要干什么?” 信祁反锁了门,从手提包里取出一支层层包裹着的针管,针管里有一点透明的液体。封逸远一看见,就本能地恐惧起来,眼球因为紧张而颤抖:“那是什么?祁哥……你拿的是什么?” 信祁依然没有说话,只按住封逸远的胳膊,将针头抵在他的静脉。封逸远身体提不起一丝力气,叫喊都变得像是乞求:“是什么?你到底要给我注射什么!信祁你停下,你疯了吗!” 他浑身在抖,嗓子也在抖,声音全部变了调。信祁什么也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回答,始终低垂着眼:“对不起。” 液体被一点点推进血管,很快开始在他体内生效。他看见信祁摸走了他的手机,将那个手提包留给了他,随后双手插进口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对不起。”他关上了门。 6 “对不起……”厉行喃喃地念着,后背靠在门上,唇边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嘲讽,睁眼回过了神,“一句‘对不起’,就算完了?” 沉默地抽完了剩下的半根烟,他刚要抬脚离开,隔音欠佳的门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咳嗽。 到底还是放不下心,他狠狠一闭眼,重新开门进去。信祁并没有醒,咳嗽大概是睡梦中发出来的,厉行看了看他过分干裂的嘴唇,转身去别屋搬了一箱矿泉水进来,又拿了个四方的矮脚小凳墩在墙角,从窗帘后扒拉出一个插座,插上了电水壶。 耐心地等水烧开,他在纸杯里兑好温水,掰过信祁的下巴把水凑到他唇边。信祁虽然晕着,但还知道吞咽,慢慢地喝下了半杯。 小屋里添了几样东西,本就不多的空间顿时不剩下什么了,厉行只好委屈自己在轮椅上坐下,脑袋往后一仰,开始闭目养神。 也许是这两天太累,简单的小憩竟被他睡迷糊过去,直到满头冷汗地醒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个什么梦。 他梦到母亲投湖自杀,他想去拦却碰不到她一片衣角。梦到父亲拿刀对着信博仁,杀人不成反将刀刃抹了自己脖子。梦到姐姐与那老男人交缠的裸`体,最后信博仁却冷笑着识破她,双手扼住她的咽喉。 新换的衬衫又被冷汗打湿了后背,有些粘腻地粘在轮椅上。他动了动身子,眯眼看向窗外,大雨偃旗息鼓,太阳又敌退我追地占了大半边天,此时将要沉落了,火红的晚霞把野草全部烧成了同色,在这荒郊野岭漫无边际地铺展开来,与地平线接合在一起,分不清天与地。 窗口吹进的暖风沾走他颈上的汗,领子懒散地扣着,晚霞在他脸颊以及锁骨上浓墨重彩地抹了一笔,生把略显憔悴的脸色染得红润起来。他双手勾着一条腿发呆,正出神,敲门声突兀地钻进耳朵。 他倏一转头,压低声音,好像不想打扰到某人休息:“进来。” 魏成探进一个脑袋,递上一个小U盘,又十分贴心地拿来一个笔记本。 厉行把电脑横在膝盖上,U盘插进插口,里面一共只有一个文件夹,正是夏东升给他的东西。 那是一个压缩文件,里面保存了一些图片和视频。 视频是监控录像,录像地点在天信公司总部,董事长办公室外的走廊里。 他按顺序点开了第一个,仔细观看,录像 分卷阅读8 里起初并没有人,过了几秒,忽然有一个女人快速跑过。图片截取了这个女人的大致样貌,正是厉行的母亲。她衣衫不整,一只手捂住脸,将声音放大还能隐约听到她的哭声。 厉行皱起眉。虽然事先夏东升已经提醒他做好心理准备,但此刻亲眼看到还是心境难平。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他继续看下去,在母亲经过的两三秒后,录像里又出现一个人。 这个人只在画面边缘晃了一下便转身回去,他将视频暂停,放大,抓取到那人短短一瞬间出现的侧脸,看清他正是信祁。 那时候信祁腿还没伤,模样也比现在年轻许多。厉行慢慢地眯起眼。视频还没结束,又过了十几秒,画面里出现了第三个人。 这个人是夏东升,他从与前两人相反的方向出现。那个时候他是一家小公司的董事长,据他自己说,他因为公司的财务危机而去天信寻求帮助,意外碰到刚刚跑出来的厉行母亲。当时只是擦肩而过,他也没有多虑,却让信博仁起了戒心。 虽然夏东升什么都没有做,还是遭到了信博仁的打压,本就难以支持的公司很快倒闭,他本人也只能逃到海外,辗转各国,最近才回来,被厉行找到。 当时他咽不下这口气,便找黑客入侵了天信的监控系统,剪下这段视频。 他找的黑客就是栗子。 栗子自首以后,他的电脑和有关数据就全部被警方销毁,而天信公司那边也不再保存有五年前的录像。这视频只有一份在夏东升那,夏东升与厉行交换的条件是两千万,他近期回国东山再起,正缺一笔周转的资金。 厉行打开另外一段视频,录的是母亲进入信博仁办公室之前的影像。除了这两段,还有一些与他家无关的、信博仁其他的罪证,也是在栗子入侵监控系统时一并剪下的。 他看完后疲倦地捏住眉心,嗓子轻微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当事人信祁现在就在他旁边,毫无反抗能力地靠在那昏睡。他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内心即将破土的冲动,没有一把揪住他的领子质问他。 克制住了冲动,却实在忍不下烟瘾,碍于某人在旁边,他只能凑近窗口,尽量让烟雾及时散出去。 两千万的银行卡已经交给夏东升,母亲被强`奸前后的录像他也拿到,甚至顺便捡了点“意外之喜”。人证物证俱在,但他无比清楚这还远远不够。 且不说视频里没有出现信博仁本人,即便有,一个强`奸罪也判不了他几年。虽然母亲自杀是因为这个,可证据同样不完善,证据链哪里都是断的,仅凭这些想置信博仁于死地,根本是天方夜谭。 他们拿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大头还攥在信祁手里,这也正是他绑架信祁的根本原因。 他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头皮的疼痛让他大脑清醒。 姜音在天信呆了四年,打探到不少信博仁以前的恶行,可最多只有人证,物证一样寥寥无几。证据不完整就无法胜诉,空口指责只能是诽谤,这些人证还随时有可能翻案。 封宗耀和信博仁是三十年的合作伙伴,互相帮助的同时也互相算计。厉行承认自己父亲不是全白,否则不会拿到罪证之后去勒索信博仁。 那些东西随着他父母的死一并消失,起初厉行以为是信博仁将它们销毁了,可后来经过姜音的旁敲侧击,发现信博仁自己也在找它们,一直找到现在也毫无线索。 所以他怀疑到了信祁头上。 信祁作为整件事情的参与者,是最有可能接触到那些东西的人之一。可厉行一直在通过栗子监视信祁,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信博仁也在监视信祁,同样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他看着床上昏睡得人畜无害的人,苍白的脸色哪里都写着“楚楚可怜”。他实在想不出就是这么一个人,究竟是怎么把信博仁的罪证牢牢捏在手心里,不露一点破绽。 更想不通的是,他是信博仁的“儿子”,嘴上口口声声喊着“爹”,私下里却默默调查搜集那些只要捅出来就绝对能置他于死地的罪证。 虎毒不食子,他也没见过哪个儿子天天藏一把淬了毒的刀,等着捅自己老子。 这对父子之间伪造出来的亲密关系,根本就是层一捅就破的窗纸,甚至让大风一吹,都能呼啦啦地散到九霄云外。 7 信祁一晕从下午晕到了晚上,入了夜,更是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 厉行是被他粗重的呼吸吵醒的,那声音让他联想到气喘吁吁的牛。他觉得信祁的肺一定是个破风箱,呼哧呼哧的,指不定哪天就要熄火。 拿手在对方额头上一摸,活像被烙铁烫了一把。他皱眉想了想,如果是自己发烧还能扛过去,信祁这么个防火墙没开、免疫系统全是摆设、常年冲细菌病毒大敞遥开投怀送抱的身体,如果不治,只怕明早起来戳在自己眼前的就是个不会进气儿的尸体。 借着月光看了眼手表,时间正指向凌晨一点。他咬咬牙翻出来一盒退烧药,让信祁就着水服了,决定如果天亮之前没有好转再带他去医院挂急诊。 可一旦去了医院,只怕他这绑架计划就要泡汤了。 神情近乎哀怨地看着床上的人,又把被子给他裹得紧了紧。厉行出门去点了根烟,顺便上了趟厕所,在草地里来了通提神醒脑的有氧呼吸,被蚊子骚扰得烦了,又钻回小屋继续窝在轮椅里打盹。 第二天信祁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厉行怎么看怎么委屈地缩在轮椅里,衬衫的领子立起来,遮住了小半张脸。他骨架生得大,宽肩阔背的,好像轮椅盛不下他,两条长腿没地儿搁似的支棱着,再往边上一点就要踢翻电水壶。 呼吸还有些烫,脑子好像也给高烧烤干了,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信祁在床头靠了一宿,腰酸背痛地慢慢挪下`身,谁知不动还好,一动简直像牵动了什么机关,疼痛像蝗虫过境,以摧枯拉朽之势淹没了他。 终于躺平了,身上又出了一层汗,他头晕目眩地拽了一把被头,看到自己双手手腕上各缠了两圈绷带。高烧后迟钝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发出一个怔愣的指令,他又扭头看了看厉行,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就这样逃避现实地继续昏睡过去,可外界的人显然不允许他这么做,自己的身体也不太心甘情愿。他被一阵香味勾醒,看 分卷阅读9 到厉行架起个床桌,从魏成那接了两份塑料饭盒。 “醒了就起来,”厉行掰开一次性筷子,“烧退了是吧?吃饭。” 信祁忍着腿痛慢慢地起了身,先摸过纸杯喝了两口水。脑子还没清醒,他已经顺着本能接了筷子,打开饭盒。 饭盒里是最廉价的炒面,油光,酱油色,寻不见几根菜。可信祁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肠胃存在感极强地喊着饥肠辘辘,他捧起饭盒便是一阵狼吞虎咽,飞快地往嘴里扒,甚至忘了“嚼”这个字是怎么写的。 厉行见他这般,本就寡淡的食欲再提不起分毫,盯着他上下滑动的喉结怔然出神。 忽然回想起自己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上,信祁举着酒杯向他祝贺词。那时他以为他们之间的友谊会和父辈一样长,至少和父辈一样长,可谁能料想父辈的友谊只是披着友谊外衣的利用。 那似乎是他记忆中唯一一次见信祁喝酒,宴会后他便失踪了三天。现在想来,也依然猜不透那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他若真能不顾哮喘发作也要跟他打这友情牌,那信祁这人未免也太不择手段。 他打心眼里不愿承认信祁是这样的人,也不愿承认自己这么多年都看走了眼。 信祁放下筷子,饭盒里只剩下了油,连半根断面也不见。厉行的目光依然定在他脸上,把自己那份没怎么动的面也推给他。 信祁垂眼看了看面,又与他对视,舔净了嘴唇:“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善意被当做讨好,厉行面露不悦:“你爱吃不吃,反正饿的不是我。” 信祁还是端起了那盒面。昔日不屑一顾的街头炒面,如今却像什么山珍海味。厉行又想起自己刚从戒毒所出来那阵,一个馒头能啃出金元宝的滋味,五块钱恨不得掰成八瓣花。 你也有今天。他心里找到了一点平衡。 信祁吃饭的速度慢下来,厉行又说:“从现在开始我不限制你的人身自由,但你不要妄想逃跑。你看过了吧,这一片都是荒野,只有高压线从这里走,开车没有半小时找不到大路。你也别幻想有人会来救你,除非姓信的肯为了你雇几架直升机。” 信祁的筷子一顿,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仓库后面有个厕所,能洗澡,东西基本上齐。你虽然瘸但还不瘫,所以没人会照顾你。这儿除了我还有俩人,又高又壮的叫魏成,当过兵,一拳能揍掉你八颗牙。又瘦又小的叫孔祥,最会察言观色,你心里有什么小九九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没想逃跑。”信祁抬起头。 “那最好。”厉行双手环胸,语速很快,好像迫不及待要结束这场谈判,“你是个聪明人,没事的时候就自己想想该怎么办。在拿到东西之前我不会放你离开,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五年已过我还有五年。你如果想未来五年都陪我呆在这儿,我也不拦着,多一个活物谁不喜欢呢。” 信祁皱起眉:“我说了我没有证据。” 厉行仿佛没听见他这句话,自顾自起身走到门口:“好了,该说的我也说完了,跟你贫了这么久我自己都觉得浪费唾沫。回见。” 8 信祁注视着他的背影,垂下了眼。 他将床桌搬到一边,从枕下摸出那罐哮喘喷雾,摩挲一番又放了回去。腕上的绷带缠得很仔细,伤口还是痛,但比起内心的痛根本不值一提。 封逸远回来了。 这人好像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变数,他本计划好了一切,想等封逸远两年戒毒结束就送他出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料想他竟提前一天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世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他知道一定是有人暗中相助,最大的可能就是封逸遥。但封逸遥也失踪了,他们姐弟两个就像一个谜。 他怀疑过姜音,可他调查不到关于这女人的任何底细,所以他无法肯定她就是封逸遥。即便能肯定,他也不会向信博仁揭穿。 自从封逸远出事,他就愈发憎恨这个男人。他们虽然是父子,可他们的关系远不如封宗耀和封逸远之间亲密。 他慢慢挪到床边,扶着床沿起身,双腿的痛楚让他眉心耸动。五年前那场车祸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样子,又被封逸远罚跪二十几个小时,现在他骨头上的疼不亚于毒瘾发作。 他咬着牙走到窗边,双手撑住窗台。窗外是一大片荒野,夏风一吹草浪浮动,在夕阳下全部染成红色,最深处估摸有半人高。热风打到他脸上,他却莫名打了个寒颤,连忙坐进轮椅,伸手揉着腿肚子上抽筋的肌肉。 只怕这腿是再也不能好了。 他神色黯然,将轮椅转出屋子,并没有看到厉行的踪影。反倒是那个孔祥在附近转悠,魏成也一晃而过。 他一直呆到太阳落山,又沉默地回去睡觉。 厉行整整两天没有出现。 魏成和孔祥交替给他送饭,提供换洗衣物、水以及海洛因,还给了他几本书让他解闷。确实像厉行所说,没有人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但他也不可能离开这片荒野,他的手机被收走,所有的电脑都设有密码。 除了他们四个,这地方好像真的再无人迹。 第三天的上午,他倚在床头一页一页地翻书,厉行忽然出现了。他敲了敲门便进来,坐到床边,划开手机给他看了一张照片。 他看到那张照片,手里的书一下子掉在身上。照片里的男人面容清俊,西装革履,坐在轮椅中目视着镜头,所处的地点应该是在天信总部的大楼,原本属于他的办公室里。 那一瞬间他以为他看到了自己。 但他清楚自己没有拍过这样一张照片,将视线移回厉行身上:“他是谁?” “一个替身,信博仁给你找的替身。”厉行扬了扬眉,“是不是很像?” “这不可能。我失踪才几天,他就能从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和我如此相像的人?”他盯着对方的眼睛,似乎从他眼中得到了答案,“是你们提前找好的?” “我说了你是个聪明人,你跟信博仁比……” “证据不在公司,你就算找替身也没有用。” 厉行眯起眼,唇角微勾,凑近他耳边轻轻吹气:“你激动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不冷静的一句话,已经暴露了你的内心?这 分卷阅读10 么急着打断我,你的办公室里一定有什么非常重要,又不想让我们看到的东西吧?” “没有。” “现在收敛情绪也晚了。”厉行长腿一搭便站起身来,“十分感谢你的配合,信大少爷。” 信祁用力咬住牙,双手攥紧被子,身体开始颤抖。 “封逸远!”远字破了音。 厉行脚步一顿,身后那人明显变重的呼吸落在他耳朵里,却没能让他回头。他慢慢从兜里掏出一颗烟,火机擦响着转过门口消失了。 “发现一个加密文件,是否破解?” 三天后,厉行的手机突然收到这样一条短信。 来信人是栗子。那个替身进入天信之后他就一直在监视并指挥他,在信祁的办公室里寻找东西。信博仁自然也在监视替身,但他不知道的是监控系统已经被栗子入侵,他所看到的都是厉行希望他看到的景象。 信祁的办公室非常整洁,除了必备的办公用品,几乎找不到什么零碎的杂物。桌椅文件都摆放得一丝不苟,替身没能找到资料U盘一类的东西,唯一可疑的只有一台略显破旧的笔记本电脑,至少是五年以前的款,如今早就停产了。 栗子让替身将这台电脑联网,联网的电脑就像入了虎口的羊。这台电脑也像信祁的办公室一样干净,桌面上除了常规的图标再没有其他东西。栗子在这台电脑里仔细寻找,终于发现了一个可疑的加密文件。 “破。”厉行手指一颤,按下发送。 破解这种简单的加密对栗子来说就像在做小学数学题,几分钟以后他再次发来短信:破开了。 厉行紧紧盯着手机,迅速回:里面有什么? 栗子却隔了更长的时间才发来下一条短信:邮件发给你了,你自己看看吧。 厉行皱起眉。如果这文件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栗子一定不是这个反应,可既然不是,他为什么还要发给自己看? 直觉告诉他事情可能并不简单,他把那个压缩文件保存下来,解压之后变得非常大,已经超过了一个G。 点进去是几个子文件,以年份注为文件名,最早的距今有十余年,最晚的断在三年前。 他随手点了中间的一个,看到里面的内容后,脸上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照片。 全都是照片,几百张。全都是关于他,以及他与信祁的合影。 他浑身僵住宛如一具石像,鼠标左键上的食指抬起,迟迟没能再落下去。手机震动,栗子又接连发来了两条短信,他的视线却长在了电脑屏幕上,手表的指针走动与电脑散热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他极慢极慢地吐出一口气,气息颤抖着平稳下来。手指滑动滚轮,略略将照片一扫,又退回上层点进了五年前。 这个文件夹里的照片并不多,几乎连上一个的五分之一也没有。他在里面看到了他跟信祁分别的那家酒吧,看到了自己遗失的篮球赛奖杯。 再往后是他在戒毒所里的照片,他穿着那令人生厌的蓝白服装。他知道这些照片一定不是信祁拍的,信祁从头至尾只去探望过他一次,最大的可能是小朱姐。 朱秀苓是那里一个工作人员,以前对他十分照顾,他曾怀疑她跟信祁认识,收过信祁的钱,但她一直不承认。现在他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他一看到戒毒所里的环境,那个他曾经呆过两年的地方,内心就抑制不住地开始抵触犯呕。他本能地抗拒彼时的自己,将查看方式改为详细信息,哆嗦着翻出酒心巧克力塞进口中。 连吃三颗之后他缓缓平复下来,看着屏幕上照片的修改日期,发现了一件怪事。 日期原本十分规律,大概两到三周就会新增几张,最长不超过一个月。但在他进入戒毒所的三个月后,照片却突然停止了增加。他五月中进去,从八月末一直到次年的三月初,整个相册都死了般没有任何动静,直到三月十号才有几十张照片同时入册。 整整半年的时间里……信祁在做什么?为什么保持了多年的习惯突然中止? 厉行再次皱眉。虽然这相册让他有种被监视的不适感,但他显然对于那半年的空档期更为在意,证据的事一下子被他搁浅在一边。 手机屏幕闪动,栗子还在给他发消息,他却盯着照片发呆。 难怪当时信祁的情绪如此失控,他竟偷偷摸摸在电脑里保存了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9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将厉行扯回了神,他接起来,听到栗子问:“厉行,你没事吧?我给你发那么多短信你怎么不回?” “情况太出乎意料,没顾过来。” “我说,”那边又传来熟悉的键盘声,“怎么回事啊?那姓信的跛子居然存了你几百张照片?普通朋友可干不出来这种事,他是有监视癖还是暗恋你?” “什么监视癖,他不是那样的人。” “那就是暗恋你咯?” “呵呵。” “呵呵是什么意思?” 厉行没再答,继续浏览那些照片。片刻栗子又说:“他那电脑我看过了,除了照片没别的东西,证据可能真的不在他办公室里。咱还继续查不?” “查呗,走一步看一步吧。” “成。” 栗子撂了电话,厉行把手机扔在桌上任由它自动挂断,略略将几百张照片扫了一遍,随后关闭文件夹,按住shift将其拖进回收站。 他合上电脑站起,嘴里叼了根烟没点着,走到信祁的房间门口,想敲门,可指节叩下去又抬回来,想想似乎见了面也没什么话可说。 他垂着眼回转身,一抬头看到魏成正从厕所那边过来,便紧着上前几步:“成子,什么时候去买饭?” “这就走。怎么了厉哥?” “去买些好的,给……给信祁。不要辣。” 魏成诧异地瞧他:“厉哥今天良心发现了?之前不一直让我什么便宜买什么吗?” “少给我贫。”厉行一拧眉,“赶紧走赶紧走。” “哎。” 轰走了魏成,他慢慢点燃那根烟,眉间褶皱却始终没有展平。 在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他内心居然有那么一瞬的动摇。他看到了十几岁的自 分卷阅读11 己,那个尚在父亲羽翼下憧憬未知世界、不知人心险恶的自己。如果没有遇到信家,没有遇到信祁…… 孔祥忽然从他面前经过:“厉哥少抽点烟,抽多了短命。” 厉行从嘴里拿下烟:“滚。” 时间一晃已过半月。替身在信祁的办公室几乎挖穿楼板也没再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栗子早把那台旧电脑研究烂了,无聊的时候偷偷把厉行以前的照片发给了魏成和孔祥,以致俩人激烈地讨论了十来天,最后把厉行逼得糊了他们一人一后脑勺。 这半月里他没怎么再去看信祁,偶尔看到他自己出来也低头避过,不肯跟他搭话。信祁自然也不会主动,两人好像暂时达成了某种共识,只把对方当做空气。 这日魏成约会回来,竟看到厉行在收拾东西,便问:“厉哥,你这是要干嘛?” “搬家。”厉行把电脑装好,抽屉里的巧克力也全部带走,“你也快点收拾,一小时之后我们出发。” 魏成一愣:“去哪儿啊?” “去夏风。夏东升已经给咱们安排好了,咱们搬过去就行。”抬头看到对方一脸茫然,“就是他新收购的公司,缺人手,我就把你俩介绍给他,给你们找点事做。整天这样也不是办法。” “那信祁……” 一听到信祁的名字,厉行又皱了皱眉:“一起带过去,反正他现在毒瘾厉害,不会胡闹的。” “可咱们去夏风,不会暴露身份吗?信博仁还在找咱们。” “暴露身份的只有我,他又不认识你们。我尽量减少外出,夏东升会帮我们打点好一切,两千万可不是白给的。” 魏成点点头,帮他拎起背包:“那这地方咱就不回来了?” “八成是不回了,一个破地方也没什么好留念的。”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我已经通知过孔祥了,给你二十分钟收拾,把车开过来,信祁那边我去弄。” “好。” 厉行又环顾房间,确定没有遗漏的东西,才锁门走到隔壁。信祁正歪在床头,地上扔着支针管。半小时以前他刚刚注射过,现在眼神还在飘,看到厉行进来,盯了他半晌才说:“逸远。” “这么点剂量就把你爽成这样。”厉行上前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给他戴上眼罩并将双手铐到身后,“别乱叫,如果你不想吃臭袜子的话。” “你要带我去哪?” “躲开。”厉行没理他,去收拾床上扔着的书,把喷雾塞到他口袋里。 没想到信祁就这么站起来往外走,因为看不见,绊到床边的方凳,碰翻了电水壶。他踉跄一步,水壶里的开水全洒在他脚背上,他却全然不觉,换了个方向还想走。 开水也迸溅上厉行裤脚,他猛地回身一把将信祁拉回床上:“你白痴吗!” 信祁跌进床里起不来,把脸转向他,居然还问:“怎么了?” 厉行张嘴又闭上,生生把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他皱着眉把电水壶敛到一边,看向信祁的脚,脚背上已经红了一片。 “该死。”他低声咒骂,一伸胳膊将信祁打横抱起,跑去厕所给他冲冷水。信祁根本不知道疼,被手铐铐着也不挣扎。厉行把他裤脚挽高,忽然看到他小腿上爬满了蜈蚣一样的疤痕。 他一怔,抬起对方的右脚放到拖布池去冲,并问:“小腿伤怎么回事?” 信祁单腿站着,因为痛觉迟钝,站得反而比平常稳。他反应了一会儿才说:“车祸撞的。” “为什么出车祸?” 信祁又不答了。 厉行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正不耐烦,突然听见魏成的声音:“厉哥,车停好了。” 他“嗯”一声没回头:“等会儿再走。” “怎么了这是?” “这白痴把电水壶打翻了。”一瞄信祁的左脚,“去找个凳子来。” “哎。” 厉行把信祁按在凳子上,两只脚一起放到水流下冲。冲了十来分钟才拿毛巾擦干,看了看觉得没再恶化,对魏成说:“去把他屋里收拾干净,别留下什么痕迹,尤其是针管,处理掉。” “放心吧厉哥,我这就去。” 他又摸了摸信祁的口袋,喷雾还在,便再次抱着他往魏成的面包车那里走。信祁没挣动,嘴上却说:“我自己能走。” “吸点毒就飘飘然了是吧?”厉行把他塞进车后座,又接了魏成推来的轮椅,折起来放进后备箱。 东西全部收拾妥当,他也上车坐到信祁旁边。车里开着空调,他探身去调出风口,不让它们正对着信祁。 车子驶动前,他又最后看了一眼仓库的方向,从兜里摸出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 10 面包车最后停在夏风公司的员工宿舍楼前。 魏成把车熄了火,抬头向外张望:“厉哥,这块儿好像有监控啊。” “楼门口肯定是有监控的,不过没关系,暂时都没启用。”厉行说着拉开车门下了车,一离开空调,又感受到夏天灼人的热度,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 魏成也跟着他下车:“那姓夏的靠谱吗?虽然当年是信博仁给他使绊子,可到底还是他运营不善在先。咱这两千万,不会打水漂吧?”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跟他合作,就没有猜忌的道理。”他伸了个懒腰,“而且他出国五年,是个傻子也能学到点东西,他要再没点长进,开公司这条路也别走了。” “说的也是。”魏成点点头,“那咱们进去吧,哪屋啊?” “201,阳面。你跟孔祥在202,你俩要不愿意住阴面,换到401去,三楼有人住了。” “没事儿,我俩住哪都行。离你们近方便。” 厉行把信祁从车上扶下来,进了楼道口,才给他摘下眼罩,想着他腿不方便脚又挨了烫伤,索性继续把他抱起来往楼上走。 魏成拎上轮椅跟在后面,孔祥提着行李。厉行给了他们宿舍钥匙,让他们去收拾。信祁看了看他,问:“你跟我住一起?” “我不跟你住一起谁跟你住一起?”他关上门,打开窗子通风,又给他打开手铐。 信祁揉了揉手腕,在椅子上坐下。这本是个四人间,现在只搬得剩下两张床 分卷阅读12 ,又依照厉行的要求添了张两人位的写字台。轮椅被折叠起来立在墙根,宿舍里空间里并不大,摆着有些碍事。 “你最好给我老实呆着,或者趁早说出证据的下落,总住这狭小的宿舍想必你也不愿意。”厉行边扫床边说。 “我说了我没有证据。”信祁单手托着下巴,闭上眼睛居然笑了出来,“而且住宿舍也挺好的,我不觉得小。” 厉行手一顿,只觉这人嗑药前后简直是两个人,摇摇头继续铺床。 宿舍里其实还算干净,显然他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打扫过了。他把东西都安放妥当,再看信祁时,发现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皱了皱眉,将信祁抱到床上,又检查了一下他脚上的烫伤,因为冲洗得及时,只是皮肤还红,暂时没起水泡。他拿毯子给他盖好,关上窗子打开空调,把扇叶拨向自己的那一边。 这天气本来就热,收拾东西更是让他出了一身的汗,索性裸了上身,给姜音发短信:已到。 她很快回:阅。0。 0代表毫无进展。厉行叹口气,他本也不报什么希望,三年都没拿到的证据,不可能在半月之内有回应。 他反锁了门,把电脑放上写字台向栗子发起视频。刚戴上耳机,那边就接起:“嚯,厉行你这是要裸聊吗?” “谁跟你裸聊。”厉行压低声音,“我们换地方了,知会你一声。” “大本营搬家了?”栗子又开始剥栗子,“行,我知道了。这宿舍看着不错,改天远程你电脑开摄像头偷窥你,嘿嘿。” “你可真是恶趣味。”厉行一扯嘴角,“你那边有没有新发现?” “有啊,可多新发现了,比如信祁的替身今天换了个发型,小音的裙子比前两天更短了,还有啊,公司里好像新来了一个挺漂亮的妹子,貌似被替身的盛世美颜给迷惑了。” 厉行强忍住想直接把电脑合上的冲动,对方又说:“我还发现夏东升也不是什么好鸟,他电脑里私藏了好几个G的资源,我全给盗过来了,厉行你要不要也来一份?” “……你把夏风也给黑了?我说你的手要不要那么快啊?” “我这不是替你们看着姓夏的吗,而且我只监控了他一台机子,别的你求我我还懒得去动呢。那可是两千万啊厉行,给我我都能花到下辈子了。” “你也就这点出息,懂不懂什么叫放长线钓大鱼,夏东升拿了那两千万,除了视频还给我夏风5%的股份。等以后夏风起来了,那就是什么都不用干白拿钱啊。” 栗子撇了撇嘴:“夏风快倒闭了他给收购过来,你就没想想万一起不来怎么办?而且才5%,你得过多少年才能用这5%把那两千万赚回来啊。” 厉行似乎无话可说,甩他一个白眼:“闭嘴吧,反正不是我的钱,亏了我不心疼,赚了那就是空手套白狼。” 他说完就掐了视频,结果没过几秒那窗口又自己跳了出来,画面里出现栗子那张放大的脸:“厉行你别这样啊,我话还没说完呢。好东西要大家分享,我把资源传给你。” “我去你大爷的,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操控我电脑?” 栗子笑眯眯地传来压缩包:“都是好东西啊厉行,别老克制自己,没事也撸一发么。”又一指屏幕,“还有句话忘了跟你说,你这身材不找女朋友实在可惜了。” “滚。”厉行一把按上电脑。 他郁闷地站起身来,落了汗觉得有点冷,把空调调高一度同时穿上衣服。一扭头看到信祁还睡着,忽然觉得自己不是绑架了个人质,而是请回一个大爷。 说实话如果信祁是个身体健康的正常人,他早以各种方法逼问他证据的下落,偏偏这厮有哮喘,谁也料不准他怎么就会犯病,毒瘾上来了还不能不给。 他皱着眉躺倒床上,胳膊垫在颈后思考人生。他的身份太尴尬,又不能像封逸遥似的换一张脸,信博仁一天不倒他就一天不能出去工作。暗无天日地憋了三年,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要憋出病来,这外面的世界也不过是个放大版的戒毒所。 又开始后悔跟信祁住到了一个屋,本来还有一墙之隔,现在只隔了空气。 他闭上眼,半梦半醒间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两人以前相处的情景,回想起那场缺了席的篮球赛。他不敢去想大学同学知道自己因为吸毒被抓时是怎么样的反应,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成了学校各类教育大会的反面教材。 但他现在一切都不关心,只想给惨死的父母讨回一个公道,随后买一处房产,从此过上与世无争的安逸生活。 11 他吹着空调睡了过去,晚饭也没能起来。夜半时分忽然惊醒,发现空调已经关了,隔着纱窗听到窗外的虫鸣。 他捂住脑袋坐起身,空调吹多了有些头疼,正想到窗口抽颗烟,一扭头却发现信祁不在床上。 他顿时愣了,首先想到信祁是不是逃跑,随即否定自己,他不会傻到在没有海洛因的时候出逃。卫生间的门没关严,应该是去上厕所了。 果不其然,没过两分钟里面就传来冲马桶的声音,信祁开门回来,看到他醒了,脚步一顿。继而扶着墙慢慢摸到床边,钻进被子。 厉行没说话,烟从烟盒里抽出一半又塞回去,忽然听到信祁说:“逸远,我有点儿冷。” “冷不是很正常的事。”厉行并没有心疼他的打算。注射后那几个小时的愉悦感过去,身体就会开始产生各种不适,当年他也是这样过来的。 “睡觉吧。还有,以后别再叫我逸远。”他躺回去,阖上眼。 后半宿又做了梦,梦到什么醒来便忘了。信祁的翻身和哈欠声让他彻底消了困意,夏天天亮得早,上班的点已是阳光明媚。 错过了早高峰,宿舍楼里也没了人。头天魏成和孔祥已在夏东升那里报过到,具体安排了什么活他不太清楚,也没过问。只穿着背心裤衩便去洗漱,头发乱糟糟的,好一个不修边幅。 他把牙缸接满水,从镜子里看着自己,想起栗子说过的话,突然有些自恋。当年他沾染毒品的时间不长,身上没留下什么痕迹,四肢修长肌肉匀称,不去搞个对象确实可惜。 吐掉嘴里的牙膏沫,顺手摸了摸下巴,很干净没有胡茬。擦干脸上的水便去喊信祁 分卷阅读13 ,催他去洗漱。 因为戒断反应,即便洗漱也无法提起精神,导致他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厉行并不喜欢看这样的信祁,放他一个人呆着,出门去买早饭。 虽然现在两人暂时同居,可他一点儿也不想照顾他,只希望对方在他耐心消耗光之前吐出证据的下落,否则他不保证自己急脾气上来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整个上午信祁都在犯困打哈欠,而厉行通过栗子调取信祁办公室的监控录像,那个替身工作依然完成得很好,至少现在为止还没有暴露他的身份。 可惜关于证据还是一无所获。 他皱起眉,十指交叠托住下巴。信博仁的办公室并没有监控,即便他们监听了他的手机,也没能捕获到几通有价值的电话。 信博仁这五年一心在给自己和天信洗白,违法乱纪的事反而没做几桩,曝光出来的全是他的伪善。 他冷哼出声,盯着屏幕里晃动的人影,忽然听到信祁在叫自己。 “逸……厉行,你今天什么时候给我药?” 厉行瞟了一眼时间,才十点半。他记得第一次给对方注射是在下午,一天一次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并未回头,继续敲击键盘:“再忍忍,忍到午饭前。” 信祁没再说话,缩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身体已经不仅仅是疲惫和冷,痛楚开始从骨头里钻出来,尤其是双腿,好像当年的车祸再经历一遭。 他浑身打颤,冷汗落得像从海绵里挤水,脑子开始混乱,抑制不住地去想注射后的放松和舒适感。那种感觉只需一次就会让他上瘾,镇痛药所带来的短暂安宁在毒品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厉行,我……” 后半句又被他生生咽回去,跟着唾沫一起。理智在痛苦面前宛如退潮,裸露出来他湿嗒嗒赤裸的欲`望。 厉行合上电脑起身,拎起墙角扔着的密码箱,从里面拿了一点白粉,大概也就小指的末指节那么一撮。又掰开一个空的安瓿瓶,把粉末倒进去用水溶解,吸进一次性针管里。 他拿着针管坐到信祁面前,对方立刻抬起头来,伸手就要去抢。他敏捷地躲开:“说出证据的下落,或者求我,你选一个。” 信祁几乎想也没想:“求你。” 厉行呼吸一滞,继而垂下眼,拉过对方的胳膊,将针管里的液体缓缓推进他的静脉。 “你真的是连尊严都不要了。” 信祁逐渐缓和过来,疼痛消退,紧绷的神经也变得放松。他闭上眼:“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 “我还以为你信祁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一管海洛因。”他揶揄着摇头,“是我高看你了。” “你讥讽我也没有什么用。”信祁慢慢吐出一口气,嘴角微微上扬,“最近我想通了,反正我活得够憋屈,就这么及时行乐也未尝不好。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你给我提供海洛因,供我在这里住到死——我相信不会太久,可能一年,可能半年。等我死了,余下的钱就全都给你,你可以拿去做任何事,够你买一套小别墅,养上好几个老婆了。” 厉行忽然瞳孔收缩,狠狠一咬牙,揪住对方的衣领,愠怒道:“废物!你他妈真是个废物!” “是,我是废物,从里到外都是。我从来也没有否认。” “……你!”他也开始颤抖,瞪着一双凤眼,“姓信的,你别逼我!” “逼你又怎样?”信祁还在笑,好像无所惧似的,“你能杀了我吗?你最好杀了我,我求之不得。” 厉行蓦地松手,站起身来:“好,好。我看你磕了药真的是无法无天了!信祁,怪我看错了你!” 长腿两步便跨向门口,房门被“砰”地甩上,信祁皱了皱眉。 12 厉行就这么离开了宿舍楼,没跟任何人说他要去哪,手机关机,连魏成也找不到他。 他失踪了整整三天,回来的时候喝得酩酊大醉,满楼道都是酒味。他进屋便直挺挺往床上一倒,空了的酒瓶子从手中滑落。 信祁一捂鼻子:“你去哪儿了?” “去哪儿……关你什么事啊?”他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说,“我告、告诉你信祁,老子看你不顺眼……很久了,你最好给我滚……滚远点。” 天色已经晚了,屋子里没开灯。信祁慢慢摸到他床边,试图帮他脱掉衣服:“你喝醉了。” “滚开!”他一把将对方推开,眼睛通红,眼尾通红,“今天是没人投喂你吗?上赶着来给我舔鞋?我警告你姓信的,少他妈来烦我!滚!” 他那一把力气极大,直推得信祁腿脚不稳险些跌倒,同时自己的手机也从兜里滑落,一角磕在地上。 信祁皱眉撤了两步,眼神陡然黯下来,面色已有薄怒。可想想与一个醉酒之人争辩,徒给自己增添烦恼,只得轻轻一叹,探身将手机捡了起来。 他本想把手机还给厉行,可脑中一个转念,便反将它握在手中。厉行翻个身睡去,显然不知手机掉了。 信祁坐回自己床上,按亮手机屏幕。手机自然设了密码,他试了试封逸远的生日,没能解开,又试了试自己的,依然毫无反应。不由自嘲一笑,心说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他怎么可能把他的生日设成密码。 摇了摇头正欲把手机放下,可心中的不甘又忽而引起了灵光一现。他试着输入了“0516”。 锁屏解开了。 信祁蓦然怔住,看着手机屏幕,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5月16号是他们分别的那一天。那天他将封逸远约到酒吧,以卑劣手段设下圈套,买通调酒师在酒里下药,又强制给封逸远注射海洛因,在手提包中给他留下三天的量,三天后报警揭发。 他不知道厉行将那一天设为手机密码是为了什么,纪念还是警醒,无论哪一样都让他难受不堪。要说一点儿都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可当时情况危急,他不得不那么做。现在想来如果他肯向对方解释,兴许他还不至于恨自己恨到这种地步。 可为时已晚,封逸远再不可能原谅他了。 天色越来越暗,宿舍的窗帘拉着,室内只有手机屏幕散发的光打在信祁脸上。他点进通讯录,发现通话最频繁的几个都没有 分卷阅读14 备注姓名,但其中一个添加了次要号码,这个次要号码他非常眼熟。 姜音。 他皱起眉,在一瞬间肯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姜音就是封逸遥,或者与封逸遥有某种关联,否则不可能跟厉行产生通话往来。 但他也只看了一眼就继续往下划,现在的他已不是以前的他,大概真的被毒品侵蚀了脑子,他不想再去管那些勾心斗角的事。 厉行手机里的联系人异常多,有的只打过一次电话甚至一次也没有,都被他保存下来。除了几个常联系的,其他全部备注得一丝不苟,并且多数标有性别、年龄以及职业,上到企业老总,下到清洁工。 单单从通讯录他就能了解到厉行这五年做了些什么,脑中已勾勒出他频繁与他人交涉的场景。厉行本身并不露面,封逸远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如履薄冰。可他却像是一座桥,沟通起四面八方的消息网,信博仁的罪证是撞进蛛网的苍蝇,被敏锐的蜘蛛一一捕获。 可现在他却差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物证。就像推理进行到最后,所有线索环环相扣却只差解开谜题的那临门一脚。没有物证,就无法定罪,尤其是像信博仁这种人。 信祁忽然有些动摇,一想到封逸远离开戒毒所后,扳倒信博仁成了他全部活着的信念,心里就止不住发酸。 手指慢慢地往下划,厉行身上的酒气和轻微的鼾声占据着他的感知。划着划着突然到了底,在联系人的末尾,他看到了一个备注为“z”的号码。 这号码非常眼熟,眼熟到看一个开头就能习惯性背出后面的。他想了几秒钟,轻轻抽了口气。 那是他旧手机的手机号。 已经弃置了五年的旧手机,拨过去一定是个空号,可厉行居然还存着它。 他沉默地退出通讯录,随手一划进了相册。 他看到了一些照片,一些五年前的照片,关于他和他与封逸远合照的照片。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办公室那台破旧的笔记本,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是否被发现了,他没有问,也不敢问,有那么一层窗纸他永远不想去捅破。 厉行手机里这些照片,又与他保存的那些不同。 他注视着屏幕,屏幕上的光将他手指照得格外苍白。 他没去动照片,没有将它们删除,只默默退出来,点进另一个相册。 在这里他看到了令他更为震惊的东西,以至于瞬间浑身僵硬,甚至忘了呼吸,忘了眨眼。 他直勾勾盯着那张白纸黑字,喉头像是生生吞进一把刀。 他的身体开始颤抖,牙齿开始打颤,一手紧紧攥住手机仿佛要将它捏碎,另一手的指甲嵌进肉里,他却浑然觉不出疼。 以惊涛骇浪形容他的心境也不为过,他很少失控,此刻却几难自制,只觉自己的人生活得格外荒唐,荒唐得让他忍不住发笑。 于是他便笑了起来,可那笑声他自己听来都觉得冷。他胸口窒闷,喉咙发紧,咳喘着从枕边摸起喷雾。 缓和下来以后,他将手机返回主界面,关掉自己点开的后台,消除痕迹放回厉行床头。 他忍着双腿砭骨的痛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夏夜的风吹醒自己混沌的大脑。 慢慢地眯起双眼。 放纵得也够久了,信祁。 13 厉行被头痛痛醒。 他艰难地睁眼,坐起身来,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他极慢地下床走向卫生间,用冷水洗了脸,多日被酒精浸泡的大脑终于难得清醒几分。 他摇了摇头试图甩脱脑子里的痛楚,忽然发现屋里少了个人。 信祁呢? 密码箱还在,他打开来,里面的东西也没有少。信祁的衣物都没动过,房间整洁如新,连钱包里的钞票都没有少一毛。 信祁什么都没拿,那他人跑到哪里去了? 厉行皱眉想从兜里摸颗烟,这一摸却发现烟盒没了,再一摸左兜,打火机也不见了。他不禁一怔,往床上看了看确定不是不慎掉落,心里蓦一沉,开门就往外走。脚步刚跨出又生生收回来,从信祁枕下摸起喷雾,箭步往走廊尽头走去。 上午九点,宿舍楼里安静空旷,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信祁果然倚在那里抽烟。隔着老远厉行就听到他的咳喘声,边咳还边把烟往嘴里送,每抽上一口就咳喘得更厉害。 “你疯了!”他冲到他面前,夺下他手里只剩一半的烟,竟直接用手指将烟头捻灭。 信祁已经咳得直不起腰来,浑身颤抖,大口喘息,胸腔里传出剧烈的哮鸣音。厉行试图给他用药,可他并不配合,身体几近虚脱依然想将对方推开。他这么一推非但没能推开厉行,反将自己推得失了平衡,跪倒在地。 他喘得完全无法上气,缺氧让他眼前全部是黑的,浑身衣服被冷汗湿透。脸上没有一丁点血色,麻意一直蔓延到脖颈,手脚痉挛,整个人弓成一团。 “你他妈不想活了!”厉行把眉毛一拧,蹲下`身硬掰过他的下巴,掐住他两颊把喷头按进他嘴里,“你给我吸气!深呼吸!” 或许是因为太过痛苦,信祁终于肯配合他,慢慢地吸气吐气,吸入几下药物之后,哮鸣音逐渐弱下来,喘息也缓缓平复。 但他依然浑身脱力,连站也站不起来,将下巴抵在厉行肩头,闭着眼呼吸,手足冰冷几乎失去知觉。 “你到底想干什么?”厉行轻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故意抽烟?自己折磨自己很好玩吗?” 信祁并未回答,呼吸声还是比常人粗重。他没有告诉厉行自己昨晚看到了什么,只道:“证据……不在我手里。” 他嗓子喑哑得几乎说不清整句,厉行皱了皱眉:“什么?” “那些东西……大部分是我收集的,但封宗耀生前……一直在他那里,他死了……也跟着他一起……” “你到底在说什么?”厉行扶正了他,本想继续逼问,可看到他眼里的疲惫,又瞬间心软。 “跟他一起进了坟墓。”信祁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厉行扶着他起身,可信祁膝盖打软,站都站不住何况走路了。厉行便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回到宿舍,用脚勾上了门。 他把信祁放到床上,本想扶他躺下他却 分卷阅读15 不肯,只好拿靠垫给他垫在身后,信祁便倚着睡了过去。 厉行把毯子盖到他腿上,又仔细琢磨着他刚才说过的话。直觉告诉他,信祁的突然开口绝对不是心血来潮戏耍他的,也许话里藏着什么玄机。 “跟他一起进了坟墓。”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不停重复,他忽然浑身一凉,掏出手机给姜音发了短信:现在忙吗?方便通话? 这个号码是姜音专门用来联络他们的,信博仁那边的人不知道,办卡的身份证都用的不是她自己的。几分钟以后她打来了电话:“喂?什么事?” “你现在不在公司?”厉行走到窗口,单手撑着窗台。 “没,我今天休息,在外面逛街呢。”那边的环境有些嘈杂,“出什么事了?非得电话联系我?” “信祁松口了。” 姜音沉默了几秒:“你等一下。” 很快那边安静下来,她也压低音量:“慢慢说,怎么回事?” “他跟我说,证据是他收集的,但父亲活着的时候,证据在他手里;他死了,证据也跟他一起进了坟墓。我觉得他话里有话,所以想问问你。” “你的意思是……”亲姐弟之间往往有着更相近的直觉,她将声音压得更低,“他把证据藏在了墓地里?” 厉行回头看了看,信祁没醒,也低声道:“我只是怀疑,不然他干嘛非得说这么一句?而且正常人,谁也不会平白猜到东西会藏在那种地方吧?如果真的在那,也难怪咱们和信博仁一样找了五年,谁也没有找到。” “可即便藏了,我们难道去把墓打开不成?且不说那是谁的墓,死者为大,就算是个陌生人也不能随意翻动!” 厉行喉咙里像梗了一团棉花,姜音又说:“你去向他问清楚,如果他只是信口胡说唬我们,我绝不饶他!” 电话被挂断,厉行眉间的褶皱仿佛定格在那里。片刻他回到床边,将信祁憔悴的睡颜注视良久,一咬牙伸手去拍他的脸:“醒醒。” 信祁睡得不沉,但还是被拍了好几下才慢慢睁眼,眼神非常迷茫。 “我问你,你刚才的话到底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把证据藏在了我父母的墓里?” 信祁盯他半晌才说:“是。” 厉行呼吸一滞:“你这疯子!为什么要藏在那?那是我父母的墓!你要我把墓打开去拿证据?!” “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他又慢慢地阖了眼,“是打扰他的安宁还是放弃扳倒信博仁,都是你自己的事。没有地方比那里更安全,我把东西放在那里,也是为了让此事就此尘埃落定。你非要将一切重始,我也拦不住你。” “……你!”厉行胸腔里窜起一股火,看在他刚刚犯过病的份上不愿出言激他,强忍着怒气,“里面到底有什么?那些证据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切你想要的东西,递给法院,就可以立刻置信博仁于死地的东西。” “你为什么突然肯说了?他是你父亲,你不是说你不肯大义灭亲吗!” 信祁忽然笑了,笑得无比嘲讽,蓦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我言尽于此,你怎么做是你的事。别忘了给我今天份的海洛因。” 厉行站起身,只觉继续跟这个人交谈再无任何价值,甚至有将自己气炸的风险。他大步走向门口,开门前又听到信祁说: “当年送你进戒毒所,也是我无奈之中的下下之策。信博仁让我做掉你,我不肯,迫不得已才想到那么做。你什么手续都没有,短时间内送你出国根本来不及,最安全的地方就只有监狱和戒毒所。吸毒只是违法,不是犯罪,如果你真的进了监狱,那才是你人生中永远抹不去的污点。” 厉行攥紧了门把手,攥得极用力,手背上突起青筋。但他终于什么都没有说,甚至没有回头,开门便走了出去。 14 信祁闭上眼,慢慢地出了一口气。 他的嘴唇在抖,身体也在抖,或许因为情绪波动,戒断反应来得更激烈。他抱住胳膊弓成一团,双腿不受控制地抽搐,疼痛又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他看向那个密码箱,可他不知道密码,正想着如何用其他方法打开,厉行又突然回来了。