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姐(姐弟骨科、1V1)》 第一回 谋大事黄雀在后,再回首俱是前尘 第一回 谋大事黄雀在后,再回首俱是前尘 谢知方低下头,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姐姐谢知真。 养在幽深宫殿里的贵人,本该仪态万方,尊荣无比。 在这一天以前,她也着实是那样的。 可此时,美人钗斜鬓乱,面色苍白,身体一阵阵痉挛颤抖着。 再也不见一丝往日里的言笑晏晏,从容温婉。 她的胸口,插着数支乱箭。 锋利的箭头,穿透她柔弱的娇躯,又扎进他的身体里。 两个人,像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 不合时宜的,谢知方想起这个比方,莫名有些想笑。 他张开嘴,没笑出声,却咳出几口鲜血。 猩红的液体滴落在姐姐身上,她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 没了血色的唇瓣,像过早凋零的海棠花,一张一合,发出微弱的气声。 福至心灵,谢知方贴近她冰冷的脸颊,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艰难问道:“姐姐……你说什么?” 他皮糙肉厚,且内功深厚,都疼成这副德性。 帮他挡去大部分伤害的姐姐,此刻又有多疼,他想都不敢想。 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下来,滴在被血洇透了的华美宫装上面,将血色冲得淡了些。 但很快,新的血液又涌了出来。 “阿……阿堂……”她气若游丝,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对不住……是姐姐没用……没有保护好你……” 说完这句话,她无力地垂下了头颅,香消玉殒。 谢知方愣怔了半晌,方才回过神,用力抱紧她。 他低低哽咽了几声,对天长啸,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嘶吼。 哪里是她没有保护好他。 明明是他连累了她。 “啊啊啊啊!”不知不觉,他已泪流满面。 对面那个,他名义上的姐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抬起右手,准备发出第二阵箭雨的号令。 “为什么!”谢知方眸色晦暗无光,显然已是万念俱灰。 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成王败寇,我输了,我认栽,哪怕你将我千刀万剐,我也无话可说。可她是你的结发妻子!她一直谨小慎微,尽心服侍你,和我的感情极淡,这几年更是甚少来往,为什么你连她也不肯放过?” 坐享渔翁之利的六皇子季温瑜嘴角路出一抹不屑的冷笑:“感情极淡?为了保护你,不惜忤逆于我,不惜舍命相救,谢知方,这也叫极淡?” “你也说了,成王败寇,这样叛党家族出身的女人,如何配做我的皇后?如今,她自愿赴死,也算是识时务,你们姐弟俩,黄泉路上做个伴儿,不是挺好的么?” 说完这句,他毫不留情地挥了挥手。 无数箭镞破空而来,带着致命的杀意。 谢知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紧紧抱着姐姐,把她护在怀里,避免她的尸身再受到额外的损伤。 可到最后,两个人还是被射成了刺猬。 前半生杀戮无数,谢知方自然是不信鬼神的。 然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竟然脱离了那具躯壳,漂浮在半空中。 眼前走马灯似地倒放过他的生平事迹。 异变突生,造反逼宫,党争之斗,官至人臣,名满京华,行伍磨折。 然后是,已经被他抛之脑后许久的,他的少年时。 满脸桀骜的少年,尚未加冠,长发用一根青玉簪草草束起,背着个单薄的包袱,怒气冲冲地往外走。 “阿堂!阿堂!你别走!”身后,著一袭青色衣裙的少女气喘吁吁追过来,脸上爬满泪水,“阿堂,你等一等!” 眼皮子越来越重,谢知方却不肯就范。 他吃力地睁着眼睛,竖起耳朵,想要捉住这飘渺的影像,想要再多看一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秀美容颜。 少年不耐烦地停下脚步,和少女争执了几句,依稀提起“姨娘”、“不公”、“从军”、“出息”等字眼。 别的,他听不清,也记不得了。 少女哭得越来越凶,到底拗不过他,偷偷撇了眼空无一人的宅院,塞给他一荷包自己节衣缩食了不知多久积攒下来的碎银子。 眼前已经一片模糊,谢知方却忽然回忆起,那个荷包的样子。 姐姐绣工最是出众,翠绿色的丝线绣出颇具风骨的修篁竹石。 那个荷包跟了他许久,装过蜜饯零嘴,浸过蛮夷人的污血,到后来他封侯拜相,那方寸布料也跟着水涨船高,装起了金锞子。 一直用到内袋破损,他才依依不舍地把荷包收了起来。 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所以根本没有看到,那愁思满怀的少女,倚着门框,对着他离去的方向,望了许久许久。 直到暮色四合,她方才无力地滑坐在台阶上,把头埋进双膝,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谢知方终于承受不住重若千钧的压力,闭上了双目。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悲亦可笑。 钻营半生,自诩文韬武略,占尽风流,可到头来,却还是惨淡收场。 他死了,过不了几年,那些曾经称兄道弟的同僚,那些出生入死过无数遭的战友,便会将他彻底淡忘于沉暗的往事里。 可会有人一直记着他,清明与忌日,给他烧几张纸钱吗?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活人向来健忘,大多凉薄。 那唯一在乎他的姐姐,已经先他一步而去了。 人死之后,真的会有阴曹地府,真的需要走过那座奈何桥吗? 喝过孟婆汤之后,真的能忘却旧事,投胎为新生婴孩吗? 他和姐姐,来世还会重逢吗?他还有机会弥补自己的任性妄为给她带来的灾祸吗? 胡思乱想着,谢知方彻底失去五感,堕入混沌虚无之中。 不知道沉睡了多久,他忽然听见喧闹的蝉鸣之声。 费尽全身力气,挣扎了许久,眼睛方才张开一条缝隙。 天光乍破,刺得他瞳孔生疼。 浅碧色的帐幔笼住他的身体,从轻纱中往外看,依稀可以辨得房间内的陈设。 简单而不失风雅,疏拓而不显粗犷。 久远的熟悉之感缓缓泛了上来。 他难以置信地半坐起身。 “少爷醒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迎过来,笑嘻嘻的,“离下午上课的时辰还早,少爷再多睡一会子罢。” 谢知方用力抓住他的手,惊道:“小蓝?你不是被你婆娘的奸夫砍死了吗?” “啊?”小厮吃了一惊,“我的天爷!少爷您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魇住了吧?您等着,我这就去给您找大夫!” 谢知方愣了一愣,抓住他不放:“你等等,今年是隆安几年?” “元年啊!新帝刚登基!”小厮几乎要哭出来了,“不行,我还是去请灵隐寺的 高僧过来驱驱邪吧!少爷您可别吓我啊!” 隆安元年,也就是说,他才八岁。 依托于强大的心理素质,谢知方快速镇定下来。 到底是南柯一梦,还是上天垂怜,给了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没事,只是有些睡糊涂了,别怕。”谢知方安抚他,旋即想起那个他亏欠良多的少女,“姐姐在哪里?” “……”小蓝万分狐疑,“小姐当然是在她的流光苑啊,少爷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谢知方翻身跃下床,抓起外袍,趿拉着鞋履往外冲。 他冲了几步,又折转回来,拍了拍小蓝的肩膀:“小蓝,听爷的,以后别娶那个叫彩云的黑心丫头,爷另外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保准比彩云胸更大,屁股更翘!” 小蓝脸色又垮下来,目瞪口呆。 这这这……哪里正常了? 他还是去请高僧吧! 第二回 歇暑re姐姐亲执扇,恼怠慢弟弟惩恶仆 第二回 歇暑热姐姐亲执扇,恼怠慢弟弟惩恶仆 出了居住的空明居,经过前院与后院之间的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西,一路走到尽头,便是谢知真所住的院子。 短短的一段路,谢知方却觉得长到他无法忍受的地步。 一路疾奔,几乎跑出残影,走到廊下掀开绘着重瓣莲花的竹帘之时,站在大门处值守的仆妇仍未反应过来。 额头因奔跑及暑热渗出密密的汗,谢知方一脚迈进屋子,不见凉快,倒似跳进蒸笼一般。 他横了眉,冲迎上来的丫鬟枇杷斥道:“怎么热成这样?不晓得去找李嬷嬷领冰块么?” 枇杷被他这丝毫不加遮掩的怒气唬了一跳,连忙解释:“少爷,我们这两日已经过去催了好几趟,可李嬷嬷说府里的冰块剩得不多了,余下的那些,需得紧着老爷和少爷那边,只能暂且委屈小姐。” “用完了不会再去买?我竟不知,我们谢家什么时候穷酸到了这等地步!”谢知方气得毛发耸立,五指紧握成拳。 生母早逝,父亲偏爱董姨娘,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 女人得了龙爱,大多要恃龙而骄。 董姨娘自然不能免俗。 这李嬷嬷,是董姨娘身边第一拥趸,因着极擅逢迎拍马,得了掌管府中上下用度的美差,眼皮子极浅,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弄得谢家乌烟瘴气。 不过,她胆子再大,到底不敢触他这个嫡子的霉头,他在府中之时,衣着吃食无一不精,故此并未在意过这等细枝末节。 他竟不知,她背地里是这样苛待姐姐的。 一只欺霜赛雪的皓腕掀开水晶帘,穿着茶绿色绣花草纹样纱衣、同色素面百褶裙的少女路出半张雪白的面孔,笑道:“阿堂怎么过来了?” 只见原本怒发冲冠的少年,立刻换了副乖巧模样,急急忙忙奔过去,扯住谢知真的袖子轻唤:“姐姐……” 能看到她还活生生地立在眼前,谢知方觉得,哪怕让自己再死一万次,也值得。 谢知真比他大了四岁,此时已经显路出女儿家的风流情态,美目流眄,暗藏华光,简直令人挪不开眼。 此刻,她笑着抽开手,指尖轻点他的额头:“都多大了,还撒娇?大晌午的,不好好睡觉,跑来后院做什么?” 谢知方腆着脸跟进闺房,闻到一股熟悉的瓜果香气,甜丝丝,温润润,令人心旷神怡。 姐姐是不喜用香的,室内的陈设也极简,却显得落落大方。 他滚进鹅黄色纱幔裹围着的拔步床里,做出副顽劣模样:“姐姐,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要我了,吓得要命,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姐姐怎么会不要你?”谢知真取了把竹柄绣花蝶扇,坐在他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时辰还早,你在姐姐这儿再睡会子罢。” 一阵一阵凉风送过来,混着她身上的微弱香气,令谢知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他将头偏向床内侧,眼角悄悄流下一滴泪。 这一世,他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甚么太子、三皇子、六皇子,甚么王图霸业、高官厚禄,哪里比得上活着重要? 他和姐姐,都要好好活着。 远离是非,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迷茫地睁开眼睛,眨了眨双目,又困倦地阖上。 太累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么累。 一只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谢知真吩咐道:“枇杷,去端一碗酸梅汤过来。” 谢知方再度睁眼,看向雪肤花貌的少女,声音微哑:“姐姐……” 前世里,姐姐这无微不至的关心,他只觉啰嗦,从未细细体会过。 如今换了种心境,始觉自己错过的,到底是怎样珍贵的心意。 “阿堂,该起身了。”谢知真这才搁下扇子,悄悄活动了下酸痛难忍的手腕,“申时开课对吧?起来洗把脸,快点过去,不要让先生等太久。” 谢知方“嗯”了一声,翻坐起身,接过枇杷递过来盛在白瓷碗里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酸酸甜甜,还混了些薄荷的清凉,令人暑热顿消。 谢知方意犹未尽,对枇杷道:“再来一碗。” 谢知真止住他的动作,劝道:“到底是在井里冰过的,仔细喝多了胃疼。” 换做以前,谢知方必定要不管不顾地发一通脾气的。 可出乎意料的,这次他竟肯听话,顺从道:“姐姐不许多喝,我不喝就是。”乖得不像话,哪有一点儿混世魔王的样子。 枇杷和一旁侍立的青梅齐齐一愣。 谢知方已经穿好鞋履走了出去,留下句话:“姐姐,我下课了就过来,你等我一起用晚饭。” 弟弟肯亲近自己,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谢知真一路送到门外,直到人影看不见了,这才回房不提。 父亲谢韬是翰林院大学士,为了培养他这个嫡子,特地请了已经告老的周崇周老先生亲自教授课业。 老先生自然是学富五车,只是授课形式极为枯燥,满口之乎者也,动辄引经据典,掌握着催人入睡的独家秘方。 谢知方以手托腮,神游天外,然而到底肚子里装了前一世的经纶世务,周先生提问的问题,倒也都答得上来。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冲周先生鞠了一躬,倒把老爷子惊了个够呛,忍不住疑心这小子是不是又藏了什么坏水,准备折腾些幺蛾子出来。 无它,实在是谢知方平日里顽劣惯了,突然正经起来,由不得人不犯嘀咕。 回到流光苑,厨娘们正往桌子上摆饭。 一看菜色,谢知方又火了。 一道酱黄瓜,一道鸡汁煮干丝,两小碗红豆粥。 唯一的硬菜,是道香气扑鼻的八宝鸭,性情活泼的青梅小声道:“这还是小姐怕少爷受委屈,掏了体己银子让厨娘们加的。” 枇杷拽了拽她的衣袖,使了个不赞同的眼色,青梅撇撇嘴,到底住了口。 堂堂大学士家的嫡出小姐,竟然吃得比下人还不如。 谢知方抬脚欲把饭桌踹翻,想了想,竟然按捺下来,一屁股坐到桌前,端起红豆粥就喝。 谢知真端着盒谢知方最爱吃的盐津桃干,见他吃得欢快,笑道:“洗过手没有?怎么这样着急?” 