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桐》 目前出现的人物 姜家不说了,很清楚,姜焕璋,一爹一娘两个妹妹,一个媳妇四只小妾 李家,更简单,目前就李桐跟她娘张太太; 皇家: 周太后:由皇后而太后,已经死了,统共生过俩娃,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福安长公主,福安长公主比皇上小18岁 季皇后:第一任皇后,皇上发妻,出身书香大族,老季丞相的嫡长女,十三年前死了,没有孩子; 宁皇后:第二任皇后,宁北侯宁侯爷嫡长女,宁梅,八九年前嫁进宫,生五皇子7岁,娘俩隐形在城外离宫; 周贵妃:皇上几十年如一日的心头肉,青梅兼竹马,是周太后的亲侄女儿,生皇长子秦王和皇四子燕王; 皇三子晋王:皇上酒后乱性偶然产物,默默无闻长大,已经成亲开府,王妃秦氏,生母杨嫔,有个舅舅就是那位杨舅爷; 还有位皇二子,没成人就死了,皇二子生母苏贤妃,生皇二子次月,被周贵妃找岔罚跪中暑死,苏贤妃是安远侯苏侯爷一母同胞的妹妹; 官员及世家: 定北侯家 世代镇守北方,宁皇后娘家,现任宁侯爷四个孩子,全部嫡出,长女宁梅,下面是长子,次子,以及三子宁远; 首相墨相家: 孙子墨七少爷, 随国公周家: 周太后和周贵妃的娘家。笔?趣?阁。biquge。 目前就这些,后面出现了,再来整理! 第一章 重生 李桐面朝里躺在床上,看着大红帐子上的百子图发呆。笔~趣~阁.biquge. 她明明已经死了,怎么睁开眼,竟然回到了她嫁进姜府的第二个月?李桐额角的伤口突突跳着痛的厉害,好象血又渗出来了。 她嫁进姜府的第二个月…… 事情隔了三十几年,她以为她已经忘记了,现在才知道,那一天的情形始终浓墨重彩、清晰无比的盘据在她脑海里,一刻也未曾模糊淡忘过。 她是商家女,能嫁进以清贵闻名的绥宁伯府,嫁给那个以风姿出众闻名京城的绥宁伯世子,是因为清贵的绥宁伯府,这会儿已经穷的满府上下除了当票,还是当票了,就连这处祖宅也已经抵押了出去,若不是她阿娘及时拿出银子,这座宅子半年前就是别人家的,那大门上绥宁伯府的匾额和那些写着大大的姜字的灯笼,早就换了别人家的匾额和姓氏了。 她们李家只有她和阿娘,她阿娘号称湖州女财神,极其会做生意,就连她,虽然不如她阿娘,可打理庶务、做起生意来,男儿中能及得上她的又有几个? 她是带着李家一半家产嫁进来的,阿娘死后,她又接手收进了另一半家产,号称两浙首富的李家全部家产,经由她,全数归入姜家。 李桐目光空空的想着今天之后的三十几年里,姜家的奢华富贵和她的辛苦忙碌,每一天,她的人都忙得象只急速旋转、无法停止的陀螺,她的心都在油煎火烤中! 李桐心里酸涩的无法忍受,眼眶里却干干的没有半滴眼泪。 她没能生出一男半女,他却有五个儿子九个女儿,长子赈济灾民修缮河道立了大功,用这功劳替他生母顾姨娘请封,那套和她一模一样的命妇服饰赐进府那天,她崩溃病倒了。 李桐仿佛又看到了顾姨娘,五子九女中,她生了两子一女,她飘然若仙,气质清华,她读过很多书,浑身书香,她文采出众,她的字如人一般飘逸出尘,他说她让人见之忘俗…… 而她身上,除了铜臭,还是铜臭…… “大奶奶。”大丫头水莲轻轻叫了一声,李桐慢慢扭过头,水莲忙上前扶起她,往她身后加了个垫子。 李桐定定的看着水莲,水莲是她自小的丫头,为人精明,稳重仔细,打的一手好算盘,是她刚嫁进来姜家那两年里最得力的膀臂,两年后的冬天,她去后园替她折梅花插瓶时,失足滑入湖中淹死了。 她不相信水莲是自己失足掉进湖里的,可那时候她当家正当的手忙脚乱,,水莲的死,让她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也让她更加狼狈不堪,当时她没能查出什么,之后,等她站稳脚根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查不出来了。 “大奶奶,太太打发孙嬷嬷过来看您了。”水莲看着李桐头上隐隐有血丝渗出的细白纱和肿涨的半边脸,担忧的低声禀报道。 李桐有些愣忡……是了,从前,她怕阿娘担心,没见孙嬷嬷,把受伤这事瞒下了。 “让她进来吧。” “大奶奶,太太……”水莲话没说完,意思却表达明白了,太太要是知道,不知道怎么心痛难过呢,姑娘在娘家十几年,连层油皮也没破过。 “叫进来吧。”李桐撑着双手往上挪了挪,示意水莲再加个垫子。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重新活回来,或者,从前的件件种种是刚刚做的一场黄梁梦? “姑娘这是怎么了?”孙嬷嬷一眼看到李桐烂猪头一般的脸,惊的脚底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上。 没等孙嬷嬷走到李桐跟前,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绥宁伯夫人陈氏心腹婆子吴嬷嬷一头冲进来,几步抢到孙嬷嬷前面,连说带笑,“我们夫人听说亲家母打发人来,赶紧让我过来瞧瞧,孙姐姐不知道,我们府上规矩大,亲家遣了人来,不给我们夫人请安就先来见大奶奶,不大妥当呢,孙姐姐先跟我过去,给我们夫人请个安再过来,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大奶奶伤了额头,可不好多操心,要是伤了神可不得了,且安心静养,就算孙姐姐不来,夫人也要打发人跟亲家太太说说这事呢。” 吴嬷嬷一边推着孙嬷嬷往外走,一边语若连珠的敲打李桐。 “孙嬷嬷一会儿不用过来了,你回去跟太太说,我要见她,有事跟她说。”李桐没理吴嬷嬷,声音细弱却清楚的交待孙嬷嬷。 孙嬷嬷被吴嬷嬷推的脚不连地,扬声答应着出去了。 “她们这是干什么?”水莲气的胸口起伏,脸涨的通红。 “这姜家一窝子从上到下,正事一点不会,心眼全用在勾心斗角阴人使绊子上了,别理她。” 李桐想着从前在这府里吃过的无数说不得道不出的闷亏,一阵郁气涌到一半却又散了,吃亏不能怪别人,得怪自己傻! 现在,她大约还是玩不来那些下三滥的小手段,可这些小手段,她经过见过的太多了,如今她们再想用这些小手段阴她绊她,那就是做梦了。 “你们大奶奶好些没有?”外面传进来的这一声问询清泠泠象初冬刚凝起的雪水。 李桐一下子握起拳头,浑身僵硬,这是她的夫君,绥宁伯世子姜焕璋,那个最初以风姿出众闻名京城,后来以文韬武略、治世能臣闻名天下,生生将这绥宁伯府改换成绥宁王府的男人。 李桐直视着手里捏着把折扇,沉着脸进来的姜焕璋,她几乎忘记了三十年前的他是什么模样了。 原来这么让人目眩,不愧是号称貌过潘安、才胜子建的美男子,当年自己就是一眼被他迷惑,心甘情愿的替他、替姜家做了几十年牛马,到头来,却落了个心先死而后身死的凄惨下场…… 离床四五步,姜焕璋停步,迎着李桐愤怒的直视,不由蹙起了眉头,她这目光……她当年竟然如此不驯过? 盯着李桐肿涨的半边脸看了片刻,姜焕璋脸上隐隐有几分不忍,片刻,移开目光,再开口,声音就如同从寒冬进了初春,温软许多。 “你跌成这样,把大家吓坏了,阿娘吓病了,阿婉难过的恨不能替你受下这苦,以后一定要小心些。” 李桐满眼讥笑,轻轻‘呵’了一声,“阿婉难过?替我受下这苦?她没告诉你,是她把我推倒的?她难过的是用力太轻,没能把我当场摔死吧?” 姜焕璋神情一滞,眼睛里透出浓浓的寒意,凌利的目光看的李桐心惊,这个时候,他的眼神就这么凌利可怕了么? “你跌了这一跤,糊涂了!你是大嫂,这是你该说的话?阿婉和阿宁对你只有爱敬,好好歇着,不许再胡思乱想!” 姜焕璋转身就走,临到门口,又转身道:“你刚刚归家,我就多说一句,你记着,你是姜家妇。阿婉和阿宁不好,就是姜家不好,姜家不好,就是你不好。” 姜焕璋扬长而去,李桐遍体寒意。 第二章 阿娘 “姑娘,明明……”水莲气的脸都青了,当时,她就站在姑娘后面,看的清清楚楚,二姑娘故意踩姑娘的裙子,大姑娘从背后猛推姑娘时那一脸狠厉劲儿让人不寒而栗! “我知道,别说了。笔?趣?阁。biquge。”李桐心乱如麻,打断了水莲的话,“我累了,要睡一会儿,不管谁来都别打扰我。” 水莲忙从李桐身后抽去靠垫,小心的侍候她躺好,放下帐子,悄无声息的出去了。 李桐睁眼看着大红罗帐,原来他姜焕璋自始至终都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东西,当年是她眼瞎! 以后,她该怎么办? 她宁可现在一头碰死,也不愿意象从前……或者梦中那样在姜家操持家务、庶务,活的象一头牛马,到末了…… 李桐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满府的喜庆喧哗中,气宇轩昂的礼部堂官越过她,将那套亮闪刺目的超品诰命服饰递到顾姨娘手里,她看着顾姨娘被儿孙围在中间,看着姜焕璋抖诰命妇人的翟衣,含情脉脉披在她身上…… 他说:顾氏为姜家开枝散叶,教养出那样出色的儿子,顾氏的功劳最大…… 她为什么要活回来?既然让她活回来了,为什么不能早哪怕一个月? 要是那样,她说什么也不会再嫁进姜家。 现在怎么办? 和离?京城的高门旺族有和离的先例吗?她从来没听说过。 如果和离,姜家立刻就会再次受到整个京城的瞩目,惹起无数闲言碎语。 这些闲言碎语会毁掉她的名声,也会毁掉姜家已经很脆弱的家声,会断掉姜焕璋的大好前程,她不在乎,他呢? 她敢妨碍他那大好前程,他就敢杀了她!几十年的夫妻,她太了解姜焕璋的狠辣了! 想抽身退步,得从长计议…… 李桐失血过多,用的心思多了,一阵浓烈的疲倦涌上来,迷迷糊糊睡着了。 “阿囡醒了?”李桐一觉好睡,眼皮刚动了动,就听到了阿娘的声音。 时隔二十几年,重又听到阿娘的声音,睁眼看到不知道梦到过多少回的阿娘,李桐满腔激动委屈混合成一股酸辣无比的气息,只冲的她一头扑进阿娘怀里,放声痛哭。 “大奶奶哭什么?您瞧这哭的,倒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大奶奶不小心碰了这一下,我们夫人难过的一夜没睡着,天还没亮就起来替大奶奶祷告求菩萨保佑,世子爷一大早就过来给大奶奶陪不是,大娘子、二娘子一片好心却办了坏事,难过的眼睛都哭肿了,从昨儿大奶奶受了伤,这满府上下人人不安,瞧大奶奶这哭的,倒象是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吴嬷嬷在旁边夹枪带棒、听着象是在跟张太太解释,其实是指责李桐不懂事,这事儿她最擅长。 “我记得你们府上最讲规矩。”张太太搂着泣不成声的女儿,斜着吴嬷嬷,慢声细语:“也最讲礼仪法度上下尊卑,我正跟你们大奶奶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吴嬷嬷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下意识的退了两步,干笑几声道:“老奴是奉着我们夫人的吩咐,是我们夫人……” “你那话里的意思,我已经听明白了,”张太太一声轻笑,“你们夫人是疼爱媳妇的好婆婆,你们世子爷忍辱负重,你们大娘子、二娘子天真善良,只有我闺女娇纵不懂事儿,是这意思吧?” 吴嬷嬷干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见过亲家太太不知道多少回,这位亲家太太宽厚爽朗,出手极大方,没想到她竟然能说出这样的刻薄话儿。 “你也好,你们夫人也好,得记住一条,疏不间亲,说话做事前,得先睁开眼睛看看清楚,这是我闺女,我是她娘,亲娘!你就是说出个天花乱坠,我还是觉得我闺女天底下最好,听明白了?要是没什么事,去给你们夫人回话吧,把我这话说给她听,我要和我闺女说说体已话儿,你在这儿站着不合适。” 吴嬷嬷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烫的难受,狼狈不堪的出了上房。 “看你哭的,怎么委屈成这样了?”李桐哭声渐止,张太太接过帕子给李桐擦脸。 “阿娘!” “我都知道了,两个小妮子使坏罢了,犯得着哭成这样?”张太太心疼的看着闺女的脸,“阿娘让人去请胡一贴了,可不能留了疤。” “阿娘,我不是因为这个哭,我是……”李桐眼泪又开始大滴大滴往下掉,她哭,是因为她见到了离开她二十多年的阿娘,最疼最爱她的阿娘。“见了阿娘……阿娘,我想你,我天天做梦梦到你,阿娘!” 张太太被闺女哭的鼻子一酸,眼泪也下来了,“傻妮子,你看你哭的,阿娘眼泪也下来了,你才嫁过来几天,就想成这样?还天天梦到阿娘?世子没跟你睡在一起?” 张太太可不是一般的精明。 “不是。”李桐哭的太厉害,一声接一声抽泣,直抽的说话都断断续续,“我……觉得……好些……年,好些……年!” “我的傻闺女哟!水莲,倒杯茶,让你家姑娘清清喉咙顺顺气。”张太太又气又笑,抚着女儿的后背吩咐道。 李桐喝了茶,理顺了气,哭是不哭了,却还是抱着张太太的胳膊不肯撒手,张太太哭笑不得,“你看看你!嫁了人,倒越嫁越小了!” “阿娘,我有话跟你说。” “好,阿娘听着呢,囡囡说吧。” “阿娘,”李桐沉默片刻,“我不知道怎么说。” 她已经活过一回了,活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可她该怎么说? 她这般经历,是死而重生,还是黄梁一梦?说出来,阿娘相信吗?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夫妻之间,世子对你不体贴?”张太太头一条先想到这个,李桐被阿娘一句话噎的差点要伸脖子。 姜焕璋和她夫妻之间……她四十不到就断了癸水,从那以后他再没在她屋里过过夜,她和他床第之间是什么情形,她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第三章 血淋淋的悔 “伤着你没有?伤着你了?”张太太见女儿沉默不语,眉梢往上竖,声音就高上去了,那小子是没经验不懂,还是成心的? “不是!”李桐急忙摇头,张太太眉梢落下,神情一松,没有就好!那小子要真是在床上死命折腾她宝贝闺女,这事管起来还真不容易。笔?趣?阁。biquge。 “阿娘,咱们不该和姜家结亲。”李桐斟酌着道。 张太太愕然看着女儿,这些年到她们家求亲的人多如牛毛,这姜家,是她的宝贝闺女自己挑中的,才嫁进来不到一个月,就后悔了? “姜焕璋待你不好?外头有人?身有恶疾?不能人道?”张太太思维敏捷,一串话问的又快又急。 李桐一个怔神,外头有人……这个倒是真有,顾姨娘是陈夫人外甥女,姜焕璋和这个表妹青梅竹马,她嫁进来刚刚满一年,姜焕璋就纳了顾姨娘…… “阿娘,他们不是待我不好,而是,压根没把我当姜家媳妇儿看,也没把咱们李家当成真正的姻亲。” 张太太面色如常,“姜家门第儿清贵,到你公公这一代,更加清高的不得了,你公公连个钱字都不肯说,那份高洁是出了名的,你婆婆……”张太太嘴角往下扯了扯,“国子祭酒这样虽贫却清贵的不得了的读书人家出身,又嫁到姜家这样的人家,再穷也瞧不起阿堵物,倒是玉哥儿还好……” 玉哥儿是姜焕璋的小名,李桐听阿娘这么亲呢的称呼姜焕璋,一阵恍惚,那年阿娘突然病死,她得了信儿就病倒了,阿娘的后事,听说姜焕璋张罗的极其风光…… “……姜家肯定瞧不起咱们,结亲前,咱们娘俩不就说过这事了?阿娘用不着他们姜家瞧得起,你如今是姜家媳妇,姜家吃穿用度都得靠着你的嫁妆,这个家,他们想让你当最好,不想……那可由不得他们!” 张太太笑的云淡风轻,“你管着家捏着钱,这府里不管谁瞧不起你,都得埋心里憋严实了,过两年,等他们家两个姑娘嫁了人,你再有了儿女,也就没什么瞧得起瞧不起了。这事儿,先前咱们娘俩都商量的好好儿的,怎么现在突然又提起这话儿了?” “阿娘,”阿娘的话,让李桐想起了无数陈年旧事,五味杂陈,“我记得您说过,姜焕璋心眼多心机深,能屈能伸,你还说他能位极人臣。” 李桐心里一阵酸痛,阿娘看人从来没看走眼过。 “你这孩子,怎么能直呼玉哥儿的名讳,让人听见就是把柄!”张太太点着李桐的额头。 “阿娘,要是世子瞧不起我呢?从骨子里瞧不起我,瞧不起您,瞧不起咱们家?” 张太太微愣。 “他娶我是不得已,姜家太穷了,他为了钱才娶了我,他觉得屈辱……” 李桐脑子里一道亮光划过,姜焕璋骨子里有多高傲,她看了一辈子,看的太清楚了!当初他被一个穷字压的喘不过气,李家山一样的银子,带给他的只怕不是富足,而是屈辱! 李桐机灵灵打了个寒噤,他从来不问银帐上的事,刚成亲那些年,每到年底,她捧着帐本,满怀希望想得到他一句夸奖时,他从来不听也不看,她清楚的记得他脸上掩饰不住的厌恶,她以为他是嫌铜臭,是她傻了,他那样的通透精明,怎么可能不知道银子的重要,怎么会厌恶钱…… “阿娘,他恨我,他恨咱们,恨咱们的银子。” 张太太脸色变了,“囡囡,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没有乱说,她想起来很多事,他刚在晋王身边崭露头角时,有一回,御史弹劾姜家吃用媳妇的嫁妆,他在后园子里大醉、疯了一般狂哭狂骂的情形,好象就在眼前! 那时候她懵懵懂懂没多想,她以为他骂的是御史……他骂的是她! 那个时候,她爱他!她疯狂的迷恋着他!为了不让他被人说闲话,她变卖自己的嫁妆,悄悄给姜家置办了无数的良田和铺子,打理的红红火火…… 李桐一阵阵揪心的痛。 “阿娘,我没有乱说,他……他不愿意碰我,碰了我就擦,就洗……”李桐看着眼前血一样红的锦被华帐,她想起来了,当年那些让她不自在,却没有深想的细节…… “阿娘,他厌恶我,他恨咱们。” “那你……还是处子之身?”张太太指尖微凉。 李桐摇头,“阿娘,你说过他心机深。” 张太太心乱了。 “阿娘,要是……他让我管家,他表面上敬重我,但他从心底不把我当姜家人看,他从来没打算让我做真正的姜家人,他可以不让我生孩子,他会纳妾,纳那些他看得上的、书香门第家的穷女孩子,象……他表妹顾娘子那样的,他让她们给他生孩子,他只是把我、把咱们当成姜家的银库,他娶我,是为了咱们李家的银子,是为了让我给姜家打理庶务挣银子,供他们姜家富贵荣华,供他飞黄腾达,把我当牛马……” 李桐想着自己那几十年的苦难,痛的浑身发抖,靠在阿娘身上说不下去了。 张太太紧紧抿着嘴,一双眼睛幽深不见底,“囡囡,你老实跟阿娘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前几天满月宴上,囡囡还是眼里只有姜焕璋,姜焕璋一个微笑都能让她幸福到发光,可今天,囡囡嘴里的姜焕璋,就如同杀父仇人一般了,这中间必有缘故! 李桐头一回觉得,阿娘的精明应该少那么一点点。 “阿娘,你叫水莲进来。” 张太太叫进水莲,李桐吩咐水莲解开头上的药纱,她知道她伤的很重,因为上一回,她不知道轻重,姜焕璋说她再不好,他阿娘担心太过,就要病倒了,他阿娘病倒,就是他不孝,她就强撑着好了,这头就痛了一辈子。 张太太震惊的看着李桐头上那个血窟窿。 “阿娘,我觉得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李桐声音幽幽,“我躺在床上,又好象飘在空中,周围很静,我听见姜焕璋在发怒,他说,她要死,也得等上三五年,她现在不能死,她现在死了,姜家的银山就没有了,够姜家吃用几代人的银山就没有了。” 张太太心疼的眼泪都下来了,“我的囡囡!” 第四章 他也回来了 “阿娘,我醒了,当初是我鬼迷了心窍瞎了眼,阿娘劝过我的,说姜家太穷,姜焕璋心机太深……阿娘,我好后悔!” 李桐一个悔字说的血肉淋漓。笔@趣@阁。biqUgE。 张太太心乱如麻,当初求亲的人家中,姜家并不是她最中意的人家,是囡囡看中了姜焕璋,一心一意要嫁给他,可现在,才成亲不过一个月,囡囡竟然悔成这样,恨成这样! 张太太托着女儿的脸,李桐哭的泪水淋漓,那眼神,仿佛老了几十年,看的她心如刀绞,爱之深恨之切,她懂…… “阿囡,先别哭,你听阿娘说,姜焕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咱们还不知道,你刚才说他说的那些话,你那时候晕迷,不一定是真的。” “阿娘!”李桐急了。 “我知道我知道,囡囡别急。”张太太急忙拍着李桐的后背安抚她,“你听阿娘说,不能当真,可也不能当假,这件事真假难辩,可这个人,咱们想看,还是能看清楚的。” 李桐松了口气,泪眼婆娑看着阿娘,等她往下说。 “头一条,阿娘一直教你的……” “不动声色。” “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晚上世子回来,你让水莲把那两个小妮子是怎么使坏推倒你的,原原本本告诉世子,告诉他就行,别的一句话别多说,就看他怎么办。我这就去见陈夫人,我走后,那两个小妮子必定要来陪礼,你要当着世子的面再见她们,记住,要大度,你呀,什么都好,就是沉不住气,现在不比在家里,你可一定得学会沉住气。” “我记下了,阿娘放心。”李桐心里一阵酸涩,从前,她因为沉不住气,吃了不知道多少亏!她早就记住学会了。 张太太站起来,李桐拉着她的袖子不松手,张太太用力拽出衣袖,哭笑不得,“你这孩子,越长越小了!” 姜焕璋急匆匆赶回绥宁侯府时,张太太已经走了,陈夫人正坐着抹眼泪,一看到儿子回来,顿时哭出了声,“你怎么才回来?我和你妹妹快被人家逼死了。” “张太太说难听话了?”姜焕璋皱眉问道。 “非说是你妹妹的错,要你妹妹去给她陪礼道歉,她自己跌倒,你妹妹去拉她,一片好心倒成了错了,谁让咱们用了人家的银子……”陈夫人眼泪滚珠一般往下掉。 坐在旁边的姜大娘子姜婉和姜二娘子姜宁用帕子掩着半边脸,浑身紧张,头不敢抬。她们两个谁也没想到大奶奶摔的那样重,原本只想让她跌一跤出出丑…… “阿娘想多了,李氏娇生惯养长大,刚归咱们家不过一个月就伤成这样,张太太心疼难过,说话不客气也是人之常情,您别跟她一般见识,李氏是大嫂,不管妹妹有错没错,过去陪个礼也没什么,她伤成那样,真闹起来,还是咱们姜家难堪。” 姜焕璋坐在陈夫人身边,温声细语劝解道。 “倒要你劝我,咱们家,最委屈的就是你,阿娘一想起来她是个下贱的商户女,就难过的睡不着觉……” 陈夫人看着儿子,难过的不能自抑,这么优秀的儿子,原本应该娶显贵之女,有一门举足轻重的妻族扶持,仕途一帆风顺…… “阿娘!”姜焕璋打断陈夫人的话,“别再说这些话,李氏有李氏的好处,咱们家往后必定会越来越好,我不会再让您难过受苦。” “她除了那阿堵物,还有什么……好好好,我不说了,婉姐儿,你带着宁姐儿跟你哥哥去一趟,我的儿,你就委屈些,看在你哥哥面上。”陈夫人眼泪又下来了。 “阿娘放心,我带妹妹走一趟就回来,不会委屈妹妹。”姜焕璋又安慰了几句,起身带着心虚胆怯的姜婉和姜宁往清晖院去。 姜焕璋走在前面,姜婉和姜宁心虚胆颤的跟在后面。 姜婉手里的帕子都快拧烂了,她和阿宁不怕阿娘,阿娘太好哄了,她们怕的是大哥,从小到大,就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大哥,大哥三两句话就能把她们问的底儿掉。出了这院门,大哥肯定就要审问她们了。 已经出院门了!怎么办?实说?那贱人那么凶,自己和阿宁不死也得脱层皮,不能说!可不说能瞒得过大哥?不可能!姜婉急的后背一层白毛汗。 “姐,你怎么了?快些,你看大哥都走远了。”姜宁推了推姜婉。 姜婉猛抬头,果然,她们已经落后大哥上百步了,姜婉心里大喜,一把拉住就要小跑追上去的姜宁,“不能追!就远远跟着,省得大哥问那事。” 姜宁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两个人远远落在姜焕璋后面,走一步蹭两蹭,能多慢就多慢的往清晖院蹭。 清晖院里,李桐扫了眼站在床前的姜焕璋,垂下了眼帘,她要不动声色,别人还好,对着姜焕璋,她掩饰不住心底的恨意,她怕她的目光会出卖了她,姜焕璋的精明敏锐,她看了一辈子,太清楚了。 “水莲,把你看到的告诉世子爷。” 水莲答应一声,简洁利落的和姜焕璋禀报她看到的那一踩一推。 李桐的目光从姜焕璋衣角往上移,那块玉佩,从姜焕璋的祖父的祖父传下来,到姜焕璋的父亲,再到他,在顾姨娘生的他的长子进学那天,他将玉佩给了他的长子。 那时候她才二十五六岁,他就知道她生不出嫡子了? 李桐的心木木的,目光慢慢往上,落在姜焕璋腰间,荷包、香囊、扇套,和手…… 李桐盯着姜焕璋不停曲伸的左手手指,眼眶猛的一缩。 姜焕璋靠上晋王没几年,黄河泛滥,他去河北赈灾,半路上被人设计,粮船在黄河沉没,他被灾民劫持,救出来时,左胳膊被捆的太紧太久,左手麻木僵直,大夫让他多动手指,在那之后的几十年,他的左手只要闲着,就是这样不停的轮流曲伸…… 可现在才刚刚成亲,离他去河北赈灾还有三四年,他的左手好好儿的! 李桐喉咙紧的几乎透不过气,额头的伤口突突狂跳。 李桐眼前一阵接一阵发黑,喉咙里咯咯作响。 “姑娘!”水莲一声尖叫。 第五章 顾娘子 “快去请大夫!”姜焕璋吼了一声,‘呼’的转身,目光如刀,直视着一前一后、胆怯无比站在他身后的姜婉和姜宁,姜婉和姜宁腿一软就跪下了,“大哥,我……我们……” 不等她们‘我’出来,姜焕璋一袖子甩在姜婉脸上,“出去!” 姜婉一声尖叫,拉着吓的几乎站不起来的姜宁,仓皇逃了出去。笔、趣、阁。海棠搜书。 刚拐个弯,惊恐不安的姜婉和姜宁差点一头撞上了人。 两人差点撞上的,是一位十七八岁,长相柔美、气质清华的女子,女子身上的靛青绸长袄已经洗的褪色,衣袖周圈磨的将破未破。 “阿婉,阿宁,这是怎么了?”女子声音柔婉动听。 “顾姐姐!”姜婉和姜宁和表姐顾娘子一向亲近,拉着顾娘子的手,姜婉和姜宁的眼泪滚珠般往下掉。 顾娘子拉着两人在旁边亭子里坐下,姜宁靠在顾娘子身上,哭个不停。 “怎么回事?怎么把阿宁委屈成这样?”顾娘子问姜婉,姜婉目光闪烁,“还不是大嫂跌倒的事,不过磕破了点油皮……非说是我和阿宁把她推倒的,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大哥护着她,我和阿宁陪礼就陪礼了,谁知道她一看到我们就翻白眼装着要晕过去了,大哥就把我们赶出来了。” 顾娘子目光幽幽,看着目光躲闪就是不看她的姜婉,和哭声一下子低下去的姜宁,眼皮微垂,片刻笑道:“大哥要护,也是先护着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大哥问过你们没有?” “没有,大哥没跟我们说话,其实……”姜婉咬着嘴唇,这事能瞒得住阿娘,肯定瞒不住大哥,大哥最听顾姐姐的话,要不…… “顾姐姐,其实,我和阿宁是推了……” “嘘!”顾娘子伸手捂住了姜婉的嘴,“你和阿宁,都是实心眼的好孩子,我都知道了,阿婉,阿宁,你们要是相信姐姐,就听姐姐说。” 顾娘子拉过姜婉和姜宁,神情郑重,“大嫂出身商家,从小娇生惯养,咱们这个家又是……” 顾娘子难过的叹了口气,姜婉和姜宁神情忿恨,那个商户女,拿银子要挟她们家,逼大哥娶了她,害的阿娘整天以泪洗面,她哪一点配得上她们姜家?配得上大哥? “如今她没拿到姜家的错处,已经闹成这样,真要让她捉到姜家的错处,她肯定不会饶了你们两个……唉!” 顾娘子又是一声难过的叹息,“你们两个不能有错,一丁点儿都不能有,因为这个,大哥才一句话也不问你们,因为大哥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实心眼儿,不会跟他说谎话,所以,他不能问,你们更不能说。” 姜婉和姜宁神情怔忡,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 “大哥相信你们两个没做错事,大嫂是自己跌倒的,他不用问就知道,可万一呢?万一不是这样她自己跌倒的,大哥人品高洁,必定要公道处置,你们也知道,前些年你们族里有个伤了妾生子的,是怎么处置的?那还是妾生子呢。” 顾娘子的声音低若耳语,姜婉和姜宁机灵灵连打了几个寒噤,那个害的妾生子几乎病死的姜家媳妇当月就‘病’死了。 “记住!大嫂是自己跌倒的,不管谁问,都是她自己跌倒的,因为,事实就是这样!记住没有?” 顾娘子郑重的交待两人,姜婉和姜宁不停的点头,“姐姐放心,我们记住了,就是大嫂自己跌倒的!谢谢姐姐,姐姐对我和阿宁最好了,姐姐要是我们的大嫂多好!”姜婉和姜宁感动的眼泪汪汪。 清晖院里,水莲用力掐着李桐的人中,李桐长长吐了口气,低低道:“我头疼,想安静一会儿。” “那好,你好好休息,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姜焕璋的手指上下翻飞,快的让人眼花,这代表他心情极其不好,李桐心乱如麻,几十年里,她对他用尽了心,她知道他每一个小动作代表的含义。 难道姜焕璋也……和她一样么?一念至此,李桐恐惧的喉咙发干,要是姜焕璋真和她一样……她还有活路吗? 镇静,要镇静!阿娘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先要镇静。 李桐深吸了口气。 姜焕璋从清晖院出来,走不多远就看到表妹顾娘子正坐着和姜婉、姜宁说话。 “表哥!”看到姜焕璋,顾娘子脸上顿时焕出光彩,急忙站起来迎上前。 “你来了,怎么不进去说话?”面对顾娘子,姜焕璋整个人柔和温暖的如拂面春风。 他一直极其怜惜这位品貌俱佳、才华出众,却偏偏生在那样不堪之家的表妹,就象怜惜他自己,再好的品貌才华又怎么样?终究抵不过一份好嫁妆! “我来看看大嫂好些没有,正好碰到婉妹妹和宁妹妹,她俩……” “噢!”姜焕璋皱了眉,狠狠的看向姜婉和姜宁。 姜婉和姜宁瑟缩成一团。 “婉妹妹和宁妹妹吓坏了。”顾娘子怜惜的看着姜婉和姜宁,“大哥就别责备她们了,大嫂不过一时没想开,等想开了,自然明白,咱们这样的人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兴旺之道。” “她要是象你这么明理懂事就好了。”姜焕璋言语含糊,叹了口气,抬起手,似乎想抚上顾娘子的面颊,手抬到一半,硬生生折到了一边。 “既然来了,去看看你大嫂,劝劝她,我有事先走了,要是没什么事,你在这儿多住几天再走,陪陪阿娘,还有,替我好好教导教导她们两个!” 姜焕璋狠盯了姜婉和姜宁一眼,直盯的两个人脖子快缩进胸腔里去了。 姜焕璋这几句话说的顾娘子流光溢彩、心花怒放。 清晖院,顾娘子离床四五步,曲膝见礼,“大嫂气色好多了,路上看这栀子花开得好,就编了个花篮给大嫂赏玩。” 顾娘子从丫头玉墨手里接过只小巧的花篮,捧到李桐面前。 李桐看着那只花篮,迎春花枝编成的小蓝子,里面放了七八朵半开的栀子,这只花篮也就两三个大钱,这可不是清雅高洁的顾姨娘的作派,顾姨娘送出来的花,一定是用莹润古雅的玉器盛着。她说,‘花儿艳俗,也就玉能压一压’。 李桐的目光从花篮移到顾娘子身上,我见犹怜的巴掌小脸,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头上一支有些褪色的包金簪,她用过金饰?她不是说,天下最粗鄙者莫过于黄金灿灿? 顾娘子身上的靛蓝绸长衫已经洗的颜色不均,白绸裙泛着黄斑,裙子下露出的半张鞋面上补丁补的歪斜着十分难看。 那鞋子在她的目光下往里缩了缩,又缩了缩,缩进了裙子里,李桐抬头看向顾娘子。 第六章 又一个宠妾 顾娘子红涨的脸上,笑容几乎挂不住,那份难堪不自在,看的人简直要跟着难堪起来。笔~趣~阁.biquge. 在这满屋的逼人富贵中,她的穷酸寒瑟让她难过到想夺路而逃。 姜焕璋说她眼中无贫富,贫贱不能改其洒脱,富贵中不染铜臭…… 李桐往后靠了靠,露出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从前姜焕璋的每一句话都是她的真理……她得多傻! 顾姨娘抬进门前,她没留意过她,她不记得她衣衫破旧时的模样和窘迫,她印象中的顾姨娘,都是穿着满绣的绡纱和寺绫,飘飘欲仙的模样。 她喜欢绡纱,喜欢比缂丝还贵的满绣的绡纱,绣绡纱的绣线要劈成十六股,最好的绣娘一天也就能绣出半个花瓣,府里养了十几个绣娘,专门给她绣绡纱。 她还喜欢寺绫,比满绣的绡纱还贵的寺绫,姜焕璋每年都让人专程去给她采买寺绫…… 姜焕璋说这是因为她生性纯直简朴,所以她只喜欢素淡的绡纱,就是在绡纱上绣花,也只肯用同色丝线,她喜欢寺绫,是因为寺绫的不染铅华…… “大嫂病着,我就不多打扰了。”顾娘子被李桐幽深冰冷的目光看的如披荆棘,也顾不得姜焕璋让她劝劝李桐的嘱托了,仓皇告辞。 “多谢你,慢走。”李桐慢吞吞道。 顾娘子一头冲出门,差点撞上姜焕璋的通房大丫头青书。 “咦,顾娘子!您这是怎么了?”青书闪身护住手里捧着的瓦钵,惊讶问道。 先冲进顾娘子眼中的,是青书手腕上那只明晃到刺眼的虾须镯,镯子上那棵黄豆大的红宝石璀璨夺目。 顾娘子眼睛一阵酸痛,璀璨的虾须镯仿佛在讥笑她,讥笑她破旧的衣裙,鞋子上的补丁,她全身的穷,她最痛最恨的穷…… 顾娘子低头冲了出去。 青书捧着瓦钵,看看顾娘子,再看看还在晃动不停的帘子,眼睛里亮光闪闪。 李桐靠在靠枕上,看着捧着瓦钵进来的青书。 这是姜焕璋另一个宠妾,她比顾姨娘还多生了一个孩子,可惜她命不济,生了四个全是女儿。 姜焕璋说她温柔和顺,是忠厚之人。她确实长了一张和顺忠厚的脸。 都说姜焕璋重情重义,极念旧情,七八岁就侍候他的青书,哪怕年纪大了,发了福,他每个月也必到她屋里一趟两趟。 她也是他重情重义的证据之一,她一个孩子没能生出来,她出身商户,粗鄙铜臭不知诗书,依然能稳坐原配位置,当家作主,代表姜家四处交际,她粗俗成那样,他从没跟她红过脸。 真是个完美的十全好男人! “大奶奶。”水莲轻轻推了下失神的李桐,难过的直想放声大哭,自从跌了那一跤,大奶奶常常这样,突然就魔怔了。 青书捧着瓦钵,笑容柔顺,“看大奶奶气色,象是好一点了,水莲妹妹别急,病去如抽丝。早上夫人让人送了半根老参,说大爷这几天辛苦,让我配只乌鸡炖了汤给大爷补一补,我想着大奶奶更要补一补,就多炖了一钵,大奶奶尝尝,这个味儿行不行。” “多谢青书姐姐。”水莲接过瓦钵。 李桐收回目光,一阵倦意涌上来。从前,她的心里时时刻刻充满了妒嫉和渴望,偶尔,因为他的一句半句肯定和一个赞赏的眼神,她幸福的能飞起来,她妒嫉什么?她幸福什么?着了什么魔中了什么邪了? 李桐疲倦的闭上了眼。 青书放下汤退了出去,水莲坐到床前脚榻上,轻声叹着气:“大奶奶,您得赶紧好起来,别再跟世子爷闹气儿了,刚刚小悠姐过来说,青书说给您炖汤怕冲撞,要看您的药方,小悠姐问她炖什么汤,说替她看看冲不冲撞,青书就左右打岔,就是要看药方子,您看看,这一个两个,没一个省心的,您再不好……” 水莲看着她家姑娘还肿涨的脸,眼圈又红了,“又能怎么样?大娘子、二娘子是世子爷同胞亲妹妹,世子爷再心疼您,能怎么着她们?世子爷那几句话说的对,大奶奶现在是姜家妇,大娘子、二娘子真传出坏名声,也就是大奶奶的坏名声,太太不是说过,当姑娘时千娇百贵,等嫁了人,就得处处委屈求全……” “你打发人去打听打听,”李桐打断了水莲的话,“那位顾娘子今天走不走,还有,再打听打听,夫人有没有给她裁新衣服、置办首饰什么的。” “嗯!大奶奶放心!”水莲眼睛一亮,顿时精神了,她家姑娘开始操心这些了,那就是快好了! “还有,把秋媚她们几个叫来。” “啊?”水莲脸上的表情,象是大白天见了鬼。 秋媚、春妍、冬柔、夏纤是张太太替女儿精心挑选的四个备用通房,因为带不带上这四个人做陪嫁,李桐出嫁前不知道和张太太闹过多少回,嫁进绥宁伯府第二天,就吩咐把秋媚四人关了起来。 “叫几个人,把两边厢房收拾出来,把秋媚她们搬进厢房住。”李桐无视水莲的见鬼脸,接着吩咐。 “姑娘……您,您?”水莲惊愕过度,都有点口吃了。 “我伤成这样,总得有人侍候世子,天儿不早了,快去,落黑前把人搬进来。” “姑娘,您没事吧?您……”水莲伸手去摸李桐的额头,她家姑娘要不是摔傻了,就是失心疯了。 “我好好儿的,不过想开了,头上跌了这么大一个洞,难道还跌不明白?还是阿娘说的对,快去吧。” “大奶奶要真是想开了……那我去叫秋媚她们了?”水莲惊喜中混着丝丝担忧和不确定,姑娘要是真能想开,那真是菩萨保佑!可万一不是…… “快去吧。” 水莲满腔心思,叫了清菊进来侍候,赶紧出去叫人,亲自看着人收拾厢房。 清晖院的动静,姜府上上下下,人人瞩目个个关心。 水莲让人收拾厢房把秋媚等人搬进来,也没打算不让人知道,这边刚传话叫了人,那边陈夫人就听说了。 第七章 起心算计 “还算贤惠。笔?趣?阁。biquge。”陈夫人表示满意。 “夫人就是心善。”吴嬷嬷嘴撇成了八字,一脸干笑,“就怕人家没那么好的心,夫人想想,大奶奶可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又生在商户人家,真要有这个贤惠劲儿,也不至于磕破层油皮就闹的到现在不肯好。” “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陈夫人怒了,“去告诉她,我不许她这样!” “夫人,您看您这直脾气,她病着,给大爷安排人侍候过夜,这可没什么不对的地方,您不许她这样,往后她要是仗着这个,恶妒凶悍,不又麻烦了?” “可不是,我就说,当初就不该和李家结亲,你看看,这商户就是商户!一肚皮的坏主意!她这是想干什么?又想害谁?”陈夫人想不通。 “夫人,这事要是深想想,倒不算坏事儿,肯定是世子爷不听她调唆,她才想出了这招美人计,英雄难过美人关,大奶奶带过来的那几个,一只只都是活生生的狐狸精!她这是想用狐狸精迷住世子爷,让世子爷和夫人、和这个家离心离德呢!” “说什么我也不能让她得逞!”陈夫人后背绷直,气的脸都黄了,“你赶紧,替我想个主意,我这会儿心乱了。真是气死我了。”陈夫人按着胸口一脸痛楚。 “这种事儿,只能以毒攻毒,咱们府上,要论颜色,能及得上那几只狐狸精的……也就顾家娘子,不如把顾娘子接进门。”吴嬷嬷凑近陈夫人,压低了声音,“世子爷跟顾娘子自小儿青梅竹马,顾娘子又是那样的品貌才情,有她在大爷身边,您就什么也不用操心了。” 陈夫人舒了口气,又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个意思,芳泽那丫头,要不是这家世太差,跟玉哥儿多好的一对,这人哪,就没有十全的。” “夫人可别怪我多嘴,顾家穷成那样,还生了一堆孩子,顾娘子连六抬嫁妆都凑不齐,嫁给谁去?也就是做妾的命,能跟了咱们世子爷这样的,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报。” 吴嬷嬷撇着嘴,一脸鄙夷,陈夫人点头,“唉,也是,那就这样,这事儿越快越好,你去找芳泽那丫头探个话,玉哥儿那头,等他回来我和他说,这两头都妥当了再去顾家,顾家……哼!也就是打个招呼罢了。你记着,事儿没成之前,千万不能露了口风,不能让李氏知道,坏了这桩好事儿。” 吴嬷嬷笑应了出来,站在院门口深吸深吐了几口气,一大早从张太太那儿受的一肚皮闷气,总算吐出来几口。 敢给她气受,她就让她这个新媳妇儿知道知道厉害,等顾家娘子进了门,她就知道什么叫苦了,顾娘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晚上,姜焕璋回来的不算太晚,脚步踉跄,带着一身酒气。 “好些没有?”姜焕璋侧身坐到床沿上。 “头晕的厉害。”李桐面上不露,心里提起了十二分警惕,“你喝了很多酒?” “一斤多,喝……多了。”姜焕璋上身晃了晃。 “我让人做些醒酒汤给你。”李桐一阵心寒,她知道他的酒量,真正的千杯不醉,两三斤酒都不会醉,他在她面前装醉,想干什么? “不用,在阿娘那里用过了,阿桐,我有话跟你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懂!可你是大嫂,是姜家长子长媳,未来的姜氏宗妇,这一点小事你都容不下,以后你怎么做我姜氏的宗妇?” 姜焕璋一只手撑在床上,一幅醉态,脸几乎欺到李桐脸上,“我告诉你,在我们姜家这样的百年书香鼎食钟鸣之族,你想在姜家立住脚,光靠银子?” 姜焕璋一声晒笑,“银子算什么东西?阿堵物!你我夫妻,背后教妻,我不得不教导你,要立稳脚跟,靠什么?靠德!妇德!你要以德服人!一点点小事你就装病不起,不依不饶,你的妇德呢?嗯?你怎么服众?怎么立足?” 李桐心里恐惧夹杂着厌恶,不由自主的往后挪一点,再挪一点。 他曾经在她面前自夸过,文士之笔锋、武士之剑锋、辩士之舌锋,他只缺剑锋。 这一番话真是情深意切,那股子恨铁不成钢,真真切切全是为了她好,偏偏还是酒后吐真言,醉后见真情,多么感人! 要是从前,她恐怕已经感动的痛哭流涕了吧。 姜焕璋好象醉的撑不住了,不等李桐说话,就一头倒在李桐身上。 “世子爷怎么醉成这样?”水莲嘀咕着,急忙和清菊上前去扶姜焕璋。 “世子爷酒多了,扶世子爷到东厢歇息,叫秋媚和春妍进来侍候,告诉她们,用心侍候。”李桐说一句话喘两口气,几句话说的气喘吁吁、声弱气短。 水莲忍不住多看了李桐两眼,姑娘刚刚还好好儿的,怎么这会儿连说句话的气儿都上不来了? “这几天您病着,一直是青书侍候大爷起居。”水莲有些犹豫道。 “她侍候了这几天,也该累了,今晚上让她歇一歇。”李桐看了眼闭着眼装醉装睡的姜焕璋,她这样大方,他会不会起疑心? 不会! 从前……她也从来没敢当着他的面妒嫉过,她生怕他瞧不起她,她的难过痛苦都在心底埋的深深的,唯恐露出一星半点,惹他鄙夷。 幽幽夜色笼罩着姜府,陈夫人正院后罩房里,玉墨低低禀报,“捧云姐姐说,世子爷说刚成亲就纳妾,容易惹闲话,要纳也得等个一年半载,别的没说什么。” 顾娘子脸色泛白,一年半载,她能等得了一年半载吗?她今年已经实足十九岁了,听说大嫂今天已经把四个陪嫁挪进了厢房,还有青书,一年半载,表哥还能记得她吗…… 顾娘子满嘴苦涩。 清晖院,东厢安静了一夜,天还没亮,姜焕璋就走了,李桐侧耳听着动静,闭着眼睛装睡。 直到天光大亮,李桐才睁开眼,有气无力的吩咐水莲禀报陈夫人,她头晕的厉害,现在就得让人去请大夫。 大夫还没到,张太太来了。 “阿娘,您怎么来了?”李桐十分意外。 “是玉哥儿,一大早就过去请我过来陪你说说话儿。”看起来,张太太对姜焕璋这一举动非常满意,李桐心底的寒意更浓。 第八章 头者精明之府 “阿娘,我头晕的厉害,一整夜都象躺在船上一样,眼前也有些模糊,看什么都象镶了一圈模模糊糊的宽边儿。笔~趣~阁.biquge.” 李桐抱着阿娘的胳膊,有气无力。 她要从姜家决裂出来,要从姜焕璋手里逃出去,必须得到阿娘的支持,没有阿娘的支持,她要做的事一件也做不了。 要让阿娘支持她,就得让阿娘看到从前被她拼命瞒下来、伤透了她的心和身的那些真相。 张太太脸色变了,“去请大夫没有?昨天就这样了?你怎么没说?” “阿娘,我不想让您担心,我以为养几天就能好,可是……阿娘,我实在撑不住了。”李桐头往后倒,张太太吓的声音都变了,“阿囡!阿囡你别吓阿娘!” 吓坏了的张太太连声吩咐,多请几个大夫来会诊。 一共请来了三位大夫:外伤圣手胡大夫,以及京城名医赵大夫和退了休的太医孙大夫,最后一个来的孙太医,是姜焕璋陪着进来的。 三位大夫每个人都诊了两三遍脉,眉头拧成了大疙瘩,嘀嘀咕咕商量了三四回,年纪最大的孙太医这才捻着胡须发话道:“大奶奶头部受损,脑髓震动,以至于气机逆乱、气行不畅,化热化火,症见头痛眩晕、烦躁不眠,所谓头者,精明之府……” “先生这些医经我听不懂,您只说要不要紧,能不能治好。”张太太打断孙太医的长篇大论。 姜焕璋眉头紧蹙,看着闭目后仰的李桐,眼睛里笼上了一层阴郁,印象中,她好象是跌过一跤,可是很快就好了,难道他记错了?还是,不一样了? “要紧!当然要紧!大奶奶伤在头上,头,精明之府!怎么能不要紧?”孙太医一脸凝重。 张太太心都快碎了,“能治好吗?” “大奶奶这病以调理气机为主,先用丹栀逍遥散吃几副看看,此病须得静养,平心静气,少思少虑,若能听听佛经佛法就更好了,一旦气机平复畅通了,也就好了。” 孙太医回头看向赵大夫和胡大夫,两人一起冲他点头,表示和他意见完全一致。 “孙先生这意思,我姑娘这病能治好?不会有事?” “大奶奶还年青,正是生机勃勃的时候,只要能平心静气,少思少虑,那就不会有事。只是,一定要平心静气,少思少虑。” 孙太医的话里打了埋伏,他人老成精,见过的腌臜污秽事儿太多了。这头能磕成这样,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钱太多了最易招祸,李家又只有这孤女寡母……唉,能平心静气肯定能好,可要平心静气……只怕不容易吧。 姜焕璋陪几位大夫往外间开药方,张太太看着女儿,心疼的如刀割一般。 “阿娘,你多陪我一会儿,吃了午饭再走,好不好?”李桐真想再搬回李家,和阿娘在一起,再不分开。 “好!”张太太喉咙哽住了。 送走大夫,姜焕璋进来,将药方递给张太太,叫过水莲,仔细询问跌倒时流的血多不多,是当时就晕过去了,还是过一会儿才晕过去的,什么时候醒的,醒的时候大奶奶神志可清醒,这几天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只问的李桐心惊胆寒、如披冰水,姜焕璋粗通医术她是知道的。 水莲度着李桐的意思,只要没有人可以对质的地方,就往重了说:“……刚清醒的时候,大奶奶呆呆的,象傻子一样,叫她她也不理,好象听不见一样,指着东西,张着嘴却说不出话,要想半天才能说出名字…… 不一样的地方……跟从前比,大奶奶有点呆,常常两眼发直,眼里空空的,很吓人…… 有一点点动静都能吓着她,还有,大奶奶这几天几乎没笑过,经常木木的发呆,发呆的时候,看着不象活人,象个空壳子……” 姜焕璋紧盯着水莲的神色一句接一句追问,张太太眯眼看着姜焕璋,眼角嘴边一丝丝都是冷厉,当着她的面,就敢这样放肆的审问水莲,他不相信囡囡,也没把她放眼里。 姜焕璋的审问让她心里寒意渐起,水莲的话,又让她一颗心抽抽的疼,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姜焕璋越问,脸上的神情越难堪尴尬,垂下头,跪到张太太面前,痛心疾首道:“阿娘,是我没照顾好阿桐,我对不起阿桐,更对不起您!阿娘,我这心里……疼的难受,只恨自己不能替阿桐受这场大罪。我……” 姜焕璋难过的泪水涟涟,说不下去了。 “人有旦夕祸福,这怎么能怪你?你是好孩子,阿娘知道,快起来。”张太太脸上洋溢的都是感动,伸手去扶姜焕璋,姜焕璋顺势站起来。 李桐垂着眼帘,不敢看姜焕璋,她眼里肯定全是鄙夷和愤怒,她不敢抬眼,她怕他看到。 “这一阵子请阿娘多来陪陪阿桐,只要阿桐能好,只要阿桐高兴,我……让我做什么都行,” 姜焕璋垂手侍立,恭谨诚恳,张太太一脸疼爱的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孩子,你去忙吧,阿桐这里有我呢,阿桐肯定没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去吧。” 姜焕璋出了屋,李桐暗暗舒了口气,她在他面前卑微了几十年,现在面对他,她还是象对着一座山,只是,这一回,无论如何,她不能再让这座山压到她和阿娘头上,她一定要把这座山从她和阿娘面前铲走,扔的远远的! “昨天东厢谁当值?”没等张太太说话,李桐有气无力的问了水莲一句,张太太一怔,“东厢?” “我病成这样,”李桐声气断续,边说边看向水莲,“他这几天……都歇在东厢,谁当值?” “是秋媚和春妍当值。”水莲不知道她家姑娘打的什么主意,却极其配合的答道。 张太太脸色变了,直直的看着李桐。 “阿娘,是我让她们去侍候的。”李桐声音软弱。 张太太呆了片刻,才勉强笑道:“你这傻孩子,这还要你说?不是你安排,就算他想,那几个妮子也不敢!” 第九章 两只姨娘 “阿娘,”李桐伸手抱住张太太的胳膊,“您先前跟我说的那些话,我都想通了,从前我傻,现在我不傻了,他总是要纳妾的,与其纳别人,不如让他收了秋媚她们,象阿娘说的,不管他以后纳谁宠谁,有秋媚她们顶着,我也有回旋的余地,还有他屋里的青书,我也想找个机会把她过到明路上。笔×趣×阁。biquge。” 李桐语调轻缓随意,好象在说别人的事,或者是在点评今年的茶叶不如去年清香。 张太太脸上由震惊而悲痛,“囡囡!你告诉我,告诉阿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我的囡囡!你这样……这样……” 阿囡一心一意要嫁给姜焕璋,是因为她爱姜焕璋! 她从前也爱过,她知道爱是什么,不爱了又是什么样,是什么事,发生了什么?让她的囡囡一夜之间一腔爱恋死寂成灰? “阿娘,我就是……看透他了。”李桐泪水潸潸,“看透了他的心、他的人,阿娘,我是您的女儿,我不傻,我在他心里,在他们家人眼里,就是块能说会动的阿堵物,他们家,最看不上的,就是阿堵物。” “囡囡,你才成亲一个月……言之过早。”张太太心痛如裂。姜焕璋刚才紧盯着水莲的凌厉眼神,那一句紧一句刁钻的审问,比阿桐这些话更加刺痛了她,她隐隐觉得,阿桐说的,都是真是。 “我懂阿娘的意思,”李桐打断了阿娘的话,“我也盼着是我看错了,可错不错,多看一看就知道了,阿娘,你也帮我看一看,看清楚,好不好?” “好!”张太太很快就冷静下来,姜焕璋还年青,正是冲动的时候,刚才,也许只是一时意气…… “阿囡安心养伤,有阿娘呢,阿娘一定替你看清楚。” “嗯!”李桐心里酸极又甜极,想笑却哭起来,又有阿娘替她支撑一切了,真好。 送走张太太,李桐闭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吩咐水莲,“叫文竹。” 文竹两个字,李桐吐的无比生疏。 从她刚刚学会走路起,阿娘就开始替她挑丫头,挑了三四年,选出来的四个大丫头:水莲、清菊、文竹和绿梅,在她嫁进姜家之后,三五年里都没了,文竹是难产死的,一尸两命,她奔过去时,文竹只剩一口气,直直看着她,眼泪一直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一直到咽气,她就那么大睁着眼睛看着她,好象有无数的话要告诉她! “大奶奶。”文竹掀帘进来。 李桐看着不笑也象在笑,眼如月牙,圆脸上两只酒窝时隐时现、一团喜气的文竹,心里的酸软让她忍不住眼角湿润。 “大奶****又痛了?”文竹等人侍候李桐多年,她情绪上一丝儿变化,她们都能觉察得到。 “没事了,你过来,夫人身边的捧云,你认得吧?” 文竹点头。 “我看她好象有心事,”李桐斟酌着言词,姜焕璋十有八九和她一样,谁知道回来的还有谁呢,她必须万分谨慎。 “我摔倒前,偶尔听到了一句,好象她娘病了,你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若能结交上她,夫人身边,咱们也能有个耳目了。” “嗯!我知道了,大奶奶放心。”文竹脸上的酒窝时隐时现,满眼喜气,姑娘又开始操心家务了,这是好事! “等等!”李桐刚想交待一句在府里要时刻留心,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如今不比从前,你们要出这院子,一定得先禀了我,我点了头才能出去。” 这一回,她绝不能再让她们莫名横死。 车子出了绥宁伯府,张太太端坐在车厢里,神情冷峻。 她错看了姜焕璋?还是……他只是年青气盛,一时不懂事? 不管哪一种,她都得动一动,真要错看了……张太太痛苦的闭了闭眼,真要错看了,囡囡这一辈子可怎么过?她才十几岁,半开的花儿一样,都怪自己…… 先别想到最坏,张太太揉着额头,姜焕璋还年青,年青时,谁没犯过傻做过混帐事儿呢,她和阿桐孤儿寡母,不过防患于未然…… 午后,顾娘子过来看望李桐,一进屋,就看到青书手里拿了一把丝线,坐在李桐床前脚榻上,将丝线一股股放在一只扇套上比划给李桐看。 看到顾娘子进来,李桐示意青书收了丝线,“一会儿再挑线吧。” “要打络子?”顾娘子亲热的接话,“让我也看看。” “这是我们世子爷要用的,怎么好让大娘子看?”青书利落的收了扇袋丝线,顾娘子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 “大嫂今天气色好多了。”顾娘子转头和李桐说话。 “是吗?”李桐神情倦惫,透着虚弱,“头还是晕的厉害,听青书说,大娘子比我还大一岁呢。” “是一岁十个月,得算两岁了。”青书话里带笑,“大娘子只比咱们大爷小一个月,我记得清清楚楚。” 顾娘子脸色有点白。 “定了哪家?摔了这一跤,我好象忘了好些事。”李桐一脸歉意。 “不是大奶奶忘了,是大娘子还没说亲呢,前儿个夫人还说呢,大娘子这是占了生在正月里的便宜,说虚岁十九,其实虚岁就是实岁,正正经经实足十九了。” 青书连说带笑,顾娘子一张脸青红不定。 李桐极轻的‘喔’了一声,眉头一点点蹙起,“那是该赶紧说亲了,我的头又疼起来了,青书,替我送送大娘子,再去厨房交待一声,备些醒酒汤,世子爷今天必定又要酒多。” “是!”青书几乎是欢快的答应一声,赶着顾娘子往外走。 青书将顾娘子赶出清晖院大门,转身去了厨房。 走了几步,玉墨紧两步跟上顾娘子,压低声音道:“大娘子,刚才我站在廊下,听水莲吩咐月钱的事,说是大奶奶说了,从这个月起,从她的份例里拿二两银子一吊钱给青书,水莲还说,也就贴补这一两个月,等大奶奶略好些,就转到公帐上去,不用再从大奶奶份例里匀了。” 顾娘子听到一半,就脸色煞白,踉跄几步,跌坐在石凳上,二两银子一吊钱,这是姨娘的月例!略好些就转到公帐上……是要给青书名份了? 顾娘子心里油煎一般,她不能再犹豫了,她不能等到一年半载后,等到个全无着落! 第十章 厨娘的闲话 清晖院,文竹脚步轻悄的进来,见了礼,侧身坐到床前脚踏上,低声闲话。笔《趣》阁.biquge. “真让大奶奶说着了,捧云的娘确实病得重。 咱们院子里粗使小丫头小瑞,有个姑姑跟捧云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小瑞这个姑姑,就是王嫂子,在厨房当差,,我就去厨房找王嫂子,给了她一百钱,说大奶奶嘴里没味,请她多费心做几样有味的菜。王嫂子接了一百钱,塞给我一把花生,让我坐着说会儿话再走。” 文竹说话慢声细语,散发着一股推心置腹的真诚。 “王嫂子说:这是这府里头一回拿着钱来吩咐事,大奶奶进门就派利市,她就知道大奶奶懂礼大度,往后这府里有大奶奶当家,她们的苦日子就算熬到头了。” 李桐似有似无的‘嗯’了一声,从前,她每个月放的赏,是不比她们的月钱少,她们的苦日子是熬到头了,可她的苦日子开始了。 “王嫂子一肚皮全是怨气,说老爷夫人这些正主儿一顿饭吩咐好几趟也就算了,顾娘子这样的,也好意思甩着俩空爪子过来说:要是有云腿,用蜜汁蒸一碟就好。” 文竹学着王嫂子的语气,“瞧这话说的,蒸一碟就好!好象她是位常年吃龙肝凤胆的公主,驾临到咱们府上,委委屈屈蜜汁蒸一碟云腿就好,呸,好大的脸,我就跟她那个丫头说,还云腿呢,没有!只有一碟子老爷吃剩的鸡脚子!” 水莲在旁边噗的笑出了声。“王嫂子怎么能这么说话?真是。” “这府里,她能发作的,也就顾家娘子了。”文竹也笑了,“王嫂子还说,顾娘子和她那丫头最要吃大油大肉,偏偏还要装模作样,有一回,夫人嫌她鸡汤炖的油腻了,把她叫过去训斥,顾娘子在旁边跟着说她:鸡汤不过吃个鲜甜味儿,别说这么一层油,就是有个一星半星,看着就让人腻歪的胃口全无了。” 李桐听的出神,从前她主持中馈的时候,别说姨娘,就是稍有点脸面的丫头婆子,都是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什么的,她从来不在吃上苛刻,对谁都不苛刻,吃,能吃几个钱呢? “……后来就说到月钱,王嫂子说,这府里已经欠了她一年零两个月的月钱了,大奶奶刚定亲的时候,她们发过一回月钱,一气儿发了整一年的钱。” 李桐眼帘微垂,那次月钱是她亲手核算的,那时候她一边核算一边心疼,心疼她热爱的、谪仙般的少年竟如此窘迫…… “王嫂子好一通数落大娘子和二娘子。”文竹一边说,一边瞄着李桐的脸色,依她们的标准来看,这姜府和府里所有下人,都极其混乱而没有规矩,比如王嫂子,竟敢这样放肆的说主人家的闲话。 “说要不是大娘子和二娘子害了大奶奶,大奶奶这会儿肯定接手管家,早就该把月钱给大家补齐了,还说大娘子和二娘子是一对搅屎棍子祸事精,不管什么事,但凡让她俩沾了手,那就指定好不了了。” “从月钱就说到捧云阿娘的病,王嫂子说,捧云的娘病了有四五年了,是生捧云的弟弟时,月子里没钱买炭,屋里太冷,冻着了才落下的病根,那时候捧云已经在夫人屋里做了一等丫头,照理说,单凭捧云一个月八百个大钱,也不至于买不起炭,可那时候姜家已经穷了,夫人头一项俭省,就是把下人们的月钱全扣了。” 李桐静静听着,她太知道陈夫人的脾气了,在陈夫人眼里,只要是她的奴仆,浑身上下就只有一颗对她矢志不渝的忠心,其它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统统不存在,她就算活活饿死她们,她们也一样对她忠心耿耿,毫无二心。 所以她才敢先从下人们的月钱省起。 “捧云一家子都是这府里的奴儿,全靠着月钱,这病就一年年耽误下来了,看过的几个大夫都说,捧云她娘这病根子在亏损的太厉害上,要想治好,就得吃独参汤。 去年府里补月钱时,捧云她爹算着一家子一年的月钱,够买一根参了,谁知道捧云只拿到了二两银子,余下的,说是夫人拿去给二娘子添了条新裙子。 前儿夜里,捧云她娘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捧云急的什么似的,天天找王嫂子问她娘怎么样了。” 李桐面无表情的听着。 上一回,因为姜焕璋一句话,她强撑着‘好了’,接手了这府里的中馈,头一件事,就是下人们被拖欠的月钱,可这姜家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是糊涂烂帐,总帐上每个月都有月钱这一项支出,内宅却没有发放明细,几个管事嬷嬷各有各的说法,陈夫人更是一问三不知。 她是立志要把姜府打理的妥妥贴贴、井井有条的,自然要等查清楚再补发,可没等她查清楚,赶着陈夫人过生日那天,满堂宾客,捧云当众跪在她面前,把头磕的鲜血淋漓,说她娘病的快死了,立等着她那八百个钱的月钱救命,求她把月钱赏给她…… 李桐额头突突跳着痛的钻心,就象那天她站在众人的目光中,顾娘子劝她:“……咱们这样的人家,最讲究的就是宽厚仁慈,可千万别把银钱看的太重……” 好象就是从那时候起,她就有了重钱苛刻的名声…… “正巧,捧云姐姐去厨房传话,说夫人心口痛,晚饭清淡些,王嫂子问她求过夫人没有,捧云说没有,王嫂子就指着我和捧云说,不如求一求大奶奶,大奶奶有的是银子,随便漏一点就够了,捧云看着我没说话,没得大奶奶吩咐,我没敢接话。” “这倒容易,咱们收着一大箱子老山参呢。”水莲笑道。 “这样的糊涂人,不用多管。”李桐冷声道。 李桐这个陡弯转的太快,文竹和水莲都怔了,面面相觑。 “大奶奶不是说……结交了捧云,也好有个耳目?”文竹忍不住问了句。 第十一章 统一思想很重要1 “嗯,她是夫人身边的掌总大丫头,她娘病成这样,她求过夫人吗?夫人虽说……”李桐顿回后面的话,“慈悲却慈悲得很呢!她开了口,夫人肯定不会袖手不管,就算不想跟夫人开口,随便寻个管家娘子先借点银子,等发了月钱再还不就行了,怎么能就这样束手干等?可见是个死心眼,结交了也没用。笔@趣@阁。biqUgE。” 水莲看着文竹,文竹瞪着水莲,姑娘这些话不能说不对,可总觉得有点牵强。 “还倒是,说起这个,”水莲说起了另一件事,“听小瑞说,她姑姑家过的可阔绰呢,那王嫂子也是满门家生子儿,都在府里当差。还有,那天采买的来给咱们送朱砂,我就随口问了句,这府里光香油一项,去年一年竟用了七百多斤,真是吓人!” 李桐‘嗯’了一声,没接水莲的话,这些烂帐,她太清楚了,不过,这一回,她不准备再接手姜府家事,姜家,连姜焕璋这个人,她都是下定决心不要了的,那些烂帐,就让它们一直烂着吧。 “夫人身边还有几个丫头,你留神看看脾气性格,挑个能用的。”李桐吩咐文竹。 “是。”文竹应了,又笑道:“还有件事,王嫂子的大儿子,叫瑞哥儿,今年十二,读过几年书,说是人很机灵,长的也清秀,今天求了我,说大爷身边挑人的时候,看能不能把瑞哥儿挑到大爷身边使唤。” 