他像是看到了救星,迫不及待地喊道:“厉行!你给我一点儿吧……现在。” 厉行皱了皱眉,眼里透出不加掩饰的鄙夷。他打开密码箱,却没碰白粉,而是拿出了一盒口服液。 他取出一支插上吸管,吸管里升起一小段橙色液体。他把口服液递给信祁:“喝吧,喝了能让你好受点儿。” “这是什么?” “美沙酮,海洛因的戒毒用药。” “你不打算给我注射了?” 厉行嗤笑道:“就您那身体还想接着吸?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吗?我可怕你哪天哮喘喘死。” 信祁迅速把药喝完,药是苦的,但比起戒断反应来不值一提。过了几分钟他还是浑身发抖:“没什么效果。” “半小时起效,一支大概能顶一天。不过这药喝多了上瘾,戒药跟戒毒一样难,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 信祁没接话。厉行又道:“一会儿我出去一趟,成子跟我走,孔祥留下来看着你。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样。” “你真的要去开封宗耀的墓?” 厉行忽然不说话了,唇角绷直,没再多看他一眼,换好衣服大步离去。 下午两点,银色面包车停在墓园门口,魏成和厉行先后下车,后者点了根烟给姜音打去电话:“我到了。” “马上。” 出租车很快出现在视线里,姜音难得没穿高跟鞋,也没化妆。她把短发别至耳后,看向厉行:“走吧。” 两人并肩进入墓园,魏成跟在后面。他们已事先跟管理人员打过招呼,得了批准,此刻便径直往封宗耀的墓而去。 不是祭扫的时候,墓园里除了他们再无人迹。夏日当头,正是午后最热的一阵,这种地方依然显得冷清阴森,离了门口的几颗树,蝉鸣也从耳膜里消退了。 魏成已去叫帮手,一个人开墓显然不太现实。厉行站在墓前,注视着墓碑上两张照片,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吐出,用手指捻灭烟头,弹进草丛里。 姜音在他身侧, 分卷阅读16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他忽然矮下`身,双膝触地,上身挺直:“爸,妈,儿子来看你们了。” 姜音没有下跪,只垂着眼,视线落在墓前。墓前没有鲜花,只有杂草,厉行伸手将那些杂草拔去,抽气道:“儿子不孝,去年没来,前年也没来,今年来了却又要冒犯你们。爸妈,你们在时我没能孝敬你们,你们走了,我居然还要打你们墓地的主意。”他神色痛苦地闭上眼,双拳攥紧,指节泛白,“我真是个畜生,彻头彻尾的畜生。” “别骂了。”姜音忽然开口,“他们若还在,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么作践自己。” 厉行把额头磕到地上,磕得极重,发出一声闷响。他连磕三下,声音颤抖:“儿子先在此谢罪了。” 他站起身,又听她问:“如果没有东西呢?” 他浑身陡然一震,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那我就去宰了那龟孙子。” 魏成找了两个工作人员回来,二人向厉行询问再三,见他态度坚决,才开始挖土开墓。 厉行始终背对着他们,抬头看向太阳,视网膜上留下一片残影,变成了父母生前的样貌。午后的阳光直射着他,他身上却没有一滴汗。 “厉哥,”魏成将他唤回了神,“打开了。” 墓盖已被打开,墓穴里放着一个黑色的双人寿盒。厉行蹲身轻轻拂去寿盒上覆盖的泥土,又在四周伸手拨探,并未发现任何别的东西。 魏成凑到他耳边,把声音压到最低:“什么也没有啊,那小子不会诓咱们吧?” “不可能。”厉行耸起眉心,忽然拨开泥土将寿盒捧出,用手指抹去照片上的浮尘。 “厉哥,咱这开墓已经够不敬了,骨灰盒就……” “一不做二不休,都到这份上了,还说那些有什么用。” 寿盒封得极严密,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封胶清除。厉行注视着盒子上父母的照片,照片里的人好像也在注视着他,他们明明是笑着的,他却觉得那笑容里充满讥讽。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盖子推开。他的手在抖,手心里全是汗。如果盒子里没有他们要找的东西,他真的不知该如何收场。 他蹲在地上,手背的筋络根根突起,盒盖被推向一边,露出里面苍白的骨灰。 “有东西!”魏成低声惊道。 寿盒里除了两份骨灰,还有一个被密封袋封起的U盘。厉行把它拿起,将上面沾到的骨灰轻轻掸回盒中,再将盒盖推回。 “五年了,还能用吗?” “不知道。”厉行眉头始终没能舒展开,把U盘收起,重新将寿盒密封,按照原来的方位摆放进墓穴,覆土落盖。 他做完这些,又冲墓碑磕了三个响头,再抬起时额上已破皮流血,他却全然不知道疼,起身冲工作人员道:“今天的事,还请你们不要说出去,任何人来问都不要说。” “先生放心,这本就是家属的隐私,我们不会外泄的。而且……这块墓也很久没人来打理了,买下它的人一次也没来看过。” 信祁当然不会来的。 他越是表现出对这块墓的重视,就越会引起信博仁的怀疑,只有装作满不在乎随意下葬,才能保住里面藏的东西。信祁那么聪明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走吧。”厉行慢慢吐出一口气,松开衬衣领口的扣子。 他在墓园外跟姜音分别,回到宿舍,跟孔祥打过照面,便示意他可以去干自己的事。信祁又倚在床头睡着了,脸色依然苍白却没什么痛苦,显然药物正在生效。 厉行打开电脑插上U盘,因为密封得很好,U盘仍能使用。里面有一个文件夹,他拷贝下来保存到电脑里,便将U盘拔掉。 文件没有加密,他直接就能打开,里面包含了非常多的东西,他慢慢浏览过去,各种资料、照片、音频、录像,矛头全部指向信博仁,教唆杀人、强`奸、敲诈、经济犯罪,每看一条都觉得触目惊心。 他将那些音频一一听来,录像一一看来,没有一段是没用的东西。他听信博仁的声音、看他的脸几近麻木。 在文件夹里还有一个子文件,里面详细列着一些证人的名字,写明了这些人可以作证哪些事,甚至标注有他们的可靠程度,有多少几率会站出来作证,又有多少几率会被信博仁收买。 这些证人与他跟姜音三年里找到的证人出入不大,可靠度也基本吻合,除了一些在五年内已故或者彻底找不到人的,差不多都是可用的材料。 厉行蓦一阵毛骨悚然,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不知道信祁是怎么收集到这些证据的,信博仁销毁罪证已经够及时,居然还能被他抓到把柄。 脑子里像过了一趟电,忽然想到自己当时绑架信祁也不过是收买了他的司机,信祁那么谨慎的一个人,能在信博仁五年监视之下不露马脚,又怎会这样轻易地被他绑架? 他浑身僵硬,极慢地转过头去,几乎以为信祁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可事实上信祁还好端端地睡着,面色苍白呼吸清浅,一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模样。 厉行喝了两口水,又含进一块巧克力,强压下心头涌起的恐慌,再将文件看了一遍,眉头瞬间颦起。 这些证据全部是五年以前的,有关他父母那件事的东西,竟一件也不在里面。 15 厉行攥紧了拳。 他不知道信祁是有心还是无意,最关键的东西一样都没有,就像一个人杀人需要偿命,却因贪污受贿而被判处死刑,同样是死,可并不是受害人家属想要的结局。 他喉咙里堵了一口气,内心有种被戏耍的窒闷感。他要的是给父母讨还公道,让当年那桩被埋没的惨案昭揭天日,而不是让信博仁一死了结。 他坐到床边将信祁摇醒:“你回答我,关于我家的事,为什么U盘里什么都没有?” 信祁满脸茫然,许久才彻底清醒过来,轻叹道:“不是我不想给你,只因那时候我放你一马,他就已对我起了疑心,如果不是把U盘藏在你父母的骨灰盒里,连这些也保存不下。我已尽力了,以我一己之力对付信博仁,太难了。” 他摇了摇头,语气里除了无奈只剩自嘲。厉行慢慢冷静下来,长出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情绪:“上午我走得急,有些事没来得及问 分卷阅读17 你。我之前一直以为证据是你从我爸手里拿走的,但你却说大部分是你收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并且最早的时间是在九年前,那时候你只有十八岁,就已经开始抓信博仁的把柄?他不是你爸吗?你不应该帮他销毁罪证才对?” 信祁将视线对上他的眼睛:“我确实帮他销毁过,但销毁的同时我自己也留下了一份。我与他什么关系你心里清楚,说是父子,倒不如说是互相利用的对象。” 那“父子”二字咬得极重,厉行几乎以为他知道了什么。不等他接话,信祁又说:“我十八岁那年,有人送了我一份成年礼物,这份礼物只有一句话:‘凡事长个心眼,留个后手,对自己没有坏处。’”唇角一勾,冷嘲道,“只可惜他自己也没能把这句话坚持到最后。” “那人是谁?” “封宗耀。” 厉行皱起眉:“姑且算是个理由。可那么重要的东西,你又为什么要交给我爸?你跟他关系很好?” “不能算‘交’,而是一直在他那里。我负责收集,他负责保存。”他慢慢地下了床走到窗边,“关系好谈不上,无非是利用,在利益面前谁跟谁都能成为朋友,朋友也能变成敌人。” “也就是说他默许你这么做?既然如此,四年中你们都将那些东西雪藏,又为什么突然拿出来勒索信博仁?” “这你只能去问封宗耀自己了。”他回头瞥了一眼,重新看向窗外,“一开始我们并没有那个打算,就像他自己说的,无非是给自己留个退路。至于他为什么会去威胁信博仁……也许是矛盾激化,也许是贪心,或者别的原因,他们之间的事我不可能样样清楚。” 他伸手扶着窗框:“封宗耀是个慈父,却不是个好人。利用是相互的,信博仁手里也同样有封宗耀违法的证据,在天信公司的高层没有几个是完全干净的。如果你想将当年的旧案重翻,不是不可以,只是要随时做好被信博仁反咬一口的准备。” 厉行站到他身后,信祁从玻璃的反光里看着他:“你不知情,也不是参与者,你不会受到法律的惩罚,但你心目中树立的父亲形象可能就此崩塌。即便这样,你也要继续吗?” “粉身碎骨我也不会停下的。” 信祁忽然笑了起来,摇着头说:“我说什么你都相信,你就不怕我是信博仁派来的卧底?” 厉行陡然一颤,只觉浑身僵硬。 信祁见他这般反应顿时笑得更欢畅,笑出了声,继而笑得咳起来,捂住嘴慢慢呼吸了几口,才无奈道:“忘了我不能笑的。” 他在写字台前坐下,拿起一支签字笔,铺开白纸边写边说:“如果我是卧底,从一开始我就是预谋好的,故意被你绑架而混进你们,知道了你们的目的,知道姜音是你的人,还……” “你怎么知道姜音是我的人?”厉行手心出了汗,“难道那天你……看到她了?” 但怎么可能?那天姜音连仓库都没进,只是在小平房里跟他说话的,外面风声又那么大,他根本不可能听得到。 信祁手指一顿,他不知道“那天”是指哪一天,他知道姜音也是因为看到了他的手机联系人。但他并没有解释,继续说了下去:“还知道你认识一个外号叫‘栗子’的黑客,通过他监听信博仁,监视我。并且知道你勒索信博仁那笔赃款最终的去向是夏东升,他是夏风公司的董事长,你们之间达成了某种交易,他应该给你提供了对你父亲一案有利的证据。” 厉行咽了口唾沫:“你怎么会知道?” “如果你每次都在离我最远的平房里联系栗子,我自然听不到你们的谈话。可你并没有那样做,而我们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搬过来后更是当着我的面打开视频。我有时候是真睡着,有时候却是装的,我只是个‘跛子’,却不是聋子。” 厉行攥紧了拳,身体在轻微地抖。 “你要知道的是,如果我将这些东西告诉信博仁,他会立刻将你送上法庭。如果绑架勒索的罪名坐实,你很有可能要在牢里呆一辈子,而夏东升既是同谋也是销赃者。你的伙伴皆会因此受到起诉,姜音甚至会……” “够了!”厉行一声厉喝打断了他,“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在威胁我?你就不怕我现在……” 信祁摇了摇头:“你还是太冲动了,你做事太不谨慎,不管是厉行还是封逸远。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将你父亲对我说过的话也转告给你,凡事给自己留个退路,不要像现在一样把自己逼入绝境。” 他盖上签字笔,将那张纸推给对方,上面写着“卧底”、“姜音”、“栗子”、“监视”、“夏东升”、“赃款”、“交易”、“证据”。 “什么意思?”厉行皱起眉。 “我要回天信。” 信祁在“卧底”上方慢慢写下“天信”:“我回天信当你们的卧底,要姜音做我的内应,栗子继续入侵天信的监控系统为我打掩护,最终拿到你需要的证据。” 他在“夏东升”和“赃款”上划了一个圈:“这是给你擦屁股的环节,此事我们回头再议。” “你为什么帮我?” 信祁用笔敲了敲“交易”。 “什么交易?” “自然不是关于海洛因。交易内容我还没有想好,就当是你欠我一份人情,一份赴汤蹈火也要还清的人情。” 厉行眯起眼:“我信得过你?” “你已没有退路,信不信得过都得信。你都信了我99%,还在乎最后这1%?”他忽然勾起唇角,眼里也带上笑意,“就算我在这最后1%反水,你也哑巴吃黄连不是吗?” 厉行一只拳头已经扬起,又堪堪停在半空。信祁像是没看到,将笔一转扔回桌上,躺到床上盖好毯子,打了个哈欠:“赌一把吧,赌我到底站在哪边。人生总是充满了赌博,就像当时我赌你绑架我不会拿我怎么样。虽然我赌输了,但还是希望你赌赢。” 16 厉行离开了宿舍,走之前什么都没有再说。 他关上门的那一刹那,信祁忽然翻身坐起,用手紧紧地捂住嘴,肩膀耸动却拼命压制不让自己咳出声来。他浑身疯狂地颤抖,摸起哮喘喷雾按进嘴里,努力深呼吸几下才缓和过来。 如果厉行现在回来,一定可以看到他这狼狈的模样。 可惜 分卷阅读18 他没有,信祁也庆幸他没有。 他撑着床沿慢慢地喘息,汗水顺着下颌滴下来,前襟和后背都湿透了。他的心跳依然很快,心脏快要撞破他的胸膛。刚才他有多紧张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紧紧地握住笔,写出来的字都出现了细微的抖动,好在厉行没有看到。 他说那番话的时候,自己也在赌,赌对方会不会相信他,赌他们之间的情谊还藕断了连着丝。其实要对付他再简单不过,只要将他泄露信博仁罪证的消息透露出去,甚至不需要谁来证明,信博仁都会不惜一切代价置他于死地。 多亏厉行被他唬住,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倒回床上,仰躺的姿势让他的呼吸更加不畅,却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那番话是他临场编的,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漏洞,只盼着这虚张声势能吓住厉行,那样他才能将局势掰回几分。 他也没能将封宗耀的话坚持到最后,事实上很少有人能做得到。他自己早已没有退路,如果厉行不信任他,他就只能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在将证据交出去的那一刻,他已经把生死也一并交了出去。 他慢慢地闭上眼睛,心跳逐渐平复。他睡着了。 厉行站在走廊尽头抽烟。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刚刚确实惊慌失措,在信祁说出他是卧底的时候,他像是整个人被浇了一桶冰水。感觉好像当年被信祁骗到酒吧,针头即将刺入皮肤时那样无助。 他非常害怕当年的情状再次上演,非常害怕第二次被信祁背叛。 但现在他冷静了下来。 世上有两样东西可以使他冷静,一个是巧克力,一个是烟。 他发现信祁已经没有背叛他的资本,就算他真的能逃出这里,将一切告知信博仁,信博仁也不会再相信他了。 他本来就不相信他。更何况那些证据都是真的,信祁一个人不可能伪造出那样大量的人证物证。 就算他现在因绑架勒索被抓,也一样可以拉上信博仁垫背,大不了狗咬狗,谁也别想把自己摘干净。 信祁也一样。 想通了这些,厉行便眯起眼,看着烟雾散到窗外,开始揣测信祁的内心。 他现在孤立无援,最后的底牌也打出手,急需给自己找一个靠山。 靠不住信博仁,自然要来靠他厉行。 只是他不明白信祁为什么要主动提出回天信当卧底,他厉行不是个出卖朋友的人,他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信祁被信博仁找到,什么两个月不过是缓兵之计,绑出来的人哪有还回去的道理。还是说他是真心想要帮自己,真心想扳倒信博仁? 理由呢?虎毒不食子,子尚且不弒父。再怎么说他们也父子一场,就算信博仁利用他,让他上刀山下油锅,那也毕竟是他父亲,一个儿子要把父亲送上断头台? 还是说…… 他忽然掏出自己的手机,皱眉盯着锁屏界面。 难道他已经看到了?难道是那晚他喝醉酒被摸走了手机?可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手机密码,怎么会看到?而且正常人看到那种东西,不应该先去质问它的真实性,哪能看一眼就全然相信? 他用手指捻灭烟头,指腹已被烫出厚厚的茧。将烟屁股顺窗扔掉,他双手插进裤袋走回宿舍。 他一眼就看到信祁又睡着了,可他的神色却不如之前放松。视线再一偏,看到他额头汗湿的碎发,以及枕边未完全掩藏起的喷雾。 勾了勾唇角,他坐到写字台旁信祁刚刚坐过的位置,拿起那张A4纸。 上面的字迹清隽一如信祁这个人,一笔一划却力透纸背,细看之下还能发现一些笔划写出了偏差,那个“卧”字竟多了一竖。 他放下纸,唇边笑意加深。 姜音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他已经答应帮我们,让替身随时做好撤离准备。 十天后,替身和信祁在一处咖啡厅完成了交换。 信祁不能喝酒,却能喝咖啡,因此咖啡厅是他约见客户常去的地方。这种时候他往往不会坐轮椅,离开之前习惯性地去洗手间整理仪容。司机会始终跟着他,并且监视他,可惜这司机也早已是厉行的人。 之前那个司机因为信祁遭绑架而被解雇,信博仁却不知道那一个只是暂时收买,现在这个才真正是他们的人。这人是姜音找来的,却不是姜音推荐的。 从洗手间出来,信祁已经回到了他的岗位上,跟着司机上了车。 他们只能以这样的方法将信祁换回去,一来即便将信祁释放,以信博仁的多疑程度,也绝不会再继续信任他。二来替身被解雇,信博仁一定会想办法做掉他让他永远闭嘴。 而厉行给了他一箱钱,勒令他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里,否则后果自负。 这十天当中信祁一天也没有闲着,除了按时喝药压制毒瘾,还要去模仿替身的神态动作与说话习惯。 虽说替身的存在就是代替他模仿他,但人跟人毕竟不一样,总有一些细节会出现偏差。孔祥的工作就是将这些细节找出来,一一告知信祁让他模仿。 这并不难,也并不简单。信祁模仿到了九成。 一切准备就绪,信祁回去时随身携带了一支美沙酮,剩下的将由姜音逐步交给他。 他回到办公室,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厉行在另一边与他对上视线。 17 信祁回天信之后,厉行就搬到了栗子家暂住,夏风的员工宿舍实在不是个久居的好去处。 魏成和孔祥并没跟来,他们现在已经是夏风的员工,厉行也没道理让他们时刻为自己跑腿。 他搬过来的这天,栗子难得打扫了一下卫生,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但还是掩不住房间里那股栗子味。 他所住的地方是个连监控都没有的老小区,楼房破旧位置隐秘。这种地方给了厉行足够的自由空间,也方便他直接跟信祁视频对话。 “你要从哪里入手?”他泡了一杯咖啡,坐到电脑前。 “当然是从你母亲。”信祁戴上一侧耳机,一边在抽屉里找东西,一边低声说,“封宗耀那已经不可能继续取证了,信博仁逼死他的说法太牵强,他当时是杀人未遂才自杀的。” 厉行皱起眉,对方又 分卷阅读19 说:“你别太贪心,能把信博仁强`奸你母亲的罪名坐实都不容易。我也真是搞不懂你,反正他都是一个死,你怎么就非得把当年的案子重翻。” “那不一样。” “随便你吧。”他忽然从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个泛黄的小本,里面记了一些电话。他翻上几页,说,“找到了,当时给你母亲做尸检那个法医的电话,你记一下吧。” 厉行没说话。信祁抬头看向视频窗口:“干嘛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我,当年我那部手机被信博仁拿走,什么东西都没能留下。这些号码还是我凭印象背的,准不准确我无法确定,如果他换了手机,还得麻烦你亲自往公安局走一趟。” 厉行一抿唇,抄录下那个号码:“你没有看过尸检报告?” “我当时被信博仁盯得那么紧,怎么可能再去管那些事,何况我也不是家属。”他叹了口气,“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那件事已经被压下来,即便尸检能检出什么,归进卷宗的时候也不一定真实。” “除了尸检报告,还有其他可能存在的证据吗?” 信祁把本子收好,想了想说:“暂时没有了,只有你拿到的那份录像以及我的口供。但是这两样……” “知道了。”他忽然掐断视频。 厉行一口气喝掉半杯咖啡,照着那个号码拨打了过去。 电话打通了,但是没有人接。他掐断后再次拨打,对方终于接了起来,他便问:“是江法医吗?” “是我。”电话那边的男人听起来三四十岁,“您是?” “我是……请问您还记不记得五年前有一桩案子,是您经手检验的,有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投湖自杀,我是她的家属。” 江法医停顿了两秒才接话,语气显得有些为难:“五年前的案子?这范围太广了,可以提供她的相关信息吗?而且事情都过去了五年,你现在来找我是……?” “我想看当年的尸检报告,”厉行深吸一口气,“当时因为某些原因我没能赶去。事情有些复杂,电话里很难解释清楚。方便见一面吗?” “您现在在A市?” “对。” “那……”他思索了一会儿,“好吧,不过我现在没有时间,明天晚上可以吗?” “可以,我随时都可以。” 江法医说了一个地点,是一家咖啡厅:“暂定在这里见面吧,你先把她的基本信息发给我。” “好。” 通话结束后,厉行缓缓吐了口气,按照对方的要求发了一条短信过去,再通知信祁联系上了。 为了不让信博仁发现现在的信祁是他本人,他自己的手机并没有带回去,依然处于关机状态。厉行给他买了一部新的,重新办了卡,将部分联系人存进这个新手机,同时把信博仁给替身的那一部也带在身上。 “厉行,”栗子扔给他一个剥好的栗子,“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的行为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咱直接拿证据去法院告信博仁不就行了吗?他也就是个董事长,就算有点关系,也扛不住那么多条罪名。你非得搞清楚你爸妈的事干什么?事倍功半不说,还让信祁为你犯险。” 厉行摇了摇头,吃掉那个栗子,走到阳台去抽烟。 这两天他冷静下来,认真想了很多。如果自己真的去报案,那信祁怎么办?信博仁犯的事他全部知情,还帮助他销毁罪证,即便构不成共犯,也至少是包庇。屡次包庇重大案件,真正判下来他怎么承受得了? 烟雾被缓缓吐出,透过纱窗散到窗外。他弹了弹烟灰,眉头紧锁,内心无比矛盾。 他只想对付信博仁,他跟信祁之间的恩怨他们私下解决就好,从没想闹到法庭上。可现在他陷入了两难的抉择,要告信博仁,信祁必然受到牵连;要想保全信祁,就只能放弃自己的初衷,任凭信博仁逍遥法外。 他能怎么选?他选不出来。 现在咬着父母的事情不放,一来是咽不下那口气,二来也是在给自己拖延时间。在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之前,他绝不会让那些证据重见天日。 可信祁对此好像满不在乎,自从答应了帮他,就没显露出任何反悔的意思,也没有因害怕被牵连而退缩。他越是这样,厉行就越是摇摆不定,他虽然恨他,却不想毁他一辈子。 从前一直以为自己的信念无比坚定,这几年来他也确实未曾动摇,可真正到了关键点上,偏又迈不出这最后一步。 他抽着烟,忽然有些畏惧那份即将到来的尸检报告。 信祁收到短信后,又抬眼看了看天花板上的摄像头。 他关掉已经黑了的视频窗口,摘下耳机,将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那支美沙酮。 办公室里很安静,他现在的身份还是替身,信博仁自然避免给他安排活动,他竟难得地清闲下来。 屋子里有些闷热,他打开空调,起身走到窗边眺望远处的景物,在这个高度上一切都变得渺小而不真切。 他原本很少开空调,腿上的旧伤吹不起冷风,但此刻因为药物的镇痛作用,他不怎么能感觉到疼。 他看了一会儿,敲门声忽然响起,忙走回办公桌前坐进轮椅:“请进。” 进来的是姜音。她踩着高跟鞋轻挑下巴,将一叠文件撂在桌上:“签字吧,董事长不在,只好找你了。” 信祁不动声色,他现在身份是替身,就该有替身该有的自觉,忍受姜音的嘲讽也是工作之一。虽然摄像头栗子可以控制,也总是要给信博仁看一些真实的东西的。 他沉默地签完了那份资料,毕恭毕敬地推回去,对方又扔下一盒双黄连,里面的玻璃瓶发出碰撞声。她拿走文件,又说:“感冒了还吹空调,我看你是想提早撂挑子走人吧?” 信祁看着她走远,门被用力甩上,皱了皱眉将双黄连放进抽屉。 那当然不是什么双黄连,他也没有感冒,里面装的全部是美沙酮。 有了药他便安心下来,学着替身的样子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18 咖啡厅里十分安静,舒缓的音乐声中夹杂着客人们的窃窃私语。 夏天天黑得晚,已是八点,天还带着亮。厉行坐在角落的座位上,附近几桌都没有人,这里很隐蔽,适合谈话 分卷阅读20 。 他抿了一口咖啡,视线顺着阴角线打量,没有发现摄像头的痕迹。这些年他几乎养成了习惯,每到一处就会先查探那里的环境,确定没有对自己不利的东西才会久呆。 低头看了一眼表,已经超过了约定时间十分钟。正皱眉想着对方是不是临时有事来不了,咖啡厅的玻璃门便被拉开,一个三十七八岁的男人走进来,步伐沉稳,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 厉行一眼认出他,见他环顾,便朝他招手。江然坐到他对面,颔首道:“抱歉抱歉,有点事耽搁了。” 厉行摇摇头示意他没关系,问:“喝什么?” “咖啡吧。” 他叫来服务员要了一杯咖啡,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又拿出两张纸:“我的身份证,还有……我父母的死亡证明。” 那张身份证是他真实的身份,上面写着“封逸远”,自他从戒毒所出来就很少用了。江然接去,并道:“是信祁让你联系我的?” “您还记得?” 江然点点头,把东西推还给他,也不客套:“昨天我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有这么回事。当年的尸检是信祁委托我做的,结果报告出来,他人却没了。那件事没人追诉,也就不了了之,以自杀定了案。” 厉行微微攥拳:“那尸检就没检查出来什么……?” “实在抱歉,”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你母亲确实是自杀,当时附近有监控,可以断定无他杀嫌疑。而且尸体在水里泡了三天,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找不到其他人的DNA,也无法判断被害人在死亡前期是否被迫发生过性`行为。” 厉行听着他的话,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手掌松了又合:“真的一点都……”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这种事情是不能作假的,至少我不会。当年信祁委托我的另一桩强`奸案我是依照事实给出的结论,你应该信得过我。” 他喝了一口咖啡:“你不信我也没关系,我可以帮你调取当年的卷宗,不过需要几天时间。” “我不是那个意思。”厉行垂下眼,手指轻碰咖啡杯的把,“依你看来,我父母的案子,翻案的可能性有多大?” “接近于零。” 厉行慢慢地抽了口气,将头偏向一边。 “不是我打击你,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翻案哪有那么容易。就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实在无法判断你母亲的死与信博仁有必然关系,你父亲更是杀人未遂后自杀。如果你能找到什么新的线索,可以来找我,我尽量帮你。” “……谢谢。”他苦笑,心里却早知道不可能有什么新线索了,从夏东升那里拿到的大概是最后一份。 江然喝完了咖啡,看一眼时间:“抱歉,我还有事,得先走了。我回去帮你把当年的卷宗找出来,尸检报告怎么都应该递到家属手里的。” 厉行又道了句谢,目视他离去却没起身。他忽然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招过服务员:“结账。” 他回到住处,浑身瘫软地跌进沙发里,一动也不想动了。 “受挫了?”栗子问。 “我没有一天不在受挫。”他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拨了两个台,觉得没意思又关掉,“我要联系信祁,你把视频给我打开。” “都这个点儿了,他早回宿舍了。” “那你就给我切到他宿舍去。” 栗子无奈摇了摇头:“行吧行吧,厉行心情不好的时候需要找老公排解。” “你他妈少给我扯淡。”厉行搬了椅子坐在他旁边,视频已经被信祁接起,可以看到他正在倒水烫脚。 “什么事?”信祁把电脑摆正。 厉行单刀直入道:“我刚刚去见江然了,他说尸检认定是自杀,也无法证明死亡原因跟信博仁有关。” “嗯。”对方显然并不意外,“我料到了。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不想继续了。” 信祁动作一顿,愕然抬头:“你说什么?” “我问你,如果我去起诉信博仁,那你怎么办?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信祁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没接上话。半晌勾起唇角,摇头道:“你什么时候也会为我着想了,你以前不是为了给你父母报仇什么都做得出来么。”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他一拍桌子,语调陡然升高,“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的罪名不可能洗刷得脱。如果把我父母的事再加上,那你又多了一条罪状。所以我决定不再继续,我想找一个折中的办法,既能置信博仁于死地,又能保全你。” 信祁隔着屏幕看他,毛巾从膝上滑落却不自知。他垂下眼:“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别给我转移话题。” “好好。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东西都在你手里,你不让我继续我还省去那些麻烦。”复抬眼看他,“不过……我还是劝你再认真考虑一下,毕竟不是小事,你不要心血来潮明天又后悔了。” “知道了。你今天喝药了吗?” 信祁弯腰把毛巾捡起拧干,脚也没擦就踩进拖鞋:“喝了。还有件事,你把夏东升的手机号给我,我要联系他。” “好,一会儿发你。”他竟没问他要干什么。 厉行倒进沙发,屋子里灯早已熄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早点结束这一切,从不考虑后果,也不在乎付出什么,一心认为为父母翻案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但人死如灯灭。 他掏出手机给姜音发去短信。已经是凌晨一点,不知道她会不会回。 他等了十分钟,屏幕的光晃得他眼晕,依然没能等到对方的回应。 果然是睡了吧。 将胳膊垫在脑后,他想着想着便睡着了,一睡着就开始做梦,最近几天他每晚都在做梦,除了经常梦到的父母,又多了一个信祁。 大概是日有所思。 19 姜音给他的答复是:你做决定。 他默默看着手机屏幕,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内心愧疚,却不知该如何补偿。 在犹豫的时间里,他拿到了父母的尸检报告,字里行间透着冷漠。他将 分卷阅读21 报告与死亡证明一起收进抽屉,神色黯然地仰头吐了口气。 这几天他独自冷静,没去联系信祁,也忘了问他联系夏东升要做什么。魏成打电话跟他说夏风的待遇还算不错,员工都很积极,他和孔祥决定留下来。 厉行自然应允。这两人跟着自己混了那么久,他也没能给他们什么,现在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可以养家糊口,他自然求之不得,并真心替他们高兴。 不觉已迈入夏天最热的一阵,破小区里老树参天,随便一棵都有合抱粗。蝉鸣昼夜不歇,麻雀蹦跳间有人一过就呼啦啦地惊走,隐进老树茂密的枝叶里,叽叽喳喳聒噪不停。 家里空调风扇轮班转着,厉行出门买雪糕都踩着树荫走,偶尔置身于炎炎烈日之下,便觉汗毛被一根一根地烤干要烧起来。蒸腾的热浪从地面升起,流浪的猫狗都不去落脚,好像生怕自己软嫩的肉垫被地面灼伤。 厉行从小区门口折返回来,被老虎撵似的逃进单元楼,身上早已汗流浃背。把雪糕塞进冰箱,翻了一根巧克力的出来,脆皮上泛起水气,再待一会儿估计便要化了。 他咬下一口,里面的芯依然是巧克力。栗子早已放弃吃栗子,转而投身于冷饮的怀抱,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你也真不嫌腻。” 厉行耸了耸肩,坐到他旁边,打开电脑顺手戳开一个网页。还没等搜点什么东西,就听见他惊讶地“嗯”了一声,难以置信道:“厉行,你怎么跑信祁办公室去了?” “……什么?”厉行一愣,全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栗子朝他勾了勾手指:“你来看。” 他疑惑地凑过去,画面里是信祁的办公室,办公桌前站着一个男人正在跟他交谈。这个摄像头的位置只能看到那男人的背影。 “怎么了?”厉行满脸茫然,有人找信祁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知道他在惊讶什么。 “这人的背影非常像你。” “我又没看过自己的背影。”他觉得莫名其妙,“背影像我又怎么了?世上背影像的人多了。” “不不不,这个人不是一般像,或者说特别像你三年前的时候,我刚认识你那会儿。我看到他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厉行皱起眉。画面里的男人搬过椅子坐到信祁对面,信祁面色柔和眉目含笑,两人关系好像颇为亲近。 “声音放大点。” “这段时间过得好吗?”信祁问。 “挺好的。我这么久没回来看你,你有没有生我气啊?也真是的,总是赶上你出差。”秦修霖的语气有些懊恼。 信祁摇了摇头:“不会。你这次回来呆多久?” “大概半个月。等我把那边的事处理完,就可以彻底留下来了。” “不打算留在国外发展吗?” 秦修霖挠了挠头,笑得腼腆:“我……还是比较喜欢国内吧。如果天信肯录我就最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同一家公司上班。” 信祁呼吸一滞,对方却全然不觉,只顾着打开话匣子:“对了,我回来前给你发了邮件,你没有收到吗?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一直关机,最近几天居然拨过去是空号了。” “我……”回想起那张已经注销的手机卡,以及被黑客破解的电脑,他无奈一笑,“最近有点忙,没能顾得上回邮件,手机前一阵不小心掉水里坏了,换了个新的。我告诉你我新的手机号吧。” 出于谨慎,他把替身用的那个手机号给了他。 秦修霖忙打开联系人添加进去,边输边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而且手机坏了换手机就好了,干嘛把卡也换掉。害我担心你好久,差点给信伯伯打电话,又怕他嫌我烦。” “抱歉。” “没让你道歉啦……我就随口说说。”他眨了眨眼,“你最近还好吗?腿有没有再疼?” “夏天还好,这半年都没怎么疼。最近天气热,你还适应得过来吗?” 秦修霖一撇嘴:“别提了。一下飞机我就差点被蒸干,几乎以为自己不能活着过来见你。”他一挪胳膊,忽然看到胳膊底下还压着一样东西,忙递到信祁面前,“你看我居然把它给忘了。喏,送你的。” 信祁接过来,是一盒酒心巧克力。秦修霖又说:“犹豫了好久要不要给你买,虽然哮喘好像不应该多吃……但偶尔来一颗总没事的吧?这个酒味很淡的,口味适中,我想你大概喜欢?” 信祁低头看着巧克力:“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这个?” “你不是喜欢吗?我忘了什么时候,看你书架上有本书,里面收录了各种巧克力,你还夹了书签,勾画过来着……难道我理解错了?” 信祁一时怔住,蓦然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只可惜那本书是四五年以前的,已经在他上一次整理办公室时同旧书籍一起卖掉了。 而且他看巧克力也不是为了自己吃,他不怎么喜爱甜食,全都是买给别人。 手指顿在包装盒上半晌未动,他终于在心里默叹,唇边重新扬起微笑:“没有。我很喜欢。” 秦修霖松了口气。 画面里的两个人凑得很近,秦修霖眉飞色舞,信祁听着,露出放松的微笑。厉行沉默地注视他们,手指紧捏成拳,指节慢慢泛了白。 摄像头已被切换,这一个对着他的办公桌,他写一个字都会被看得一清二楚。现在他通过它清楚地看到了秦修霖的脸,他们长得并不像,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人无论是性格、语气甚至发型都像极了大学时候的自己。 他的年纪应该比自己略小,能看出一些青涩。此刻他起身向信祁告别,离开了办公室。 视线落在那盒巧克力上。 他慢慢地抽了口气,许是雪糕真的腻到了嗓子,他的声音居然有点发哑。 “他是谁?”他听到自己说。 “呃……没见过,我给你问问。” “慢着,”他拦下栗子,“我自己去打听清楚,用不着你来。” 20 信祁打开巧克力的包装盒,因为一路用冰袋保存,里面还稍有一些冷气。但夏天的温度实在灼人,即便在空调房里,巧克力依然无法保存太久。 如果融化就不好了。办公室没有冰箱,宿舍倒是有一个。 分卷阅读22 他这么想着,已拿起巧克力起身。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敲门声,是助理过来找他。他问:“什么事?很急吗?” “不急。信总先去忙吧,我等等就好。” “嗯。那你进去稍坐,我很快回来。” “好。” 助理看着他的背影,神色略显疑惑,总觉得他今天步伐矫健得有点不似平常。进了办公室,发现空调的温度也比往常低,好像这段时间他办公室里一直开着空调。 这可不像他以往的作风。她记得去年还是前年夏天温度也很高,他却整个夏天都没怎么开空调,说是一吹冷风就会腿疼,所以宁可热着。而且今年夏天的前半段他还保持着往年的习惯,怎么最近突然变了? 她摇摇头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也许人家腿突然好了呢?站到办公桌前,习惯性地帮他把文件摆整齐,忽然看到电脑旁放着一盒双黄连。 信祁感冒了?可听他的声音不太像感冒,而且昨天她也没看到有药。 纸盒的盒盖没有盖紧,她顺手往下按了按,却发现按不下去。打开才看到是有一瓶已经插了吸管,长出来一截把盖子顶住了。 瓶子里面的药还是满的,因为天热,已经冒到了吸管头。她看到液体是淡橙色,明显不同于双黄连的本色。 药瓶上贴着双黄连的标签,里面的东西却不是双黄连。她瞬间起了疑,将盒盖恢复到原来的位置,退开一步。 橙色的药液……似乎很少见,而且为什么要伪装成双黄连? 助理在办公室等信祁回来,公司大楼离宿舍楼并不是很远,不到十分钟他便返回。她迅速向他汇报了相关事宜,文件签字,记下他的意见便礼貌退出。 总感觉最近总经理的工作变少了,接连两场重要的会议都没让他出席,连带着她这个助理也清闲下来。分明他以前那么忙,董事长各种相干不相干的工作全都扔给儿子,他一个月几乎没有几天不在加班,薪水却不比部门经理多多少。 上一任助理就是因为忍受不了繁忙的工作而离开的,临走之前还狠狠向她吐槽了一番,说总经理根本不是董事长亲生的,像个免费劳力一样被使唤着,偏偏脾气还好得可怕。他越是这样助理就越替他不平,又无法缓解现状,索性辞职不干。 她还说五年前信祁当上总经理没多久就出了车祸,休养半年以后走路刚能利索,就被董事长派去南方出差。那时正赶上倒春寒,阴雨连绵一个月,信祁回来就大病了一场,蛰伏多年的哮喘再次发作,伤过的腿也从此落下病根。 助理站在门外叹了口气,抱着文件离开。 信祁坐回座位,眉心微微耸起,将手伸向双黄连盒。 他本来一小时之前就打算喝的,却突然得知秦修霖要过来,只好先把药收起。此刻他手指一顿,眉心拧得更紧了。 他当时一心全在秦修霖身上,分别多时后再次相见,内心怎么都是喜悦的,竟因此忘了把药藏起来。 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刚刚助理来过。 他不确定她发现了没有,虽然以她的性格不会随处乱说,但他还是害怕暴露些什么。 于是他立刻敲了栗子,问:你刚才有在看监控吗?助理是不是发现了药? 对面很快回:应该是看到了,还仔细看来着。 信祁的心一下子沉了几分,正懊悔自己这样不谨慎,便看到对方又发:厉行好像生气了。 他愣了两秒,再问:他看到他了? 栗子回:嗯。 信祁:我打电话解释一下? 栗子:别,我看他好像正在气头上。你越解释就说明你越心虚,他反而不相信你了。 栗子:他说他要自己打听清楚。 信祁犹豫片刻:那我不打了。 栗子:他到底是什么人? 信祁手指放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敲出字来。末了回:你等他打听清楚了问他吧。 两人正聊天的时候,厉行拨通了许军的电话。 许军给信祁当了五年的司机,什么事都知道一些。他被天信解雇后,变成了夏东升的司机。此刻他先是收到了厉行的信息,又接到电话,连忙接起:“喂?” “你认得他是谁?”信息里发了那个男人的照片。 “当然认得,他叫秦修霖。他最近回国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厉行对他的问题全然不答,追问道:“他跟信祁什么关系?” 许军犹豫一会儿才说:“朋友?或者说……信总是他的恩人?” “恩人?”厉行眉头一皱,“说详细点。” “呃……信总出过车祸你知道吧?他是为了救秦修霖才被车撞的。当时他去一家公司议事,结束后从楼里出来,看到有个大学生一边打手机一边要过马路,正好有车开过来,车速很快。眼看着就要撞上,信总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大喊了一声‘议员’?还是‘意愿’?就冲过去把他推开。” 厉行听见那两个字,先是一愣,随后手猛地一抖。许军还在说:“结果那个大学生——也就是秦修霖是没事,信总自己却没躲开,被车带倒还被轧到了小腿。”他叹口气,“还好是辆小车,要是大车的话……” 厉行握着手机半晌接不上话,许久才道:“他……在那之前就认识秦修霖?” “不认识啊,怪就怪在这了,后来我问他他也不肯说。当时他只看见了人家的背影就冲上去救人,我都觉得他疯了。” 厉行再次沉默,对方提到“背影”的时候,他就已猜到了大概。信祁应该喊的是“逸远”,因为许军当上信祁司机的时候,他已经进了戒毒所,所以他并不认识封逸远。 许军忽然压低声音:“哎我不跟你说了啊,夏总下来了,咱以后再聊。” “等会儿。正好我找夏东升有事,你把手机给他。” 电话那边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夏东升问:“什么事?” “信祁找你什么事?” “哦……你问他不就好了吗?夏风刚开始步入正轨,我这忙得很呢。” 厉行“啧”一声:“你现在不是不忙?别忘了那两千万,没我你能有夏风?” “别提那两千万了,信祁找我 分卷阅读23 就是为了那钱,非要我给他凑够两千万还给信博仁。为了凑那点钱我这忙得焦头烂额,能跑的关系全都跑过了,还是没凑够。” 厉行疑惑说:“还给信博仁?凭什么?信祁那个手机号不是已经注销了吗?通话短信全都查不到了吧?” “是查不到了,可两千万的转账还在啊!你要我怎么解释从信博仁划到他账上,再划到我账上的两千万?” “那信祁怎么说?还了钱就不是勒索了?” “他说他是‘借’,借了总得还,现在让我帮他圆这个谎。”夏东升语气烦躁,“他还威胁我说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被逮住了一个就谁都跑不了。” 厉行一沉吟,无奈道:“行了行了,你也少背地里说他坏话,说了也别让我听见。你还差多少钱?” “两百万,死也拿不出了。” “不就两百万吗,我帮你凑。挂了。” 他说着结束了通话,离开阳台,走到栗子面前:“给我接信祁的视频。” 21 栗子才关掉跟信祁的聊天界面,厉行便走了回来。信祁接了视频请求,看到是谁后瞬间沉默不语。 两人对视了足足两分钟,栗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从某人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他气消了没,不想作死去惹,索性什么也不问。 终于还是厉行妥协,他叹口气对信祁说:“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关于秦修霖的事?” “你这种反应,肯定都已经打听清楚了,不用我再重复。”信祁瞧着他,“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你别想太多。” 厉行被他一噎,颇不爽地抿了抿唇:“所以你是因为错把他当成我,才冲上去的?” “嗯。” “我说你是白痴吗?”两簇剑眉拧在一起,“当时我在哪你不知道?你怎么能认错的?仅凭一个背影你就敢上去,不要命了?” “他背着跟你同款的双肩包,我也没想那么多。世上能有如此巧合的事,大概是缘分吧。”信祁垂下视线,再抬眼,目光竟柔和几分,“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 厉行偏头轻嗤。信祁又低声道:“对了,我刚刚办了一件蠢事。助理发现药了,我不确定她会不会往外说。” 助理是信博仁放在他身边的,却并不知道替身的事,知道那件事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尽管她已被前任助理洗脑,算半个自己人,可他还是担心她无意中说出药,暴露自己不是替身的事实。 “这才几天你就让人给发现了?你之前不还嘲笑我不谨慎,现在自己也犯病了?” 厉行好像没能理解他所担心的东西,只以为他是怕别人知道他服用美沙酮。信祁本打算解释,可转念之间又全部咽回了肚子。 这种事情还是让他知道得越少越好。 厉行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静观其变吧。” 两人放过了药,聊回那笔钱。 之前信祁说回天信有两个目的,一是继续收集五年前的物证,二来把绑架一事了结,尽量销毁可能落在信博仁手里的把柄。 现在前一件事已经被厉行自己否决,信祁便着手开始办后一件。 他发过勒索短信的手机号已经注销,过上一段时间,保存在服务器上的数据就会被全部清空,短信内容将不复存在。他为了圆上那个“借钱”的谎,让夏东升凑够两千万,再想办法收买此事的知情人——其实只有两个,姜音和董事长助理。 五年前那桩事结束后,信博仁就变得格外多疑,涉及私事从不肯跟不亲近的人说。他认为合作伙伴只是利益关系,一旦利益天平倾斜,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倒戈。信博仁不相信这样的人,反而更相信他爱的女人,以及跟了他近十年的助理。 信祁在天信当总经理一干就是五年,除了日常工作,闲暇几乎都在打听天信内部的人际关系。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三言两语积少成多,他总能知道个大概,梳理出脉络。再加上他那没什么杀伤力的外表,笼络人心的好脾气,自然让人疏于忌惮。 所以他知道信博仁助理的弱点在哪。天信的高层,几乎每个人的弱点他都知道。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跟着信博仁大概真的只学会了算计与两面三刀。 “除了钱的去向,还有一个问题,”信祁接着说,“我怀疑信博仁录了音,或者说……我肯定他录了音。” 不报警不代表不会录音,凡事留后手,大概只有信博仁做得最好。 “可我用了变声器。” “没用的,声纹检测一样可以测出来。” 厉行沉默下来。他起初确实没有想到那场绑架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隐患,早知如此他当时就该更谨慎一些。