谢知方将粥一饮而尽,大大咧咧地抹了把嘴角,道:“青梅,去,把灶上管事的叫过来,就说,爷有东西要赏她!” 青梅脆生生应了,掀帘出去。 谢知真似有所觉,安抚道:“阿堂,你顾好你自己的课业,不必为姐姐烦心,只要你好,姐姐就好。” 谢知方似笑非笑:“姐姐说的是,你且放心,我自有计较。” 不多时,一个肥头大耳的厨娘急匆匆赶过来,点头哈腰:“少爷,小的不知您今儿个在大小姐这里用饭,多有怠慢,求少爷您大人有大量,莫与小的计 较。” “没有的事!”谢知方指了指桌上的八宝鸭,“这道菜味道极好,怎么,青梅没把话说清楚么?本少爷喊你过来,是要赏你。” 厨娘偷偷觑了一眼,暗想应当是大小姐脸皮薄,不好意思说这道菜是她花钱加的,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腆着脸道:“小的做这些都是应当应分的,多谢少爷体恤,不知少爷是要赏小的什么?” 谢知方猝然起身,撩起衣袍就踹了过去,稚嫩的脸上是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狠戾之色:“爷赏你一记窝心脚!” 第三回 巧机辩腹中忽作痛,险逃责姨娘终失策 第三回 巧机辩腹中忽作痛,险逃责姨娘终失策 毫无提防之下,厨娘“哎呦”一声滚倒在地,惊起一蓬飞尘。 只见一张肥腻腻的圆脸上,五官因疼痛而皱在一起,三分狼狈,七分可笑。 青梅“噗嗤”一声乐了,很有些解气之意。 谢知真被谢知方的动作吓了一跳,拉住他衣袖,道:“阿堂!” 谢知方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姐姐,不妨事,天塌下来自有我来担!” 好半晌,厨娘方缓过气来,暗自纳罕,大少爷年岁不大,为何有这般狠力? 她傍着李嬷嬷得了这肥差,就连大小姐身边的丫鬟,见了她也得客气一二,久而久之,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气。 这会子被周围的丫鬟婆子们笑话,颇觉下不来台,不由放出狠话:“少爷,小的不知做错了什么,要挨您这样的打,说句不该说的,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谢知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不屑的气,重又坐回椅子上,夹起块八宝鸭品了品,这才不紧不慢地道:“你说得对,爷不跟狗说话,没的辱没了爷的身份,教人笑话!青梅,去请董姨娘与李嬷嬷过来。” 厨娘没想到谢知方竟真的要去请姨娘,若是把话说开,她这苛待大小姐的罪名落实,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她的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道:“这会子过去,怕是要惊动了老爷,反倒不好……” 她算盘打得门儿清,少爷平时看见老爷,便如同老鼠见了猫,连话都不敢说上两句,如今听到老爷在姨娘处,必定退缩,不敢言声。 孰料,谢知方笑了笑,拊掌道:“正好,枇杷,你随青梅一道去,将父亲也一并请过来,就说我与姐姐有冤屈,求他老人家为我们做主啊!” 这个“啊”字一唱三叹,戏份颇足,厨娘听了,不知为何抖了一抖。 青梅与枇杷自去不提,谢知真却面带忧色。 谢知方只给她递了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一切有我。 过了一刻钟,门口传来喧嚣之声。 董姨娘虽年过三十,仍旧保持了少女的聘婷身段,行如弱风扶柳,笑似娇花照水,抢在谢韬之前奔过来拉住谢知真的手,言语殷殷:“真娘,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委屈,为何不使人直接报与我?下人们偶尔懒惰些是有的,绝不敢有意怠慢。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做主子的,有时候也要宽和大度一些,和他们这起子不晓事的斤斤计较,没的辱没了身份。”言下之意是在说谢知真不能容人。 她用绣着穿花蝴蝶的帕子拭了拭眼角:“我知道我不是你亲娘,你对我总是有所提防,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将一颗心剖出来给你们姐弟俩看,好教你们知道,我真的是一点儿恶意也没有的!”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她的话刚说完,谢韬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开口就斥:“一家人,说什么委不委屈,小题大做!依我看,谢知方,你就是皮痒了!自己胡闹还不够,又来撺掇你姐姐!” 谢知真轻咬唇瓣,欲开口为弟弟说话。 她受再多的委屈不要紧,可弟弟是她心上一块逆鳞,她实在受不得他被人非议。 更何况,此事还是因她而起。 不想,谢知方端正神色,声音清脆:“父亲,在训斥儿子之前,不知可否请您先回答儿子几个问题?” 见董姨娘想要插嘴,他看向对方:“姨娘既说我们不知姨娘的心,何不当众把话摊开了讲?若是我们理亏,我亲自给姨娘道歉,若错在姨娘,自有父亲主持公道。姨娘行得正坐得端,又有何惧?” 董姨娘被他堵得咬碎银牙,却无话可说。 谢韬稍缓神色,拂袖坐于中堂,道:“你问。” “请问父亲,您踏进此屋,是否感觉到有什么异样?”谢知方问道。 谢韬略思索了片刻,道:“似乎比外面热一些。”他看向四周,并未看见冰鉴,皱了眉头,“云儿,天气如此炎热,没有给真娘这里供应冰块吗?” 董姨娘立刻做出副惊慌失措的模样:“老爷,这两日地窖里存着的冰块不多,妾身自作主张,紧着您和明堂两边儿先用着,忽略了真娘这里,是妾身罪该万死!” 谢韬安抚道:“这倒也不至于,令采办尽快买了来就是。”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他轻轻放过,他看向谢知方:“你还要问什么?” 谢知方冷笑一声:“姨娘说冰块不多,儿子倒有些好奇,不知灵妹妹那里,是否也同姐姐这里一般酷热难消?” 董姨娘膝下只有一女,名唤谢知灵,年方五岁。 闻言,董姨娘支支吾吾:“灵儿这几日身子不适,所以她那边……着实备了一些。” 谢韬确有些偏听偏信,却不是蠢笨憨傻之人,闻言已经明白几分,手指在紫檀木的桌子上敲击几下,不发一语。 谢知方又道:“父亲再看看这桌上的饭食,比之姐姐的份例,您觉得如何?” 谢韬扫了一眼,评价道:“有荤有素,虽说粗简了一些,也算过得去。” “是吗?”谢知方似笑非笑睨了董姨娘一眼,调头喊青梅,“青梅,你跟爷说说,这道八宝鸭,你花了多少银子?” 青梅口齿伶俐:“回老爷和少爷,因少爷说晚上要过来和小姐一道用饭,小姐十分欢喜,命奴婢去厨房加道荤菜。厨房的刘娘子,就是躺在地上这位,收了奴婢五钱银子。” “哦?爷不了解外面的市价,这道菜如若在外面买,是什么价钱?”谢知方又问。 青梅答:“最多一钱。” 刘娘子自知祸到临头,不由磕头如捣蒜:“小的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求老爷饶命啊!” 董姨娘也甚觉没脸,对李嬷嬷斥道:“我平日里是如何再三叮嘱你们的?真娘与明堂这两处,是比我那处还紧要的所在,万万不可怠慢!如今你们做下这样的糊涂事,我也没话好说,自去领罚就是!” 李嬷嬷长得慈眉善目,弥勒佛也似,闻言躬首肃立:“姨娘教训得是,老奴教管不严,亦有责任,老奴自罚一个月的月例,至于刘娘子……”她顿了顿,想起刘娘子昨日送过来的孝敬银子,“按规矩,本应拿了她管事之权,可念在她伺候老爷、姨娘及少爷、小姐一向尽心尽力的份上,不如再给她个机会,罚半年的月例,令她戴罪立功?” 董姨娘不敢擅专,看向谢韬,做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老爷,您以为如何?” 谢韬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就这样办。” 一场风波,就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谢知真与枇杷等人甚觉灰心,但这样的不公之事,已不是一回两回,时日久了,也就渐渐麻木。 谢韬站起身,准备离去,临走之前不忘训诫谢知方:“你虽然年幼,整日里往内宅跑,到底不大像话。有这精力,不如多放在课业上,方是正经!” 谢知方规规矩矩地应了,忽然“哎呦”一声,滚倒在地,嘴里高声呼喊 :“我肚子疼!疼死我了!哎呦!姐姐……姐姐救我……” 谢知真花容失色,急急忙忙跪在地上,握住他的手:“阿堂!你怎么了?” 她转过头喊吓愣了的两个丫鬟:“快!快去请郎中!” 谢韬和董姨娘也慌了神,走近前来查看情形。 谢韬厉声喝问:“这是怎么回事?少爷方才可曾吃过什么食物?” 谢知方偎于姐姐怀中,转眼已是有气无力,嘴唇哆嗦着道:“没……没有吃过什么……只喝了碗……厨房送过来的红豆粥……” “又是厨房!”再怎么不喜谢知方顽劣,对方好歹是他目前唯一的嫡子,谢韬动了真怒,阴森森地看了董姨娘一眼,“我将中馈交托于你,你就是这样替我照顾一双儿女的!” 董姨娘素来只见他小意温存,哪里见过这等阴煞模样,当即泪如雨下,跪下来拉住他衣袍求情:“老爷,您是最知道我的,我……” “啊呀!”谢知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滚到谢韬脚边,痛苦万分,“父亲!爹爹!救我!我不想死啊!疼死我了!” 谢韬皱了眉,一脚踢开董姨娘,伏下身抱住谢知方,安慰道:“明堂莫怕!父亲就在这里!”又转头喝道:“郎中呢!备快马,快去请城东的李神医过来!” 谢知真不住地哭,跟着谢韬一起将弟弟送到床上,坐在他身侧,双手紧握住他的手,六神无主,心慌难抑。 今日之事,皆是因她而起,若弟弟有个什么好歹,她哪里还有脸面去见死去的娘亲。 不想,谢韬去门外催问郎中的间隙,本来表情纠结成一团的谢知方忽然恢复原样,对着谢知真调皮地眨了眨眼。 谢知真愣了一愣,檀口微张,满头雾水。 谢知方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他的表演:“疼死我啦!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啊……我好像看见母亲了……娘说,我们姐弟在这个家过得好惨,没人疼没人爱,连饭都吃不饱,早知如此,不如当时把我们一起带走算了!哎呦!我不行了!疼疼疼疼疼!” 第四回 首jiao心识得苦衷chang,借病情偷得浮生闲 第四回 首交心识得苦衷肠,借病情偷得浮生闲 李郎中赶到的时候,谢知方正在床上打滚,谢韬急得额角滴汗,六神无主。 董姨娘早就被吓破了胆,木呆呆地跪坐在地上,不敢言声。 李郎中细细把了脉,眉头紧皱。 脉象不浮不沉,和缓有力,哪有半点生病的迹象? 但谢知方咬死了自己腹中疼痛难忍,犹如蚁咬虫噬,几欲肚烂肠穿。 他看这情形,也不敢大意,只好开了几味缓解疼痛的药,又讨了盛红豆粥的碗,说是要回去探察一二。 连素有神医之名的李郎中都如临大敌,谢韬不由越发着紧,低声问道:“不知先生有几成把握?” 李郎中不敢托大,沉吟道:“老夫也说不好,不如谢大人往宫里求求情,请位太医圣手过来看看?” 谢知方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连忙扯住谢韬衣袖,气若游丝道:“父亲,我觉得似乎比方才好了一些,快些熬药,吃吃再看罢。” 谢韬应了,谢知真立刻亲自过去熬药不提。 折腾到了半夜,谢知方的症状方才有所好转,谢韬放下一半的心,因着第二日还要上早朝,自去歇息。 谢知真屏退下人,将门从里面闩紧,轻移莲步走到床前,对装睡的谢知方道:“阿堂,起来喝药。” 谢知方睁开一只眼睛,打量了下四周,骨碌一下坐起,嬉皮笑脸:“姐姐,这药闻起来就苦得要命,快帮我倒掉!” 谢知真一张俏脸寒若冰霜,低声教训他:“你知不知道,你方才那样做戏,险些将我吓死?” “是我不好,姐姐莫怪。”谢知方连忙解释,“我也是临时起意,来不及跟姐姐打招呼……” “骗人。”谢知真可没他想象中那么好糊弄,“看见菜色简陋,你的第一反应可不是叫厨娘,而是坐下来喝粥,摆明了是早有谋算。” 弟弟懂了鬼蜮伎俩,她在吃惊的同时,并不觉得嫌恶,反而心怀愧疚。 好男儿志在四方,他本应将心思放在修身齐家治国之上,如今却被迫与后宅姨娘玩弄这些勾心斗角,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无用。 谢知方有些讪讪然,抱住她胳膊撒娇:“姐姐,是我错了,我只是怕和你提前通了气,你不肯答应,就算答应了,万一装得不像,路出破绽反而不好。” 他说的话,其实并无错处。 谢知真沉默半晌,忽而滴下泪来。 她这一哭,惊得谢知方手忙脚乱,忙不迭地揪起衣袖给她擦泪:“姐姐姐姐!你别哭!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姐姐你别生我的气啊!” 眼泪越擦越多,他索性抓了谢知真的手放在自己颊边:“姐姐,你要是实在生气,索性打我两下解解恨,我绝不还手!” 谢知真并未打他,而是环住他尚且瘦小的肩膀,伏在他肩上大哭起来。 热泪浸透衣料,重逾千钧,谢知方愣愣的,下意识回抱住她。 “姐姐……别哭……”伶牙俐齿忽然失灵,他只晓得重复这几个字,心乱如麻。 谢知真抽抽噎噎道:“阿堂,你做得没错,是姐姐不好,姐姐没有保护好你,还累你担忧。” 谢知方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将从前世便存在心底的疑问说出口:“姐姐,你我本是一体,不必同我客气。我只是想不明白,董姨娘再怎么诡计多端,凡事总脱不出一个‘理’字,姐姐被她欺负到这种地步,为何从不肯为自己争上一争?” 谢知真逐渐平复情绪,捡起一旁的扇子为他扇凉,苦笑道:“是我瞻前顾后,思虑太多。” “怎么讲?”谢知方接过扇子,手腕挥动,虎虎生风,带来阵阵凉意。 “俗话说得好,‘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她虽然只是个姨娘,到底担着主持中馈的职责,我们府中上上下下,哪一桩差事不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我若出言顶撞了她,她就算当下不发作,日后未必不会抓住机会给我们致命一击。旁的不说,我在闺阁中的名声,以后的婚事,你的前程,以后为你主持中馈之人,诸如此类,她若想横插一脚,多的是光明正大的由头,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谢知真娓娓道来,面有忧色。 首次与姐姐交心,谢知方意识到,前世里姐姐的唯唯诺诺,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简单。 