李桐一个怔神,她知道王嫂子这个儿子,后来确实到姜焕璋身边当差了,走的是青书的门路。 这个瑞哥儿,在姜焕璋刚领了差使没几个月的时候,收了别人十两银子,把姜焕璋的公文偷了出去,姜焕璋因为这事弄的灰头土脸,极其狼狈,冲她大发雷霆,说她治家不谨,那时候顾姨娘刚刚进门,蹙着眉头一脸困惑的劝姜焕璋:“……夫人当家的时候,家里哪出过这样的事?难不成真有南橘北枳这样的事……” 李桐额角又是一阵刺痛,她当时怒极了,脾气上来,下狠手一个个查,查实一个发作一个,一个都没饶,送官的送官,发卖的发卖,连顾姨娘身边那个自幼侍候的丫头玉墨,也因为私相传递,被她卖的远远的。 那一回,姜焕璋看着她下重手大肆清理,一句话也没说,连顾姨娘求他救下玉墨,他也一声没吭。 从那之后,姜府在她手里一点点治理起来,内外有别,规矩严明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 可那一年冬天,水莲淹死在了后湖里。 “大奶奶!”水莲提高声音又叫了她一声,李桐恍过神,看着眼泪汪汪的水莲,心里一软,“我没事,别担心,我只是……想起来几件事,大爷现在不缺人用……” 话没说完,李桐心里微微一动,姜焕璋到底怎么回事,瑞哥儿这事不正好可以看一看? “你跟王嫂子说,我伤得重,一时半会好不了,大爷若要挑人,多半要让青书张罗。” 李桐吩咐文竹,文竹一听就明白了,笑应了出去,李桐看着水莲,片刻,示意她坐到自己旁边。 水莲惊疑不定的看着李桐,姑娘自从摔了那一跌,处处都不对劲。 “担心我?”李桐迎着水莲的目光,低低问道。 水莲迟疑片刻,“大奶奶,我们跟您说话,说着说着,您……”水莲咽了口口水,咬牙直说道:“眼睛直直的,就听不到我们说话了,大奶奶……”水莲眼泪汪出来了。 “我是想事想出了神。”李桐将手里的帕子递给水莲,“我这一跤摔的九死一生。” 李桐心里一阵苦涩,认真算起来,她已经死了。 “大奶奶!” “你和清菊几个,最短的一个,也跟了我十年了,我心里拿你们象姐妹一样看,这件事,你说说看,大爷心里,是不是希望我那一跌一头摔死其实最好?” “大奶奶!”水莲吓的眼睛都瞪大了,“您怎么能这么想?大爷怎么可能……” “别这样,”李桐拍了拍水莲的手,“你镇静些,别说这些没用的话,你得帮我好好理一理这件事。” “好。”水莲觉出了危机和不对,声音微微颤抖。 “那两个妮子推我时,你看的最清楚,她们是跟我玩笑,还是下狠手要置我于死地?”李桐看着水莲问道,水莲看着李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 “她们想害死我。”李桐作了判断,水莲咬着嘴唇,狠下心点了点头。大娘子和二娘子那一脸的狠厉,她现在想起来还胆颤心寒。 “这事,姜焕璋会不知道?” 水莲垂下了头,当时看到的不只她一个,大娘子和二娘子的丫头也在,大爷的小厮独山的娘就站在她旁边,看的和她一样清楚。 “我是怎么摔的,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我伤的有多重,他更清楚,大夫的药方、脉案,他张张都看过,他读过不少医书,他懂医术。” 水莲点头。 “那是他嫡亲的妹妹,他不能怎么着她们,我也没想让他怎么着她们,可是,”李桐看着水莲,一脸苦涩,“他怎么能一口咬死,就是我自己摔倒的?难道他在我面前露了话缝,我就会置他那两个妹妹于死地?我是他的妻子,夫妻同体,他就这么防着我?” 水莲白着张脸,看着李桐,嘴唇发抖,姑娘说的这些,她不敢深想细想,连想都不敢想! “要不然,就是他们都想害死我,姜焕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在我面前咬死不承认,他不承认的,不是他那两个妹妹推倒我这事,而是她们那颗要害死我的心,还有他自己,那份想害死我的心。” 水莲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又打了个寒噤,浑身发抖。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细细的想。一时半会,我大约没事,我刚嫁进来不到两个月,要是现在就死了,一来,他们姜家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谋害媳妇这个嫌疑,二来,阿娘肯定会搬走我的嫁妆,一分钱也不会给他们姜家留下,说不定还要讨还替他们姜家赎宅子还债务用的那些银子,阿娘会发疯的。” 李桐又有些出神,阿娘发起疯,他们姜家只怕连鸡犬都不会活下来一只。 第十二章 统一思想很重要2 “要是我现在死了,他们姜家就完蛋了!可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之后呢?要是他,他姜焕璋先把你们一个个除去,除尽我的膀臂爪牙,再害了我,或者,连阿娘一起害了呢……” 李桐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却听的水莲浑身发抖,姑娘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笔×趣×阁。biquge。 “不……不不……不会……”水莲本能的摇头,她快要哭出来了。 “阿娘说过,人心之阴恶,你永远都想不到底儿。”李桐慢慢叹了口气,仰头看着满绣着松鼠葡萄、一片欢欣热闹的帐顶,从前,阿娘死后,她其实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愿意,更不敢想明白吧…… “姑娘,我觉得,大爷不是那样的人……” “可万一他是呢?”李桐看着水莲,嘴角露出丝丝苦笑,他利用了她一辈子,厌恶了她一辈子,他还不如痛痛快快杀了她呢。 水莲紧紧咬着嘴唇,姑娘摔的这样重,大爷和姜家这样的态度,她和清菊她们虽然一句话不敢说,可心里…… 姑娘这些话,她不敢想,可是,从姑娘定下这门亲事到现在,哪个不说姜家贪图的是李家的银子?连她娘都说过:姑娘可得好好护住自己…… “姑娘,那咱们怎么办?无论如何……”水莲声音抖的说不下去了,无论如何,姑娘得保住命。 “是啊,咱们该怎么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往后,咱们,该怎么办。”李桐的目光越过水莲,看向不知道哪里。 “姑娘,您都嫁进来了……也只能想办法把姑爷的心拢过来了。”水莲悲伤的建议。 要是姑娘还没嫁进姜家,哪怕定了亲,太太也有办法退了亲再定,可现在,连满月宴都办过了! “咱们要看清楚姜焕璋,看清楚这个人,保住命,我的命,和你们的命,之后再说别的。”李桐的话,说的水莲一颗心又紧成一团。 “我这头,一阵痛上来,就痛的难受,痛的时候眼睛也会花,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忘了要说什么,还有好些事,我觉得我好象忘了不少事。” 过了那么些年,有些人、有些事,她确实忘记了。 “是,前天小悠姐进来送汤,姑娘竟然没认出来,直直的看着她,说她面熟。”水莲难过的一个劲儿的掉眼泪。 “我这个样子,管不了家,我也不想管,这个家,咱们先不接,至于以后,先等我好了,等看清楚姜焕璋这个人再说,姜焕璋要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到那时候再说,现在,咱们只看好咱们的人,看好咱们的银子。” 李桐只敢说到这里,水莲她们必须和她一条心,不管做什么,她都少不了她们,可姜焕璋……如果他真和她一样的回来了,她就不能露出一星半点的马脚,否则,她就死定了。 “好!”水莲连连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大夫说了,姑娘的病,一定要静养,管家就没法静养。 “你去找一趟大乔,跟他说,往后大爷出门,让他多跟着侍候车马,如果大爷问,就说大乔有点功夫,他跟着大爷出门比别人合适,告诉大乔,留心大爷见了什么人,态度如何。” 李桐吩咐水莲,水莲忙站起来,“我这就去。” 三月里,春花烂漫里,金明池开放了。 离金明池不远,以爬满一整面墙、扑天盖地的木香闻名的凌云楼里,坐无虚席。 姜焕璋坐在凌云楼对面的茶楼里,捏着茶杯,有些焦躁的紧盯着对面的凌云楼。 他在这里等了三天了。 头一次见到皇上的情形,他记的一清二楚,可那天究竟是哪一天,他竟然记不确切了。 独山从对面楼里一溜烟跑过来,一口气跑到姜焕璋面前,“爷,打听到了,说是订了正对着木香墙的木香阁。” “嗯,”姜焕璋眼睛亮了,“什么时辰过来?你订了哪间?” “爷。”独山一脸苦相,“塞了一个足足二两的小银锞子,就说了句订了木香阁,再问,就一句不肯说了,一句话二两银子,爷,这也太……” 姜焕璋气的将杯子里的茶叶茶水泼了独山一脸,这几天,最让他气闷的,就是满府上下这股子穷酸气,他绥宁王府什么时候缺过银子? 银子算什么东西! “雅间订了没有?”姜焕璋咬牙问道。 独山顶着淋淋漓漓半脸茶叶,腿都哆嗦了,“回……回爷,雅间不论人多人少,一个人也要五……五十两现银……五十两!” 独山五根手指岔的开开的,举到姜焕璋面前乱摇。 姜焕璋被独山这五根手指气的眼前一阵接一阵发黑。他交待过他多少遍,别管银子,只管把事情办好,他还两只黑眼珠子还是只盯在几个小钱上,眼看就要坏了他的大事! “外头是谁跟出来的?”姜焕璋强压回怒气,大事要紧。 “回爷,是大乔赶的车。”独山声音都有点抖了,爷这几天跟从前大不一样,脾气大的吓人。 姜焕璋一怔,他记得大乔,那一年他到河北赈灾,半夜里船翻了,是大乔把不会凫水的他救到岸上,那些野兽一般的灾民涌上来的时候,大乔背对那群野兽,将他护在怀里…… “叫大乔进来。” 大乔跟在独山后面进来,姜焕璋满意的打量着大乔:气色红润,双眼明亮,靛青绸长衣,腰间扎着根靛青滚靛蓝边绸腰带,一条靛蓝细布裤子,同色绑腿扎的整整齐齐,一眼望去,光鲜齐整,精气神俱全,这才是他绥宁王府的气派! “你去一趟凌云楼,订个明天的雅间,离那面木香墙越近越好,快去。”姜焕璋吩咐大乔,大乔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 独山看看往外走的大乔,再看看姜焕璋,想提醒一句还没给大乔银子呢,话到嘴边,却没敢说出来,爷跟从前大不一样,他轻易不敢多话。 大乔出去回来的很快,叉手禀报:“回爷,掌柜说,正对着木香墙的那间被晋王府订了,掌柜说晋王府吩咐,明天巳末午初就得准备齐全,肯定是中午用,晚上用不用还不知道,小的怕耽误了爷的正事,就订下了紧挨着木香厅的棣棠厅,跟掌柜说了,要是木香厅晚上空出来,就给咱们留着。” 姜焕璋满意的点了点头,指着大乔训斥独山:“学着点儿!” 第十三章 天道有变 姜焕璋站起来往外走,独山落在后面,捅了捅大乔,“你这么订……这得多少银子?你哪来的银子?你可真够阔气的!” 大乔一脸莫名其妙,“多少银子?那我没问,爷让我去订雅间,又没让我问多少银子,我阔气什么?又不是我会帐,这是爷的用度,有管事们呢,月底过来结帐不就行了。笔?趣?阁。biquge。” 独山瞪着大乔,大乔瞪着独山,两人都觉得对方脑子有点问题。 遥远的中京道定安城外,十里长亭,宁远纵身上马,勒着马头原地兜了个圈子,冲一群难过的眼泪花花的狐朋狗友一挥手,再抖个鞭花一声吼:“小爷我走了!” 吼声没落,已经沿着驿路纵马而去。 老管家福伯听到马蹄声,急忙勒马让到一边,宁远一头冲上来,勒住马和福伯并行。 “那么多兄弟,还以为七爷得耽误一会儿。”福伯越老越喜眉笑眼,一团和气。 宁远斜了他一眼,“离别这事,有什么好耽误的?当断则断。” “七爷英明。” “屁!”宁远抖起鞭子甩了个响亮的鞭花,“离城都十几里了,说吧,邵老头儿跟阿爹说什么了?” “是邵师!邵师也没说什么……”迎着宁远斜过来的眼神,福伯一脸苦笑:“七爷真是……邵师说话,七爷也知道,讲究个精字,邵师就说了两句话,统共十一个字:有人逆天改命,天道将有变。” 宁远的脸色变了。 邵师姓邵,宁远他爹定北侯象宁远这么大的时候,有一回带兵追击溃逃的蛮族,回来路上捡了只还有口气的饿殍,就是邵师。 邵师被捡回宁远侯府,一病就是八九年,定北侯是个倔脾气,既然救了,就非得救活不可,名医国手一个接一个的请,人参鹿茸豹胎熊掌可着劲儿喂,反正定北侯府不差钱,更不差这些东西。 到第十年头上,邵师总算好了,头一回开口,说他这样的人,第一不该生,第二不该活,说他能活下来,不是定北侯救了他,而是天道让他活了。 从此邵师就住进了宁氏祠堂,白天睡觉,夜里看星。 不过邵师看归看,从来不说一句话,定北侯怎么问都不说,他只替宁家做一件事,那就是替宁北侯的儿子女儿批八字。 可批到头一个、定北侯嫡长女、宁远大姐姐宁梅的八字时,邵师就拧着眉头把自己关起来了,足足关了七天,蓬头垢面的出来,头一句说自己不该活,第二句,说宁梅的八字得等她订亲的时候再说。 那时候先皇后还活着,宁梅十七岁就开始议亲,作为定北侯和夫人韩氏的掌中珠心头肉,宁梅这婆家难挑的不得了,但凡有一星半点可能会委屈他们宝贝姑娘的人家,定北侯和韩夫人就不肯点头,就这样,一直挑到十九岁。 刚过了年,邵师开口了,说宁梅的亲事落定了。两个月后,周太后一纸手书,替刚刚丧偶的皇帝儿子求娶宁梅。 定北侯看完信,拎起剑就要捅了邵师,他两个月前要是明说周太后求亲这事,他们赶紧给宁梅定了亲,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当然没捅成,也不知道邵师说了什么,定北侯垂头丧气出来,接受了这门高贵到不能再高贵的婚事。 以上这些,都是宁远前天晚上刚刚听说的。 “邵老头儿给我批过八字没有?”宁远眼珠转来转去问道。 “七爷一生下来就批过了。” “怎么说的?” “这我真不知道。”福伯一脸诚实,“邵师把老爷叫进去,附耳说了几句话,我在外头抱着七爷呢,一个字也没听到。” “那阿爹的脸色呢?高兴?难过?震惊?愤怒?”宁远不死心。 “老爷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老奴真没看出来。” 宁远斜着福伯,半晌,‘哈!’了一声,“就我爹那样的,喜怒不形于色?你这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的厉害哈!那你接着说,邵师不是说大姐姐亲事定下,就能批八字了,怎么批的?” “邵师没给大姑娘批八字,只交待了大姑娘几句话:锋芒敛尽,退避三舍,诸事莫想,只求保命。” “就这样,大姐姐还是进宫了?”宁远一张脸阴沉的吓人。 “唉!”福伯一脸苦笑,“大姑娘走后,邵师又给大姑娘起过一卦,只有一句话:三十六岁死于毒。” 宁远手里的马鞭掉到了地上。 福伯下马,捡起鞭子,上马,将鞭子塞到宁远手里,嘀咕道:“总算是,天道有变了。” “家里在京城总共放了多少人?都放在崔叔手底下了?”宁远目光变幻不定,沉默了好半天,突然问道。 福伯一个愣神,“啊?什么人?崔信……啊?崔信不是早死了,七爷真是……” “呸!到现在你还敢跟我打马虎眼?看来不好好跟你说道说道是不行了!”宁远挽了个响亮的鞭花。 “这一趟,阿爹把我!”宁远用鞭梢指着自己,重重咬着‘我’字,“派出去,那就是下了决心,要放手一搏了。” 福伯唬了一跳,下意识的转身四下乱看。 “为什么这么说呢?”宁七爷将鞭子甩出花,自问自答,“阿爹这个当爹的,就是那句话,知子莫若父,首先,他知道我聪明!绝顶聪明!” 福伯无语望天,绝不绝顶不知道,反正脸皮挺厚。 “其次,阿爹最知道我的脾气,洒脱不羁,有勇有谋,最懂得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福伯斜着他,不但脸皮厚,还倒挺会说话,还洒脱不羁,明明就是无法无天,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在外的时候,你也没受过啊…… “阿爹明明知道我这样的品格,还把我送进京城,那就是摆明了让我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帮大姐姐当上正正经经的太后,好好过几天舒心日子,这事成了自然好,成不了,咱们宁家……” 宁远眯缝起眼,“成不了……也不能连累了咱们宁家!”宁远一脸狠厉的啐了一口,“他娘的,这事小爷我得好好打算打算,万一成不了,得有个顶缸的。” 第十四章 天黑逛园子1 福伯神情一黯,老爷确实豁出去了,自从大姑娘进宫做了不死不活的皇后,夫人的病就没好过,老爷这十来年老的不成样子…… “……阿爹这么有远见的人,只怕大姐姐出嫁前,就开始往京城放人了,崔叔那样的,浑身都是心眼,脑袋后面都长了好几只眼睛,打个猎能让老虎给偷袭了?他偷袭老虎还差不多!” 福伯在马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笔%趣%阁.. “阿爹放我进京放手一搏,难道人手上还对我藏着掖着?我是他亲儿子,大姐姐可是他亲闺女!你老实跟我说清楚,京城都有哪些人手?” “七爷,您就别难为老奴了,老奴……”福伯一脸苦相。 “知已知彼,百战不怠,不知彼也就算了,连自己都不知道,你让小爷这仗怎么打?” “七爷,实在是……” “那好,我问你!”宁远打断福伯的话,“咱们这一趟,阿爹的交待,是以你为主,还是以我为主?” “瞧七爷这话说的,当然是以七爷为主,一切听七爷吩咐。”福伯赶紧表态说明。 “既然一切听我吩咐,我就问你一句京城有多少人手,你就不肯说了?那还听我吩咐个屁?以我为主,可我连手底下有几个人都不知道,我要用人,就得先请您老的示下,这叫以我为主?这差使怎么干?不行!我得回去问问阿爹,这差使让我怎么干?” 宁远话没说完,拨转马头就要往回奔,福伯吓的汗都出来了,扑上去一把揪住宁远的缰绳,“七爷!七爷您别冲动!” 这位七爷自小无法无天,行事从来不按常理套路,他说回去问问,就真能一口气跑回去! 邵师可交待过,一往直前,不可回头。 “七爷!七爷!好好好!有话……我说,我说,我不是不说……唉,七祖宗!”见宁远拧着张脸抖着鞭子还要往下抽,福伯赶紧答应,这要是让他一口气跑回定安城,那还得了! “这不就得了!你想明白了就行,这会儿不急,你先理一理,晚上到驿站再好好说给我听,还有,立刻传话给崔叔,从今天开始,所有人手全部动起来,京城七品以上官员,京城之外四品以上官员,家里大事小情,谁跟谁不和,谁藏了外室,谁家请客,谁家想跟谁家结亲,诸如此类,不论大小,统统打听清楚报给七爷我,一天一报!” 京城绥宁伯府,顾娘子打点起精神陪陈夫人吃完晚饭,天已经蒙蒙黑了。 顾娘子出了上房,转进月洞门,玉墨低低禀报:“大爷还没回来,大奶奶已经吃了晚饭,厨房里给大爷备了醒酒汤。” 顾娘子脚步顿了顿,慢慢走了几步,转身往外走,“天还早,你去拿件斗蓬,我想到园子里逛逛。” 青书蹲在红泥小炉前,一只手拿着团扇似扇非扇,正专心的听着小丫头明巧的话。 “……是王嫂子找着我说的,说玉墨过去问了两三趟了,问大爷吃了饭没有,王嫂子说大爷不回来吃饭,玉墨又问大奶奶吃了饭没有,王嫂子没理她,没过多大会儿,玉墨又去了,说是替捧云姐姐传话,传了话就不走了,看见乌梅,就问是不是要给大爷准备醒酒汤,王嫂子说她烦死了。” “嗯,我知道了,屋里有盅糖蒸酥酪,刚才大奶奶赏的,你去吃了,吃完了去趟正院,找伴月替我要张花样子,顺便看看顾娘子在不在,要是不在,就问问她去哪儿了。” “我最喜欢糖蒸酥酪!大奶奶待你真好!”明巧欢喜的眉开眼笑。 看着明巧吃了酥酪,掂着脚尖连蹦带跳出去了,青书站起来,心神不宁的转了几圈,从红泥炉上提起汤钵,倒了半钵汤出来,用托盘端了直奔清晖院。 李桐听到动静,示意水莲,“就说我头晕的厉害,歇下了,你听听她的话。” “嗯。”水莲答应出来,正好将青书迎在上房门口。 “大奶奶晚饭吃的可香?今天的汤里我加了天麻……” “嘘。”水莲竖起手指抵住嘴唇,压低声音道:“大奶奶晚饭就喝了几口汤,头晕的厉害,刚刚闭上眼睛歇下,这汤先放着,等大奶奶醒了再说。” “这么早大奶奶就歇下了。”青书一脸掩饰不住的失望和焦急,“大爷还没回来……” “大奶奶病成这样,就是大爷,也不能挑这个理儿。”水莲脸沉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大奶奶病成这样,大爷也该早点回来,天天那么晚回来,也不怕大奶奶担心。”青书急忙解释,她真不是那个意思。 “大爷那么大的人,大奶奶就是担心,也是白担心。”水莲顺势揭过。 “厨房备了醒酒汤,不知道大爷今天是不是酒又多了。”青书放下汤,却不愿意走,“要不要到二门上迎一迎大爷?万一酒多了,独山又不能进二门,大爷一个人……万一酒劲上来,虽然进了三月,一落黑还是冷的很。” “等大奶奶醒了,我替姐姐跟大奶奶提醒一句,大奶奶好不容易能睡着会儿,可不能打扰。”水莲没接青书的话茬,一句话挥开,再一句话堵死了后面的话。 青书只好陪笑告辞出来,心神不宁的回到自己住处,也不进屋,干脆站在门口等明巧。 明巧回来的很快,手里捏着张花样子,连蹦带跳的进来。 “青书姐姐,花样子先给你,顾娘子不在夫人院里,吃了晚饭,说是要疏散疏散,到园子里逛去了。” “我知道了,今天没事了,你去玩吧。”青书打发走明巧,绞着手,心神不宁的转来转去。 顾娘子的心思,她一清二楚。 大爷是万般无奈,才结了这门亲的。 议完亲那天,大爷喝的大醉,拉着她的手不停的问:“难道我真要和一个浑身铜臭的商家女生儿育女,真要对着她过上一辈子?” 大爷那样的性子,心没放在大奶奶身上,就断不会容大奶奶妒嫉不容人……大奶奶好象也不是那样的人,这样的爷,这样的大奶奶,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她做了姨娘,这日子肯定好过,再有个孩子,对她这样的人来说,这辈子就算圆满了。 第十五章 天黑逛园子2 可若是顾娘子进了门…… 青书用力咬着嘴唇,顾娘子是个什么货色,她看的一清二楚。笔?趣?阁.biquge.她可不是个能容人的,又是个爱挑事、两面三刀不要脸的货,大爷眼里只看见她长的好,说她什么聪慧不流俗,高看她高的不得了!她要是进了门,大爷的心肯定得被她笼络走! 大奶奶位份在那儿呢,就算没有大爷的宠爱,顾娘子也不敢跟她呛,可她呢?她这样的婢妾,还不得天天被她欺负,那日子还怎么过? 这天都黑了,园子又不点灯,看都看不见,她逛什么园子?她不是逛园子,她是逛大爷去了! 她不能坐视不理! “小福,你跟我到前头看看,大奶奶怕爷酒多了,让咱们到二门里迎一迎。”青书打定主意,扬声叫了小丫头小福出来,一起往二门过去。 天已经黑透了,绥宁伯府穷了这些年,晚上,屋里没主子都不许点灯,园子里更是黑灯瞎火全靠月光照明,幸好月亮已经圆了大半,今天天气又好,倒也能看的十分清楚。 青书带着小福,绕了个大圈,从陈夫人正院门口绕往二门。 走到一半,青书脚步猛的一顿。 她糊涂了!真撞见什么,她是撞破还是不撞破?撞破了,头一个惹怒的是大爷!不撞破……不撞破她还跑这一趟干什么? 青书急的原地转了几个圈,小福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青书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是想……我是说……就我和你,万一爷酒多了,只怕咱们架不动,也不是架不动……” 几句话间,青书脑子里已经转了十七八个圈,这捉奸的事,大奶奶出面最好,可大奶奶病成那样……水莲?不行,大奶奶身边那几个丫头,一个个鬼精鬼精的,再说,听说没有大奶奶的吩咐,她们连院门都不许出…… 大奶奶这里不行,还能找谁呢? 二娘子! 青书眼睛一亮,二娘子那脾气,遇到事一向不管不顾先尖叫了再说,正好!借她这一嗓子把姓顾的脸皮扒下来,反正她也不要脸! “我刚想起来。”青书打定了主意,“前儿顾娘子说在咱们园子看到好些萤火虫,二娘子想看萤火虫想的不得了,咱们去叫二娘子出来看萤火虫。” 青书说完,转身大步溜星直奔二娘子姜宁的莲清院。再不快就来不及了! 小福一溜小跑跟在后面,一头雾水,这才三月,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萤火虫? 二娘子姜宁刚从陈夫人院里回来,阿娘心情不好,她和姐姐陪阿娘多说了一会儿话。 听青书连说带笑的要带她去看萤火虫,姜宁皱了皱眉一脸不耐烦,她对萤火虫可没半点兴趣,那天不过随口一说,天都黑了,她要睡觉了。 青书心急如火,瞄着她的神情,话锋一转,“我陪二娘子多捉些萤火虫,放到白纱笼子里,拿回来挂在莲清院廊下。今年最时兴这个,听说随国公府上开花会,园子里不点灯,到处挂着放满萤火虫的白纱笼子,一闪一闪的,都说跟仙境一样。” 姜宁顿时心动了,她最羡慕、最向往的人家,就是堪称京城第一家的随国公府,周太后和周贵妃的娘家! 去年大哥定亲李家后,阿娘带着她们,头一回到撷绣坊做衣服,听说周家姑娘人手一条石榴红洒金挑线裙,她缠着阿娘做了一条,果然,那裙子穿在身上,漂亮极了。 “咱们快走,再晚就没有了。”青书心急如焚,见她神情松动了,一把拉住姜宁,连说带笑往外拖,姜宁满心都是随国公家的萤火虫笼子,满眼放光的跟着青书往外跑,这萤火虫笼子,她还是要得起的。 二门假山后,顾娘子心神不宁的盯着月亮门外,既盼着表哥早点回来,又怕表哥回来的早了,天还太亮,人还太多。 垂花门外传来铜铃的脆响,以及马响亮的喷鼻声,是表哥回来了。 姜家败落了很多年,早就门庭冷落的只有自家人进出了。 顾娘子一颗心砰砰乱跳,她的终身大事,全在今天晚上了。 姜焕璋阴沉着脸,一脚踏进垂花门,扫了眼四周,心头的烦躁更浓。 从回来到现在,最让他厌烦不适应的,就是这府里的穷酸破败,全无规矩!他绥宁王府,什么时候这样乱七八糟,全无体统、全无章法过? 姜焕璋顿住步,深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不急,不能急,等他结识了晋王,领了差使,一切就会好起来了,很快,不能急,这一回,一步都不能错! 顾娘子从假山后闪身出来,揪着帕子,怯生生看着姜焕璋。 姜焕璋一个愣神,下意识的转头四下看了一遍,“天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表哥,”顾娘子泪眼婆娑,往前两步,仰头看着姜焕璋,“表哥,我活不下去了。” “出什么事了?”姜焕璋神情一肃,目光凌利的让顾娘子心头颤了好几颤,顾娘子咬着嘴唇,压下心里猛然涌上来的恐惧胆怯,抖着声音道:“表哥,阿爹和大哥,逼着我嫁……嫁……” 顾娘子的眼泪,沿着桃腮,滚珠般往下落,仰头看着姜焕璋,哽咽的说不下去了,她也不知道他们会逼她嫁给谁,毕竟还没开始逼她呢。 姜焕璋皱起了眉,他一年后才纳的她,这一年里,她父亲逼她嫁过人?他记不起来这些琐事了,也许当初就不知道。 “表哥!”见姜焕璋拧着眉一言不发,顾娘子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心一横,往前再踏进一步,几乎和姜焕璋身贴身了,仰起头,桃花带雨,“表哥,我活不下去了,我不想活了!” 说着,象是哭的站不住了,整个人投进了姜焕璋怀里。 姜焕璋本能的伸手搂住她,下意识的低头在顾娘子脸颊上吻了吻,这动作他做了几十年,熟捻的几乎成了本能。 “表哥!”顾娘子大喜过望,伸手紧紧抱住姜焕璋,掂着脚尖就要亲回去,她赌对了,表哥果然对她有情! 第十六章 捉到一对萤火虫 青书远远看见假山旁一团黑影,揪着姜宁就往假山旁边冲,“快!那里,好多!” 姜宁被她揪的斜歪着身子往前冲,小福和姜宁的丫头玉荷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这一路上,她俩半只萤火虫也没看见!哪来的萤火虫? 离假山十来步,青书猛的停步,姜宁一头撞到青书身上,踉跄两步站住,一抬头就看到假山旁抱在一起的两人,吓的圆瞪着双眼,双手抱头开始尖叫:“啊啊啊啊!有贼啊!妖怪!有鬼!” 玉荷仆随其主,也跟着狂叫:“快来人哪!有鬼!进贼啦!”其实她什么也没看到。笔?趣?阁。biquge。 小福被姜宁和玉荷的尖叫吓的嗷一声大哭起来。 垂花门外,刚侍候了姜焕璋回来,还没来得及散去的婆子和门房,以及小厮独山、车夫大乔等人,有的拿棍子,有的拎板凳,有的顺手抄了把茶壶,一起涌进来。 顾娘子先是吓了个腿软,随即反应过来,一声带着颤声表示惧意的‘表哥’,两只手死死搂在姜焕璋腰间,贴的比刚才更紧了。 她是打定主意要进府做妾的,没什么聘则为妻奔为妾的讲究,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件事坐实了,也省得她再多费心机。 姜焕璋头一个反应是想推开顾娘子,推了一把没能推开,顾娘子两条胳膊铁箍一般,身子却软的面条一样,紧紧贴在他怀里,象是晕过去了,她一向娇弱。 这一定是她布的局! 姜焕璋立刻想到了李桐,她想干什么?她能怎么样? 姜焕璋这些天的无名烦躁集聚成一团,火气往上冲,伸手搂住顾娘子,转头看向蜂拥进来的众人厉声呵道:“吵什么?规矩呢?” 拎着棍子、板凳以及茶壶的诸人瞪着死死抱着姜焕璋的顾娘子,以及紧紧搂着顾娘子的姜焕璋,呆成一堆泥塑。 冲在最前的大乔最先反应过来,放下棍子,转身从人缝中挤出去,走了几步,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姜焕璋半抱半拖着顾娘子,几步走到还在尖叫的姜宁面前,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姜宁的尖叫戛然而止。 青书看着被姜焕璋紧紧搂在怀里的顾娘子,纠结而惶恐,声音有些抖,“爷,您……顾娘子病了?我来扶她!” 姜焕璋理也没理她,转头四顾,寻找李桐,她在哪儿?她的人呢? “爷,我来扶顾娘子吧。”见姜焕璋没给她一巴掌,也没有一脚,青书的心往下落,安定了不少,再次殷勤上前,要扶顾娘子。 “你送二娘子回去。”姜焕璋冷声吩咐了一句,搂着顾娘子,径直往正院过去。 他现在就要纳了她,她能怎样?又敢怎样! 姜焕璋刚刚拖着顾娘子往陈夫人正院去,李桐就得了信儿。 二门外当值的,有好几个是李桐的陪嫁,这样的事儿,自然立刻过来禀报。 水莲听完几个婆子的禀报,一人赏了半吊钱,进了屋,气的声音都变调了,“真不要脸!”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小丫头略带惊慌的高声禀报:“大爷来了!” 水莲惊的一下子窜起来,探身就要去熄灯放帘幔,李桐抬手止住她,“慌什么!” “大奶奶,他……”一个‘他’字没说完,姜焕璋急促的脚步声已经冲到了上房门口。 李桐示意文竹扶她坐起来些,没等坐好,姜焕璋满脸怒气,一头冲了进来,“你做的好事!” 李桐蹙眉看着他,说这句话时的他,和她看了几十年的那个他完全重叠了。 这是他和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你做的好事!” “出什么事了?”一瞬间,李桐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从前,金碧辉煌、满屋仆从中,面对他的厌恶恼怒,她胆怯卑微的低低问他:“出什么事了?” 姜焕璋居高临下俯视着李桐,心里的厌恶恼怒喷涌而出,多到让他无法掩饰。 她粗鄙无知,一无是处,她给顾氏提鞋都不配,可她偏偏占了正妻的位置。 上一世,她借着正妻的位置,牢牢把持着府里,视顾氏为敌人,处处难为顾氏,利用一切机会让顾氏难堪,可顾氏从来没和她计较过,顾氏心里,只有他和孩子,是顾氏,给他教养出了那么好的儿子! 那样的好儿子却因为生母为妾而被人诟病,被人攻讦,以至于他们压着他,说什么本朝从来没有庶出子承爵的先例! 他的王爵不能袭给儿子,他这一辈子的沤心沥血岂不是打了水漂?为了这个,他只能更进一步…… 姜焕璋象看着条毒蛇般盯着李桐,再生一世,他不想再看到这个恶毒蠢妇,可他说,他的命和她纠缠在一起…… “在我面前,你装什么糊涂?你让人捉了奸,总不是为了这么糊弄过去吧?”姜焕璋脸色铁青,错着牙。 李桐茫然看向水莲,水莲忙曲膝回道:“刚刚二门里来人禀报,二娘子和青书姑娘在二门里的假山旁,撞见大爷和顾娘子抱在一起,二娘子以为进了贼,叫起来惊动了人。婢子正要跟大奶奶禀报,大爷就到了。” “喔。”李桐慢吞吞‘喔’了一声,“这是我做的好事?是我让你去会顾娘子的,还是我让顾娘子去会你的?” “没想到你还这么牙尖嘴利!”姜焕璋一个愣神,随即怒火上冲,左手五根手指动的飞快,李桐瞄了眼那几根几乎轮成花儿的手指,心里突然涌起股极其畅快的感觉。 从前她最怕他不高兴,为了讨好他,她无底线的委屈自己,她从来不敢顶撞他,不敢惹他生气,她使尽全力活成他希望的样子。 现在,牙尖嘴利算什么,她不止牙尖嘴利,她的爪牙更锋利呢! “你说是我做的好事?我总得问个明白,这偷奸捉奸,哪一件是我做的?偷奸的是你表妹,捉奸的是你妹妹,都是你的血亲,反倒成了我做的好事了?”李桐头往后仰,直视着姜焕璋,原来他发怒不讲理的时候,脸是扭曲的,真难看! “好一个巧舌如簧的刁妇!”姜焕璋气的脸都青了,她竟敢跟他顶嘴,她这个时候就如此恶毒了! 第十七章 从前的印象 “我病成这样,”李桐头往后靠,连喘了几口气,“大夫再三嘱咐我平心静气,若是听了闲话,惹了闲气,这条命也许就保不住了,我都到这份上了,保命都是奢望,还有功夫去管谁偷谁?” 水莲飞快的瞄了眼两人,趁着话空哽咽道:“大奶奶今天连药都吐了两三回才吃下。笔、趣、阁。海棠搜书。” “你和你表妹,既然如此,情热意浓,干柴烈火,你想纳她,你就纳她,随你。你想怎么纳,就怎么纳,你想纳谁就纳谁,我都进了……你们姜家的门了,还不是随你们摆布?何苦做这种右手偷人左手捉奸的戏码,你往我身上栽赃这些,有什么意思?”李桐几句话说的气喘吁吁。 姜焕璋眯眼看着李桐,她这装腔作势的本事,现在就已经这么炉火纯青了,可见天生的阴险狡诈! “你不用跟我装出这幅病重可怜样儿,我告诉你,李桐,你听好了,你这病,病起来容易,可要好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你可要想清楚了!”姜焕璋阴沉沉的声音里溢着寒气。 水莲紧张的咽着口水,李桐直视着姜焕璋,没答他的话。 “你既然铁了心,那好,”姜焕璋露出满脸讥笑,“你既然病重不能打理我姜家中馈,少不得我操心找个人替你分忧,顾氏识书达礼,温柔娴静,这两天我就抬她进府,替你打理家务,侍候公婆夫君!” 姜焕璋说完,冷笑连连,转身拂袖而去。 “去请……阿娘!我的头……”李桐眼泪夺眶而出。不是为了他要纳顾氏,他要让顾氏打理中馈,而是,他和她夫妻相称几十年,她的话,他竟然一个字都不信,他不爱她,不信她,更不尊重她,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只有恨意,浓到化不开的恨…… 青书缩在屋子一角,瑟瑟发抖。 她没想到真捉到了奸,更没想到爷对姓顾的竟是那样的态度,更没想到姓顾的竟然那么不要脸,她这会儿才恍然觉得,姓顾的比她更希望被当场捉奸。 捉了奸,她正好借机进府做爷的姨娘! 大奶奶院子里灯火通明到现在了,爷的脾气……大奶奶的脾气…… 一阵绝望涌上来,青书恨不能给自己几个耳光,大奶奶都明说了,等她略好些,就摆几桌酒,把自己过到明路上,这一闹,只怕这明路是不用想了,还有爷,爷最恨别人算计他…… 青书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后悔,抱着肩膀无声的哭起来。 屋外响起脚步声,青书一下子弹起来,爷回来了! 姜焕璋脸上的怒色还被褪去,看着直挺挺树在他面前的青书,“这是干什么?怎么吓成这样了?” “爷!饶命!不是……我……不是………”姜焕璋温和的声音让青书回过口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的求饶。 “起来!”姜焕璋又气又笑,“这点事就能吓成这样?先去给我沏杯茶。” 姜焕璋这和气的出奇的态度让青书晕头转向,怎么会这样? 青书深一脚浅一脚沏了杯茶奉给姜焕璋,姜焕璋抿着口茶,斜着她道:“说说,怎么回事?” 青书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拼命绞着两只手,目光闪烁,期期艾艾,“是……是……大奶奶……厨房准备了醒酒汤,我想着……我怕爷回来,酒多……” 青书一边说,一边不停的偷眼去瞄姜焕璋,见他神情温和,心往下落了些,话也说顺溜了,“我怕爷酒多了,独山又不能进二门,我怕爷酒多了万一磕了碰了,就去请大奶奶示下,后来,我和小福去接爷,天黑,路上看到……象是萤火虫,二娘子想要随国公府……那样的萤火虫灯笼……没想到……没想到……求爷饶命。” 青书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姜焕璋用脚轻轻踢了她一下,“起来!你是什么样人,爷心里还不清楚?起来吧,这事不怪你,你不过中了人家的圈套,侍候爷沐浴,爷明儿还有大事呢。” 她跟了他一辈子,他还能不知道她?她忠厚老实的没半分坏心眼,唉,要不是顾氏明里暗里护着她,她和她那几个孩子,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姜焕璋站起来,示意青书侍候他脱衣服。 青书满肚皮茫然,侍候姜焕璋睡下,青书一步步挪进暖阁,躺在熏炉旁,大睁着眼,将姜焕璋的话过一遍再过一遍,越想越茫然,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中了什么圈套? 李桐院里灯火亮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张太太就到了。 姜焕璋迎到二门外。 张太太下了车,径直往陈夫人正院去,姜焕璋跟在后面,眼看不对,紧几步绕到张太太前面,长揖陪笑道:“太太,清晖院在这边。” “我知道,你们府上规矩大,最讲究礼法体统,这一阵子我可学到不少,这到你们府上了,不先给你们夫人请个安,岂不是太失礼。”张太太绕过姜焕璋,一边往前走,一边慢声细语,话里全是刺儿。 姜焕璋垂着眼皮,面色如常,他那几十年的历经里,这样的刺儿不算什么。 姜焕璋再次绕到张太太前面,“都是自家人,哪有这些规矩?阿娘这几天病着,昨天歇的又晚,这会儿还没起呢,还是先去看阿桐吧,怕太太担心,几个大夫都在,没让他们走。” 张太太不再坚持,转弯直奔清晖院。她担心阿桐,早就担心的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 李桐正就着水莲的手喝药,看见张太太进来,一口药没咽下去,连前面喝的药一起呕出来。 张太太急的一头扑进去,“我的囡囡!我的宝儿!这是怎么了?” “阿娘,”李桐衣服上沾着乌黑的药汁,面白气弱,“我活不了了,我活不下去了……” “姑娘!”水莲哭出了声,张太太疼的摘心一般,搂着李桐声咽气短,“别说这样的话!有阿娘,阿娘在,能活下去!我的宝儿!我的囡囡啊!” 第十八章 此人还是此人 屋里哭成一团,乱成一团,姜焕璋垂手站在床前,皱着眉,面无表情,只时不时瞄一眼屋角的时辰钟,今天的事,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张太太转头问姜焕璋。笔《趣》阁.biquge. 发生了什么事,张太太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可该问还是要问的。 “一点小事,阿桐误会了。”姜焕璋言语含糊。 “怎么回事?”张太太转头问水莲,水莲扑通跪在地上,从昨天晚上门房上的婆子过来报信开始,一五一十,婆子说了什么,姜焕璋怎么冲进来的,姜焕璋说了什么,李桐又说了什么,一句没添,一句没瞒。 张太太冷了脸,“玉哥儿,我一向看你是个懂事知礼的,这件事,不是我护着阿桐,这是你的不是。头一条,你说这是阿桐做下的好事,你都查清楚了?人证物证都拿到了?” 张太太直视着姜焕璋,姜焕璋有一丝尴尬,但更多的是恼怒,这是明摆着的事,还用查么? “你一声不吭,那就是还没查?玉哥儿,你和顾娘子这事被人撞破,恼羞成怒,不好跟外人发作,也只能跟阿桐发发脾气,这我懂,可你也得替阿桐想想,她是新妇,你这话要是传出去,阿桐的名声得败坏成什么样?败坏了阿桐的名声,你,你们姜家,能有什么好处?” 姜焕璋低头不语,这话他没法反驳。 “第二条,阿桐这伤,到底重不重,你该一清二楚,阿桐的额头生生磕出一个洞,你也不是没看到,大夫的脉案,你也看过了吧?那都是假的?你信不过我请的大夫,那孙太医呢,你也信不过?阿桐半条命都没了,你说她装病,这话,你怎么说得出口?你这样的话,刻薄到这份上,你想干什么?气死她?玉哥儿,阿桐死了,你和你们姜家,能有什么好处?我真是想不明白!” 姜焕璋垂着头,沉默片刻,拱手长揖,“是我莽撞了。” “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有大志向,要做大事的,既然要做大事,一言一行就得谨慎,你想要顾氏侍候你,身边想多添几个美人儿,行,这不算什么,风流么,是雅事!” 张太太言语里充满讥讽,“可顾氏现在还是你表妹,还没一顶小轿抬进来,你就当众搂着她不放手,玉哥儿,你的礼数呢?你的德行呢?你就不怕以后要往上迈步时,人家把这件事拿出来说话?还有你说那些话,我活了这几十年,比这更混帐的话还真没听说过,阿桐病倒,你们姜家就塌天了,阿桐嫁进你们姜家才两个月,还没接手你们姜家中馈,阿桐嫁进来之前呢?你们姜家的天一直都是塌着的?抬个小妾回来是为了主持府务,阿桐倒没什么,我就不知道玉哥儿把你娘置于何地?” “太太教训的是,是我莽撞了。”张太太话音刚落,姜焕璋再次长揖认错,声音诚恳,态度诚恳。 张太太一口气闷在胸口,直硌的肺腑一阵阵疼。 看他这态度,只怕刚才自己苦口婆心一番话,他压根没听进去,或者,压根就没听! 张太太缓缓吐了口气,语气倒平和了,“玉哥儿,你听着,阿桐的性子,是骄了些,却绝对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她病着这些天,让秋媚几个过来侍候你,又从自己的月例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给青书姑娘,要是不容人,能这么做?” “是!”姜焕璋低着头,一幅虚心受教模样。 张太太心里的失望更浓,呆了片刻,才接着道:“收通房和纳表妹为妾,这不一样,你刚成亲一两个月,现在就抬你表妹进府……” 李桐拉了拉张太太,打断她的话:“阿娘,都这样了,已经等不得了。” 张太太看向姜焕璋,目光阴沉,姜焕璋低着头,仿佛没听到李桐的话,张太太闭了闭眼,长长叹了口气,“我也是替你着想……好,你既然非纳不可,现在立刻就要纳,好吧,让人把顾家妮子带过来我看看。” “顾氏昨天受了惊吓,我已经打发人送她回去了。”姜焕璋垂着头,答的飞快,声调里一派气定神闲。 张太太眼眶猛的一缩,随即露出笑容,如春风拂面,手死死攥住帕子,又慢慢舒开,“这真是大喜的事,恭喜姑爷了。” 姜焕璋抬头看向张太太,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戒备,张太太笑的眼睛眯起,“你去忙吧,我跟阿桐说说话儿。” 姜焕璋迟疑了下,长揖告退,今天的事极其重要,和那件事相比,张太太的恼怒不值一提,她再恼又能怎么样?过一阵子也只好自己好了。 张太太端坐在扶手椅上,呆了好一会儿,突然长叹了口气,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坐到李桐床前,“阿桐,到底出了什么事?玉哥儿象是突然换了一个人。” 李桐心里猛跳了几下,仰头看着张太太,“阿娘,你也这么觉得?我没觉得他换了人,他还是他,只不过从前我还没嫁进来,现在我嫁进来了,他不用再在咱们面前戴着面具了。” 张太太紧紧锁着眉,李桐顿了顿,接着道:“阿娘,他用不着再费心应付咱们了,而且,他有好多好多大事要做,他也没功夫再多花心思应付咱们,咱们,还能怎么样呢?” 张太太脸色阴沉,沉默半晌,低声问道:“是你让人撞破的?” “不是,水莲,你说。”李桐神情疲惫,她头上的伤很重,又折腾了差不多一夜,面白气弱并不是装的。 水莲将青书傍晚过来,说大爷酒醉得去二门接一接的事说了,接着道:“昨晚上,大姚嫂子说,她拉着小福问了几句,小福说先是青书带她出去,说是去接大爷,半路上又去了二娘子那里,青书把二娘子叫出来,说带她去捉萤火虫。” “捉萤火虫?”张太太愕然,这个天哪来的萤火虫?姜家这位二娘子是个傻子不成? “当时我也愣了,特意追问了句,大姚嫂子说,她也觉得奇怪,可小福就是这么说的,就是去捉萤火虫。”水莲忙解释了一句。 第十九章 第一关 张太太‘嗯’了一声,“昨天晚上是谁侍候大爷歇下的?” “是青书,今天早上……”水莲看向文竹,文竹忙接过话,“天刚蒙蒙亮,水莲姐姐让我出去看看动静,我就去了趟大厨房,正巧遇到了青书去拿燕窝羹,青书有说有笑,轻松的很。笔%趣%阁..” 张太太脸色更加难看,“你们几个做的很好,你们姑娘病着,正是用得着你们的时候,就应该这样多操心。你们四个,去寻万嬷嬷,一人领五两赏钱,给大姚媳妇也送五两过去。”又示意水莲,“你到门口看着。” 水莲忙示意屋里众人退出,带上门,自己守在门口。 “看样子,这位姜家大爷自己跟自己演了出捉放曹!”看着水莲掩上了门,张太太沉声道。 “不是他。”李桐往上挪了挪,“是青书。” “那丫头看面相是个厚道的,也不大聪明。”张太太心里莫名的微微一松。 “嗯。”李桐低低的‘嗯’了一声,她确实不怎么聪明,那有限的一点聪明劲儿,全用在阴人使绊子上了。 “要不是姜家哥儿,昨天晚上是青书侍候的,姜家哥儿是个聪明人,这件事又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几句话就能问的清清楚楚,他怎么就认定是你做的?”张太太想不明白。 李桐目光凄然的看着阿娘,就是因为他是个聪明人,聪明而自负,他从来没有错看、错听、错认的时候,要错,都是她的错!都是别人的错。 “阿娘,姜焕璋心目中,顾娘子才是能配得上他的人,他怎么会做出捉奸这种有损顾娘子名声的事?再说,姜焕璋虽然恶毒,可他好歹是读过书的世家子弟,自命清高得很,捉奸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他做不出来,是青书。” “也是。”张太太叹了口气,怜惜的抚着李桐的额头,“我的阿桐,也大不一样,懂事多了。可怜……”张太太后面的话哽咽住了,她的宝贝女儿这份懂事,代价太大了! “你有什么打算?顾家那妮子,就让他抬进来?” “嗯,抬就抬吧,还有青书,也过到明路上,秋媚和春妍,也一起开了脸,都给他。”李桐声音冷淡。 “也好。”张太太神情黯然,叹着气点头赞同,青书既然能闹出捉奸这样的事,那以后也不会消停,春妍还好,秋媚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初挑出她们四个,就是为了备着万一,以毒制毒,没想到真用上了…… “阿娘,我想搬到城外别院里住一阵子。”李桐低低道。 张太太的手抖了下,李桐握住阿娘的手,“阿娘,你也看到了,这府里乱相丛生,我现在这个样子,醒的时间长一点,头就痛的受不住,这些天全凭水莲她们几个支撑,过几天顾娘子进了门,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阿娘,要是在这府里住着,我这病不但好不了,只怕……活不下去。” 李桐泪水潸潸,张太太听的肝肠寸断,不停的点头,“别说这样的话!你这伤……这病……囡囡放心,有阿娘呢,阿娘也是这么想的,也是……我的囡囡,阿娘这心,跟油煎一样!” “阿娘,他要让顾氏当家理事,就让他去,一辈子长着呢,我先养好伤,我好了,才有精神收拾这些烂人烂事,阿娘,你不是常说,做人不能太刚硬,要懂得以退为进?” 李桐拉着阿娘,话里隐隐有几分急切,又有无数哽咽。 阿娘心如油煎,她何尝不是心如油煎? 这一回,无论如何,她都要逃出他的魔掌,逃出姜家这个臭到无法呼吸的泥沼……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象秋媚说的那样,她也是做得出来的! “好好好!乖囡囡,阿娘跟你想的一样,阿娘也是这个意思,先养好伤,人最要紧,囡囡说得对,一辈子长着呢,我的囡囡长进了,懂事了,囡囡,这些事都别往心里去,别去想,不是大事,谁年青的时候没犯过浑?焕璋还年青,刚成亲,浑个两年就好了,囡囡,咱们往远了看,啊?乖囡囡。” 张太太压下心里的悲伤,柔声宽慰女儿。 “我知道,我想得开,阿娘放心,阿娘,搬到城外静养的事,现在先不提,等我给姜焕璋纳好这几个妾,还有些安排,那些嫁妆也要理一理,等我理好了,再提这事,您看呢?” 李太太看着目光幽深、冷静的甚至有几分冷酷的女儿,眼前一阵恍惚,又一阵椎心的痛,一夜之间,女儿仿佛比她还要苍老。 送走阿娘,李桐看着帐顶出了半天神,上一回,秋媚和春妍从来没能靠近过姜焕璋,她早早就把她们打发走了,现在……看姜焕璋看她的眼神,他心目中的自己,只怕坏的天下少有,恶到罄竹难书,要是她出面把秋媚和春妍过到明路上给他,就怕他会对秋媚和春妍生出厌恶和戒心,得想办法回转一二…… “文竹?” “在这里。”文竹应声而到。 “你拿两根赤金累丝簪,再拿一对赤金镯子给秋媚送去,让她去寻夫人身边的吴嬷嬷,就说……”李桐俯耳交待了几句,文竹连连点头,寻水莲拿了东子,用帕子包了,去寻秋媚。 李桐交待完,实在撑不住,沉沉睡着了。 秋媚收到簪子镯子,一根手指挑着镯子转半天,打定主意,抱起簪镯,悄悄叫过春妍,两人猫在角落里,叽叽咕咕说了好半天,秋媚将一对簪子塞给春妍,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绕到后园去寻吴嬷嬷。 李桐一觉醒来,觉得舒服轻爽了不少,人也精神多了。 水莲侍候李桐吃了点东西,低低禀报道:“秋媚让人递了话进来,说都妥当了,让姑娘放心。大爷早上从咱们这儿出去就出门了,还是大乔跟出去的。” “嗯,昨天问过大乔没有?”李桐一觉好睡,神情清爽,示意水莲往她背后加了个靠枕,往上挪了挪坐好。 “问了,让清菊去的,清菊!”水莲叫进在外面暖阁上做针线的清菊,“你跟大奶奶说说大乔那些话。” 第二十章 抢先机 清菊侧身坐到脚塌上,“大乔说,昨天,爷是辰末要的车,先是要了车,出来又让换马。笔%趣%阁..” 李桐的心往下沉,京城这几十年不成文的规矩,青壮男子除非病重,否则没有坐车的,坐了车,会被人诟病懒散奢侈贪图享受。 在姜焕璋跟她订亲前,姜家早好些年就穷的用不起车了,没有车,也没有马。 她清楚的记得她跟姜焕璋相亲那天的情形。 阿娘把相亲地点定在了班楼,那是李家的产业,她和阿娘到的很早,站在二楼,看着姜焕璋从一辆常年在街头巷尾拉散活的车上飞快的跳下来,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低着头扶下阿娘,将车钱扔一般甩给车夫。 她看着他低下的头,看着他脸上掩饰不住的羞愤,看着他在迎门小厮热情的招呼中的不自在……阿娘说他执拗重钱,不是个真正的豁达聪明人,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心满腹的都心疼,心疼这样谪仙一般的翩翩美少年,竟然被钱折磨羞辱…… 这个时候的姜焕璋,绝不可能有坐车的习惯,坐车,是在他过了五十寿之后才有的事…… “大奶奶?”清菊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大奶奶怎么又这样两只眼睛直勾勾出神了! “我没事,你接着说。”李桐冲清菊勉强笑了笑,清菊回了个笑容,眼泪却掉下来。 “大乔……大乔说,爷出了门,直奔凌云楼对面的庆祥茶坊,午初的时候,独山把他叫进去,大乔说大爷吩咐他到对面的凌云楼订个雅间,说是今天用,要最靠近那架木香花的,大乔说凌云楼的掌柜说,正对着那架木香的木香厅被晋王府订了,今天巳末午初就要用,他就订了紧挨着木香厅的棣棠厅,因为大爷没说什么时候用,大乔就订下了今天一整天,大爷很满意。 出了庆祥茶坊,大爷又去了趟大相国寺,说是去找寺里的知客僧无智喝茶。到未末出来,又去了状元楼,说是去会文,在状元楼吃的晚饭,出来就直接回府了。” 李桐听的极其专心,凌云楼对面,订雅间……他这是要再次巧遇晋王?他是这几天碰到晋王的?怪不得今天走的这么急。 大相国寺的知客僧无智……这个无智,一定就是二十多年后那个声名赫赫的大相国寺主持、皇上见了都要欠身合什称一句大和尚的无智方丈了,原来他现在是大相国寺的知客僧? 状元楼的文会,是了,明年是大比之年,京城早就聚集了不少等明年春闱的举人,状元楼的文会上,肯定有不少明年榜上有名的人…… 这一次,他更加雄心勃勃么?上一回他已经位极人臣,这一世他如此用心,他还想怎么样? 不管他想怎么样,有一件事可以确定无疑了,他和她一样,一起回来了,或者,一起做了那个黄梁梦,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她之前,还是在她之后? 姜焕璋跟在晋王身后,从凌云楼出来,恭恭敬敬送晋王上了车,目送车子走的看不见了,才长长舒了口气,转过身,神情气爽的上了车,吩咐回府。 上一回,他记的清清楚楚,那天他正好走在凌云楼外,仰头看着凌云楼的繁体热闹,正想象着那一面声名显赫的木香墙的盛景,晋王出来,多看了他几眼,他拱手致意,晋王和他说了几句话。 等他再次见到晋王,有了几句深谈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了。晋王身边,已经跟上了墨宸那只蠢货! 想到墨七,姜焕璋恨的牙根发酸。 这只一无是处的蠢货,就因为比他早几天投到皇上麾下,皇上就对他信任了一辈子,宠幸了一辈子,也纵容了一辈子。 “他是个实心眼,你别多想。” “他天性粗直,没有恶意,你不要和他计较。” “他哪有这样的心机?姜卿想多了。” …… 姜焕璋紧攥着拳头,只攥手微微颤抖,皇上被他蒙蔽了一辈子,他恨不能生吞活剥了他! 这一回,他已经抢到了先机,他绝不会让墨七这头蠢猪再有机会得到皇上的宠幸,更不会让他再有机会立足朝堂,他绝不容许他再象上一世那样,坏了他无数好事! 姜焕璋在大门口下了车,吩咐迎上来的门房,“老钱呢?” 姜府帐房管事老钱应声而到,几步跟上姜焕璋,姜焕璋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给我准备五万现银,全部要一千两一张见票既兑的银票子,备好了立刻给我送进来。” “啊?爷,帐上……”老钱听傻了,怔忡了一会儿,等他反应过来,姜焕璋已经大步进了二门,转个弯早就看不见了。 老钱瞪着眼站在月亮门外傻住了,五万银子!他们姜府帐上什么时候有过五百现银? 姜焕璋大步溜星,直奔陈夫人正院。 他早上走的匆忙,顾氏还在陈夫人正院后罩房住着,要是张太太知道……张太太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们姜家的事,有她不知道的? 姜焕璋错了错牙,脚步更快,他疏忽了,这会儿,说不定她正在被张太太刻薄难为! 姜焕璋一脚踏进垂花门,就看到顾娘子垂头跪在上房门口,姜焕璋的心猛的抽起,怒火腾的就冲上来了。冲下台阶,从天井直冲过去,几步冲到上房门口,伸手拉起顾娘子,厉色高声道:“你起来!你记着,这是绥宁伯府,姓姜!你用不着理会一个外人!” 顾娘子顶着满脸的泪,一脸呆愕的看着姜焕璋,他这话什么意思? 小丫头已经打起帘子,姜焕璋示意玉墨扶着顾娘子,带着浑身的怒气,一头冲进上房。 上房南窗下的炕上,正一把接一把抹着眼泪的陈夫人瞪着姜焕璋,半张着嘴,一脸愕然加莫名其妙。 炕角,姜宁恨不能和姜婉挤成一个人,两张脸上都堆满了恐惧,目光躲闪,想看姜焕璋,又不敢看实,不看吧,更不放心…… 大哥这回真生气了! 第二十一章 总是踏错的陈夫人 姜焕璋一个急转,将屋里看了一遍,又转了一圈,再看了一遍,脸上隐隐有几分尴尬,“张太太走了?” 听到姜焕璋说到‘张太太’三个字,陈夫人被打断的眼泪哗一下接着往下流成河,“我的儿!你可回来了!那张氏到了咱们府上,不说先到我这里,这也算了,那是因为你媳妇病着,我也是有儿有女的人,我能体谅,我不怪她,可她从你媳妇院里出来,抬脚就走,你阿娘这里,她连个花狐哨儿也不打,人不来,连句话儿也没有,玉哥儿,她这是想干什么?这不是摆明了没把咱们姜家看在眼里?” 陈夫人越说越伤心,眼泪掉的简直象下起了暴雨。笔%趣%阁.. 姜焕璋脸色更加难堪,张太太没来,那顾氏怎么跪在门口了? 姜焕璋的目光扫向姜宁,姜宁吓的用力往后缩。 “阿娘何苦跟她计较?商户之家,哪懂什么规矩礼法,阿娘,顾氏怎么跪在门口了?”姜焕璋随口安慰了陈夫人两句,就问到了顾氏。 听姜焕璋问到顾娘子,陈夫人的眼泪停了停,接着又开始连成串的淌,一边淌眼泪,一边捶着炕几,痛心疾首,“芳泽那丫头,我一直当她是个好的,谁知道她竟然这么无德无行、不知羞耻!陈家沾亲带故,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丑事?我这张老脸都被她丢尽了!这事你不用管,我已经打发人去跟她爹她娘说了,她怎么能这么不知羞耻!这往后……还往后还不得人尽可夫?我这张老脸……都让她丢尽了!” 陈夫人几乎就是放声嚎啕了。 “怎么回事?”姜焕璋目光狠厉的盯向吴嬷嬷,“顾氏……” “我都知道了,你妹妹都告诉我了!你还想瞒着我?”陈夫人打断了姜焕璋的话,拍着炕几,眼泪横飞,“我当她是个好的,没想到她这么没有半点羞耻,连你都被她骗了!这个贱婢!几代人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阿娘!”姜焕璋被陈夫人哭的浑身难受,忍不住提高嗓门,当然,不提高嗓门也压不住陈夫人的哭嚎。 “昨天晚上,她不过在路上碰到我说了几句话,阿宁也太大惊小怪了!”姜焕璋狠瞪了姜宁一眼,姜宁吓的叽一声,窜到了姐姐姜婉背后。 “你还替她说话?你妹妹看的一清二楚!她搂着你不撒手,贴在你身上恨不能化进去,你还替她说话?”陈夫人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大家姑娘,哪有这样的?这要是搁在我们陈家,那是要沉塘的!你还替她说话!玉哥儿,你怎么这么糊涂了?女子四德,她哪还有半分?我这脸都被她丢尽了!玉哥儿,她这叫不知羞耻,不知羞耻!” 陈夫人捶着胸口,张着嘴大喘气,表示她气的快喘不过气了,吴嬷嬷瞄着姜焕璋的神色,挪了挪陪笑劝道:“夫人言重了,其实也算不得……夫人本来就打算把顾娘子抬进来侍候大爷,顾娘子也知道这事,也是……” “你这话荒唐!”陈夫人厉声打断了吴嬷嬷的话,急切到喷了吴嬷嬷一脸口水,“别说我只是说说,还没议定了,就是议定了,也没有这样天黑无人就一头扑上去的理儿!非礼勿听,非礼勿动!她这叫什么?我这老脸都让她丢尽了,亏我还一直觉得她识书达礼,是个好的!气死我了!” 陈夫人用力捶着胸口,“那些话不能再提了!这样无羞无耻的贱婢,她配不上玉哥儿,也配不上我们姜家!我不能让她到咱们府上丢人现眼!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真是气死我了!” 吴嬷嬷缩着脖子,一声不敢再吭,陈夫人性子执拗,不该讲礼的时候,最讲究礼法规矩了。 姜焕璋脸上浮些层烦躁,这个府里,他已经做了十几年说一不二的老太爷。朝堂上,他这个次相也几乎说一不二,轻易没人敢驳,现在一脚踏回来,夹缠不清的阿爹和阿娘,特别是阿娘,已经让他极其不耐烦,更不适应。 “好了!”