他自然知道信博仁不报警是怕被牵连出不必要的麻烦,可如果真的闹到法庭上,真的定了他的罪,他一定不惜代价也要拖他们下水。 “那怎么办?” “我也没有办法,他这个人太多疑,狡兔三窟,如果保存肯定是备份多份。把这些全部找出来太难了,搞不好还有暴露的风险。” 他看着视频里厉行明显皱起的眉,忙转了话风:“不过单凭录音也不能定案,只要我们把其他的证据链条斩断,就应该没事。” 厉行瞅了瞅他:“所以就是人证,收买呗?现在知情人只剩下一个,你在天信,偷偷笼络不就好了。” “我跟你说的目的就在于,”信祁的神色十分无奈,甚至有些窘迫,“我没钱了,我全部的钱都存进了一张卡,准备还那两千万。” “一共多少?” “五百万,还有些零头。” “五……”他一下子喊得太大声,又压低音量,“五百万?才五百万?天信一年盈利十几亿总有吧?你一个干了五年的总经理,一没别墅二没豪车,全部家底才五百万?信祁你可真是捡来的,我从没见过你这么不值钱的总经理。” 他一时间心直口快,不想一向和善的信祁竟陡然冷了脸色,双唇抿直,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眼神里透出的寒意。 他并没有发怒,也没有骂人,甚至没有多说一个字。可仅仅是被他这么盯着,厉行就已如芒在背,浑身僵硬不敢动弹。他从没见过信祁露出这样的眼神, 分卷阅读24 内心开始惶恐,瞬间肯定他绝对看到了那份亲子鉴定。 他咽了口唾沫,在这种时候问了一句打死也不该问的话: “你……是不是看了我手机?”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信祁握住鼠标,毫不犹豫地关掉了视频。 厉行怔愣了两秒,忙试图补救地给他打去电话,结果也被挂断,再打过去已是关机状态。他又从另一台电脑上看向监控,发现信祁什么都没有做,只一动不动地坐着,让他几乎以为画面被栗子设了暂停。 “完了,”栗子替他说出心里的想法,“他是真的火了。” 这世上他只怕两种人生气,一种是姜音,现在又多了一个信祁。 他忽然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冒犯他,信祁虽然脾气好,却也有底线,他等于把他的尊严全都踩在了脚下。 信祁那样僵坐了足有数分钟,才重新缓和过来,竟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看桌上摆放的文件。甚至没有摔东西,或者用笔尖戳破纸。 厉行慢慢地抽了口冷气,好像吃雪糕吃到胃里的凉现在才从四肢反上来。他看着监控里的信祁,转头问栗子道: “怎么办?” 22 栗子耸了耸肩,一副“自己捅的娄子自己解决”的表情。 厉行束手无策,他虽然跟信祁相处了很多年,到底也没见过他真动怒,完全不知哄着淡着他吃哪套,怕弄得不好适得其反。 就这样跟他冷战了几天,期间帮他凑齐了最后的两百万。他找姜音借了一半,又从父亲偷偷留给自己的遗产中拿出了剩下的,全部汇给信祁。 说句实话,把钱还给信博仁他是非常不情愿的,他连一毛都不想还。可自己出的纰漏总要想办法弥补,这口气他也就暂时忍下了。 转眼夏天的高温逐渐走向尾巴,信祁回到天信也快一个月了。他们还未将钱还上,董事长助理那边也没去打草惊蛇,只跟许军对好口供,编造了一个“因为生病在家休息没去上班”的谎话。 信祁自己有一套一百平的小房子,位置偏僻远离市中心。绑架过程厉行倒是进行了严密的策划,在信祁偶然回去时一击得手,现场没有目击者,也没有监控探头,给他们圆谎制造了有利的条件。 更凑巧的是,信祁失踪的那几天,小区门口的监控因为例行检修而未启用,门卫也看到许军开车进出过小区,但是看不到车里有没有人。 绑架案不成立,勒索罪证据不足,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在这个时候,信祁那边突然出了状况。 这天他正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秦修霖回去了,没人来找他聊天。心里想着那盒巧克力要什么时候送出去才好,跟厉行冷战这么久,自己的反应确实有些过了。 但想想那件事还是觉得来气,不仅是气事情本身,也气厉行不肯告诉他真相。他那话虽是无意之语,他却吃了心。 正玩着一支签字笔,办公室的门忽被人猛地推开。他皱眉刚要呵斥是谁这么没规矩,就看见信博仁铁青着一张脸朝自己走来。 “……董事长。” 那个“长”字甚至还未咬完,一记耳光就已经甩在他脸上,直将他打得偏过头去。他脑子里蒙了一瞬,已料到对方是为什么而来。 果不其然,信博仁从抽屉里翻出了美沙酮——他已经喝完了两盒,这一盒还是新的——打开盖子,声音气得颤抖:“这是什么?我问你这是什么?” “药。” “什么药?” 信祁慢慢把头摆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就是你想的那种药。” 又一记耳光甩来,却没能接上落于皮肉的那一声响,信祁已抬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信博仁惊讶于他竟敢反抗,用力一挣却没挣开,眯起双眼:“你还敢回来。你真是翅膀硬了,换走替身不说,还染上毒瘾?你知道这事如果传出去,会给天信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天信是你的,而不是我的。” “怎么,你不想继承天信了?多年的梦想就这么不要了?” “继承天信?”信祁忽然笑了起来,手指加力,将对方掐得皮肤泛白,“信博仁,你打心眼里有过那么一丁点儿让我继承天信的想法吗?你把我摆在这个位置上是何居心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放开对方,指向天花板上的摄像头:“天信总部上上下下几千号员工都没有这待遇,我有。高管层没有谁连续加班超过一个月,每天超过凌晨两点,我加。我这个‘天信的继承人’当得可真是清闲,拿着不到你助理三分之二的工资,却干着半个管理层的活儿,我图什么?” “你以为只有你忙?你以为我比你轻松?我这是在锻炼你磨练你!我是你爸,还能做出对你不好的事?” 信祁“啪”的一声拍案而起。 他死死盯住信博仁,几乎要将他的眼珠从眼眶里挖出。右手攥住一本文件,指甲已抠得向后翻折,劈裂开与皮肉分离。他胸腔里燃着一把火,全身血液都淌进这团火里,把五脏烧成白地。 “信博仁,”他嘴唇抖着,声音也抖着,“五年前我就该告发你。” 一整盒美沙酮被摔在地上,玻璃瓶让瓷砖碰得粉碎,橙色的药液流了满地。信博仁指着他的鼻子:“你去,有种你就去,不怕死你就去!看看咱们最后谁在牢里蹲到死!我真是白养你二十多年,白眼狼!” 信祁双手撑着桌面,眉头慢慢地拧在一起。胸腔里那把火烧上喉头,烧得喉咙里发紧,熟悉的窒闷感伴随着哮鸣音汹涌而至。他开始喘气,身体失了力气,想坐下,却被信博仁掐住脖子按在墙上。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就你这样子也想继承天信?”他五指加力,“你去告发我也是死,现在死也是死,干脆你就死了算了,我不介意再多一条罪名。” 信祁被他掐着,说不出话也喘不上气,眼睁睁看着他从自己身上拿走那罐喷雾,随后松了手。他身体失去重心跪在地上,信博仁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将喷雾从十八楼扔了下去。 “我会给你算工伤的。”他说。 办公室的门被信博仁反锁,屋子里只剩下信祁自己。他弓身跪着,喘息得越来越急,能吸入的氧气却越来越少。缺氧让他眼前发黑,脑子 分卷阅读25 发木,四肢麻木,身上衣服全被冷汗湿透。 他张着嘴努力呼吸,已经没有办法站起来,只能慢慢向办公桌爬去,爬行中被地上的碎玻璃刺进了手掌和膝盖。他用胳膊撑住椅子,探手从桌角摸到了手机。 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指尖没有知觉,凭着感觉按向通讯录里第一个联系人。 电话拨通了,却没有人接。 厉行洗完澡出来,在客厅里穿衣服。 他站在镜子前擦着头发,手机就放在不远的茶几上,屏幕亮起,显示着信祁的来电,但是手机静了音。 衣服穿得不太对劲,肩膀那里怎么也弄不好,他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却瞟到亮起的手机屏幕。他走过去,终于在通话自动挂断的前几秒将它接了起来。 他还没有说出一个“喂”,电话那头就传来急促的喘息声,以及熟悉的哮鸣音。 他心跳蓦一跳,手也抖了:“信祁?” 信祁没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喘息慢慢地弱下来,啸鸣声都在逐渐减退。他闭上眼,意识被抽离,甚至没有听到电话到底被接起了没有。 “信祁?信祁!我马上过去,马上过去!” 手机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通话就此中断。厉行走到监控前看了一眼,看到信祁趴在椅子上,手已垂下,手机掉在地上。 这时栗子从厨房里端着块蛋糕出来,正在舔叉子,见他满脸惊慌,问:“怎么了?” 厉行根本来不及跟他解释,箭步冲到玄关踩了鞋便甩门而去。 23 他冲下楼梯,同时打了120,继而奔向小区门口,再给姜音打电话,对方却关机。 忽然想起她早上跟自己说过她要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让他一天不要联系她。他只好给魏成打电话,告诉他信祁出事了,让他立刻赶去天信总部。 厉行自己也坐上出租,不断催促着司机快点快点。司机一路抄近道,赶在救护车之前抵达了天信大楼。 他从兜里摸出一张五十块拍给司机,喊一句“不用找了”,迈开长腿就往大楼跑去。 门口有保安试图拦他,他大喝一声“滚开”,趁对方愣神的刹那一头扎进楼里。电梯正停在三层且继续上行,他三阶一跨从楼梯冲上五层,凑巧赶上电梯门打开,钻进电梯按下十八楼的按钮。 他还是学生的时候曾来过天信,可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办公室的位置改了没有。一上十八层就拽住一个路过的女员工,问她:“总经理室在哪里?!” 女员工被他吓了一跳,伸手给他指了方向。厉行眨眼间又跑得没影,停在总经理室门前拧动门把,门却被锁住了,打不开。 “信祁!信祁!”他用力拍门,里面没有动静。他的举动已经引来了几个员工的围观,却全然不顾,后退几步猛地加速前冲,用肩膀生生将门撞开。 一进门就看到满地的橙色药液以及打碎的玻璃瓶,扭头见信祁倒在那里,立刻上前扶他,却见他嘴唇绀紫,探鼻息已全无,再摸颈动脉也没有跳动。 厉行大脑一片空白,鼻尖紧张得出了汗。救护车还没有来,他不知道信祁心脏已经停跳多久,如果因缺氧引发脑损伤那就一切都晚了。 他思考的同时身体已经付诸行动,让信祁平躺在地上,一把扯开他的上衣开始给他做胸外按压。 他之前在戒毒所的时候,曾接受过急救训练,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 “信祁!你他妈不准死!” 按压三十下之后,他又给信祁做了两次人工呼吸。这样重复了大概一分钟,信祁的心跳开始恢复,也有了微弱的呼吸,嘴唇上绀色逐渐褪去。 厉行稍松了口气,不敢停下,继续按压,同时试图在他身上找药,可那罐他随身携带的喷雾却不知去了哪里。凭一地打碎的美沙酮来看,这里绝对发生过什么,但厉行没看到之前的监控,不知道信博仁把药扔了,只能放弃寻找。 手上动作不停,他满头是汗,汗水顺着鬓角淌到下颌,又被甩落在地上。他这边的动静几乎把整层的人都引来了,不少员工在打120催促他们快点来。 其实在信祁心跳恢复的时候,救护车就已经抵达了天信大楼。 门口十来个保安却拦住了赶来的医生护士,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双方产生了激烈的争执,甚至开始动手,医护人员寡不敌众,始终无法突破阻拦。 这时一辆银色面包车也停在大楼门口,魏成下车看到这情状,直接从后备箱抄出一根高尔夫球杆,上前照着离他最近的保安脑袋上就是一挥。那人直接被他敲晕了过去,额角迸血躺倒在地,魏成又一声大喝:“谁他妈还来试试?!” 保安顿时被他震住,医护人员趁机冲进楼里。 厉行看到担架车推进来的一刹那,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几乎不知自己是怎么起了身,跟随他们乘电梯下了楼。电梯停在一楼,门刚一打开,那些保安竟然又冲了上来,拼命堵着电梯口不让他们离开。 厉行瞬间被激出了火气,他在里面往外推,魏成在外面拖拽。可那些保安越聚越多,电梯门开开合合,两人怎么也不能把担架车送出去。 他知道一定是信博仁搞的鬼,可他现在根本没时间去找信博仁算账。直到十八层的员工从另一部电梯下来,开始帮他们拽那些保安。天信的员工陆续都下到一层,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总经理”,本在看热闹的人群便传出一阵私语,接二连三地冲了上来,终于给他们开出一条生路。 救护车迅速开走,厉行上了面包跟魏成一起逃离现场,紧随救护车往医院赶去。直到信祁被推进抢救室,他才浑身瘫软地跌进座椅里,两条腿都在颤抖。 他大汗淋漓地喘着气,听到魏成问他:“厉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厉行摇摇头,他也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直觉告诉他肯定跟信博仁有关。他给栗子打电话问清情况以后,顿时五指攥紧,差点把手机屏按裂。 他竟没想到信博仁能做出这种事,就算信祁不是他亲生的,他也养了他二十七年,就一丁点儿的感情都没有?能为了天信的名声不惜让他去死? 说他衣冠禽兽都不配! 厉行把牙龈都咬得酸了,太 分卷阅读26 阳穴突突地跳,恨不能现在就把信博仁啖肉饮血。半小时后抢救室的门打开才让他从愤怒里回神,立刻迎上去问:“怎么样了?” 大夫摘下口罩,没回答他,反问道:“谁给他做的急救?” 厉行一怔,差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人没有救过来,下意识说:“啊……我。” “抢救得很及时,病人现在已经没事了,住院观察几天可以回家。” 厉行本来被他吓得汗毛倒竖,听到他后面的话,一颗心才落回肚子。就要跟去病房,却被大夫拽了回来:“我有话问你。” 大夫把他拉到没人的角落,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问道:“信祁的病历我看过,除了五年前有过一次哮喘危重发作,近几年都没怎么来过医院就医。这一次是怎么回事?” 厉行答不上话。 “他最近在服用什么药?或者接触了什么过敏源?” 厉行猛地一僵,许久才犹豫道:“美沙酮。” “他有过吸毒史?”大夫的表情顿时变得很难看,“你知道接触那些东西对哮喘病人来说有多危险吗?你身为病人家属……你是病人家属?” “我……我不是他家属,可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后面的句子。大夫摇了摇头:“我不管你是谁,你应该知道美沙酮会产生呼吸抑制,加重气道阻塞。你如果不想让他早点死,就尽快让他把药戒掉。” 厉行还想说什么,可大夫已经摆摆手走远了。他叹口气回去找魏成,问他:“人推哪去了?” “我带你过去。” 24 病房里十分安静,信祁还没有醒,氧气面罩里因呼吸而升起水气。点滴输得不快,厉行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搬凳子坐到床边。 他十指交叉随意地搭在腿上,手腕的表指向四点半。八月末的白天还是很长,窗外阳光明媚,被窗帘半掩着落在床脚下。 病床上那人面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多日未曾面对面,似乎比分别时更加消瘦了。厉行忽然轻轻握住他的手指,指尖是冰冷的,手背的颜色竟不比输液贴深上几分。 他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将自己的手放于他掌下,另一只胳膊拄在床边托着腮。 病房的门虚掩,此刻被人推开。姜音没穿高跟鞋,无声地走到他身后,站在两步开外。 厉行许久才感觉到她的注视,一扭头发现真的有人在,不觉手一颤,忙起了身:“小音姐,你怎么来了?” 姜音把视线从他手上收回:“事情办完回了趟公司,听到点动静,就过来看看。” “哦……那……” “信博仁明天要出差,大概去一周。对外的消息基本被封锁了,我从信祁的助理那里打听才打听到。” 厉行眉毛一拧:“动作倒是快,这才不到两个小时。” “她现在就在外面,你要不要见见?” “见她?她还有脸过来?要不是因为她信祁能出事?让她赶紧滚,我没兴趣打女人。” 姜音却道:“看她的样子很自责。女人最懂女人,这种时候说不定可以利用她一下。” 厉行没接话。姜音越过他走到病床边,看向信祁:“这回他估计要彻底跟信博仁决裂了吧,忍了那么多年,要是到了这份上还能继续忍,那这人真的是无可救药。” “行了。”厉行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你没事就回去吧,信博仁要是知道你过来,指不定心里怎么想,迁怒到你头上就不好了。” 姜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方却不跟他对视线。她凝视他说:“你要陪在这?” “不然?” “医院这种公众场合……” “都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藏着掖着。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姜音点头,拍拍他肩膀:“把握好这次机会。” 她前脚刚走,魏成便后脚进来,指了指门外:“外边站着那是谁啊?想进又不敢进的。” “信祁的助理吧?别搭理她,会自己走的。” 魏成“哦”了一声,又说:“厉哥,我得出去一趟。我把人打了。” 厉行猛然抬头:“打死了?” “没,应该是打晕了。他们刚才联系我想私了。” “你别去。”厉行思忖道,“这事不能就这么放过,趁着信博仁出差,我们得把水面搅一搅才行,平静这么久也该有点风浪了。” “那……警察要找我怎么办?” “你就实话实说,大不了拘留十五天,我把你弄出来就是了。救护车他们都敢拦,当时在场那么多医生护士,我就不信没人替我们说话。” 魏成想了想,压低声音:“我发现天信的员工好像还挺在乎他们的总经理,要不是他们咱当时还出不来。” 厉行听他这话,瞄一眼信祁,打趣地轻哼一声:“这副模样谁看了不母爱泛滥。” 姜音也告诉过他,信祁在天信虽然处处受信博仁的气,被压着使唤着,可在员工心目中倒是口碑不差。据说他上任五年都没怎么让员工加过班,还吩咐各部门经理不许随意让员工加班,如不可避免必须上报,得到批准才能施行。 而他自己却常常半夜两点还在办公室,公司宿舍一住就是几月几月的不回家。厉行始终不能理解他究竟为什么这么拼命,明明自己身体状况常年不佳,还对待自己这么苛刻。 信博仁对他就够苛刻了,他自己也不放过自己。 难道真的是为了继承天信?那现在岂不是把他多年以来的梦想都打破了? 魏成已经悄悄退出病房,厉行坐回床边继续守着,又过十分钟,收到了栗子发来的短信: 天信的监控系统暂时关闭,那段录像应该被删除了。 厉行眉头一跳,刚打字要回,对方又发:不过我早就保存了。 厉行顿时无语,懒得纠正他说话大喘气,心落回肚子,回:知道了,你保存好,多备份几份。 太阳临近落山,厉行没什么食欲懒得吃晚饭,一直盯到输液瓶里的液体见底,出门去喊护士来拔液,却意外看到走廊的座椅上坐着个女人。 正是信祁的助理。 他皱起眉,心里讶异她 分卷阅读27 居然还没走,装作没看见从她身边经过,叫住刚从隔壁病房出来的护士,回去时余光瞥到助理起了身,却没有跟来。 护士给信祁拔掉输液针,不知是不是拔疼了,他竟手一抽醒了过来。厉行忙俯身唤他:“信祁?” 氧气也已撤掉,信祁直愣愣地看他半晌,终于细若蚊呐地发出一声“嗯”。 “还好,没傻。”厉行松了口气。 “这几天一定要好好休息,情绪千万不能再激动了,如果觉得不舒服立刻叫我们。”护士又叮嘱两句才离开。 空气陡然安静下来,厉行看着信祁,信祁却没在看他。后者一手挡着眼睛,手指掐在两边太阳穴上,不知是在想事还是头疼。 另一只手忽然被人触碰,抬眼一看是厉行按住了输液贴,并解释道:“出血了。” 信祁张嘴但没说话,试图坐起,厉行马上来扶他。他弯着腰咳了几声,又感到对方在轻拍他后背给他顺气。 “你……你离我远点。” 厉行顿时动作一僵,信祁看到他眉心耸动,只好说:“你别误会,我只是不习惯被人照顾。” “说得好像我以前没照顾过你似的。”厉行语气不爽,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跟病号计较,才没有当场甩脸走人。 信祁用咳嗽掩饰过了尴尬,喘了几下:“有水吗?” 厉行给他倒了水,又把枕头垫在他身后:“你现在感觉没事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信祁摇摇头,身体后倚,逐渐平复下来:“你真的去救我了?” “我要不救你,现在跟你说话的应该是黑白无常。何况你电话都打过来了,我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得把你捞回来,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信祁别开视线:“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他双手手指扣在一起,扣得很用力,厉行看得出那是他克制情绪的表现。伸手将他双手分开,指尖已回了一些温。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切等养好了身体再说。药我暂时也没有了,等过些天再去找小朱姐买,这几日`你就先别喝了,大夫也不让你喝。忍一忍吧,美沙酮的戒断反应应该没那么剧烈。” 信祁垂眼看向自己被他屡次触碰的手,说了一声“嗯”。 “还有……”厉行犹豫着,想想姜音那番话才下定决心说出口,“你助理在走廊里坐了一下午,我是直接把她打发走,还是骂一顿再打发走?” 25 信祁略一沉吟:“叫她进来。” 厉行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内心却并不情愿让信祁见她。如果不是姜音说机会可贵,他早把那碍眼又碍事的助理轰得再不敢越雷池半步。 然而此刻他却劝信祁说:“那先说好,你不能激动。” “知道。” 厉行这才把助理从走廊里请进来,她一看到病床上的信祁竟瞬间红了眼眶,声音哽咽:“总经理……” 信祁没作声,她又一躬到底:“信总,对不起。” 厉行很想就让她这么躬下去,站到她撑不住了才好,信祁却显然不是那种人,冲她道:“你过来。” 助理慢慢地直起腰,动作有些僵硬:“信总……” “过来。” 她挪到床边,信祁忽然探身猛攥住她的手腕,五指扣紧,在她惊呼声中将她拽向自己,眼神笔直钉进她眼中,嗓音沉得像荡在深谷里:“我待你如何?” 她半个身体都扑倒在了病床上,试图爬起却挣脱不得:“信总对我很好,我……” “那信博仁待你如何?” 助理被他问得呼吸一滞,默然半晌才说:“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当时也不知道你喝的什么药,我只是……我只是随口一问!” “不要跟我解释。”信祁的声音透着隐怒,“我没有教过你吗,结局已定,你再解释有什么用?客户会因为你的失误而原谅你吗?!” “不,我……我不求信总原谅,我只是觉得愧疚,我想弥补,我不求原谅!” 厉行瞟了她一眼,心说这女人还真容易上套。信祁终于松开了她,捂着嘴开始咳嗽,她腕上留下深深的五条白痕。 信祁咳了一阵,哑着嗓音:“如果你真的想弥补,那就去帮我做一件事。” 助理立刻点头:“好,好!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要你把我服用美沙酮的事散播出去,跟你认识的任何人说,尽可能往严重了说。” “……什么?” “你可以随意诋毁我,把我说得越恶劣越好。信博仁不是想要名声吗,宁可要名声都不要我,那我就把天信的名声毁给他看。你如果站在我这一边,你就帮我。如果还信博仁那一把,你就把我这番话告诉他,我不怕他知道,我只怕他不知道我想报复他。” 助理明显被他的语气和表情吓到,竟往后缩了一步:“信总……” “对,你记住我是谁,记住你说的时候一定要加上‘天信的总经理’这几个字,我要让外人都知道天信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信祁!”厉行低声试图喝止,他竟没想到信祁的所谓利用是这么一种利用。以自己作为此次事件的开端而引出庞大错综的内幕,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名节? 他以前怎么没有意识到信祁是个如此狠辣的人,他现在的表情让他觉得陌生,这好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信祁,或者说不是他心目中树立的信祁的形象。 “不……我不能那么做!” 助理惊喊出声,信祁又前倾身体再一次将她拉住,并用力拽向自己。他将脸与她贴得极近,几乎鼻子碰着鼻子:“你帮还是不帮,天信还是我,请你做出一个选择。” 助理摇着头,神情慌张,眼里噙了泪:“我不能那么做!天信是我爱的地方,信总也是我爱的上司,我怎么可以那么做?!”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信祁盯住她的眼睛:“那如果我告诉你,你肯帮我,我就原谅你,纵然以后我们都不在天信了,也还可以做朋友。如果你不帮,我会记恨你一辈子,永远记着你是个背后捅我刀子的叛徒!” 助理浑身蓦地一震,整个人宛如被定在原地,视线对上了他的。 “你上任那一天起,就向我保证 分卷阅读28 过会一切遵从我的意愿,会兢兢业业做好我的助理,绝不犯错,绝不犯任何于我不利不可饶恕的错。可你看看你现在呢?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好奇可以来问我,我会告诉你的。我信任你,一切都可以告诉你,可你为什么偏偏要去找信博仁?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死在他手里!” 她咬住嘴唇,将头缓缓低下,竟生从他手里挣回自己的胳膊。眼中水雾逐渐消退,一切惊慌的表情都重新掩藏好,她沉声说:“我明白了,总经理。如果这是您给我布置的任务之一,那么我保证完成得像以前一样好。” 她一步一步地后退,每退一步胸膛就挺起几分,退到门口时整个人已完全镇定下来:“信总,看到您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这就回天信把事情办完,还请您等着我的好消息。” 助理离开了,病房的门被“咔嗒”一声掩上。 信祁听着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走廊里,唇角微勾,继而被一连串的咳嗽打断。 厉行这才回了魂,边给他拍背顺气边说:“我算看透了,你们天信全他妈是戏精,董事长总经理甚至助理没一个不在演戏。” 信祁捂着嘴咳了一会儿,慢慢地呼吸缓过劲来,吐气道:“人生如戏,总有人要唱红脸,有人要唱白脸,就看你是不是功底深厚,两边都能唱得来。” “我可真是服了你们,你们这样不累吗?”他帮信祁擦了满头的冷汗,“而且说好不激动的,演戏就演戏,你真情实感个什么劲?我都差点让你给唬了。” “我不演得真,你能相信?同样是哭,为什么有人哭得假有人哭得真?” “得得得,我不跟你争论。”他把信祁按回床头靠着,“我就问你一句话,刚才你说的那些都当真?你真的名声不要了也要报复信博仁?” 信祁冷笑一声,偏过头看向窗外已经斜落的太阳:“名声?虚伪的人才会在乎名声。反正我以后也不会继续在天信干了,被判死判活还是个未知数,想那么多干嘛。” 厉行沉下脸:“信祁。” “把这事闹起来,闹大。信博仁未来一周要去出差,约见的人也很重要,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天信一定严重受挫,再加上舆论压力和重要职位的空缺,会因此一蹶不振也说不定。” “你之前不是说不准我针对天信吗,怎么现在自己先反了悔?天信总部分部加起来也有近万人,你就这么毁了他们饭碗?” “我管得着吗?”信祁忽然扭回头,“你以为我是什么东西,圣母?这么多年我被信博仁当猴耍,撕破脸了我还要给他留面子?你如果有这同情心干脆一开始就别来找麻烦,现在临门一脚了,你又要嫌我做得太过分?” 厉行被他看得一愣,听他的语气也知道他是吃了心,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他坐在床边,又说:“我真的不想把你连累进去,名声什么的也就罢了,我不想让你蹲大牢。” “不伤动筋骨那是不可能的,”信祁把头往后一靠,“等把这事炒起来,我就去自首,争取个宽大处理。要是真被判个十年八年,你也别等我。” 厉行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紧得难受。末了他无声地抽了口气:“判你无期我也会等你的,我就不信我活得比你短。” 26 信祁抿起唇,半晌转移开话题:“把那份亲子鉴定给我看看。” 厉行顿时怔住,心道自己要是应了,岂不就承认确有那么张东西?虽然他早就怀疑信祁知道,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出来。 犹豫了一会儿说:“我……没带在身上。” “你不是拍了照片吗?” 厉行彻底哑巴了,乖乖掏出手机解了锁,把照片调出来给他看。同时在想他这算变相承认了他看过自己手机,那相册里其他的东西他不是也看到了? 而且他到底是怎么猜出手机密码的? 信祁第二次看到那白字黑字的鉴定书,没再表现出什么情绪,只道:“回头把纸质版给我,复印件也行。” “你就不怕这东西是我作假的?” “要是作假,你早迫不及待给我看,至于隐瞒这么久。”信祁抬起头,“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 “我不是怕打击到你吗。”声音显得没什么底气。 当然那只是一部分原因,主要他还是把这份鉴定当做最后底牌,万一信祁死不妥协,他就把鉴定拿给他看。 现在看来信祁还是因为这份鉴定才肯转变立场的,底牌没亮出来,却被对方偷偷摸了去。他总有种跟信祁互相算计就要两人都输得只剩内裤的感觉。 信祁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嘴上却没拆穿,再问:“你什么时候去做的鉴定?” “就……把你绑去那天,趁你晕着抽了你一管血,信博仁那边用的是头发。” 他边说边打量着对方,见他没有继续问下去的意思,在心里松了口气。其实关于信家的事他知道得还不止这些,信博仁的亲生儿子不是信祁而是信宁,就是那个c机经常联络的远在美国的IP。 信宁跟信祁长得并不像,信祁也长得不像信博仁。虽然这些年信宁一直没回过国,可信祁跟了信博仁这么久,厉行不信他一点儿都不怀疑。他不去查也不去问,大概是不敢,自欺欺人到了再不能坚持的地步,才终于开始反击。 他并不想跟信祁谈这些,好在对方也没问。关于他的身世他也去查过,但太过久远,已经无法找到他亲生父母到底是谁。 天彻底黑下来,月亮取代了太阳,繁星点缀着夜空。夜晚也和白天一样晴朗,厉行倚在窗边看着深蓝透紫的天空,心难得地平静下来,打开窗户,让夏夜的微风吹在脸上。 纱窗上爬着几只小虫,他抬手轻轻弹去,忽然听到病床那边传来几声咳嗽。以为是自己开窗吹冷了他,关窗转身,却发现他并没有醒。 傍晚见过助理又聊了天之后他便睡下,一直睡到现在。厉行低头看一眼手表,已经十点多了,想着既然没醒就直接睡到明天吧,没去打扰。 病房里没有陪床,倒是有张小沙发。厉行往上一倒,长腿搭出扶手一大截,鞋也不脱,一下一下地晃荡着。打个哈欠,想睡又睡不着。 正半梦半醒间他又听到信祁咳嗽, 分卷阅读29 睡意本来就浅,这下彻底被他弄得清醒过来。起身去看了看他,床头灯开着,灯光下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苍白了,眉头也紧锁着,额上有汗。 他身体蜷缩起来,厉行摸向他的额头,倒是不烫,却感到他在抖。他没忍住推了推他:“信祁?醒醒。” 信祁显然睡得不沉,被他一推便睁开了眼,睁开又合上:“我疼。” “哪儿疼?” “腿疼,浑身都疼。” “因为戒断反应?” “可能。也可能是这段时间空调吹多了。” 厉行扶他起身,信祁抖得更厉害,牙齿开始打颤。厉行问他:“你冷吗?” “冷。” 他皱眉思索说:“你等会儿。” 说着从床下抽出一个脸盆,又出门打了热水,掀开被子捉住信祁的脚腕拉在床边。信祁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住,忙问:“你干什么?” “烫个脚会好一点。”他帮对方挽起裤腿,将他双脚按进水里,自顾自地开始给他洗脚。 信祁浑身僵硬,呼吸都停滞了几秒,嗓音颤抖:“逸远,封逸远你放开我。” “我后悔了。”厉行像是没听到他的话,继续给他慢慢揉按着脚面和脚底,“后悔让你接触海洛因。” 信祁唇角抿直,双手攥紧了床单。对方的手好像比热水还要烫,每碰一下都让忍不住想要瑟缩,又被他紧紧握着,缩不得只能战栗不止。 两个人都没再出声,呼吸被水声盖过。信祁慢慢地不抖了,注视着蹲在自己面前之人的发顶,忽伸手想去摸一摸,可指尖刚碰到一缕发丝,又像被火炭燎伤般猛地缩回。 厉行始终低头看着他腿上的疤,也忍不住伸手触碰,轻轻按了按:“疼吗?” 信祁不答。 水慢慢凉了,厉行给他擦干让他躺回去,把手伸进被子给他按摩小腿。信祁不挣扎也不看他,但眉头始终没有展平,又听他道: “对不起。那天不应该让你在仓库里跪那么久。” 信祁闭上眼缓缓吸了口气:“别再说这些了,是我愧对你在先,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冤。” 厉行手里一顿,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病房里整晚都很安静,没有人来打扰,也不会有人看到。厉行恍惚记得自己是趴在床边睡着了,可第二天醒来时却发现他躺在床上,还盖着被子。 一扭头看到信祁站在沙发旁,背对着自己穿衣服,系好领带扣上袖扣,一副准备出门的样子。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在医院,被子上医院的标记和床头的输液架让他猛然起了身,问道:“你要去哪儿?” “回一趟天信。信博仁的飞机已经起飞了,我回去拿些东西。” “谁允许你出院了?” “手续我都办好了,你想拦也拦不住。”信祁扔给他一叠病历和化验单,“你赶紧回家吧,这病房一会儿有人来收拾。那些东西帮我捎回去,就放你那。” 厉行不知是刚睡醒还是无法消化他突然出院的消息,竟一时愣在原地没动,直到对方走到门口,他才抬高音量叫住他:“信祁!” 信祁停下脚步,厉行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你……药带了吗?医院给你开了新的。” “带了。” 看着那背影从视线里消失,厉行皱起眉头,从床头够过手机给栗子打去电话。 “喂?我们可以准备开始了。” 27 “没问题厉行,诋毁造谣这种事我最擅长了。” 厉行握着手机,忽然有些失魂落魄,挠头打了个哈欠,才慢吞吞下床收拾。要带走的东西少到几乎没有,他简单洗个漱便离开医院。 这几年为了避开公众视线他连辆车也没买,此刻只好打的去夏风借了魏成的面包开,又去了一趟戒毒所,找朱秀苓买了几盒美沙酮。 医院的美沙酮只能当场喝不能带走,而且还得先去派出所开证明才行,他嫌麻烦,宁可跑远一点去戒毒所买。 戒毒所的药自然也不能随便卖,他跟朱秀苓的交情在那,不至于这点东西也搞不到手。戒毒所私自售药违规,所以他必须得保密,好在目前没人知道信祁手里的药是他给的。 他买药回来正开在路上,收到一条信祁的短信:有车吗?来接我一趟。 他赶紧把车开到天信的员工宿舍楼,看到信祁已经站在门口等,忙招呼他上车。 许是面包车底盘高,信祁一下竟没能上来,膝盖打软,整个人扑到座位上,抱着的纸箱也脱了手,里面东西差点撒出来。 厉行被他吓一跳,越过座椅探出胳膊扶了他一把,又摸到他手指冰冷,掌心里全是虚汗。 “腿还疼?”他问。 “比昨天好多了,可能刚才上下楼累到了。”信祁坐稳身子,把东西放在一边,又拉上车门。 “你宿舍在几楼?” “四楼。” 厉行顿时皱眉:“四楼?信博仁知道你腿不方便还让你住那么高?楼里有电梯?” “……没有。”信祁见他满脸不悦,叹口气道,“我住下的时候还没出车祸,我要能预料到以后的事,我也不会住四楼。” “那你就不能换一间住?”厉行又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才扭回身拉起手刹,“也真服了你,堂堂总经理天天住宿舍也就罢了,还住不到个称心合意的。咱现在去哪儿?” 信祁想了想说:“回家吧,回我家。” 信祁那套房子买在市郊,小区环境很好,树木葱茏夹道成荫,就是人少,少到一路上除了门卫再没看到第二个人。 开车经过一处拐弯,再往前两栋楼就是信祁家。厉行还记得他们就是在这里埋伏并绑架了信祁,魏成下手重,还把人给打晕了。 他从后视镜里瞥他一眼,没见他露出任何异样的表情。把车一直开到楼下,信祁说停这就行,停个一天一夜没人管。 厉行先下车去扶他,又准备从后备箱拿轮椅,他却说不用了家里有。厉行便将他抱着进楼,他自己抱着箱子。 两人上二楼进了家门,信祁现去烧水让他稍坐。厉行第一次来他家,忍不住四处打量,家里面积并不算大,但因为东西少,就显 分卷阅读30 得很宽敞。 家里的色调全部是浅色系,米白色居多,书房那边又多了些天空蓝。主卧的窗户是落地窗,采光极佳,外面有露天的小阳台,可以休息赏景。 “冬天我不睡这儿,太冷。早知道会出事,我就不买这种风格的房子。”信祁忽然出现在身后,“过来喝杯水吧。” “我倒是觉得挺好啊。”厉行跟着他回到客厅,顺手在窗框上一摸,“你家还挺干净的,你最近回来过?” “没有,会定期有人来打扫。” “不怕他们偷你东西啊?” “没什么值钱的。” 厉行一想也是,他那个毛病不能接触粉尘,即便自己在家也没法打扫,不然指定犯病。相比生病的痛苦,换作他他也宁可选择东西被偷。 信祁只请他喝白水,实在因为家里没别的东西。他平时几乎不喝饮料,更不要提酒,偶尔会喝些咖啡或清茶,此刻也懒得泡。断药一天,他整个人变得精神萎靡,浑身发冷虚汗不止,一点儿力气都提不上来。 虽然这反应比起海洛因还是轻多了,可他依然很是惶恐。他才喝了两个月就已经上瘾至此,忽然就失了能把药戒掉的信心。 为了阻止自己继续往药上想,他从搬回来的纸箱里拿出那盒巧克力,坐到厉行旁边递给他:“送你。” “送我?”厉行刚喝了一口白开水,诧异地接过来,“这不是秦修霖送你的吗?” “嗯。我不吃巧克力,又不好不要,你拿去吃吧。” “这不好吧……”巧克力看上去价格不菲,扔了着实可惜,可想想是秦修霖送的,他就有些不自在。 不自在归不自在,他还是先拿起一颗尝了尝。巧克力不算太甜,酒味也不重,两者相合倒是恰到好处。 比起他那用来折磨自己的黑巧,这一个简直就是享受。 “还行,我留下了。” 他又想起一些以前的事,问道:“我在戒毒所的时候……小朱姐给我的那些巧克力,全都是你买的吧?” “嗯。”信祁倒是不否认。 厉行垂下眼,回想起那时候自己一天不吃巧克力就浑身难受,几乎把它当做海洛因的替代品,还要归功于信祁。 现在他不对毒品上瘾,却对巧克力上瘾。 他把刚买回来的美沙酮给了信祁,信祁一怔,犹豫片刻还是接了去,拿在手里问:“不打算趁这机会帮我戒掉?” “现在还不是时候。”厉行把剩下的巧克力放进冰箱,冰箱里也意料之中的空空如也,“你去自首的时候需要清晰的思路,不能出一点岔子,戒断反应只会让你思维混乱。你不要带着药过去,你主动承认你在戒毒,让他们给你弄药。也不要说出美沙酮的来源,实在不行你就推到我身上,我揽下来,绝对不能供出小朱姐。” “我知道。” 厉行不再多说,他相信信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相信他会应对自如。见他打开盒子喝药,便主动帮他收拾拿回来的东西,都搬到书房去。纸箱里有些书和文件,还有一支钢笔,已经磨损得很旧了,特意带回来想必他十分珍爱。 他把钢笔放在一边,突然觉得这笔有些眼熟,重新拿起来端详,想起这似乎是自己送给他的成年礼物。 他怔在原地。时隔九年,他自己都快忘了送过这么根笔,信祁居然还保存着。他又抽过一张白纸,用钢笔在纸上写了几笔,发现能用,而且还很好用,只是笔壳早已磨得不亮,手指常握的地方甚至有些掉漆了。 厉行抿唇将笔盖好,又放回钢笔盒里,小心地安放在那摞书上。再往纸盒里摸,摸出两张带框的相片。 他看到那相片又是一愣,拍的不是别人,正是两家人各自的合影,封家和信家。封家一家四口,封逸遥也在,应该是在七八年前拍的。 信家三口的合影就更早了,信祁母亲走得早,照片里的信祁大概只十五六岁。母亲虽然也不是亲的,可对他还是很好,信博仁骂儿子的时候都是她在护着。 厉行心里五味杂陈,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面对这样两张照片,也不知信祁会怎样面对。原本美满和睦的两家人,现在全都支离破碎。五年前一桩案,毁了他们两个家。 他慢慢地抽了口气,又长长吐出,把相片摆放好,直直盯着信家的那一张看。 他相信在美国也有一张类似的照片,当然信祁的地方站着的应该是信宁。 厉行收拾完东西从书房出来,发现信祁居然倚在沙发上睡着了。摇摇头俯身将他抱起,放在主卧的大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又拉起窗帘。 他自己也有些累了,顺势在他旁边躺下,联系栗子问问他怎样了。对方发来一条链接。他点过去,看到消息果然已经散播出去,十分钟的视频让人看了就冷汗直冒。短短几个小时,转发和评论均已破万。 在这条消息发出之前,还有一条关于“天信集团总经理疑似服用美沙酮戒毒”的消息,应该是信祁助理那边放出来的,关注量明显不如今天这一条高。 他随意翻了翻两条消息底下的评论,看到风向有着明显的变动,从昨天的声讨信祁到今天的同情信祁声讨信博仁。唯一不变的只有一点:针对天信。 天信集团原本在A市乃至全国的口碑都不错,这次的事情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很快有人开始调查天信,翻起了天信的旧账。两小时以前还有个大v发了条只有几十秒的视频,视频清晰度不高,里面是疑似信博仁的人在辱骂秘书,骂得极其难听,女秘书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厉行挑起眉,这视频他还真的没见过,信祁给他的证据里不包含这一条。真实性他也持怀疑态度,不过只要是于信博仁不利的东西,他都来者不拒。 那些证据他交了部分给栗子,让他找机会散播到网上去,没有什么比网络的力量更可怕。 他扭头看了一眼睡着的信祁,忽然无比好奇信博仁现在的表情。 28 事态继续发酵,短短三天时间已经出现了数条关于天信的爆料,上到董事长,下到清洁工,真实信息也好,恶意抹黑也罢,直把“天信集团”顶到了风口浪尖。 更多的讨论还是关于信博仁,信祁这个导火索反而被人们忽略下去。厉行他们 分卷阅读31 又放出一些洗白信祁的消息,让人们看到他如何兢兢业业,被信博仁呼来喝去依然忍气吞声。 或许是凭着那张脸,他很快得到了许多人的同情,开始有人站出来为他说话,说他是因工作压力才接触毒品缓解情绪,已有心悔改却得不到父亲的原谅。又说信博仁虎毒食子,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可以想象他所领导的天信是怎么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 信祁本人并不关注这些事,厉行看得出这人报复心一上来根本什么都不管了,名声前途甚至性命都弃之不顾。三天里他把那笔钱退还给了信博仁,像是一纸战书引燃了战场。 这次信博仁出差助理并没有跟着,而是留在天信处理事务。一出事他顿时忙得焦头烂额,姜音在此时找上他,向他挑明了利弊。 从第四天开始事情就被逐渐压了下去,显然是天信开始反击,几个大v都被迫删博道歉,说是受人指使恶意诋毁天信,视频也是从网上盗的,经过了一定处理,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信博仁。 风向又开始变动,不明真相的群众有的开始倒戈,大部分则持观望态度。厉行并不着急,他早料到信博仁会这么做。网上的事不过是个引子,对天信伤不到实质里,折了这引子,他们还有后手。 银色面包车停在公安局门前。 昨晚下了一场雨,现在地上还有些潮湿,不平的路面上偶有一些小水洼。车轮正轧在一处水洼里,信祁拉开车门要下车,却被一把拽住。 “信祁。”厉行抓住他的手腕不肯松开,对方却不回头,保持着一条腿搭在车外的姿势,只留给他一个侧脸。 “信祁,你……自己小心。”到最后他也只说出这么一句。 信祁慢慢把手抽离,对方掌心的温度彻底在他指尖消失。他将双手插进口袋,兜里揣着一个U盘,里面是删减过的部分信博仁的罪证。 他下了车,避开地上的水洼一路往警局而去,潮湿的水泥地面上留下一串脚印。厉行始终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进了楼门,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他自始至终没再回头。 厉行拉上车门,坐在车里久久不能回神。魏成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这种时候他可实在不敢打扰他。 五分钟以后厉行缓缓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喂?邹律师,我是封逸远。对就是前两天联系您那个。” 对方声音不大,魏成在前排听不清楚,只隐约听到应该是个女律师。 “是,他现在已经去了,您是不是也……” “好,好,越快越好。麻烦您了。” 挂掉通话,厉行长出一口气,让魏成开车,又拨下另一通。 “喂?江法医,信祁去自首了,这几天应该会有人找您取证。……对就是那桩案子,谢谢您了。” “李先生?我是厉行,上次我们联系您希望您能提供证言……嗯就在这两天了,麻烦您务必配合,谢谢,谢谢。” “钱小姐……” 魏成默默开车,一路上厉行电话没停,有打通的也有没打通的。一直到回了栗子那,他倒在沙发上,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夏东升。 他疲倦地捏着眉心:“夏总忙吗?” “不敢忙不敢忙。什么事?” “信祁去自首了。” 夏东升沉默了两秒:“我这边已经万无一失,你不用担心。至于公安局那……我替你联系,让他们对信祁好点。” “那就多谢你了。”厉行阖着眼,“这几天天信的事没影响到你们吧?” “有些流言,不过问题不大。怎么了?” “没事就好,夏风刚起来,经不住这种打击。” 夏东升一笑:“你也会担心夏风了?” “再怎么说也关系到我的钱途,以后能不能养得起信祁就靠你了。” “啥意思?” 厉行却不解释,说一句“没意思回头聊”便结束了通话。 信祁在看守所呆了十天,期间厉行为他打点好了一切,请律师托关系,想尽一切办法早点给他弄出来。 公安局里夏东升多少有点关系,现任副局长是他曾经的同学。这事说来也巧,以前的局长跟信博仁互有往来,两年前职位调动去了别处,副局长就成了正局长,而新上任的副局长却是夏东升的同学。 夏东升自己本来都不知道这事,是厉行打听关系打听到了他这来,他随手那么一搜搜出个眼熟的名字,查了查发现还真是自己认识的人。 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可能不帮信祁,何况也不是什么难事,就让他们知会看守所,给信祁的待遇好点,照顾着些。 十天没过半时信博仁出差回来,一下飞机立刻被警察抓获。他自己八成都没料到会来得那么快,也没想到信祁真的敢去自首。 信博仁一被抓,天信瞬间乱了套,也正在这时员工们才知道消失了多日的信祁竟也身在看守所。董事长总经理同时出事,搞得公司上下人心惶惶,几个心虚的高层甚至准备辞职回家以躲避可能到来的调查。 相较之下最冷静的是姜音,没人能理解这个靠潜规则上位的女人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能镇定自若。她在最短的时间内稳定住了天信的正常运作,告诉员工们这是董事长个人的事,不会影响到公司。 高层们纷纷夹着尾巴做人,第一个站出来的却是姜音。她向外界发了一条声明,说信博仁一人做事应当一人担,不要连带着整个天信一起骂。 天信内部的混乱暂时稳定,却没人能阻止外界继续疯传的流言,先前被信博仁压下来的事再次翻起,风向第三次偏移,这回再也没人替天信说话,全都一边倒地口诛笔伐。 天信总部的大楼几乎被媒体记者挤破,姜音把保安数量翻了一番都差点拦不住。天信集团的股票也因为董事长被捕而一度跌停,证券所不得不将其暂时停牌以应对此次危机。 外面惊涛骇浪,厉行却躲在屋里抽烟。 这些天跟案件相关的人都被叫去问话,姜音、魏成、夏东升,却唯独没有他封逸远。 他知道关于他的事信祁一个字都没有提,将一切都揽在 分卷阅读32 自己身上,想把他彻底从这个局中摘清。 他也数不清这几日自己抽了多少烟,吃了多少巧克力,栗子家里那股常年不散的零食味都被烟味盖过。他每天都在想信祁在看守所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挨欺负,腿有没有痛,哮喘又犯了没有。 明明应该兴奋于信博仁被停职调查,内心却一点儿兴趣也提不起来。 