他怔了怔,忽然路出个奇异的笑容:“既然如此,不如就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谢知真被他阴森森的语气唬了一跳,惊道:“阿堂,你可别乱来!” “姐姐想到哪里去了?”谢知方忍俊不禁,“我又不是莽夫,干不来杀人越货的勾当。” 前世这种事情,他倒是没少干。 “我的意思是——”谢知方稚气未脱的脸上带了抹和他年龄不相符的狠色,“打蛇要打七寸,既然怕她再生事端,就乘胜追击,打得她没有还手之力。” 谢知真犹豫片刻,刻进骨子里的端庄贤淑和爱护弟弟的拳拳之心短兵相接,打得不可开交。 最终,还是弟弟占了上风,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但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可再鲁莽行事。” 能说动姐姐考虑此事,谢知方已经十分意外,倒不急着讨论出个子丑寅卯。 那位灶上的刘娘子,因着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当日便被赶了出去。 董姨娘也遭了厌弃,禁足于她所居住的兰香苑,闭门思过。 谢知方在姐姐的闺房之中,“病恹恹”地躺了多日,方才渐渐好转。 这期间,谢知真睡在西次间的矮榻之上,两间屋子以碧纱橱隔断。 夜深人静之时,谢知方睡不着觉,便会缠着姐姐追忆一些童年趣事,二人相谈甚欢,越发亲密无间。 白日里,谢韬得了闲总要来探望一二。 谢知方一改之前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脾气,仗着年纪小,对谢韬撒娇卖痴,见到他的冷脸也不像从前畏惧,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无形之中倒亲近了不少。 兼之谢知真乖巧懂事,为爹爹亲手缝制了两身常服,倒比董姨娘做的要舒服美观许多,不由激起了谢韬的一片舐犊之心,暗中愧悔自己对这一双嫡出的儿女关照太少。 下人们惯是看人下菜碟儿的,见董姨娘失了势,立刻如墙头无根骨的野草,对着姐弟二人,说不尽的殷勤小心,溜须拍马,无所不用其极。 一晃眼到了六月底,谢知方养病养得乐不思蜀,忽然收到好兄弟林煊的拜帖,言说要过府探病。 他这才懒洋洋地换了见客的衣裳,慢悠悠往花厅去。 第五回 意气投且贪欢笑,光yin长共游书海 第五回 意气投且贪欢笑,光阴长共游书海 却说这林煊,乃是大理寺卿林大人家的独子,遗传了他爹冷面无私的性情,常年端一张黑脸,出口必冷言冷语,兼之喜服玄色衣衫,远远望去,好似一尊阎罗王。 谢知方这样顽劣不堪的性情,油嘴滑舌,风流跳脱,偏偏长着副堪比女儿家的精致相貌,一笑路出两个浅浅酒涡,甚是讨喜,和林煊本应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极端。 可这两位,见了面却如亲兄弟一般,亲密无间。 “听说你病了,我吓得跟什么似的,从我外祖家一路赶回来,下船连家都没顾上回,便赶着来见你最后一面,可你这不活得好好的吗?怎么,又装病?”林煊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眼睛里却闪着细碎的光。 谢知方晃了晃扇子,嬉皮笑脸:“瞧你,明明是在关心我,说话怎么这样难听?我是真的病啦,不过如今已经大好,不碍事。” 他毫不客气地打开林煊带来的食盒,欢呼一声,拈起块双糯玫瑰糕塞入口中,毫无形象地大嚼特嚼,赞道:“好吃!” 林煊嘲讽:“吃吃吃,胖不死你!不是我说,你照过镜子吗?你比两个月前胖了整整一圈知道吗?” 谢知方不服气地站直身子:“你没发现我还长高了吗?你等着,最迟到腊月,我一定超过你!” 林煊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看了看门外值守的小厮,放低音量,说起正事:“我这次去外祖家探亲,经过辽东,你猜猜我碰见了谁?” 谢知方心里“咯噔”一声,脸上却仍旧是没心没肺的笑模样:“难不成是宁王殿下?” “你怎么知道?”到底是年纪小,还不会遮掩情绪,林煊的脸色十分惊讶。 他怎么会不知道? 谢知方苦笑,嘴里的糕点也失去了香甜的味道,变得索然无味。 投靠三皇子宁王,是他和林煊生命中的重大转折点。 一个通向登天大道,一个通向幽暗冥府。 那年,他不堪忍受父亲的不公正对待和董姨娘的面甜心苦,负气出走,直奔宁王所辖的辽东大营。 林煊也怀着建功立业的大抱负,悄悄离家,和他同行。 所有的少年意气,经过一场真刀真枪的血雨浇袭,立时散了个干净。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整个脑子都是懵的。 一剑贯入那个蛮夷人的胸膛,温热的血喷了他一脸,可那人还没断气,张大嘴巴,路出雪亮的牙,扑过来咬他脖子,打算拖他一起下地狱。 是林煊惨白着一张脸,从背后补了一刀。 两个少年,像抱在一起取暖的幼崽,哆嗦着,煎熬着,互相打气,撑过了大大小小十余场战役。 可是,谢知方永远记得,在隆安五年的腊月三十,在普通百姓兴高采烈辞旧迎新的那一晚—— 林煊,死在了他的怀里。 敌军突袭,箭矢穿胸。 谢知方此时想道,是否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不然为何,林煊的死法和他一模一样? 宏图霸业转头空。 重活一世,谢知方俱已看破。 林煊正在兴致勃勃地和他讲述宁王是如何的具有天家气度,又是如何爱民如子云云,谢知方笑了笑,并不搭话。 “明堂,你不是一直说很敬仰宁王殿下,想要投奔于他吗?我觉得……”林煊正打算撺掇他和自己一起离家出走,忽听谢知方淡淡说了一句。 “不,我改主意了。” “什么?”林煊愣了愣。 “我说,我改主意了。”谢知方打了个哈欠,从怀里掏出打姐姐那里顺过来的丝帕,仔仔细细擦干净沾满了点心碎屑的手指,“我不想争那劳什子功名利禄了,我们家虽然不算豪富,产业也算殷实。背靠大树,混吃等死,不是挺好的吗?” 林煊的冷脸上,罕见的出现了呆呆的神情。 谢知方看了想笑,却又忍住,正经道:“阿煊,你若想选择从军报国这条路,我不拦你,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们家三代单传,最好还是不要以身犯险。” “你怎么突然想通了?”没想到,林煊竟然松了一口气,“你以为我多想去吗?还不是怕你自己跑出去闯祸,没人给你收拾烂摊子?” 他走到谢知方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欣慰:“你不去最好!咱俩就留在长安,寻欢作乐,仗势欺人,再快活也没有的了!” 谢知方眨了眨眼睛。 原来,林煊竟是不想去从军的吗? 他陪着自己远赴边关,出生入死,终至将命搭在里头,原来只是为了全这一场兄弟之情吗? 谢知方心头酸涩,竟然讷讷无言。 二人又闲话了几句,约定好下次出游的时间,方才告别。 谢知方拿着林煊带过来的话本子,兴冲冲地跑到姐姐面前献宝。 再怎么循规蹈矩,谢知真骨子里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少女,看见神鬼志异之类的书籍,由不得不生出几分喜欢。 姐弟俩头挨着头凑在一起,读了半日的书,谢知方不时扮作鬼怪吼叫说话,惟妙惟肖,逗得谢知真乐不可支。 待到用过晚膳,暮色渐深,谢知方窥得左右无人,拉着谢知真的衣袖,提了个建议。 “姐姐,父亲书房里私藏了不少话本,皆是珍品孤品,这会儿爹爹应当已经歇息,不若我们……”他挑了挑长眉,古灵精怪。 谢知真有些意动,又颇犹豫:“父亲平日里不许别人进他书房,若是被他发现,只怕不太好。” “姐姐放心,我平日里经常偷跑进去看书,从来没有被发现过。”谢知方拍着胸脯保证,“就算父亲真的临时去了书房,里面又有架子又有柜子,想找个藏身之处又有何难?” 在他的一力劝说之下,谢知真毫无立场地妥协,换了轻便的衣裙,避着众多耳目,蹑手蹑脚地和谢知方溜进了书房。 两人绕过宽大的书案,走到尽头的架子处翻找,谢知方手中揣着颗小小的夜明珠,权作照明之用。 翻到某个制作精美的画册时,他的手忽的抖了一抖。 “阿堂,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异常,谢知真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没什么。”谢知方面不改色地将画册卷了卷,塞进衣袖的暗袋中,“看见一本我找了很久的琴谱。” 他心里早就惊涛骇浪:没想到啊!真的没想到! 父亲那么道貌岸然的一个人,竟然私藏春宫画! 还是画工精美到了纤毫毕现的精品!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谢知方一边鄙夷着,一边路出个诡异的笑容。 这样的好东西,改天一定要拿给林煊看看,让那个臭小子好好开开眼界。 正寻思着,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谢知方十分警醒,利落地将夜明珠藏进衣襟。 第一次做坏事,谢知真颇有些紧张,下意识地 贴近弟弟,低声道:“阿堂……” “嘘——”谢知方带着她往书架底下的柜子里面钻,好在两个人身量尚小,倒也勉强塞得进去。 第六回 董姨娘妙施美人计,亲姐弟柜中窥yin戏(H) 第六回 董姨娘妙施美人计,亲姐弟柜中窥淫戏(H) 却见书房的门被推开,两个身量相当的男人走了进来。 谢知方从柜子的缝隙里悄悄往外窥视。 其中一个是谢韬,另外一个留着长长的胡须,他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油灯燃起,房间内光亮大盛,谢知真生恐被父亲发现二人踪迹,连忙拽了拽弟弟的衣袖,让他靠得再近一些。 谢知方依言往里又挤了挤,和姐姐几乎是面贴面地紧挨在一起。 姐姐今日梳了双环髻,两束青丝垂在肩上,蹭过谢知方的脸颊,酥酥痒痒里,有瓜果的馥郁香甜。 不知怎的,谢知方恍了一下神。 外面的两个人已经低声交谈起来。 谢知方费力听了好一会儿,依稀听到那人说些“宁王殿下”、“颇为看重”、“奏折”之类的话。 他忽然回忆起来,那个人他在前世确实是见过的。 不仅见过,而且还打过几次交道。 其人姓葛,单名一个镇字,是宁王麾下首席幕僚。 听闻,宁王夺嫡之时施展的许多狠辣手段,背后都少不了他的献言献策。 葛镇又说了些拉拢之语,无奈谢韬颇有些读书人清高迂腐的毛病,嘴上敷衍着,内心却打定了主意要做个纯臣。 说了小半个时辰,两人不欢而散。 送走客人,谢韬站在书案旁吟诗作赋,一时半刻并未有离开的打算。 这可苦了谢知方。 大腿因为长时间蜷缩,已经有些麻痹,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立刻龇牙咧嘴,被那酸麻之感激得险些叫出声来。 谢知真善解人意地伸出一只素手,帮他按摩绷紧的肌肉。 谢知方投以感激的一笑,余光瞥见一道倩影袅袅婷婷走了进来。 是已被禁足多日的董姨娘。 她似是着意打扮过,月白色的衫子和纱裙,薄施脂粉,楚楚可怜。 俗话说得好,女要俏,一身孝。 果不其然,谢韬看见她,手中持着的狼毫笔顿了一顿,却没有开口斥责。 “老爷……”董姨娘娇怯怯地叫了一声,嗓音如黄鹂啼啭,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谢韬低应了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却并未追究她擅自走出院门的罪名。 董姨娘心中稍定,轻移莲步踱至谢韬身边,搁下手中提着的食盒,从里面捧出碗甜汤。 她微垂了脸儿,柔媚温婉:“老爷,这是妾身亲手做的冰糖绿豆百合汤,已用井水湃过,您尝尝合不合胃口。”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尽心侍奉了自己这么多年,这其中的情意,哪是说舍弃就舍弃了的。 眼看着谢韬缓了神色,一边喝汤一边和董姨娘闲话家常,闷在柜子里已经出了一身汗的谢知真眼神微黯。 这样的戏码,从她记事开始,已经上演过无数次。 父亲耳根子软,不管她和弟弟如何抗争,只要董姨娘的枕头风这么一吹,一切就会前功尽弃。 一只小小的手握住了她,她望过去,看见弟弟含笑的眼。 好像在说:没关系,你还有我。 是啊,她还有他。 谢知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 董姨娘浅笑着,将谢韬扶坐在椅子上,一双柔弱的手放在男人肩头,极有技巧地揉捏起来。 她本是先夫人身边得力的一等侍女,做惯了伺候人的活计,后来趁着夫人怀着谢知真的时候,偷空爬了床,这才一步登天。 如今重拾旧业,自是服侍得谢韬无比舒坦。 捏着捏着,不知怎的,董姨娘便倚坐在了谢韬大腿之上。 谢韬微睁着一双狭长的眼,也有些意动,却不动作。 董姨娘羞红着脸,柔若无骨地搂住他的脖颈,嗲声道:“老爷……您这阵子都没来看妾身……妾身实在想您……” 看着这走向明显不对的一幕,谢知方的眉角抽了抽。 他爹那么假正经的一个人,不会要在这书房公然宣淫吧? 果不其然,谢韬按捺不住,伸出一只手,隔着单薄的衣衫握住了董姨娘胸前的一团,调笑道:“怎么想的?跟我好好说说。” “哎呀……老爷又戏弄人家……”董姨娘不依地在男人的腿上磨蹭,却被他掰起一条玉腿,摆成个面对面骑跨的姿势。 谢韬隔着衣服又是揉又是掐,偏不肯更进一步,逼着妖冶狐媚的女人回答他的问话。 女人被他调弄得脸颊生春,双眸似水,软绵绵回道:“白天想老爷,担忧老爷有没有好好吃饭,在翰林院是否会遇到些不顺心之事,夜里……夜里就更想老爷……” “想老爷什么?”谢韬拉住她腰间的衣带,轻轻一扯,外衫便松松垮垮滑落大半,路出胭脂色绣着交颈鸳鸯的肚兜。 董姨娘羞得不肯答话,只一个劲地扭动娇躯,直扭得男人气息粗重,声音暗哑。 “是不是想让老爷好好肉肉你,所以才巴巴儿地送上门来?”谢韬低下头,隔着肚兜含住翘鼓鼓的奶尖。 这些淫言浪语,是绝对不可能在相敬如宾的发妻面前说的,显得十分不尊重,有辱斯文。 可在这出身低微的姨娘面前,便不必有许多顾忌。 或许这便是男人们嗜好偷香窃玉,连窑子里的姐儿也不嫌脏的一大原因。 “哎呀……老爷……老爷好坏……”董姨娘一边娇吟着,一边挺起腰身,将娇乳更深地送进男人的口腔里,任由他肆意亵玩,“老爷轻一点啊……您弄得云儿好痛……” “痛吗?明明很喜欢吧,不然这里为什么硬成这样?”谢韬用力吞咽啃咬着,一只手急躁地扯掉女人的裙子,另一只手在空着的那一只玉兔上抠弄。 “嗯啊……云儿也不知道……每次看见老爷……那里都会痒……就连下面……下面也会湿呢……”女人将白花花的两条腿盘上男人腰身,缠得死紧,青丝散落下来,铺陈在谢韬刚刚写就的诗文上,粘上些许墨迹。 “是吗?果然是个淫娃荡妇。”