姜焕璋忍不住一声怒吼,吓的正且哭且诉,已经诉到自己如何命不好的陈夫人‘呃’的一声,竟噎的一声接一声打起响嗝来。 吴嬷嬷急忙扑过去,轻轻拍着陈夫人后背给她顺气,陈夫人瞪着姜焕璋,抬手指着他,却嗝的说不出话。 “阿娘,事情已经这样了,您再说这些有什么意思?顾氏是您的外甥女儿,您这样指责她,岂不是连姨母也指责上了?就是您……” 姜焕璋顿了顿,垂下眼皮,“脸面上也不好看,这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路上遇见,顾家妹妹胆子小吓着了,您这些话太过了。” “我……”陈夫人总算喘过口气,刚开口就被姜焕璋截过话头,“阿娘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这样的小事管它们做什么?你们!” 姜焕璋目光扫过姜婉、姜宁和吴嬷嬷等人,“都给我听好了,夫人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以后这样的小事,不许传进来骚扰夫人!都听到没有?再敢传进来,一顿棍子打死!” “你!”陈夫人指着姜焕璋,气的一阵接一阵心慌,一口气又上不来了。 “阿娘,昨天我仔细想了想,您要抬顾氏进府,我觉得非常好,这几天就让人抬她进来吧,吴嬷嬷,夫人最不耐烦操心这些琐事,就烦劳你了。” 吴嬷嬷满眼恐慌的看着姜焕璋,赶紧点头。 姜焕璋冲陈夫人长揖告退,“阿娘好好歇着,儿子还有些事要忙,晚上再过来陪阿娘说话。” 姜焕璋出去了好大一会儿,门帘都不动了,陈夫人才一口长气舒出来,嗷一声又哭上了。 “我怎么这么命苦!好好的玉哥儿……我的命好苦!”陈夫人拍着炕几开始长篇大论的哭命苦。 姜宁从姜焕璋一出门,就恢复了活力,鲜活乱蹦。 “顾姐姐真要进我们家给大哥当小妾啦?不是说妾通买卖?那以后还能不能叫她姐姐了?”姜宁两只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八卦之光。 第二十二章 人人都有小九九 别胡说八道!”姜大娘子姜婉紧拧着眉头,拍了姜宁一巴掌。笔~趣~阁.biquge. 顾家姐姐突然要到她们家给哥哥当小妾这事,她还没理出头绪,以前觉得要是顾家姐姐给她和姜宁当嫂子就好了,现在来了……虽然是妾,也跟嫂子差不多,可她怎么总觉得哪儿不对味儿? “我的命好苦!”陈夫人的哭声更凄婉了。 在陈夫人这位三从四德模范标兵心目中,第一,丈夫从来不会错,第二,儿子从来不会错。现在儿子不但不尊重她的意见,还冲她吼,儿子当然没错,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命好苦。 吴嬷嬷自小侍候陈夫人,对她了如指掌,陪笑劝道:“夫人别难过,哥儿这个年纪,正是犯别扭的时候,顾家姐儿跟他算是青梅竹马,他护着点顾家姐儿,也是人之常情。”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陈夫人厉声呵斥吴嬷嬷,“玉哥儿哪是那样不懂礼的人,这明明是……那个贱货挑唆出来的!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谁知道她这么不知羞耻,真是气死我了!” “夫人说的是,哥儿多好呢,顾家姐儿……也不算事,都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顾家姐儿一个姨娘,长的好看就行了,德不德的,有了她也用不上不是?”吴嬷嬷在劝陈夫人这事上驾轻就熟、熟能生巧。 “话是这么说,”陈夫人猛一声抽泣,“可玉哥儿媳妇,一个商家女……我的命好苦!”陈夫人泪如雨下,吴嬷嬷看着她的眼泪有点走神,那戏文上说,人的眼泪是有数的,哭完就没有了,可夫人这眼泪,从小哭到现在,哭了四五十年了,还是这么多!难道这就是夫人身上主贵的地方? “……这样不知羞耻的东西在玉哥儿身边,我怎么放得下心?玉哥儿又对她这样,我的命真是好苦!” “夫人别急。”吴嬷嬷恍过神,赶紧再劝,“哥儿身边也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再说,以后抬进府,夫人再慢慢调教她就是了,搁夫人手里,什么样的人调教不好?也不过就是多费点心思。” 吴嬷嬷打着小九九。 她知道大爷对顾家妮子另眼相看,可没想到大爷这么看重顾家妮子,为了她,连夫人都顶了,看重成这样,这往后要是独宠专房……顾家妮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后头又有那么一堆穷的没裤子穿的弟弟妹妹,顾家老爷那份漫撒花钱的本事,比她们老爷还强几分呢,还有顾家那个大爷,论混帐无能会花钱,可是青出于蓝! 得让夫人把她拘紧了,要不然,还不得把整个姜府搬到她们顾家去了! “我也是这么想。”陈夫人抽泣了一声,再抽一声,气儿缓过来不少,转念一想,又掉起眼泪,“旁的也就算了,这么不知羞耻的贱人,过府一年两年,要是生了孩子,那可怎么好?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你看看玉哥儿,哪一条不随我?这要是……我的命好苦!” “夫人想的可真长远。”吴嬷嬷这话听不出是奉承还是讥讽,“这也没什么,等孩子生下来,夫人抱到身边亲自教养就是了,再说,还有句话呢,有其父必有其子,咱们大爷这样的,那孩子哪怕随大爷一分两分,也就不怕了,再跟在夫人身边长大,没个不好的,夫人别担心。” “嗯,那倒也是,能随玉哥儿一分两分就行,唉,一想到顾氏竟然是这么个人,我这心里……难过的……摘了心一样!”陈夫人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 姜二娘子托着腮,大睁着双眼,兴奋不已的听着阿娘和吴嬷嬷的话,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看着她娘问道:“那顾家姐姐进门后,到底还能不能叫姐姐?” “不叫姐姐叫什么!”姜大娘子用力拍了妹妹一巴掌。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初初有了主意,这个家里,最要巴结好的,就是大哥,阿爹和阿娘统统不中用,大哥既然对顾家姐姐这么好,她当然要尽力交接好顾家姐姐才对,反正,她本来就觉得顾家姐姐哪儿都好。 “唉哟!”吴嬷嬷斜了眼姜大娘子,一脸说不上来什么味儿的笑,“还是二娘子知礼懂事。婢妾婢妾,这妾就是奴婢,要是老爷夫人身边的丫头什么的,有个孝字拘着,二娘子称一句姐姐,那是知礼,大爷身边的通房小妾,二娘子要是叫了姐姐,那二娘子成什么了?跟个小妾论姐论妹,大娘子和二娘子往后还怎么出门见人?往后啊,顾家姐儿得跟青书一道儿论姐妹!” “那妾跟妾还不一样呢!”姜大娘子被吴嬷嬷这一翻话说的红头涨脸。她自负聪明过人,内宅三十六计、七十二般兵器件件拿得起放得下,哪容吴嬷嬷这样当面驳她,立刻翻脸恼了。 “顾姐姐这样的,就是当妾,那也是贵妾,怎么就不能跟我和阿宁论姐妹了?再说了,妻妾本来就是姐妹,所谓娥黄女英!”姜大娘子直着脖子昂然训斥吴嬷嬷。 “哟!”吴嬷嬷斜着姜大娘子,她可从来没把她放眼里过,“大娘子说的可真好,往后大娘子嫁了人,姑爷屋里的通房侍妾,大娘子难道也跟她们娥黄女英、姐长妹短?” “你怎么说话呢?我一个姑娘家,你竟然跟我说这种事?你的规矩呢?”姜大娘子气的柳眉倒竖,厉声呵斥。 她跟李桐那个商家妇能一样么?姑爷身边那些……贱婢能跟顾家姐姐一样么?倚老卖老的混帐东西! 吴嬷嬷懒得理她,转头接着劝陈夫人,“夫人放宽心,一个奴儿罢了,她进了门,好就算了,要是不好,过一阵子,等大爷心淡下来,叫个人牙子进来,提脚卖了就是了,不是大事。” 陈夫人轻轻抽泣了几声,长叹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一个奴儿罢了,猫狗一样的东西,我跟她计较什么,你去一趟顾家,哥儿想要,就给他抬进来吧。” 第二十三章 拿钱办事 “夫人,大爷屋里的青书,自小儿侍候大爷,又老实又本份,夫人夸过她不知道多少回,听说大奶奶发过话了,从这个月起,从大奶奶的月钱里拿出二两银子一吊钱给她,夫人,倒不如您发句话,干脆把青书过到明路上算了。笔×趣×阁。biquge。一来,爷身边不至于只有顾家姐儿一个;二来,都说恩自上出,这份人情犯不着让大奶奶占了。” 吴嬷嬷建议道,虽然青书没找她……板上钉钉的事,她哪会找她? 可这份人情,能拿还是得拿到手里,往后青书见了她,好歹得谢一句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让人叫青书过来,我好好教导她几句。”陈夫人深表赞同,这府里的恩典,当然只能从她这个最高处恩施出去。 “唉!”吴嬷嬷攒着眉头又愁起来,“青书好是好,就是太老实了,就怕……论心眼,十个青书也抵不过顾家姐儿一个,就怕大爷屋里,还是顾家姐儿一支独大。” “也是,青书那丫头是太老实了!”陈夫人也攒起了眉。 “要不,”吴嬷嬷受了人家一支赤金累丝簪,外加一对赤金镯子,办起事来尽心尽力。“干脆把大奶奶带进来的那几个,秋媚和春妍,我看这两个不错,要不,一起开了脸到大爷身边侍候去?” “那几个狐媚妖道的,怎么能往哥儿身边放?” “我仔细看过了,这四个丫头中间,秋媚和春妍正经不错,春妍的爷爷是个秀才,可惜死得早,她爹也是棵读书苗子,她娘把她卖了,是为了给她爹凑赶考的钱,说起来,也是个读书人家出来的孝女。秋媚家几代都是本本份份的种田人,她娘死的早,她爹又续了一个,谁知道后娘不贤,容不下她,她爹只好把她卖了,好让她有条活路,也是个可怜的。” “唉,世情如此,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都是可怜孩子,又本份,你既然觉得好……是不是有点多了?玉哥儿身子弱……”陈夫人刚要吐口,又想起来数量问题,一口气给儿子抬了四个小妾,好象是有点太多了。 “哟,瞧夫人说的,这多什么!”吴嬷嬷笑起来,“夫人想想,青书早就在大爷屋里侍候着了,这一阵子大奶奶病着,爷日常起居,都是秋媚和春妍侍候的,不过过到明路上,这是咱们府上宽厚仁德之处。还一样,咱们这样的人家,这姬妾丫头要是少了,还真有点不象样。何况,大爷是独子,老爷又是独子,都两代单传了,这广纳姬妾,开枝散叶是最最要紧的事,这孩子可是越多越好!” 一番话说的陈夫人连连点头,事儿办成了,吴嬷嬷心情好,锦上添花再奉送几句,“再说了,大爷往后必定朱紫加身,夫人瞧瞧朝里头,那几位相公,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后院儿美人儿成群的?大爷这才几个?”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一听吴嬷嬷说到儿子往后朱紫加身,陈夫人顿时眉眼舒展,一脸得意,象玉哥儿这么出类拔萃的好男儿,往后做个首相什么的,那简直稳稳的! “还有件事,”吴嬷嬷话锋一转,“夫人刚才吩咐我走一趟顾家。夫人,顾家什么情形,您可是最清楚不过。” 吴嬷嬷含糊了一句,见陈夫人一脸怔忡,一看就是压根不明白她应该清楚什么,赶紧往她能听懂的地方说。 “夫人,青书她们几个还好,青书是大奶奶已经发了话的,秋媚和春妍本来就是她带来的人,不过咱们用了,可顾家姐儿就不一样了,咱们作主抬进来,万一大奶奶不高兴了,或是张太太这事那事的,夫人岂不是又要受人家排喧?” “我就说,这是个不知羞耻的祸害!”陈夫人一听到张太太三个字,心就有点抖。 “夫人别急,我看这样,抬顾家妮子这事,夫人交给大奶奶去张罗,她经手替大爷抬进来,她自己没话说,张太太更没话说。”吴嬷嬷点明主题。 顾家那滩烂泥污臭胶黏,谁沾上谁倒霉,她可不去顾家,更不张罗抬顾氏这件烂事。 “我也是这个意思!”陈夫人太赞成了,“捧云呢?你走一趟,跟大奶奶说一声,就说我的话,不许她闹脾性,好好把这事办妥当了,这是大爷的脸面,也是她的脸面!” 钱管事领了姜焕璋一句话,袖手缩肩回到帐房,往炕上一坐,愁眉苦脸,猛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瞧你这张脸!”帐房老孙递了杯茶过来,“怎么?又在大爷手里领教训了?你别理他,这帐上没银子,是咱们的事?咱们管帐的能管出银子?又不是神仙。你先尝尝这茶!外头孝敬进来的,正正经经的今年新茶,味儿正得很,快尝尝!” 这十来年,姜家帐上一直空空荡荡,帐房里一共就俩人,管事老钱,和帐房老孙。 “外头的孝敬?哈!真是转了天了!”钱管事端起杯子看了看汤色,又啜了口,甘甜可口,还真是正宗的新茶! “教训倒没领,领了句吩咐,让我准备五万现银,还说都要一千一张见票即兑的银票子!哈!听到没?五万!银票子!” 钱管事把五根手指晃的快掉下来了。 老孙眯缝着眼睛品着新茶,嘿嘿笑道:“大爷娶了人家李家的姑娘,自然抖起来了,五万银子算什么,那位!”老孙往内院方向努了努嘴,“五十万人家也能拿得出来!” “大爷……”钱管事嘴角往下撇成了八字,一脸鄙夷,“昨儿个你听独山说了吧?二两银子买句话,大爷还嫌他小气,让大乔去订那什么雅间,就大爷一个人,一顿饭,独山说他就没动几筷子,五十两!没了!他阔的可真快!啧啧!” 钱管事一边摇头,一边啧啧有声,“可真是要脸!这才娶回来几天,就抖成这样了!怎么就不嫌丢人呢?”钱管事往内院方向啐了一口。 “他娶人家姑娘,不就是冲着人家的银子娶的,现在把银子娶到家了,当然得抖起来了,不阔一阔,怎么对得起自己?看看,这一张口就是五万,你说,大爷要这五万银子干什么?”老孙凑过来,一脸八卦。 第二十四章 妻运不佳1 “还能干什么!”钱管事又啐了一口,“干什么能用得了五万银子?这事还不是明摆着的,这是要把李家的银子,挪到姜家口袋里!吩咐我给他准备,这是明摆着让我替他找人家李姓要银子,拿我当冲头,真是好大脸!” “那怎么办?”老孙连连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叹气,他也是这么想的,大爷也真是,唉,穷生奸计富长良心,姜家穷成这样,也难怪什么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怎么办?不办!他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帐上没银子,就这么回他!”钱管事又啐了一口。笔×趣×阁。biquge。 “你就是去要,人家也不会给你。”老孙嗞嗞有声的啜着茶,“李家那位太太可是个精明人儿,这银子拿出来,要的是大爷的人情,大爷不亲自开这金口,人家怎么能给?说起来……”老孙眼睛缝成一条小细缝,“李家除了那位太太,就这一位姑娘,老家又在湖州,京城就这母女两人,我看哪,大爷看李家,就跟看自家一样,要不然,也不能这么吩咐你,大爷可不是笨人,你说是不是?” 姜焕璋刚回到自己院里,钱管事就去回话了,帐房统共只有一百六十四两银子,南北货行已经来要了四五趟钱了,上个月中,夫人吩咐给大娘子、二娘子每天添一两燕窝二两冰糖,这一百六十四两,将将够南北货行的欠帐。 姜焕璋一张脸阴的滴水,从他回来到现在,最让他几乎不停的想发火的,就是这府里的人,人少就不说了,一个能用的都没有。一个个畏缩穷馊,看一眼他都觉得丢人! 从前,他身边的小厮以体面伶俐闻名京城,四个小厮,每四年轮换两个,那些长随,个个干练忠心,各有所长,还有成群的管事,哪一个都能独挡一面…… 帐房上的老管……管还是官? 他记得刚进工部做左侍郎隔年,春汛凶猛,连下了大半个月的雨,汴河里的水眼看要漫出来,墨七却授意户部,卡着就是不拨河工银子,他把老管叫进来吩咐了一声,当天老管就备出了二十万银子,那一场事,他前前后后垫进去将近四十万两现银,因为这场功劳,年底他就从左侍郎调升工部尚书,成为朝廷最年青的一品大员! 姜焕璋想起那些热血岁月,心里发烫,他这一生,除了妻运不佳,别的,他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可就是因为妻运败坏,足以配匹正室之位的顾氏成了妾,他最心爱的儿子是庶出,以至于他一步步陷入了那样的困境…… 姜焕璋心里一阵烦躁,他说他和姜家的运星只有在他娶妻后才能由衰转盛,只能在由衰转盛的时候作为起点,一切才有可能…… 姜焕璋拧着眉,努力回想从前。 从前的他,和现在一样厌恶那些商户之行的庶务,他厌恶一切跟她有关的东西,因为厌恶,他从来没留意过那阿堵物的来来往往,从他成亲后…… 好象是的,家里的铺子开始做什么生意都能挣大钱,庄子的出息一年比一年多,好象就是从他成亲后开始的。 就连那年蝗虫爆发,姜家的庄子虽说也损失惨重,可庄头冬天的时候就看出不对,一开春就买了十几万只鸡雏鸭苗,蝗虫起时,鸡鸭正当半大,姜家所有的庄子驱鸡鸭吃虫,张网捕虫,晾晒虫干,当年的鸡鸭蛋,以及隔年的成鸡成鸭,不但弥补了蝗灾的损失,还大赚了一笔。 因为这件事,皇上在大朝会上都表彰了他好几回,说他凡事皆肯用心,于细微处着眼,能化腐朽为神奇。他的工部左侍郎,也是因为这件事,才众望所归,顺利到手。 蝗虫喂大的鸡鸭极其美味,顾氏蕙质兰心,创了道新菜翡翠鸭舌,美味脱俗,成了闻名京城的姜府家菜。 想到翡翠鸭舌,姜焕璋只觉得口舌生津,想到顾氏,心里更是暖暖的妥帖无比,妻运乖蹇,可不幸之中的万幸,他还有顾氏。 顾氏贤淑能干,思虑周祥,这个家要是让顾氏主理,肯定比李氏强上百倍…… 姜焕璋心里闪过道亮光,他说他和姜家的运星是自他成亲后开始运转,他只能从和李氏成亲后开始,杀妻伤阴德损福禄,有碍子孙,他警告过他,那把李氏束之高阁不就行了? 她装病拿乔,正好!赶紧抬顾氏进门,她病着,这家务自然得让顾氏代理,这事任谁也说不出闲话! 如果是顾氏替他打理后院,姜家肯定会比从前好上数倍,至少不象从前那般铜臭恶俗,顾氏的清雅,连他都不如…… 等晋王即了位,他就借着这主理府务,想办法给顾氏讨个诰封,顾氏有了诰封,那些蔑称他儿子是庶孽的狂妄之徒,再想开口,就得先掂量掂量轻重了! 姜焕璋打定主意,站起来直奔清晖院。 李桐躺在床上,半垂着眼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姜焕璋眉头越拧越紧,脸上的厌恶几乎无法掩饰,“……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这病一时半会好不了,阿娘因为你这病也病倒了,抬了顾氏进来,全是为你着想,有顾氏替你主理府务,侍候阿娘,你也能安心养病,以便早日康复。”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桐的目光茫然无目的看着前方,声音平和低弱。 “那就好。”姜焕璋不由自主松了口气,说来也奇怪,他明明不在乎她点不点头,可她没点头前,他的心竟然是提着的。 “你好好歇着,对了,让人备五万银子,过两天我要用。” “现银么?”李桐嘴角往上挑到一半又落下,好大一张脸! “五万现银怎么拿?”姜焕璋无语的斜了李桐一眼,“一千两一张的银票子,一会儿让人送到我院里。” “我手头只有陪嫁的压箱银子三十万两,庄子和铺子去年腊月刚交过帐,这才三月里,肯定抽不出银子,要不,我让人把压箱银子抬去换成银票子?”李桐慢腾腾一字一句的说道。 第二十五章 妻运不佳2 姜焕璋居高临下斜睨着她,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这两天我就要用。笔|趣|阁。biquge。”说完,转身就走了。 都说他娶李氏是因为李家的银子,李家是有点银子,可李氏……哼!三十万两银子,还敢说他为了银子?就这点银子? “姑娘。”水莲目送姜焕璋出了门,上前半跪在李桐床前,抖着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姑爷这也欺人太甚了! “没事。”李桐伸手拍了拍水莲,“这样最好,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去叫万嬷嬷来。” “姑娘,你真要把压箱银子给他?那是您的压箱银子!不是生死关头,哪有动压箱银子……”水莲急了。 “放在姜家库房,我一直不放心,正好搬出去。”李桐慢吞吞吐了句,水莲一呆,愣呵了好一会儿,才‘噢’了一声,站起来,走了两步,原地一个急转,看着李桐,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姑娘,您这是打算……” 李桐一脸笑意看着她,点了下头,又点了下头,“我有你们,咱们不怕他。” “好。”水莲用力点着头,哽了半晌才说出一个好字。 万嬷嬷领了李桐的吩咐,出来呆了半晌,找个借口出了姜府,直奔李家。 张太太端坐在榻上,凝神听万嬷嬷说完,沉着脸道;“既然是你们大奶奶吩咐你的,你用心做好就是了,跑来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太太的教训老奴懂,可这是大奶奶的压箱银子,没有生死大事,哪有动用压箱银子的?这事……实在太大了,大奶奶又病成那样,老奴实在是……”万嬷嬷紧拧着眉头,她是真担心她家大奶奶。 “你放心。”张太太放缓了声音,“阿桐如今跟从前大不一样。”顿了顿,张太太难过的叹了口气,“放心!照你们大奶奶说的去做。老万哪,我也不瞒着你,阿桐嫁错了人家,只怕有几年艰难日子,你多用点心,帮着阿桐熬过这段艰难,阿桐虽说脾气娇,却重情重义、知道好歹,往后,她不会亏待你。” “我就说!这话我就没敢说!”万嬷嬷一拍巴掌,“太太放心,我打小看着姑娘长大……唉!我就说!唉!这叫什么事儿!太太放心!” 万嬷嬷告退出来,脚下生风,斗志昂扬。她可不怕艰难,再艰难还能难过老爷刚走那几年? 青书站在一棵石榴树下,只觉得眼前的阳光从未有过的明媚,眼前的花草从未有过的美丽,就连前面那间油漆斑驳的破亭子,都清新的可人。 夫人刚刚把她和秋媚、春妍叫过去发了话,大奶奶又叫她过去,现拿了银子让她张罗自己和秋媚、春妍抬姨娘庆贺的事。 青书微微昂着头,抬手抿了下鬓角。 大奶奶再怎么着,也得瞧着大爷的脸色,大爷待她好,大奶奶就不敢得罪她,这不就是,现拿银子让她张罗这摆酒庆贺的事,瞧秋媚和春妍在自己面前那幅恭敬样儿,不管是大奶奶发的话,还是这俩妮子自己品过来的味儿,都不是坏事儿。 大奶奶真大方,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子!青书又捏了下荷包里的银票子。 自己封了姨娘,这府里除了几个正头主子,哪一个不得巴结自己,不得好好奉承奉承这事?这摆酒庆贺的事,还能用得着花钱?不但不用花钱,说不定还能收进来不少。 大爷待自己越来越好了,青书心头热热的有些发烫,前儿晚上,大爷夸她丰泽软腻,最宜搂在怀中,可惜没有百和香的味儿,有点美中不足,百和香是什么香? 这一百两银子肯定用不着,要不,让人去香铺里问问,买点百和香回来…… “站在大太阳地里发什么呆呢?”捧云的话惊的青书打了个机灵,回头见是捧云,拍着胸口笑道:“你这么悄悄的摸过来,吓我一跳!” “明明是你走神走的厉害。”捧云和青书同一年进府当差,比青书早一年到夫人身边侍候,在这府里,她们两个人最要好不过。 “想什么呢?总不是高兴的忘了形吧?” “这哪有什么好高兴的?瞧你说的。”可青书脸上的笑容根本收不起来。 “怎么不值得高兴?总算熬出头了,过几年再有个一儿半女,你这辈子就百事无忧了。”捧云的祝贺发自内心,她一向心眼实。 “哪有那么好。”青书含糊了一句,“你娘的病怎么样了?前儿听王嫂子说,你娘又不大好了?” “就前几天,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提到阿娘,捧云顿时神情黯淡。 青书一句话问完,下意识的捏了捏荷包里的银票子,后悔的想咬自己的舌头根,捧云娘病得重,说是得吃独参汤,一家子急红了眼等捧云的月钱,自己的月钱,这个月已经拿到手二两银子了,万一她开口借钱…… 她倒不是不愿意借给她,就怕她借了还不起。 “大奶奶的病怎么样了?到底什么时候能好?满府的事都等着她呢,还有月钱。”捧云拧着眉,一脸焦躁。 “大奶奶病得重。”青书的话有几分含糊,她可不怎么希望大奶奶好起来,她的月钱欠的不多,再说,她不缺银子用,以后更不缺。 “不就是磕破了点儿油皮,怎么就不肯好了?这是想闹什么?”捧云这几句话里,隐隐透着陈夫人的神韵。 “伤的好象不轻。”青书舌头打转,这几字字说的极其含糊不清,没等捧云再问,接着笑道:“伤的是轻是重,得看人。大奶奶自小儿金尊玉贵,说是长这么大,连层油皮也没破过,陪房小悠姐,就是那个厨娘,说大奶奶最怕蚊子,咬一口就红一片,偏偏又喜欢逛园子,一天要逛两三趟,亲家太太就让人把她们府上所有的游廊都封上纱,大奶奶爱逛的几个地方搭上天棚,一年光封纱搭天棚的钱,上万的银子呢!这回受了伤,咱们瞧着是小事,搁李家,就是天大的事了。” 第二十六章 一对闺蜜 “就是老爷,也没敢这么漫撒用银子!也不怕报应。笔|趣|阁。biquge。”捧云听到还有这么浪费银子的,顿时觉得堵心难受。 “可不是,都说李家有钱,还真是有钱,姐姐去找王嫂子?”见这话题又回到银子上,青书赶紧再岔话。 “不是。”捧云犹豫了下,左右看看,将青书往旁边拉了几步,俯耳低低道:“我跟你说,你听着就是了。就刚才,大爷跟夫人……闹了一场,非要夫人这两天就把顾娘子抬进府,大爷跟顾娘子那事,你都知道的,夫人气坏了,说平时看着顾娘子是个好的,怎么能做出这种不知羞耻的事,还说这样寡廉鲜耻的人,配不上大爷,不能让她进姜家的门。” 青书听的两眼放光,夫人真是太英明了! “可大爷铁了心非要抬顾娘子进门,还逼着夫人这两天就得抬进来,还说……”捧云忧虑的叹了口气,“因为大奶奶病的重,抬顾娘子进门,是为了替大奶奶主持中馈。青书,你天天侍候在大爷身边,是不是觉得大爷跟从前很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青书的心猛跳了好几跳,她确实有这种感觉,但,跟从前相比,现在的大爷对她好极了! “我也说不上来。”捧云拧着眉,“可以前,大爷从来没这么逆着夫人的意思过,更没这么当面顶撞过夫人,你没看到,大爷那脸色,那目光……唉,以前,就算有什么不赞同的地方,大爷也委婉的很,都是慢言细语把夫人劝过去,从来没对夫人这么凶过。” “大爷成了亲,有了媳妇,肯定跟从前不怎么一样了。”青书不愿意附和捧云的话,大爷是不一样了,但她极其喜欢现在这个不一样! “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夫人说得对,商户之家出来的,就是叫人瞧不起!”捧云替陈夫人忿然。 青书陪着笑了几声,“那你现在往哪儿去?” “夫人气病了,让我去跟大奶奶说一声,她挑出来的事,让她替大爷抬顾娘子去。”捧云一提到大奶奶,更加忿然,从这位大奶奶进门起,这一两个月生了多少事!真是丧门星。 “夫人也真是……也太疼大爷了,大爷虽说成了亲,可年纪在那里,哪经过什么事儿?夫人既然觉得不妥当,就该挡下来,要不然,以后真出了什么败坏门风的事,不就来不及了?唉,你也该劝劝夫人。”青书遗憾之余,对陈夫人的不硬气和捧云的不尽心很是抱怨。 “你不知道,”捧云顿了顿,好象在想怎么说,“大爷真跟从前不一样,很不一样,那样子……唉,我真不知道怎么说,大爷就那么眼风一扫,我这腿就有点发软,哪还敢说话?别说我,连孙嬷嬷也一句没敢劝。”捧云想着刚才大爷那狠厉的眼风,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瞧你说的,大爷多好的脾气,让你这么一说……成什么了?”青书推了捧云一把,说的亲呢,笑的更亲呢。 “大爷对着你当然好脾气。”捧云调笑了青书一句,随即正色道:“我告诉你这话,你心里有个数,连孙嬷嬷都说顾娘子心眼多,大爷又对她这样,往后,你得小心点,别被人家卖了,还替人家数银子呢!” “多谢姐姐教导,青书都记下了。”青书一半认真、一半玩笑的曲膝致谢,“正好跟你说一声,大奶奶发了话,说让大厨房明天中午备几桌酒菜,让我和秋媚、春妍请大家吃顿饭,热闹热闹,你一定得来。” “放心,一定到。能这么摆几桌酒热闹热闹,这份体面难得!恭喜你!”捧云再次恭喜,告辞青书,往清晖院去传话。 清晖院。 送走捧云,水莲和文竹几个齐齐看着李桐。 “文竹,你去和赵姨娘说一声,让她明天一早,带着钱姨娘替我走一趟顾家,和顾家定个日子,把顾氏抬回来,越快越好。多交待赵姨娘一句,爷要的急,不管顾家有什么要求,都先答应了,让她放心,顾家的事,爷没有不答应的。” 文竹眨了几下眼才明白过来,青书姓赵,秋媚姓钱,赵姨娘和钱姨娘,就是青书和秋媚,还有孙春妍孙姨娘,夫人发了话,她们家姑娘也点了头,确实就应该称姨娘了,可这么一本正经的连着姓叫什么姨娘,她都反应不过来谁是谁了。 “清菊和绿梅去替两位姨娘挑一身衣服首饰,到撷秀坊去挑,捡最时新的样式,最好的挑三身,水莲打发人告诉万嬷嬷,照纳妾上等礼备双份,再吩咐大姚媳妇,赵姨娘和钱姨娘是替我走的这一趟,出门的车子和从人,就照我出门准备。” 几个人听的愣愣呵呵,绿梅最先反应过来,“听说顾家穷极了,这样……会不会生出什么意外?” 李桐惊讶的看向绿梅。 这四个大丫头中,她对绿梅了解的最少。 绿梅话少,有时候一整天都听不到她一句话,长相也最普通,除了厨艺非常好,擅长做各种汤水点心,别的,她想不起来她还有别的什么长处。 上一回,文竹死后没几个月,姜焕璋把清菊要走送了人,清菊走那天,她就觉得绿梅看她的眼神一下子变了,好象充满了仇恨,几天后,绿梅磕头求她放她出府,说是家里替她寻了门好亲,她给她备了份厚厚的嫁妆,绿梅走那天,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三个响头,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站在台阶上,看着绿梅的背影,那一刹那,她觉得自己孤独极了,她们都走了,抛弃了她,她也抛弃了她们。 