他提线木偶似的做完了该做的事,剩下就是呆在家里抽烟顺便想信祁,手机一直摆在最显眼的地方,特意给邹律师设了个铃声,时时等着她的消息。 等到第十天的时候,电话终于打了过来,说是取保的申请通过了,明天就可以去接人。 栗子永远都忘不了厉行当时的表情,整个人像是重新活了过来,眼神一下子就亮了,直直从沙发上弹起,嗓音颤抖:“好……好,我知道了。” 他拿着手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在原地乱转着自言自语:“能接人了……对接人,我现在就去。” 栗子看他像在看一个弱智:“说了是明天,现在估计手续还没办好吧。” “啊?哦……明天。”厉行这才反应过来,接着又是一脸茫然,“那我现在该干嘛?” “抽颗烟吧厉行,你需要冷静。” 29 “还抽?”厉行白了他一眼,“再抽没等我把信祁接回来我自己先抽死了。” “啧啧啧,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信祁。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厉行。” “爱哪样哪样。” 栗子瞧着他满脸迫切,又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取保候审而已,最后判不判那还没谱呢。” 厉行眉毛一跳:“闭嘴吧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我这不是怕你得意忘形吗。”见对方开始换衣服,他疑惑道,“你这又要去哪儿?” “回家一趟,信祁回来我先替他把家里收拾干净。” “这不是你家?” “这是你家。” 厉行说着已经去拖出了拉杆箱,穿过没穿过的衣服全都胡乱往里一塞,生活用品也打包带走。栗子直看得心惊肉跳:“疯了你?你不打算回来了?” “不回了!拜拜!” 栗子追到门口,只听见蹬蹬的下楼声,人早已不见了影。他冲着楼梯大喊:“我靠!你可真是重色轻友!” 厉行打车回了信祁家。 一路上他嘴角都在上扬,司机还问他有什么喜事这么高兴,他只好摇摇头说没有,将视线转向窗外努力克制情绪,可唇角压下去没两分钟就又翘了起来。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个什么劲,一知道信祁要回来,整个人都变得精神抖擞,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大脑比磕了药还兴奋。 他觉得自己不太对劲,可惜他现在也无暇顾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心全在接信祁回家这件事上,其他的一切都得暂时往后放。 拿着信祁给的钥匙开了门,他一头扎进家里,把自己摔进沙发,长腿搭上扶手,继而勾上沙发背,脑袋倒着往茶几瞅,伸手够过遥控器开了电视。 这几天信博仁被捕的消息早就刷爆了,电视里都滚动播放着新闻。他一看到姓信的被押进警车,笑意顿时更深,心里那口恶气已经出了大半。整个人转了三百六十度从沙发上下来,起身把蹭乱的头发拨到一边。 他伸个懒腰,从行李箱里捡出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洗,随后从冰箱翻出那盒还没吃完的巧克力,把最后几颗挑出来,一边扫除一边吃完。 家里打扫干净,他又去了趟商场,买了几件新衣服,给自己也给信祁。顺便把晚饭也买了,再搬回些食材填一填冰箱。 付钱的时候收银员拿奇怪的眼神看他,他心说自己不就扫荡了一下商场吗,东西是有点多,也不至于露出那种表情吧? 他提着东西回家,分门别类地整理好,洗澡刮胡茬理头发一气呵成。简单吃了点饭,开了瓶红酒站到阳台上吹风。 太阳已落山,余晖把天空映成红紫色,云层镶着金边。高脚杯里的红酒宝石般剔透,他一口饮尽,倚在栏杆上眯眼享受傍晚的暖风拂过耳畔。 这是他理想中的生活,闲云野鹤与世无争,没事到这阳台坐坐,品上一杯红酒,赏一赏窗外的景色。 阳台上闲置的桌椅已被他擦洗干净重新摆放好,杂物也收拾整齐。他回到卧室,把红酒放在床头,躺在床上将胳膊枕在颈后。 他心里想着明天的见面,闭眼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厉行找夏东升借了辆车。倒不是嫌弃魏成的面包破,实在他自己也要开,总被借走还是麻烦不小。 厉行换了身新衣服,早早开车去看守所办手续,交了保释金就在门口等人。腕上的手表他都仔细擦拭过,表盘的玻璃反射着太阳光。 他耐心等了一小时,终于看到信祁的影子。可他看到对方的刹那心头便咯噔一声,因为信祁不是自己走出来的,而是让人架出来的。 他第一直觉认为信祁被虐待了,哪里受了伤才只能被架着走。他慌忙下车,几个箭步冲上去,信祁听到动静也抬起了头。 两人视线撞在一起,厉行所有的嘘寒问暖全都堵在喉间,失去了说出口的勇气。信祁倒显得很平静,注视了他一会儿,开口道:“我回来了。” 厉行瞬间偏头别眼,眼泪差点没忍住从眼睑里跌出。他摸了摸鼻子,转回视线重新打量他:“你怎么了?他们欺负你了?” “哎你可别误会。”一个扶他的看守把他换手交给厉行,“我们可没欺负他,副局都放话让我们照看着点,我们哪敢违抗?虽说条件是差了点,可他这腿可真不赖我们,你赶紧把他领回去看大夫吧。” 听他这么说,厉行已经猜到了个大概。自首那天想必就因下雨而身体不适,信祁却隐忍不言,在看守所呆了十天怎么想也不会好过。 他把肩膀借给信祁搭着,让他把全身重量压在自己身上,对看守说:“抱歉抱歉,我一时口快,两位不要放在心上。这段时间多谢你们照顾他。” “没事。”对方摆了摆手,“快走吧,以后安分守己,少往这地方来。” 厉行把信祁扶上车,又检查了一遍他身上确实没有伤,只是腿疼。他 分卷阅读33 十分担忧地问他:“你真的没事?不用去医院?” 信祁摇了摇头,好像不愿意多说话,只道:“回家吧。” 车子驶动,厉行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瞧他,心里想着到底疼到什么程度连路都走不了。忽然看到信祁把头靠上车窗,闭了眼就这么不再动了。 等到了家门口叫他下车,却发现他睡得很沉,怎么都叫不醒。只好抱他下来,觉得几日不见,他体重又清减了不少。 信祁这人本来就瘦,现在更是两块肩胛都突了出来,一抱之下只觉得硌手。厉行把他放在床上,看到他眼底的黑青,感觉他这些时日大概没怎么休息好,不然也不至于一上车就累得睡着了。 脱了他的衣服换上睡衣,肋骨也根根看得清楚。兜里抖出一罐哮喘喷雾,还有一小塑料瓶的美沙酮,只剩了最后一口的量。 信祁身上有香皂的味道,头发也略潮湿,好像回来前刚洗过澡。他虽然看上去疲惫憔悴,但仪容还算得体,现在睡着了,整个人显得很放松,毫无戒备地由着人摆弄。 这份信任让厉行十分舒心,从阳台收了早上刚晒的被子,暖的盖到他身上。又在床头备了水,拖鞋摆好,轮椅停妥,他便躺倒信祁身边打了个哈欠。 早上起得太早,他自己也困了,让阳光一晒浑身都暖洋洋地犯懒。他侧身把手伸进信祁的被子,抱住他一只胳膊,额头抵在他肩膀闭上了眼。 30 三个月来,厉行第一次做了个好梦。 梦里终于没有了父母冰冷的尸体,喷溅的鲜血与跌落的刀,泡肿的脸庞纠缠着凌乱的发,铁青僵硬的尸身死不瞑目,即便被烧成苍白的骨灰,也好像仍有一双眼睛在那灰烬里盯着他看。 他几年来一直在做类似的梦,唯独今天没有。今天的梦里是一片阳光,湛蓝的天上飘着柔软的云,嫩绿的草地里盖着间小屋,屋里除了他还有另一个人。 可惜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直觉告诉他他们很早就已经相识,彼此熟稔到呼吸相通,举手投足间都能猜透对方的心意。 梦里他和那个人共同生活了很久,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的宁静,来的只有在阳台上偷偷筑巢的燕子,与聚在楼下咕咕喳喳叫着的灰鸽麻雀,脖子一探一探地讨食。 鸽群忽然呼啦啦地飞起,他瞬间醒了过来,发觉自己靠着一个并不怎么柔软的身体,那人也十分自然地让他靠着,一只手轻搭在他腰间。 厉行打着哈欠起身,一看表竟然已是下午三点。信祁还睡着,没有被他的动静惊醒。 他替他掖好了被角,走到阳台,站在阳光下舒展筋骨。给邹律师打了个电话道谢,又通知魏成他们说自己要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如果谁被警方叫去问话,就按以前对的口供来。 他等着信祁醒,信祁却一直不醒。百无聊赖之中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把信祁带回来的药瓶摸走,倒掉了里面最后一口美沙酮。 他把瓶子洗干净,又打开之前从戒毒所买到的口服液,起掉玻璃瓶的封口,将里面的液体倒进塑料瓶,随后加凉白开加到满瓶。 瓶子不大,大概两百毫升,但是只用一支美沙酮兑水,颜色还是一下就被冲淡了。他“啧”一声,非常不满意地皱眉想了想,披上外衣出了门。 走之前他还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把药收起来,生怕信祁这时候醒了发现他的杰作。 半小时以后他买了东西回来,又往那瓶药里加了些橙色粉末,摇匀后与正常的美沙酮对比,颜色差不多,这才收了手。 天色已暗,他继续等信祁,信祁还是不醒。看着那瓶兑过水的美沙酮他又起了邪念,转身往厨房里捣鼓一通,终于把药放在床头。 信祁醒来时已是晚上九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水喝。厉行并不在房间,他找水的时候看到了床头的美沙酮,一犹豫,还是把手伸向了水杯。 其实他是被难受醒的,在看守所呆的几天药一直没断过,现在忽然停下来,戒断反应只增不减。他没去碰药一来是因为想戒,二来也很奇怪,他带回来的时候分明只剩一口,怎么现在又满了? 他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台灯照得明明白白,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倚在床头歇了一会儿,挪到床边,装作没看到轮椅,试图用酸胀的双腿站起身来。 可他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小腿压根没吃上劲儿,要不是厉行突然冲进来扶他,只怕膝盖又要青上好几天。 “我说你就别逞强了吧?”厉行把他搀上轮椅,“你要再不好好歇着你的腿,我真要带你去医院了。” 信祁抿唇不语,一离开被子,他浑身又开始发冷。厉行及时扔来了毛毯,又问:“饿吗?要不要吃饭?” “这么晚了,不吃了吧。我没胃口。” “不舒服?” 信祁坦诚地点了点头,他确实难受,胃里堵得慌,只怕吃点东西就要恶心得吐出来。厉行叹口气:“那怎么办?你瘦成这样再天天不吃饭,哪能吃得消?”盯他半晌见他不拿主意,只好自己提议,“要不你接着喝药?” “我……” “不想喝”那仨字被生生咽回肚子,他瞄了一眼床头柜上的药,挣扎着滑动了一下喉结。要是对方态度强硬地让他戒,那他可能也就真的戒了,可对方一旦松口,他就又开始动摇。 他正犹豫不定,厉行已经把药拿到了他面前:“你还是喝吧,戒得太突然我怕你受不了。别着急,慢慢来,一点点减量总会戒掉的。” 听他这么说,信祁仅剩的那点自制力也被击溃,接了药拧开盖子,刚凑近要喝,却闻到里面飘出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瞬间皱起眉,又用力嗅了嗅:“什么味?” “什么什么味?”厉行满脸疑惑,抢过去闻,“没什么味啊……不就是药味吗?” 信祁抬头瞧他,不知该怀疑他还是怀疑自己。对方又说:“这药我从小朱姐那里买的,因为口服液没有了,就换了瓶装的。那个瓶子有点大,拿着不方便,才换到这个小瓶子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那认真解释的表情当真唬住了信祁,信祁没再犹豫喝了一口,又听到他说:“少喝点,慢点喝。” 他下意识地照做,药液便在嘴里充分地接触了味蕾。下一刻他表情陡然扭曲,眉毛眼睛鼻子全部揪在 分卷阅读34 一起,艰难地咽下那口一言难尽的药,嘴里苦、酸、甜、咸冲在一起,差点把他眼泪都逼了出来。 “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厉行那一本正经终于绷不住了,轻笑道:“没加什么啊,也就是美沙酮兑水加食用色素,顺便又倒了点糖、盐和白醋。” 他说完这话,信祁立刻用手捂住了嘴,一把掀开毯子就往卫生间冲,步子迈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他扶着洗手池把刚喝下的东西全部吐掉,又一连干呕了数分钟,险些把胆汁也呕出来。 他本来就恶心想吐,被这么一搞只觉整个胃都在翻江倒海。偏偏那罪魁祸首还站在他身后放声大笑,看到他快要站不住了,才上来扶他。 信祁漱了好几遍口,还觉得嘴里的味道没有漱干净,那冲击绝不亚于在糖醋苦瓜里吃到了大料。他浑身虚脱,被厉行抱回卧室,眼神怨怼地喘息道:“就算你跟我有仇,也不至于这么报复我吧?” “我这是在帮你戒药啊。”厉行面不改色,继续信口胡诌,“你看,你现在主要是心瘾,我帮你戒了心瘾,身体的瘾不就很容易戒掉了吗?” 信祁把头扭向一边,完全不想理他。 厉行又忽然凑过脸来,伸手在他面前比了个“一”:“一个月,就一个月。只要你按我说的来,我保证你把药戒掉,绝不再沾。” 31 信祁盯着他瞧,一脸“你别想再骗我我不上当”的表情,眼神异样:“你又想怎么捉弄我?” 厉行“啧”了一声:“怎么能叫捉弄呢,我可是好心帮你,你别不领情啊。” “难道你当年也是往药里加糖加盐加醋?” 厉行被他一噎,顿时蔫了,挠着头眼神乱瞟,喃喃道:“我又没喝过美沙酮……” “那你是怎么戒的?” “干戒呗。熬过那七天,后面都好说。” 信祁心头有些发沉:“在戒毒所里……都像你一样吗?” “不啊,其实干戒能戒掉的只占少数。”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想这么干的首先得符合三条:第一,意志力强;第二,身体健康没有病史;第三,年轻。”又瞟了一眼信祁,“像你这样的就别想了,肯定不行。” 信祁直接无视了他的调侃,眼里却透出些怜惜。海洛因的戒断反应他体会过,当真是体验过一次就不想再体验第二次。当时他最多也才十几个小时就已不堪忍受,要真生忍七天,想想就浑身疼。 厉行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唇角一勾,眼睛也弯了起来:“你是心疼我了吗?” “……没有。” 心里刚升起的愧意被他瞬间打散,信祁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对方又蹲到他轮椅前,把胳膊搭在他膝盖上:“我说真的,你得配合我。美沙酮的戒断反应虽然比较轻,但持续时间长,越到后面越磨人。” 他叹了口气,手指搓着毯子上的毛:“其实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容易上瘾,我一直以为你的自制力还挺强的。早知如此,我当时就应该给你换别的药。” “因为喝了药以后腿不会那么痛。”信祁说了这么一句。 厉行许久没接话,双唇抿紧,慢慢地攥拳又松开。他忽而起了身,吐出一口气:“我给你熬了粥,好歹吃点儿吧。” 他去厨房盛了一碗粥,热腾腾的白米粥飘出浓郁的米香。信祁闻着饿,却提不起食欲,看在对方辛苦熬出来又这么期待他喝的份上,还是乖乖张了嘴。 “我说你还真的要我喂你啊?” “浑身疼,不想动,端不住碗。” 厉行没了脾气,白瓷勺从白瓷碗里舀起了白米粥,递进那苍白的嘴唇里。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一次生病住院,信祁也是这样给他端药送水。 如果没有发生五年前那桩事,他们的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信家和封家还会一直是朋友吗? 又一勺粥送到信祁嘴边,他却一偏头避开:“不喝了,喝不下了。” “才喝了多少啊,半碗都没有。你是不是个男人胃口这么小。” 信祁皱起眉:“你再在这种方面质疑我,信不信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厉行一愣,继而毫不克制地笑出了声:“拉倒吧,你喝了两个月美沙酮要还能性`欲正常,那我是真的服你。” 信祁莫名其妙:“我说的是证明我是男人,不是证明我行不行。” “哦。” 信祁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半晌,厉行只装作没看见,把他剩的那半碗粥喝了,又把他抱上床。 他真心觉得这张床非常舒服,一躺上去就浑身放松。这间卧室也非常舒服,尤其是白天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十分惬意。 他实在搞不明白信祁有这么好的一处房子却不回来住,偏要去睡那狭小又不方便的宿舍。要是他的话,他才不去当什么总经理,他宁可当懒散的穷人,也不当辛苦的富人。 以他对信祁的了解,他也不是那种工作狂,怎么就能在那个职位上生忍五年呢?出于好奇他问出了口:“如果你真的继承了天信,之后你会做什么?” “我说了你就信吗?” “信。” “我想我继承了天信,就能有能力护得住你。虽然你中途跑了,我还是相信你会回来。” 厉行一下子怔住,咽了口唾沫,笑得勉强:“你……认真的?” “骗你我一辈子都是残废。”信祁别开眼,“可惜我还是把信博仁想得太善良了,我真没想到他会那么绝。” 厉行忽然一翻身压到他身上,胳膊撑在他耳侧。信祁本能地一缩:“干什么?” “我真的要重新审视你了信祁。”他又把脸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眼睛盯着他的眼睛,“你老实说,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人?你在电脑里存了我五百多张照片,到底要干嘛?” “你手机里不也一样存了我的照片?”信祁避重就轻,伸手试图推开他,无奈身体疲软,这个姿势也实在不好发力。 踢出去的皮球又被踢了回来,厉行不爽地抿唇,起身后撤,却忘了自己还压着他,一屁股坐到了他腿上。 信祁猛地一挣,克制不住地痛呼出声:“滚下去!” 厉行连忙从他身上 分卷阅读35 翻下来,信祁用胳膊撑住身体,另一手用力扣紧了膝盖。他脸上仅有的一点儿血色也褪了个干净,眉头拧得死紧,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厉行被他这反应骇得不轻,一时间不知所云:“我……我有那么沉吗?” 信祁疼得半天缓不过劲,整个人都虚脱了般满头冷汗。厉行来扶他,他就势靠近对方怀里,疼痛好不容易消退下去,便开始喘个不停。 厉行给他顺着气,只怕他哮喘发作。轻轻揉着他的腿,不放心又挽起裤脚瞧了瞧,小腿上蜈蚣一样的疤痕一直蔓延到膝盖,看着都觉得惊心动魄。 “对……对不起啊,我真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信祁,对不起。” “没事。”信祁慢慢地把腿回弯,止住了喘息,“没有我那次从楼梯上摔下来疼。” 厉行张了张嘴,仿佛如鲠在喉。怕他再受了凉,忙把裤腿落下来,又拿被子掩住。 信祁仰倒回去,疲惫地闭上眼,道一句“想睡了”便不再出声。厉行趴在他身边,伸手擦去他发线里藏着的汗,叹一口气,也在旁边躺下。 但实际上信祁并没有睡着。 刚那一阵脱力确实让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可他真正闭上眼睛,却发觉自己格外清醒。许是白天睡得太多,许是戒药之后的副作用,他竟然失眠了。 眼皮很沉,精神却很亢奋,他睡不着。 越躺越觉得胸口闷,夜晚总是哮喘发作的高峰期。他慢慢撑起上身,咬牙顶住双腿的疼痛,倚在床头。 窗帘没有拉紧,月光透进来,他能想到外面的夜空也和白天一样晴朗。墙上挂钟指向十二点半,除了表针走动的声音,他还听到厉行平稳的呼吸。 捂着嘴咳了两下,对方没醒,想必是睡熟了。 床头柜上摆着水杯,他一伸手就能够到。喝了两口之后觉得好受了一些,他缓慢地呼吸吐气,胸口的窒闷在逐渐减退。 一只胳膊忽然搭到他身上,他扭头看去,厉行又把脑袋也蹭了过来,埋进他被子里,声音因被阻隔而变得沉闷:“对不起。” 信祁把被子压下露出他的脸,发现他眼睛依然闭着,竟说的是梦话。 手指停在他颊边,没忍住轻轻地擦过,继而捏住他一撮头发揉搓,又进一步将十指探进发间,缓缓拨动了两下。 上次在医院没敢做的事,此刻还是实施了。 印象中上一次摸他的头发还是在十几岁的时候,记得他头发细而且软,现在竟还是没变。想来头发反映性格,可性格变了,头发却不会改。他在仓库里见到他的时候,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时至今日,才终于将厉行这个人与封逸远对号入了座。 他回想着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大概最后悔的一件就是给封逸远注射海洛因,而最不后悔的一件则是如今跟他统一了战线。说起来他是个孤儿,封逸远也没了父母,就这一点看他们还是同病相怜。 五年了,在天信的每一天都活在煎熬之中,只有拼命地工作能让他暂时忘记。现在一切都停下来,一切都缓下来,忽然从身到心涌起深深的疲惫,如果不是还有一场即将到来的官司,他大概真的能一觉睡个七天七夜,把大脑放空,什么都不管不顾。 肩上的担子已经卸了九成九,还剩最后一分,却是压在脊梁上。 32 信祁十分后悔信了厉行的邪。 他本以为他有什么特别的法子,结果发现他也不过是把所有的药都藏了起来,留在明面上只有加过料的。他还找了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小药瓶,里面全部盛上橙色液体,告诉他就是美沙酮,不过稀释的倍数不一样。信祁三天里把药水尝了个遍,喝到的不是糖水就是盐水,根本一口药也没喝到。 他翻箱倒柜也找不出真正的药藏在哪,厉行为了避免他联系外人去搞药,还拔了他的手机卡,只在手机里下了个几个单机游戏给他解闷。电脑和wifi全让栗子设了难以破解的密码,又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不让他出门,几乎将他与世隔绝起来。 信祁虽然内心愿意配合,无奈身体实在太难受,如果说腿痛还能忍,彻夜的失眠当真让他整个人都接近崩溃。厉行终于看不过去,也怕他身体出现什么别的毛病,还是不得已把真药拿了出来。 这一次信祁喝了十毫升,也就平常一半的量。可他因为被厉行捉弄了无数次,心里已经对橙色液体留下了阴影,看到芬达都觉得恶心。药本身又是苦的,即便喝了水来冲淡味道,还是没能忍到药生效就吐了个干净。 他吐得直接反出了酸水,吐完以后又一把夺过厉行手里剩下的药,竟拧开盖子全部倒进洗手池冲走。 厉行直接看得惊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信祁慢慢地直起腰,道:“你能戒,我就不信我不能。” 最后信祁还是睡着了,虽然睡得不沉,多少还是得到了休息。 厉行看着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可那时候他熬到第四天症状就已经在减轻了,信祁这才刚刚开始。看他这憔悴的样子,简直比他还要难受,恨不得自己替他再戒一次。心里不免愈发后悔,责怪自己太不理智,就算想要报复,也不该用这样的法子。 信祁觉睡不着,饭也不怎么吃得下。厉行怕他饿,便买了些巧克力回来,特意买的不太甜也不苦的,给他随时充饥用。 停药一个星期的时候,信祁逐渐开始适应,晚上吃安眠药也睡不着,便索性不睡,等到白天疲惫到极限,躺在阳光底下反而能浅眠一会儿。 厉行没办法只能陪他熬夜,两个人作息颠三倒四的根本也不知过到了哪一天。这天早上九点多,他才刚睡下没多久,忽然被一阵门铃声惊醒。 他忙爬起来穿衣服,本想在信祁醒来之前把来人引到别处好让他多睡一会儿,结果一扭头看到他已然睁了眼。 信祁多日浅眠,一点儿动静都会被扰醒,何况门铃还响了好几下。他顿时皱起了眉头,不悦于被打扰本就罕少的睡眠,胳膊拦在厉行身上:“别去开门。” “可能是警察。”想来信博仁被批捕多天,也该牵扯到绑架一事了。 “那也别去。” 厉行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知道他最近脾气不好,耐下心来说:“听话,别闹。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你再躺一会儿,我去看看。 分卷阅读36 ” 门铃又开始响,并伴着剧烈的拍门声。他忙喊两声“来了”,踩了拖鞋就急匆匆出去开门。门一打开,外面的人就先开了口:“您好,封逸远是吧?” “啊……我是。” 一张警察证亮在他眼前:“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厉行早在猫眼里看到了门外的人,心里已有准备,瞬间从厉行模式切换到了封逸远模式。他惊讶地抬起头,看了对方半晌才说:“为什么?” “涉及到一个案子,有人指证与你有关,还请你配合调查。” “是……信祁的案子?可他现在身边没人照料,我过来照顾他,这也犯法吗?” 警察反应了两秒,后退一步看了眼门牌:“这是信祁的家?” 厉行点点头。 “不是因为这个,是另一桩绑架案。总之你去了就会知道。” “绑架?”厉行显得莫名其妙,挠了挠还没来得及梳的乱发,咧嘴道,“行吧行吧,我跟你走就是。你等我换身衣服。” 他说着便转身,边往卧室走边故意嘟囔出声:“还绑架,是我绑架别人还是别人绑架我啊。不就是进过戒毒所吗,有什么了不起,什么东西都能往我身上推。天天强调一视同仁,不歧视不歧视,真是说比唱好听。” 警察没有跟进来,依然站在门口。厉行回卧室换了衣服,顺便看一眼明面上没有美沙酮,确定自己头天藏好了,又将音量放得刚好能让外面的人听清:“信祁,我出去一趟,中午要是没回来,你就自己找点东西吃。冰箱里还有剩的,你凑合凑合,实在不行就叫外卖吧。” 信祁说了声“等等”,他故意没理会,随手抓了两把头发,回到门口:“走吧。” 余光瞄到那警察收起了手铐,厉行刚一脚踏出门槛,忽然听到信祁的声音就在身后:“站住。” 两人同时回头,信祁已自己转着轮椅出来,越过他直勾勾地看向警察:“什么意思?我的案子,你们来调查我就是,动我身边的人做什么?” “你我们也会调查。” 正说话间,门外又上来一个警察,较前一个年长许多,也显得和善些。他本是笑着出现,一看到这僵持的气氛,顿时挂不住了:“怎么回事?” 信祁又道:“我说过我会配合你们,但也至少请你们按规矩办事。封逸远是我叫来的,他跟本案并不相干。关于你说的绑架……又是什么事情?跟我的案子有什么关联?跟逸远有什么关联?” 年轻的警察张嘴想要接话,年长的却拍了他肩膀一下:“嗨,小张,说了让你别这么严肃,咱们是来调查取证的,不是来拿人的。你看看你看看,又让人家误会了吧?” 姓张的警察顿时弱了气焰:“不是,老刘,我根本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甭狡辩,我还不知道你。”老刘再冲信祁解释,“这事儿说起来有些麻烦,跟你的案子没什么关联,是另外一桩,一会儿让小张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他继而搭住厉行的肩膀把他带向自己:“你别紧张,我们就是问你几句话,你也知道我们都是单独问话的。你要不愿意去警局,换个地方也成,你选。” 空气中的剑拔弩张稍稍缓解下来,厉行没言语,老刘又回头对小张说:“你好好问,别咄咄逼人的,问完赶紧回,咱今天还有别的事儿呢。” 老刘带着厉行下了楼,房门被关上,小张转身面向信祁,轻咳一声:“我们……就是问你几个问题。” 信祁瞧他一眼,知趣地敛了怒意,一指沙发:“坐吧。” 他将轮椅转到茶几前,与张警官面对面,又从茶几下拿出一盒茶叶。对方忙制止了他:“不用麻烦了,我问几句就走。” 信祁停了动作:“你问。” “信博仁在接受调查时称,自己三个月前接到过勒索电话,嫌疑人发给他一张照片,说他绑架了你,并试图索要两千万的赎金。请问是否属实?” “绑架?我?”信祁先是一怔,随即笑着摇头,“信博仁为了拉人下水还真是脸都不要了。我没有被绑架过,如果我真的被绑架,我为什么不自己报警?” 张警官十指交叠,直视着他的眼睛,一个小本子摆在茶几上:“勒索短信和电话均是从你的手机上发出来的,你既不承认被绑架,是否是你自己策划了这场绑架案?” “我有那个必要吗?我以前也是天信的总经理,还不缺那点钱。”信祁眼神不躲不闪。 “那么为什么在案子发生后的短时间内,你发送勒索短信的手机号就被你自己注销了?你确定你不是在帮嫌疑人销毁罪证?” 信祁听到这沉默了两秒,皱眉道:“手机号……我确实注销了。当时我手机不小心掉进水里,手机报废,也正想换号,就去注销了换新的。” 他不等对方继续问,摸着下巴想了想又说:“你说这个倒是提醒我了,那段时间我怀疑我的手机被人动了手脚,有时候我明明记得没给谁打过电话,却会莫名出现一些通话记录。你也知道那是我的私人手机,就是为了隐私性,一旦觉得不隐蔽了,就只能注销号码更换新的。” 张警官点了点头,继续下一个问题:“经我们调查,信博仁说你被绑架的那几天,你正好不在天信,天信的员工也证实了这一点。关于你的无故失踪,你作何解释?” 信祁再是一怔,问:“具体是哪几天?能给个日期吗?” “六月十九号到二十二号。” 信祁努力地回想了一下:“十九号……好像那几天我因为身体不适在家休息?我应该让助理帮我请过假了。” 张警官在本子上记了几句,又问:“你可去了医院就医?” “没有。老毛病了,休息几天就会好,所以没去医院。” 张警官抬起眼:“有人能证明你确实在家休息吗?” “也没有,我家里只有我自己。”顿了顿,“不过……是我司机把我送回来的,你们可以去问问,兴许他还记得。” “好,我记下了。”张警官合起本子,“问题暂时就这么多,如果有其他的我们会再次联系你。对了,你的手机怎么突然打不通了?我们本来也不想这么兴师动众过来的。” 信祁叹口气,垂下眼帘:“实 分卷阅读37 不相瞒,我最近正在戒药,逸远为了不让我联系外界,把我手机卡给拔走了。我记得办取保手续的时候留了他的联系方式,如果你们想找我,就打电话给他吧。” “是这样……了解了。” 张警官起身要走,信祁却忽然拦住他:“等等!所以说到底,这件事跟逸远有什么关系?” 33 张警官动作一顿,又坐回原处:“有人指证封逸远是犯罪嫌疑人,我们此番来调查取证,如果他不是,自然还他一个清白。” “你是说逸远绑架我?”信祁摇摇头,“那怎么可能。” “就算不构成绑架,也涉及到勒索。” “不可能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这可不是凭你主观臆断能下结论的事。”张警官看了他一眼,“既然你主动提起,那我也问问你。看你们关系应该很亲近,那你可知道六月十九号到二十二号封逸远在做什么?” 信祁皱起眉,回想说:“因为我生病,他打来电话问候,也探望过我一次。至于其他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据我们调查,封逸远自三年前从戒毒所出来,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最近几个月才开始活跃。而这个时间点刚好是绑架案发生的时候,你不觉得这太巧合了吗?” 信祁与他对视,手搭在膝间的毯子上:“他没有人间蒸发,这三年我们一直互有联络,是我告诉他要避开公众视线,避开信博仁。” “哦?”张警官好像发现了什么新线索,“为什么这么做?” “这你应该去问信博仁。”手指慢慢地攥紧,“之前接受调查时我已经说过了,五年前封宗耀和程郦华的案子都跟信博仁有关,那时候你们就没有给出合理的解释,草草以自杀定案。五年过去,凶手依然逍遥法外,你们却还要拿两位被害人的儿子开刀。” 他将脊背挺得笔直:“我提供给你们的证据,你们都一一调查完了吗?你们放着重要的事不做,偏要咬着一桩根本不存在的绑架案不放。又是信博仁给你们提供的线索对吧?只要是对他有利的,哪怕子虚乌有你们也要提起百倍的重视。而对他不利的,就可以随意搁置不管甚至淡化吗?” 他这话一出口,张警官登时皱起眉,不悦道:“信祁,你别忘了自己现在还是个犯人。” “那又如何?至少我的罪我认,不像某些懦夫只会一味给自己开脱。也不像某些打着公平公正旗号的警察,背地里指不定收些什么好处。” “你这是恶意诽谤!” 信祁勾起唇角:“随便你怎么觉得。你也可以随时抓我回去,不就是坐牢吗。如果给我加刑能换信博仁得到应有的惩罚,换封家的案子沉冤昭雪,那我也心甘情愿。” 张警官话到嘴边,又全部咽了回去,短暂沉默后叹了口气:“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也请你冷静些,信博仁的案子我们一直在查,不过队里分工不同,我跟老刘是专门过来调查绑架案的。你作为当事人之一,有义务配合。” 他把本子翻了一页,强行揭过刚才的不愉快:“言归正传,你不想说的我也不逼你。我们在银行查到,六月二十号信博仁向你的账户里汇入了两千万的巨额钱款,这笔钱最终的去向是夏风公司的董事长夏东升。关于这点你怎么解释?” “那是我向信博仁借的钱。” “借?有欠条吗?” “没有,只是口头上的。父子之间借钱也需要字据的话,那未免太讽刺了。”他又攥紧了毯子,将“父子”二字咬得极重。 张警官看着他,等他继续解释。 “我确实和信博仁不是亲父子,但那时我知道了,他却不知道事情败露。我只在口头上向他借了两千万,并承诺两月内归还。事实上我也还上了,你们既然查了我的账户,不应该没查到我的还款。” 笔尖在纸上记录,张警官又问:“借钱的目的?” 信祁别开视线,语气里透出些自嘲:“得知自己的身世以后,自知在天信无法长久,想给自己找条后路。正巧夏东升回国创业缺乏资金,我当年也愧对于他,便帮他一把。因为这事不能让信博仁知道,就联系封逸远,把夏风的股份上了他的名字。” “你跟夏东升的关系?” “普通朋友。他五年前因公司财务危机向天信求助,我劝信博仁帮他,但信博仁没帮,以致公司倒闭。我内心愧疚,这次遇上他回来,是机缘巧合。” 张警官记录完毕,抬起头道:“看上去一切都说得通。不过你说你十九号到二十二号因为生病在家休息,而你账上的钱却是在二十一号汇给夏东升的,自己在家可完成不了这么巨额的钱款转移。你生病了不好好养病,这么急匆匆地去转移这笔钱?” 信祁心里陡然一沉,竟没料到在心里筹划了无数次的说辞还是出现了纰漏。他猛地抬眼与对方视线接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显出犹豫和退缩。 “我确实想等我病愈再交给他,但夏东升急需这笔钱,我便将我的银行卡以及身份证直接给了他,转账是他自己完成的。” “你呆在家里,是怎么把卡给他的?” “封逸远来看我的时候,让他转交给了夏东升。” 只盼着他跟自己有某种默契,能把这个谎给圆过去。 “封逸远认识夏东升?” “是。” “他们怎么认识的?” “这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认识,而且关系不错。” 张警官狐疑地瞧他,希望在他眼中找到些许破绽。末了合起本子,看一眼时间:“今天就问到这儿,多谢你配合,打扰了。” 信祁目送他离开,关门声一落,他便浑身脱力地将后背靠上轮椅背,闭眼长出了一口气。 掌心全是冷汗,将毯子的毛都打湿了。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很快,整个人僵着,几乎不能动弹。 之前去公安局自首,他比这要坦然得多。一牵扯到封逸远的事,他就无法让自己冷静如常。 屋子里变得非常安静,他听着挂钟一下一下地走,分明昨夜几乎一宿没合眼,此刻却提不起丝毫睡意。 很倦,很 分卷阅读38 累,却睡不着。 他眼里满是血丝,一直盯着大门看,盯了足有一个小时,接近十二点的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 钥匙刚插进锁孔,他已经为对方打开了门。厉行明显一愣,才拎着午饭进来:“姓张的走了?” “走了。”信祁刚要接着说,却见他做了个“嘘”的手势。 厉行关好门,放下饭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他都在哪儿呆过?” “只坐了沙发。” 厉行便在沙发和茶几周围仔细寻找,确定没留下什么可疑的监听设备,才松口气:“你没再睡会儿吗?” 信祁没答,而道:“我说漏了嘴。” “什么?” 信祁把张警官问他的话简单叙述了一遍,厉行皱眉随即又松开,换了衣服:“没事儿,我已经替你圆过去了。我就说他怎么突然问我钱的事,原来是因为这个。” 张警官离开信祁家以后,就给老刘打了电话,当时老刘正在跟厉行交谈,出去接电话回来,问他有没有接触过那两千万。 之前他们对的口供里,封逸远就是知道这笔钱的来源的,却没有仔细考虑信祁病中如何转账的事。老刘突然问起反而让他起了疑,一想到信祁一定会说自己去过他家,顺便给张卡也在情理之中,便说自己确实接触过钱,再通过魏成交给了夏东升。 他说的时候自然是在赌,内心也非常忐忑,为了不让信祁忧心,才故意说得轻描淡写。而最后一句本来就是真的,他也不担心他们再去问魏成。能证明此事的人越多,真实性也就越高。 信祁听他这样说,一颗心才终于落回肚子,紧接着失眠引起的晕眩便涌了上来,胸口也有些窒闷。他捂着嘴咳了几声,吓得厉行忙弯腰帮他顺气。 “没事儿吧?”厉行担忧地询问,“吓着了?其实就算对错口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刚刘警官跟我说,信博仁能提供的证据只有一段录音,短信照片什么的也全都查不到了,人证又都站在我们这边。我还问了邹律师,她说单凭一段录音定案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声纹检测也只能作为旁证。只要我们咬住了不认,不会有问题的。” 信祁点了点头,渐渐平复下来:“我没事。” 厉行显然还是不太放心,蹲在他身前握住他的手:“别想那么多了,你现在还是身体要紧。我买了饭回来,你好歹吃些,然后去睡一会儿。” “好。” 34 午后的阳光总是格外温暖,虽然近日天气渐冷,但中午的温度依然不减。 信祁倚在床头,眼底的青色又加深了,两颊微微凹陷下去,宽松的睡衣领口斜开着,锁骨窝显得格外深。 却没什么美感可言,因为这人实在是太瘦了。 厉行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本想问问关于父母的事,明明他们说好不主动向警方提起,可信祁好像并没有遵守约定。终究还是不忍心打扰他,只把被子拉得高了些,又摸了摸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凉。 他知道信祁一定没有睡熟,可即便是浅眠也比一直不合眼强。他本想着能在这段时间让信祁把药戒掉,再调养一下`身体,好应对一两个月后法院的开庭。谁能料到信祁的身体状况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差,加上烦心事不断,情绪经常波动,食欲不振精神萎靡,这才短短几日,他的体重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跌。 也怪自己事先没有了解清状况,还把现在的信祁当成五年前的信祁看待。 中午的饭他又没怎么动筷,这会儿睡着了,表情也不见放松。厉行忽然有些束手无策,只怕他再这么消沉下去,不止是身体,心理也要出现问题。 可事情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想终止也不可能了。厉行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起身走向阳台,叼了根烟在嘴里,却迟迟没点。 住在信祁家的时候他都不怎么抽烟,知道对方受不了烟味,只好克制一下自己的烟瘾。现在他又把烟按回烟盒,十分渴望地看了一眼,还是选择远远地撇开。 他回到卧室,听到信祁咳了两声,许是脖子酸了,把头转向另一边。厉行知道他一旦选择靠着睡就是又觉得憋闷,见他这姿势实在难受,想给他身后加个靠垫,可刚一弯腰,信祁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逸远,把药给我。” 厉行心头一跳,连忙从枕边摸起喷雾递给他:“去医院看看吧,你最近发作得也太频繁了。” 信祁吸入药物之后觉得舒服了很多,眉心慢慢展平,摇了摇头又合上眼,把头抵在对方颈窝:“让我靠一会儿。” 厉行只好在心里叹气,想着即便他不愿去医院,也得找个机会硬把他拽去才好。嘴上避过了这个话题,问:“刚才一直都没有睡着吗?” “大概。”身体疲惫的时候连话都不想多说。 他这么靠着不动,厉行也不敢动,过了五分钟再叫他,发现他没了回应。鼻息逐渐平稳,喷在他皮肤上,呼吸间冷热交替,弄得他怪痒的。 两个人偎在阳光里,身上被晒得很暖,没过多一会儿厉行也打起了盹。可偏有那么个人靠在他身上,让他没法躺下安心入眠,只好在与困意的抗争中僵坐了一个下午。 同一个姿势保持得太久,他半边身体酸痛不已,从肩膀一直麻到指尖。信祁撤开半天他都缓不过来,整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抱歉。”信祁神色愧疚。 “没事儿,你睡好了就行。”厉行尝试着抬了一下肩膀,直被酸麻搞得倒抽冷气,呲牙咧嘴表情扭曲。 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暗了下来,他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拉上窗帘。 信祁盯着他的背影,忽然说:“我饿了。” 厉行动作一顿,继而满脸惊喜地转身。他已经连续一周没有听到过信祁说“饿”这个字,一时间比中了彩票还激动,忙道:“好,我这就去给你弄吃的,你先喝点水。” 他说着便奔向厨房,从柜子里拿出一板挂面,洗了手洗了刀,边切菜边想信祁这毛病将来可怎么办。身体受不了寒,沾不了油烟,不能接触粉尘,基本告别一切家务。腿又算半个残废,等法庭判决后估计还得留下案底,就算有颜值撑着,也实在想不出有哪个女的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莫名其妙开始为他的将来担忧,心思飘远,一不留神险些切 分卷阅读39 到了手。忙摇摇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没坚持两秒又开始想,要不还是自己陪着他过算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两人也算患难见真情,爱过也恨过,信任过也欺瞒过,报复过也后悔过。到头来他们居然还能走在一起,是朋友是家人,同病相怜还是相依为命,好像也没必要分个明白。 挂面在锅里煮,西红柿和青菜添了色。他抿一口汤,觉得咸淡适中,再尝一口面,火候差不多了,最后卧一个鸡蛋,关火盛碗端到餐桌上。 他摆好筷子,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叫信祁没人应答,听到卫生间有水声,想必是在洗脸。 果然没一会儿信祁便扶着墙慢慢走出来,他看着他的脚步:“腿不疼了?” “好多了,”信祁在椅中坐下,椅子上竟还贴心地加了坐垫,“也不能整天躺着。” 厉行没反驳。他倒希望对方能经常出去走走,适当运动对哮喘有好处,可惜他那腿又不行。 信祁先喝了口汤,拿筷子在面里一搅,翻出那个模样完美的卧蛋来。不知怎的他竟看着鸡蛋皱起眉,随后夹开蛋白,掏出蛋黄就要往厉行的碗里放。 “干嘛?”厉行立刻挪开了自己的碗没让他得逞,诧异地看他,“为什么不吃蛋黄?” “我……不爱吃。”信祁又尴尬地收回筷子,把蛋黄重新塞回蛋白里,没好意思说曾经因为被蛋黄噎住找不到水,紧张之下差点犯病而留下心理阴影的事。 “那不行,你都多久没好好吃饭了还挑食。把蛋黄吃了,不然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信祁只好叹气,咬下一口就着面慢慢咀嚼,垂着眼道:“我记得你以前不会做饭。” “噢……你也说了是以前。”他看着对方吃,自己却吃得心不在焉,“我为了躲你们逃到天涯海角,又没人照顾我,自己不给自己做饭吃,难道让我饿死街头不成。” 他说得无心,信祁却听了进去,筷子一顿。厉行全然未察,接着说:“倒是你,你才是真的不会做饭吧?” “我不会。”信祁抬起头。 他答得如此坦诚,厉行反而接不上话。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忽然鬼使神差道:“信祁,这么多年……你找过女朋友吗?”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了,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脑子一热把刚才在厨房想的事情说了出来。顿时抿紧了唇,恨不得赶紧让对方用面条堵住嘴,可信祁已经向他投来了视线。 信祁面不改色,只眼神里露出些讶异,反问:“你找过吗?” “我……我肯定找过啊。” “我没找过。”又低头吃面。 厉行再一次被他的坦诚击溃,心道这人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搞得自己撒个谎都觉得对不起他似的。只好干咳一声:“我大一那会儿真的找过,可惜大二就分了。” “哦。”信祁还是没太大反应,“我记得。” “你记得?” “还是你主动带过来给我认识的,人挺漂亮,可惜你们不合适。” 厉行又闭了嘴,想想确实有这么回事。从小到大因为太信任也太黏信祁,搞得初高中甚至大学都非要跟他上同一所学校不可,父母不让就哭,哭到他们妥协为止。然而因为年龄差距,信祁始终大他两届,总有那么几年两人见不着面。 一想到自己过去都干过些什么事,他就忍不住拿手挡住脸。 信祁还在吃面,这一碗盛得当真不少。按他自己吃饭的速度这已经算相当快了,可在外人看来还是慢条斯理。 “分了也好,至少是和平分手,省得以后还要闹翻。” 厉行看向他:“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你出事以后,学校里传了好一阵关于你的事,你的前女友自然也出了名。她为了跟你划清界限,当着好多人的面骂你,说早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才跟你分了手。” 厉行瞬间哑然,他当真不知道这些东西,也没那个勇气回去打听。心情不爽了几分:“还不是拜你所赐?” “嗯。” 信祁完全不为自己辩解,搞得厉行有火也没处发泄,只好喃喃:“真是的,亏我当时对她那么好。好歹也是我初恋啊。” 信祁忽然抬了头:“她不是你初恋。” “啥?” “你高三就找过女朋友了,最后因为高考没考到一块儿分的手。” 厉行咽了口唾沫,心说都什么时候的事他居然还能给翻出来:“那是年纪小不懂事瞎闹的好吧……” “可你还亲过她,回来问我亲嘴会不会怀孕。” 厉行额头蹦起一根青筋,一拍桌子:“吃你的面吧!” 35 “不对吧信祁,”厉行仔细想了想又露出疑惑的表情,“我真的问过那种弱智的问题?” 他要是问过,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没有,我逗你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谁成想你居然信了。” 厉行:“……” 他只觉得自己最近脾气出奇的好,尤其是对信祁。搁在别人身上被这么耍他早恼了,可一旦对上信祁那张脸,他就偏偏气不起来。末了也只能叹口气,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信祁吃完了面,把汤也喝得只剩个底,抽张餐巾纸擦净了嘴。厉行问他:“还要吗?我这还有。” 信祁摇了摇头,起身走向沙发,寻了遥控器拿在手里。厉行本以为他要看电视,却不想这厮就只是拿了遥控器,手指在音量键上来回按,始终不肯把电视打开。 厉行满头雾水,不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神色诧异地打量他半晌,三两口解决完自己那一份面,边收拾碗碟边问:“我说你也奔三了,就不打算早点找个老婆过日子?” 信祁手指一停,遥控器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好像找不出来。” 厉行又看他一眼,转身去厨房洗碗,心里想着信祁这人未免也太无聊,一点生活情趣都没有。还在上学的时候就一门心思扎进学习,后来工作了又一门心思扎进工作,始终走在信博仁为他设定的路上,把一切都完成得很好,却没有几件是真正遵从了内心的意愿。 现在终于摆脱了这种设定, 分卷阅读40 有了自己的时间,放松了解脱了,反而变得无所事事,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 跟他同居的这段时间,当真发现他对一切都兴致缺缺,案子的事也只是当做义务来做。从没听他说过想吃什么,想去哪儿,除了睡觉和失眠,就是在无限地发呆。 厉行很想把他从这种现状里拯救出来,忽然想起大一的时候有一阵两人热衷于打台球,顿时眼睛一亮,探身问道:“信祁,改天去打台球吗?” 信祁本来合眼小憩,听到他问便投来视线,张嘴想说什么,一转念说:“算了。” “为什么算了?” “站不了那么久。” 厉行一想也是,以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别说像当年似的一打两个小时,就算二十分钟估计都能累倒。