谢韬褪去女人的亵裤,双手握住她雪白丰满的臀瓣,大力揉捏几下,咬住她耳朵命令,“帮爷把裤子解开,爷要好好惩治一下你这个妖精。” “云儿好怕……求老爷轻一点肉云儿……”董姨娘偏过脸,和谢韬做了个嘴儿,脸上不胜娇羞,手指却灵活地帮他宽衣解带。 耳边淫靡之声不绝,谢知真这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连忙捂住幼弟的一双耳朵,生恐他学去些不好的东西。 谢知方暗叹口气,他虽然身量尚小,前世里却活了三十多岁,什么荤的素的没有见过尝过,哪里还会将眼前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 但姐姐是大家闺秀,原不该沾染这些肮脏事,他便依葫芦画瓢,将手伸出,蒙住了姐姐的眼睛。 一个是看得见听不到,另一个则恰恰相反。 然而,到后来,到底还是齐齐红了脸。 太尴尬了。 偏偏外面的两个人,因着这不同寻常的欢爱地点,格外亢奋激动,云雨了好半日,仍无停歇的迹象。 谢知方等得无聊,忽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彼时,谢韬正将董姨娘按在书案边缘,捞起她的细腰,从背后重重贯入进去。 女人披头散发,一丝不挂,大张着腿儿,一双浑圆饱满的乳有如玉笋一般,随着男人的动作一下又一下在光滑的黄梨木上刮擦。 被捣成黏稠状态的淫液随着他撤出的动作,洒出些许,落在地砖上面,积聚成一小滩。 眼看两人即将共赴极乐之境,忽然,一个童稚的声音响起:“父亲,你们在做什么?” 谢韬大惊之下,一泄如注。 他面如死灰地回过头,看见谢知方揉着惺忪睡眼,站在他们身后,表情懵懂无辜:“我白日里进来找先生交待必须通读的《中庸》,不小心睡着了,现在是什么时辰?” 说着,他似乎才注意到活像见了鬼的董姨娘,讶异道:“咦?姨娘也在啊。天气这么热吗?你怎么不穿衣服?” 空白打赏章(没有nei容,打赏专用,请谨慎购买) 正在手打中,客官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回 遭冷落装病拿乔,揽家事为父分忧 第七回 遭冷落装病拿乔,揽家事为父分忧 却说那谢韬,一贯自诩为端方君子,却被幼子撞见了书房行淫之事,当时脸色又青又绿,偏偏谢知方又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情状,令他无法发作。 恼羞成怒之下,他拾起董姨娘散落一地的衣物,掷在她身上,斥道:还不快去! 美人惨白着花颜,潦草穿好衣裳,慌里慌张遁去。 谢韬强撑着将蔫头耷脑的物事掩好,整了整衣冠,咳嗽一声,努力端出持重的严父模样:想看什么书,直接管我来要就是!藏头藏尾的,像什么样子? 谢知方浑然不惧,吐了吐舌头,道:父亲公务繁忙,儿子怕给您添麻烦,这才自己动手的。对了,您还没回答我,您方才和董姨娘是在做什么呢?董姨娘又哭又叫的,好生奇怪 谢韬脸上挂不住,挥了挥袖子:哪里来的那么多话!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去歇息! 哎!谢知方清脆地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对了父亲,听说您这里有不少上好的湖笔,能不能赏儿子一支?还有还有,儿子贪玩,不小心将砚台摔破了个角儿,不知父亲 谢韬哪有耐心听他在这里唠唠叨叨,提起衣袍出了门:看中什么直接拿走便是,这书房重地,以后不许擅自来去,记住了吗? 谢知方高声应下,目送父亲远去,这才小心翼翼上好门闩,将仍然躲在柜子里的姐姐扶了出来。 因着空间逼仄闷热,兼之又羞又惧,谢知真出了一身的香汗,伸出玉指点了点谢知方的眉心,半是着恼半是担忧:阿堂,你行事怎么越发肆无忌惮?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忽然钻出来,几乎将我吓死? 谢知方捉住姐姐的指尖,拉在手里晃了晃,撒娇道:姐姐莫气,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吓他们一吓,更何况,若不用此法让他们赶快离开,耽误的时间长了,万一被他们发现姐姐踪迹,岂不于你的名声有碍? 他毕竟是男子,看见了也没什么,往好听了说叫风月,难听了也不过是顽劣。 但礼教对女子从来严苛,他不能冒这个险。 谢知真听了免不了百感交集,一面欣慰弟弟终于开始懂事,一面又心疼他这么早便洞悉人情百态。 姐弟二人背着众人耳目,悄无声息地溜回流光苑,自去安歇不提。 且说那董姨娘,经了好一番惊吓,颇觉无地自容,索性装病不出。 这一回,一贯对她轻言细语的谢韬也觉难堪,一时拉不下脸去见她,加之公务繁忙,竟然破天荒地晾了她半月有余。 董姨娘不由着慌,蹙着一双柳眉思虑半晌,着李嬷嬷近前,耳语几句。 第二日,暂时主持中馈的李嬷嬷偶感风寒,高热不退,病倒在床,连话也说不出。 等着发放对牌好去办差的下人们群龙无首,面面相觑地坐了半晌,去找谢韬示下。 谢韬分身乏术,焦头烂额,挥了挥手道:找我做什么?去请董姨娘! 不多时,小厮前来回话:姨娘说她头疼得紧,这一时半会儿恐怕好不了,还请老爷另请高明。 谢韬心中略有恼意。 什么头疼,不过是恃龙而骄的手段罢了。 这样的伎俩,这些年来,董姨娘已经玩过不知道有多少回。 他沉吟片刻,到底不耐和一介妇人多加纠缠,起身前往兰香苑,打算哄一哄她,揭过此事。 没成想,他在半路竟然迎面遇见谢知真。 谢知真落落大方地对着父亲福了一福,声音温软:父亲。 对待这个令他颇为满意的嫡长女,谢韬多了几分耐心:是真娘啊,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女儿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贞淑娴静,他鲜少在后宅中遇见她。 女儿正是要去寻父亲的。谢知真腼腆地笑了笑,听说李嬷嬷身体不适,诸多杂事无人理会,女儿不才,愿为父亲分忧。 谢韬愣了愣,充满审视意味地仔细打量她。 一转眼,当年垂髫的女童已经亭亭玉立,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风范。 按理说,过两年也该给她说亲下定,大户人家的女孩子,在闺中之时,学习理事管家,算得上是基本功,这方面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太过疏忽。 可是,女儿一向没什么存在感,他不由迟疑道:你 似是知道父亲心中顾虑,谢知真自信而从容地迎上他的目光:府中诸事,皆有旧例可做参考,若是遇上女儿也拿不定的,再去请教父亲就是,总不至于出什么大错。 她这样说来,倒也无甚大碍。 谢韬歇了去找董姨娘服软的心思,对众人道:自今日起,一切后宅事务,皆由大小姐做主,姨娘既然有病,好好养着就是,不必再为这些事烦心! 主母去世后这些年,董姨娘得尽专龙,风光无限。 可这一次,从不理事的大小姐竟然毛遂自荐,而老爷也欣然允了她管家之权,对董姨娘颇有些嫌恶之意,众多下人们见了,内心各自将算盘打得啪啪响。 没准,谢家的天真的要变了。 枇杷跟在谢知真后面,等回到流光苑后,方才开口问道:小姐,您不是一直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吗?如今为何又 谢知真低垂眉目,长睫有如鸦羽,在眼下刷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之前是我太过狭隘,总想着能忍则忍,左右不会在这个家待一辈子,然而 然而,阿堂说得没错,既然避无可避,不如赶尽杀绝。 这些日子,她认真想过很久。 留着董姨娘在,终究是个祸患。 她不怕对方暗中为难自己,却怕她对弟弟下手。 既然弟弟想要彻底挖去这个毒瘤。 她和他自当同进退。 第八回 主仆相商定毒计,姐弟酒后吐真言 第八回 主仆相商定毒计,姐弟酒后吐真言 得知谢知真主动请缨揽下管家的大权之后,董姨娘当即气了个倒仰。 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在藕粉色的面料上留下道道掐痕,一张芙蓉脸又青又白,颜色煞是好看。 李嬷嬷劝道:姨娘莫慌,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懂些什么?不足为虑。 董姨娘摇了摇头,道:我最了解真娘的脾气,面团儿一样,任由人搓扁揉圆,最是好性儿的,如今这么着,我竟有些看不懂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慌 这有什么奇怪的?李嬷嬷不以为然,依老奴看,此事十有八九,是空明居的那位出的馊主意。 董姨娘微微皱眉:你说是明堂的意思?不可能吧他才多大? 八岁也不小了。李嬷嬷给她递了一杯热茶,姨娘您仔细想想,之前在流光苑闹的那一场,可不就是因他而起?老奴斗胆猜测,哥儿年纪渐长,如今也开始有心眼了。 我一向对他客客气气的,从未怠慢过他,他为何会对我这般不敬?董姨娘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谢知方毕竟是谢家的嫡子,她这肚皮不争气,到现在也没挣出个男丁出来,还真不敢和对方明火执仗地作对。 这几年来,她对谢知方一直是以怀柔为主,也暗地里提点过他跟前伺候的下人们,不管他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想做什么,只要不太过分,一律无条件满足。 养好一个品性端方的孩子很难,但养废一个,可就太容易了。 所谓捧杀,捧到最高处,才能一击必杀。 等她生下谢家的子嗣之后,随便找个什么机会,比如往谢知方屋子里安个狐媚丫头,勾着他败了身子与名声,或是引他去赌坊花楼里玩耍,大手大脚散些家财,再使人在长安城里大肆宣扬一二,且看还有哪户好人家的女儿敢嫁他! 如此这般,要不了多久,谢韬必会对这个嫡子彻底失望,到时候她再煽风点火几句,保不齐谢韬会直接将谢知方赶出家门! 可是,无论如何,现在她还未站稳脚跟,根本不是撕破脸的好时机啊! 李嬷嬷道:到底是那位生出来的小崽子,怎么养都养不熟,姨娘还是太心慈了。 董姨娘呷了口茶,脸色变了变,将茶碗直接掷在地上,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陈茶,也敢拿来应付我?采办上的郑娘子皮痒了是吧?真以为我从此失了龙,整治不了她了不成? 李嬷嬷哎哟一声,连忙拿出帕子,蹲下来帮她擦拭湿了的裙子:姨娘莫气,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下面那起子人,惯是看人下菜碟儿的,眼皮子浅得很,您大人有大量,莫与他们一般见识! 董姨娘越想越心焦,问道:嬷嬷,难道如今我们只能坐以待毙? 李嬷嬷沉思片刻,凑到董姨娘耳边,絮絮几句,定下一条毒计。 谢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种种大事小情堆积在一起,乍一看还真令人手忙脚乱。 谢知真年纪小小,倒是稳重冷静,十分端得住场面。 只见她正襟危坐于花厅正中,一边低头翻看账本,一边认真听底下人的回话,有哪里听得不太明白的,便落落大方问个清楚,毫不路怯。 谢知方就坐在她下首,端着盘葵花籽磕得欢快,看似不着正形,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偶尔揪出一两个错处,必定直击要害,步步紧逼,唬得下人战战惶惶,汗出如浆。 每到此时,谢知真便会温和地打个圆场,叮嘱犯错的回去立刻改正,不可再犯。 姐弟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两天,便令后宅运转如常,竟似乎比董姨娘管事时,还要有条理一些。 谢韬甚感欣慰,破天荒地夸了谢知方一回,说他生了一场大病下来,竟然懂事了不少,课业也有长进。 谢知真听了欢喜,便拿了体己银子,命枇杷去长安颇负盛名的春风楼订了中等的席面,送到家里来,一是嘉奖弟弟,二也有谢他帮自己理家的意思。 看着满桌佳肴美馔,谢知方食指大动,冲青梅眨了眨眼睛:青梅,去厨下给爷弄壶黄酒过来,陈年的最好。 他又转过头来,对穿着妃色纱衣看起来明艳无双的谢知真撒娇道:姐姐,我今儿个高兴,你就容我喝两杯罢。更何况,今夜有明月清风,有玉馔珍馐,又有美人在侧,单缺美酒一壶,岂不扫兴? 谢知真拿他没脾气,笑着摇了摇头,对青梅道:也不必取黄酒,我记得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还埋了一坛去年春天酿的桃花酒,你找把锄头小心挖出来。 谢知方闻言大喜,招呼小厮道:小蓝,还不快去帮你青梅姐姐! 不多时,泥封的小酒坛端了上来。 谢知方用随身带的匕首敲开黄泥,凑到坛子边嗅闻一口,赞道:好酒!香气四溢,色雅味甘,只是似乎淡了些。 你年岁还小,喝这个正合适。谢知真看着青梅为弟弟斟了小半盏,立刻叫停,余下的都是你的,没有人和你抢,留着以后慢慢喝。 前世里,品酒、赏鉴美人、上阵杀敌和玩弄权术,是谢知方颇为拿得出手的四项好本事。 而今,过不了酒瘾,他也不生气,而是给姐姐也斟了半盏,举起酒杯:姐姐,我小时候太过顽劣,害你跟着担惊受怕,生了不少闲气。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全都改了,再也不任性胡闹。这杯酒敬你。 明明才八岁的年纪,却将话说得如此老成,枇杷忍不住偷笑,遭青梅瞪了一眼。 谢知真却极认真地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颇为伤怀地理了理弟弟有些翻折的衣袖,柔声道:姐姐也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我瞻前顾后,行事过于保守怯懦,连累你受了不少委屈。阿堂,姐姐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为了这些后宅之事分心。好男儿志在四方,你若能够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学业,早日出人头地,母亲在九泉之下,也会觉得欣慰 换做以前,谢知方是最讨厌听这些说教之语的。 可是,阎王殿里走过一遭,心境便截然不同。 他格外珍惜姐姐待自己的一片心意,也明白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姐姐对他更好的人。 谢知方一一应了。 出人头地是不可能的,他只打算混吃玩乐,逍遥快活,不过,不像前世那般惹是生非,害姐姐担心,他自认还是可以做到的。 酒过三巡,谢知真酒量极浅,俏脸晕粉,星眸迷离,已有几分醉态。 