之后很多年,她常常梦到那一幕,梦到绿梅决绝的背影,每次梦到,都惊出一身冷汗。 “能生出什么意外?狮子大开口?”文竹说完,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的太厉害了。 “这可说不准。”水莲拧着眉头,“顾娘子能做出这样的事,顾家的家风能好哪儿去?大奶奶,万一……” 第二十七章 挑事1 “不管出什么事,都不是坏事。笔、趣、阁。海棠搜书。”李桐看着绿梅,“清菊去挑衣服吧,绿梅跟文竹一起走一趟,青书前儿炖的那汤挺好,你去问问怎么炖的。” “是。”绿梅迎着李桐的目光,李桐冲她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绿梅眼里闪过亮光,带着几丝兴奋答应一声,几个人各自去忙。 三人出去,李桐出了一会儿神,吩咐水莲,“找个人悄悄把秋媚叫过来,我想起来几件事,得和她说说。” 水莲答应一声,亲自出去安排了,等到秋媚进来,屏退众丫头,亲自在门口守着。 天刚落黑,万嬷嬷带着十来个陪房,引着十几个健壮脚夫,一人推着一辆独轮车,从后角门推进来,直奔堆放李桐嫁妆的库房,也就半盅饭的功夫,十几辆车只只都装到沉的几乎推不动,十几个壮汉推着,直奔后角门。 看后角门的是吴嬷嬷的堂妹吴婆子,托吴嬷嬷的光,在姜府也是有头有脸,上前拦住,伸手就要去掀盖在独轮车上的油布。 万嬷嬷可不是好惹的,一巴掌拍开吴婆子的手,“这是大奶奶的东西,可不是咱们想看就能看的。” “你说是大奶奶的东西,就是大奶奶的东西了?”吴婆子被万嬷嬷这一巴掌拍的颜面尽失,顿时恼羞成怒。 “那当然。”万嬷嬷慢条斯理答了三个字,示意众人,“愣什么?还不赶紧!银号正等着呢。”说着,伸手将吴婆子拨到一边。 看着十几辆车出了角门,吴婆子又愣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跳脚破口骂了一阵子,指着另外两个婆子吩咐,“你们好好看着门,这事得跟夫人禀一声。” 吴嬷嬷听了堂妹添油加醋的密报,什么当众打她一巴掌打的可是夫人的脸面,以及姓万的这么不把夫人放眼里这是反了天这些,她都没功夫在意,她的注意力在大事上:大奶奶推了十几辆车的东西出去!十几辆车! “都是重车?”吴嬷嬷紧拧着眉头。 “可不是!推车的那些汉子个个壮的象头牛,那么壮,推那车还累的弯着腰,过门槛时脸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我看的可清楚了!那车重得很!” 什么事到了吴婆子嘴里,严重程度至少提高一个等级,而且是说一次提高一级。“姐姐,姓万的太不把咱们姐妹放眼里了,这事……” “万婆子说什么没有?” “说是大奶奶的东西,不让看,我说你说是大奶奶的东西就是大奶奶的东西了?姓万的竟然说那当然!姐姐你听听,那当然!真是气死个人……” “还说什么了?”吴嬷嬷被她这个蠢堂妹啰嗦的声音都高上去了。 “别的没说什么,说倒没说什么,就是她那态度,姐姐没看到,看到了你就知道她有多猖獗了!她这是压根没把咱们姐妹放眼里,姐姐你没看到,她那样子,连鼻孔都不对着你,只催那十几辆车:‘快点快点!银号正等着呢!’” 吴婆子叉着腰,仰头仰的鼻孔朝天学万嬷嬷。 “银号正等着呢?你听清楚了?”吴嬷嬷吓了一跳,惊叫起来。银号! 吴婆子一个愣神,半张着嘴呆了片刻,点了下头,“是银号。姐姐我跟你说,那姓万的……” “行了行了。”吴嬷嬷极不耐烦的打断了堂妹的话,“我都知道了,你赶紧回去,要是再有大奶奶的东西要出府,赶紧来报信!还有,无论如何都要拦住!行了行了,别废话了,快回去看着!” “噢!”吴婆子一溜小跑回到后角门,进了门房,坐着喝了杯茶,总算恍然而悟,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大奶奶的东西就是大奶奶的嫁妆,姓万的偷了大奶奶的嫁妆! 吴嬷嬷一阵风卷进陈夫人上房,也不请陈夫人示下,挥手屏退捧云等人,俯到陈夫人耳边,气急败坏道:“夫人,不好了!” “怎么了?大哥儿出事了?”陈夫人一下子坐起来,眼睛瞪的溜圆。 “不是!”吴嬷嬷侧身坐到榻上,将十几辆大车的说了一遍,“……夫人,看样子,这是把压箱银子都偷出去了!” 陈夫人紧拧着眉头,板着脸,好一会儿才犹豫道:“那是她的嫁妆银子,照理说……” “夫人!”吴嬷嬷急的声音都高上去了,“那是她的嫁妆,那也是咱们姜府的银子!” 陈夫人顿时沉了脸,吴嬷嬷话一出口就懊悔无比,夫人一向把自己的嫁妆看的比什么都紧,姜家几乎被人家赶出这座府邸时,夫人照样咬着牙一分银子没拿出来,这么说话,犯了夫人的大忌。 吴嬷嬷赶紧回转,“夫人,大奶奶这嫁妆,哪能跟别人的嫁妆比?夫人想想,咱们为什么跟她们李家这样的商户人家结亲?不就是为了……”吴嬷嬷舌头打了个弯,“她们李家银子多,要不是为了这嫁妆,就咱们世子爷,能娶大奶奶这样的?” “你说的是。”一听到这话,陈夫人心痛的眼泪都汪出来了,“哥儿那样的人品,咱们这样的家世,一想到那李氏商户出身,又这么不懂事,我这心里……” “夫人,大奶奶这家世、人品样样提不起,就是那份嫁妆还过得去,那份嫁妆不是她的,那是她们李家该补偿给咱们姜家的,她现在让人把银子都偷出去了,这算什么?” “你说的是!”陈夫人愤慨了,她虽然瞧不起银子,不肯提半个钱字,可心里还是明白的,姜家穷极了,这门亲,就是冲着李家的银子才结的。“她真把银子偷出去了?” “十有八九是!”吴嬷嬷见陈夫人总算上路了,赶紧说正事,“我已经吩咐看后角门的吴婆子,再有车子,无论如何得拦住,可这十几车……夫人,不能就这么算了,十几车银子呢!” 吴嬷嬷想着十几车银子,从骨头到肉嚯嚯的痛。 “那怎么办?”陈夫人对十几车银子是多少没概念,可吴嬷嬷急成这样,她也赶紧急了。 第二十八章 挑事2 “让捧云走一趟,问问大奶奶,后角门拉出了十几车是什么东西?怎么没跟夫人禀一声,先看看她怎么说,她递了招,咱们再见招拆招!” 车子已经出了门,嫁妆库房的钥匙陈夫人又没有,吴嬷嬷也没什么好办法。 没多大会儿,捧云就回来了,“回夫人,大奶奶说没往外运过东西,既然走后角门,又是独轮车,那大概是要扔出去的破烂东西旧衣服什么的。” “瞧这话说的!这是拿夫人当傻子哄呢!”吴嬷嬷气坏了。 “你再去跟她说,我知道她这是胡说,让她说实话!”陈夫人也恼了,吩咐捧云,捧云一脸难为的看向吴嬷嬷,这话让她怎么去跟大奶奶说? “还是别问了,她死不承认,咱们能怎么着她?她还病着呢!”吴嬷嬷重重的咬着一个病字,“夫人话说的重一点,她眼一翻又闹死闹活,反倒成了夫人的不是!” “这个商户女!这个刁妇!我姜家造了什么孽,怎么娶了这么个祸害回来!可怜我的玉哥儿……我的命好苦……”陈夫人一把接一把抹起了眼泪。 “夫人别哭,”吴嬷嬷心不在焉的劝着,心思转的飞快想主意,“我看这样,明儿就说库房好些年没修了,眼看雨水要多起来,得打开库房挨个查看查看,等她们打开库房,我拿上嫁妆册子,亲自去对一对,少了哪些东西不就知道了?等查出来,夫人再和她算帐!” “这主意好!”陈夫人拍掌赞叹。 第二天一早,青书送走姜焕璋,先到大厨房吩咐了中午摆宴庆贺的事,心花怒放的受了大厨房众人一通恭贺,再赶紧赶到清晖院,换上如今最时兴的十六幅金丝绣花笼纱长裙,她的裙子是葱绿底,秋媚的是桃红底,上身,两人则是一式一样的流云暗花云锦丝棉薄袄。 清菊又捧出只匣子,先拿出一对光彩夺目的赤金攒红绿宝石镯给两人各套一只,又拿出一对缠丝如意镯给两人套上,最后,再拿出一对宽宽的花开富贵赤金镯照样套上。 青书盯着手腕上耀眼夺目的一串镯子,看的两眼放金光。 清菊给两人戴好镯子,又取了一葱绿一桃红两件织锦缎夹斗篷出来,一边递给两人,一边笑道:“两位姐姐真好看,这衣服和首饰都是昨天现从撷绣坊给两位姐姐定做的,大奶奶说,就当她给两位姐姐的贺礼了,春妍姐姐也有一套一样的,已经送过去了。” 青书不敢置信的看着清菊,这些,这浑身上下,不是借,而是,都给她了? “外头已经交待好了,两位姐姐要用什么,只管吩咐她们。”清菊恭敬客气的将两人送出了门。 二门口已经准备齐整的,是李桐那辆专门定制的大车,青书和秋媚一前一后上了车,车子出了二门,往只隔了几条街的顾家过去。 秋媚从眼角斜着想装着不在乎,目光却根本离不开手腕上那一串镯子的青书,抬起手,将自己手腕上的三只镯子晃的叮咣脆响,给青书倒了杯茶。 “姐姐喝杯茶。不怕姐姐笑话,我跟春妍她们,是大奶奶定了亲之后,才进的李家,刚进李家那几天,我生生给吓着了!” “怎么吓着了?”青书心情好,兴致更好。 “象我们这样的,一进人家门,头一件事就是沐浴,这姐姐肯定知道的。别家不知道怎么样,可李家这入门沐浴,是一溜儿七八只沐盆,三四个婆子侍候我一个,不瞒姐姐说,我从来不知道沐个浴还有那么多讲究,后来才知道,那天侍候沐浴的婆子,都是从香水行请来专门侍候女人洗澡的,我一说姐姐肯定就知道这中间的讲究门道了,听说有些很富贵的人家,也只在姑娘出嫁那天,才从香水行请一回人呢。” 秋媚一边说着话,一边紧盯着青书的神情,青书笑容有些勉强,香水行的门道她哪儿知道,听也是头一回听说。 “洗好澡出来,里里外外的衣服就不提了,就没有不好的,接着就是撷绣坊的绣娘,姐姐不知道,足足四五个绣娘,围着我们四个先是量尺寸、量脚,量头围,我当时可纳闷了,量头干什么?难道看我们头大头小,好知道是不是聪明?后来才知道,是要做秋冬戴的抹额、勒子什么的。接着就是挑衣服料子,一直挑到天黑,我跟姐姐说啊,我头一回知道,这做衣服的料子竟然有那么多种,有那么多讲究!真是不得了!接着就是挑首饰,我就更晕了,眼前亮闪闪一片,一个不认识!真不怕姐姐笑话,我是穷家出来的,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好东西。” “有钱的人家就是不一样。”青书勉强扯着嘴角,扯出来的也不知道算什么表情,反正看不出来是笑。 “有钱的人家多了,可是肯对象我们这样的下人这么大方的,我见识少,真没见过其它家。”秋媚的话一点点往外放的很小心。 “那倒是。”青书想到了陈夫人,姜家几乎没有什么来往的人家,她不知道别人家怎么样,她只知道在府里当差这些年,陈夫人从来没放过赏,就连穿过的旧衣服,用过的旧物件,也要留着卖给收旧货的。偶尔散一星半点吃不了的菜品点心,别人不知道,反正她拿到的,全是放的太长,味儿已经变了没法吃的。 她听捧云说过,陈夫人其实有银子,还不少,她当年的嫁妆不算薄,这些年握在手心里,半个大钱都没往外拿过…… “李家太太大气,大奶奶跟太太一样大气,别的不说,”秋媚顿了顿,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姐姐别笑话我藏不住话,我跟姐姐说,姐姐可别往外面说。也别笑话我眼皮子浅,姐姐知道,我是穷家出身。” “我笑话你什么?你放心!”青书急忙答应,下意识的往前挪了挪,等着听秘密。 第二十九章 挑事3 “从……就从我侍候了大爷那天一早上说起,那天一早,大奶奶就让人送了一百两银子给我,说我是个没家底的,要是……爷喜欢什么的,怕我没银子支应,就先拿一百两银子给我随手用,我跟你说,我当时真是感动的不得了,这还是小事。” 青书已经听的瞪大了眼睛,听说这还是小事,差点失态流口水,急忙咽了口水,再往前挪了挪,着急催道:“你快说,还有什么!” 秋媚却好象意识到话多了,拧着帕子,吞吞吐吐不怎么想说了。 “妹妹快说呀,咱们姐妹又不是外人,你放心,你的话,出你口入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青书急的恨不能给秋媚一巴掌。 “其实……”秋媚扭着帕子,“也没什么,好吧,反正姐姐确实不是外人,我头一眼看到姐姐,就觉得姐姐就象是我的亲姐姐亲妹妹一样,也没什么大事,就是……” 秋媚用帕子掩着嘴,一脸的羞涩不好意思,扭着身子吃吃笑了几声,才低低道:“我要是说了,姐姐肯定觉得我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姐姐可别笑我。” “你快说,我笑你什么?我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你快说。”青书急的恨不能把手伸进秋媚喉咙里把话掏出来! “我侍候爷……还有春妍,也好几回了,这事姐姐知道的,大奶奶一趟也没让人送过汤药。” “什么?”青书一个惊叫刚脱口叫出来,就反应过来了,“怕是忘了吧?” 秋媚斜着青书,一句鄙夷驳斥的话冲到嘴边又转了音,“你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寻了个由头,找水莲想探探话,谁知道,我刚刚露出点口风,水莲就明明白白说了,说这是大奶奶的意思,大爷是两代单传,这府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孩子,人家文王百子千孙,这咱们不敢比,可总是越多越好,这儿子,再怎么也得有个十个八个的。” “大奶奶真是这么说的?”青书根本不敢相信。 “反正水莲是这么说的。”秋媚甩了把帕子,“水莲还说,大奶奶自小就特别羡慕兄弟姐妹多的人家,一直到七八岁,还常常缠着太太,让太太给她领几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回来呢。” “那怎么领?她们府上又没有男人。”青书已经有七八分信了,帕着掩着嘴,笑的说不出的暧昧。 “可不是,水莲还说,这也不用水莲说,道理在那儿摆着呢,大奶奶是正房正妻,不管谁生的孩子,正儿八经说起来,那都是大奶奶的儿女,只能叫大奶奶一声娘,咱们这样的,再怎么都是个奴儿。不瞒姐姐说,刚开始我真没想通这话是什么意思,姐姐知道我是穷家出身,不懂大户人家这些门门道道。后来春妍说我:看你这个猪脑子,就知道你是个上不得大台盘的!” 秋媚学着春妍的样子,顺手往青书脸上甩了一帕子。 “你以为你生了就是你的了?呸!你这是做梦!你当你是娘,人家不过当你是个老妈子,那奶娘是奶孩子的老妈子,你是那个生孩子的老妈子!姐姐你听听,这话说的!把我气坏了。” 秋媚顺手又往青书脸上甩了一帕子。 “春妍倒是想的明白。”青书听的太入神了,压根没留意已经挨了两帕子。 “可不是,那妮子可聪明着呢!她这么几句话,我回去整整想了一夜,总算想通了,可不就是这样!就大奶奶那样的,平时写几个字都嫌手疼,人家还真不一定愿意亲自生孩子呢,生孩子这事,那可是一脚踩进鬼门关上,九死一生的事!我娘就是生我时落下病死的。” 秋媚顺手又往青书脸上甩了一帕子。 “不过,不管叫不叫娘,我是一定要多生几个的,生孩子的老妈子就老妈子了。我都想明白了,姐姐想,咱们这样的,年纪轻,新鲜漂亮的时候,一个月里头,也许爷还肯过来看上几趟,歇上一晚两晚的,等以后……都不用等到咱们老,哪!你看,咱们现在要去请的那一位,多新鲜漂亮,黄花大闺女!等她进了府,谁知道爷还记不记得咱们这几号人?反正,我是觉得,爷肯定是靠不住的,往后要熬日子,就得多生几个孩子,我姨从前常说,看着孩子长,这日子过得可快了!” 秋媚斜睨着不停点头的青书,这一番话切入了正题,“也不怕姐姐笑我,反正姐姐也知道我眼皮子浅,反正,我就是觉得自己命好,特别好!摊上大奶奶这样的主子,你说咱们这样的,真要论起来,在谁手里讨生活?爷?” 秋媚一声鄙夷的嗤笑,这回帕子甩在青书手背上了,“那可没法靠,咱们也靠不上。咱们吧,就得靠咱们的命,能摊上大奶奶这样的主子,你看看,让咱们吃得好穿得好,看看咱们这衣服、这镯子、这禁步!还有银子,不说用多少有多少吧,从来没少了咱们银子用,还盼着咱们生孩子,生的越多越好,平时也从来没拘束虐待过咱们,唉!姐姐别笑话我,我真是觉得自己烧了十八辈子高香,才有了这一段好命!” “大奶奶如今病着,谁知道以后……”青书已经被秋媚说服了。 “真要刻薄,大奶奶如今病着,不正好拘着咱们在屋里侍候?一场病下来,人家好了,咱们至少搭半条命进去。”秋媚斜着青书,青书眨了眨眼,抿嘴笑起来,“可不是!这话妹妹说的对。” “大奶奶这样的主子,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我这样的,姐姐也看到了,就是个傻子,脑子里一根筋也没有,春妍比我聪明,不过她性子淡,从来不跟人争这争那,咱们几个,只要姐姐不欺负我们,我和春妍这日子简直就好的不能再好,唉,也不知道顾家娘子脾气怎么样,要是象姐姐这样就好了,听说顾家世代书香,可清贵了,大约也差不了。” 秋媚甩着帕子一脸愁容加好奇。青书脸色变了。 连吴嬷嬷都说过好些回,顾氏可不是省油的灯! 第三十章 挑事4 “我跟你说。笔|趣|阁。biquge。”青书眼珠转了几转,凑过去和秋媚咬耳朵道:“顾家,一家门都是破烂货,什么清贵书香,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呸!” “真的?”秋媚把眉毛抬的不能再高了。 “嗯!”自从大爷定下大奶奶之后,青书最看不顺眼的就是顾娘子了。 “你听听就知道了。那顾老爷什么都不会,只有一样最精通:嫖!”青书嘴角往下扯的不能再扯了,“顾家从前也富贵得很,你看看他们家那宅子就知道了,跟咱们府上就隔了两条街,不是很富贵,哪能买得起这样的地方,那么大的宅子?可顾老爷把所有的银子都花在女妓身上了,那花楼才是他的家!那些女妓奉承他,说他清雅不俗,他就真以为自己这是清雅不俗了,还说什么柳三变是前朝的花丛卿相,他是本朝的花丛卿相,呸!真不要脸!” 秋媚大睁着眼睛,眼里全是亮彩,时不时呀一声以示惊叹。 “现在没钱了,就跑私窠子,不嫌脏不嫌臭,就这么不要脸的人,那顾娘子还说她爹是什么真性情,什么清雅风流不拘世情,我跟你说,你以后一定得小心姓顾的,哪怕一泡屎,经她的嘴一说,就能说成一朵嫩生生的白莲花!” “噗!”秋媚没忍住笑。 “顾娘子有个哥哥,跟他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现在,爷俩天天结伴跑私窠子,满京城,他们顾家这样的,独一份!” “那是挺丢人的。”秋媚听的笑眯眯十分欢乐。 “顾家大爷今年实足都二十三了,还没说亲呢,谁家瞎了眼……就是瞎了眼,也不能把姑娘往这样的火坑里推!” “那是那是,听说顾娘子有好多妹妹?”秋媚欢快的抖着帕子。 “嗯!一串儿!一长串儿!”青书又呸了一口,“他们家太太真能生这一条,真是让人佩服,照我娘的话说,一撅屁股一个,一撅屁股又一个!顾娘子今年实足十九,她二妹妹实足十八,你看,一年一个,跟母猪一样!” 秋媚笑的眼睛都弯了,能跟她这么说话,那就是说开了,说开了就好,好极了! “三妹妹今年十六,四妹妹十五,五妹妹十三,六妹妹十一,七妹妹九岁,还有个弟弟,今年七岁,你看看,能生吧?听说后头还生过……” 青书一脸神秘,在车厢里也做了个左右看看的动作,凑到秋媚耳朵边嘀咕:“我告诉你,听说,后头还生过两个,都是丫头,一生下来就按马桶里溺死了,你知道吧?这叫杀婴!伤阴德的!” “呃!”秋媚听傻了,直惊的猛打了个嗝。 青书满意的看着惊的一脸傻相的秋媚,伸手捏了下秋媚那件和她一模一样的赤金禁步,“我跟你说,一会儿到了顾家,你身上这些东西,件件都得看紧了,那顾家,就是乞丐窝小偷窝!府里上上下下,没有一个要脸的。顾二、顾三、顾四,还有那位五娘子,全是见什么拿什么的小偷!旧年往咱们府上来,回回走的时候,吴嬷嬷都能从她们身上搜出不少东西。” “呃!”秋媚更傻了,这可真是开了眼了! “就是因为这个,夫人只让顾娘子到咱们府上来,那几个,连顾家大爷在内,一个也不让进府!你说,这样的人家出身,顾娘子能好哪儿去?偏偏大爷被她骗住了,还总夸她清雅懂事,要是真清真雅,能半夜三更堵住大爷投怀送抱?我这个不清雅的也干不出这事!” 青书越说越气闷,大爷对顾娘子好不好,她看的最清楚,就是因为看的清楚,才最恨顾娘子,不要脸的东西,她哪一点配得上大爷的喜欢? “姐姐说的我都害怕了。”秋媚一把抱住青书的胳膊,“象我这样的傻子……往后可怎么活?唉唉!吓死我了!姐姐以后可得护着我些,我就跟着姐姐了,我这条小命,可全靠姐姐了。” “你瞧瞧你,何至于吓成这样?”青书打着算盘,秋媚这话里的投靠之意,她听出来了。 大爷对顾娘子的情份深,她一个人只怕对付不了,可要是能拉上秋媚,也许还能带上春妍,有她们两个握在手里使唤挡阵,那就不怕了…… “只要咱们姐妹一心,总不至于让她欺负了。”青书话里有话的往里拉秋媚,秋媚顺杆子赶紧上,“我反正是赖上姐姐了!姐姐,这样的人家,真抬回来,岂不是抬回来一个祸害?要不咱们不让……抬回来?” 秋媚眨着眼,青书敲了她一下,“爷对她上心成那样,抬肯定是要抬回来的,不过……一会儿咱们见机行事。” “好,我听姐姐的,姐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秋媚一脸的忠诚。 秋媚跟在青书后面,在顾家二门里下了车,看门的婆子先上上下下将她们俩个打量了好几遍,该问不该问的问痛快了,这才领着两人进了月亮门,那婆子一边走,还一边侧头回眼打量,肆无忌惮的将青书和秋媚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再看一遍…… 唉,她们府上,得有十几、几十年没来过这么光鲜漂亮的小娘子了吧! 离陈太太正院不远,顾家大爷顾思贤迎面过来,看到青书和秋媚,停了步,半张着嘴,两道目光粘上就移不开了。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顾大爷迅速将两人衡量对比了一遍,两只眼睛粘住秋媚,这话也不知道在问谁。 “回大爷,这是绥宁伯府世子爷新纳的两位姨娘,这是赵姨娘,这是钱姨娘。”婆子殷勤万分。 这府里唯二的两个大方人,就是大爷和老爷,也就这两位爷,偶尔还能派上几个大钱的赏。 “姜家表弟?他不是刚成亲?就纳了这么难得的两位美妾?”顾大爷的目光从人看到衣服首饰,越看心里越酸,这姜焕璋,有了李家的银子,就抖成这样了?这美妾一纳就是俩! 第三十一章 一个坑 “回大爷,这两位新姨娘,说是奉了她家大奶奶的吩咐,来和咱们太太商量她们家大爷要纳咱们家大娘子的事!”婆子的声音里带着股说不清的兴奋和幸灾乐祸,她家大娘子要给人家做妾了! “噢?嗯!”顾大爷眯缝着眼睛,一点儿也不惊讶,芳泽一多半时候住在姜家,他就知道这中间肯定有事,这事,他早就想到了。笔~趣~阁.biquge. 顾大爷转身往回走,姜家发了这么大一注财,想纳芳泽……哼!这是大事,他不能出去,他得看着。 姜家的穷,穷的还有个大架子,可顾家的穷,是真的穷的什么都没有了。 青书也是头一回到顾家,到了上房门口,见带她们进来的看门婆子连声通传都没有,直接掀帘子就进,已经吓了一跳了,再进了屋,看到屋子正中不伦不类的摆着张方桌,桌子上堆着满满的脏碗脏碟子,散发着一股说不清的臭味,南窗下的炕上,到处东一堆西一堆看不清堆的什么东西。靠着窗户,有一个角落没堆东西,陈太太蓬着头发,怀里抱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男孩正喂他吃蛋羹,男孩倒是干干净净,陈太太旁边,放着张油漆斑驳的炕桌,炕桌上一只茶碗歪在一边,另一只冒着袅袅的热气。 秋媚看的圆瞪着双眼,傻了。这是书香门第的大家? 青书也看傻了眼,呆站着连见礼都忘了。 陈太太只顾给怀里的小男孩喂蛋羹,带她们进来的婆子先是想将满炕的东西往里推,推了几下没推动,转圈找了一通,拖了一高一矮两只凳子过来,“两位姨娘别见笑,我们这里可比不得你们府上。” “阿娘,焕璋媳妇打发人来给你请安了。”顾大爷跟在后面进来,一屁股坐在婆子拖过来的高凳子上。 陈太太这下有反应了,抬起头,仓惶的目光从青书和秋媚身上扫过,“我正忙着,你弟弟还没吃饱……” “阿娘,焕璋媳妇打发她们来,有要紧的事,翠喜!”顾大爷突然一声大吼,把青书和秋媚吓了一个哆嗦。 一个看起来十分粗壮的丫头从外面跑进来。 “太太有事,你喂二爷吃蛋羹。”顾大爷吩咐翠喜,翠喜一句话不说,上前从陈太太怀里抱出小男孩挟在腋下,再从陈太太手里夺过蛋羹。 青书和秋媚看的两眼呆直。 “太太有空了,说吧。”顾大爷翘起二郎腿,抖开折扇潇洒的转圈摇着,示意青书和秋媚。 秋媚看向青书,青书先福了一福,这么样的顾家和陈太太,她觉得福上这么一福,礼节上就足够了。 “太太,我们大奶奶打发我和秋媚妹妹来,是替我们大爷求纳大娘子,我们大奶奶说,大娘子和我们大爷情投意合,大娘子到了我们府上,我们大爷和大奶奶必定不会委屈了大娘子。”青书也没心情多说客气话,直截了当说明了来意。 陈太太愣愣忡忡,眼睛眨了十几下,转头看向顾大爷,“你妹妹……焕璋不是成过亲了?娶的是商户家的姑娘?” “阿娘,人家是要纳大妹妹作妾。”顾大爷象是在说别人家的事,秋媚总觉得他这句话后面得跟上哈哈哈几声痛快的嘲笑才算圆满。 “做妾?你妹妹,咱们顾家,哪能给人家做妾?你阿爹呢?去请你阿爹,这事……”陈太太流下了仓惶的眼泪。 “阿娘,妹妹们一分钱嫁妆都没有,阿爹又不上进,说到底,大妹妹也就是长的好看点,能给焕璋做妾,也算大妹妹烧了高香了。” 顾大爷一脸凉薄的笑,转头看向青书和秋媚,“不过,我们顾家和你们大爷,好歹也是亲戚,要纳大妹妹,总不能说纳就纳了,总得有点说法,他姜焕璋收了李家那一注无主的大财,总要破费几个。” “请大爷明示。”青书爽快的问道。 一声不响就抬进府还有什么意思?最好是闹点事,闹腾的越大越难堪越好,也让大爷看看清楚,这顾家一窝子都是什么样的货色! “也不要多,让姜焕璋拿一万现银,大妹妹就是他的了。”顾大爷比青书还爽快。 青书半垂着头,眼珠转了两转,陪笑道:“大爷这话也是常理,哪家纳妾都没有空着手纳的。这事我们大奶奶也想到了,我们大奶奶说了,大娘子是书香门第出身,跟我们这样的婢奴出身的不同,万万不能疏忽怠慢了,我们大奶奶还我们交待过,大娘子进门,一定要体体面面、好好热闹热闹才不算委屈了大娘子。我们大奶奶是个大度人儿,别说大娘子这样的,就是我和秋媚,还有春妍妹妹,大奶奶也拿了好些银子出来,又吩咐我们府里上上下下好好热闹一整天呢,我们这样的,跟大娘子可比不得,大娘子进门,那必定要好好张罗张罗,可着银子热闹喜庆一番才行呢。” “青书姐姐说的是,”秋媚跟着帮腔,“我们大爷爱你们大娘子,爱的什么似的,让我们大奶奶立时就得给他抬回去,还生怕我们大奶奶委屈了大娘子,再三交待我们大奶奶,无论如何,不许我们大奶奶委屈大娘子一星半点,不管大娘子要什么说什么,不管花多少银子,都是小事,顾大爷也知道,我们大奶奶没别的,就是银子多了点。青书姐姐,您说是不是?” “可不是,太太和大爷只管放心,只要不委屈大娘子,有什么话,大爷您只管开口,您尽管放心,大娘子这会儿是我们大爷心尖子上的人,您只要开了口,我们大奶奶,还有我们大爷,没有不答应的!” 青书这一番话,说的顾大爷眉梢乱动。 他早就听说李家的银子多的堆成了山,李家半个男人没有,这就是一注无主的财,如今竟然落到了姜焕璋手里,现在有机会,自己要是不拿些回来……那就是天予不取,要遭天谴的! “你们大奶奶倒是知礼,仓廪实而知礼仪,老话从来不错。”顾大爷随口答着话,心里盘算个不停。姜焕璋发了这样一注大财,无论如何不能便宜了他! 第三十二章 两个坑 “回去跟你们大奶奶……噢不,跟你们大爷说,这一万现银算是头一笔聘礼,先让人送过来,虽然纳妾,可我们顾家,诗书传家,在京城也算是数得着的大家,我们顾氏嫡长女到你们姜家,就算做妾,这三媒,六聘的礼,该走的一样不能少,这些回头再说,告诉你们大爷,赶紧先送一万银子来,余下的礼数,不得多少银子,到时候,我再找你们大爷商量,后头的事,后头再说。笔|趣|阁。biquge。” “顾大爷这话在理!您放心!”青书答应的爽快极了,六聘都太少,最好要个三十聘五十聘,聘个十年二十年,把这事聘黄了才最好! 青书和秋媚也不多留,出来上了车,秋媚抬手抚着胸口,一脸后怕,“姐姐,这顾家怎么……怎么……能这样?姐姐,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都说顾家书香门第,怎么能脏成那样?乱成这样?我吓死了,姐姐真厉害。” “要不是破落成这样,那顾娘子能隔三差五往咱们府上跑,来了就不走,大爷都成了亲了,还投怀送抱非要往大爷怀里钻!现在你看到了,知道姓顾的是什么货色了吧?” 顾家破落成这样,青书觉得十分痛快,还有脸说什么书香门第,我呸! 顾大娘子从绥宁伯府回来,就提着颗心,急的油煎火烤般等信儿。 回到自己家,玉墨就不能光侍候她一个人,也就没法时时刻刻盯着外面替她打听信儿。直到中午吃饭时,玉墨才听门房上的婆子说了绥宁伯府来了两位穿金戴银的姨娘这件事,赶紧找太太屋里的翠喜打听清楚了,连饭也没顾上吃,一一溜烟跑过去和顾大娘子禀报。 顾大娘子一听大哥张嘴就要了一万银子,还是先要一万再说,急的差点吐几口血,大哥真是混帐!这是要害死她!这家里,一个个全看不得她好! “你赶紧!”顾大娘子团团转了几圈,吩咐墨玉,“赶紧去寻表哥,跟他说……就跟他说……你就这样说,就说绥宁伯府来人了,可是是青书和秋媚来的,大哥是……看到两个姨娘过来,不高兴才要的这一万银子,要一万银子的话作不得数……” 话没说完,顾大娘子又改了主意,大哥这一万银子既说出了口,必定是存了心一定要发这笔横财的。 “你跟表哥说,就说大哥一向清高,妹妹做妾伤了他的颜面,他要银子,不是为了银子……不全是为了银子……” “大娘子,我看,还是把这事一是一、二是二,原原本本告诉世子爷,请世子爷拿个主意,世子爷那么英明厉害,大爷是什么样的人,他还能不知道?世子爷也肯定知道这事不怪大娘子。”玉墨建议道,她们家大爷是什么样的人,她们这些下人明明白白,那位世子爷肯定也看的明明白白。 “那好,你快去。还有,一定要告诉表哥,是青书和秋媚两位姨娘来的!”