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运动能不用到腿,只好无奈放弃了体育运动这一项。 他洗好碗回到客厅,发现信祁已经不在沙发上了,转头看到他竟在书房找书。想着没事看看书打发时间也不错,便走过去陪他一起找。 信祁虽然不怎么回家,书房里的书却出奇的不少。他抽了两本觉得不满意又塞回去,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书柜的最顶层。 这书柜本来是按照他的身高设置的,抬起胳膊刚好能拿下最顶层的书。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要找的那本竟横放在了顶层书的上面,刚好差两个指节的距离,想踮脚,腿又使不上劲。 他一时间僵在原地,当着厉行的面搬凳子过来未免也太难堪,正想随便从近前抽一本下来掩饰尴尬,忽听耳边一声轻笑,厉行抬手一够,轻松将那本书够下来递给他。 信祁犹豫两秒还是接了书,低头道了句“谢谢”,转身往卧室走。 厉行跟在他身后问:“我说信祁,你资料上可写的你有180,你真的有吗?” 信祁脚步一顿:“有。” “真的有?” “……穿了鞋有。” 厉行笑出声来,紧随他坐到床边挑眉瞅他:“我听说得哮喘的孩子长不高,是真的吗?” “还好吧,我没怎么口服过激素,吸入式的影响不大。” “所以你是遗传?” 信祁忽然抬起眼:“你为什么非要问清楚这个?比我高几公分很了不起?” 厉行一耸肩:“了不起。” 信祁翻个身转到另一边不理他了。 被某人甩了个冷脸,厉行不但没恼,反而笑得更加开心。一高兴了就想吃点东西,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巧克力,正要拆封,信祁回身看了过来。 “不是吃完了?”他问。 “以前的是吃完了,这是我新买的。”正是秦修霖买的那个牌子,包装都一模一样。 信祁把书扣在一边,本来也不怎么能看得下去。胳膊枕在头下侧身躺着,问:“你喜欢吃这种口味的巧克力?” “还行,不难吃,而且不腻。”他拿起一颗塞进嘴里,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瞧,以为他想吃,也递一颗给他。 “我不喝酒。” “这也算酒啊?我看跟白水没差。”厉行一撇嘴,将巧克力嗑去一角,嗑开里面的糖衣,仰头把酒心喝净,再递给对方。 信祁神色异样:“你恶不恶心?” “嫌弃我算了,还不乐意给你吃。” 他正要撤回手,信祁忽然捉住了他的手腕,捏过那颗还带着牙印的巧克力,犹豫半晌还是选择了接受。 厉行一个白眼甩过去:“你可真是口是心非。” 一吃巧克力就刹不住,厉行一个人干掉半盒,扔了满床的包装纸。看着那些金色的锡纸他忽然心念一动,顺手捞过一张仔细地展平褶皱,用盒子垫着开始折纸。 小小的锡纸在灵巧的十指下很快变成了展翅欲飞的千纸鹤,信祁奇怪地打量他:“大男人怎么折这种女生玩的东西,娘不娘?” 厉行啧了一声:“看不起千纸鹤啊?我在戒毒所的时候可就靠这玩意儿打发时间。” “你吃了那么多巧克力,不会全把糖纸用来叠了千纸鹤?” “差不多吧,偶尔也折别的,不过千纸鹤最好折。” 信祁拿起一张纸,慢慢用指甲碾平褶皱,视线垂着不看他:“你……恨我吗?” “恨。” 信祁抿起唇。 “当然没有五年前那么恨,报复过你我也舒服点。就是有一点我很不爽,”厉行皱起眉,“说到底我才吸了三天,凭什么白给他们干两年的活儿?我亏不亏得慌我。” “你有想过把我也弄进去吗?” 厉行诧异地瞥他一眼,嗤道:“你?你可拉倒吧,那种地方是你能呆的?我给你扭进去,他们都不会收你的。” 信祁又不说话了,手中的锡纸同样变成千纸鹤,却长得跟厉行那只不太一样。 “你不是说娘吗?那你别折啊。”厉行不放过任何机会反击。 “闲得无聊。能睡着的话我才不陪你犯幼稚。” 厉行又被他反击回来,顿时更加不爽了,抢过对方的纸鹤,看了看说:“你这不对啊,你这不会飞。” “什么不会飞?” “你不知道纸鹤有两种吗?”他说着捏起自己那只,一揪尾巴纸鹤的翅膀便扇动,“看见没,我这会飞,你那不行。” 然而他太得意忘形,忘了锡纸柔软易裂,没揪两下就把纸鹤撕坏了。 信祁看他像在看一个神经病,摇了摇头:“算了吧。虽然不会飞,但是好看。而且至少不会撕坏。” 厉行听着这话,忽然觉得不太舒服,也没兴趣再折什么纸鹤,把包装纸全部丢进垃圾桶,巧克力放回冰箱,又拿了一个巧克力蛋糕回来。 信祁看着蛋糕上满满一层的巧克力碎屑就觉得喉咙发堵,实在想象不出来这么腻的东西他怎么能咽得下去,皱眉道:“你到底有多爱吃巧克力?” 厉行盘腿坐着,把那个小蛋糕切成几块,意思一下往信祁面前递了递,他自然不接,便自顾自吃了起来:“你不懂,巧克力这种东西会上瘾的。” “你晚饭没吃饱吗?”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的胃跟你一样小?一碗面不到俩小时就消化 分卷阅读41 完了好吧。” 信祁又不说话了,躺在他身侧,闭着眼却睡不着。厉行搬了电脑过来:“看个电影吗?” “随便。” 厉行自己找了个电影放,又拿了各种零食,全部堆在床边停着的轮椅上。信祁依然没什么兴致,也不起身,半枕在他腿上,耳朵里听着电影的音效和他的咀嚼声。 厉行吃着东西看电影,很快就忘了时间。电影放完时已是凌晨两点,他才发觉半天都没听见信祁说话,一低头见他竟睡着了,睡得还很熟。 不由笑了笑,把被子给他裹紧了些。正准备收拾东西睡觉,电脑忽然叮叮地响了两下,栗子发了消息过来:睡了吗? 他一怔,这么晚收到消息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忙回:还没。 视频请求跳出,他接起,插好耳机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大事不好,秦修霖回国了。” 36 厉行一听见“秦修霖”仨字眉头就是一跳,心说刚刚才想起他他这就曹操到了。嘴上道:“他回来关我什么事?” “哈?你们不是情敌吗?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啊。” “谁跟他是情敌?你再信口开河我不跟你聊了。” “别别别,我错了。”栗子连忙缴械投降,“你别挂,咱俩都多久没见面了,你不知道你走以后我多无聊,都没人帮我打扫卫生了。” 厉行呵呵一笑,心说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低头看一眼信祁,没有被他们的动静吵醒,才决定继续聊下去:“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说两三个小时以前刚下飞机。” “听说?听谁说?” “姜音。” 厉行沉默下来。如果是姜音说的,那十有八九是不假。其实秦修霖会回来他并不意外,天信出了这么大事,即便身在国外也很难听不到风声。信祁又是他恩人,恩人出了事他不回来那才说不过去。 而且自从知道信祁救他是因为认错了人,他对秦修霖就没有太大感觉,好感也无敌意也无。虽说信祁跟秦修霖交谈时那一脸温和让他不爽,可把巧克力转送这种事某人都干得出来,说明他跟秦修霖也没关系好到要穿一条裤子。 这么想着,手指不经意间已摸上了信祁的头发,继而滑到颈侧,又挑了挑他的下颌。信祁依然没醒,只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嗯”。 “等会儿,”耳机里传来栗子的声音,“你在干嘛?” “没干嘛。”厉行收回手。 栗子还不死心,又往屏幕前凑了凑,无奈摄像头抬得高,只能拍到证件照那么大的范围。他越是看不见就越好奇,追问:“你旁边有人?” 厉行啧一声,不耐烦地把笔记本盖压低,摄像头一抖,视野往下挪了一截。栗子借着这边床头灯的亮光看清了枕在他腿上睡觉的信祁,惊叫道:“我靠,合着你俩不光同居还同床?” “碍着你了?” “你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表情有多色`情。” 厉行彻底没了继续跟他聊天的欲`望,二话不说掐了视频。 当天下午,秦修霖果然登门造访。 他事先没有打电话通知信祁,厉行自然知道是为什么,他拔了信祁的手机卡,想联系也联系不上。出于某种私心他没有知会信祁秦修霖要来,并很想看看他到时的反应。 他在天信的监控视频里是见过秦修霖的,并且对他印象深刻。倒不是他容貌有多出众,只是单纯地记住了,并一度怀疑信祁就喜欢这口。 猫眼里的秦修霖略显焦急,门铃又响了好几声,他才慢吞吞地开了门。对方一个“信”字卡在喉咙里,看清他后,表情惊怔:“你是谁?” 他本想唬他说这房子易了主,可想想他也不会信,何况信祁就在里屋。挠了挠头没说话,让开身位放他进来。 信祁也醒着,听到外面的动静寻了出来:“逸远,谁……” 他话没说完便看到了秦修霖,两人视线相交,他明显一愣:“修霖?你怎么来了?” 秦修霖看看他又看看厉行,半晌冲后者道:“逸远?你是封逸远?” “是啊,”厉行一屁股坐进沙发,翘起二郎腿,“你知道我?” “你不是……失踪了吗?”秦修霖皱着眉,好像接受不了这突发状况,“而且你们怎么会住在一起?” 厉行并不解释,他在等信祁解释,而信祁却只拉着他坐下:“你先歇会儿,我给你泡杯茶。” 秦修霖显然不领他的情,又说:“到底怎么回事?天信出了这么大事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联系你也联系不上,联系信伯伯也联系不上。要不是我主动回来找你,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厉行瞥他一眼,“你能帮上什么忙?是能当证人、能帮他打官司,还是能替他坐牢?” “跟你有什么关系?”秦修霖被他一顶,也面露不悦,“封逸远是吧?你还真的有脸回来,当初你一声不吭就失踪,害信祁找了你多久你知道吗?好不容易平静几年,你一回来又闹得天翻地覆,信祁变成这个样子还不全是因为你!” 厉行平白被他扣了一头帽子,顿时气乐了:“因为我?那我变成这样又是因为谁?你一个外人,对信家的事了解几分?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我是外人,难道你不是?!” “别吵了!” 眼看着争执愈演愈烈,信祁忽然一声厉喝,手里的茶叶罐摔在茶几上,茶叶撒了一桌子。他眉头紧皱,脸上本就稀少的血色又褪了几分:“想吵滚到外面吵去,这是我家,不是给你们撒泼的。” 对面两人登时闭了嘴。他转向秦修霖:“你也用不着为我辩解,是我愧对逸远在先,他怎样报复我我绝无怨言。这次天信的事跟他无关,我没有知会你是不想把你牵连进来,既然你回来了,我可以跟你解释清楚,麻烦你给我一点时间。” “信祁,我……” “还有你,”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又冲厉行道,“多大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拌嘴有用吗,能解决问题吗?你要是单纯地想吵架,随便你去哪里吵我管不着你,唯独在我面前不行。” 厉行指着自己鼻子:“我……” 分卷阅读42 “还有什么要说的?”信祁慢慢扶着沙发扶手坐下,“没有的话就给我闭嘴,我已经够烦了,别再气我了行吗?” “抱歉。” “对不起。” 两人同时发声,对视后又各自扭头,气氛顿时更加尴尬。厉行连忙坐到信祁身边,轻拍他的背:“我错了,你别激动。” “你也知道我不能激动?”信祁白他一眼,见他抿唇不语,又只好叹气,“家里没米了,去买袋回来。” “……哦。” 厉行瞅了瞅秦修霖,便披上衣服出门。他当然知道信祁只是想支开他,家里的米是他搬过来的时候现买的,基本只他一个人吃,至今还剩了大半袋。 心情有些不爽,他下楼便点了根烟,克制已久的烟瘾此刻终于熬不住了。一摸口袋发现没带钱包也没带卡,只有买早饭的三十来块钱零钱,连买袋米都不够。 不禁啧了一声,愈发烦闷地皱起眉。再一看烟也没有了,刚点上的是最后一根。他烦躁地捏扁了烟盒,实在不想回去拿钱,抱着随便逛逛的心态出了小区。 厉行双手插兜顺着马路溜达,没走出多远看到有出租车经过,随手打了往繁华的地段开。 信祁住的地方实在太偏僻,除了小区门口的小卖部,都找不到个像样的超市。虽然知道信祁不是真的要他买米,可脑子里总觉得得带点什么回去,下车才想起手头根本没钱。 本还想着秦修霖今晚是不是要留在家里吃饭,这下也彻底放弃了招待。下午三四点天还很亮,他走了一阵,看到前面有个冷饮售卖窗口。 虽说最近天气凉了,可顾客依然不减。今天又是个周末,出来的多半是结伴而行的女生,或者手挽手的情侣。他早没了大学时候的春`心萌动,看着她们既不渴望也不羡慕,倒是甜品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之前信祁跟他说前女友的事情,让他对女人这种生物产生了一些敌意,再加上有个万事压他一头的姐姐,又让他十分敬畏。这两种感情加在一起,令他无法不去疏远。 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上前排队,他一个大男人跟着一群女生还是怪别扭的,不自觉与她们保持距离。他今天这一身穿得很随意也很低调,可惜架不住高挑的身材与俊逸的外貌,即便就那么站着,还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终于排到他这里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买了两个甜筒,付过钱走到一边,听到周围几个女生的低语,好像在猜测他是要买给谁。 他抬头看了她们一眼,几个女生立刻移开视线装作没在关注他。忍不住笑了笑,就在旁边背靠墙蹲下来,甜筒一手一个地拿着,先咬了一口左手的,又咬了一口右手的。 他还能买给谁,当然是自己吃。就算信祁在也不会吃这种东西的。 内心不住地自嘲,边吃边想信祁会怎么跟秦修霖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朋友?仇人?还是什么别的? 说实话他不敢承认自己对信祁的感情,这么多年一直把那归结于依赖,到头来却发现远不止那么简单。昨天他问了信祁半天有没有找女朋友的打算,听到他说没兴趣,他居然还是窃喜的,只是不敢问他对女人没兴趣,是不是对男人有兴趣。 在知道信祁私藏自己照片的时候,他并没有太过生气,更多的则是震惊。信祁这人喜怒难形于色,他根本看不透他,也不敢妄自揣度,只怕猜错了方向害自己尴尬。 栗子说信祁暗恋他的时候,他倒希望那是真的,可他旁敲侧击过也直接质问过,信祁全部回避了,搞得他不知该不该继续。他很想挑破那层纸,又不敢挑破那层纸,不是没有勇气,只因还有父母的事在那里搁着,像道根本无法逾越的坎。 信祁间接害死了他父母,就算不是信博仁亲生的,这仇怨他也能记一辈子。 想原谅,哪那么容易呢。感情这种东西,从不是心血来潮一蹴而就的。 厉行抬头望着天空,忽然觉得活着真累。 两个甜筒下了肚,他完全没有吃过瘾,心情烦闷的时候更渴望一点甜品来刺激味蕾。起身又去买了两个,再买了两个,剩下七块钱凑不成个双了,他才终于拍拍手准备回家。 然而他却意外地高估了自己的胃。 平常抽烟喝酒辛辣海鲜都照单全收的胃,今天也不知怎么了,随着他的起身蓦然一阵绞痛,直钻得他步子一软差点就地栽了。用力撑住墙壁,心说可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现在去医院都没钱交挂号费。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还是完全直不起腰,疼痛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眼前发黑地挪到路口打了个车,开车门都开了两次,浑身虚软得坐进车里就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司机扭过头来看他,询问道:“没事吧?” “没……没事。” “去哪儿啊?” 厉行喘着气把小区地址报给了他,生怕他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心理盼着到家之前这胃疼能自己过去,他一向身体好惯了,没道理在这种时候掉链子。 可惜一路疼到站也没能停下来,司机看他疼得厉害,跟门卫打了招呼,特意把车开到楼下。看一眼计价器:“到了。九块。” 37 厉行把手里仅剩的七块钱给了他,又摸一摸兜,摸出个五毛的钢镚。钱依然不够,他只好说:“师傅,我上去给你拿。” “算了算了,”司机摆摆手,大概看他脸色实在吓人,剩下的钱也不要了,“你快走吧。” 厉行道了句谢谢,打开车门下车。司机摇下车窗喊:“不行就去医院啊!” 厉行没力气再回他,扶着墙进了单元楼,被刀搅般的胃痛钻得上个二楼都停下来休息好几次。好不容易按响了门铃,弓着身子在门口等半晌,居然没人来给开门。 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的,他又按了两次,还是没人开门。他已经痛得站都站不稳了,只恨自己出门忘带钥匙,贴在门边拍门喊:“信祁!开门……你他妈给老子开门!” 喊完这话他就直接跪在了地上,两眼发黑心跳加速,哆嗦着掏出手机正要给对方打电话,门却突然开了。 “你出去了就别……”信祁话到一半戛然而止,看到他的样子便是一愣,忙将他扶进屋,“怎么回事?” 厉行来不及跟他解释 分卷阅读43 ,直接冲进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信祁皱眉问:“你吃什么了?” “甜筒。” “吃了多少?” 厉行伸手朝他比了个“六”。 “你疯了你?”信祁强忍住想要骂他的冲动,“去医院吗?” “不去。有药没?” 信祁白他一眼,还是给他找了药。他就着热水服下,便一头扎进沙发里,脸色惨白地蜷成一团。 “真的不去医院?”信祁又问。 厉行摆摆手,又忍了一会儿药开始起效,疼痛终于慢慢缓解。他翻个身仰面朝上,浑身瘫软,衣服都被冷汗打得湿透。 手脚逐渐回了暖,疼痛的余威还未完全散尽,但至少可以忍耐了。他眼神萎靡地看了一眼信祁,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秦修霖呢?” “走了。”信祁扔了条毯子在他身上,“你不去医院就回屋睡觉,别在这呆着。” 厉行对后面一句全然不顾:“走了?你不留他吃饭?” “他还有事。” “你都不带挽留一下的?他不是专程回国来看你吗?” 信祁瞥他一眼:“你倒挺上心?他本来近期就是要回国的,听到消息大概提前了几天行程。你不是不愿意看见他?” “所以他就不回去了?那以后岂不要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无视了最后一句。 “没那么夸张。现在天信出了事,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发展。” 厉行啧一声,坐起身来,心里多少有些不爽。但说起来他跟秦修霖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不好表现得太小肚鸡肠了,只好挠挠头没再接话。 第三次果断回绝了去医院的询问,他被信祁搀回卧室,疲惫地倒在床上。翻个身道:“你怎么跟他说的?” “说什么?” “咱俩的关系。” “实话实说。”信祁铺好被子,俨然做了直接睡觉的打算,“不然你想让我怎么说?” 厉行闭了嘴,只腹诽他这话说了等于没说。索性也不再问,宽慰自己道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第二天还是被信祁拖去了医院,但是症状已经完全消除,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夫让他去做胃镜他果断拒绝,心说自己以往也没什么病史,偶尔一次胃痛实在不值得这么小题大做。 最后什么药也没开成,只得了些少食辛辣生冷的叮嘱,又叫他近期不要抽烟喝酒,他嗯嗯啊啊地应着,实际一个字也没往心里去。 相比这些他还是更在乎信祁,这医院来都来了,空手回去实在不太好。在他反应过来前跑去挂了呼吸科,正巧今天经常给他看病的专家出诊,叫号叫过来的时候,二话不说给他推进了诊室。 当时信祁的眼神直看得他打哆嗦,不过为了他的生命安全考虑,还是强顶住了。老专家一问他最近都干了些什么,脸色立马冷了好几个度,各项化验全部拍了过来。 排队交钱拿药一忙就是一上午,厉行跑前跑后,信祁多半时间则是坐在那休息。结束以后走到医院大厅,厉行又问他要不要再挂个骨科看看,被甩了一串冷眼。 两人打车回了家,信祁疲惫地跌进沙发里,轻捏眉心:“早知道你这么生龙活虎,就不该带你去医院。” “我都跟你说了我没事,谁让你不信啊。而且你这体力也太差了吧。”厉行看着过敏源检测的单子,“你也没对什么过敏很严重嘛,这几项都是轻度的。所以你最近那么频繁地犯病,还是情绪因素和美沙酮?” “差不多吧。”信祁洗手回来,从茶几上拿了一个橘子,“以前对花粉过敏挺严重的,后来治了一阵,现在好多了。” 厉行张着嘴等他投喂,又听他说:“不过我对香水过敏,看你带过来的东西有香水,警告你别喷。” “哈?”厉行把对方扔来的半个橘子囫囵嚼着吞了,“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带过来了。” “看你也没要用的意思。既然不用,你买它干什么?” “偶尔会用到。总有那么些人喜欢闻香水,你懂吧。”厉行耸了耸肩。 信祁又剥了第二个橘子,塞两瓣进嘴里:“以后别用了,你也不需要再巴结什么人。” “哦。”厉行干巴巴地应着,“那你们公司的员工……总有喷香水的吧?她们要是去见你,你怎么办?” “以前我办公室的门上挂着牌子,后来她们都知道,就撤了。如果有新人不知情,我可以容忍她们一次,再有第二次……那我就得考虑考虑是否还要继续留她在公司。” 想想好像他的助理从来不喷香水。 “你因为这个开过人吗?” “开过。” 厉行显得有些惊讶:“你可是以平易近人著称的,这不符合你的作风。” 信祁眯起眼来:“那次差点被她弄得送去抢救,我再留着她,那就不是平易近人,那是好欺负。” 厉行心说你在信博仁眼里只怕就是好欺负,嘴上却没敢说出来,他也知道信祁这人虽然平日里脾气好得可怕,一旦发起火来反而更吓人,就像咬人的狗不叫。 这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这确实是信祁给他留下的最深的印象。 他这么想着,又偷偷瞄了一眼某人,他还低垂着眼睑正在一点点挑去橘瓣上白色的橘络。本以为他要把橘络扔掉,下一刻却抿到了嘴里,继而将挑去橘络的橘子抛了过来。 厉行本能地接住,疑惑道:“为什么把白丝都挑了?” “你不是不爱吃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爱吃?” “你小时候从来不肯吃有丝的橘子,一口都不肯。” 厉行指了指自己:“我?”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信祁别开视线。 厉行看着那个没有了橘络的橘子,光秃秃的反而有些奇怪。心说这人怎么把自己以前的事全记着?装了那么多工作还不够,还要记着这些鸡毛蒜皮的杂事,他的脑容量真的够用吗? 再一想他好事坏事全都记得,岂不是意味着他也非常记仇? 没由来打了个哆嗦,只盼着这人别十年二十年以后还跟他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手头赶紧把开回来的药拾掇了一下,正想叮嘱 分卷阅读44 他按时用药,信祁就看穿了他的意图:“放那吧,明天开始。买都买回来了,我遵医嘱就是。” 厉行一大堆话被他噎得说不出口,别提有多堵得慌。看他不乐意听,也只好不再忤他,想必这些年他早听烂了类似的叮嘱。 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信博仁的一份。 “别愣着,做饭去。”信祁道。 厉行“哦”一声走向厨房,在心里默默叹气。问清楚某人内心想法的事,只怕又没个谱了。 38 总有些客人不请自来,让厉行十分郁闷。 一周之内警察来了两趟,秦修霖来了三趟,无论谁他也不能不给人开门。绑架案的事似乎没什么进展,信博仁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警方调查也陷入绝境,刘警官说这事多半是要不了了之。 厉行又顺便问了问信博仁的案子,对方说一切顺利,要定他的罪是没跑了。至于信祁会得到什么样的判决,目前还说不好,不过鉴于他有自首情节和重大立功,又基本是从犯,应该不会判得太狠。 听他这么说厉行才稍宽心,再看信祁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好像要被判刑的根本不是他一样。 秦修霖来的几趟,厉行没再表现出敌意,也没主动去跟他攀谈,态度虽然不冷不热,总好过见面就吵。 他来主要还是看望信祁,陪他聊天,又买了很多东西过来,其中包括几包中药。 厉行很好奇中药是干嘛用的,秦修霖走了以后便拿起来看个不停,拆了包闻着里面的药材,一股药香和苦味。 他捏起几片植物干叶样的药材,凑在鼻端轻嗅,甚至还想尝一尝。信祁好笑地看着他:“你想吃吗?” “这药不是用来吃的吗?” “那是用来泡脚的。” 厉行一怔,立刻撇下药,尴尬地轻咳一声:“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不想想他怎么会无端给我送中药喝。” 厉行甩他一个白眼:“我哪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天也不早了,要不你现在就烫个脚睡觉?” “也好。” 秦修霖吃过晚饭才走,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厉行说是让信祁早点睡觉,心里也知道他肯定是睡不着,戒药的这段时间,每天能有四五个小时的睡眠都算好的。 他身体难受,嘴上却不说,还要装出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只有在他独自发呆的时候偷偷瞧他,才能看到他皱着眉,将毯子上的毛攥得一簇一簇。 厉行也不知道他这般是装给谁看,也向他提起过,他说会改。到头来依然毫无变化,好像已经习惯了伪装,想摆脱都摆脱不掉。 厉行在家里找到一个膝盖高的熏蒸桶,把中药煎过后倒进桶里,水温调得合适了,才让信祁把脚伸进来。 水没过了小腿的三分之二,信祁坐在床边,厉行蹲在地上。信祁身体微微往前倾着,垂眼道:“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送药给我,就算在国外,也会托人送来。” “觉得愧对于你?”厉行抬头看他。 “可能是吧。” 厉行把手也伸在桶里,慢慢给他揉`捏着小腿和脚底:“那效果怎么样?我也没看你见好啊。” “还行吧,坚持下来至少能平安过冬。就是以前工作忙,总是没有时间。”信祁看着已经拉起的窗帘,轻叹,“早知道就不应该去出那趟差,真是得不偿失。” 厉行手指停了停:“你恨信博仁吗?” “我已经没有精力恨了。”他深深吸气又长长吐出,笑得自嘲,“逸远,有时候我真的好累。这五年来一天比一天觉得自己力不从心,就算你不回来找我,我恐怕也很难再坚持太久。” 中药的味道并不好闻,木桶里水面晃动着,厉行手一紧,又问:“那你恨我吗?” “不恨。”信祁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没有硬度,“但我不会原谅你,不管是你对我的报复,还是你私自从我手中逃脱。” “我也一样。”厉行同样神色平静,“我也不会原谅你,对我,对我父母。我会永远记着,一辈子。” “一辈子。” 视线久久交缠,两人又忽然同时笑了起来。信祁摇摇头:“等这事结束,就算不让我蹲监狱,我也不打算去工作了。我想歇一阵,只要一天不穷到街头乞讨,我就一天不去上班。” “这么任性,”厉行重新埋头给他洗脚,“我记得你可没有存款了。” “还不是给你拿去垫了钱。封逸远,你现在至少拿着夏风的股份,我才是真的一贫如洗。还钱和养我,你选一个。” 厉行啧了一声:“我说总裁大人,这话你也真说得出口。真想把你这话录下来放给天信的员工听,看看他们怎么看你。” “爱怎么看怎么看吧,人有的时候就得无耻一些。” 厉行彻底没了脾气,慢慢给他按摩着小腿。时隔五年他腿上的疤居然还清晰可见,想必他从来没用过什么祛疤的措施。 也就是伤在腿上,要伤在脸上他就不信他不在意。 正按得出神,忽然感到对方把手搭在了自己脑袋上,继而轻轻揪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 “干嘛?” 厉行十分不爽被他这样揪着,正想让他松手,又被他左右转着脑袋看了看:“你耳洞呢?” “我什么时候打过耳洞?” “打过,跟你前女友分手前仨月,一人打了一个。” “……我说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猛一个甩头从他手里挣脱,“而且你别老再提我前女友的事了行吗?” 信祁勾起唇角:“行,行。”又捏住他的耳垂,“看来是长住了。可惜,本来还有对耳钉想送你。” 厉行赶紧把脑袋后撤,起身将毛巾甩了过去,眼神怪异:“今天没吃药吧你……哪个男的给另外一个男的送耳钉啊?自己擦。” 信祁挑了挑眉没再接话。 耳钉的事厉行转眼就忘了,事实上他都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有东西。当晚又陪信祁熬夜到天亮,才睡下没多会儿,被一通不长眼的电话打醒。 第一直觉以为是警察又来骚扰,闭着眼接起来才听出是魏成。那边俨然不知道这个点了两人还睡着,直接切入正题 分卷阅读45 :“厉哥,明天出来喝酒吗?” 厉行迷迷瞪瞪,嗯啊着半天才回:“喝酒?喝什么酒?你明儿不上班?” 魏成听出他懒散的起床音:“明天十一放假,厉哥你睡傻了吗?” “哦……喝酒啊,我考虑考虑。” “别考虑了,咱都多久没往一块儿聚,明天他们全来,厉哥你不能缺席。” 厉行总算睁开眼,回过味来:“不行啊,我这走不开。” “有什么走不开的,实在不行你把信祁带来。” “那哪成,他……” 一只手正在信祁头发里揉着,怀里那颗脑袋忽然抬头,明显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把夺过手机:“他不去。挂了。” 魏成看着被挂断的通话,怔愣半晌,说了句“我靠”。 厉行也半天才缓过神,某人又把脑袋凑在他胸口:“睡觉。” “哦……”他翻个身对着他,心说知道你困,起床气也不用这么大吧。这下可好,酒宴泡汤不说,魏成他们指不定怎么看自己。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借着又死皮赖脸贴上来的困意,他迷迷糊糊问:“信祁,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 “一定是人吗?” “嗯?……动物也行。” 信祁抬眼瞧他,对方却合着眼皮。这话问得实在没诚意,他却难得答得认真。 “空气。” “啥?”厉行完全没懂,就算现在脑子清醒,估计也一样听不明白,“你说我像空气?什么意思啊?看不见……摸不着?” 信祁皱起眉,又叹气摇头:“算了。” “算了?为什么又算了?” 信祁拿被子遮住对方的脸:“你还是睡着的时候更讨人喜欢。” 39 厉行被他蒙住脑袋,瓮声瓮气地哼哼两声,又睡了过去。 信祁重新把他放出来,无奈地瞧他半晌,像是自语又像是倾诉:“真是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分明听不懂,偏偏还要问。” 厉行早睡死过去,自然没有听到,也不会回他。他盯着对方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忽然伸手在他脸上掐了两下,道:“白痴。” 说完他又笑了,继而在对方身侧躺好,拉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 因为缺席了酒宴,厉行被魏成他们轮番轰炸,追着骚扰了一个礼拜。 天气越来越冷,天信也跟这天气一样从盛夏滑入深秋。他屡次劝姜音不要再管了,赶紧回来,姜音却迟迟不应,依然坚持守在公司。 有时候厉行也真的看不透她,她对信博仁明明没有感情,却出乎意料地执着于他的公司。也许天信当真有什么不一样的魅力,从信祁的嘴里,也没有听到过他说天信任何不好。 如果天信的董事长不是信博仁……谁又能说得准呢。 下过一场雨后气温骤降,暖气来之前的半个月,厉行又是买电热毯又是买电暖气,搞得信祁直说他小题大做,放着空调不开偏要乱花钱。厉行反驳说空调比电暖气费电,而且总开空调空气不流通对身体不好之类云云。 信祁不再争辩,随他去了。 虽然被搞得好像得了什么大病,浑身都不太自在,但好在确有成效,最近一段时间腿都没有再痛,加上秦修霖的药,难得在这种季节手脚还能是热的。 转眼戒药已经快一个月,中途经历了一段戒断反应的高峰,浑身难受得好几天没有吃下东西。熬过去后不适感开始逐渐减轻,睡眠也好了很多,终于不用再忍受每天失眠了。 期间情绪变得极不稳定,心烦意乱焦躁难安,好多次因为一点小事跟厉行甩脸,而厉行始终迁就着,甘愿当个出气筒。信祁自己也内心愧疚,可脾气上来了完全不由自己,半小时以前还在道歉,告诫自己要克制,半小时以后又开始皱眉瞪眼摔东西。 有次他刚冲厉行发了火,厉行却从身后抱住他,不顾他的挣动附在他耳边说:“你就冲我来吧,别克制,越克制越难受。你这跟我当年比起来还差得远,你都不知道我那时候骂人骂得有多狠,你祖宗十八代我都问候过了。” 他边说边笑:“所以你现在骂我我也不生气。信祁,以后日子还长着,咱俩有的是时间互相伤害。” 戒药期间,案子的调查进展顺利,检察机关已向法院提起公诉,邹律师说跨年之前可能会开庭,让他们积极筹备。 十二月二十号这天,信祁收到了法院的传票。 厉行本想去旁听,可信博仁以涉及商业机密为由申请了不公开审理,他想进也进不去。开庭这天他把信祁送到,就只能坐在车里等,一等便是一个上午。 因为没车太不方便,天气冷了也限制出行,一个月前他终于去买了辆自己的车。此刻他隔着车窗望着法院的方向,高大的建筑气势恢宏,庄严肃穆,门前鲜红的国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那桩绑架案由于证据不足,已被检察院驳回而免于起诉。关于封宗耀的事公安机关查不出任何线索,也未列在信博仁的案件里。厉行现在连为信祁做证的资格也没有,就只能这么眼巴巴地看着等着,在外面干着急。 屡次想点烟又屡次收起,想着信祁不喜欢烟味,还是不要让他一出来就闻到的好。可不抽烟就越发难熬,魏成他们要上班也没过来,他想找个人聊聊天都办不到。 一直等到临近中午,肚子都开始叫了,才终于见法院那边有人出来。他立刻下了车,三四阶一跨上了台阶,首先看到江法医,对方朝他打个招呼,说了句“我有事得赶紧走”便急匆匆离开。 他继续朝里张望,又见到了几个出庭的证人,信博仁的助理也在其中,他只看了厉行一眼便离开了。再接着是姜音,厉行冲她点点头,正想往里走,被她一把拉了回来。 “你姐重要还是他重要?”姜音低声问了一句。 “你重要你重要。”厉行答得无比敷衍,目光都没落到她身上,“信祁呢?” 姜音皱眉,轻哼一声,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厉行想拦她没拦住,转头看到邹律师在身后,又问:“信祁呢?” “后面。” 所有人都在往外走,他却往里迎。终于接到了信祁,他连忙脱下大 分卷阅读46 衣披在他身上:“你怎么才出来?害我还以为你被收监了。” 信祁没说话,只沉默地跟着他走出法院大楼,在台阶前忽然收住脚步。台阶下蹲着两只獬豸,他视线落在那里,便久久收不回来。 “信祁?”厉行觉出他表情不对,唤他他也不理,只好又问邹律师,“出什么事了?判决下来了吗?” “没有,案子有些复杂,择日宣判。”她看一眼信祁,“闭庭后他就不太对劲,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厉行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舒服?” 信祁摇摇头,好像没听见他们之前的交谈,只抬头望着天,慢慢呼出一口白气。开庭前他事先吸入了药物,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症状也缓解了很多,即便在法庭上与信博仁对峙,也还没到要让他哮喘发作的程度。 “那咱们走吧?” 信祁还是没应,又这么在原地站了两分钟,信博仁被警察押了出来。 视线在某个瞬间对上了,这几个月来厉行还是第一次看到信博仁,与先前相比他仿佛已苍老了十岁。虽然对他毫无同情怜悯,可他毕竟是养育了信祁二十七年的人,亲情哪有那么容易一刀两断。 不,应该已经二十八年了,信祁前两天刚过了二十八岁的生日。 他往前挪了两步,信博仁却已被押上警车。微张的唇合上,他怔怔地立在原地,许久才回身对厉行道:“走吧,回家。” 40 等判决书的日子里厉行格外忐忑,正主却像没事人一样照常睡觉。说起来这货自从戒了药就变得格外嗜睡,如果没人叫他,他估计能不吃不喝地睡上三天三夜。 秦修霖也屡次打来电话询问,厉行看得出他倒是真担心信祁,虽然跟他不太对盘,也不好让他别打电话过来。 接到法院通知的那天信祁又在睡觉,被喊了好几遍才慢悠悠地爬起来,哈气连天地换衣服出了门。 厉行也真佩服他的定力,不知道法院那边看他这睡眼惺忪的模样要怎么想。出来就迫不及待地问他怎么样了,结果他将判决书扔给对方,往后座一缩:“你自己看吧。快点开车,我要睡觉。” 既然还能回家,就证明没什么事。厉行稍松了口气,翻开那几页纸仔细,看到最后判三缓二的结果,终于一颗石头落了地。 随即又皱起眉:“信博仁居然只判死缓?凭什么?” “就这样吧,”信祁阖着眼,声音懒洋洋的没有力气,“他肯定还会上诉的。还是说你想让我的罪名也连带着更重一点?” “别,”厉行立刻放下判决书,手把上方向盘,“还是就这样吧,好歹是死缓。” 他从后视镜里看着信祁,本还想说些什么,可对方把头扭向一边,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只好一路忍到回家,在他又想爬上床之前一边拽住他: “我说,你还睡?两天你能睡出七十二个小时来。” “不睡觉还能干嘛?” 厉行在他旁边坐下,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认真起来,把憋了一路的话说出了口:“信祁,我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 “我们在一起吧。” 信祁先是一怔,打了个哈欠又恢复如常:“现在我判了缓刑你跟我说在一起,那我要是直接进去了,你就不说在一起了?” 厉行被他的反问搞得有些郁闷,本来都准备好了应对他的错愕,谁成想他竟不按套路出牌。眉心拧起褶皱,十分不满于对方的踢皮球,嘟囔道:“那就等你出来了再说呗。不你别给我转移话题,赶紧回答我。” “我们不是一直都在一起么。” “我说的是那个在一起,不是那个在一起。” “我说的就是你说的那个在一起。”信祁笑得无奈,“上次我都回答你了,你居然还要再问一遍?” 厉行一头雾水:“上次?什么上次?” “……算了。”信祁瞬间失了继续交谈的欲`望,嘴角也耷拉下来,“跟你说话真是对牛弹琴。” “我确实是金牛座啊。” 信祁怔愣了一秒,随即哭笑不得地捂住额头:“你最近怎么了?活回封逸远整个人都不对了吗?我看你还是当厉行吧,真的。” “不跟你闹,你上回到底说什么了?”没得到回应,他只得自己认真思索了一下,“你是说我问你我是你什么人?你不说我是空气吗?所以到底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信祁试图扯过被他压住的被角,对方却不动屁股。心里想着他俩也不知究竟是谁不解风情,是个明眼人都能看明白,偏偏当局者迷。 厉行不但不还他被角,还把被子也掀开了,再一把将他拽起来:“你不准睡。你上回不说要送我耳钉吗,耳钉呢?” 信祁瞥他一眼,眉尾扬了扬:“你不是不要?”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要了?” “给你你也戴不了啊。” “就不准我再把耳洞打回来?” 信祁只得抿唇,起身道:“我给你找找。” 他从主卧翻到次卧,又从次卧翻到客厅,最后进了书房。厉行跟在他屁股后头,再次怀疑他在唬自己,双手环胸地说着风凉话:“我说你到底有没有东西啊?没有就别找了。” 信祁没搭理他的质疑,在书柜里寻找半天,又踮脚往上张望,指着书柜顶:“你给我在上头摸摸。” “开什么玩笑,你没事把耳钉放……我靠还真有。” 他摸下两个首饰盒来,虽然上面盖了报纸,还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信祁随便吹了吹就丢进对方怀里:“喏,拿着吧。” “你就这么对我?” “你这双商也就值得我这么对你。” 厉行被损得完全没脾气,仔细擦干净盒子,掰开其中一个,里面放着一对黑色的耳钉。他走到镜前,拿耳钉往耳朵上比了比,黑曜石的光温厚而不尖锐。 “怎么跟我以前戴过的那么像?”他说。 信祁没搭理他,打开了另一个盒子:“说实话我觉得你也就配得起那个黑的。” 厉行装作没听见他的嘲讽,凑到跟前,见里面竟是一对红宝石的耳钉:“你这真的是给我买的?不是给你未婚妻?” 分卷阅读47 “男款女款你看不出来吗?” 厉行拿起一个比在自己耳朵上,啧了一声:“真他妈骚。你到底怎么想到给我买这种东西?” 信祁实在没好意思说五位数的耳钉就让你这么摆弄,要不是你要,我都想拿去卖了换钱。靠在沙发上道:“本来是庆祝你从戒毒所出来送你的礼物,谁让你跑了。” “合着是你三年前买的?” “嗯。大概半年以前扔上去的吧,以为送不出去了,眼不见为净。” 厉行又端详了一遍耳钉,款就是普通的款,简单大方,放几年也不会过时。认真地收好了:“改天我去打个耳洞。” “随便你。” “那……作为回礼,我也送你个礼物。” 信祁抬起眼皮:“什么礼物?” 厉行忽然俯下`身,单手撑在沙发背上,将他整个人都笼在身下。信祁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他,见他凑得越来越近,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下一刻厉行弯起唇角,背在身后的手举着东西递到面前来:“天这么冷,送你条保暖秋裤。” 信祁陡然拧眉,膝盖直接往他胯下一顶,脸色铁青地拂袖而去。厉行还在身后哀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咱都这么穷了你还指望我送你什么礼物?五百万我要还到哪辈子?” 信祁咬紧牙强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拐进卧室锁上门,只恨不得把那天出口的话全部吞回去才好。 “喂!开门啊你!”厉行开始拍门。 信祁背靠着房门,等气够了,又无奈一笑,叹口气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没什么。”他转身给对方开了门,微抬着头对上他的眼睛。 两人对视良久,厉行慢慢地敛了笑容,别开视线,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信祁,其实我矛盾得很。” “嗯。” “一方面觉得应该顺从自己的本心,一方面又觉得愧对于父母,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世了,虽然你也不是信博仁的亲儿子,可我还是……” “如果我是呢?”信祁看着他愈发凝重的表情,忽然开口打断。 厉行一怔,声音没了底气,喃喃道:“我不知道。如果是那样,我可能更说不出口了吧,不管偏向哪一方我都会愧疚一辈子。” “世上从来没有两全的事。”信祁还在看他,“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你父母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如果你再继续下去,就不是赎罪,而是无谓地自我折磨。” 厉行抿起唇,没接话。 “我也愧对他们,愧对你,还愧对那些我能够在信博仁手下挽救却没去做的人。我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博得他们的原谅,可我已尽力了。” 他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我已尽力了,或许这么说有些自私,可我也要活着。我已尽我所能地去弥补,却我不能将我的一切都献出来,那已超出了我所能承担的极限。我不是英雄,也不是懦夫,我只是普通人。” 厉行张了张口,嗓音干涩:“我……明白你的意思。” “封逸远,你和封逸遥都已经付出得太多了,就此终止吧。” 厉行垂着眼,气氛陡然沉寂,谁都没有再说话,耳膜因过分安静而产生了微小的不适感。 许久他攥起的双拳松开,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那颗徘徊不定的心像窗外摆脱寒风吹拂的枝丫,在一瞬间安定下来。 视线上移,他盯住对方的眼睛。 “好。” 41 果然如信祁所料,一审判决后不出一周,信博仁便选择了上诉。又忙了一个来月的官司,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终审维持了原判。 当一切尘埃落定,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或有春节祭祖的习惯,年三十这天厉行与姜音一道,赶在天黑前往墓园祭扫。 这天来的人不算少,一向冷清的公墓只有在逢年过节能有些人声。不好搞得太隆重,厉行只简单摆了酒菜,行过礼节,再烧些纸钱。 说了几句吉利话,他跪在墓前盯着纸钱燃烧后浮起的飞灰,略显迟疑地开了口:“爸妈,儿子有件事想跟你们商量。” 他慢慢地垂下眼,努力保持着笑容:“新的一年也该有新的开始,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过去的恩怨便让它到此为止吧,从今往后我也想为自己而活。” 姜音看着他,没出声。 “我跟信祁……还是想试着过下去。他虽然伤过我们很多,也良心发现帮了我们很多,功过相抵,就让那些事都跟着旧年一起走吧。” 他说着说着忽然有了泪意,忍住了,还是笑的模样。深吸一口气:“爸妈,新的一年,你们要好好的,我跟我姐也会好好的,你们不用替我们担心。” 他在墓前倒了一杯酒,磕过头,起了身。摸了摸鼻子试图擦去泛上的酸意,他扭头看向姜音:“姐,你不说点儿什么吗?” “我想说的,你都替我说过了。”她也站起身,久久凝视着墓碑,“我也想为自己而活。” 厉行一怔,随即微笑:“嗯。”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你自己开车回去吧。” “你不去我那过年吗?” “不去了,我有地方呆,去了反而尴尬。”她看着对方,也微笑起来,“放鞭炮的时候小心点,别又像小时候一样蠢,崩了自己的手。” 厉行顿时面皮微烫:“姐,能不能别老提小时候啊。” “好好好,不提,不提。”姜音抬高胳膊才能拍到他肩膀,“自己保重,我走了。” “好。” 两人就此分别,厉行看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又回身朝着墓碑轻声道:“爸妈,新年快乐。” 从墓园出来,厉行只觉浑身轻松,好像压在心头一块巨石终于消失了。他双手插进口袋走向停在外面的车,忽然看到车边站着个人。 “信祁?”连忙快步走近,诧异地将他上下打量,“你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跟过来看看。” 厉行挠了挠鬓角的发:“我就来扫个墓能出什么事啊……还至于不放心我。快上车吧,外面冷。” 他说着打开车 分卷阅读48 门,信祁上了副驾。他又问:“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不想给你们添堵。” 厉行一抿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扣好安全带:“你刚看见我姐走了吗?” “嗯……”信祁皱起眉,似乎在犹豫什么,想想还是应该告诉他,“她好像上了信宁的车。” 刚起步的车一脚刹死,厉行错愕地转头:“谁?” “信宁。” 信宁早在二审前就回了国,这点他也是知道的。鉴于他还有些良心,没帮信博仁做什么辩护,厉行就没太多地关注他。信宁回来主要是为了天信,信博仁倒了,董事会人心惶惶,众股东纷纷有撤资意向,总要有人来收拾这烂摊子。 想到了他会跟姜音有接触,却没想到他们能走得近。 “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厉行问。 “我记得他的车牌号,至于里面坐着的人是不是信宁,我不能肯定。但姜音确实上了他的车。” 厉行手把着方向盘,回想起刚才姜音那句“我也想为自己而活”,突然觉得话里有了深意。仔细想想这段时间她的举动确实有些奇怪,不常联系自己,也不怎么往魏成那边凑。 虽是亲姐弟,他对这个姐姐心里想些什么是当真看不透,小时候就是如此,长大了更甚。最终叹口气,盼着她跟信宁的交集也就止步于此,缓缓将车子驶离了墓园。 年前下了一场雪,车来人往的地方雪都化得差不多了,只有小区里某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还残存着积雪。 雨雪天气露天阳台就显出缺点,厉行及时把阳台的东西收好,凡是怕冻怕潮的全部撤了回来。这个冬天信祁倒是安稳地在主卧呆着,可能保暖措施做得好,暖气也烧得热,没有被落地窗影响到屋子里的温度。 两人从墓地回来天已经黑了,轮番洗过澡便去准备年夜饭。两个人的年夜饭虽然有些寂寞,也总比自己一个人过的强。 信祁不能接触油烟,做些准备帮忙还是可以的。