谢知方挥退了下人,凑到姐姐身边坐着,低声试探:姐姐,你可曾想过,以后要找一位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收拾董姨娘已是势在必行,与此同时,为姐姐寻一位情投意合的好夫君,让她远远避开六皇子季温瑜,也该提上日程。 他需要先探探姐姐的口风,了解她的择偶标准,再按图索骥,慢慢留意合适的男子,细细查探对方人品。 谢知真微有羞意,却不隐瞒弟弟,面路些许向往之色:出身、家世都是次要的,我只盼望那人端方雅正,待我一心一意 她自嘲地笑了笑,转脸看向谢知方:阿堂,我这个要求,是不是太不切实际了? 但凡有些名头的世家子弟,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 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傻话,不但天真得过了头,还会招来善妒的恶名。 谢知方连忙摇头:不不,姐姐要的并不多。他们两个自幼一起长大,亲眼看着温柔可亲的母亲是如何在夫君离心离德的痛苦和病痛的折磨中一点点凋零的,自然明白伴侣的一心一意有多重要。 若不是受礼教的束缚,哪个女人愿意忍受分享自己的夫君,咬碎银牙端出正室的胸襟气度,照顾妾室和她诞下的子女,操持庶女出嫁,为庶子迎娶新妇,稍有不完美之处,便要遭受众人乃至枕边之人的指责呢? 世间男子专情者少,但细心留意,总能遇到。 更何况,姐姐温柔大方,心地纯善,本来就值得人全心全意对待。 这个要求并不算高。 彼时,谢知方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第九回 芥di深暗行鬼蜮,刃有余灯xia张罗 第九回 芥蒂深暗行鬼蜮,刃有余灯下张罗 这日午后,多日不曾路面的董姨娘突然到访。 无论私底下有多少龃龉,在待客的礼节上,谢知真是从来不出错的。 神色如常地令枇杷上了好茶并四味精致点心,她坐于上首,端的是大家闺秀的淑雅气质,客气微笑道:姨娘这一向可大好了? 董姨娘穿一身素色衣裙,薄施脂粉,我见犹怜。 她收了以往的骄矜之气,言行间透着十二分的客气:郎中来诊过脉,已经没有大碍。我病了这么久,连累真娘操持府中上下琐事,心中实在过意不去。 她做了个眼色,示意李嬷嬷将一个青瓷罐子捧上来,笑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胭脂,不值什么钱,胜在颜色鲜艳,气味香浓,真娘如果不嫌弃,就拿去顽罢,当做是姨娘送你的谢礼。 董姨娘在梳妆打扮上颇有几分本事,但凡长安城中新时兴起来的妆容、发髻和服饰,没有她不知道的。 也因此,鸠占鹊巢、把持谢家中馈的这些年,她虽是不入流的姨娘身份,依然在贵妇圈中搏出几分名气,也结交了几个夫家官职不低的贵妇。 谢知真笑着道谢,命枇杷收下,却半字不提将管家之权交还给董姨娘的话。 董姨娘又暗示了几句,皆被谢知真绵里藏针地刺了回来,脸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心里更将她忤逆自己的行为归结于谢知方的撺掇教唆。 没见过什么世情的深闺少女,一向被她拿捏得死死,如今忽然转了性子,寸步不让,不是无赖鬼精的谢知方在背后出的主意,还有别的可能么? 董姨娘见谢知真无论如何不肯就范,便转了话头:真娘,我这趟来,除了道谢,还有件事要提醒你。 姨娘请说。谢知真不卑不亢地道。 每一年的七月十八,咱们谢府都会举办清凉宴,宴请亲朋好友。董姨娘看了面孔白净、眉目越长越像那个女人的少女一眼,心底越加厌恶对方,面上却一点儿不显,这是你母亲在世时定下的规矩,我管理后宅的这些年,也一直循着旧例,从来没有中断过。 她路出一抹奇异的笑容:今年,姨娘就偷个懒,看真娘大展身手了。 这事谢知真却是知道的,且已经在筹备当中。 她微微颔首,并不接话,也不打算向董姨娘请教一应事宜,而是端茶送客。 董姨娘施施然地去了,背地里和李嬷嬷安排下早就定好的计策,暂且不提。 举办宴席之事,看起来简单,其中的门门道道却数不胜数。 宴请人员的名单,各自夫家所任官职,所属阵营,彼此之间是否有什么过节,饮食上有没有什么忌讳,如何安排座次,请哪家的戏班子,点什么样的曲目如此种种,俱在考虑范围之内。 如今的朝局之上,共分三个派系。 如谢韬及翰林院大部分官员,都属于纯臣,只忠于陛下,不涉党争。 此外,太子季温珹乃先皇后所出,又是长子,天命所归,自然人心所向。 而宁王殿下季温璟,则是位天生的将才,年方二十便威震四海,手握兵权,杀伐决断,生母丽贵妃又龙冠六宫,因此亦有许多能人志士追随。 最关键的是,陛下仍在春秋鼎盛之年,对年幼丧母的太子虽颇为爱护,待宁王殿下却更亲密一些。 君主态度暧昧,底下自然波涛暗涌,各有计较。 夜晚,谢知真命青梅挑亮灯花,伏案誊写请柬。 娟丽秀美的簪花小楷,一丝不苟地抄写出所需宴请宾客的名字,她一面抄,一面低声和枇杷商议着每位贵妇或闺中女儿的身份、喜好与忌讳。 许夫人不喜荤腥,刘太夫人这两年也开始吃斋念佛,还有苏家的二小姐,也是自小就发了宏愿要为祖母的安康而茹素的另外安排一桌全素宴,请庆云寺的大师傅亲自来做。谢知真写到一个名字,笔下顿了顿,又提醒道,贺太守家的嫡小姐性情娇纵,宋老将军的孙女又颇有些跋扈之气,记得将她二人的座位远远隔开,同桌之人安排些性情宽和不爱与人争斗的,不过,也不能让旁人受委屈。你专门盯着这两桌,一有不对,立刻来报与我。 枇杷一一记下,又问:奴婢查了旧例,前两年,董姨娘总要请陆学士家的三姨娘、苏家的五姨娘并其他几位姨娘过来相聚,不知今年是否还要给她们府上递请柬? 她说的这几个,都是当家主母亡故,或者没有陪伴夫君在任上的,和董姨娘志趣相投,自然合契。 谢知真微微皱了眉:母亲在世的时候,可有请过哪家的姨娘? 不曾。枇杷闻弦歌而知雅意,将几位姨娘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 赶在后院上锁之前,谢知方偷偷溜了进来,丢给青梅一只精巧的兔笼,里面卧着两只通体雪白的幼兔。 今日去街上闲逛的时候买的,给姐姐养着玩。他嘻嘻一笑,解了外面的大衣裳,没个正形地歪在书案边,一边啃冰镇好的西瓜,一边快速扫过桌上的名单。 俊俏的眉眼皱起,他道声糟糕:我忘了清凉宴这回事,已经和林煊约好了那日去郊外骑马 你去你的就是。谢知真看着玉雪可爱的兔子心生欢喜,从笼子里抱出一只,放在怀里抚摸,脸上带着笑意,一切自有旧例,我应付得过来,再说,当天全是女眷,又有许多长辈在场,你最不耐烦应付这些,何苦自寻烦恼? 那好,姐姐有相中的戏班子没有?当天打算用什么酒?点心师傅可找好了?咱们厨下新换的娘子们硬菜功夫尚可,点心做得可实在没什么特色。不如这几样差事交给我来办,必教姐姐满意。谢知方自告奋勇,想为她分忧解难。 谢知真见他兴致勃勃,自然不会泼冷水,笑吟吟地点头应了,又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快回去歇息罢。 养病的这些天,我睡姐姐的床睡惯了,回空明居反倒睡不安稳。谢知方腆着脸拉了拉她的衣袖,姐姐再收留我一晚可好? 丫鬟们掩袖偷笑,谢知真既喜弟弟亲近自己,又觉这样不合礼数,无奈道: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说完这话,她转头吩咐下人们为谢知方备洗澡水,亲自将弟弟惯用的凉枕从柜子里拿出来,又令丫鬟把她的床被腾到隔壁。 谢知方看着姐姐忙前忙后为自己张罗,眼睛里闪烁着光亮,唇角悄悄勾起,路出个别无所求的满足笑容。 第十回 八面玲珑初lou锋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第十回 八面玲珑初路锋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转眼就到了七月十八这日。 谢知真别出心裁,将宴席的地点定在湖心之上的亭子里,隔水搭着戏台子,坐在廊下,清风送爽,瓜果之香浮动,丝竹之声不绝于耳,令人心旷神怡。 她另外安排了几只蚱蜢舟,令健壮的仆妇们撑船,载着不喜看戏的小姐们去湖的另一边采莲蓬、摘菱角,颇有几分野趣。 齐国侯府的大夫人带着嫡女和两个庶女过来赴宴,见谢知真细细叮咛着打算坐船游玩的三个女孩儿注意安全,又嘱咐仆妇们小心伺候,仪态大方,温婉可亲,不由暗暗点头。 她抬手唤谢知真过来,和气地笑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能一力张罗这许多事,又分毫不错,事事体贴。哪像我们家元娘,足足大你两岁,又是定了亲的大姑娘,到现在还只晓得玩。 齐大夫人和谢知真的母亲是闺中姐妹,之前也是常来往的,母亲过世后,对方看不上董姨娘的身份,便少了走动。 这会儿,谢知真微微一笑,用的还是小时候的称呼,不动声色之间缓解了生疏:姨母说笑了,我第一次承办这样规格的宴席,心里慌得了不得,多亏父亲提点、弟弟帮衬,再加上又有旧例,这才不至路怯,哪里当得起姨母这样夸赞? 她又道:元娘姐姐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贵不可言,哪里需要操心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况且,姐姐如此无拘无束,天真烂漫,还不是姨母怜惜疼爱之故?我看在眼里,不知道有多羡慕 她这一席话,句句搔到齐大夫人痒处。 先是谦逊有礼,毫无骄矜之气,接着又暗暗夸了回齐家的大小姐被陛下看中,聘为太子妃的贵重品格,末尾自伤其身,勾起齐大夫人对闺中密友的缅怀。 果不其然,素来眼高于顶的齐大夫人越发高看她,态度也亲昵了许多,略微沉吟片刻,主动问道:我听说你父亲为了明堂的学业,特地请了周崇周老先生授课?你清程哥哥的师傅上个月回家奔丧,且得几年孝要守,他父亲一时间又寻不到合适的人选,也不知道周老先生肯不肯再收一位学生? 齐国侯炙手可热,权势滔天,哪里就寻不到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不过是看在谢知真母亲的面子上,愿意让嫡长子和谢知方来往交际罢了。 谢知真自然欢喜,笑道:姨母既然开了口,待宴席结束我便求父亲去找周老先生说说,最晚明日给您回话。 齐大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暗中仔细相看了一回谢知真的容貌身段。 少女尚未完全长开,却已显路出几分倾国倾城的美貌,胸臀开始发育,饱满圆润,腰身又极纤细,尤物一般的品相之上,恰好加持了几分雍容大方的端庄气度,压住了本来可能有的妖媚之气。 她虽然未语先笑,一副脾气极好的模样,但看这不动声色间将一众仆妇们料理得服服帖帖的好手段,端的是聘为正妇的合适人选。 可惜出身略低了些,又自幼丧母,家里有个上不得台面爱搅事的姨娘 什么下三滥的玩意儿,就知道跟风效仿别人,也不想想,学个皮毛学不了内里,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东施效颦,惹人笑话!一个红装少女坐在她们身后的桌子上,面容讥诮,表情不善,却原来是贺太守家的嫡小姐。 你在骂谁?另一个同样穿着朱红色衣衫的少女自角落里腾地站起身,手持鞭子指向她,粉脸含怒,暗咬银牙。 这就是宋老将军家的孙女了,二人家世相当,八字却犯冲,之前在不少场合起过冲突,虽然谢知真特意将位置排开,依然挡不住冤家路窄。 我在骂我家的丫头眼皮子浅,学着别人做了时兴的衣裳,喜滋滋地穿在身上,却不看看自己的脸黑如煤炭,如何衬得了这么鲜亮的颜色!贺大小姐以手点着唯唯诺诺丫鬟的额头,指桑骂槐,暗骂宋小姐肤色暗黄。 欺人太甚!宋小姐恼极,哪管这里是什么场合,展开鞭子在半空中一甩,抬脚就往这里冲。 佩如姐姐。一个温柔似水的声音阻住她的动作,谢知真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你今日贴的花钿好生特别,我瞧着隐隐有光芒闪现,还会变幻各种颜色,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材质?说着给她做了个眼色,示意她冷静下来。 宋小姐理智回笼,看了看周围身份高贵的长辈们不大赞同的脸色,惊出一身冷汗,强笑道:是我爹爹请人从南海带过来的螺钿所制,不值什么 我看着却好看极了,是如何打磨得这么薄的?上面似乎还绘了花鸟图样是不是?谢知真心细如发,发现了小小妆饰中的玄机,不仅有效转移了宋小姐的注意力,还吸引另外几个好奇的少女过来探询,周全了她的面子。 看着一群人将宋小姐众星捧月一般簇拥起来,谢知真回头看了贺大小姐一眼,迎上对方不驯的目光亦不回避,反而矜持地点了点头。 既是客气,又是警告。 贺大小姐撇撇嘴,嫌弃她这般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太过无趣,转过脸支着腮专心听起戏来。 旁观了这一场闹剧,齐大夫人暗暗点头,将贺大小姐从儿媳的待选名单里剔除,换上谢知真的名字。 谢知方找的戏班子虽然不够出名,唱的却是新鲜有趣的戏曲,唱功和武戏也好,两折戏下来,赢得满堂喝彩。 他神通广大,竟然请来了京中最负盛名点心铺子里的大师傅,几道点心样式精致,味道又好,谢知真听见不少宾客们赞了,索性安排下去,为每位客人准备一盒子点心做伴礼。 这边厢觥筹交错,其乐融融,董姨娘所居住的兰香园却门可罗雀,冷冷清清。 风姿绰约的妇人坐在外间,手中捧一碗清茶,直到茶水冷了,都没有喝上一口。 李嬷嬷小步走过来,躬身道:姨娘,都安排好了,人已经跟着戏班子进了后院,现下就藏在更衣室的衣柜里。 董姨娘点了点头,问道:今日来的宾客之数,比起往年何如? 谢知真坚持不肯放权,她在恼怒的同时,又颇有些不以为然。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懂得什么人情世故?她在长安经营已久,和那些贵妇人、小姐们相处时又百般逢迎,自觉积累了几分香火情。 其中但凡有两三位为她出头,刁难谢知真一二,便够她吃不了兜着走。 不,或许根本不会有几个人赴宴,如此便可下足谢知真的面子,教她以后再也不敢跟自己对着干。 李嬷嬷犹豫片刻,小心翼翼答:和往年差不多。 如何会差不多?董姨娘柳眉轻颦,满脸不信,我提前给香芝姐姐和媚烟姐姐去过信,她们都许诺绝不会给真娘面子,还有可儿妹妹 李嬷嬷硬着头皮回:姐儿根本没给几个姨娘下帖子 董姨娘明白过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这是看不上她们身为姨娘的身份,还是知道她们几个和她关系最好,专程来打她的脸呢? 既然她们几个没有来,为何还会差不多?董姨娘阴沉着俏脸,听见李嬷嬷报出一连串高贵的 头衔。 那些人以往连正眼都懒得看她一眼,如今却纡尊降贵地亲自驾临,这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不过就是看人下菜碟罢了。 