顾大娘子重重咬着姨娘两个字,玉墨点头,刚要转身,又问道:“大娘子,要是世子爷没在绥宁伯府,我到哪儿找他?” “这个……”顾大娘子眨了下眼,又眨了下,表哥不在府里……那就是外头的事,外头的事,她怎么可能知道? “那你就问问门房,表哥去哪儿了,要是问不出来,就在伯府门口守着,你记着,别让那些人看到,要偷偷跟表哥说。” “好。”玉墨迟疑了下,还是答应了,又要问门房世子爷去哪儿了,又要不让那些人看到,那还怎么问?算了,到时候再说吧。 青书和秋媚出门去顾家传话,吴嬷嬷揣着嫁妆册子,带着吴婆子等几个心腹,气势昂扬杀过去查看‘年久失修’的库房。 姜府的库房确实年久失修,这么多年,那些库房早就空的连老鼠都搬走了。 吴嬷嬷揣着目的,却偏要端的堂而皇之,先从离李桐嫁妆最远的库房查起。 空荡荡的库房,吴嬷嬷查的一样仔细认真,看到一处,就看着标记好,再写下来,好回头赶紧请人来修。 一路查到堆放李桐嫁妆的库房,吴嬷嬷脸板的更加严肃认真公正,吩咐打开。 被吴婆子撮过来的陪嫁婆子陪笑道:“这间库房堆的都是大奶奶的嫁妆。” “我知道是你们大奶奶的嫁妆,”吴嬷嬷斜着陪嫁婆子,她越看她们越不顺眼。 “奉夫人的吩咐查看库房,这事今天一早就跟你们说过了,这库房年久失修,这会儿要是不赶紧查看清楚,请人来修好,回头汛期到了,下起暴雨,淹了你们大奶奶的嫁妆,算谁的?你跟我说这个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夫人还能把你们大奶奶的嫁妆放眼里?” “嬷嬷教训的是。”陪嫁婆子认错认的干脆利落,“只是这库房的钥匙,万嬷嬷手里有一把,还有一把,大奶奶亲看收着,万嬷嬷一大早就被大奶奶差遣出去了,留了话,说今天怕是赶不回来了,要么,嬷嬷明儿寻了万嬷嬷再要钥匙,要么,得烦嬷嬷去寻一趟大奶奶。” 吴嬷嬷沉了脸,“我寻你们大奶奶?这话亏你有脸说出来,要寻你们大奶奶,也是你们去!我只管夫人的吩咐,你走一趟,跟大奶奶说,这是夫人的吩咐!这库房哪儿要小修哪儿要大修,今天是一定要理出来的,明天就得让人进来动工了。” “是。”陪嫁婆子答应的爽利无比,这让吴嬷嬷心情略好了一眼眼。 没多大会儿,陪嫁婆子就一溜小跑回来了,“让嬷嬷久等了,我们大奶奶说,库房里的东西堆的太乱,万嬷嬷这些天忙,她又病着,还没得空整理,我们大奶奶说,请嬷嬷先修别的库房,这一间,等明天万嬷嬷回来了,让她进去看看,回头让万嬷嬷自己找人来修就是了。” 吴嬷嬷脸色铁青,“你们大奶奶这是什么意思?堆得乱不乱的,难道还能少了她的东西不成?既然这样,我去给夫人回话!” 吴嬷嬷一阵风去寻陈夫人,陪嫁婆子斜着她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不紧不慢的甩着手走了。 她们李家的姑娘,可不是好欺负的。 第三十三章 接着坑 吴嬷嬷冲进上房,将陪嫁婆子的话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忿忿无比,“……夫人您说说,她这是什么意思?这不是摆明说夫人想拿她的嫁妆怎么怎么样?夫人能把她那点嫁妆放眼里?” 陈夫人拧着眉头,十分生气,却还没整理好生气的原因。笔%趣%阁..嫁妆当然是要看紧,她的嫁妆,钥匙全是她自己拿的,她不亲眼看着,绝不许任何人开她的库房开她的箱子。 吴嬷嬷见陈夫人板着一脸怒气却不说话,立刻反应过来,话风就变了,“夫人,您这是为了大奶奶好,全是替她着想,她却生出这样的心思,这是不孝。前儿个通房的事,再今天这事,夫人,大奶奶就算出身商户,就算她是独养女儿长大,娇生惯养的厉害,可嫁了人,做了媳妇儿,就得有做媳妇儿的样子,这做媳妇能和做姑娘一样吗?咱们府上也不是她们李家那样没规矩的商户,能容她这么顶撞长辈,这么不孝?” “你这话说得对!咱们府上,是有规矩的!”陈夫人找到了生气的原因,她这个媳妇儿,实在是太不孝了,头上撞破了点皮,闹死闹活就是不肯好,又把那几个狐狸精塞给玉哥儿,打着要让玉哥儿和她离心离德的主意,这又生出这样的事儿,她这是太不把她这个婆婆放眼里了! “夫人,这事可不能放纵,有一就有二,这可是第二回了,这一回再纵了,往后,她哪还把您放眼里?夫人,您好心大度,就怕人家得寸进尺,只当您好欺负,往后……唉,这可怎么办?”吴嬷嬷接着烧火。 “我说什么也不能放纵了她,你去,就说我的话,让她把库房打开,该怎么着就怎么着!”陈夫人怒气冲冲吩咐。 吴嬷嬷眼珠转了一圈,这不是把她顶到杠头上了?跟大奶奶当面撕开脸,她可犯不着。 “夫人,大奶奶病着,您也知道,万一一句话没说好,她眼一翻晕过去了,那夫人岂不成了恶婆婆了?” “倒也是,那你说怎么办?”陈夫人皱起了眉,唉,这个商户出身的媳妇儿,真是诡计多端。 “夫人,这是咱们府上,您就是这府上说一不二的老祖宗,想开哪间屋,想看哪个地方,难道还要请大奶奶示下?那不是乱了套了!你发句话就行,她不开,那就是她违逆长辈,把锁砸了就是了,夫人这规矩得立好。” “你说的极是!”陈夫人拍手赞成。她喜欢这番话,就是这样,这府里,她说一不二!“去,她要是不开,就把锁砸了,这府里还容不得她作天作地!” 吴嬷嬷痛快答应一声,脚下生风出来,挑了几个粗壮婆子,直奔过去砸锁开库房。 这府里,她向来说一不二,大奶奶怎么了?她照样降服了她! 李桐一边听婆子禀报,一边慢慢抿着安神汤,嘴角带着丝冷笑。 这府里从主子到奴仆,个个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祸害,收拢起来往正路上带极其不容易,可要是让她们这滩烂泥闹起来,吹口气勾勾手指头就足够了。 对着气势如虹的吴嬷嬷等人,几个陪嫁婆子扎扎着手,一幅想拦又不敢上前,又急又怕的样子,不停的央求吴嬷嬷,这库里都是她们大奶奶的陪嫁,还没收拾出来,万一…… 吴嬷嬷下巴朝天,看也不看几个婆子,看着粗使婆子抡大锤砸开了库房门锁,一步当先,推门进了库房。 库房里凌乱不堪,正中间,铺嫁妆那天装着压箱银子的十几个大箱子歪七斜八,有的箱盖大开,有的歪在一边,紧挨着银箱子,几只装满绫罗绸缎的大箱子开着箱盖,里面的绫罗搭拉在外面,紧挨着绫罗,一只装着金首饰的箱子翻在地上,各色赤金镯子、簪子、戒指、耳环散了一地。 吴嬷嬷看呆了,这乱,竟然是这么个乱法,天哪,连自己的嫁妆库房都乱成这样,那位大奶奶往后要是管家主持中馈,这府里得邋遢混乱成什么样儿? 跟在吴嬷嬷身后的吴婆子等人,两眼直勾勾盯着地上的赤金首饰,不等吴嬷嬷召唤,流着口水一步冲进去,“看这乱的,这得赶紧收拾收拾,让开,我来给大奶奶收拾!” 吴嬷嬷直直的盯着库房正中的十几个空箱子,心痛的一抽一抽儿的,吴婆子等人涌进来,猴急中将吴嬷嬷撞了个趔趄,吴嬷嬷反手打了撞她的婆子一个耳光,一边往外赶其它人,厉声呵斥几个陪嫁婆子,“你们大奶奶这陪嫁竟然乱成这样,都站过来,这些空箱子是怎么回事?赶紧把大奶奶的嫁妆册子拿来,看看少了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就听到万嬷嬷的声音从远而近,“把锁都砸了!这是要抄检我们姑奶奶了?这府里是进贼了,还是过兵了?连拿钥匙都等不及,锁都砸了,这是要干什么?要置我们姑奶奶于死地吗?” 万嬷嬷身后,紧跟着一群愤怒的陪嫁婆子,陪嫁婆子后面,看热闹的下人们三五成群,躲躲闪闪跟了不知道多少。 绥宁伯府在陈夫人无为而治之下多年,散漫无比,规矩全无,这会儿听到有这样的热闹,手头的差使只要能放一放的,全丢下过来看热闹了。 看到万嬷嬷来了,吴嬷嬷一阵心虚,万嬷嬷的精明厉害,她是领教过的。 “万嬷嬷这是怎么说话呢!”吴嬷嬷硬着头皮先扬声接上话,刚要迎出来,却被刚才那几个胆怯的陪嫁婆子排成队,堵在了库房里出不来。 “果然抄检上了!”万嬷嬷堵在库房门口,看着零乱不堪的库房,哗一下眼泪下来,一边哭一边高喊:“把我们姑奶奶的嫁妆翻成这样,你们姜家,还要脸吗?你们看看,都看看,我们姑奶奶陪嫁的衣服料子被你们踩在脚底下,我们姑奶奶的赤金首饰,天哪,这东西都哪儿去了?” 万嬷嬷堵着库房门,竟嚎啕哭起来。 第三十四章 顽固的旧日印象1 吴嬷嬷连气带急,脸色青白的跟鬼一样,“你胡说什么?明明是你们自己翻乱的!明明……你说,你刚才是不是说,库房里乱得很……” “我那是客气话,我们姑奶奶的库房什么时候乱过?”被吴嬷嬷手指点着的那个陪嫁婆子一句话就把吴嬷嬷堵了回去。笔%趣%阁.. “你!”吴嬷嬷大怒之下,已经明白自己被人坑了。 “你们想干什么?想污蔑我?我告诉你,姓万的,你还是死了这份心吧,我姓吴的什么样的人,夫人心里一清二楚,我告诉你,这砸锁,这查检,都是奉了夫人的吩咐!你想陷害我?瞎了你的狗眼!” 吴嬷嬷双手叉腰,猛一口啐了万嬷嬷一脸。 “就是夫人,也没有抄检我们姑奶奶嫁妆的理儿……”万嬷嬷的气势明显往下落了一大截。 吴嬷嬷胆气上涌,又啐了一口,“我还没找你算帐呢,我问你,这十几箱银子哪儿去了?” “这是我们姑奶奶的嫁妆,我们姑奶奶的银子哪儿去了,轮不着你问!”万嬷嬷虽然气势下落,却还是分毫不让。 “呸!”气势越扬越高的吴嬷嬷再啐了万嬷嬷一口,“哪来的那么大脸说这种话!你们姑奶奶的嫁妆,要不是你们姑奶奶有这十几箱银子,我们世子爷能娶你们姑娘这样的?我们绥宁伯府能跟你们李家这样的商户结亲?怎么着?这人进了门,就忘了当初是为什么结的亲了?就想把银子偷回去了?” “吴嬷嬷,你这话什么意思?大奶奶再怎么着,也是这府里的大奶奶,容不得你胡说八道!”万嬷嬷看起来十分心虚。 “什么意思?我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问我什么意思?那我就告诉你,你们姑奶奶就是靠着这嫁妆这银子进的我们绥宁伯府大门,这嫁妆是你们姑奶奶的?我呸!这是进我们府上的买路银子!” 两个人吵到这会儿,吴嬷嬷的气势一飞冲天,万嬷嬷的声音一路下落,库房里里外外、远远近近早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仆妇下人,只看的津津有味,各生心思。 “换把新锁,锁上门,拿了钥匙,跟我去给夫人回话!我告诉你,回去告诉你们姑奶奶,这银子,怎么出去的,叫她怎么拿回来!她真当这银子是她的?这嫁妆是她的?呸!” 吴嬷嬷昂然而去,万嬷嬷看着她走远了,吩咐再加把锁,拿了钥匙,转身往回走。一切都和大奶奶预料的一样,可就是这个一样,让她心里堵的难受、痛的难受。 大奶奶嫁的,这是什么人家啊?! 玉墨在巷子拐角,盯着绥宁伯府大门看了好一会儿,思来想去,绕过大门,往仆妇下人们来往进出的角门过去。 在角门口站了一刻多钟,玉墨总算看到个熟悉的婆子,急忙迎上去,“张嫂子。” “哟,是玉墨,你在这儿干什么?你们大娘子又来了?”张嫂子刚吃完青书和秋媚的新姨娘酒,脸儿红扑扑的,上下打量着玉墨,一脸的鄙夷。 “大娘子没来。”玉墨陪着笑,“张嫂子,世子爷在没在府里?我们大娘子让捎几句话给世子爷。” “噢哟!”张嫂子脸上的鄙夷里添了无数暧昧,“不是说你们大娘子这几天就进府了?怎么,连这几天都等不及啦?这刚回家,就要约世子爷见面?当真是干柴烈火,你这小丫头,真是个好红娘,回头你家大娘子指定不会亏待你。” “张嫂子,世子爷在没在府里?”玉墨脸涨的血红。 “你瞧你这脸,还红了,羞了?你们大娘子跟世子爷捉对儿行好事时,难道不是你在旁边侍候的?侍候都侍候过了,说几句话还羞上了,倒会做作。”张嫂子几杯酒下肚,心情不错,上上下下打量着玉墨,心里不知道想什么,吃吃的笑。 “张嫂子。”玉墨又羞又恼又急,眼泪都快下来了,“我们大娘子跟世子爷没什么……” “唉哟哟,你这丫头还真是忠心耿耿,没什么?没什么你偷偷摸摸来找世子爷干什么?没什么哟,唉哟哟,这话说的,那你们家大娘子,还是黄花大闺女喽?还没什么,没什么偷偷摸摸找我们世子爷说什么话?我们世子爷可是成了亲,娶了大奶奶的人!” 张嫂子打了个酒嗝,“你这小丫头,别是也掂记上世子爷了吧,嫂子告诉你……算了,这府里……嘿!” 张嫂子话没说完,甩着手走了。玉墨白挨了一顿排喧,一句话也没打听到,气的站在角门外抹眼泪。 玉墨不敢再拦着人问,挪回府门口守着,等到天黑,看不到世子爷,她就只能回去了。 姜焕璋今天诸事顺当,回府比平时略早,刚在府门口下了马,就看到玉墨迎着他一路小跑奔过来。 玉墨叽叽咕咕,一口气将今天是青书和秋媚去的顾家,以及顾大爷要一万银子聘礼的事说了,姜焕璋眉头微蹙,“我知道了,跟大娘子说,让她安心。” 说着,招手叫过独山,“你送玉墨回去。下次有什么事,打发个婆子过来说一声,你在大娘子身边侍候,一个人跑到外面,有损大娘子的脸面。” 后几句话,是训斥玉墨的,玉墨脸色微白,曲膝应了句,半个字没敢分辩,她们家哪有能让她使唤的人?连大娘子也只能使唤她。 姜焕璋转身上台阶,脸色越来越阴沉。 让青书和秋媚去顾家,她打的什么主意?顾氏虽然是进府为妾,可顾家毕竟是正正经经的姜家亲戚,书香世宦大家,就算她端着身份……就算她病着,不肯去,也该请吴嬷嬷走一趟! 进了府门,几个门房畏畏缩缩,看着他,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姜焕璋心里顿时浮起一层怒气。 他绥宁王府的门房,一向衣履光鲜,笑容和煦,目光明亮,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舒服的鲜活喜气,有人上门,不管是王孙还是乞丐,都是一样的客气周到,什么时候象这样畏缩鬼祟过?这哪是门房,这是找生意的毛贼! 第三十五章 顽固的旧日印象2 看到姜焕璋脸上的怒气,几个门房不敢再往前凑,低眉耷肩只敢看姜焕璋的鞋底,看着他转进二门,这才轻轻舒了口气,活泛起来。笔@趣@阁。biqUgE。 姜焕璋刚进二门,小丫头提着裙子跑过来,“世子爷世子爷!” “跑什么?鬼叫什么?”姜焕璋突然暴怒,从在府门口下马起,他这心里就已经开始冒火了。 乱跑的玉墨,李氏的歹毒算计,顾大爷要的一万银子,畏缩鬼祟的门房,到这个又跑又叫的小丫头这里,火气暴发了。 小丫头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滚!”姜焕璋怒吼一声,越过小丫头,大步留星,直奔清晖院,他要问问她,她到底想干什么!她到底要干什么? 姜焕璋冲进清晖院院门,从院子里直冲而进,冲过垂花门,冲进上房。 上房外间,万嬷嬷等几个老嬷嬷陪着,赵大夫正和孙大夫商量脉案,姜焕璋浑身散发着怒气,直冲进来,吓的赵大夫和孙大夫连连往后退了四五步。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她想干什么?她要干什么?非要闹的我姜家家破人亡才肯善罢干休?”进屋再看到头发胡子一起白的两个老大夫,姜焕璋的怒气又添了好几分。 “世子爷,今天午后,大奶奶的嫁妆库房被人抄检了……”万嬷嬷红着眼睛上前解释,话没说完,就被姜焕璋一阵冷笑打断,“被人抄检?爷没在府里,这府里谁还敢抄检你们大奶奶的库房?你……” 姜焕璋话没说完就反应过来,他刚才气晕了头,现在不是从前,阿爹还在,阿娘还在…… “你竟敢跟爷信口雌黄,”姜焕璋反应极快,一个不易觉察的停顿后,话风就变了,“嫁妆?我姜家什么时候把你们大奶奶那点子嫁妆放眼里过?两位,”姜焕璋转头和赵大夫以及孙大夫拱了拱手,“拙荆身体安泰,却硬逼着两位大夫诊出点什么病来,实在是难为两位了,焕璋在此给两位陪个不是。” “世子爷客气,客气!也不能这么说,不能这么说。”奉行与人为善绝不管闲事的孙太医打着呵呵,示意药童收拾医箱。 脾气梗直的赵大夫紧皱着眉,一脸不悦,“不敢瞒着世子爷,尊府大奶奶确实病得重,尊府大奶奶这病,一定要静心静养,世子爷象这样大发脾气,于病人极其不利。” 姜焕璋阴沉着脸,没接赵大夫的话,孙太医拉了赵大夫一把,“清官难断家务事,世子爷既然说了……” “家务不家务的,咱们是管不着,病人的事,总能说一句吧。世子爷要是象今天这样,天天一通脾气,你们府上大奶奶的后事,现在就可以准备起来了。” 赵大夫说完,冲姜焕璋猛甩了一袖子,背着手昂然走了。 “大奶奶这病,确实挺重,世子爷……呵呵,老朽告辞。”孙太医呵呵了两声,拱手告辞。 姜焕璋脸色微白,他是聪明人,两位大夫这样态度,看样子李氏的病又重了这事,不是假的。 正房内外侍立的丫头婆子个个低眉垂眼侍立不动,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姜焕璋站在屋子当中,突然有一种极其尴尬的感觉。 这股尴尬的感觉让姜焕璋的怒气中添了几分邪火,冷哼一声,掀帘进了内室。 内室,李桐背后垫着只圆靠枕,半闭着眼,面白气弱。 姜焕璋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盯着李桐,在他的直觉中,姜府现在、以及以后的一切不顺眼不顺利,全部都是起源于她! “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又不舒服了?”她病着,不管真假,不管怎么样,他都应该先问候一句。他问候了,可这句问候,听起来更象是刻薄的讥讽。 李桐睁开眼,慢慢转过眼珠看了他一眼,就又闭上了。 “顾家,是你让青书和秋媚去的?” “是。”李桐声音细弱。 “你就让青书和秋媚走这一趟?”李桐的淡漠让姜焕璋的怒火又开始往上窜。 “那让谁去?”李桐这回连眼皮也没抬。 姜焕璋眼睛一点点眯起,盯着李桐,“我告诉你,你给爷听好了!顾氏,爷是纳定了的!你那些刁钻恶毒,还是收一收,记好,绥宁伯府不是你们李家!” 姜焕璋说完,拂袖扬长而去。 等他走远了,李桐慢慢吐了口气,露出满脸疲倦,这样一只骄傲自大的蠢货,她竟然痴心恋了几十年,为了讨他的欢心,把所有的一切,甚至她这条命,都奉送到他面前…… 从前他多么精明智慧,多么潇洒倜傥,多么人中龙凤…… 现在,他的精明,他的智慧,都到哪儿去了?从前,大约也不是他精明智慧,是自己猪油蒙了心,烂了鼻子瞎了眼…… 姜焕璋从清晖院出来,一眼又看到二门内被他吼了一个滚字的小丫头。 小丫头一看到他,就开始瑟瑟发抖,老远就冲他曲膝叫道:“世子爷,夫人让您一回来就赶紧过去,夫人……” 姜焕璋不等她说完,转身就走,这小丫头抖的让他多看一眼都火冒三丈。 陈夫人上房,姜大娘子和姜二娘子也在。一看到儿子,陈夫人刚刚收起的眼泪又涌出来。 “玉哥儿,你可回来了,阿娘这心里……”陈夫人抓着胸口,仿佛手一松,她就活不成了。“你跟他说,我气的……这心口痛的……”陈夫人示意吴嬷嬷。 姜大娘子还好,姜二娘子兴奋的一阵接一阵的打哆嗦,看看大哥,再看看吴嬷嬷,恨不能拖过吴嬷嬷,一巴掌把所有的话都打出来,然后就可以直接看大哥大发脾气惩处那个无比招人恨的嫂子,再把她那库房里的东西统统拿出来,她和姐姐一人分一半! “是这么回事。”吴嬷嬷拿出首席管事的风度,“眼看就是汛期,昨儿个夫人说,把咱们府上各个库房都细细查看一遍,要是有不结实的地方,赶紧让人来修好,免得雨水一淋,霉坏了东西。” 略过昨天晚上万婆子偷运十几车银子出府这事,吴嬷嬷是经过认真思考衡量的。 第三十六章 顽固的旧日印象3 万婆子一句话,就运了十几车东西,大摇大摆的出了府,这事追究起来,再怎么着,她这个总管事嬷嬷一个管理不善是逃不掉的,就算她能脱出身,堂妹这个角门管事也脱不开干系,世子爷可不象夫人这么好交待,而且,世子爷最近脾气大得很,这事,不提最好。笔|趣|阁。biquge。 要是姓万的说了从角门运东西出府这事,她交待过堂妹了,就咬死说没看到,是姓万的瞒着所有人偷运出去的。 这府里上上下下都是她的人,真撕扯起来,她可不怕姓万的,就是大奶奶,她也不怕,世子爷可不是一般的不待见大奶奶,这一条,她看的清清楚楚! “大奶奶病着,婢子想这样的小事,用不着去搅扰大奶奶,就让人跟陪房万嬷嬷说了,谁知道,先是说万嬷嬷出去了,又说万嬷嬷手里没钥匙,钥匙在大奶奶那里,大奶奶病着,说了谁也不许打扰,我就回来跟夫人禀报了。” 陈夫人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吴嬷嬷她是信得过的。 “夫人心疼大奶奶,不肯让婢子们打扰大奶奶,可大奶奶那嫁妆库房真要是漏了,淋坏了大奶奶的嫁妆,就怕亲家太太又要说难听话,夫人思来想去,就吩咐婢子,先想办法把锁开了,回头等万嬷嬷回来,或是大奶奶好些,重新再换把锁,婢子就叫了大奶奶的几个陪房,一起开了库房门。” 吴嬷嬷总算说到最最重点了,姜二娘子激动的坐不住,堆了一地的赤金首饰珠宝玉器,摊了一地的绫罗绸缎,到处都是金银珠宝,到处都是! 这个情形,想一想就让她激动的两眼放光,当时她要是在就好了…… “谁知道库房门一开,里面乱的……”吴嬷嬷一脸痛惜的摇着头,“正对着门的十几个箱子全都空了,扔的乱七八糟,绫罗铺了一地,到处都是,还有那些赤金首饰、珠玉摆件,全在地上乱成一堆,世子爷,婢子见识少,从来没见过这么乱的库房,婢子当时……” 吴嬷嬷重重一声叹息,“当时婢子就想,大奶奶连自己的嫁妆库房都打理成这样,往后主持中馈,咱们府上得乱成什么样儿?” 姜焕璋一只眉梢挑起,看向吴嬷嬷的目光里带着说不清的味儿。 李氏能称得上长处的地方几乎没有,可她整理东西的本事却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 他进库房的次数极少,可库房里整齐干净到能让人心旷神怡、甚至想赋诗一首的,大约也只有李氏打理的库房了。 他掌管工部时,借鉴过李氏库房摆放的章程和方法,当初整理工部库房,李氏还挑了几个婆子过去给他用,后来,吕丞相看过他整理的库房,赞不绝口,还专门写了份折子递上去,和皇上夸赞他理事之能。 李氏的库房零乱不堪?这简直是个笑话儿。 “婢子刚开了库房门,万嬷嬷就到了,指着婢子鼻子,说婢子这是要抄检她家姑奶奶的嫁妆,婢子说是奉了夫人的吩咐,万嬷嬷根本就不把夫人放眼里,只跳脚撒泼,说什么咱们姜家欺负她们姑奶奶,抄检她家姑奶奶的嫁妆,还说咱们府上要偷要抢她家姑奶奶的嫁妆,她骂婢子也就算了,这样污蔑咱们府上,婢子不敢不应,也不用怎么查,一眼就看到了,大奶奶陪嫁进来的三十万两压箱银子,竟然一分也没有了,就剩下十几个空箱子。” 陈夫人的哭声高上去了,姜大娘子也激动了,紧盯着她哥,大奶奶偷了三十万银子!三十万两! “我一问压箱银子的事,万嬷嬷就心虚的不敢看我,吱吱唔唔说是大奶奶的吩咐。她把这事支到大奶奶头上,婢子一个下人,哪还敢多问?只好回来禀报了夫人。” 吴嬷嬷又叹了口气,“夫人就打发人过去问大奶奶是怎么回事,大奶奶说,压箱银子是她用的,问她用哪儿去了,她就闭上眼睛装死,唉,世子爷您瞧瞧这事!这叫什么事!” “你怂勇阿娘抄检了大奶奶的嫁妆,想干什么?大奶奶的嫁妆,是你能伸手的?”姜焕璋从进了府到现在,心情就没好过,这话说的极其不客气。 姜焕璋这话,太让吴嬷嬷意外了,一脸愕然,竟然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要抄检大奶奶的嫁妆?”姜焕璋轻轻错着牙,往前逼了一步,又问了一遍。 吴嬷嬷这下反应过来了,张惶的看向陈夫人,陈夫人不哭了,眨巴着眼,一脸的愣忡茫然,她懵的相当彻底。 吴嬷嬷哪敢指她,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世子爷,您这话,您让老奴……世子爷,老奴打小儿起就在夫人身边侍候,侍候夫人,侍候世子爷,您这话从何说起?就是借老奴几个胆儿,也不敢抄检大奶奶的东西,就是夫人……夫人书香门第出身,也做不出这样的事,世子爷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说老奴抄检大奶奶的嫁妆?世子爷……” “爷我长着眼睛呢!”姜焕璋回来这些天,身边的人,这个家,每一眼都让他恨的牙痒闷的吐血。这个家,怎么处处都跟从前不一样?从前的家里,多好,从前的姜家,从来没让他烦心过。 哪儿和从前不一样了?好象就是李氏伤的很重,这一条,和从前不一样,从前,他记得的,她是伤过,可也就两天……最多两天,她就好了,这一次,她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了,听赵大夫那话,李氏确实病的不轻,难道不是装病? 姜焕璋越想心情越烦躁,目光冷冷的扫过整间屋子,扫向姜婉和姜宁。 对上姜焕璋冷厉的目光下,姜婉还能撑一撑,姜宁却瞬间崩溃,“不是我!是阿娘……不是不是,不是阿娘,是吴嬷嬷!就是她,她说的!大嫂有那么多绫罗往地上扔,还不如拿来给我和姐姐做衣服,我没想要,是吴嬷嬷说的。” 吴嬷嬷眼前一晕,只恨不能一脚将二娘子那张蠢脸踹个稀烂。 第三十七章 顽固的旧日印象4 明明是她缠着夫人要拿大奶奶的绫罗做衣服,要分大奶奶的金银珠玉,‘她又用不了……’ “玉哥儿,这事怎么能怪吴嬷嬷?三十万银子,她连说都不说一声,咱们跟她们李家这种商户结亲,不就是……”陈夫人羞涩的含糊了一句,“要不是她有这份嫁妆,咱们怎么能跟商户家结亲?就因为这个,她这嫁妆,就不能跟别人的嫁妆一样,这不能算是她的嫁妆,那是咱们家的东西。笔?趣?阁。biquge。。” 姜焕璋冷着脸,好一会儿才冷声道:“银子的事,她跟我说了,你不用多管,结亲的事,以后也不要再提,总提它干什么?” 姜焕璋又一阵烦躁,阿娘过世的早,他完全不记得她曾经这样夹缠不清糊涂无知过。 “看在阿娘面子上,这次就饶了你。”姜焕璋盯着吴嬷嬷,“再敢怂恿阿娘生出这样的事,爷就把你一家子发去做苦力!” 吴嬷嬷连连磕头,一声不敢吭。 “你明天去一趟顾家,这两天就把顾氏抬进门。”姜焕璋决定快刀斩乱麻,赶紧把顾氏抬进府,这府里得有个象顾氏这样的人好好主持打理,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全力以赴做好外面的大事,那些,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是。”吴嬷嬷心里一松,不等陈夫人发话,急忙应承,世子爷肯让她办这件大事,刚才那事,那就不算事。 姜焕璋从正院出来,走了几步,想着顾大爷,皱起了眉头,顾大爷是没出息,可他不记得顾大爷跟他开口要过银子,这中间必有什么缘故,幸好是青书走的这一趟,青书老实忠厚,和顾氏早就真心交好,因为这个情份,顾氏照顾了她一辈子,她待顾氏恭敬亲近…… 嗯,这事真相如何,问问青书就知道了。 姜焕璋进了自己的院子,进到垂花门里才想起来,从今天起,青书就是姨娘了,既是姨娘,就得有自己的住处,不能再在他院子里当值做大丫头。 “青书搬出去没有?”姜焕璋停步,招手叫了个小丫头问道。 “回大爷,午后就搬到怡蓉院了,挑了明巧跟过去侍候。”小丫头殷勤非常,上头有了空缺,就有了机会,只要能让爷喜欢,这个巧宗儿就是她的了! “婢子带爷过去?还是婢子去请青书姨娘过来?” “不用。”姜焕璋转身往外走。 怡蓉院离他的谷兰院最近。院子后面是一大片梅林,清雅非常,从前是顾氏刚进府时的住处,后来顾氏生了大哥儿,院子就太小了,他想给顾氏换个大院子,可顾氏爱那片梅林,舍不得搬,他就让人把那片梅林圈进去,往前又加盖了两进院落…… 青书怎么挑了怡蓉院?是她自己挑的?还是李氏指给她的? 怡蓉院里,青书送走秋媚和春妍,刚刚坐下来喝了杯茶,听到动静,急忙迎出来,见是姜焕璋,顿时惊喜非常,脸上红扑扑的一层酒晕,显的比平时妩媚了许多。姜焕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他对她白白胖胖,一脸喜气的忠厚模样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回来到现在,就算看到她青春纤瘦的样子,他还是不自觉的把这个她替换成那个白胖的中年妇人。可这会儿,她脸颊飞红,眼波流淌,一股子清甜的酒味儿似有似无的飘来,姜焕璋心里一热,那个白胖的中年妇人不见了,眼前的青书,青春妩媚,散发着动人的魅力。 也许是因为酒意,也许是因为姜焕璋灼热的目光,青书添了几分羞涩慌乱,一边曲膝,一边笑道:“爷怎么……正要过去侍候爷洗漱,中午酒多了……” 没等她说完,姜焕璋伸手拉起她揽在怀里,“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酒多难道不是应该的?” 青书被姜焕璋就这么在院门口搂在怀里,羞涩之余,满怀喜悦,今天大喜当姨娘的,可不只她一个,爷来了她这里,还这样给她脸面! “带我进去瞧瞧。”姜焕璋突然改了主意,这怡蓉院,青书住就住了,一进的院子,原本就有点小,顾氏进门,让她住清月院, 清月院和清晖院一样,也是三进院子,他既然要抬举顾氏理家主事,这住处,自然也应该和李氏比肩平齐。 姜焕璋搂着青书进了屋,温存了一回,净了手,接过茶,抿了口茶问道:“你今天去顾家了?” “嗯。”青书紧挨着姜焕璋坐下,给他捏着胳膊,脸上虽然还是绯红一片,浑身上下的机灵警醒却全部触发,连寒毛都竖起来了。 午后的庆贺宴一了,她就叫了秋媚,秋媚又叫了春妍,在她这间小院里又喝了几杯,几杯洒后,三个人就结成了一个小小的同盟,就某些事达成了共识。 在绥宁伯府这样的人家,她们三个做到妾就顶到天了。 爷才二十出头,不可能没有妻。现在这个大奶奶出身低,手里有的是银子,为人大度大方。头一条,现在就让她们生孩子,这一样,这京城差不多的人家里,十个有九个半是不肯的。再说,大爷对大奶奶没什么情份,这一条最让青书满意。 这样的大奶奶,打着灯笼都难找。 这是今天午后,她和秋媚、春妍三人达成的头一个共识。 至于第二个共识,就是那位顾大娘子! 顾大娘子家里再穷,也是曾经的书香鼎食之家,最重要的,她阿娘和陈夫人是嫡嫡亲亲的亲姐妹,她这个妾,从进门起,就比她们三个高贵了不知道多少。 大爷对顾大娘子那份心,秋媚和春妍不知道,她却一清二楚。 有这样的身份,大爷又对她早有了情意,这样一个贵妾进了门,大爷得宠成什么样儿?她又会得势得意成什么样儿?真是不敢想! 大奶奶无所谓,身份在那儿呢,可她们三个呢?这日子还怎么过? 这位顾娘子,能不让她进门最好,实在不行,退而求其次,进门前,无论如何也得在爷这里埋下后手,埋的越多越好,等她进了门,她们三个再找机会,在爷面前一点点揭穿她的真面目时,有了这些后手,也就容易的多了。 