他一边洗菜一边问:“你姐不来过年?” “她说她有地方呆。”厉行焯熟了藕片,顺手捏起一片咬下一口,含混道,“成子今年也不来投奔我了,好像他在夏风找到固定工作以后,跟家里关系有些缓和,回家团圆去了。” 见对方在看自己,以为他也想吃,直接将自己咬过那半片藕递了过去,藕片进信祁嘴里的时候还连着根长长的藕丝。 “那倒是挺好。”信祁垂下眼慢慢地咀嚼,“没什么味道,要做凉拌菜吗?” “嗯,稍拌一点,其他的给你煎藕合。” “别做那么多,我们两个人也吃不掉。” “好。” 两人各忙各的,准备工作都差不多了,厉行便将他赶出厨房:“你去歇着吧,我这儿很快的。晚上记得帮我包饺子。” 信祁张嘴要接话,被对方堵了回来:“别跟我说你不会。不让你沾面粉,你现学也得给我学会了。” 信祁只好乖乖去客厅等着。其实这段时间他哮喘已经好了很多,几乎没再犯过,即便沾一点面粉也不会有事。 每天让厉行做饭他也怪过意不去的,可厨房的油烟实在让他望而却步,只好尽可能地打打下手。最近腿也不怎么痛了,可以站得更久一些。 脑子里想着以后温馨而恬淡的生活,忍不住微微上扬了嘴角。 这么多年了,多少次聚散离合,最后还是发觉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最为轻松。 厉行说是少做,到头来还是弄了一大桌子,信祁心想这一桌估计能吃到年初三。饭后胃里还有些空,便捧着碗糯米饭慢慢地品。 饭里包着不少蜜枣和豆沙馅,他并不怎么喜欢甜食,估计是厉行自己给自己做的。他只用勺子舀了米吃,而留下了馅。不过也总有戳偏的时候,这一勺没戳到豆沙也没戳到枣,勺子上却多了些奇怪的黑褐色酱。 他一时间没看出是什么酱,放在嘴里一抿,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 巧克力? 厉行居然在糯米饭里放巧克力? 他头一回见到这种新奇的吃法,愣了半晌,没敢再继续吃。正好看到厉行收拾完桌子,还没等开口问,对方已经先瞧了过来:“哎,那碗是我的,锅里还有一碗才是你的。” “我就随便拿了一碗。”信祁还是满脸怪异,“你竟然在里面放巧克力?” “呃……”厉行挠了挠头,一把抢过碗,“又没让你吃。” 他吃着那碗在信祁看来堪称黑暗料理的糯米饭,忽然走向书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身份证,身份证上的名字是“厉行”。 他注视着那张没怎么使用过的假证,一伸手,将它扔进了碎纸机。 “从今往后,我要彻底做回封逸远了。” 42 不知怎的,他梦到了自己学生时代的一场运动会。 梦里的颜色并不鲜明,他却清晰感觉到天是蓝的,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只飞鸟,只悬着颗明晃晃的太阳。阳光铺满整个塑胶跑道,影子紧紧地跟在脚下,除了那一块儿被遮蔽的黑,入眼全部是燃烧般的红。 身后的影子黏着他,生怕被他甩远;身前的影子拼命逃,生怕被他追上。三千米的路程已过了三分之二,视线所及处就只剩下他们俩,他锲而不舍地追着前方的背影,触手可得,又望尘莫及。 他不记得那是谁,只知道自己要赶超他,内心的迫切甚至透过这个梦境投射在他紧攥的双拳上。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们俩,助威鼓劲都化成耳边呼啸的风,阳光与跑道融为一体,变成孤注一掷的白。 他拼命奔跑,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力,每一寸肌肤都急不可耐地想要呼吸。却看见那背影越来越远,像一支箭从自己脚下射出。 喉咙仿佛被扼住了,焦急打乱了他呼吸的频率,他喘息得愈发急促,吸入的空气却越来越少。 白昼开始转暗,天地即将失色,身后的影子拖慢了他的脚步。 “封逸远!” 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 他重新回到了赛道上,弯道处站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高三时候的信祁。 他看到他的一刹那,影子忽然放开了他,干净的空气再次在肺叶间穿行。信祁在操场内侧跑起来,他紧紧地盯住 分卷阅读49 他,追随他,奇异的动力源源不断地从双腿涌出。 助威声重新在耳边燃起,悉数化作力量引得他血脉沸腾。他也化成一支飞矢,追上了那始终追不上的背影,与他并驾,并赶超了他。 他赶超了所有人,也赶超了信祁,豹子般扑向终点。同学们欢呼雀跃着向他聚拢,他却试图越过他们寻找到那个被掩没在人群里的身影。 “信祁!信祁!” “信……” 韵母还没吐个完整,便被他生憋回喉咙里。梦已然醒了,他扭头看向枕边人,对方并没有被他那半个音节吵醒。 悄悄舒了口气,梦里的紧张焦急竟让他手心出了汗,心脏也狂跳不已。他将一手垫在身后,努力回想着梦境以后发生的事情。 那是他刚上高中的第一次运动会,三千米没人敢报,他仗着自己腿长耐力好想去试一试,结果就遇上个劲敌。好在信祁及时出现,陪着他跑了一阵,让他成功拿到第一。 当时他还不知道信祁有哮喘,陪跑后的消失也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名次公布完信祁才回来,他又兴奋于自己破了校记录,未曾在意到对方露出的疲态。 想他那时高三课业繁重,不知是翘课还是请假来看他的运动会,又冒着哮喘发作的风险陪跑,自己竟全然无觉,十年后才有所意识,也当真是迟钝得吓人了。 微勾一勾唇角,封逸远侧过身用胳膊撑住头。昨晚说是要守岁,结果两人熬到凌晨两点就撑不住了,一沾枕头便黑沉沉地掉进梦里。 只是没想到会梦回高中时代。不知信祁是不是也做了什么奇怪的梦。 他伸手捏住对方的睡衣,手指勾在领口轻轻往下扒了扒,因为太瘦,锁骨还是突出得很明显。将手指滑过锁骨窝,心里想着这段时间也没少给他做好吃的,怎么就是不长肉呢。 又挑了挑他的下巴,继而摸上脸颊。信祁终于睫毛一颤,眼睛却没睁开,声音里透着起床气:“拿走你的爪子。” 封逸远竟没有照做,而是变本加厉地用身体压住他,下巴抵在他胸口:“昨晚的饺子好吃吗?” 信祁想起那个饺子顿时愈发不爽,这货竟偷摸往里面放硬币,差点把他的牙硌掉。眼睛终于睁开了,又不自觉地眯起:“你真的很皮。” “那你来教训我啊,看咱俩谁打得过谁。” “幼稚。”信祁懒得跟他计较。 封逸远从他身上滚了下去,长腿一挨地便下了床,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卧室。 年初一的早上自然不会冷清,外面鞭炮不断,只怕要从清晨放到子夜。他打了个哈欠,正回头要跟某人说话,就看见床上只剩个掀开的被窝,哪里还有信祁的影子。 “腿脚利索了溜得就是快。”他喃喃了这么一句。 家里就一个卫生间,两个男人来挤实在显得狭小了些。信祁皱着眉说:“你就不能过会儿再来?” 封逸远咕嘟一口漱口水,牙刷捅在嘴里含混不清道:“我就乐意跟你抢,你怎么地吧。” “我看你这年纪就只活了个零头。”信祁嗤了一声,跟他挤一个洗手池漱口。 卫生间有面极大的镜子,几乎占满半面墙,平常封逸远洗澡的时候就好照镜子臭美。这会儿他又从镜子里俯视信祁,故意挺直了腰,挑衅道:“你说我这身高要是匀给你几公分就好了。” 信祁漱干净嘴里的牙膏沫,面无表情地回他:“用不着。相反我希望你再高些,没准撞上门框能把你这脑子撞正常。” “你说咱俩这样成天斗嘴有意思吗?”封逸远忽然站到他身后,弯腰用胳膊揽住他,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我觉得特没意思,真的。” “彼此彼此。” 信祁还没来得及从他怀里挣出来,忽然感到他身体前压,害他重心不稳,不得不一手撑住镜子。有些恼怒地回身,却不料他比预想中凑得还近,本能一缩才避免了跟他脸撞脸。 封逸远进一步朝他逼来,将他整个人困进自己与墙的夹缝中。胳膊撑在他头侧,曲着肘,还要继续把脸贴近。 信祁依然毫不动容,看着他愈来愈近的唇,竟出言讥讽:“亲啊,亲上来。” 封逸远本打算一鼓作气,让他这话一打断,瞬间气势衰竭。动作一顿,却见对方嘴角上扬,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前一带。 他猝不及防之下直接双唇相贴,呼吸因此而停滞。信祁拽紧他衣领,舌尖往前一递,顺利撬开对方蒙然状态下全无防备的唇齿。 封逸远僵在原地,浑身肌肉绷得僵硬,唯独舌头是柔软的。过了足一分钟,信祁才撤出去,面不改色地再次开口: “下回咱俩别用一样的牙膏了,完全尝不出味儿来。” 说罢他将对方胳膊一抬,矮身轻易从他的压制下挣脱,还不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43 “以后做好准备再来实践。”耳边轻飘飘地留下这么一句。 封逸远睁着眼看镜中的自己,呆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脸颊泛了红。掩嘴轻咳一声,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 还以为他会躲开呢,能逼他主动了一回,似乎也不亏。 这么想着,他理了理头发,发现已有些挡眼,忍不住揪住一撮:“这么长了啊……改天去剪剪好了。” 近一段时间一直忙于官司,也抽不出空来去理发。信祁那货倒是在进看守所的时候把头发剪短了,现在是正常长度。 想到看守所,他又联想起了别的事,一转身出了卫生间:“我说信祁,你思想报告抓紧时间写啊,过了年就月底了,你早点交上,别让人家催你。” 信祁嘴里正含着什么东西,抬头挑起眉梢:“大过年的让我写思想报告?” “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瞟一眼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的巧克力盒,“你又偷吃我巧克力。” “这怎么能叫偷吃,这是光明正大的吃。” 封逸远顺手把巧克力拿开,收进柜子里:“你少吃。” 信祁没阻拦他,目不转睛地盯了他一会儿,忽然起身站到他身后,并用双臂环住他的腰。 “干嘛?”封逸远身体一僵。 信祁却不回答,只用力地扣紧了双手,将 分卷阅读50 他牢牢圈住,头抵在他颈侧:“逸远。” “嗯?” “这五年,我很想你。” 封逸远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怔愣下来,又听他道:“我很愧疚,却不能去看你,希望你回来,又害怕你回来。可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不得不那么做。” 他闭上眼,轻轻地叹了口气,鼻息一凉一热地打在颈窝。封逸远被他扫得怪痒,想抖抖肩,又不忍心让他退开。 “一直想找个机会向你郑重地道一次歉,可仔细想想,道歉又能有什么用。我不知道该怎样弥补,今后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就算是……” “你不用弥补,”他打断了他,轻轻覆住他的手,“我也不会让你做什么,你只要照顾好你自己就够了。我们之间的恩怨不是什么物质补偿能算清楚的,所以干脆就不要算,你也说过我们已经做得足够多,到此为止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不管是封家与信家,还是我与你。” 他极轻地吸气,微微扬起唇角:“虽然没能达到预想的结局,可我已向我父母道过歉,他们大概会原谅我,毕竟我是他们的儿子,也不至于太过刁难了吧。” 信祁盯着他的后颈,视线又移向他的耳垂,右耳新打不久的耳洞戴着根小小的银钉。 “不弥补,不原谅,并不妨碍我们在一起,你说是吗?” “我明白了。今后我不会再提。” 封逸远轻拍他的手让他松开,回转过身,再一次凑上脸。一个巧克力味的吻完毕,信祁仔细打量一番对方,忽然问:“你打耳洞只打了一边?” 先前的话题已全部结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封逸远配合地回应他:“是啊,你才发现?” “那你以前只打一个,也是打的右耳?” “以前……”他认真想了想,“我一开始好像打的左边,结果忘了塞东西,睡一觉起来就长住了,只好重新在右边打了一个。怎么了?” 信祁沉默,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半晌才道:“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封逸远一头雾水,对方越是不说,他就越是好奇:“打左打右有什么分别吗?我不是很习惯两边一起戴啊。” “你自己去查查看吧。” 他说完这话便撤身走了,坐到沙发上摸起本书。封逸远碰了碰耳朵上的小银钉,忽然觉得耳垂有些发烫。 “真是莫名其妙……”喃喃自语着,转眼就把“自己查查”的话忘在了脑后。 虽然他到底也没吩咐信祁去干什么,可信祁还是当天就把思想报告给写完了,字迹一如既往地清隽归整,让人一看便觉赏心悦目,几乎不需要去过多地浏览内容,已经在心里打了高分。 想来自己近几年很少能写出这样的文字,为了隐藏身份,甚至刻意地变换了字体,而今再也找不回当年的书写风格。厉行的字无比飞扬,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认不出自己写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小心地收起那份报告,只怕一不小心弄丢了害他重写。也好在信祁写这种东西信手拈来,不然两年的考验期,二十四份报告,就算内容不怎么重要,换作常人也总要发愁的。 两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不论怎样,总要安分守己的才好。 年初三封逸远又被魏成他们骚扰了一通,说过了破五,赶在公司上班之前一定要约他出去聚一趟。他只能嗯啊应着说好,急忙转移话题问了问关于姜音的事。 电话被孔祥接了过去,他说最近姜音行踪成谜,好像确实跟信宁走得很近,有好几次她来夏风,楼下都停着信宁的车。 封逸远皱起眉,他现在已是封逸远,可姜音却还不是封逸遥。他不知道信宁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走到一处去。 他想向她问个清楚,可出于对她本能的敬畏,又不敢打这个电话。想来想去也拿不下主意,索性问问魏成能不能把她也约出来,再这么拖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 魏成说他可以试试,但最近姜音跟他们联络得不多,如果没成功,也不要太失望。 封逸远说好,撂下电话,转头看向信祁。 信祁一听见信宁这个名字就开始皱眉,封逸远以为他很反感,只好放软了声音解释:“他们这回约我我是真跑不掉了,毕竟这么久没见面……你就自己在家呆一会儿,我给你捎好吃的回来。” “不是因为这个。”信祁眉头依然没有舒展,“而且我也确实想见见他,我跟你去。” “见谁?信宁?” 信祁点了点头。 封逸远格外吃惊:“你要见他?可我们约我姐,他也不一定跟来啊。再说了你俩见面……那多尴尬啊?” “你不相信你姐的眼光吗?”他问了这么一句。 封逸远一愣才反应过来,低声嘟囔:“什么跟什么,我姐跟他还指不定怎么回事呢,你别乱猜。” “虽然我没跟他接触过,但他也许跟信博仁不一样,也许他们之间,就像封宗耀与你。” 封逸远接不上话,他知道自己不该对信宁抱有偏见,尽管他是信博仁的儿子,回国后做的事却完全不是信博仁的风格,甚至拒绝了为他辩护。也许信宁本心不坏,只是跟信祁一样无可奈何。 想到这儿,他只好无奈妥协:“随你吧,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反正在家里闷的这么久了,也该出去透透气,缓刑又不是让你一味闭门思过的。” 44 年初八上班,魏成他们把聚会时间定在了初六晚上。想来聚会要喝酒,第二天定是起不来,被夏东升知道八成要挨一通训斥。 这天上午没人叫信祁起床,醒来就已经十点半,迷糊着缓了一会儿,听到浴室有水声,大概是封逸远在洗澡。想着现在起来了厕所也被占着,索性继续赖床,直到某人洗完出来换衣服。 封逸远一边擦头一边催他起床,信祁盯着他瞧:“你把头发剪了?” “剪了啊。”他抬起头来,正撞上对方的目光,“太长挡眼就剪了。怎么了?” “正月里剪头发……” 封逸远啧了一声:“我说你这人破事还不少,我又没舅舅。” 信祁没再说话,洗漱回来看到他正对着镜子换耳钉,试 分卷阅读51 了黑的不满意,最后戴上了红的。 一挑眉梢又发现床边停着的轮椅上放了好几个纸袋——自从他的腿基本不痛了,轮椅就经常被封逸远放上各种东西——忍不住问:“你不光剪了头发,还买了衣服?” 封逸远点头道:“你过来。” 他说着把袋子里的衣服拿出来递给对方:“快试试,不合适我再去换。” 信祁随手拿起一件套上试了试,意料之中的合身。又看一眼标签:“你还是有钱。” “没钱也不能亏待了你啊,大过年的谁还不添两件新衣服。” 当晚封逸远开着车,两人一同到了事先约定的饭店。 信祁本身并不喜欢参加这种聚会,以前出于工作原因,也少不了出席饭局。若对方肯理解便往往以水代酒,实在避无可避,就只能中途寻个机会躲进厕所,偷偷地吸入药物。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哮喘是个可以致死的病,甚至不少人都认为他小题大做。也因此,这几年病情一直没能控制得很好,每次不得已去医院都免不了看医生的冷脸。 他不是个喜欢卖惨博取别人同情的人,有人肯理解他心存感激,不理解也便罢了,他不会多去解释一句。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他从不甘心示弱。 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封逸远身上。 魏成他们定了个八人间,早早地点好了菜,就等着他们过来。他一看到封逸远,便腾地从椅中站起,把眼睛瞪得老大:“你……厉、厉哥?” “我姓封。”他撤开椅子,先让信祁落了座。 “呃,封……封……” “直接叫我名字吧。” 魏成又盯了他半晌,从衣服看到头发,最后看到耳钉:“俩月不见你咋变成这样了?” 封逸远并不想搭理他的问题,而问:“我姐呢?没约出来?” “她说她要来的,不过现在还没到。” “那咱们先上菜,不等她了,她指不定什么时候才来。” 魏成又瞄一眼信祁,虽然封逸远早跟他们说要带上信祁,也说信祁不会计较以前的事,可毕竟是自己绑架的他,现在见面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 相比之下信祁倒是很淡定,安静给自己倒了杯水,抬头看到魏成满脸惊恐,不禁无奈一笑:“干嘛那种表情,我又不会吃人。” 他这一笑,面部线条瞬间柔和下来,眉眼之间也仿佛漾起笑意,让人能感觉到他是发自真心的。怎样的笑容能缓解人的情绪他再了解不过,果然魏成挠了挠头:“没有没有,我就是……啊你要喝饮料吗?不喝酒,饮料也有的。” “不用麻烦了,我喝白水就好。” 封逸远瞥他一眼,心说你也就对别人会这样笑,对我就永远板着个脸。难免有些不爽,让魏成倒了酒,听见信祁道:“你开车还喝酒?” “我找代驾不行?” 信祁闭了嘴,而挑起眉梢。他自然知道封逸远在吃什么莫名其妙的老陈醋,却不愿戳破,也不想辩解,反而觉得这样的他十分有趣。 魏成就不同了,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不明白他怎么就忽然冒起了低气压。还是孔祥赶紧拉他胳膊让他坐下,才避免让他继续去触某人的痛点。 酒过三巡时姜音才迟迟赶来,身边并没有信宁随行。封逸远偷瞄信祁,他还是毫无表情变化,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一桌人凑在一起着实尴尬,但好在有酒,喝到兴头上也就无所不言。除了信祁这个滴酒不沾纵览全局的,其他人全部喝大了舌头,连姜音都眼尾通红神色迷离。 最后也不知这场宴席是如何散场,封逸远一头栽在桌子上,扶都扶不起来。信祁无奈地看着这一桌人,忽见姜音掏出手机打电话,声音与她平常不同,显得格外的软。 见她要走,他赶忙叫人帮忙把几个醉鬼扶下楼,让外面的冷风一吹,魏成先醒了几分,跟孔祥打上出租。信祁从封逸远身上摸出车钥匙,把他塞进车里,便看到一辆车缓缓驶来,停在姜音面前。 他眯起眼,逆着车灯的光,隐约看到又是那个熟悉的车牌。 车上下来一个男人,把姜音小心地扶上车,并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因为在夜晚又是逆光,他看不清那个男人的长相,但在他弯腰时看到他做了个推眼镜的动作,举手投足间显出斯文和得体。 车子与他们反向开走,信祁皱眉又舒展,听到封逸远叫自己,回头见他扒着座椅爬了起来,捂住额头道:“他们都走了?” “走了。” “早知道我们也打车过来……找个代驾吧,我现在开不了车。” 信祁远望着姜音他们消失的方向,打开主驾的车门:“我来开。” 封逸远瞬间被他惊得酒醒了三分:“你会开车?” “以前考过驾照,出车祸以后就没再开过。” 封逸远本想阻拦,结果那厮已经一脚油门踩了出去,害他直接撞上椅背,差点把一肚子的酒都吐出来。 “我靠,大哥你行吗?!不行别乱来啊!” 信祁没理他,将车开出停车场,驶上了大路。 封逸远一路心惊胆战,酒几乎全醒了,手心里全是汗,比开车的还紧张百倍。他哪知道信祁会开车,也没想过他能开车,更没料到他开车居然还这么猛,还剩两秒的绿灯都要加速冲过去,看到前面的车慢了就要超车。直到始入小区,停车熄了火,他还在心里念着菩萨保佑。 一路也不知道咽了多少口唾沫,下车的时候腿都是软的。 “嘶……”信祁刚锁了车门转身要走,突然身子一歪,用力撑住车身才没摔倒。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轻叹口气:“果然还是逞强了。” 封逸远忙凑上去询问:“没事吧?要不我背你上去?” “算了,你自己都站不稳。”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单元楼,封逸远跟在他后面,生怕他爬不上楼梯,这样自己还能推他一把。好在楼层不高,虽然吃力总归还是进了家门。 信祁换了衣服便坐进沙发,低头慢慢揉`捏着自己的脚腕。封逸远看他半晌,实在没忍住道:“你他妈可真是玻璃做的。” 45 信祁眯起眼 分卷阅读52 ,笑说:“当初可是你主动要跟我在一起的,这么快就嫌弃我了?” “不敢不敢,我哪敢呢。”封逸远坐到他身边,身体向后一靠,闭上眼,“好困啊……太久没喝酒我酒量都变差了。” “困了就去睡。” 封逸远哼哼了一声,身子一斜顺势倚住对方,脑袋靠在他肩上。信祁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皱起眉头,一根手指点在他脑门上试图将他推走。 “别……让我靠会儿。”说话都带上了浓重的鼻音,他不但不肯挪开,反而得寸进尺地往他身上蹭去,手搭在他腰间,“信祁……祁哥。” 信祁微怔,他已经不知多少年没听过这两个字,神色有些复杂:“别耍酒疯。” “没耍酒疯。”封逸远继续大着舌头,还傻笑了两声,“信祁,说实话我高中就对你有意思了,不过那时候太……迟钝,现在才知道那是喜欢。” 信祁手一抖,险些将自己的肩膀从他脑袋底下撤出来,沉默着没接话。 “我一直那么相信你,你却骗我,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难过。”声音忽然变得哽咽,“后来得知我父母的死讯,又知道我姐姐去了天信,我真的快要疯了。你也知道我从小到大没经过什么风浪,一下子……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他手上不自觉地加力,信祁皱起眉,腰侧的软肉被掐得很痛,却没有出言制止,也没有将他推开。 “我真的恨,恨你,恨信博仁,甚至恨我爸妈,恨我姐,我觉得自己被你们戏弄得像一个傻子。那时我想有朝一日也定要你和我一样家破人亡,结果发现……发现你其实比我还惨。” 他说着又笑起来,肩膀也随之耸动:“你居然不是信博仁的亲儿子,你居然只是他从孤儿院随手捡回来的,你为他为天信做了那么多,居然只是在给别人做嫁衣。到头来,咱俩还是一样,一无所有,一无是处,图什么?到底图什么啊……” 信祁偏过头去,慢慢闭上了眼,眉心拧得很紧,心思被搅得很乱。封逸远边说边笑,又边笑边哭,笑不是真笑,哭也没有眼泪。 他忽然安静了下来,睁眼看向信祁,信祁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也回看向他。 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彼此再没吐露出一个字,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就仿佛已看到了对方心里。 封逸远挠了挠头,声音又变得懒洋洋的:“我好像真的喝多了,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啊。” 他说罢便再次靠在信祁身上,这回没有酒后胡言也没有酒后真言,没过半分钟便睡了过去。 信祁似乎在思索那番话,又好像在想别的什么心事,回过神来才发觉这厮竟已睡了,颠几下肩膀也没能把他弄醒。 “起来,要睡去床上睡。”他开始推他,捏住他的鼻子,结果他自觉改成了用嘴呼吸,也依然没醒。 信祁无奈地盯他半晌,终是轻叹摇头,试图将他从沙发上抱起,却没能成功。 他耸起眉心,似乎对自己抱不起封逸远这事十分不服,又尝试了两次,才连拖带拽地把他弄进卧室,放下的时候自己也被惯势所带,扑倒在他身上。 他缓口气爬起身,揉着险些抽筋的小腿,自语道:“你怎么这么沉,铁铸的吗?” 封逸远发出两声意义不明的哼哼,翻身翻到一边去了。信祁嫌弃这一屋子的酒味,又没法强迫他去洗澡,只好扒掉他的衣服,投了毛巾给他简单擦拭身体。 何奈某人实在不太配合,刚把他翻过来,他又自己翻了回去,搞得信祁都开始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睡着,想尽各种办法把他弄醒未果,才终于作罢。 帮他换好睡衣,信祁已经满头是汗,疲惫地坐在床边休息,单手撑住下巴:“也真是的……酒量不行就别喝这么多酒。” 封逸远正朝着他这边,呼吸因为醉酒沉睡而显得粗重。信祁仔细地打量着他,这人虽然五官还可见当年的模样,可眉宇间那种气质已全然不同,即便此时皆可以“柔顺”二字形容,也大概一个是猫,一个是餍足后小憩的虎。 厉行跟封逸远终究是有些差距的,他倒希望这头老虎能被终日喂饱,保持现状,永远不要亮出爪牙的才好。 想着想着思绪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一时间没管好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往对方脑袋上摸去。也不知是不是摸逆了毛,对方突然眉头一皱,猛地拉过他的胳膊,一口就照着手腕咬了下去。 “……呃!” 信祁吃痛,试图抽回手,可那厮不但不松,还抱着啃了两口。好不容易挣脱出来,手腕上明明白白的一圈牙印,已经渗出了血。两颗虎牙留下的血印贯在肉里,一颗正咬在他骨头上,痛得几乎手都不能动了。 他抽着气慢慢挤出伤口的血,再看那罪魁祸首,居然还回味似的咂摸了一下嘴。不禁有些恼怒,又不能跟个醉鬼计较,只能在心里感叹了一番这厮牙齿真锋利,起身去卫生间清洗伤口。 终于疲惫不堪地爬上床,被封逸远咬得怕了,本能地跟他保持了距离。可对方又像个磁铁似的往他身上黏,胳膊一搭,头也埋了过来。 “……走开。” 封逸远正睡得迷糊着,自然不可能理他。他只能默许了对方,够过本书倚在床头看着。 手指停在某一页,回想起离开饭店前看到的信宁的车,心里说不出的别扭与古怪。姜音与信博仁的关系在天信人尽皆知,如果她真的跟信宁好了,那岂不是完全乱了? 而且封逸远能接受得了吗? 本以为他跟封逸远在一起就已经够违背伦理,没想到姜音做得比他还过。这姐弟两个,做事也当真非常人能及。 一声轻叹慢慢化在寂静的夜里,书倒扣在身上,轻压住了封逸远的手。 46 封逸远看到信祁手腕上牙印的时候,整个人都蒙了,起初还想死不认账,在对方怂恿下往自己手腕上也轻咬一口,牙印对比发现丝毫不差,这才蔫头耷脑地认了罪。 只好给他仔细检查伤口,经过一宿早已结了痂,但看上去还是有些吓人。他也不知道是信祁的皮肤太薄还是自己咬合力太强,居然能弄出这么夸张的伤口来。 问他要不要抹点药,信祁说算了,因为伤在左手,也不会太碍事。封逸远有些过意 分卷阅读53 不去,又问自己昨晚是不是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信祁挑眉不答。 见他这反应,封逸远就知道肯定是发生了点儿什么,可到现在头还痛,关于昨晚脑子里一片空白,一丁点儿也记不起来。暗下决心以后死也不能再喝这么多酒,还好是丢人丢在家里,要是丢在外面,真的是脸没地儿搁了。 真想不通到底做了什么梦,才能把他咬成这样。 封逸远内心愧疚,总想找点什么法子弥补,本来打算跟他说自己年后要去上班,也从初七拖到了初十。最后实在瞒不下去了,才一口气不带标点符号地全都吐了出来。 信祁听完,一向平静的眼睛里浮起些惊讶,紧接着微颦起眉,欲言又止半晌:“你是不是觉得我拖累你了?” “啊?不不不,绝对没有!”他差点又没跟上对方的脑回路,连忙解释,“我是想着这样一直闲下去也不太好,正巧前些天夏东升说公司里有个职位适合我,问我要不要过去试试,我就答应了。有工作总比没有强,谁跟钱过不去呢。” “什么职位?” “行政部的。” “行政?那琐事很多,你做得来吗?” 封逸远挠了挠头:“试试看呗,谁还没个第一次啊。” “随你吧,”信祁思忖说,“不过你把握好分寸,除了上司,别人给你安排的活你要斟酌,不在你业务范围内的,要学会拒绝,否则日后只能挨人欺负。” “我懂。他们想欺负到我头上可没那么容易,而且夏东升说了,不会亏待我的。” 信祁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说:“如果当年没出那件事,你可以顺利读完大学,他是不是会给你安排更好的职位?” 封逸远张了张嘴,没接上话,信祁却盯着他瞧,似乎定要他给出个答案。末了他只好说:“要没出那事,我也碰不着夏东升。没准我爸还把我塞到国外去找我姐,那样不连你也见不着了吗?” 他低头看着对方腕上的牙印,心说都过了好几天还这么明显,要是以后都消不掉了那得多难看。嘴上道:“咱俩要没经历过那些事儿,现在也走不到一起,至少按我五年前的性格,肯定没那个勇气告白。” 信祁轻轻地叹了一声,将话题扯回工作:“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过了十五。”他瞧着对方的脸色,看出一些犹豫,“过了元宵我就没那么多时间在家陪你了,朝九晚五,二十四小时划去了三分之一。在这之前你不想表示点什么?” “表示什么?” 封逸远忽然摸了摸鼻子,语调降了三分,底气弱了五分:“比如……上个床什么的。” “上床?”信祁就真的瞄了一眼床,“你上吧,没人拦你。” 封逸远被他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憋红了脸:“靠,你少给我装傻!我就不信你真打算跟我谈一辈子精神恋爱。” “正有此意。” 封逸远差点臊得从阳台上跳下去,好像自己是什么性骚扰的流氓一样,可他到底是这个年纪,总不可能一直清心寡欲,他又没长信祁那张禁欲的脸。 说来他也是窝火,他跟信祁相处了二十多年,互相暗恋近十年,正式确立关系也有俩月了,居然还停留在亲嘴的阶段,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第一回还是他主动。 他真的怀疑自己要是没向他告白,某人是不是能不要女人也不要男人地过一辈子? 差点被信祁气得跳楼,虽然是二楼。封逸远实在没忍住上阳台点了根烟,稍冷静下来之后,准备把自己的作战计划改一改。 他也知道信祁在感情这方面很被动,不把他逼到死胡同里他是不会有所表示的。那自己大不了就再主动一点,反正话已经说出去,索性脸也不要了,一不做二不休吧。 于是当天下午他就出去买了东西,晚上九点多洗了个澡,衣服也不穿地出来,赤身裸`体停在他面前:“怎么样,想好没有,做还是不做?” 信祁手一抖,直接将要翻页的书折出了印儿,惊异地抬头看他,见他一丝`不挂,又迅速低头:“不。” 封逸远完全没料到他能拒绝得这么果断,愣了半晌哑然道:“你再考虑考虑。” 这回信祁直接装作没听见,低着头翻书。 封逸远咽了口唾沫,头一回觉得洗完澡出来不穿衣服这么冷。忽然跪爬上床扑到他面前,一把抽走那本碍眼的书:“你他妈到底搞什么?之前亲我不也亲得挺爽吗,怎么现在让你上我你又不肯了?”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程度不一样?你不是说我让你干什么你都答应?那我现在让你干我!” 信祁咬了咬牙:“唯独这个我不能答应你。我性冷淡,你别逼我了。” 封逸远听到他的回答,脸色迅速冷了下来,一颗燃着的心也冷了下来。虽然他事先做好了被拒的准备,可没想到对方竟用的是他最不能接受的拒绝方式,连“性冷淡”这种借口都推了出来。哪怕他说今天没有心情改天再说,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下不来台。 “知道了。” 还憋着很多话,最后却变成这不带感情的三个字。 他慢慢地穿好衣服,准备的东西甚至没有从塑料袋里取出来,就被扔到了地上。走向门口关了大灯:“既然你这么不想碰我,那就干脆以后都别碰了。你家不是还有一间卧室吗,我去睡那边,不碍你的眼。” “逸远……封逸远!” 信祁追进客厅,鞋也未顾上穿:“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就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吗,为什么这么急!” “你还想要多少时间?”封逸远回过身,“我们已经分开了五年,我回来后断断续续也跟你相处半年了吧!还是说你想一切从头再来,再培养个二十年的感情,等我们都年过半百了再开始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信祁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你要说我们两个月以前刚认识,那再过上两年我都不觉得晚。可咱俩到底什么关系你心里没点数吗?就算撇开今天不谈,你觉得我们像恋人吗?还是你认为现在的相处模式就是你理想中的恋爱?” “我……” “你永远都这样。”他忽有种说不出的疲惫,“ 分卷阅读54 做了什么对我好的事,嘴上从来不说,永远都偷偷摸摸地藏起来,等我自己去发现。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迟钝,五年前你想护我的初衷我到现在才知道,你心里还在想些什么,只怕我能猜上三辈子也猜不完。你这么被动,我又这么迟钝,你觉得咱俩到底要怎么才能相处下去?要我八十岁的时候回想起你四十年前说的话,恍然大悟一声‘哦,原来你当时是这个意思’?” 他慢慢往次卧走去,俨然今晚不打算跟对方一起睡了。次卧没开灯,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黑暗中前,信祁叫住了他。 “我会改。”他盯住他的背影,如果封逸远回了头,一定会因他的眼神心软,“请你给我一点时间,不用很久,三个月。” 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他闭上眼:“好,那我就给你三个月。” 47 次卧的门关上,信祁被挡在门外,僵立许久,终于转身走回主卧。 他弯腰把地上的黑色塑料袋捡起,巴掌大的袋子,里面就只有一样东西。他惊讶于封逸远居然连套也不买,皱眉将那瓶子放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余光扫过,他俯身将床外侧的枕头和被子整理起来,抱着去敲次卧的门:“逸远,你的被子。” 他盘算着如果对方来开门,那等他出来自己一定一把抓住他的手。可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门缝里也没有光,半晌才传出个冷漠的声音:“不用了,这儿有。” 信祁张了张嘴,到嘴边的冲动又和以往一样被吞了回去,末了只道:“那你早点休息。” 他原路折返,东西往床上一扔便推开阳台的门。夜已经深了,冬日的冷风瞬间打穿单薄的睡衣,他倚住栏杆站着,喉咙因突然吸入冷空气而有些发紧,轻咳两声忙返回屋内。 浑身发抖地钻进被子,暖了一会儿才缓和过来,脑子昏昏沉沉的,就这么睡了过去。 凌晨三点,封逸远起来上厕所,发现主卧的灯开着。心里纳闷说明明自己给他关了,怎么现在亮着,还亮到了这个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偷瞧,见信祁早已睡了,身上压着两床被子,脑袋底下枕着个枕头,怀里还抱了一个。两颊有些不自然的红,他以为他发了烧,去摸他额头却不烫,大概是因为暖气很旺又盖了两床被子热到了。 摇摇头为他撤去一床,又从床头摸走自己落下的手机,倒不是一宿不用手机会怎样,主要他定着早上的闹铃。 最后回看某人一眼,关掉卧室的灯。 第二天一切照旧,关于那晚的事谁也没有再提,除了两人的分房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这样到了正月十五,因为超市里没买到巧克力陷的元宵,封逸远不出所料地自己动手滚。 这天天很晴朗,夜空的月亮格外圆且明亮,两人透过落地窗赏了一会儿月,又各自回房睡觉。 封逸远倒也不是不想搬回去,他都主动成那样还失败,再继续主动自己都觉得自己脸皮厚。所以这回无论如何也要等信祁先开口,他就看看他到底能憋上多久。 实不相瞒他本来还想跟某人冷战几天,可看在他主动跟自己搭话的份上,也就暂且原谅他了。 十六的时候他起了个早,换身利索的衣服,梳好头发,又把耳钉换成了黑色的。夏东升没告诉他上班不准戴耳钉,只戴个小银钉防堵显得太随意,红色的又太张扬,反倒是低调的黑色更能添彩。 出门之前他把信祁叫醒,说自己中午大概不回来,让他自己解决午饭。 等他开车到了夏风公司,一进大楼就看到魏成在等自己。本想先找夏东升报个到,结果魏成说董事长正在开会,要他等两个小时再去。 封逸远纳闷说这一大早就开会,夏东升倒是够忙的,随口问了句开什么会。结果魏成凑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夏风并购天信的会。” “什……!”他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因为太过惊讶,没控制住音量,直把前台小姐都惊得看了过来。他把魏成拉到一边:“什么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吗?这事儿夏总年前就敲定了啊,年后一上班他们就在筹划。现在天信的高管都在会议室,信宁也来了。” 封逸远心说你们他妈一个也没跟我透露,我上哪知道去。嘴上道:“他哪来的资金?而且夏风一个新上市不久的小公司,并购天信?没搞错吧?到底他妈的谁吃谁啊?” “当然是夏风吃天信,信博仁都栽了,天信正群龙无首呢。” “开什么玩笑,我就不信偌大一个天信,找不出第二个董事长,居然不惜让别的公司并购?” 魏成跟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这就不归咱管了,反正姓信的倒台以后,他们高管跑路的不少,据说最近又有几个被调查了。” 听他这么说,封逸远忽然想起夏东升认识公安局的副局长,不会借着这点关系整垮了天信吧? “而且姜音也辞了职,信博仁以前的助理早不知道飞哪去了,现在天信除了信宁没谁敢出来说话。哦对了,”他把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并购的资金有一部分是信宁偷偷提供给夏总的,具体多少不得而知。姜音也正跟他同仇敌忾,想尽办法把天信盘活。” 封逸远瞬间愣住,一咧嘴角:“信宁疯了?我姐也疯了?” 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了这个信息,本来还想找孔祥打听打听更详细的,一想他现在是夏东升的助理,开这么重要的会肯定少不了他。他也是佩服夏东升,居然雇了孔祥这么个其貌不扬的小瘦猴当助理。自个儿倒不是歧视他,只深为夏风的门面担忧。 但孔祥的能力确在常人之上,又会察言观色,嘴巴也甜,能得上司青睐也不出人意料。 让魏成领着找到自己的办公室,封逸远这才发现周围清一水儿的女同事,尤其自己正对面那个留着跟姜音一样的短发,心里瞬间便怂了三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签到打卡,魏成又指着他的办公桌:“厉……呃封哥,东西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你要缺什么再联系我。” “魏成,你个管项目的,跑我们这行政干嘛来了?”旁边有个女同事打趣道。 “就是,这小帅哥谁啊?来介绍介绍。”另一个附和。 封逸远一阵尴尬,心说姓夏的怎么早不跟自己说这儿全是女的,总感觉被他坑了一把。只好 分卷阅读55 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算是互相认识了。 他这边忙着融入新环境,信祁也没像他预想中的一觉睡到中午,而是拿起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您好,季医生吗?我是信祁,前几天在您这预约了心理咨询,您看今天……” “下午两点是吗?好,我一定准时过去。” 挂断通话,他怔然看着手机屏幕,半晌轻叹一声,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拉开窗帘。 阳光一下子洒进来,刺得他眯起眼。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已暗下了决心。 确实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爱情是相互的,不能总让一个人主动。封逸远已经迁就了他足够多,他若再不做出些改变,实在是愧对他了。 愧,又是这个词。 他皱起眉头,手指攥着窗帘,手腕的牙印依旧明显。他深知愧疚是他心结的根源,也记得封逸远说过的一切,不弥补、不原谅、不计较,可无论如何就是跨不出这最后一步。 他曾劝过封逸远放下父母的事,封逸远做到了,到头来真正无法释然的,却成了他自己。 仅停留在亲吻,已经是对他极大的挑战了。 封逸远似乎并不能理解他,不理解也好,他不想让自己的消极情绪影响到他,心理咨询的事也不打算跟他提及。 这种事情……还是让他自己来吧。 48 封逸远收拾好了办公桌,按自己的习惯将东西摆放在最顺手的位置。不知是谁有心在他桌上摆了一盆多肉,拳头大的小花盆上贴着字条:记得浇水。后面还跟了一个可爱的颜文字。 视线里多了这么颗绿油油肉嘟嘟的植物,紧张焦虑的心情一下子舒缓下来。他微笑了一下,探出手指摸了摸花盆里的土,还是潮湿的。 转头看了看其他人,发现她们的桌子上也都摆了一盆多肉,窗台上还有两盆吊兰和绿萝,即便在这冬天依然长势喜人。字条上的字体十分秀气,显然是个女生写的,就是不知是哪一位。 他正猜测,忽然隔着办公桌半透明的隔板,从对面拍过来一叠纸:“把这几个表重做一下。” “……好。”他赶紧接过来,看都没敢看对方一眼,就这说话的语气和腔调怎么都像极了姜音。伸手按亮电脑的显示屏,心里纳闷说怎么自己走到哪都得被个酷似姜音的人压上一头。 打开软件,他一头雾水地盯着那个表,琢磨了五分钟也没琢磨出到底是要干什么,只好自己去网上查,一点点摸索着录入。才刚找到一点感觉,对面的女人又开了口:“做完了吗?” 他顿时一阵紧张:“没有。急用吗?” “不急。太慢了。” 这对话简洁得他都怀疑自己是在跟男人交流,一看表才过去半小时,心说他们要求效率这么高吗,赶忙低头继续研究。 “哎呀秋凌姐,你又欺负新人。”身后忽然凑上来个人,他抬头一瞧,记得她叫钱芳芳。她倚在桌边,笑眯眯地说:“来来来,我教你。” 封逸远被她的热情吓到,胆战心惊地在她指点下修改掉两处错误,做完了第一个表,冲她说了句谢谢。 “不用客气,”她拍拍他的肩膀,“同事之间互帮互助嘛。不过你要真想谢我,中午请我吃顿饭吧。” “呃……好。” “不是吧你!”同事甲略显夸张地叫出声来,“你都靠着这一招蹭了多少饭了?” 钱芳芳一耸肩,依然没打算放过他,又俯身道:“你……咦?” 她的表情忽然变作惊讶,盯着他左瞧右瞧,直把他看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最后她露出疑惑的神情:“你该不会……有男朋友了吧?” 封逸远瞬间惊怔,首先惊于她能看出来,其次惊于她说的是“男”而不是“女”。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岂不是冲着全办公室的人宣示他是gay了吗。钱芳芳顿时一阵失落,一指他的耳钉,悻悻然回到自己的位置。 “恭喜芳芳第二十八次碰壁。”同事乙调侃道。 封逸远摸了摸自己的耳钉,想起不久之前跟信祁讨论左耳右耳的事,这回总算想起来查。查完以后脸色都黑了,咬牙心说信祁这个闷葫芦居然连这种事都不肯明面上告诉他。 “唉,当女人怎么这么难,不光要跟女人抢男人,还要跟男人抢男人。为什么长得帅的男的都去搞基了啊!”钱芳芳一脸忧郁地嘟囔。 “谁让你这么猴急,人家才来了一个小时你就去勾搭,现在碰钉子了吧。” “还不是因为好久都没有男人这种生物出现了吗。” “谁说没有男人了,那不是还有……” “他不算好吗!人家闺女都上幼儿园了!” 封逸远听着她们的闲谈,往办公室里张望一圈,惊喜地发现角落里还真的有个男的。瞬间像找到了组织,正想着该怎么找机会跟他拉近关系,就听秋凌的声音响起: “你们的事都做完了吗就开始聊天?” 她话音一落,办公室里立刻鸦雀无声。封逸远把脑袋压低,只恨这隔板不能再高点。 好不容易弄完那几个表,给秋凌过目通过,又接到孔祥会议结束的短信,封逸远去找夏东升,却正撞上从会议室出来的信宁,信宁身后跟着姜音。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切换,最后皱眉盯住了她,不知这一声“姐”是否该叫出口。 终是信宁先打破尴尬,他一推镜框,露出礼貌的微笑:“你是来找阿遥的吧?那你们聊,我就不打扰了。” 封逸远并不惊讶于信宁认得他,却更在意那个“阿遥”。这称呼意味着信宁知道姜音的真名,并且一定是她亲口告诉他的。 “等等。”眉头拧在一起,他叫住了他,“我不找她,我找你。” “找我?”信宁显得有些意外。 封逸远上前一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接近我姐目的是什么?如果你只是为了利用,我劝你早点收手还来得及。” “逸远!”姜音一声低喝,“公众场合你注意措辞!” 信宁眉心微耸,叹气说:“你误会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个去处详谈。” 几人最后停在休息室, 分卷阅读56 正是上班时间,这里没有别人。信宁从饮水机接了水放在他们面前:“其实我也一直想找你谈谈,苦于没有机会。今天你主动找上我,那我就把话挑明,我没有利用阿遥,也完全没这个必要。我跟她在一起,与工作、与天信全无关系。” “你觉得我会信?” “信不信是你的事。我已向你解释清楚,不管我们两家有什么恩怨,还请你不要迁就到我们身上。”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信博仁是信博仁,我是我。我父亲做过很多对不起你们的事,他现在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所以请你让这些恩怨到此为止,放过你自己,也放过阿遥。” 封逸远只觉这话跟信祁说过的尤其相似,诧异地瞧他半晌,心说信博仁两个儿子虽然全然不像,在这件事上的看法倒是出奇统一。而且信宁居然也跟他划清界限,看来他这个爹当的实在没什么威信力,至少不是儿子前进的榜样。 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信宁是非分明,他若像他父亲一样颠倒黑白,只怕姜音也不会跟他在一起。封逸远神色复杂地看向她,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逸远,”姜音忽然开了口,“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但我跟信宁的事……你还是不要过问了,我自有分寸。” 他没接话,她又说:“你不是还要上班吗?快回去吧,别消失太久。我们就先走了,天信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她转身欲走,他喊住她问:“你既然跟信宁站在一起,又为什么要从天信辞职?你不是始终放不下它吗?” 信宁一只手轻揽在她背后,替她答道:“天信与夏风合并以后,一切就交由夏风来管。等事情结束我会带着阿遥离开,回国外或者去其他城市,她辞职只是早晚的事。” 封逸远攥了攥拳,没有再继续追问。他并不意外姜音会走,从小到大他从没想过自己能留住这个姐姐。他们虽是亲姐弟,却并不是一路人。 他更安于一隅之地,而封逸遥是注定要远走高飞的。 他一天没给信祁打电话,信祁也一天没给他打电话,快五点时倒是来了条短信:什么时候下班? 封逸远想了想回:就快了,要我捎点什么东西回去吗? 信祁:不用了,就是问问。 封逸远:说实话你是不是想我了? 