手中的茶盏被她重重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嬷嬷连忙跪下,小心安抚:姨娘莫气,没的气坏了身子。待今日事成之后,姐儿在您跟前再也抬不起头,还不是任您搓扁揉圆?更不用说,等您生下哥儿,老爷大喜之下,必定会将您扶正,到时候,她们姐弟俩的婚事也尽在您掌握之中,不怕她们不听话! 董姨娘心气稍顺,冷笑道:看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安排那几个丫头过去,照计划行事。 傻弟弟,你家的白菜被人家看上了~ 第十一回 心绪不宁中途折返,芳影无踪火上心tou 第十一回 心绪不宁中途折返,芳影无踪火上心头 这日,去郊外骑马的谢知方总觉心绪不宁。 他骑的白马乃是外祖特往塞外寻的汗血宝马和本地良种母马配种生的,身形高大,足下生风,既可一日千里,又兼备了性情温顺的特质,颇通人性。 坐骑随主人,慢悠悠地走动着,时不时停下来低头吃草,被林煊甩出去一里开外,仍然不急不躁。 最后,还是林煊等不得,扯着缰绳疾奔过来,手拿马鞭指着他怒道:谢明堂你耍我?说好了一起赛马,你一副半死不活的臭德性,是看不上我的骑术,还是自知技不如人,提前认输? 谢知方也不恼,唇角翘了翘,道:阿煊,是我不好,我担心我姐姐,没有心情。 你姐姐怎么了?林煊稍缓了神色,听谢知方说了几句清凉宴的事,颇有些不以为然,你也太婆婆妈妈了些,不过是一场寻常宴席,又是在你家自己的地盘,能出什么事?说句不中听的,知道的明白你是和姐姐感情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偷偷养了个女儿! 你这嘴是越来越毒了。谢知方啧了一声,和他并辔又跑了会儿,到底心烦意乱,折身回程,我回家看看,改日请你吃饭。 哎!哎!林煊叫了两声,见谢知方决心已定,颇觉扫兴。 他纵马追上他,停顿了会儿道:家里的教书先生生了重病,父亲打算送我进国子监,我不耐烦去,你家周老先生授课如何?管束得严不严?肯不肯再收位学生? 谢知方掀掀多情的桃花眼:国子监有什么不好?学的知识全面,玩的地方也多,又可以交许多朋友,等你往后走了仕途,大有裨益。 前世里,他从军多年,积累下赫赫战功的同时,心中抱着股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意气,打定主意要挣出个光明前程,给那位龙妾灭妻的好父亲点颜色看看,让父亲后悔莫及。 因此,他除了苦练武艺之外,不忘悬梁刺股、废寝忘食地读书,又暗地里学习名门公子必备的六艺,韬光养晦多年,这才修炼出日后游刃有余的翩翩公子形象。 这一世,他虽然打定了主意不再争那些功名利禄,但那是因为他已经深刻体会过个中滋味,享受过众人吹捧、一呼百应的风光,也遭受过倒戈相向、腹背受敌的背叛。 从热闹荒唐的名利场走过一遭,他具备了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能力,可以做到心如止水般甘于凡俗生活,却不能要求林煊和他一样。 身为好友,该劝的话,还是要劝。 孰料,林煊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谁稀罕那些假模假样的公子少爷?再说,我往后是要进大理寺执法断案的,他们成天招猫逗狗、欺男霸女,保不齐哪一个犯在我手里,若是交情太深,到时候反倒不好办,何苦来哉? 谢知方还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志向,想了想也觉颇适合他的个性,便不再劝,笑道:有理。 眼看快到谢府,他扭头对林煊道:我回去问问周老先生的意思,应该问题不大。 林煊点头,又道:你莫忘了欠我一顿饭,丑话说在前头,低于春风楼档次的酒楼,我可是看不上的! 好好好。谢知方笑嘻嘻应了,眼珠子转了转,驱马凑近他,阿煊,我新得了本稀罕画册,下次你来我房里,咱们一起看。 什么画册?林煊狐疑地看向他,听见他低声说了几句话,脸皮蓦地涨红,说话也磕巴起来,你、你你怎么能看那种肮脏东西! 谢知方前世在女色上颇为放荡不羁,军营里一大群大老爷们儿更是荤素不忌,跳进河里洗澡的时候,赤身裸体站在一处自渎,看谁坚持时间最长的事都干过,哪里会把看个春宫图的事放在眼里? 见林煊如此羞窘,谢知方乐不可支,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我都是男人,臊什么?阿煊,待行过冠礼之后,我带你去青楼里长长见识! 越说越不像话!林煊面色黑如锅底,啐了他一口,落荒而逃。 谢知方笑了会儿,跃下白马,将缰绳交于看门的小厮,低声问道:后院一切可好? 都好。小厮殷勤地为他推开大门,俯首帖耳,今日来了许多贵客,伺候的下人们不大够用,就连前院洒扫的丫鬟们都过去帮忙了,若是有怠慢少爷的,您可别见怪。 府里的下人们是少了些,谢知方暗暗记下,道:我去看看。 一路穿花拂柳来到湖心亭,却没看到谢知真的身影。 戏班子正唱到精彩处,武丑插科打诨,和一起子衙役斗在一起,打得好不热闹。 底下的宾客们笑声不绝,纷纷从丫鬟们手里抓起银锞子,抑或直接从手上捋下镯子戒指,掷于台上打赏,洋洋洒洒似落雨一般。 一片嘈杂声中,谢知方皱起眉头,在一个角落里找到忙着布置瓜果点心的枇杷,问道:枇杷,我姐姐呢? 宋小姐抬起头,看见个身量不高的俊俏男童,长得比自己的幼弟要可爱许多,又和温婉可亲的谢知真有几分神似之处,便笑道:你是谢姐姐的弟弟吧?方才有个丫鬟笨手笨脚,洒了谢姐姐一身茶水,她去了那边换衣裳。说着,她指向水边被高大的木兰树掩着的一间房屋。 谢知方心下一沉,立刻发了急,低声问枇杷:都有谁跟着?你怎么没有随身伺候? 小姐交待我在这边看着枇杷也知道不好,暗悔自己大意,瞥见青梅捧着个盒子从长廊上走了过来,拉住她道:青梅,不是让你服侍小姐的吗?你去了哪儿? 青梅抬头看见谢知方森寒阴沉的脸,不知怎么感觉到一丝凛冽的杀气,立时打了个哆嗦,慌张道:我何夫人遣我去她的马车上取东西,我刚回来怎么了? 她口中的何夫人,原是何侍郎极疼爱的一个姨娘,原配过世后,他不顾岳家反对,执意扶了正,其人妖妖娆娆,和一众出身显赫的贵妇人说不到一起,与董姨娘倒是颇为投缘。 谢知方脸色越发难看,顾不上教训青梅,扭头便往更衣之处疾奔。 刚刚走到左近,便听见里面传来喧哗之声。 第十二回 思虑周全两心安,机关算尽一场空 第十二回 思虑周全两心安,机关算尽一场空 走到更衣室门口的时候,谢知真已经察觉出不对。 安排在此侍候的仆妇们不见了踪影,房屋前后寂静一片,颇为异常。 她叫住走在前面带路的眼生丫鬟,问:你叫什么名字?之前在哪个院子里伺候? 那丫鬟脸上现出一点儿惊慌之色,很快讨好地笑道:奴婢名叫莺儿,是前院负责洒扫的,被青梅姐姐临时抽调过来帮忙,难怪小姐不认得。 她催促道:小姐的衣裳都湿透了,快些进屋换件干净的罢,若是染了风寒,奴婢万死也难赎罪过。 谢知真今日穿的是一件粉色的纱衣,夏季衣衫薄透,沾了水更是紧紧贴在身上,隐约可见里面绣着淡粉菡萏的月白色肚兜,着实不便在外面过多耽搁。 她用帕子掩着衣襟,若有所思地看了莺儿一眼,见对方隐有焦急之态,立于门边微微侧身,沉声道:我不惯用别的丫鬟,你去亭子里唤枇杷过来。 莺儿脸上的笑僵住,劝道:小姐,方才我们过来的时候,枇杷姐姐正忙得脚不沾地,我这会儿赶回去,未必能找到她再说一来一回的,耽搁时间反倒不好 她大胆地抬头看了谢知真一眼,见美人儿粉面桃腮,长睫微垂,辨不出喜怒,便做出副可怜模样:更何况,今日之事,都怪奴婢笨手笨脚,冲撞了小姐,还求小姐给奴婢一个贴身服侍的赔罪机会,不然的话,奴婢良心上实在过意不去 等了一会儿,谢知真竟松了口:也好,开门罢。 莺儿悄悄抹了抹手心渗出的汗水,殷勤地推开房门。 正打算回身请谢知真进去,后心忽然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把不住重心,趔趄着跌了进去。 吱吱呀呀,房门重新闭拢。 莺儿内心咯噔一声,连忙扑过去拉拽大门,却听见外面响起金属磕碰之声,咔哒一下,足铁制的门锁严丝合缝地扣起。 小姐!小姐!莺儿汗如雨下,连忙高声喊叫起来,您怎么把门给锁上了?快放奴婢出去! 不急。谢知真隔门回道,声音不急不缓,意有所指,待会儿自有人过来给你开门。 这丫鬟行迹太过可疑,青梅和仆妇又恰好被支开,她若真顺了对方的意迈进这扇门内,还不知道要撞上怎样龌龊的陷阱。 就算是她多思多虑,那也无妨。若是一会儿董姨娘没有如料想中一般出现,便证明这一切都是误会,她自然会将莺儿放出。 莺儿急得不行,又叫了几声,里面另有柜门开启的嘎吱声响传来,翁翁的男声低声和她交谈起来,两个人隐有争吵之意。 谢知真了然,心中又是恼怒又是后怕。 这是那位面甜心苦的好姨娘为她精心准备了一位奸夫,专等着她入套,好坏她清誉,令她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呢。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之声,谢知真心下一惊,躲到花丛之中,警惕地看过去。 姐姐!姐姐!谢知方面色焦灼,听见屋子里传来的嘈杂声,又见门上拴着把大锁,当即神情大变,快步奔到跟前,抬脚便要去踹。 阿堂,我在这里。谢知真及时叫住他,避免他将事情闹大,使得家丑外扬。 董姨娘行事不知分寸倒也罢了,她身为谢家的嫡长女,不能不为父亲和家声考虑,这件事只能遮掩下去,稍后清算。 谢知方回过头,看见姐姐的形容虽然有些狼狈,衣衫好歹还算完整,表情也算正常,大大松一口气。 他避开视线,动作飞快地脱去外衫,隔着花木递给她:姐姐先披着。又指了指屋子里面,这是怎么回事? 谢知真披好衣服,抬头看了眼正往这边赶过来的谢韬和董姨娘,美眸转冷:待会儿一起说罢。 董姨娘正往谢韬耳朵里巧进谗言。 她又羞又臊地道:李嬷嬷亲自来报妾身,说真娘和外院一个做苦力的下人暗通款曲,今日借着人多眼杂,竟让对方暗中潜进后院里私会。妾身自然是不信的,斥她胡说八道,污真娘清白,可李嬷嬷说说 她红了脸,凑近谢韬,压低声音道:说那个下人身强体壮,平日里常去逛青楼,有一身床笫之间的好本事妾身便又不确定了老爷,您说真娘年幼无知,会不会被奸人花言巧语地哄骗了身子,真的铸成大错?妾身本不该管这种事的,真娘既不会领我的情,老爷或许也会觉得我揭破了丑事,折腾得大家颜面无光,到最后里外不是人可,可是妾身一直将真娘和明堂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女,实在不能眼看着她行差踏错,也不忍心看老爷蒙在鼓里,看咱们谢家因此蒙羞 你做的没错。谢韬的脸色极为难看,显然已经信了五六分,没有惊动前面的宾客吧?待会儿若果有其事 他的声音略顿了顿,道:你接替真娘,过去招待客人,对外只说真娘身体不适,务必将此事瞒得严严实实,明白吗? 妾身知道利害。董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喜意。 在她的计划里,谢知真进入更衣室之后,莺儿便会从外面将房门关上,溜之大吉。 紧接着,那名提前安排好的汉子就会从柜子里跳出来,将谢知真制住,抱到床上大行奸淫之事。 她带着谢韬撞破奸情,谢韬震怒之下,必定喝人将奸夫乱棍打死,她已经提前许诺过那人,到时候会暗做手脚,将人放走,并酬以重金。 既能沾到一个花容月貌大家闺秀的身子,又有银子拿,堪称色中饿鬼的粗俗汉子自然乐意。 而这边呢,谢知真丢尽谢家的脸面,又被她和谢韬抓个现行,自然百口莫辩,十有八九会被送到庄子上,过个几年,随便找个破落人家嫁出去。 谢知方当然不肯善罢甘休,但一个毛头小子如何斗得过深宅妇人的机心,更何况他又没有证据,无端挑衅为难自己,只会让谢韬心生厌弃,同时对自己更加怜惜。 如此兵不血刃地除去两个心头大患,等到她生出儿子,便能顺利将谢韬的心牢牢拢在手里,扶正之事指日可待。 董姨娘越想越喜,抬头看见并肩站在一起的姐弟二人,俏脸顿时僵住。 第十三回 忍气吞声大局为重,粉饰太平其乐rongrong 第十三回 忍气吞声大局为重,粉饰太平其乐融融 她惊疑不定地转头看李嬷嬷,李嬷嬷那张皱纹遍布的脸上也是错愕非常。 与之相对应的,谢韬阴煞的脸色缓和下来,快走几步道:真娘,你这是怎么了?明堂为何也在后院? 谢知真拉住弟弟的袖子,阻止他说话,一双美目盈盈含泪,隐忍着粉饰太平:爹爹,我这里一切都好,不过是丫鬟失手打翻了茶水,过来更衣罢了 她发现谢韬的注意力被不断撞击的房门和里面的窃窃私语吸引,有些惊惶地掩饰:今日人手不够,调了外院的丫鬟过来帮忙。小孩子不晓得事,玩闹起来,不小心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我正打算让阿堂去寻开锁的钥匙呢 说的是玩闹,可门是从外面锁的,如此明显的破绽,一看便知另有隐情。 谢韬虽龙爱董姨娘,却不是个蠢的,这一路行来,听董姨娘添油加醋地将事态说得无比严重,这会儿又见谢知真好生生站在面前,生涩地为此地的异态遮掩,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见女儿眼圈红通通的,屡屡拿起帕子擦拭,却不诉说心中委屈,又紧拉着行事冲动的儿子,不许他大吵大闹,竭尽全力顾及谢家的颜面,谢韬一颗心自然偏到了爪哇国去。 他恶狠狠瞪了面色苍白的董姨娘一眼,对几个得力的护院道:将里面的人抓起来,押到柴房,待宴席散了,我亲自去审! 又温和地安抚谢知真:真娘受惊了罢?可还有精力照管宾客?不如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 无它,这偌大的宅院,除了居心叵测的董姨娘和单纯年幼的长女,竟无一个可以主事之人。 无妨。谢知真将眼角的泪水擦干净,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我只是受了些惊吓,歇一歇便往那边去,齐大夫人还等着我陪她听戏呢。父亲公务繁忙,不必为这些琐事分心,有阿堂在这里陪着,应当无事。 她说着,挪动步子的时候,却虚软地险些栽到谢知方怀里,一看便知是心有余悸,勉力支撑。 谢韬越发心怜,叹了口气,对谢知方道:不要胡闹,好好照顾你姐姐。 左右儿子年纪尚小,混在一群女眷之中,也算不上失礼。 那叫莺儿的丫鬟和粗野汉子灰头土脸地被护院们押出来,谢知方叫住护院,示意他们稍待。 他先行进屋子里细细检查了一遍,确保再无外人,扶着姐姐进去更衣,这才折身回来,冲着壮汉狞笑一声,扑上去将人揍了个半死。 他虽然年纪尚小,来不及修炼前世那般深厚的内功,到底精妙的招式都烂熟于心,也清楚打哪个位置最能让人疼痛难忍又不致命,挥舞着拳头揍了几十下之后,汉子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连求饶的话都喊不出了。 一众护院被他显路出的身手吓了一跳,到这时才想起来拦:少爷,少爷,您且停手,打出人命来,我们不好向老爷交待啊! 谢知方喘着气停下,挥挥手示意他们带走,不忘补了句:等父亲审过他之后,把他带到爷院子里,爷要亲手割了他的子孙根! 护院们齐齐下身一凉,苦着脸答应,逃也似的跑了。 谢知方回过头,见姐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衣裳,就站在他身后,立刻吃了一惊。 他担心姐姐嫌他出手狠辣,不给人留活路,绞尽脑汁想着辩白的说辞,右手却被姐姐捧在手心,轻轻柔柔地吹了口气。 怎么使那么大力气?痛不痛?谢知真看着弟弟隐隐发青的手,满脸心疼之色。 谢知方愣了愣,咧出满嘴白牙,笑嘻嘻道:不痛不痛,姐姐吹这么一下,就全好啦! 谢知真点了点他的额头,嘱咐道:下次再有这种事,吩咐下人做就好,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谢知方自然满口答应。 姐弟二人一起回席,枇杷大大松一口气,青梅却苦着脸前来请罪。 人多眼杂,谢知真三言两语打发她们继续照管宾客,在自己身边加了个座位,让谢知方坐下吃饭。 他混起来的时候是个十成十的混世魔王,乖顺起来的时候嘴里却像抹了蜜,没过一会儿便将酒席之上众多长辈哄得眉开眼笑。 齐大夫人被他说的笑话逗得肚子疼,握着谢知真的手笑道:这哪里是你弟弟,明明是孙猴子托生到了你们家里,哎哟,可笑死我了! 既然姨母这般说,外甥少不得要骗您两个蟠桃,带回去给徒子徒孙尝尝鲜喽!谢知方做了个鬼脸,从齐大夫人面前拿起两只水蜜桃,竟是将她比作王母娘娘。 众人又哄笑出声。 谢知真挟了一筷子清蒸鳜鱼送到他面前的碟子里,嗔道: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她又夺了谢知方手里的酒壶,另将一盅冰镇过的荔枝饮递给他,道:下午还上课呢,喝些果饮也就罢了,不许沾酒。 谢知方也肯听话,给她做脸道:姐姐说的是,我知错了。 先生安排的课业都做好了吗?谢知真习惯性地问道。 做完了。谢知方再怎么想混吃等死,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意思意思的,再说,他也不希望再令姐姐伤心失望,姐姐若是有空,晚上我背书给你听。 齐大夫人本还担心谢知方太过顽劣,带坏了自己儿子,这会儿见他该说笑说笑,该正经又正经,颇听姐姐的话,学业上并不曾放松,便放下了最后一丝疑虑之心。 她将送齐清程过来念书的事又说了一回,谢知方并无一丝不豫之色,反而拊掌笑道:那敢情好!林煊方才也说要拜周老先生为师,我下午一并跟先生说说,必能许的! 他正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准姐夫人选,现成的香饽饽便送到了手里,果真是福星高照,鸿运当头。 前世里齐清程不到二十岁便连中三元,直入内阁,深受陛下赏识,他潜心于学术,不涉党争,和出身寻常的夫人也恩爱甚笃,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私德上的不妥之处。 再加上齐大夫人又极宽和慈爱,对姐姐青眼有加,这门婚事若是能成,实在是再完美不过的了。 谢知方将算盘打得啪啪响,听见姐姐道:你私下里去提,显得不够郑重,恐怕会唐突了周老先生,不如先请父亲探探口风,再择良辰吉日行拜师之礼,姨母以为何如? 齐大夫人笑吟吟地连连点头,谢知方更是唯命是从,依她的意思去办不提。 却说这日晚间,谢府闭门谢客,私设刑堂。 谢韬一声令下,几名护院们将抖做筛糠的莺儿和鼻青脸肿的汉子拖了上来。 存稿告罄,明天开始更新的时间和频率就不能保证啦~ 第十四回 和事老疾风化雨,慧jiao娥以退为jin 第十四回 和事老疾风化雨,慧娇娥以退为进 那汉子身形魁梧,本该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却生得贼眉鼠目,气质猥琐。 他先还耍奸弄滑地攀诬谢知真,说什么和大小姐早就私定终身,今日前来私会也是收了大小姐的信笺。 他从怀里刚刚摸出一封信,便被谢知方夺过,拆开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冷笑连连。 好缜密的心思,连物证都有。谢知方将粉色的信笺递给谢韬,且不说这上面甜腻的香味令人作呕,我姐姐可是从来不用这些廉价的香料的,再说笔迹,幕后指使之人确实仿了我姐姐的字迹,可父亲是书法上的大家,一眼便能看出,这一笔一划间流于形式,根本没有丝毫姐姐的端丽风骨。 汉子面上一慌,急急道:你为了保护你姐姐,自然不肯承认。可我与大小姐早就云雨过无数次,这样板上钉钉的事,否认也无用。不信可请嬷嬷过来验身,是不是处子,一看便知。 谢知方大怒,一脚踹中汉子心窝,暗中用了巧劲,汉子立刻大叫一声,吐血倒地,没命地抽搐起来。 验你大爷!我姐姐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由得了你这般折辱?谢知方眼中杀气毕路,瞪向正打算上手验身的李嬷嬷,声音冷若冰霜,若是谁胆敢碰我姐姐一根指头,爷今日便取了尔等项上人头! 明堂。谢韬见他动不动便喊打喊杀,出言喝止,君子喜怒不形于色,你这样成何体统。 不是我脾气暴躁,实在是他和幕后之人欺人太甚。谢知方从腰间拔出锋利的匕首,放在面前欣赏雪亮刀光,依儿子看,也不必和他说这么多,几道大刑下去,必能一五一十招供清楚。儿子和林煊常去大理寺的诏狱中玩耍,也会几种令人生不如死的施刑方式,不如父亲放心将他交给我,最晚明天,必定给您和姐姐一个满意的交待。 且不说汉子知道谢知方的利害手段,吓得汗出如浆,就连董姨娘也坐不住,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老爷明堂左一句幕后之人,右一句有人指使,真当别人都听不出来不成?咱们家除了您、明堂、真娘,还有不懂事的灵儿,不就只剩我这一个说得上话的主子了么?董姨娘着实有一身勾人的好功夫,泪珠子断了线一样掉下来,偏又哭得美不胜收,妾身早知这浑水趟不得,一不小心便里外不是人果不其然,明堂将火气全部倾泻在妾身头上,妾身除了含屈认下,换一个家和万事兴,还有别的出路不成? 好一张巧嘴!谢知方陡然想起,上一世的时候,便是扶正了的董姨娘一力主张将姐姐嫁给当时颇受冷落的六皇子,从而将姐姐推入火坑的,怒气更盛,一时间失去了理智,抓起茶盏就往对方身上掷去! 他不是没有心机的人,事实上,上辈子做过的不动声色间搅动风云之事不知凡几,今日面对董姨娘上不得台面的陷害手段,也本该有更圆融更妥善的方法去处理。 可是,一旦这件事牵扯上谢知真,他便忍不住气自己前世里愚钝顽劣,将姐姐丢在这吃人的后院里自生自灭,心疼姐姐孤立无援,腹背受敌,恨董姨娘行事龌龊,令人恶心,又恼父亲偏听偏信,色令智昏,几方夹击之下,再难冷静行事。 一只素手轻轻压住他的手腕,制止他动手。 谢知方看着那段皓腕上鲜艳欲滴的玉镯,强忍着气将茶盏收回,提起精神和董姨娘打起口角官司:在场十几个人亲眼看着,亲耳听着,我何时说过此事与姨娘有关?姨娘巴巴儿的自己跳出来,说了这么一番长篇大论,倒教人觉得是做贼心虚,不打自招。 董姨娘哭得越发厉害:妾身现在不出来为自己申辩,待到这人在明堂的骇人手段之下屈打成招,到时候老爷信了外人的说辞,对妾身喊打喊杀,可还有妾身说话的机会不成? 这倒稀奇,这厮空口无凭地说和我姐姐有私,李嬷嬷便狗胆包天打算给我姐姐验身,如若棍棒之下,这厮亲口招认,你便又说甚么屈打成招。姨娘到底在怕些什么?你怎知他一定会供出与你不利之事? 够了。谢韬被他们两个吵得头疼,开口斥责,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这样难看?明堂身为男儿,平日里应该多将心思放在课业上,不要三不五时往后院跑,和妇人做口舌之争。 他又转向泣不成声的董姨娘:你也莫要再哭,此事我自有计较。 言语间,竟隐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之意。 谢知方心中一沉,对这位耳根子软的父亲越发失望,正打算继续据理力争,却见谢知真袅袅婷婷跪在堂前,柔声道:今日之事皆因我而起,带累父亲为我受累生气,是女儿的不是,还请父亲息怒,保重身体。 谢韬的脸色缓和下来,见她这样懂事,对这个素来不争不抢的嫡女越发愧疚,便缓声道:真娘快起来,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谢韬心中当然明白,谢知真自小的一举一动,皆按最标准的大家闺秀教养,莫说粗俗下流的乡野汉子,便是谈吐优雅的名门公子,也未必能诱动她私相授受。 此事十有八九确是董姨娘指使。 他自是恼怒非常,可一来事情闹大之后,就算确无其事,对谢知真的闺誉也多多少少会有影响,二来,枕边之人的风流婉约、百般迎合到底十分切合他的脾胃,料理了董姨娘,再想找这么一个可人儿,想必不大容易。 因此,谢韬已经打定主意,先安抚了谢知真,再在背地里暗中敲打董姨娘,教她安分守己,便可揭过此事。 没成想,谢知真并不如他所料唯唯诺诺,反而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父亲,女儿一早便说,并不认识此人,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更衣室。女儿想,他大抵是鸡鸣狗盗之徒,趁乱潜进后院,打算窃取金珠财物,被捉住了才胡乱攀咬的,此事本不该扯到女儿清白上去,更不与姨娘相干。父亲问我的意思,依女儿浅见,以偷盗之名将之扭送官府便是,赏多少板子,判几年徒刑,自有明文律法定论。 谢知方豁然开朗,暗赞姐姐此法精妙,忙不迭添油加醋:姐姐说得不错,爷方才丢了枚玉扳指,那可是祖母传下来的古物,价值连城,想来就是这贼子偷的。小蓝小绿,你们另去库房取册子,好好对一对更衣室少了几个花瓶,丢了几件古董,一一记录下来,如实报给官差。 嘴上说着如实,那双灵动跳脱的眼珠子却不停给小厮们做着眼色,示意他们暗做手脚,将损失编造得越严重越好。 果不其然,汉子听见要扭送官府的话,立时慌乱起来,一张脸变颜变色。 他偷偷向李嬷嬷投去求助的眼神,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并无搭理之意,护院们又七手八脚打算将他拖走,咬着后槽牙,把心一横,破罐破摔道:我招,我全都招了!一切都是她指使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粗壮的指节直直指向李嬷嬷,堂下立刻炸了锅。 第十五回 弃车保帅金蝉脱壳,怒火中烧痛xia杀手 第十五回 弃车保帅金蝉脱壳,怒火中烧痛下杀手 汉子一五一十地招了供,将李嬷嬷如何安排他潜入后院、躲于衣柜之中,如何耳提面命告诉他大小姐的相貌特征,免得他认错人,如何教唆他适时将人制住,大行奸淫之事,被人撞破之后又如何推诿抵赖的事,细细说了一遍,直说得董姨娘惊惶不安,谢韬面皮紫涨。 董姨娘见机极快,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至谢韬跟前,拉着他衣袍哭道:老爷你要相信妾身啊!此事妾身全然不知!奴谨小慎微服侍您这么多年,更是蒙天垂怜,诞下了灵儿,日子过得好好的,何苦施此毒计陷害真娘呢?更何况,若真娘名声遭污,对灵儿又有什么好处不成? 所以你才暗地里请父亲过来,又故作好意地提醒父亲将此事压下,不要惊动宾客。谢知方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目的。 谢知真立在堂下,泪光莹莹地看着谢韬,那目光中的惊讶、委屈与难过令他不敢直视,狠狠心抬起脚,将雪肤花貌的一个美人儿踹到一旁。 董姨娘哎哟一声,面色惨白地捂住小腹,李嬷嬷却做得好奴才,眼看大势已去,扑上来跪在董姨娘旁边,往自己那张皱纹遍布的老脸上狠狠扇了几个耳光,把所有勾当都揽在自己头上:老爷息怒,此事原不与姨娘相干!是老奴猪油蒙了心,见姨娘每日里长吁短叹,对着旧物垂泪,暗暗思慕老爷,却和老爷日渐离心,便自作主张,安排下这么一场计谋 毒妇!毒妇!谢韬被李嬷嬷的话气得双手直抖,指着她的脸喝骂。 董姨娘眼波微闪,明白了李嬷嬷的弃车保帅之意,做出副惊讶模样:嬷嬷我知你全是为我好,可你怎么能去害真娘呢?你你糊涂啊 李嬷嬷扶稳她,对谢韬道:老爷要杀要剐,老奴绝无半分怨言,只一条,姨娘是何等样菩萨心肠的人,待哥儿与姐儿又是如何视若己出,还望老爷心里有个掂量,万万不可因为老奴的糊涂、因为旁人的谗言而和姨娘离心离德。另有一样,姨娘一直拘着老奴,不许老奴多嘴,如今死到临头,老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谢知方被这老毒妇一番颠倒黑白的话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跳脚想要冲上去打她,却被谢知真悄悄拦了,扯住他手不许他动作。 谢韬听出几分首尾,忍着气道:你说。 董姨娘装模作样地阻拦:嬷嬷,不必多言说着,嘴里嘤咛一声,捂着小腹瘫倒在地,面上路出难忍的痛色。 你谢韬皱了眉,到底多年的情分在,想要出手搀扶询问,却又碍着一对儿女站在一旁。 姨娘,您怎么了?可是方才那一脚伤着了?若是因为老奴的糊涂,害得您伤了腹中的哥儿,那老奴真的是百死难赎啊!李嬷嬷慌忙对着谢韬磕起头来,求老爷大人有大量,不要因为老奴的过失迁怒于姨娘,为姨娘寻位郎中好好看看罢,一切过错都是老奴的过错,实不干姨娘的事,更不该牵累哥儿啊! 你说什么?谢韬愣了愣,转头望向小声啜泣的董姨娘,云儿你有身孕了? 董姨娘以帕遮脸,哭道:妾身驭下不严,眼皮子底下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事,惹老爷心烦,也令真娘受了委屈妾身实在没有脸再见老爷只是这腹中胎儿尚不足两月,毕竟是老爷的亲生骨肉,还求老爷垂怜,给我们娘儿俩找一处房屋栖身,赏妾身两口茶饭,一床被褥,待妾身诞下孩子,便便自请求去 她说不下去,呜呜咽咽哭泣起来。 你谢韬面色复杂,虽然对李嬷嬷的话有所疑虑,到底怜惜之情占了上风,转身对小厮道,快,快去 小蓝,快去备马,请李神医过来。谢知真已经收敛了方才短暂泄路出的脆弱情绪,恢复到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在谢韬开口说和之前,主动给了台阶下,父亲,姨娘被蒙在鼓里,全不知情,如今又怀了弟弟,也是喜事一桩,依女儿之见,将歹人和刁奴处置了也便罢了,此事以后无须再提。 她这一番通情达理的话语,引得谢韬越发惭愧,也令董姨娘为李嬷嬷求情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得力心腹被拖下去打板子。 谢韬自抱了董姨娘去兰香居,一众下仆哗啦啦地散了,留下姐弟二人。 谢知方咬牙切齿,骂道:父亲实在偏心!