他发完这条,就没指望对方能回,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下楼上车刚打着火,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对方隔了好几分钟,居然回了一句:是。 他惊讶地挑起眉梢,心说信祁这是要转性啊,赶紧开车回家,一进门就见信祁坐在沙发上向他投来视线:“回来了。今天还顺利吗?” 封逸远点点头,除了遇到个像姜音的上司,别人似乎都挺和善。弯腰把换下来的鞋摆好,忽然发现哪里不太对劲,皱眉思索一番:“你出去过了?” 信祁手指一顿:“没有。” “那这鞋怎么在外面,我记得我给你收鞋柜里了。” “……呆着没事就拿出来擦了擦,忘记放回去了。” 封逸远狐疑地瞧他,还是选择不再追问,把鞋重新收起:“以后记得收,不然会落灰的。” 信祁一抿唇,岔开这个话题:“今晚……也不搬回来睡吗?” 封逸远倒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装作漫不经心:“你自己一个人不也睡得挺好。”半夜起来看你也没见你失眠。 “不好,睡不踏实。” 封逸远眼中又闪过诧异,今天的信祁好像格外坦诚,难道自己一天没在家能把他寂寞成这样?不禁想试试还能逼他几分,继续表现得不为所动:“以前没我你不都是自己睡,怎么现在……” 他边说边用余光打量对方,见他陡然皱起的眉,只好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忙改口道:“好好好,我回我回。不过我有个条件。” 信祁神色稍有缓和:“什么条件?” 封逸远慢慢凑近了他,轻勾唇角:“你亲我一口,我就回。” 49 信祁凝视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眉心微微蹙着,表情说不出的微妙。他忽然伸手扣在对方脑后将他按向自己,封逸远便配合地闭上了眼,感受着自己的唇陷在一片温凉的柔软里。 舌尖扫上他的唇角,他刚因那湿漉漉的情意动容,就觉被舔过的地方蓦地一痛,忙捂嘴后撤,惊讶地瞪起眼来,血腥味已开始在口腔中蔓延。 “你他妈这是亲?这分明是啃!” 信祁眼中闪过一抹促狭:“你咬我一口,我还你一口,不是扯平了?” “算你狠。”封逸远心头刚蹿出的那点火苗被无情掐灭,舔了舔嘴角的伤口,心说明天又要被同事打趣了。失落地悼念这个半路夭折的吻,摇摇头道:“我去做饭。” 信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厨房,本扬着的唇角重新垂落下去,手里又摸起遥控器,和往常一样只按键却不打开。 虽然那并不能算作一个合格的吻,封逸远还是遵守承诺,饭后便将自己的东西敛回主卧。 他还是很好奇信祁为什么要向他撒谎,出去了就出去了,自己又没限制他的人身自由,至于不承认吗。可既然他不想说,自己也不好再追问,彼此之间总是要留一点隐私给对方。 那天之后他再没抓到信祁出门的证据,可直觉告诉他这货每天都在往外跑,并且行踪成谜,他完全猜不出他去了哪里。这种情况持续了大概半个月,信祁开始偶尔向他汇报行踪,也无非是一些短信,说他去了超市买了什么东西,叫他不要买重之类云云。 除了这些,信祁还会每天打扫家里的卫生,直搞得封逸远受宠若惊,每天下班回家除了做饭几乎无事可做,连头天换下来的袜子都被洗好了挂在阳台,所有东西收拾整齐,家中可谓一尘不染。 他问了他好几次最近是怎么了,对方都只回他一句闲着没事随便做做。再后来,信祁的身影开始频繁出现在图书馆、电影院以及咖啡厅,并且能在封逸远下班之前准时回家,一次也没有例外。 封逸远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信祁以前可完全不是会做这些事的人,怎么自己逼他跟自己上床,还把他逼得整个人大转性了呢。 眼看着三个月的期限过了大半,春天也早已悄然而至。期间夏风并购天信 分卷阅读57 的消息又引起了轩然大波,在焦点聚集过来的同时,一切程序也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封逸远才刚把手头的工作弄熟练,夏东升就迫不及待地给他升职加薪,直搞得整个办公室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手上拿着夏风股份的事还得偷摸藏着,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去,不知要被几个八卦的女同事造出什么样的新闻。 第一笔工资下来的时候,封逸远拿着钱去给信祁买了一块手表。 他本来打算送点更具创造性的礼物,可一看到他手腕上那处怎么都消不掉的牙印,就只好乖乖地去买了手表。 他自己那块表已经戴了两年多,想一块儿换掉,结果发现超了预算。他给信祁看上一款简直戳心窝子的表,就是价格小贵,犹豫再三,还是一狠心花光自己一个月的工资,还倒搭上五百块。 说实话这个价格在手表里当真不贵,可以他现在的消费能力,对那些天价名表还是只能望而却步。想着以后有钱了再换更好的,还是赶紧买回去遮疤要紧。 要是别的疤也就没必要遮了,偏偏是牙印,想起来都觉得自己丢人。 信祁得知他工资刚到手就花了个精光,还是为了给自己买表,倒是没责怪他,只眼神玩味地挑起眉。表确实合适,可惜还是不能把疤痕完全遮住,有表盘的一面确能,另一边还是要露出来点。 这可让封逸远犯了难,信祁手腕本来就细,表带再宽点肯定难看,现在这样又遮不全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信祁说:“遮不住就遮不住吧,这样挺好。” 封逸远悻悻然作罢,不过想想信祁现在不上班也不会经常戴手表,也就释然了。继续由他每天到处乱跑,反正这人不爱运动惯了,没事多出去转转还能适当锻炼一下。 然而清明节过后没多久,信祁忽然就不出去了,家务还是照做,就是死也不出家门,连下楼扔垃圾都不肯。 封逸远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一问之下才知道原因是外面开始飘柳絮。除了香水和花粉,他就属对杨柳絮过敏严重,宁可不出门也坚决不接触。 他便又问那往年他怎么过,信祁答他说尽量泡在公司,实在不行就请假回家歇着。 于是封逸远每天下班进家门之前都要先检查一遍身上有没有粘到柳絮,生怕一不留神带两个回家。 单位的工作繁多,但并不难,熟练起来还是游刃有余。两个月时间里他已经跟同事搞好了关系,尤其钱芳芳,完全把他当成了好gay蜜。 这天下午,他早早忙完了手头的活坐等下班,喝着杯加糖加得令人发指的咖啡,随手打开网页浏览,顺便偷瞄了一眼秋凌。之前有回上班时间打游戏被她发现,挨了顿骂,他也就只敢看看网页新闻了。 因为经常搜索跟信祁有关的东西,比如“春季哮喘应该注意什么”“哮喘该如何适量运动”,他也经常得到有关的推送,觉得有兴趣了,就会点进去看看。 今天推送里出现了一篇文章,像是,更像是随笔。文章是一个女生记录她与她男朋友的点滴,作者的笔名很奇怪,叫“空气小姐”。封逸远本来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但里面有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文章开头这样写着: “如果我说你像空气,那我一定非常爱你。” 他瞬间想起了信祁曾经说过的话,至今也未能理解其中的含义,便将那文章看了下去。篇幅不长,文字也很简洁,字里行间却能读出作者投入的感情。故事从大学开始记录,图书馆的相遇,“一个干净、清俊的男生坐在窗边,阳光照在他膝间摊开的书上”,“我看着他,不知他是否觉察,忽然就对上了视线。他一怔,随即朝我微笑”。 再到后来的熟识,两人渐渐聊得开了,女生便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每次遇到都是在图书馆,而不是像别的男生一样穿梭在运动场上。 “他笑了起来,回答我说:‘我有哮喘。’ “他似乎见我不信,从衣兜里掏出一罐喷雾,冲我晃了晃:‘或者我可以去慢跑,你愿意陪我吗?’” 封逸远看到这儿,忽然有了一些感触。 故事虽然平淡,作者的笔触却像那个男生的笑容一样明净,给人一种轻松向上的愉悦。封逸远以为这就是个安静平和的故事,一直看到他们毕了业,双双有了自己的工作,留在同一座城市发展。本来一切都在预想之中,却在某一处突兀地断开,情节开始急转直下。 “他去出差了。那天我有些感冒,没去车站送他。我们通着电话,我塞着鼻子问他:‘你出差这么久,不会回来就不要我了吧?’ “他听着我的玩笑,配合地轻笑了起来,我喜欢听到他笑的声音。‘怎么会,你是空气啊,没你我就活不了。’ “我哼了一声,脸有些红了。我听着他的笑声,在电话里跟他进行短暂的告别,却没想到那是真正的诀别,也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听到他的笑。” 故事到这里突然就没有了,封逸远皱起眉头,忙翻向那个作者的主页,找到了剩下的部分。 “他没有回来,我再打他的电话也打不通了。在这之前我从没想过哮喘是种真的可以要人性命的病,再找到他时他躺在异城市的医院里,气管被切开,只能借助呼吸机维持生命。我哭着问大夫他怎么样了,大夫说大脑缺氧得太久,也许不会再醒来了。 “那仿佛晴天一个霹雳,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他身上明明带着药,为什么会犯这种绝不可能的致命错误,或许不再会有人为我解释。那一刻我想起他说的话,我是空气,却没有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空气被一点一点从身体里抽离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体会不到,但我想大概没有什么会比那更加绝望。” 封逸远紧锁着眉头,骤然灰暗下去的情景让他神经紧绷。手指不停地滑动滚轮,内心还抱有一丝侥幸,试图找到故事最后的结局。所有看过这篇文章的读者也跟他一样焦急,几百条评论里有人在说坚决不接受这个结局,有人在祈祷男主醒过来,还有一些人质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说作者压根就是编的,故意把哮喘说得非常严重来制造恐慌。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评论,作者一条也没有回复。文章更新到这里断了足足一年,在无数的催更声中终 分卷阅读58 于附上了最后一个章节。 “他醒来了,他果然还是放不下我。虽然他的身体因此变得非常虚弱,记忆力和认知能力也明显差了很多,可他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笑,笑着对我说:‘我的空气小姐,这一次……你千万不能再离开我了。’” 封逸远看完这一段,情绪才稍有缓和,忽然看到在结尾后还注有一行小字:根据真实经历改编,故事里的他醒来了,现实中的他却永远沉睡。 这一行小字让他才落下去的心又重新提起,因为再没有任何更新,只能试图在评论里寻找作者的解释。末了也没找到任何她留下的文字,只有一些读者推测说现实里的男主角可能根本已经不在了,不然哪怕还有一丝希望,作者都不会用“永远”,之前写到的“最后一次”也和后来的剧情相矛盾。也许在她找过去的时候得到的就已是他的死讯,后面的一切都是她想象出来的,在头脑中为他们构想的结局。 甚至有人翻出尾声的更新时间正好是文章中提到男主角出事的整一年之后,如果现实里的他真的不在了,那么那天就是他去世一年的忌日。更有人猜测作者的最后一段别有深意,如果男主角已经走了,那有可能不是她幻想他回来,而是说自己去找他。 评论越看越让他毛骨悚然,封逸远有些后悔自己点了进去。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哪怕只是一个虚构的、用来博人眼球的,他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情绪已然被带了进去。与鼠标接触的掌心里全是冷汗,肩膀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钱芳芳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干什么呢你?刚叫你好几声你都不应,是不是又偷偷打游戏了?” 封逸远被她拍得浑身一抖,猛一个转头,或许他眼神太吓人,竟让她后退了两步:“怎、怎么了?” “没事。”嘴上这么说着,心脏却跳得厉害,大概没人比他更能对这故事感同身受。他摸起手机,想也没想便给信祁打去了电话。 虽然知道信祁不会有事,可还是放不下心,想确认一下。 没想到电话里嘟了几声,对方居然没接。 他顿时皱起眉头,挂断后再次拨打,还是无人接听。心头猛地一沉,几乎是瞬间慌了,不会这么巧的信祁真出事吧? 想起上次在天信发生的事,他就一刻也不敢耽搁,哪怕是他担心多余,也不能放过任何可能存在的隐患。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站起身来,甚至没去向秋凌解释自己早退的原因。他一边继续给信祁打着电话,一边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50 “信祁!” 封逸远冲进家门,一眼没见到人,又是一声大喊。依然毫无应答,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听到了浴室传来的水声。 他箭步上前正欲敲门,门却忽然被从内拉开,信祁满脸错愕地抬头看他,头发湿漉漉的,胳膊上还有来不及冲净的泡沫。 “你怎么回……”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一路上的惊吓让他现在还心跳如雷,即便看到信祁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也难以很快平复心情,末尾的字甚至嘶吼得破了音。信祁怔愣了两秒才道:“抱歉,我手机静音了,没听到。” “为什么静音?!” 信祁抿了抿唇,脸上挂着的水珠从唇角滑了下去。眉心微蹙,语调因犹豫而缓慢:“刚出去了一趟,忘了调回去。” 浴室里的雾气从两人之间溜走,彼此的面容变得清晰起来。封逸远看着他赤裸的全身,微凸的两肋,水珠不断从贴在颈侧的发梢流下,又顺着腰线、经过小腿汇入地砖上聚集的水流里。 花洒依然开着,无人说话,耳边就只剩下了水声。封逸远慢慢垂下视线,想问什么全都暂时忍了回去,退开一步:“赶紧洗完出来。” 他关上浴室的门,整齐的水声过了一会儿才被打乱节奏。一颗心终于落回肚子,他坐进沙发,看到茶几上放着信祁的手机,按亮屏幕,拇指轻划走了那十二个未接电话。 手机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出厂时的锁屏,他输了几个数字,却意外地没能解开密码。他皱起眉,将那四个数字又输了一遍,手机依然以一下轻震来回应。 几分钟以后信祁裹着浴巾出来,径直走到他面前,刚想说话却被他扼杀:“去穿衣服,别着凉。” 封逸远没抬头,只看见对方的拖鞋又停留了几秒,才转个反向往卧室而去。地上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他无奈地瞧着,此刻也没心情去处理。卧室里窸窣了一阵,信祁已穿好衣服返回,见他拿着自己的手机,主动道:“密码是你生日。” “为什么不用以前那个?” “现在的更有意义。”他边擦头边问,“今天怎么突然回来?出什么事了吗?” 知道了密码也没再去解那锁屏,封逸远放下手机:“你先告诉我你到底去哪儿了?去什么地方还需要把手机静音?我们之前不是说好,随时保持联络畅通吗?” 信祁动作一滞,嘴唇开合两次才下了某种决心般开口:“我去看心理医生了。” “……什么?”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答案,封逸远惊讶地坐直身体,“你再说一遍?” “你等一下。”信祁走向书房,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沓纸,用个小夹子夹着。他把东西递给对方,又继续擦拭发梢的水:“你自己看吧,光凭我说也说不明白。” 纸的大小都不一样,却理得整齐。首先入眼是几张医院心理科开具的诊断书,按照时间摆放,最早的在最上面,日期是元宵节的第二天。直接略过了内容跳到结果,看到“轻度抑郁”那几个字,封逸远猛地抬起了头。 视线与对方相撞,信祁抢在他之前开口:“你……先看完再说话。” 快速翻过中间的几张,最后的诊断书日期是今天,诊断结果那栏里写着“已基本痊愈”。 再次抬头,信祁依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好耐着性子继续看下去,后面是一些咨询记录,附着许多医生的治疗建议。再之后是数张A4纸,上面的字都是信祁手写的,大致是根据建议来规划了自己的行程。 他这些天奇怪的举动终于得到了解释,封逸远一条条看下去,发现除了自己知道的,还有“见信宁”“见姜音”之类的事,甚至包括一条“探监”。 “你去看信博 分卷阅读59 仁了?”第三次抬头,他终于没忍住问出了口。 信祁“嗯”了一声,大概自己也没有料到,把这些东西交给封逸远时他竟无比坦然。万事开头难,这个头一旦开了,剩下的事便全部水到渠成。如此剖析自己的内心,似乎也没像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 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每完成一件事都会在行程设定后面打勾,从起初的当做任务与负担,到最后接近于娱乐与放松,心境变化了多少,他自己也说不明白。除了一些实在太远与时间上计划失误的,他基本都完成了,满篇都是红色的勾。 再往后翻,接下来的内容几乎让封逸远心惊肉跳。这一篇写的全部是信祁认为自己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小到“让他错失篮球赛资格”,大到“让他染上毒瘾进戒毒所”,林林总总不下三十条。 “你……”封逸远咽了口唾沫,半晌才组织好语言,“你脑子里记点别的不好吗?天天想着这些有什么用?你要把自己说得十恶不赦吗?” 信祁别开了视线,没答他的话。那大概是他最不想对方看到的一页,每在指导下找到这些“过失”造成的结果,衡量轻重后发现根本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便划去那一行,同时解开了一个心结。 最终余下的还有五条,他无论如何也划不去了。封逸远忽然从茶几上摸起一支笔,不耐烦地将那几行字划了个干净:“行了,这些东西你赶紧给我忘掉,把你的脑子清空,格式化,听懂没有?” 他似乎还觉得不够,索性将那张纸抽出团作一团,最后更是丢进了碎纸机里彻底粉碎。信祁看着那些再也辨不出原貌的纸屑,怔然出了神,心里有一团阴霾彻底地烟消云散。 “你别告诉我,你不肯跟我上床就是因为这些事?因为内心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配不上他’?”——咨询记录里某人曾这么说。 “是。” “就因为这些事,硬跟我要了三个月的时间,忙着一趟趟往医院跑?” “……是。” 封逸远神色复杂地注视他,不知该接些什么才好。病历里记录了信祁五年前就曾做过类似的咨询,当时的情况比现在更糟。想来他那时本就压力大,又出了车祸半年无法下床,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换作别人也不见得有几个能比他撑得更久。 不敢再说什么话伤他,想起上次信祁似乎想向自己倾诉,结果被他一席话噎了回去,就再也没有提过。本以为自己的不在意能让他放下,却适得其反地让他陷得更深。最后只得轻轻叹口气:“你……以后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我会认真听,尽量去理解你的。” 信祁微怔,随即目光柔和下来:“谢谢。” 封逸远握住他的手,抬头问:“那你现在真的好了吗?”总觉得那张诊断书不是特别可信。 “这种东西深究不了的,我觉得自己目的达到就足够了,好与不好只是给外人看,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 封逸远皱起眉头表示他没有听懂。 唇角的弧度加深,信祁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其实在两个小时以前我还没有全好,不过现在我觉得开心多了。” 仿佛山重水复之际忽见柳暗花明,幽深曲折外骤现豁然天光。 “姑且信你。”千言万语变成这四个字。 信祁轻笑,又说:“我的事我解释完了,你是不是也该说说今天到底为什么突然回家?” 封逸远没立刻答,而是探臂抱住了他:“我现在大致清楚你说的‘空气’是什么意思了。” “嗯?” 他将自己看到的那篇文章大致讲述一遍:“当时就想到了你,本来只是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你没事,谁成想你居然不接。” 信祁手指一顿:“不会再有下次了,因为是最后一次咨询,不想被打扰。” 封逸远点点头,又抱了他一会儿,脸贴着他的肚皮,鼻端嗅着他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一直站着,忙将他拉到身边坐下。 “逸远,”信祁忽然有些犹豫,将十指交叉,“我现在就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 “最近……好像越来越想海洛因了,你有办法缓解吗?” 51 视线再次相接,封逸远满眼都是惊诧,同时心里某块石头一沉,激起些悔意:“想到什么程度?身体不舒服吗?” “那倒没有,就是心里痒痒。” 封逸远垂下眼,眉心耸出了两道褶。他蓦地体会到信祁也并不是无欲无求的人,海洛因带来的欣快感可以暂时抵消抑郁产生的消沉,也难怪他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可戒断时的痛苦又会加重病情,他怀疑是信祁戒美沙酮的时候让隐匿多年的病症重新现了形。 要是再让他沾,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问过大夫了吗?他怎么说?” “他说没有很好的办法,只能自己克制。让我多做些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多去散心。我照做了,但是效果并不明显。” 封逸远想了半天,才道:“如果你只是想寻求快感的话……或许可以试试别的办法。” “你该不会是想说让我跟你上床?” 他瞬间变得很尴尬,本是认真地提出这个想法,结果一说出来又变得不三不四,好像他多饥渴似的。轻咳一声:“不,你别误会,我是从科学角度讲的,人产生快感不就是因为那个多……多巴胺?嗑药会有,做`爱也一样会有,出去跑步还会有呢,可惜你不能跑就是了。” 信祁挑起眉:“那能等同?” “呃……那估计悬,不过有点是点呗。” “试试?” “哈?” 封逸远只觉自己这一天受到的惊吓比以往二十六年还多,忍不住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我说今晚试试。”信祁翘起二郎腿,随手拿起一本,“去做饭吧,今晚想吃意面。” “哦……” 待对方走了,他才摸起自己的手机,把模式调回声音。 封逸远满脑子都想着某人的“今晚试试”,做饭时心不在焉,险些切了自己的手。心说他还真说风就是雨,自己就随口一提,根本没指望他能答应。 悄咪地扭头偷瞧了一眼, 分卷阅读60 发现他正拿着手机不知道看什么,嘴角始终勾着微笑。手指滑动了几下,竟还轻轻地掩住了唇。 他今天心情好像真的不错,虽然抑郁症这种东西完全好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他能开心起来,就已经是质的飞跃了。 “笑起来杀伤力可真他妈的大。”封逸远低声喃喃,“以后多对我笑笑行不行啊?” “逸远。”信祁忽然拿着手机走到他身边,吓得他赶紧闭了嘴,还以为刚才自言自语被他听去了。结果对方将手机举到他面前:“给你看张照片。” 他举得太近,封逸远往后缩了一下脖子。那张照片是从某个相册里拍下来的,里面两个小孩,一个一两岁,另一个大概刚满月。抓拍的照片,家长正在给刚满月的孩子换尿不湿,孩子身上光着,小丁丁都露在外面。大点的孩子嘬着手指在一边看。 封逸远一愣,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这谁?” “你啊,你跟你姐。” “……他妈这种东西你到底从哪搞来的?!” 信祁又笑起来:“前些天收拾屋子收拾出一本相册,好像是以前我从封叔那要的,里面全是你小时候的照片。”手指往右一划,“还有你穿开裆裤的……” “行了行了行了,”封逸远拿胳膊肘怼开他,“相册呢?” “那可是限量珍藏版,当然不能告诉你藏在哪。” 被他看穿小九九,封逸远瞬间吃了瘪。没忍住又瞄了一眼手机屏,小男孩歪歪扭扭地在家里跑,笑得像个傻子。 照片里木地板的花纹他记得清楚,那绝对就是他家。可惜又往后翻了几张,也没看到父母露面,只偶尔有大人的手或脚入镜。强压下内心的酸楚,没敢表现在明面上,他甩了信祁一个白眼:“暗恋我你就直说,就会天天偷摸地收集我照片。” “我暗恋你,”信祁忽然敛了笑容,表情变得极认真,“十二年了。” 封逸远怔在原地,半晌闪躲地低头:“说出来就不叫暗恋了。” “那就是明恋。” “十二年……你弯得可真早。” “只对你一个人弯。” 封逸远手一抖,耳根开始发红,打岔道:“你心理医生谁啊?给个联系方式我找他聊聊,看病就看病怎么还带教情话的呢。” 信祁没答他的话,却伸手扳过他的脸,同时凑上唇。封逸远没反应过来这个骤然而至的吻,他一直以为对方是不会主动亲自己的。 这回不是恶作剧,也不是报复式的啃咬,而是个真正缠绵的吻了。他不敢说信祁吻技怎么样,至少把他搞得头脑发热,差点现在就往床上扑。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叫了一声。 “咳……” 轻咳不知是谁发出的,两人面露窘色地分开,信祁拿过案板上的西兰花放到水龙头底下冲:“先吃饭。” 搞定了不争气的肚子,饭后消食完毕封逸远便钻进浴室洗澡。这个澡洗得无比磨叽,信祁差点坐在床上睡着。 封逸远出来看到他阖着眼,还以为今晚的行动又要泡汤,刚想穿衣服,忽被猛地一拽,整个人跌进对方怀里。 上次不小心坐到他腿上被吼滚的阴影现在还在,他连忙试图起身,结果被对方更大力地扣住。又是一连串的亲吻,信祁翻个身把他压住。 看到他褪了衣物,余光瞄到他小腿上的疤,脑子一抽又煞风景地来了一句:“你跪得住吗?要不你躺着,我来动?” 信祁啧一声:“闭嘴。” “哦。” 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别的原因,越让他闭嘴他这嘴还就越闭不上。信祁那边开润滑液的一点儿功夫,他又说:“你真的行吗?你别搞到一半哮喘发作,我还得给你送医院去。” 信祁满脸的哭笑不得:“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弱?是你主动要我在上,现在又质疑我不行?” “呃……没有,我什么都没说。”胳膊往前一撑,找了个姿势趴好,“您上。” 信祁很想找个东西把他嘴堵住,就这么几句话真是一句比一句能让他萎。最后也不知是从哪擦着的欲`火,浇也浇不灭地蔓延了全身。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其实十分陌生,好像这么多年也没有过类似的需求。正常的生理反应还是会有,但那远远达不到欲`望的程度。此刻某个他从未涉足的领域解封,禁制破除,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体验钻入大脑,占据了那块儿今天才刚格式化的存盘。 跟海洛因带来的快感又不太一样,他形容不上来,但确确实实捕捉到了愉悦的信号。 一切愉悦的东西都有几率让他上瘾。 “……操。”封逸远趴在床上喘气,两腿岔得大开,一点儿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扭头瞄了一眼某人,他正滚在一边拿手挡去头顶刺眼的灯光。 本来还以为他不行,都做好了中途换车的准备,结果居然一干到底。虽然活儿有点生疏,但没让他失望。 不但没失望,还超出了预期。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腿有些软,导致步子有点晃。光着身子便上了阳台,初夏的夜晚还透着凉,不过他现在浑身火热,点上根烟,餍足地眯眼吞吐。 好在是晚上,他要大白天地上阳台裸奔,非要被邻居告流氓不可。 烟没敢多抽,半颗就掐掉。他早已经是半戒状态,散了散烟味才返回屋内,问道:“爽了吗?” “凑合吧。” “……只是凑合?” 信祁瞧他一瞧:“不然你想怎样?比起海洛因还是差得远了。” “要不……下回咱俩反一下?我觉得我可能要比你爽。” “真假?” 封逸远关了灯,躺到他身边:“真的啊,不骗你。” “那改天试试。”信祁打了个哈欠,“今天累了,睡觉吧。” 封逸远其实想说他还能再来一发,借着月光看到对方已经闭上了眼,也不敢再压榨他的体力。一扯被子发现他竟难得地裸睡了,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把自己的脚偷偷探进了对方被子里。 信祁还没睡熟,被他惊扰皱起眉头:“别闹。” 封逸远又犯了皮,不但没听他话,还得寸进尺地把整个人都塞了进去。信祁许 分卷阅读61 是困得狠了,竟然没把他推出去,只按住他的手不让他乱动。 手不动他还有脚,拿脚趾慢慢摩擦着对方腿上凸起的疤。信祁缩了一下,随后轻叹一声也由他去了。 感觉到对方睡着,封逸远也闭上眼,探臂够过自己那床被子堵住了漏风的后背。 “明天该换双人被了。”低声的喃喃,不知是清醒还是梦话。 52 “靠!迟到了迟到了!” 封逸远从睡梦中惊醒,一翻身骨碌下床,抄起衣服就要往身上套。墙上的挂钟指向八点五十,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彰示着今天是个明朗的好天气。 “妈的我明明定表了,为什么没响啊!” 信祁睁眼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扑腾,差点把手机碰到地上,又险些在床脚绊倒。终于颤了颤眉毛,懒洋洋地开口:“你要去哪儿?” “上班啊!去哪儿!” 眼瞅着他就要冲出卧室门,信祁的视线追在他身上,在他后脚迈出门前说:“今天周六。” 封逸远的脚步生生顿住,身体被重新扯回房间,嘴角牵出个哭笑不得的弧度:“哈哈,是啊。” “再睡会儿吧。”信祁打了个哈欠。 封逸远白他一眼,心说瞌睡虫早吓得扑扇翅膀飞了,还能睡着才怪。慢吞吞坐回床边,不知身上这衣服是该换回来还是不该,正犹豫间,手机突然响起,却不是他那迟到的闹铃,而且一通来电。 来电显示上依然备注的“姜音”。 他微怔之后迅速接起,还没说上两句,便蓦然站起一声大喊:“你在机场?!” 信祁也彻底醒了,正对上他错愕的神情,随即他嘴唇颤抖,声音几近哽咽地说:“我……我马上过去!” 来不及阻拦,封逸远已经从面前消失,只留下一阵风,眨眼也散个干净。 信祁表情凝重地起了身,寥寥数语他已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心里忽泛起些酸楚,却不是为自己难过。 套上宽松的睡衣,动作间总显得那么懒散而缺了点精气神。拖鞋踢踏着驻进卫生间,他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微微一偏头,又勾了勾唇角。 随即为自己毫无意义的举动感到无奈,默默叹了口气,敛去那个只浮于表面的微笑,用冷水洗了漱,再摸摸下巴没有摸到胡茬,才拐进客厅,从冰箱里寻觅早饭。 等封逸远回来再吃似乎不大现实,看他走时急匆匆的样子,想必一时半刻也回不来。伸手够出袋面包又拿了瓶果酱,最后以一盒牛奶收了尾。 家里这种甜腻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少,他只庆幸除了巧克力酱还能翻出些别的。 草草垫了个底,握着手机也不知该不该给对方打电话。从九点一直等到十点半,只怕姜音的飞机都已经跨越了两个省,封逸远还是没有回来。 犹豫再三,他还是耐不住内心的忧虑,电话拨通后响了八声,才终于被接起。 “你在哪儿?” “机场。”些微的嘈杂声通过听筒传递过来。 “没见到你姐吗?” 回答他的只有不断重复的登机广播,许久他听到封逸远的抽气声:“见到了,她跟信宁一起上了飞机。” 信祁并不意外于这个答案,却觉他那语气透着难以言喻的绝望。心脏顿时被猛地一揪,声音也沉下来:“我去接你。” “不用了,”这次封逸远倒很快接了话,“我马上就回去了,你别来。” 信祁没答,对方又重复:“我这就回了。” “……好,那你路上小心。” 眉心的褶皱更深了些,他继续坐在沙发上等,内心的焦急随着时间流逝而直线上升。电话里封逸远的声音很奇怪,嗓子是哑的,鼻音也重,似乎是哭过。 正想着等他回来要怎样安慰,该换电池的门铃忽然响了,拖长变调的铃声跟按它的人一样有气无力。开门便看到封逸远那张失魂落魄的脸,原本奕奕的眼睛里丢了那份神采,眼球里挂着血丝,眼尾也揉着红。 肩膀在门框上一撞,手里的车钥匙就这么掉了,金属与金属相碰发出震耳的噪音。封逸远却全然未觉,步子直愣愣地迈向沙发,又不知让什么一绊,整个人矮了下去。 “逸远!” 信祁才关门堵住外面争先恐后涌进来的风,回头看到玻璃茶几都被撞得错开一大截,心脏仿佛挨了一攥,多泵了一柱血。他箭步冲上前捞住对方的背,大声询问:“没伤到吧?!” 封逸远压根没觉出疼,甚至不知自己跌了一跤,叉着腿坐在地上,眼神涣散:“怎么能就这么走了,怎么能跟他走了。上飞机前半小时才通知我,是故意不想让我拦吗?” 没在他身上找到伤口,信祁心有余悸地看着那桌角,试图将瘫坐的人扶起。封逸远不肯动,明明长腿一撑便能站起,却像失了身体的操控权,怎么拽也离不开地板。他双眼通红地看向信祁:“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信宁?” “为什么偏偏是信宁?”不等对方答他又开始自言自语,埋头将十指深深地插进发间,“两年……两年内不会回来,两年以后他们是不是连孩子都有了?我可以忍受信博仁活着,也可以忍受她留在天信,甚至可以忍受她跟信宁在一起,可是……可如果他们真的结了婚,真的有了孩子,那岂不是……” “也许他们根本没有那个打算。”信祁试图让他停止想下去。 “不,不会的。她临上飞机前我问了,她说她要给封家留一点香火,哪怕这个孩子不姓封。”十指开始用力地揪住头发,“我真的理解不了,信祁,我接受不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从小到大我从来都理解不了她,最恨信博仁的不应该是她才对吗?!” 他嘶喊着抬起头来,悲愤的情绪已全部化为实质从眼底涌出:“我真的感觉我这五年做的一切毫无意义,我就像个白痴。如果信博仁已经死了那也就罢了,可他总有一天要出来的!到时候怎么办?我们还要喊他……爸?孩子还要喊他‘爷爷’?我……我真的搞不明白,我不想干涉他们的感情,我愿意相信他们是真心相爱,可我……我……” 他说到最后已全然语无伦次,不停地喘气抽噎,好像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信祁找不出词语来宽慰他,只能慢慢拍着他的背, 分卷阅读62 试图让他的情绪缓和下来。 “逸远,”思忖许久还是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可你不觉得,她跟信宁在一起才是最好的结果吗?现在天信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跟信博仁的关系也早已人尽皆知。信宁能不计前嫌不计后果地跟她在一起,说明他是真的下了那份决心。这对于你姐……是个好的归宿,不是吗?” “我知道。”封逸远闭眼趴在他膝盖上,神态透着说不出的疲惫,“信宁没有做错什么,我知道,我只是单纯地接受不了。我姐说他们在外国留学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后来她不告而别,信宁还找了她好几年。” 轻嗤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谁:“那又怎么样呢,信宁到底是信博仁的儿子。他们要是真的结婚,我姐到底要喊他一声‘爸’。” “如果……我也是信博仁的儿子,那你……” “我不会跟你在一起。”封逸远抬了头,眼神变得不容置疑,“不论我有多爱你,我也绝不会跟你在一起,除非你亲手杀了他。我可以等你三十年,却绝不会叫他一声‘爸’。” 信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也没能说出口,垂眼苦笑道:“那我倒该庆幸自己的身世了。”轻抽口气,“可你姐不是你,她既然已经决定,已经上了飞机,就说明连你也阻拦不了她。我可以冒昧地猜一句,她对你父母的感情,并不像你那样深,对吗?” 封逸远忽然攥紧五指,信祁被他攥得极痛,却未动声色。 “她已经做得足够多了,她已经很累,偏偏这个时候信宁给了她一个很像家的归宿,你觉得她怎么可能拒绝呢?” 封逸远没有接话,再次阖上了眼。 信祁笑了笑,说起了别的事:“其实那次我去探监,跟信博仁面对面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恨他。你现在对他的恨,也许只是你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感情,如果若干年后他真的重新站在你面前,你未必会像现在一样,恨不得将其啖肉饮血。” “一切解决不了的事情,都去交给时间吧。或许你姐的决定是正确的,你们确实需要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一下。她并没有不要你,她只是想回避跟你可能发生的冲突,选择了最平和的解决方式,你说是吗?” 他低头看着封逸远,封逸远却只把头埋进他膝间,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着微不可闻的抽噎。 53 姜音一走,封逸远就像丢了魂儿。 周一他还照常去上班,可平常那些信手拈来的工作现在在他脑子里好比一堆乱码,一个简单的表格出了无数错,被秋凌退回来重改,改得还不如第一回强。 秋凌忍无可忍地给他下了通牒,说再犯一次错立马滚去回炉重造,封逸远嗯啊应着,结果没撑过俩钟头,就在一干同事怜悯的注目下被轰出了办公室。 他挠了挠早上懒于打理的乱发,没什么表情地将双手插进裤袋,双目平视前方,直接错过数个迎面而来的问好,岌岌可危地踩着台阶边缘下楼离开了公司。 车也开得七扭八歪,后方的鸣笛声陪了他一路,效果堪比车载音响,好几个脾气暴躁的司机都差点啃了他车屁股。 信祁要是知道他这样,估计头天给他灌安眠药也不会让他出门。 他回家的时候信祁正坐在书房,塞着耳机听音乐,因而忽略了那颓废的开门声和有气无力的“我回来了”。直到他走得近了,肩膀没留神在门框上一撞,信祁才梦中惊醒般蓦地回头,一拽耳机露出个惊讶的神情:“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封逸远已经仗着腿长的优势两步迈到他跟前,一弯腰从背后抱住了他。 信祁脸上的惊讶顿时变作惶恐,意识到对方情绪不对,忙问:“出什么事了?” 同时余光一看表,还远没到他下班的时候,而且他平常中午也不回家。 封逸远没接话,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好像很疲倦似的闭上了眼。这角度信祁实在看不见他的正脸,只好继续用胳膊搭着桌子,好让他能安稳地靠着自己。 他身上一如既往的干净,因为凑得极近,封逸远能闻到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轻嗅了几下,大脑似乎得到了一些安慰,抬起眼皮便看到书桌上写了一半的红双线信纸,墨蓝色的字迹断在那儿,标准的握笔姿势握着根眼熟的旧钢笔。 “在写什么?”懒得思考,索性直接索要答案。 “这个月的思想报告。”信祁自知再写不下去,便轻轻盖起笔帽,“今天不上班了?” 一声没什么力气的“嗯”从鼻端滑出:“被轰回来了,让我歇一个礼拜冷静了再去。” “……早说了让你缓两天。”信祁无声地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你就好好休息一下,放松放松。” 又是一声嗯,封逸远重心落得更低了些,信祁及时阻止他往地上滑,手臂一捞将他揽到自己腿上。后者略怔,低头瞄了瞄,有些不敢把体重全落下:“你腿不疼?” “大腿,不疼。”顿了顿又问,“既然信宁走了,那天信?” “应该是交接完了吧。”封逸远在他身上靠稳了,眼皮垂着,不知是睁是闭,“好像这几天就要搬家,搬到天信总部去。” 其实夏风规模也不小,但跟天信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夏风公司的大楼位置比较偏,而天信在市中心,正占着个好地方。夏东升之前把夏风接到手也没多余资金修缮大楼,楼毕竟有些年头,前些天一个侧门的玻璃让风刮碎了,差点伤着人,索性打定了主意,把总部搬到天信去。 夏风这回吞了个瘦死的骆驼,也不知能不能消化得了。信祁感慨夏东升有些胆识的时候,心里也联想到什么,最近八成有个绝佳的机会等着自己,只怕封逸远不同意,所以不动声色。 他要真想干些事情,封逸远拦不住他。 在家老老实实歇了一礼拜,姜音发给他那条报平安的短信他来来回回看了三十来遍,删删改改怕能拼出信祁一篇思想报告的字数,末了也没能表达出任何感情,只僵硬地回了条“知道了”。 一闭上眼,这五年来的噩梦就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最后被无数的酒心巧克力砸醒——信祁这两天也不知道给他买了多少巧克力和糖,各种名贵的外国牌子,让他一度以为对方还有存款。 结果一句“刷的你的卡 分卷阅读63 ”把他的幻想无情打破。 虽然吃着拿自己钱买的糖有些不爽,但得到满足的嗜甜症还是大大治愈了他被亲姐伤害的幼小心灵。信祁一边给他买,又一边怕他吃,看着两天堆满的一垃圾桶糖纸,汗毛直竖地撤了才刚切去一角的蛋糕,掰过他的下巴,手指往两颊一掐,仔仔细细将那二十八颗牙打量了一个遍。 封逸远莫名其妙,合不上嘴,口水都差点流出来,一吸溜撤回自己的脸,眼睛还盯着那盒被拿远的蛋糕。 “你这牙口……”信祁神色古怪地扫了扫手腕上的牙印,“铁齿铜牙。” 封逸远没听懂这话是褒奖还是讽刺,随手剥了一颗奶糖丢进嘴里,挠挠头起了身。 这几天颓废得自己都觉不堪入目,好歹撸了把头发,刮刮胡茬,哈气连天地想着明天又是个周一,要不要再请一周的假。 回家之前拜托过魏成,搬家的时候把他的东西捎到新楼去。还上学的时候他经常往天信大楼跑,现在想来却有些抵触,总觉得那里不像是自己的地盘。 但再一转念,一直逃避也不是个事,姜音都跟信宁快活去了,他也总不能为了她萎靡两年吧。强行按着自己嘴角往上抬了抬,拿凉水一拍自己的脸,心说明天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不然又要挨秋凌一顿冷眼。 信祁双手环胸倚在门口瞧他,半晌道:“你是不是需要点多巴胺调剂一下?” 虽然这话从信祁嘴里说出来有点奇怪,但封逸远还是十分乐意“调剂”一下。第二天去新楼上班,仰头望着那硕大的“风信”二字,才恍然确信这是夏风和天信正式合二为一了。 像是为了应和公司的新名,大楼前的花圃还种上了一小片风信子,可惜花期已经到了尾巴,香味还在,花却不那么精神了。 迈进大楼,找前台问了问自己办公室的所在,乘着电梯上了楼。忽然回想起那次来天信救信祁,竟已是数月之前的事情了。 原来他回来到现在,时间早悄悄地溜过了一年。 恍神间忘了下电梯,电梯门合上继续上行,他才尴尬地发觉自己错过了楼层。想想董事长室应该和总经理室在同一层,干脆去见夏东升一面,便按下了“18”。 找过去的时候夏东升正在打电话,他离得远听不见那边是谁,只听出夏总的声音有些焦急:“我不管,你赶紧给我找个总经理来,这么大一个风信你让我身兼数职,我忙得过来吗我?” 夏东升这人说话格外的接地气,完全不像个在国外呆了好几年的大老板,因而多了那么点没架子的亲和力。他挂了电话朝封逸远点点头,却没理他,又朝孔祥招手:“天信原来的总经理是谁?” “呃……”孔祥这能说会道的嘴难得磕巴了一下,瞄一眼封逸远,还是觉得回答老板的问题更重要,“信祁。” “信祁?”夏东升一拍脑门,“我倒把他给忘了。他不是没进局子,你赶紧想办法把他给我捞回来,我这缺人,让他来顶俩月也成。” 孔祥还没接话,始终装哑巴的封逸远却开口了:“这恐怕不行,信祁说了不打算回来上班。” “我给他钱他还不来?上回从我那要走的一千万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你说话不作数,让他亲自来跟我谈。哎对了,你歇够了是吧?赶紧回去工作,你不知道这两天有多忙你还给我缺席。”低头一看手表,“我马上有个会,没时间陪你,走了。” 夏大老板风风火火地从他身边掠过,孔祥留给他一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抱着平板跟了上去。封逸远蒙了半天,才抓抓头发往自己办公室的楼层而去。 新的办公室比以前那个可大多了,连绿植都一盆没少地搬了过来。然而他一进门,迎接他的却不是欢迎,而是劈头盖脸砸过来的文件以及牢骚。 “好你个封逸远,让你回去一个礼拜你还真就呆了七天,替你干了这么多活,接下来有七倍的工作量迎接你。” “东西都发你电脑上了,中午之前给我弄完。你这个月的奖金已经扣光了,再出错小心点你的工资。” “快点,快点,我这要忙死了。封逸远快把你的多肉拿走!” “……” 他险些被这满屋炸开的叽喳轰得背过气去,几乎以为自己惊飞了五百只麻雀。战战兢兢地打开电脑,一连串的消息文件直让他头皮过电似的一麻。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再请一个星期的假才对,什么工资不工资,哪有窝在家里吃糖强。 只好一头埋进工作里,大脑被瞬间填满,把自己那些破事忘了个干净。 54 封逸远一脑袋扎进工作,整半个月没抽出身来。公司合并后破事实在太多,他又身在这个集人事后勤于一身,掰开揉碎全是陈芝麻烂谷子替人擦屁股干杂事的行政部,觉得自己活像个豪门里的保姆,在一干未婚剩女的嘴碎声里哺喂风信这才刚会走路的少爷。 最近气温陡升,办公室的空调又偏偏坏了,他在向阳一面的屋子最靠窗边的位置,每天留的汗都够把桌上那盆多肉活活淹死。 这位置大概很适合信祁,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热了。 他很想光着膀子秀一下`身材放飞自我,可在秋凌那能随时把他凌迟的目光里,又只好乖乖把衬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 向后勤报修的次数比他那多肉的叶子还多,终于在风信一干事务都回归正轨,曾经天信停牌的股票改头换面重新上市以后,后勤部得以腾出空闲来修好了罢工多日的空调机。 冷风随着扇叶摆到他这里,吹醒了他忙碌多日混沌的大脑。 他好像忘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按亮手机屏幕,屏保上的日期和时间正挡在美图过的信祁睡颜上,为了保持美观调成了白字,因而不太明显。他辨认清楚今天的日期,一怔之下忘了自己接下来要干嘛。 5月23号,不知不觉竟已月底了。 难怪前天和大前天钱芳芳一直抽风似的嚷嚷没人跟自己表白,他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嘴角紧紧地绷直了,什么告白不告白他并不在意,他一个有家有室的大老爷们才没兴趣去玩这些小女生喜欢的东西。让他懊恼的是他居然把母亲的忌日给忙忘了。 六年前的5月21号,他已经在戒毒 分卷阅读64 所里面蹲着,母亲在那一天投了湖自杀。一小片人工湖,小时候他们一家三口还在里面划过船,后来生意淡了便疏于管理,现在也不知那景点还在不在。 不知是不是被水底的水草缠了脚,她的尸体竟在水里沉了三天才被发现。父亲认尸过后瞬间便崩溃了,疯了一天又冷静了一天,最后还是冲到信博仁面前举起了刀。 父母的忌日并不在同一天,他看着自动灭掉的手机屏,安慰自己说错过了521,还有个526。 解开了锁屏去翻日历,手机的背景还是锁屏那张图,细看却能发现些差异——这张的信祁微睁开眼,眼里带着点儿刚睡醒的惺忪和发现被偷拍的茫然无措。 26号是个周天,正好省去了跟单位请假。 这天信祁刚睡下午觉,封逸远躺在他身边瞪着天花板,听到身边人呼吸平稳了,便侧身拿手支着头盯着他瞧,瞧了一会儿确定他已经睡熟,才蹑手蹑脚地退下床,没穿拖鞋就溜出了屋。 虽然近段时间信祁的睡眠质量好了很多,可还是睡得轻,很容易被动静吵醒。封逸远做贼似的挨墙蹭到了玄关,换衣服都是悄悄的,又小心翼翼勾过车钥匙,最后轻轻掩住了门。 防盗门不可避免的“咔嗒”一响,他赶紧一溜烟地跑了,生怕某人被他惊醒追出来。 也不知道到底在怕个什么劲儿。 轻车熟路地开往墓园,墓园和往常一样安静而肃穆,好像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墓前那一簇凭空多出来的小白花。 封逸远身上只穿了一件半袖,让墓地的小风一吹,竟觉得有些冷。墓前的白花是新放的,但又不是太新,即便包装得精致,花瓣也还是让太阳炙烤得失去了水分,蔫头耷脑的,估计很快就会被工作人员清扫干净。 他轻轻捏了捏眉心,几乎以为自己忙昏了头,难道他21号已经来过,又莫名其妙给忘了? 转念否定了这个想法,那天他正上班不说,这花也不是他会买的那种风格。想来想去只有信祁,上门口一问出入登记,还果真是他。 这人也真是的,明知道忌日到了居然不提醒他,还自己偷偷跑来放了束白花。封逸远挠挠头,按礼节简单地拜了拜,又开车回家。 一进门就见信祁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应该是睡渴了找水,就着茶几上的玻璃杯猛灌了一通:“你去哪儿了?” “墓地。”封逸远也不避讳,开门见山地说。 信祁明显一怔,眼珠跟着他转,好像在等他问些什么。见他不问,只好自己主动:“周二那天我替你去过了,看你忙,就没跟你说。” 封逸远一句“你怎么能代替我”差点就脱口而出,连忙抿紧了唇,把那话锁在牙齿缝里。他估计他要说了信祁又要吃心,只好干巴巴地回了声“哦”。 “你要不愿意,我以后不会去了。”信祁苦笑,他也知道自己身份尴尬,不管是外人干涉他们家事,还是害人者去看望被害者,一个像狗拿耗子,一个像黄鼬哭鸡。 “不,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封逸远一见他受伤的表情,连忙摆手,“我不是说你不该去,是……觉得我不该缺席。我姐两年不回肯定两年不去祭扫,我再不去,实在说不通。” 信祁不知听进去没有,点了点头。 封逸远瞧着他,又补了一句:“而且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别处也就算了,墓地这种地方,平常人又不多,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出点什么事,呼救都不见得有人能听见。” 信祁神色一动,面部线条终于柔和下来:“嗯。” 封逸远坐到他身边,没忍住在他额头亲了亲,低声说:“咱俩之间不用在意那些细枝末节,你有那心眼儿,倒不如……”一时间竟找不出该“倒不如”什么,只好随口拉了个替罪羊,“倒不如帮我想想,该怎么应付我那每天恨不得拿眼神从我身上剜下二两肉的上司。” “上司?”眉毛轻微地挑了挑。 封逸远忙了半个月,夏东升比他更忙,才四十出头的人,发际线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往后退。为了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发际线,夏总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找个能力强的总经理过来,可屡次三番骚扰信祁,这货居然对他的威逼利诱无动于衷,说什么也不肯过来跟他见面谈谈。 夏总忙得焦头烂额,只好忍痛降低标准,可一旦有了信祁这杆标杆,他看公司里那几个副总就谁都不顺眼,觉得哪一个也胜任不了这个职位。 走投无路的夏总只好放弃了内部培养这条路,招聘消息往网上一贴,心说这普天之大,总能瞎猫碰上死耗子,捞只跟信祁旗鼓相当的人才来吧。 虽然风信刚刚起步,但以他的经验,还是自诩有把握在两年以内重登天信当年的辉煌,只要这人才来了,他就算搬空粮仓也得把他留住。 没想到某只耗子不知嗑错了什么药,一改之前的避之不及,居然跑过来自投罗网了。 “哎!小封!小封!” 封逸远停住刚从厕所出来往办公室走的脚步,一扭头看到有人急匆匆追上来,丝毫不见外地搭住他的肩膀。 他一愣才想起这人是谁,人事部的一个经理,三十来岁,姓陈,给他为数不多的印象是个自来熟。 他一时间没想通对方为什么找自己,以为是工作上的事,便问:“怎么了陈经理?秋凌姐在办公室呢。” “不不,我不找她,我找你。”陈经理一脸神秘地把他拉到墙角,轻咳一声,“那个,小封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封逸远一头雾水,心说自己职位又没他高,他要有什么活儿派下来那自己还不得肝脑涂地吗,怎么现在搞得跟求他似的。没好接话,只向他投去了疑问的视线。 “咳,是这么回事,”陈经理又压低了声音,一指手表,“我今天跟人约好了相亲,马上就要到时间了,结果本来答应跟我换班那同事病了,没来。所以你看能不能……” “那你就请个假走呗,批个假又不难。我又不是你们人事的,去了也不顶事啊。” “不,主要是……今天,就一会儿,有个面试,还挺重要的,不能少个人。” 封逸远更蒙了,随口问:“什么面试?” “夏总不是要招总经理吗。” 分卷阅读65 封逸远一听见那仨字,顿时瞪大了眼,差点一口唾沫把自己呛死。忙摆手说:“不不不,陈经理你可太抬举我了,这活儿我可干不了。首先我不是人事的,其次我没当过面试官,又是个这么重要的职位……您还是找别人吧。” 他说着就要脚底抹油,被对方一把揪了回来:“别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现在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我那帮同事比我还忙。你又跟夏总熟,他知道你来替我也不会怪你的。” 封逸远一怔:“你怎么知道我跟他熟?”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陈经理一推他,“快去啊,还有十分钟。你随便问点什么都行,不问也行,看他们怎么来,你就怎么来。” 封逸远也不知道夏东升从哪招来的这么不靠谱的经理:“不是,这么重要的面试,你就随随便便交给我了?” 陈经理已经走出去几步,又扭回头来:“工作重要还是相亲重要?” “当然是工作啊。”他又用不着相亲。 对方朝他比了个中指,颠颠地跑了。 封逸远一挠头,赶紧照着地方找了过去,几个面试官已经坐好,就差他一个。讪讪地笑了笑,庆幸自己的位置在最边上,屁股刚沾着椅子,旁边一个女面试官探头过来低声问:“怎么又换人了?老陈不是说让小刘顶吗?” “呃……他好像是生病了,临时把我抓过来的。”封逸远尴尬地解释。 另一个面试官听到了他们的谈话,玩笑说:“这老陈也是真行,相亲能搞出这么大动静,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没对象似的。” 众人哄笑。 封逸远不好接话,只能低头看桌上摆好的简历,厚厚一沓摞在一起,活有教科书那么厚。他才翻了两个人的就翻不下去了,索性坐正身子,拿起笔,在那装模作样滥竽充数。 他大概是史上最没存在感的面试官,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在简历上勾勾画画,全程不在状态。别人知道他是被临时抓来的,也没有责怪他,有条不紊地继续着面试流程。 这次来面试的人一共六个,四男两女,资历都不差,至少在他看来很难分出个三六九等。好不容易捱过了两位女性时不时递来的目光,他只觉如芒在背,被空调吹得手脚都凉了。 面试者还剩下最后一个,开门进来时他光顾着看手表思考中午吃什么,余光只看到那人的鞋和裤腿似乎有些眼熟。 来人步子不轻不重,只听声便听出一种从容不迫。他走到近前,很有礼貌地冲众面试官一点头,轻轻在椅中坐下。 紧接着,封逸远听到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中:“您好,信祁。” 55 手里转着的笔就这么飞了出去,“啪嗒”一声,不偏不倚落在信祁脚边。后者弯腰将它拾起,走到封逸远面前,一个欠身将它递了上来。 封逸远凭着本能伸手去接,不知对方有心还是无意,指尖轻轻地碰了上来,带着一点他特有的凉意。封逸远扯起嘴角,一声“谢谢”还没成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卡在半当间儿。 他看着对方那张笑意满盈的脸,眼神温柔得可谓春风化雨,没由来面皮一红,飞快地低头,只把“陈经理”仨字搁在后槽牙里,仔仔细细地磨上一个来回。 人事部的同事个个人精似的,眼神一来一回地这么一递,早把那点才露头的端倪揪出来琢磨了七八遍。主考官轻咳一声,驱散了到处乱飞的八卦因子,一本正经地说:“请坐。” 这几个主考官都是夏东升从夏风那边带来的,对天信的事并不熟悉,但也多少知道“信祁”是个什么人。几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研究起了这位“天信前任总经理”和“临时抓来的面试官”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只见封逸远活像个进了高考现场的学生,一改之前的懒散气息,笔也不转了,表也不看了,整个人挺直腰板正襟危坐,两条长腿都规规矩矩地敛在了桌子后面。如果现在给他一套小学一年级的试卷,他只怕都能认认真真地研究起来。 某位女考官不负责任地大胆猜测,如果卷子上有道题是写出“攻”的反义词,封逸远百分之两百写的是“受”。 这场本该轻松的面试活生生变成了车祸现场,封逸远满脸的惨不忍睹,实在搞不明白信某人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终于捱到了结束,信祁才站起身,他就迫不及待地冲出去,一把把他拉进了楼道。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他盯着对方看了半晌,试图从他眼睛里找出些破绽。 结果信祁根本没接他话茬,点了点他的手表,脸上挂着“礼貌待人”的标志性微笑:“这个点了,你不应该请我吃个饭吗?” 封逸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他竟戴着自己送他的那块表。刚才面试的时候他一直低头,没有留意到。 于是他发自内心地翻了个白眼,拉住对方手就往食堂奔去。 几位面试官才收拾东西出来,就看见他们未来的总助拉着未来的总经理,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走廊尽头。 吃的食堂是天信的食堂,虽然天信被夏风并购了,可食堂还是原来那个食堂。对于这里信祁比封逸远更熟悉,反客为主地带他上了二楼,找个僻静的小角落,点起了小火锅。 “你是不是该给我……” “你说你不想挨上司的冷眼,所以我就来了。”信祁及时把他的话打断在喉咙里,从火锅里夹起一块豆腐。 “啥?”封逸远明显没跟上他的脑回路,也在火锅里一涮筷子,“这跟你来面试有什么关系?” 信祁趁着对方心思不在这,难得放纵自己吃了一回辣,火锅里的辣料把嘴唇染得比平常更红:“你不想被上司压榨,所以以后我当你的上司,就不会有人压榨你了——有什么不对吗?” 封逸远才夹起一个鱼丸,又“蹦”地跳回了锅里,溅了两三点辣汤出来。他瞪着对方看了好久,才捡回自己丢失的嗓音:“不是……你不是说一天不穷到要饭,就一天不出来工作吗?” “以前确实是这么想的。”信祁在锅里捞了捞,把那个逃过一劫的鱼丸重新逮了出来,端过对方的碗放进去,又盛了些别的东西,“不过我觉得,自己不能让别人养一辈子。” “可你……”封逸远又想起了那张抑郁症的诊断书 分卷阅读66 ,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信祁一抬眼皮,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微笑说:“你放心,我忙起来的时候反而不会去想不好的东西,而且一个人在家呆着太闷了,整天绞尽脑汁地找地方散心,还不如直接去上班。” 他把脸凑得更近了些,如果不是有火锅隔着,他只怕能直接贴上来:“再者,我们在同一个公司上班,还能省去一辆车的钱。” 封逸远喃喃:“这算理由吗?” “算借口。” “可……可你怎么能肯定他们一定会录你。” 信祁没答,只把唇角微微地勾了起来。封逸远瞬间觉得自己问题多余,那天夏东升明显表现出迫切让信祁回来的意思,现在他主动送上门,不可能再把人退回去。 果不其然,三天以后信祁直接到风信报道,连复试这一步都省了。 办公室还是他以前的办公室,他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不知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推开了门。房间被重新粉刷过,一切东西都换了新的,布局大致没变,但感觉上显得更开阔了。他首先抬起头,看到原本安装摄像头的位置平整如新,那两只暗中窥视了他五年的眼睛,终于彻底从这间屋子里滚蛋了。 没由来地松了口气,施然在皮椅里落了座,十指交叠地托着下巴想了想,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于是当天下午,正在办公室烤着太阳吹着空调昏昏欲睡的封逸远,突然被一个极具震撼的消息砸醒。 秋凌往他面前一站,他正睡意朦胧地迷糊着,几乎以为自己看见了姜音。瞬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干巴巴地赔笑:“秋……” “别磨蹭了,快收拾东西腾地方。” “……啊?”脑子里那根筋还没别过劲儿来,他茫茫然瞅着对方,“去哪儿啊?” 秋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好像不明白这个天大的馅饼怎么就不偏不斜砸到了他脑袋上,拿指节敲了敲挡板:“去找你未来的‘上司’,封大助理。” 所有同事齐刷刷地向他投来目光,封逸远听见“上司”俩字,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什么,指着自己的鼻子:“什么?我……” 秋凌已经开始帮他收拾东西,还不忘冷嘲热讽一番:“快点起驾了,你说你上有董事长,下有总经理,谁能比你更天时地利人和?”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封逸远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憋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最后憋出一句:“我不干!我的目标是行政总监,谁他妈的要当总助!” 角落的男同胞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身体往下一滑,存在感又低了三分。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装作没看见这一幕。 办公室里一阵呜呼哀哉,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秋凌吊着眼角哼了一声,索性不搭理他,坐回自己的座位去了。 钱芳芳适时地凑上来,趴在他耳边念叨:“我的祖宗,等你当上行政总监,风信指不定都倒闭了。而且总监哪有总助权力大,你快点去抱你老公的大腿吧,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啊。” 她说着,招呼两个同事帮他收拾剩下的东西,在他“我不”“不干”的哼哼声里,十分仗义地把他送出办公室,并一路送上了十八楼。 封逸远垂头丧气地捧着箱子,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命途多舛”感叹,便发觉出不对劲来。平常只有签文件才匆忙上来的十八层,此刻居然挤满了人,从电梯口一直站到总经理室,自觉地挨着楼道墙壁排成了两排。 他满头雾水地打量了一下他们,忽然明白过来什么。这些人似乎都是天信的老员工,天信出事以后也依然坚守着没有离开,还有好些他曾经在营救信祁的事件中打过照面。 他一时间百感交集,检阅似的从他们面前走过了,一直走到总经理室门口,听到窸窸窣窣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低声的呼喊。 他一扭头,只看见信祁满脸错愕地站在电梯口,似乎被这阵仗吓到,在原地呆立了两秒,表情一点点柔和下来,随后微笑着顺着他刚才走过的路缓步走近。 封逸远面对着他,怀里还抱着个十分煞风景的纸箱,却一时间忘了言语,只看着那人慢慢朝自己靠近,最后站到了他面前。 他盯住对方的眼睛,像所有天信的老员工一样,将那充满了希冀与怀念的四个字,轻轻地说出了口。 “欢迎回来。” 56 两年后。 办公室里的空调安安静静制造着冷风,采光良好的窗子此时被遮光的窗帘半掩,隔绝开夏日的热气与略显刺眼的光线。 这天正是夏至,白天过分地长,下午四点左右依然阳光明媚。信祁坐在办公桌后摆弄着电脑,呼吸放得很轻,好像生怕吵醒了谁。 目光时不时地从屏幕上挪下来,悄悄往前一递——沙发上正睡着个人,长腿十分委屈地缩着,好像这沙发根本盛不下他,硬塞进去似的。身上盖着件深灰色的西服,正是信祁身上少了的外衣。 信祁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瞧,唇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时间过得可真快,他还记得两年前封逸远被他硬揪过来当总助,脸上写了一百个“不愿意”。 可不愿意归不愿意,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个位置扎稳了根,从一开始磕磕绊绊,到现在水到渠成,其实……他自己也没努力多少,都是信祁手把手教他的,不懂就问,不会就学,绝没有上司甩脸色给他看。 而且这上司好像还恨不得把他的差事一把揽了,让他什么都不做,就像现在似的无所事事睡大觉、吃闲饭,还拿着正经工资的才好。 不知道内情的新人们都觉得他们总经理可能是有病,这哪里是招总助,分明是招了个祖宗。还十分大方地把自己办公室一分为二,竖了道形容虚设的隔断,分出一半去给这位“祖宗”呆。 “脑子有病”的总经理正托腮欣赏着某人的睡颜,办公室的门突然不合时宜地被敲响了,“叩叩”两声,把苦心营造出来的安静氛围瞬间打破。 信祁敛了笑意,轻咳一声,低声道:“进来。” 孔祥才冒出一个头,就接收到了对方的眼神,立刻放轻了动作,几乎是蹑手蹑脚地走进来,把文件递到办公桌前,声音都没出,只比着口型。信祁迅速该过目的过目,该签字的签字,随后不带一 分卷阅读67 点儿犹豫地把人打发了出去。 封逸远压根儿没听见这点动静,眉头都没皱一下。信祁继续着自己的“窥视”,也不知道别人睡觉有什么好看,就是怎么都停不下来。 又看了没一会儿,再次被某种声音扰乱,这回是封逸远自己的手机闹铃。他顺手掐掉,抹了一把差点流出来的口水,眯缝着眼缓了缓神,终于把自己从睡梦里摘出来,打着哈欠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身上盖着的西服随着他的动作滑了下来。 他一把接住,拿去还给信祁,顺便在他颊边亲了一下:“我去接阳阳放学,然后回来接你。” 时间正是四点,虽说总经理上班时间比较自由,也实在不好意思天天早退一小时。倒是封逸远经常闲着没事干,即便有事也会被上司随时截胡,保证他每天四点准时从公司溜走接孩子放学。 对此,夏东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影响不到公司,他一概不管。尤其那孩子一口一个“夏叔叔”地叫着,他就干脆两只眼都闭上了。 谁能跟一个孩子计较呢,还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封阳是他们半年前从孤儿院收养的孩子。 那时候正值新年前夕,信祁跟封逸远双双歇了年假,刚好把两个假连上,直接休了半个月。俩人倒没趁这时间窝在家没羞没臊,而是直接把车开到了临近的C省。 信祁碍于缓刑,已经呆在A市两年没动地方,每天公司与家两点一线,这会儿刑期终于结束,恢复了自由身,立刻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倒也不是他有多憋闷,主要是因为之前信博仁一直不肯说他是从哪个孤儿院捡回来的,现在他自己两年缓刑也过了,死刑变成了无期,不知道老不死的是不是想开了什么事,犹犹豫豫吐了点儿消息出来。 信祁虽然不想知道关于他亲生父母的事,是遗弃还是死亡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孤儿就是孤儿,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早对“亲情”失去了渴望。 但他对那家曾经收留过他的孤儿院,还是有着那么一丝丝念想,不亲自过去看一看,心里就总是放不下,时常想起来,像一片羽毛般骚动着他的心,不重,却痒。 他不到一岁就被信博仁捡回来,早对那边没有任何记忆。拿着信博仁给的信息,多方辗转百般打听,终于找对了地方。那里居然还在,规模依然不大,但三十年间也翻新过几次,外表看上去还是像模像样的,一干执照也齐全,是个正规的孤儿院。 两人风尘仆仆地过来,自然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信祁也就开门见山,向他们打听了一下三十年前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自己是不是从这里出来的,真实姓名叫什么,应该是哪里人,又是因为什么被收留在了孤儿院。 工作人员非常惊讶,还是尽职尽责地帮他查了,可最后还是只能给出一个失望的结果——查不到。 信祁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三十年过去了,当年根本不完善的电子档案,怎么可能存留得下来。他来这无非是想了却一个心愿,究竟能不能得到想要的结果,他并不是太过在意。 年关将近,孤儿院里也添了几分喜庆。几个孩子正在就着一些积雪堆雪人,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也不嫌冷,笑着闹着,又抓起一把揉成雪球互相扔了起来。几个孩子已经急不可待地开始放起小炮仗,一会儿一声响,一会儿被老师抓住便又停了。孩子们有大有小,年龄各异,就这么玩在一起,几个女生还在冰天雪地里没心没肺地分着老师发的小零食。 封逸远正跟一个女老师边走边聊,一不留神背上就中了招,孩子堆里发出一声惊呼,显然是谁扔雪球扔得失了准头误伤了客人。女老师刚要代替孩子道歉,封逸远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就起了玩心,捡起那个还没化的小雪球,又搓上点雪,朝着孩子堆里反扔回去。 小孩到底是灵巧,嬉笑着躲开了,谁也没被砸到。他这动作等于无异于表明了立场,几个孩子立刻围上来,拉着他加入了他们的雪仗。 信祁本身不好这种运动,只好无奈地站着看,第三次险些被波及的时候,女老师请他进了屋。 这间应该是平常上课用的教室,桌椅摆放得十分整齐,黑板上还有些没擦净的板书,看看就知是擦黑板的孩子擦到一半因为贪玩跑走了。信祁的视线在教室里落了一圈,径直停在最后一排靠墙的角落里。 那里还有个小男孩没有走,六七岁的年纪,身上穿了一件米白色的毛衣,正靠着暖气,埋头在书桌上写些什么。信祁离得远,也能看清课桌上铺开长长的一条红纸,写过的部分搭在外面,是黑色的毛笔字。 小男孩对着一张小纸条,正在一板一眼地抄对联。他好像感觉到有人来了,笔一停,怯生生地抬起了头。 女老师立刻跟信祁说这孩子名叫吕洋,是三年前来到孤儿院的,父母都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一家三口就活了他一个。孩子因为车祸受了些刺激,一直不爱跟人亲近,内向得很。加上身体有疾病不宜剧烈运动,别的孩子在外面追跑打闹,他就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写写画画。 她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怕孩子听见。信祁看着那个重新埋头写字的男孩,随口问了一句有什么病。 “他有哮喘。”女老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目光又是担忧又是怜惜,“本来挺好的一个孩子,生得眉清目秀的,心地也善良,怎么就……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病,可那些家长来了一问,立刻就放弃收养他了。” 信祁皱了皱眉,女老师悄悄观察着他的神色,还以为他也跟那些人一样,结果他非但没有转身就走,还更进一步地凑了上去,坐在了那男孩面前。 他其实靠近得并不快,特意给了对方一个留意的时间,可男孩好像还是被吓到了,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信祁看着他瞬间坐直了身体,后背靠上椅背,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露出一个委屈要哭的表情,却死命咬着下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你……你怕我吗?”信祁哭笑不得,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 男孩连看都不敢看他,向女老师投去一个求助的目光。女老师立刻上前安慰,说叔叔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你几句话。 信祁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跟叔叔走吗?” 男孩一听他这话,眼泪立马 分卷阅读68 就下来了,拼命地摇头。老师忙说你别这么着急拒绝,叔叔家里条件比这里好,还能送你去正规的学校上学,你再仔细考虑一下。 男孩还是摇头,信祁又问:“为什么不想走?” “这、这里挺好的。”他抽抽搭搭地说,“而且我……我有病,不能像、像他们一样。叔叔可以去收……收养更好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一句几乎还没有蚊子嗡嗡的声音大。信祁却听清了,也听明白了,忍不住一怔,随即心里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轻叹口气,右手揣进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在男孩面前的课桌上。 男孩看见那罐喷雾,瞬间就明白了,怔愣半晌,倏地抬头,睁着一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看他。半天才一边抽噎,一边犹犹豫豫地从口袋里拿了个类似的东西出来。 两罐喷雾放在一起,后面那个生生小了一号,倒像是亲子装。虽然牌子不一样,但差不多都是这么个玩意,信祁弯起唇角,轻轻地笑了出来。 他伸长胳膊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现在你愿意跟叔叔走了吗?” 57 男孩咬住下唇,没吭声。 女老师万万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有些艰难地接了话:“您……” 信祁顺着她这台阶,没再逼问吕洋,站起身靠在窗边,声音不轻不重地说着:“其实哮喘这个病有一定的自愈性,如果在儿童时期发作,经过合适积极的治疗,有很大的可能会痊愈,只要不接触过敏源,就终生不会再犯。” 他看了看吕洋,露出一个无奈又惋惜的笑:“我当年没有那么幸运,一直到现在也没好,犯了病就是死去活来的。看到跟我有类似遭遇的孩子,就有些……情不自禁。” 他这话倒是发自真心的。现在想来,他之所以没能痊愈,八成是信博仁的锅,那老不死的东西压根儿没把他当儿子,也谈不上认认真真给他治病。他像吕洋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有哮喘,小孩子没有大人教,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是有病还是纯粹的体质差,还天真地以为多锻炼就能追上别人——结果终于在一次长跑测试中不堪重负的晕了,拉到医院向医生一打听,才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嘲地勾了一下唇角,信祁把自己从回忆里抽回,发觉他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信博仁,更多的是无奈与感慨。 过都过去了,再追究也没有意义,何必给自己添堵。 女老师接不上话,只得低头去看吕洋。男孩正拿着那两罐喷雾不知道在比对什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朝信祁一递:“叔叔,还给你。” 信祁没立刻接,而是借着伸手的姿势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结果正好被刚从门外进来的封逸远撞见。后者一眼就看到男孩手里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喷雾,一个愣神之后瞬间就全懂了。 他留意到了信祁看那孩子的眼神,不自觉地喃喃了一句:“咱来的时候你可没跟我说要……” 后半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他自己掐断了,朝着几人走了过来。信祁收起了自己的那一罐,伸手要去扫封逸远身上被砸出来的雪,却被他捉住了手指:“哎你别碰,凉。一会儿自己就化了。” 他毫不在乎自己身上深色的大衣被泼油漆似的刷了点点的白,连头发都不能幸免,可见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信祁忽然皱起眉,半捂着鼻子忍下两声咳嗽:“一股炮仗味,你被围攻了吗?” “别提了,这帮小兔崽子。”封逸远一摆手,冲女老师道,“老师,你可得好好管管他们,这么危险的东西就让他们这么玩,万一扔出事来咋办?” 女老师连忙赔罪,二话不说出门去逮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 封逸远脱了自己的大衣,也许是因为屋里热,也许是不想让炮仗味再影响到谁,随手往旁边椅背上一搭,人也跨坐下来,又仗着胳膊长,一把捞走了那副还没抄完的对联:“字写得不错,谁教你的?” 吕洋听出来他在问自己,畏生地往后缩了一点,嗫嚅道:“宋……宋老师。” 就是刚刚出去的女老师。 封逸远把对联还给他,又打量了他一会儿,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好巧不巧,信祁今天也穿了件米白色的毛衣,在外衣里隐去了,只露出一点点领口。封逸远觉得这可能就是某种缘分,可能是冥冥中的某处定数,在这个时间点上把他们引到了这里。 他起身将信祁拉到一边:“你是不是想收养他?” 信祁的目光还在男孩身上,并没有过多犹豫便接了一声“嗯”。 “你可想好了,这不是小事。咱俩以前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能不能给这孩子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你心里有数。” 信祁扭回脸来:“我想好了。逸远,我觉得我们得给自己一个机会。” 话说到这,封逸远也不再追问了,找老师要了那孩子的详细资料,并明确表示出收养的意图。 后来想想他当时也真是脑子太热,这么大一件事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决定了。可看到信祁那种眼神,他就知道这孩子他们是非带走不可,收养不收养只是时间问题。 因为快到年关,民政局那边也没几个上班了,又是跨省办理,程序不可能走得快。俩人在孤儿院附近找了家宾馆住了几天,期间买了各种零食玩具书籍去给那些孩子们分。一来二去就混得熟了,封逸远天天被逮着跟他们玩游戏,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场“老鹰捉小鸡”,他这个“老母鸡”差点没被一群小鸡仔累趴下。 而信祁知道吕洋喜欢书法以后,便买了一套文房四宝,手把手地教他。这一大一小本来就同病相怜,又意气相投,好感刷刷刷地上涨,才几天的功夫,小男孩天真无邪的心就被这未来爸爸俘获,活生生从个一碰就哭的含羞草变成了个眼巴巴的跟屁虫。 封逸远对他这种无良的坑蒙拐骗表现出十成十的鄙视,然后在对方沉默的注视下给孩子买了新衣服。 其实他俩这条件实在是将就,虽然有房有车有存款,可封逸远不够三十岁,信祁倒是够了——一个月以前刚够的。偏偏收养条件里有那么一条“不得患有精神类疾病”,抑郁症也算在内,信某人拿着两年前的康复证明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他又有前科,鉴于已经过了缓刑考验期,也反省良 分卷阅读69 好,终于让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了。 审查程序磕磕绊绊地才开个头,民政局的人早放年假去了,流程只好暂时搁浅。眨眼到了腊月二十八,俩人实在在宾馆住不下去,准备先回家,把年过完再来继续走手续。 结果刚跟新爹混熟的小吕洋不干了,虽然这孩子一向内敛,嘴上什么也没说,可那看着他们的车望眼欲穿的模样还是让俩大老爷们瞬间心软,又去跟孤儿院商量一番,决定先把孩子带回家再说。 临走的这天,信祁给孤儿院留了一笔钱,当做是善款,钱的数额不小,孤儿院差点没敢收。他这么跟宋老师说:“我本来想给孩子们一人包一个红包,可有些孩子年龄太小,拿了钱也不知该怎么用,不如一并交给你们。希望老师可以把这些钱落到正经的用处,权当我给孩子们的一点心意。” 他留下了自己详细的联系方式,带着小吕洋上了车。封逸远从超市买了两大箱糖回来,才分完,那些孩子就围到车边,扑到即将分别的小伙伴面前哭成了一团。 封逸远差点没能把车开走,好不容易上了驾驶座,车窗就被外面的孩子敲开,一个小女孩满脸泪花地朝他递来一根最大的棒棒糖,边哭边说:“叔叔,你们以后还会再来看我们吗?” 封逸远一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女孩又说:“那……那你们一定要对他好。” 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他”是谁。封逸远接了棒棒糖,像立下了某种承诺似的,握了一下女孩的手:“好,我答应你。” 车子从孤儿院开走,离开C省,上了高速。 小吕洋哭了半路,信祁生怕他把自己哭得犯了病,搂着他在空调的暖风里睡着了。随后将目光放向窗外,看着迅速倒退的景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世上这种孩子不知还有多少,他们领得回一个,却领不回千万。也不知道自己当年被信博仁捡走,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他所能做的只有竭尽所能。 后来收养手续有惊无险地办了下来,吕洋的户口落在了信祁家,名字却改姓了封,“洋”变成了“阳”。 信祁说他不喜欢“信”这个姓,也不想让孩子跟他的姓,封逸远表示理解。 再后来等小学开学了,他们想办法在这个不是正式招生的时候,让封阳插班进了小学一年级。 这孩子其实挺聪明,在孤儿院里有老师教,在家里有信祁给查漏补缺,很快追上了那半年的课程。就是性格比较内向,在老师的特别关照里也逐渐融入了班级,能跟同学交上朋友了。 信祁又给他找了最好的医生,用了最好的药,制定详细的治疗和锻炼方案,他来到家里半年,哮喘还一次都没有发作过。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58 这会儿,封逸远刚把车停好,封阳就迫不及待地跳下来,冲进大楼跑到电梯前按下按钮,还不忘朝前台小姐问了声“姐姐好”。 这孩子倒是越来越活泼了。 封逸远一勾唇角,忙揣起车钥匙大步追上了他:“你慢点慢点,不差这两分钟的。” 正说话间,电梯“叮”的一声停在一楼。他习惯性地一抬胳膊挡住打开的电梯门,拉住封阳的手进了电梯。才到了十八层转过拐角,就迎面撞上个熟悉的人。 “夏叔叔好。”封阳礼貌地打了招呼。 夏东升回了一句“好”,顺势就来摸他的头,同时从兜里掏出两颗棒棒糖。封逸远朝他点头示意,一抬手腕看了眼表,玩笑说:“夏董,这还差十分钟才五点呢,您就下班了?” “笑话,”夏东升真事似的一拢衣襟,“什么时候我上下班也要按时按点了?” “是是,”封逸远笑得阳光灿烂,“那明天……啊不,周一见。” 封阳十分配合地招招手,说了句“叔叔再见”,等他走了,把棒棒糖分了一颗给封逸远,攥着两张刚撕下来的包装纸跑向楼道里的垃圾桶,继而跑向总经理室。 “我说你慢点跑,小心点别摔着。” 封逸远叼着根棒棒糖追在他后面,封阳已经喊着“爸爸”扑到了信祁怀里,信祁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笑着一刮他的鼻子:“是不是又偷吃冰淇淋了?” 一年级四点十分放学,现在才回来,肯定又是封逸远半道带他去干了别的事。有时候是买零食,有时候干脆把晚饭也买了,磨磨蹭蹭到将近五点回来正好赶上信祁下班。 “那怎么能叫偷吃呢,那是光明正大的吃。”封逸远这个“助纣为虐”的还不思悔改,他给孩子买了一个,自己吃了俩,这会儿还含着夏董给的棒棒糖,完全没有个为人父母的认真劲儿,还从孩子嘴里抢食——反正信祁不爱吃甜的,给他他也不要,全都便宜了封逸远。 “你也真好意思说。”信祁嗔了一句,眉角却挑着笑。以前他确实不太敢让封阳接触寒凉的食物,不过看他情况一直都很好,这大热天也不好太压抑孩子的天性,便放宽了限度,只要不吃得太多——比如封逸远某次一连干掉六个甜筒差点进医院——他就不大会管。 封阳也很配合地跟他保持着这份默契,只有特别馋的时候才会吃,一次从不超过一根。 他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听话了,听话得让人有些心疼。 “下班不?”封逸远杵在门口问。 “走吧,今天没什么事了。”信祁说着收拾好了东西,关掉空调。另外两人已经在外面等他,他回身锁门,视线落在门上贴着的提示牌上。 这东西还是两年前封逸远刚当上总助时搞出来的,上面详细列举了总经理对哪些可能携带的东西过敏,重点勾出“进总经理室不能喷香水”这一栏。楼道里还贴了好几个硕大的禁烟标志,整个十八层变成了无烟区。 实在有点小题大做,不过看大家都很积极的配合,连董事长都不在十八层抽烟,信祁无奈之余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自从封阳来了,他家的生活习惯简直不能再好,封逸远彻底地把烟戒了,家里连个烟灰缸都看不见。一日三餐除了双休日都按时按点,完全不像他们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活作息。 似乎周五的晚上人们格外归心似箭,从十八层下来的电梯中途停了好几次,全是下班回家的员工。这 分卷阅读70 个点路上已经开始堵车,不过他们家住的偏,能走的几条路倒是不怎么受影响。 路上三人已经讨论好了晚上吃什么,一回家封逸远便炖上了鸡腿,随后接替信祁他们去浴室洗澡,顺便嘱咐一声替他看一下锅。 其实封阳早能自己洗澡了,信祁纯粹的不放心,非要跟他一起洗。封逸远心说你俩也不知道到底谁照顾谁,大病号牵手小病号,俩人还美滋滋地挺高兴。 按往常,封逸远做饭的功夫,封阳已经把当天的作业写完了,饭后会自觉地练上一小时书法,没人督促也没报什么班,全凭他自己喜好。信祁说自己当年活得太累,想让孩子过得轻松点,童年只有这一次,错过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给封阳买了不少毛笔字贴,各种字体都有,足够他写上好几年的。握笔姿势一类的入门也是他亲自教的,封逸远以前还不知道他对书法有这么深的研究,想想这人好像被信博仁逼成了个鞭毛虫,各个领域都要伸一条触角。 封阳练得有模有样,虽然成绩不是班里第一,但字一定是写得最好的。家长会的时候还被点名表扬过,封逸远尾巴翘得老高,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他儿子——虽然到底也没他什么功劳。 明天是个周六,封阳也不着急写作业,吃饱喝足便窝在沙发里看起了电视。信祁把他揽在怀里陪他看动画片,手里漫不经心地削着个苹果。 “爸爸,断了。” 信祁一低头,看见因为自己走神无辜断成两截的苹果皮,无奈一笑,迅速把剩下的削完,又切成了块,放在盘子里给封阳扎着吃。 俩人饭后消食,越呆越困,接连坠入了梦乡。封逸远瞅着这依偎睡着的一大一小,眼角眉梢不由自主地弯了起来。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便轻手轻脚地把封阳抱去睡觉。信祁突然缺了个抱枕,迷迷糊糊醒了过来,含混着问:“你把他抱到小屋睡觉了?” 小屋就是次卧,平常都是他们三口一起睡主卧,不过今天“例行公事”,只好委屈他在小屋跟毛绒玩具挤去了。 “不然呢?”封逸远把药端了过来,“快起来把药喝了。” 上回去孤儿院那一趟,可能是天寒地冻又把信某人这块玻璃给冻裂了,腿疼有反复的趋势,便去中医院抓了副方子回来。中药味让信祁一抽鼻子,彻底醒了,却还装作梦游似的半睁着眼,朝封逸远一勾嘴角:“你喂我。” 封逸远“啧”了一声:“多大的人了你。” 信祁一副“你不喂我我就不喝”的模样,封逸远默默朝他翻个白眼,端起碗含了一大口药在嘴里,掰过他的下巴就往里渡。信祁顺势扣住他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苦涩里带着甜蜜的吻。 “少儿不宜。”封阳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上厕所,他俩竟然没发现。 半口还没渡完的药在嗓子眼里一呛,“咕咚”咽进了肚,封逸远猛地后撤,咳了个惊天动地。两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他扭头朝着卧室喊:“你给我站住!” 封阳完全不为这色厉内荏的呵斥所动,把卧室门打开一条缝朝他做了个鬼脸:“爸爸晚安。” 封逸远:“……” 信祁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没心没肺,一点也没有自己是当事人的自觉。封逸远佯怒:“还笑!有什么好笑!”抹净了嘴,“都赖你出这幺蛾子,赶紧把药喝了。” 被儿子撞上亲嘴也不是一两次了,两位爸爸迅速摒弃了毫无用处的羞耻心,脸皮又悄默声地修炼得厚了一层。信祁一口干了那碗药,两人心有灵犀地往卧室走,这回没忘了锁门。 就着那点余韵展开了前戏,夏天本就单薄的睡衣稍微开点口就脱离了身体,封逸远眯起眼:“不对吧?上周就是我在上,这周怎么又是我?” 信祁本来都做好了准备,冷不丁被他打断,只好勾住他脖子把他往低了压:“我腿不行,跪不住。” “你可拉倒吧。”封逸远捏了捏他的脸,“你说这话自己不嫌害臊啊?” “不嫌。”信祁顺势吻住他的手指,低声说,“快点,毒瘾要发作了……嘶!” 俩人正难舍难分,并不知道封阳起来关掉了客厅的灯,顺便在他们门口偷听了一会儿。 尾声 在一片欢呼之中,封阳迎来了自己学生生涯的第一个暑假。 可惜两位大人没有两个月漫长假期的待遇,还得老老实实上班。封阳自己在家玩了几天,发现没人陪实在是太无聊了,便抱着自己的暑假作业、字帖和ipad,跟着爸爸们上班去了。 可能与在孤儿院的经历有关,这孩子很畏生,但一旦混熟了,又会表现得有些黏人。公司的同事有事没事就会来逗逗他,送了各种小零食小玩意,起初封阳诚惶诚恐,过了些日子习惯了,便跟他们玩成了一片。 因为有了这么个小家伙在,总经理室的门一天至少被多敲十次。 不过黏人归黏人,该黏的时候黏,不该黏的时候也绝不会逾规。大人们忙的时候他就在一边安安静静待着,遇到不会的问题也留下来,等人闲下来才去问。封逸远没事了也会去看看他在干什么,偶尔撞上他玩游戏,发现这孩子居然玩的是解谜游戏。 暑假即将过半的时候,封阳已经把作业写了个七七八八,而封逸远收到了一个让他五味杂陈的消息:姜音回来了。 紧接着是一张请柬,她和信宁婚礼的请柬。 接到请柬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定在了原地,浑身肌肉绷得比铁还硬。可过了十分钟他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刚刚并没有生气。 只是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又半月后婚礼如期举行,中途还出了一点小插曲,原本定好的戒童临时有事无法到场,便把封阳拉去替代。 婚礼当天,两人都换了正装,封阳则穿了身黑色的小礼服,领口处还打着个可爱的蝴蝶结。 这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有阳光,却不热,偶尔有微风带来一些花香。婚礼规模不小,能请到的客人基本都请了,封逸远的一票狐朋狗友全在场,大老远就看见一颗圆溜溜的栗子朝他们滚来,忙上前一拍肩膀打了个标准的封式招呼:“几月没见你又胖了。” 夏大老板也在,最近两年风信发展迅速,没人不认识他这个“平易 分卷阅读71 近人”的董事长,婚礼还没开始,先让人逮住探讨了一阵商业发展的问题。 “爸爸,”封阳忽然过来拽他的胳膊,“我紧张。” 封逸远平常还没给孩子穿过礼服,此时看他这小大人的模样,忍不住先蹂躏了一通,才问:“紧张什么?” “有……好多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在看我。”声音又小得像蚊子叫了。 “因为你可爱,他们才看你。”封逸远把他呼噜成一头乱毛,再一点点理顺,“别怕,爸爸在呢,刚才那边的阿姨不都教给你怎么做了吗?你就按她说的来,完事以后可以吃好吃的。” 封阳点点头,眼神往周围散了散,似乎在找什么人。 封逸远伸长了胳膊,一把把正在旁边跟人攀谈的信祁够回来,附在他耳边说:“别聊了,你儿子紧张,还不安慰两句?” 信祁跟那几人说了声“失陪”,回头朝封逸远一挑眉梢:“你老实说,是怕孩子紧张,还是看我跟别人聊天吃醋?” 封逸远:“……” 尴尬地轻咳一声,他生硬地转移开话题:“那什么,信宁这排场弄得真大,我长这么大还没参加过这么隆重的婚礼。” “羡慕了?你是不是也想结婚?” 封逸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如果想的话,我们可以去荷兰,或者加拿……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封逸远神色异样地打量他一番:“我说信总,你什么时候说话也没个把门了?这儿这么多人……” 信祁拿掉他的手:“你害怕了?” “没,只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话题聊到这仿佛聊死了,好在魏成带着他女朋友——还是两年前那个——从身边经过,一番寒暄拯救了他的窘迫。向更远处望了望,正对上一个人的目光,那人觉察到,又迅速撤走视线,并转身往人群更密集的地方去了。 “哎……”他下意识地想拦,可隔着十来个人的距离,又怎么能拦得住。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见的秦修霖。 自从天信出事,信博仁被捕,他就好像被打乱了所有的计划,虽然还是像他所说留在了国内,却再也没有向他们靠拢,也未来风信应聘。他跟信祁还有联络,但也是电话问候居多,每每想约他见面,总会被他以各种理由推拒。 想来也是,封逸远跟信祁可谓形影不离,到哪都是俩人一块儿,要真的跟他见了面,只能徒增尴尬。 可刚刚看到他的眼神,又分明透着关切,想接近却望而止步。 信祁忽然握住他抬起的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改天再找他聊吧,婚礼要开始了,你还不赶紧过去?” 封逸远一恍神,瞬间敛起心绪,大步穿过人群去找姜音。 随着音乐响起,他牵着姜音——或者说封逸遥缓步入场,因为父母早已故去,这个环节只能由他来代替完成。将姐姐亲手交出去的时候,他内心竟然出奇地平静,只深深地看了一眼信宁,好像这一个眼神已经传递清了他所有想要表达的东西。 也许信祁说得没错,一切无法解决的事情都交给时间,时间会替他们打磨好一切,将所有尖锐的东西磨平棱角,使他们不至两败俱伤。 一对新人携手穿过洁白的地毯,上面铺着花童撒下的鲜花。封逸遥环着信宁的胳膊,一头长发挽在脑后,鬓边松松搭着带卷的一撮。婚纱曳地,衬得她整个人优雅而端庄。 封阳捧着戒枕,信宁执起封逸遥的手。 封逸远默默地注视着,直到整个仪式结束,才拿起一杯红酒,晃了晃却没有喝。 封阳忽然跑过来,将一个跟之前很像的戒枕捧到他面前,上面托着两枚小小的戒指。他愣了愣,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下意识道:“哪来的戒指?模型吗?模型你也不能拿给我们啊,你去……” 他话没说完,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倏地闭了口。 信祁眼里透出灼人的热度,扣住他的后颈将他压低,凑上了那猝然失措的唇。 宾客们簇拥着新人欢呼鼓掌,几乎没有人留意到他们,只有秦修霖隐在影影绰绰的人群里,看着他们的眼神意外地柔和,像是羡慕,又像是祝福。 白色的戒枕四四方方,圈着一对漂亮的银色男戒,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