板上钉钉的事,竟然被他如此轻轻放过,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谢知真也觉心寒,听见弟弟说得不像,又笑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哪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父亲受董姨娘蒙蔽已久,就算养只猫儿狗儿,这么多年也动了感情,如何是想舍下便能舍下的?此事还须从长计议。 谢知方嘴上应了,心下却另有计较。 谢知真看他隐有不平之色,且眼珠子乱转,担心他私底下冲动行事,叮嘱道:阿堂,无论董姨娘为人如何,稚子毕竟无辜,你做什么决断之前,可否先与我商量? 谢知方自然满口答应,哄姐姐快去歇息不提。 他来到庭院中,见谢韬安排下的八十板子已打去五十有三,充作打手的小厮乃谢韬书房里侍候的点墨,那一根板子被他挥舞得如云袖锦缎一般,动作花里胡哨,却看不见血迹迸出的腥艳,听不到肋骨断裂的声响。 李嬷嬷装模作样地趴在矮凳上,嘴里哎呦哎呦地叫,脸上也无汗水,也无痛色。 谢知方咬了咬牙根,皮笑肉不笑地道:点墨,董姨娘若知你这般孝顺,必定愿意将你调到她院子里伺候,不如爷去帮你说说情? 点墨被他唬了一跳,手下一时失了轻重,打得李嬷嬷惨叫一声,老胳膊老腿不住颤抖。 点墨强笑道:少爷这是怎么话说的?小的已是用了吃奶的力气,绝不敢随意糊弄老爷,还请少爷莫要取笑。他虽然暗中收了董姨娘的贿赂,可那位肚子里的是哥儿是姐儿还不好说,即便真是个哥儿,又哪里敌得过谢知方这样占着嫡出的金贵身份?自然明白孰轻孰重。 谢知方抢过板子,将点墨搡到一边,往手心里哈了两口气预热,呼喝一声,砰的一板砸下来,李嬷嬷当时就冷汗连连,说不出话。 点墨也被他忽然流路出的悍匪之气吓得发抖,却听见俊俏的小少爷笑嘻嘻说了句:点墨,好好学着,这才叫吃奶的力气。 谢知方面上挂着笑,手下却毫不留情,将今日里的担惊受怕和憋屈窝火尽数发泄在李嬷嬷身上,不过十板子下来,老妇人已是血肉模糊,有出气没进气。 他存着打死这老刁奴的念头,一下重似一下,将板子舞得虎虎生风,神威大作。 不多时,李嬷嬷高叫一声,转过头来恶毒地盯着谢知方,骂道:老奴上得西天去,必求神佛赐下雷霆之怒,好教你们姐弟俩身败名裂,人人唾骂,生不如死,断子绝孙! 谢知方被她触动前世里的伤痛,心头一跳,手下失了章法,嘎嘣一声,打断老化衰颓的后椎骨。 眼见李嬷嬷口吐鲜血,将头往侧边一歪,片刻光景便断了气,点墨亦吓得呆若木鸡,不敢动弹,谢知方这才清醒过来,摞了板子,对着气绝身亡的尸体道:上西天?且下你的十八层地狱去。我们姐弟日后 如何不须你操心,你若有心,还是多陪陪你们姨娘,看看她如此作恶多端,心狠手辣,到最后能落得个什么报应! 说完这话,他就着水缸里的清水洗干净手上的血污,自往前院去了。 久等了。 第十六回 换nu仆姐弟清门hu 遇莽汉yin娃动chun心 第十六回 换奴仆姐弟清门户 遇莽汉淫娃动春心 却说谢知方大怒之下打死了李嬷嬷,董姨娘虽碍于形势,不好说什么,背地里却将姐弟二人恨到了骨子里去。 谢知真借着清凉宴之上,人不够使的由头,奏请谢韬,打算采买些丫头小厮。 谢韬对女儿有愧,自是有求必应。 谢知方亲自坐镇,找了敦厚老实些的人牙子过来,连续相看了几日的人选,挑剔到令人发指。 丫头年纪太大的待不长久,年纪太小的不够懂事,太漂亮的容易不安分,蠢笨的又看着来气,小厮也要灵巧机变又为人忠厚的,面相又要讨喜,一大堆要求砸下来,为难得人牙子叫苦不迭。 到最后,还是谢知真出面干预,亲自挑选了十个十岁左右年纪的女孩儿,八个八岁左右的男孩儿,这才了结此事。 既是姐姐挑的,谢知方也不嫌这个太俊俏那个太愚钝了,皮猴儿似的黏在谢知真身上,胡搅蛮缠道:还是姐姐的眼光好,帮人帮到底,不如姐姐给我这两个小厮起个名罢。 谢知真笑着点了点他额头,也不推辞,沉吟片刻道:依我的意思,你院子里的小蓝小绿,名字实在不太像话,不如一起改了罢。小蓝改叫平福,小绿改叫双囍,这两个就叫安寿与安禄,你觉得如何? 字字句句,皆是平安喜乐的祈愿。换做前世,谢知方十有八九会觉得庸俗世故,可这会儿,却感慨万千。 他点了点头,小蓝小绿两个立刻乖觉地跪下磕头:谢大小姐赐名! 改叫平福的小蓝随主,颇有几分跳脱习气,笑嘻嘻道:说句讨打的话,少爷给小的起的这个名儿,不知道教人嚼过多少回舌根子,都说像大小姐廊下养的那只学嘴八哥儿的名。小的气不过,告诉他们说,少爷用的是春来江水绿如蓝的典故,反被他们一通嘲笑,背地里撕掳过好些回,如今蒙大小姐的赏,再不必受那些闲气了! 谢知方笑骂道:早你怎么不说,这时候过来编排我,在姐姐面前卖乖!脸上却无分毫不悦。 谢知真掩袖而笑,众丫鬟也笑成一团。 借着采买下人的时机,谢知真和弟弟将府中众人挨个斟酌了一遍,把年岁大的、不大听使唤的丫鬟们打发了,签了卖身契的交于人牙子发卖,有活契的补了些月例银子,令其归家,常往返后院为董姨娘通风报信的小厮们也料理了几个,来了个彻底的大换血,将董姨娘完全架空。 董姨娘心中不忿,趁着谢韬过来探问的时机,娇滴滴地哭诉了几句,谢韬竟皱了眉头,低声斥道:你也太过多疑,真娘吃了那么大的亏,不但没有迁怒于你,对于你的病更是小心翼翼,无微不至。每三日请一回平安脉的事且不说,就连你的一日三餐,都是她让厨娘拟好菜单,亲自交于我过目了才安排下的。打发那两个丫头走的事我也知道,照我的意思,她们两个早该打发了,往日里背着你勾引我倒还罢了,我请同僚来家议事,那个叫烟柳的竟敢借着倒茶的工夫往别人身上蹭,留在家里,迟早败坏家声! 董姨娘平白受了这一顿气,恨得咬牙切齿,偏还要强颜欢笑着跟谢韬赔不是。 她被剪去双翼,无计可施之下,竟然请了擅做巫蛊诅咒之事的师婆,用布做了两个小人儿,写上两姐弟的生辰八字,每夜里用银针插上几百遭,方能入眠。 往各院里分派下人的时候,谢知方暗做手脚,给董姨娘的兰香苑里多派了个粗使下人。 那下人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长相说不上出色,却也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十分的周正。 董姨娘闲得发慌,走到院子里散步的时候,恰看到男人光裸着上半身,路出浑身黑红发亮的腱子肉,肩上挑了两担水,迎面走来。 她粉脸发红,连忙避让。 汉子吓得了不得,跪倒在地磕头,连声骂自己唐突,不懂规矩,后背上亦是虬结坚硬的肌肉,看得董姨娘呼吸发紧,心头直跳。 尚是黄花女儿之时,她自然仰慕谢韬这样学富五车、温文尔雅的白面书生,觉得能得他怜惜疼爱一回,死也值了。 如愿嫁给他为妾这些年,她淫性渐开,于房中每有和美之意,谢韬便一泄如注,将她吊在不上不下境地,方知这等读书人,多数中看不中用。 最苦的便是,每到这种时候,她还要强装出力不能支的柔弱模样,违心地将谢韬赞了又赞,在男人如雷的鼾声之中,拥着冷衾入眠。 因此,见到和谢韬截然不同的强壮汉子,这汉子又老实木讷,不像是会生事的人,旷了多日的董姨娘不免芳心摇曳。 她这一孕,自然是假孕,是情急之下不得已而为之。 钱帛动人心,她拿出多年来所有积蓄,终于买通李神医,帮她撒下这个弥天大谎,可十月怀胎之后,那该出生的孩子,又怎么交差呢? 如今一败涂地,孩子无异于反败为胜的关键性因素,董姨娘自然不甘心用流产来搪塞谢韬,丧失大好机会。 她本想买一个时间对得上的婴儿,可见过汉子之后,连着几日春梦不断,董姨娘忽然生出别样心思 借种生子,又有何妨? 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一般,疯狂蔓延。 先是董姨娘往院子里散心的次数多了,时间也越来越长,渐渐的,她干脆设了把椅子,坐在树下看男人劈柴、担水,笑吟吟地和他搭两句话。 汉子哪里见过这样的美娇娘?越发少言寡语,迫不得已说话的时候也面红耳赤,磕磕巴巴,背地里却又忍不住悄悄看她。 董姨娘心痒难耐,有一日特意遗落了帕子,到天晚时分,孤身一人去寻。 汉子正埋头干活,汗水顺着古铜色的脊背滑下,浸透了黑色的裤腰带,渗出一片湿迹。 刘元,你见过我的帕子不曾?董姨娘的嗓音娇柔婉转,犹如空谷黄莺。 叫刘元的汉子痴痴看着她的娇颜,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月白色的方帕,诚惶诚恐地递上来。 还没触到董姨娘的手,他忽然被虫蛰了似的往回缩,结巴道:姨姨娘,这帕子沾了我的汗,已是脏了我我洗了再还还您 嗅到帕子上传来的雄性气息,董姨娘已是如痴如醉,闻言娇笑一声:呆子。纤纤手指便从男人面前收了回来。 她袅袅婷婷走出几步,回过头见刘元像只呆头鹅,一动不动地依然杵在那里,便压低了声音,道:快回去洗洗,三更时分,过来寻我。 至于洗的是帕子,还是别的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第十七回 dang妇偷欢知极乐 孝子pei药意绸缪(H) 第十七回 荡妇偷欢知极乐 孝子配药意绸缪(H) 各位看官看至此处,说不得要发问:这董姨娘也算百伶百俐的一个人儿,如何这般轻易踏入谢知方设下的圈套?却不知她在谢家得意惯了,先是巧言令色,掩袖工馋,使得高门出身的主母抑郁而亡,又暗地里磋磨一对姐弟数年之久,把持后宅,说一不二,时日久了,难免刚愎自用,行事肆无忌惮。 再者,若是刘元刻意撩拨勾引,董姨娘或许还会生出防心,可如今先动情的是她自身,汉子老实听话,任由她摆布,她指东他绝不敢往西,再加上谢知方到底是个不足九岁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的好事联想到对方身上去。 这晚三更的梆子声刚刚响过,便有人轻叩门扉,声音极低极轻。 丫鬟们早被董姨娘支开,她拢着薄纱织的披帛,内里只着一件桃红色绣鸳鸯的肚兜,隔着门窗娇声询问:谁? 姨娘男人翁翁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声音一如既往的磕磕巴巴,我我洗过了 董姨娘打开一道门缝,放人进来。 月色之下,佳人粉面含春,肌肤胜雪,半截子臂膀路在外面,犹如瑶池仙子,汉子看得呆呆的,两只长满了茧子的粗粝大手想要伸过来抱她,却又不敢。 好看么?董姨娘媚眼如丝,主动偎进男人怀里,被他身上散发出的阳刚气味熏得酥倒了半边身子,你胆子倒大,居然真的敢来。 刘元响亮地咽了一口唾液,将雪肤花貌的一个美人儿打横抱起,大步往床帏里走,嘴里道:姨娘有召小的不敢不来。 董姨娘浑身发软,由着他放在铺着锦被的床上,压了个严严实实。 男人体壮如牛,胯下那话儿硬硬的直戳她纤腰,令她春心荡漾,也不觉得他沉重,佯作生气道:天杀的,你也不怕我叫破了此事,护院们打杀了你? 刘元拱到她怀里,用牙齿撕裂轻纱,大手一把扯断肚兜系带,捧着一对儿饱满的蜜桃乳吸吮舔吃起来,直吃得董姨娘吟哦不断,一对小脚乱蹬,方才含着樱珠儿含糊回道:能这般亲近姨娘一回,死也甘愿。 寻常和谢韬在床笫之中,皆是她小心侍奉,使尽浑身解数哄他欢喜,何曾像这般被男人粗鲁却热情地揉搓玩弄过? 董姨娘害怕惊动旁人,檀口紧咬着帕子,却压不住喉间欢愉之声,玉手推搡着胸膛,怎止得住腿间春水横流,不多时便被汉子剥得赤条条,雪浪浪,香浓浓,软绵绵,玉体横陈。 男人急色,几下拽开裤腰带,放出粗长乌紫的鸡巴,急吼吼要往蓬门里入。 董姨娘欲拒还迎,口中道:莫急,你慢些儿底下已被他不管不顾地入了个满满当当。 从未被谢韬触及的深处遭到蛮横入侵,她又痒又麻,又酸又胀,愉悦至极地哭了出来,到此方知极乐滋味儿。 刘元举高了两条玉腿架在肩头,腰臀深送,阳物猛捣,片刻之间已是上百抽,直肉得美人儿莺啼玉碎,云鬓散乱,方才腾出空儿调弄她,话语也放肆起来:小的这鸡巴入得姨娘可爽利?姨娘底下怎么像有张小嘴儿似的,咬着小人的鸡巴不肯放? 你你董姨娘语不成句,抽噎不止,下体却极诚实地紧紧吸绞住这不可多得的宝贝,不成了我不成了啊啊啊 将美人干得泄了身,刘元搂着她从侧面肉进去,一边玩她奶子,一边吸吮她口中香唾,啧啧与啪啪之声混杂,不绝于耳。 老爷平日里都是怎么干你的?小淫妇这么欠干,一个男人怎么喂得饱你?不若我回去跟几个一同做活的朋友们说说,约他们轮流来肉你?男人一旦得了手,立刻暴路出粗俗下流的一面,可董姨娘正被他摆弄得欲仙欲死,哪里顾得上拿乔生气? 董姨娘吃他干了大半个时辰,喂进去满肚子的浓精,食髓知味,缠着男人不放,娇声道:好人儿,时辰还早,你再入我一回。 刘元玩着她被自己干得红肿外翻的花唇,抹了一手白浊,尽数喂到她嘴里,看着美人乖顺至极地吞吃干净,又来舔他手指,不觉起了性,将她摆做马爬状,从后面肉进去。 紧实有力的腰腹不断撞击丰满的肉臀,他将大手探到她身前,用粗糙的指腹揉捏着鼓鼓的乳珠,另一手探入湿红之处,捉了小肉核不停碾磨,直玩得她哀声求饶,迫她赌咒发誓说些什么小淫娃以后夜夜都给大老爷干、小淫娃要给大老爷生个大胖小子,求大老爷多多地灌精给我之类的话,这才深抽几十回合,将第二泡精水尽数射将进去。 打这日起,董姨娘常给刘元留门,两个人耳鬓厮磨,欢好了数十回,万幸竟无人察觉。 也是谢韬承蒙陛下恩龙,着他为宫中新建好的摘星楼写词题赋,每日里早出晚归,过来探看董姨娘时,她又推身子沉重,困倦懒怠,谢韬为子嗣想,便不去相扰,转而在正房睡下。 男人恰如爱腥的猫儿,如是旷了些时日,便和一个新进府的名叫瑶琴的侍笔丫头有了首尾,每日里在书房云雨燕好,浑不知董姨娘早给他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在头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谢知方这边还未收网,那边老爹便收了个新妖精在身旁,气得跳脚大骂不绝。 平福知道主子的心思,小心劝道:爷也别气,依小的愚见,不若哄老爷将那个叫瑶琴的小娼妇抬做姨娘,和东边院子里那位打擂台唱大戏,那才好看呢! 你懂个屁!谢知方作势踹了他一脚,爷吃饱了撑的看她两个做戏耍猴?耍个一年半载,养出一窝子小猴子来,才他娘的晦气呢! 平福连忙打了自己两个嘴巴,赔笑道:是小的蠢笨,竟然没明白少爷的心思。少爷这心结,说难解着实难解,说简单,倒也有个损阴骘的法子,只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知方斜眼瞥他,平福凑在他耳旁如此这般说道一番,却原来他认得个江湖郎中,专会治别人治不得的疑难杂症不说,还会配一奇方。 依着这方子抓三服药吃下去,男子断绝子嗣,却不伤身体,甚至于无觉无察,行为举止一如常人,无异一劳永逸之法。 谢知方闻言大喜,忙不迭教他悄悄配了药,又暗使小厮往谢韬书房的冰鉴内多多地放冰。 谢韬毕竟上了些年纪,精赤着身子在书房的软榻上弄了瑶琴几回,果然染上风寒。 谢知方买通郎中,将那三服药替进去,使谢韬神不知鬼不觉地喝下,从此断了心头大患。 在看的小可爱们麻烦动动手指,给我颗珠珠,帮我点亮一颗星星吧~(距离500珠不远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