第三十八章 头号敌人 “大奶奶备了厚礼。笔、趣、阁。海棠搜书。”顿了顿,青书解释了句,“大奶奶说,就算以后顾娘子进了门,就冲顾家太太是咱们夫人嫡亲的姐妹这一条,顾家也是要当亲戚走动的。” “嗯。”姜焕璋轻轻‘嗯’了一声,她确实是拿顾家当正经亲戚走动的,这一条她做的不错,大度知礼。 “我和秋媚到了顾家,我还没说完,陈太太就哭起来,哭的……我心里难过的不行。”青书脸靠在姜焕璋肩上,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你呀。”姜焕璋带着几分宠溺,抬手抚着青书的脸颊。 “好在顾家大爷在,顾家大爷很生气,说要抬大娘子也行,就算不是正妻,也得当娶妻一样走礼数,三媒六聘都得走一遍才行,娶正妻的礼数,一样也不能少了。” 青书抬起头,有几分紧张的看着姜焕璋,姜焕璋神情有些黯淡,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这也应该,顾家虽然败落,傲骨还在。” 青书心里一片冰凉,下意识的用帕子掩着嘴,干笑道:“是啊,可不是这个理儿,后来。”青书停顿了下,“后来,陈太太一直哭,哭的厉害,说二爷的蛋羹没吃好什么的。再后来,顾家大爷就开始看我和秋媚的穿戴,”青书飞快的理着思路,开始转方向,“说我和秋媚穿的齐整,一身全是值钱的首饰,还说,说爷娶了亲就抖起来了,还说什么爷收了李家这一注无主的大财,总得分点给顾家,说爷想要抬大娘子,就得好好破费破费……” 青书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的盯着姜焕璋的脸色,见他脸色变了,心里稍稍安定,看样子,这个路子是对的,那就照着这个路数往下说! “陈太太哭的厉害,顾家大爷就生气了,训斥陈太太,说大娘子一文钱的嫁妆都没有,根本嫁不出去,能给爷做妾,是大娘子烧了高香了。一开始,顾家大爷说,让咱们现拿一万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姜焕璋一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青书的忠厚老实,他看了一辈子,她不会乱说,顾家大爷……是了,从前他惹的那些事,现在回头细想想,这人品上确实很让人怀疑。 “你接着说。”见青书不说话了,姜焕璋轻轻拍了拍她,“别怕,顾家大爷是顾家大爷,顾氏是顾氏,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是。”青书陪出一脸笑,心里却恨不能把顾氏挠出一脸血,顺便再挠大爷几爪子。 “后来,秋媚说,大娘子是书香世家出身,到了咱们府上,就算做妾,大爷和大奶奶也绝不会委屈了大娘子。” 姜焕璋点头,看样子秋媚也是个懂事的。 “顾家大爷就说,要想抬大娘子,一万现银只够头一笔聘礼,让咱们先把银子送过去,往后还要多少,送了银子之后,等他想好了再回话。” 姜焕璋脸色铁青。这是看他待顾氏好,坐地起价了! “回到府里,我和秋媚就跟大奶奶禀报了,大奶奶说,这事得禀给大爷作主,大奶奶说,银子倒是小事,就怕给了银子,还要惹出闲话。” 青书看着姜焕璋那张铁青的脸,心情愉快非常。 “嗯。”姜焕璋心里一阵烦躁。 要搁从前,这是件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打发个管事走一趟而已。可如今,打发谁走这一趟?这会儿,他手里哪有能办这事的人? 回来这些天,最让他不习惯,甚至无法忍受的,就是他身边一个趁手能使唤的人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没有手脚,甚至连牙齿都没有的猛兽,一只苍蝇在眼前飞,都没有手脚、没有爪牙替他打落。 要是从前,这样的小事,他只要吩咐一声宁海…… 宁海现在在哪里?姜焕璋烦躁的敲着额头。 宁海跟在他身边……有二十年吧?好象不止,他记不清楚宁海是从哪一年开始跟在他身边的了,宁海应该不是姜家的家生子儿,姜家没有姓宁的仆从,宁海是从哪儿来的? 姜焕璋脑海里一片茫然。 还有文二爷,在投靠他之前,文二爷在哪里?投靠他之前,文二爷到底在不在京城?要是不在京城,那他老家在哪里? 也许不是他现在想不起来,而是,当初他就不知道,这是细务,那时候,他身边有的是人替他打理这些细务,作为副相,他没功夫理会这样的琐事…… 可他现在极其需要他!急到简直没办法等到他来投靠他那天。 他已经找了他七八天了,他记得他常去刘好手店里喝茶汤,他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刘好手家的茶汤,天下第一,可刘好手店里,从掌柜到伙计,他问遍了,没有一个人认识他。 姜焕璋想的出神,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头一次见到文二爷的情形。 那时候他刚从河北赈灾回来。 那是他头一回作为上官,独自统领差使,户部难为他,地方官处处给他设陷阱,他从来没有历练过地方政务,吃了大亏,他的手…… 姜焕璋看着总是下意识轮转个不停的手指,就算再次回来,这也早成了他改不掉的习惯。 那天,他在凌云楼喝闷酒,文二爷跛着脚过来,三两句话,就把他的处境点的一清二楚,他当天就把他带回府里,从此他就跟在他身边,多少大风大浪,都是他陪着他一起过来的。 当初,他极力主张他站队太子一系,因为这个,和他大吵了好几回,甚至威胁他要离开他回乡种田…… 是他晕了头,只想着太子和大哥儿不够亲近,只看到皇上独宠赵贵妃,无比宠爱赵贵妃生的六皇子……他晕了头,忘了秦皇后和她那两个兄长的狠厉…… 姜焕璋想着那晚的血腥,那满城飘荡,浓到让人透不过气的血腥……在绥宁王府同样血流成河前,他不得不做了那样的决断…… “爷?”青书看着痛苦的脸都扭曲起来的姜焕璋,吓的心里乱跳。 “我没事!”姜焕璋用力揉了下脸。 这一回,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必定不会再有那样的事,这一回,姜家必定富贵绵长,代代不绝,他的孩子,他最爱的长子,必定青出于蓝,荣华富贵…… “我明天再来看你。”姜焕璋站起来往外走,青书急忙跟上,“我侍候爷歇下再回来……” “不用,我到后园里走走再回去,你有酒了,先歇下吧。”姜焕璋摆了摆手,起身出去了。 第三十九章 秋媚的过往 秋媚从青书院子里出来,先回去沐浴换了衣服,听说姜焕璋去了青书院里,拿了把团扇说要逛逛,出来兜了个圈子,进了清晖院。 李桐刚吃了药,见秋媚进来,示意水莲往她身后加个靠枕。 秋媚扫了眼屋里,见水莲已经屏退了众小丫头,只有她和绿梅侍候,放心的坐到李桐床前脚塌上,低声道:“都让姑娘说着了,青书一提顾娘子,恨不能咬她几口,她对姑娘倒没什么,反倒说了姑娘不少好话,我听得出来,是真心的。” 李桐轻轻‘嗯’了一声。 从前那些年,青书和顾娘子你来我往,暗地里不知道过了多少招,青书曾经怀过一个男胎,就是折在了顾娘子手里,顾娘子后来不能再生育,青书也脱不开干系。当年,她冷眼看着两人明面上你谦我和、姐姐妹妹亲热无比,暗地里却斗的死去活来,她在中间拨过火,但更多的,是在姜焕璋、以及众人面前,替两人瞒下了她能瞒下的所有的事。 姜焕璋自诩治家有方,妻妾众多却亲如姐妹。她不能让他看到那些你死我活,他会难过的,她怎么舍得他难过呢…… 而且,从前她总以为,妾侍们的争斗,就意味着是她没理好家,在姜焕璋心目中留下她没能给他理好家的印象,是那时候的她最不愿意的事。 她掩下了妾侍们之间几乎所有的不好的事。 在他心目中,大概,他的后宅,他那些美人儿之间,自始至终都是极其美好祥和的吧。 “姑娘提点我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她跟顾娘子哪来那么大的仇?”秋媚发了句感慨。 李桐嘴角挑出丝丝冷笑,争宠争到仇深似海,她看的太多了。 “都没用我说什么,是青书先提出来的,说不能让顾娘子进府,后来,她自己又说,大爷对顾娘子早就动了心了,顾娘子又是个不要脸的,说不定早就成了好事儿了,不让她进府怕拦不住。” 李桐点头,顾娘子进府这件事,谁都拦不住。 “青书酒量不错,一个劲儿的灌我和春妍,大概是想把我和春妍灌醉了听实话,喝了几杯,我就装酒多了,春妍是真有点多了,她没心眼,不等青书问,就把那点小心思兜底说了个干净,姑娘知道她的心思,就是想多生几个儿子。” 秋媚嘴角往下,一脸鄙夷。 “青书就说,顾娘子再怎么着也是书香门第的嫡长女,又是夫人嫡亲的外甥女儿,进了府,这身份地步儿,也就比姑娘差一点点,大爷又不待见姑娘……” 秋媚的话戛然而止,尴尬的看着李桐。 李桐露出微笑,“这是实情,大家都知道。” 秋媚舒了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就实话直说,不避讳了。青书说,要是顾娘子一进门就怀上,生出个庶长子,那在这府里,就是第三第四的尊贵了,说不定姑娘都得退到她后面,青书说顾娘子那个人不要脸不说,还心狠手辣,从来不给别人留活路,到时候,她也罢,我们也好,统统没有活路。” 李桐眼睛微眯,从前有她镇着,顾氏没有机会不给别人留活路,如果有机会,不知道她会怎么做。 “我反正是她说什么,我就奉承什么,春妍是真吓着了,从进了府,她就紧跟着我,我说我就跟着青书姐姐,以后万事听她调遣,她也跟着说,青书看样子挺得意,说顾娘子进府这事拦不住,可也不能让她顺顺当当的进来,顾家大爷不是张口就是一万银子么,这事,得好好闹一闹,青书说,夫人和大爷最讨厌最瞧不起黑眼珠子只盯着白银子的人,说要借着这件事,让大爷看看清楚,顾家一窝子都是两只眼睛只盯着白银子、一点脸不要的东西,特别是顾娘子,她进府的时候,要想办法把她那张皮扒干净再让她进来。” 秋媚撇着嘴,“她这话倒没说错,顾家那一窝子,就没见过那么没规矩不要脸的!我就装傻,跟她说,我是个傻子,反正我就听她的,她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春妍也跟着我这么说,青书说,让我们先按兵别动,她先探探大爷的意思,刚才我来的时候,听说大爷到青书院里去了。” “嗯,”李桐满意的看着秋媚,“你做的好。咱们典当行的宁大朝奉,老家也是湖州的,正巧,他们家和你表哥周书吟如今落脚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宁大朝奉的父亲,从前也是咱们典当行的大朝奉,现如今在家荣养,我准备把照顾你表哥的事,托付给宁老爷子。” 秋媚听的两只眼睛莹莹闪亮。 “你真不准备让你表哥知道是你在照应他?真要把这份人情都放到宁老爷子身上?”李桐看着秋媚,郑重再问。 秋媚的事,她前一阵子才听万嬷嬷说了。 秋媚四岁那年,生母一场病死了,她爹很快就续娶了一个,后娘进门,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不是打就是骂,天天罚她蹲墙角不许吃饭,她爹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还是知道了也不理会,总之不管不问,后娘进门不到半年,秋媚瘦成了骨头架子,实在熬不住,一天半夜逃了,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路,逃到了二姨母家。 二姨母那时候刚刚守了寡,带着独养儿子周书吟,靠着一手好针线,日子还过得去,就收留了她,把她当女儿一样疼。 她跟着二姨母长到十五岁,二姨母先是眼睛看不见东西,接着就病倒了,家里就只靠着秋媚做针线挣点钱,可秋媚性子跳脱,学了将近十年针线,也只学了个皮毛,她那针线跟她二姨母差的太远,根本卖不出价。再加上二姨母要治病吃药,花钱比平时翻了个倍,挣钱的却没了,没过半年,家里能卖的就都卖光了,周书吟瞒着她们两个辞了学,偷偷去给人家扛活,没出过力的人,第三趟就闪了腰,被人用一块门板抬了回来。 第四十章 秋媚的建议 雪上加霜,秋媚急的眼睛都红了,一条街挨门求人,能求的人都求遍了,甚至跑到父亲家,却被后娘一盆洗脚水泼了出来。笔《趣》阁.biquge. 走投无路之下,秋媚跪在街头,头插草标自卖自身,正好被万嬷嬷撞见,禀了张太太,张太太让万嬷嬷买下她,给了银子却又放她回去,让她侍候二姨母和表哥病好了再来。 表哥周书吟的腰很快就好了,二姨母的病却一天比一天重,拖了三四个月,一口气没上来就走了。 张太太让人帮她和表哥张罗完二姨母的丧事,表哥扶棺启程回祖籍湖州,秋媚进了李家,又随李桐陪嫁进了绥宁伯府。 “要是让他知道……何苦呢。”秋媚声音一哽,“当初我卖身,表哥知道时,一个劲儿的拿头往墙上撞,说自己没本事……” 秋媚眼泪哗的流下来,“如今我……过的挺好,多好!何苦再让他难过?只要他好,他过的好,我就……还有什么不好的?” “那好,你放心。”李桐看着秋媚眼里那份心如死灰,她见过这样的绝望,见过好多次。她爱表哥,大约表哥也是爱她的,她和表哥,却此生无望。 “姑娘,您能不能给宁老爷子捎个话,如果,我是说……要是能的话,让宁老爷子劝劝表哥,现在别急着成亲,等他考上……至少考出个秀才再议亲,男人家,三十、四十再娶媳妇都不晚,先立业后成家,表哥至少考出个秀才,才能结到好亲。 姑娘不知道,读书考秀才举人,简直就是拿银子堆出来的,如今有姑娘这份大恩典,我能供他念书,可他要是再成个家,媳妇孩子一堆,怎么养?他要是自己养家,肯定得耽误念书,要是让我养,我算计过不知道多少回,我只能供一样,要么替他养媳妇孩子,要么供他念书,可不管供哪一样,他都没法念书……” 水莲和绿梅瞪着掰着手指头算计的秋媚,几句话的功夫,这秋媚就生生把刚才悲伤凄凉的气氛,掰着手指头算计成了啼笑皆非。 “好。”李桐带着丝无奈的笑,答应的非常干脆。 “姑娘的大恩大德……”秋媚站起来,插烛般跪下去。 “不用这样,是你帮了我。”李桐眼帘微垂,“原本,你和你表哥,多好的一对儿。” “姑娘可别这么说!”秋媚脸上一红,急忙摆手,“我知道好歹!太太给了身价银子,又放我回去侍候二姨和表哥,一去就是三四个月,二姨能安心往生,表哥能好好儿的,都是太太的恩典,就算身价银子,我这样的,太太一出手就是四百两,我知道自己,长的是比别人好看,也就这一条长处,别的,论针线针线不行,论厨艺不行,琴棋书画一窍不通,要论侍候人,别的不说,走路都走不好,一落步咕咚震天响,满屋子都是我的脚步声,我就是个空壳子,卖到别家,能给二百两就不错了。” 秋媚说的又急又快,几乎就是一口气,水莲睁大眼睛看着她惊叹道:“秋媚,你喘口气不行么,我替你憋得慌!” “我有点……酒上头。”秋媚被水莲惊叹的有些不好意思,“当这陪床丫头,是我自己去跟万嬷嬷说的,姑娘问问万嬷嬷就知道了,我就长得好这一条长处,也就能给姑娘当个陪床丫头使唤。姑娘跟太太一样,待人好到没话说,不瞒姑娘说,我这心里头替姑娘憋着股子气,姑娘和太太哪一点待他们姜家不好?看看他们怎么待姑娘的?姑娘进门才几天?先是这事。” 秋媚指了指李桐的额头,“接着纳了青书,还有我和春妍,现在又要纳顾娘子,这还是个人吗?从前我看他人模狗样的……” 水莲用力咳了一声,秋媚舌头打了个转,“我二姨从前常说,这男人要不是个东西,那就真不是个东西!” 这回连绿梅也咳上了。 “你们俩喝口茶顺顺喉咙,咱们几个关着门说闲话,哪来的那么多讲究。”李桐看向秋媚,“在外面可不能这么说话,这府里可不比咱们家。” “姑娘放心,我知道。” 秋媚的二姨是个洒脱性子,秋媚本来就性子跳脱,跟着二姨这十来年,无拘无束的长大,这会儿见李桐这样态度,顿时眉动眼亮,一片生气灵动,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姑娘,姑爷真不是个东西,您得防着点儿,男人要坏,可比女人坏多了!” “秋媚!”水莲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秋媚肩膀上。 “我知道。”李桐缓缓吐了口气,将那股突然涌上来的悔痛慢慢吐出来,秋媚都能看的这样明白,她却搭上几十年,才明白过来。 “有时候,睡到半夜,我就在那儿睁着大眼睛想,我要是姑娘,该怎么办?”秋媚对水莲那一巴掌浑不在意,她是打定了主意连命都卖给姑娘的,这几句话算什么! “想出来了?”李桐笑看着她。 “没有。”秋媚答的干脆,“要是穷人家,大不了痛痛快快打一架,一拍两散,再找人家再嫁,可姜家这样的,有爵位的人家,又是礼法又是国法,唉!”秋媚重重叹了口气,她实在想不出办法。 “你这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水莲忍无可忍,这回一巴掌拍在了秋媚头上,“姑娘刚嫁过来,有点难处也是人之常情,不就是小姑子难处,多了几个姨娘?有什么大不了的?” 秋媚斜着水莲,翻了个白眼,她不能忍的,是姑爷待姑娘的态度,这样的男人,要他干什么? “好了,”李桐一脸笑,“秋媚回去歇下吧,今天辛苦你了。” 秋媚曲膝告了退,走了两步,突然转身,眼睛里闪着亮亮的贼光,看着李桐突兀道:“姑娘,我对姑娘……姑娘肯定知道,我什么都能替姑娘做,杀人放火,什么都行!我心甘情愿!姑娘,太太一个人,一辈子也过得很好!” 第四十一章 孤注一掷1 李桐愕然,随即反应过来,眼角湿润,“我知道了,我懂你的意思,放心,没到那一步。” 秋媚脸上乍红又白,象是被自己吓着了,提着裙子,仓惶而逃。 李桐看了看蹙着眉一脸不解的水莲,再调转目光看向绿梅,绿梅脸色苍白,满脸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恐惧。 李桐一根眉梢忍不住往上挑起又落下,从前她怎么没发现绿梅竟然如此聪慧难得呢? 从前她被鬼迷住了心窍,两只眼睛是瞎的。 李桐睡下,水莲和绿梅出来,水莲将绿梅拉进自己屋里,“秋媚走时说那话,我总觉得不对劲,你听明白没有?” 绿梅示意水莲推开窗户,自己跑去推开门,四下看了一遍,这才俯到水莲耳边,声音低的水莲将将能听到,“杀人放火,又说太太一个人一辈子也过得很好,这还不明白,她是说她愿意替姑娘杀了……” 绿梅没敢说出姜焕璋的名字,不用她说,水莲也明白了,吓的脚一软,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姑娘说……姑娘说……” 水莲不笨,她只是性子端方,在那些阴暗诡诈的事上总是反应慢一线,绿梅一挑明,她就全明白了。 “是啊,姑娘说没到那一步,可要是到了呢……”绿梅蹲在水莲面前,双手托着腮,一脸愁容的看着水莲,水莲刚要站起来,脚一软,又坐回去了。 玉墨一去不回,顾娘子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纷乱如麻,想到了无数的可能,想的越深越多,越觉得凶多吉少,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大哥,又恨阿娘怎么能糊涂成这样! 姜家的银子都在李氏手里,这会儿,表哥要用银子,只能向李氏伸手,别说一万银子,就是一千,一百,那李氏肯拿出来给顾家?她肯让她进府? 不可能! 顾娘子握着胸口,只觉得胸口闷的透不过气。 她得罪了姨母,姨母那句‘寡廉鲜耻之人不能进我姜家门’,好几回让她从梦中吓醒,姨母不肯让她进门,李氏必定不愿意她进门,她能靠的,只有表哥,可表哥,刚刚收了四个狐狸精一样的美人儿…… 顾娘子心里油煎火烤一般,男人,哪有能靠得住的?有了新的,就把旧的丟开了…… 日头往西斜下来,天很快就要黑了,玉墨还没回来。 顾娘子站在屋门口,手指甲深深掐进门框里,她不能再等,不能这么坐着干等,再等下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顾娘子深吸了口气,一脚踏进房门,如同悍然赴死的囚徒,一阵风般直奔上房。 陈太太怀里抱着小儿子,愣愣忡忡的看着大女儿,她说什么?她要干什么? “阿娘!”顾娘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陈太太,“请恕女儿不孝,女儿也是被逼无奈,女儿宁给表哥做妾,也不愿意嫁给大哥说的那些老丑之人,阿娘,女儿也是没有办法才……女儿走了!” 顾娘子站起来,走的比来时更快更急,陈太太怀里的顾家二爷从陈太太怀里仰起头,看着他娘,一脸的兴奋,“娘,娘!大姐跑了,去做妾!妾是什么?” “芳泽,芳泽你回来!芳泽!”陈太太总算反应过来,坐在炕上,抱着小儿子,扬着脖子一声接一声的叫。 顾娘子一口气跑回去,关了门,急急忙忙的收拾东西,能拿的都得拿走,她能拿来傍身的东西……哪有什么东西呢? 顾娘子将严严实实藏在床里面的一只赤金镯子,这是张太太头一回见她时,给的见面礼,一对赤金耳坠,这是她有一回陪陈夫人到永安伯府相看赵六娘子,永安伯夫人给的见面礼,还有一根金嵌玉簪,这是李氏嫁过来隔天认亲时,给她的见面礼。 这是她所有的私房,从前她也收到过一件两件的见面礼,那时候她小,没心眼,都被大哥拿走了。 顾娘子贴身收好这三件贵重物件,打开衣箱,将里面薄薄堆着的三两件衣服拿出来,看着磨的发白将破的几件旧衣服,犹豫了下,还是包了起来,宁可拿走放着不穿,也不能让芳汀她们拿去糟蹋! 最多小半刻钟,顾娘子就收拾好东西,拎着包袱走到屋门口,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抬脚跨出门,头也不回的直奔后角门。 刚要转上往后角门的路,一抬眼,却看到大哥脚步虚飘、醉熏熏晃过来。顾娘子吓的心跳都要停了,急忙闪身躲在丛花树后,屏着气,一直看着大哥走两步退一步,晃晃悠悠走的看不见了,才打量着四周,小心翼翼站起来,蹲的太久,腿麻的差点摔倒在地上,弯腰揉着腿,打量着四周,天快黑了,不如等一等,等天黑透了,再悄悄出去,省得被人看见了不好。 顾娘子打定了主意,挪到旁边破败的暖阁里,蹲在暖阁门里,心急如焚的等着天黑下来。 一个时辰后,绥宁伯府。 大姚嫂子沿着树影墙角,一路跑的飞快,寻到万嬷嬷,一把把她扯出来,“万嫂子,顾家大娘子在后角门呢!” “什么?”万嬷嬷惊着了,从姑娘嫁过来,她这两个月见到的稀奇事,比过去十年都多! “让我喘口气!”大姚嫂子用力拍了几下胸口,“后角门的老孙嫂子,我跟你说过。” “想让儿子到咱们铺子上当学徒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她,巧得很,今天她跟吴婆子当值,吴婆子,你也知道的,回回都是过来晃一趟就回去了,后角门就她一个人,她正准备关门睡觉,顾大娘子,拎着只小包袱,跑的头发都散了,说来找世子爷,吴婆子说她一看顾娘子那个样子,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哄着她在门房里等着,又锁了门,赶紧过来找我了,怎么办?这事?” 大姚嫂子两眼放光,开始往上捋袖子。 “这事,”万嬷嬷眼睛微眯又松开,“跟老孙嫂子说,让她悄悄把顾娘子带进爷院子里,嘱咐好她,路上千万别惊动了人,一定要悄悄儿的送进大爷院子里!” 第四十二章 孤注一掷2 “啊?”大姚嫂子傻眼了,这不是正遂了顾娘子的心意了! “你看看你,你也用点心,你想想,大爷为了她,脸都不要了,连夫人也顶了,要纳顾氏这心,正旺炭儿一样,别说私奔,就是被人当场捉了奸,他都不一定肯放手!你准备把顾氏这炉旺炭往哪儿放?放大奶奶手里?让大奶奶给她擦屁股?” “可不是!”大姚嫂子立刻就明白了,这会儿谁收容了顾娘子,谁就得替顾娘子兜下这深夜私奔的丑事,这事儿,搁在大爷手里最好,他的美人儿,他自己兜起来。笔、趣、阁。海棠搜书。 “我这就去!”大姚嫂子转身就要跑,万嬷嬷一把拉住她,“传了话叫你家大姚过来找我,让他快点,越快越好!” “您放心。”大姚嫂子搂着裙子,一阵风跑没影儿了。 万嬷嬷站在屋门口,想了片刻,下了台阶,大步溜星往外走。 就这么让她悄无声息的私奔进来,那也太便宜她了! 顾家大爷今天原本心情好极了,眼看一万银子进帐,也许还不止一万。等这一座小银山到手,他说什么也得到阿萝那座软香楼上坐一坐,就着阿萝的小手儿好好喝几杯。 可这份好心情却在连碰了几个软钉子后,坏了个一干二净。 不过是户破落暗娼,竟然也嫌他没银子,一杯茶就把他干晾到一边儿了,不长眼的东西,等他拿到那座银山,非得用银子砸的她跪在地上舔他的鞋! 顾家大爷找家小铺子喝了几杯闷酒,身边没有美人儿,一个人喝酒,越喝越闷,索性拎了壶酒回来喝,等明天姜家送了那一万银子过来,拿了银子再出门吧。 “大爷!”门房兼长随兼粗使赵大推门进来,连连眨巴着眼,“大爷,就刚刚,巷子口南北货铺子里的老吴,说看到咱们家大娘子抱着一大包东西,跟着个男人,老吴说他没看清那男人是谁,大娘子跟着那男人跑绥宁伯府去了。” “嗯?”顾家大爷皱着眉头,“你说什么?”又呆了呆,毕竟年青,长年浸泡在酒精中的大脑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什么?你说什么?芳泽跟人跑了?跑姜家去了?” 顾大爷‘呼’的窜起来,撒腿就往顾大娘子住处跑,赵大郎跟在他后面,一脸兴奋,不但能看热闹,还能看看大娘子,大娘子可是美人儿! 顾芳泽屋里没点灯,自然也没人,顾大爷这会儿脑子转的又快又准,一声怒吼,“玉墨呢!贱人!一群贱人!来人,都跟我走!阿爹呢?去叫老爷!芳泽被姜家拐跑了,银子!爷的银子!” 顾大爷快气疯了,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堆成山的、白花花的银子! 姜焕璋一个人在后园里慢慢走着,在清幽的花香中,整理着记忆和思绪。一件件事、一个个人的细细回忆和整理,他如今就是虎落平阳,不能急,要一件件来,先把从前那些得力膀臂一个一个找回来,把从前那些坏事的蠢货一个一个踢开,把要办的事情排出个轻重缓急,不要急,他今年才二十一岁,他有的是时间,大把的时间,他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不用着急,只要稳稳的、一步一步的走…… 绥宁伯府门口灯火通明,闹的沸反盈天时,姜焕璋刚刚整理好心绪,神情气爽的往自己院里回去。 走到一半,一串四五只灯笼大呼小叫的围上来。 “大爷在这里!在这里!” “找到了找到了!” “大爷!您到哪儿去了?可不好了,出大事了!” …… “吵什么?”姜焕璋一声怒吼,瞪着围了他一圈,简直象抓到贼一样的仆妇丫头,刚刚收拾好、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境,被这些小丫头婆子全无体统的一通乱叫,火气又开始噌噌往上窜。 “大爷,顾家老爷和大爷带了一大帮闲汉,打到咱们府上来了,说您把他们家大娘子拐走了。”一个婆子眼里闪着兴奋,大着胆子禀报。 “什么?”姜焕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顾氏被人拐走了?姜焕璋只觉得脑子嗡嗡乱响,顾氏被人拐走了?! “顾家大爷是这么说的,说今天午后,大天白亮的,好多人都看到了,顾大娘子被大爷您拐回了咱们府上!”另一个婆子挤上前,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连声音都有点变调。 姜焕璋推开婆子,直奔府门口,顾氏被人拐跑了!为他生下姜家下一代栋梁,为他教养出最有色儿子的顾氏,被人拐跑了? 婆子、小丫头们提着灯笼,跟在姜焕璋身后,呼呼啦啦往门口跑。 刚跑过二门,吴嬷嬷一脸怒气迎上来,也顾不得曲膝见礼,迎着姜焕璋道:“大爷,顾家闹上门来了!非说是您把顾大娘子拐回来的。顾娘子明明是自己跑到咱们府上来的!您看看这事,夫人已经气晕过去了,您看看,这也真是,怎么这么不要脸?一天都等不急了?非得连夜跑过来?” 吴嬷嬷越说越气,看那样子,就差泼口大骂一通了。 姜焕璋呆了下,“顾氏来了?在咱们府上?” “是,就刚刚,散着头发,衣服也乱了,鞋子也只穿了一只,跑到后角门,把吴婆子吓坏了,以为她遇上了贼,她那样子,好象后头不知道多少人在追她一样,吴婆子吓坏了,就先把她放进来了,谁知道……她竟然是跟人私奔了!私奔跑咱们府上干什么?” 吴嬷嬷越说越气,从后角门出了十几车银子的事还没抹平,这又出了这么件事,私放顾娘子进来……这又是件大错事! 姜焕璋听说顾氏现在在绥宁伯府,不由长舒了口气。 吴嬷嬷听到这一声舒气,眼珠转了两圈,“世子爷,顾家老爷和大爷在府门口正闹的厉害,非说是您拐走了顾娘子,带了一帮闲汉,七嘴八舌,个个都说亲眼看到的,说那时候天还亮得很呢,他们看的清清楚楚,顾娘子是被您……是被一个高大汉子,一会儿裹在披风里,一会儿露出来,就那么裹在一起,搂成一个人走的,世子爷,这事,可不能由着他们乱说。” 第四十三章 孤注一掷3 “你说顾氏刚刚进府?”姜焕璋一张脸越绷越紧,从顾家到绥宁伯府,只隔了两条街,若是走的快一点,也就两刻来钟,顾氏体弱脚步慢,半个时辰也该到了,她刚刚进府,现在已经亥初了。笔?趣?阁.biquge. “是!”吴嬷嬷指着老孙嫂子,“是她放顾娘子进来,领到大爷院里的,是刚刚送过去的吧?” “就刚刚!大爷不知道,顾娘子比逃难的还不如,头发散了,衣服也乱了,我以为她半夜三更跑到咱们府上,肯定要到夫人院里去才对,谁知道她两只眼睛发直,非要到大爷院里去不可,说除了大爷,她谁也不要。” 老孙嫂子提着颗心,不动声色的往外推责任,“后角门不敢离人,我是说,顾娘子那么跑过来,万一后头有什么事,怕老吴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可让她一个人进府吧,她那个样子实在吓人,老吴和我都不敢,我说要带她去寻夫人,她就是不肯,那两只眼睛直直的吓人,我就只好先带她到大爷院里了。” 总之,这事儿从头到尾,全是顾娘子的错,连累的大家不得安生。 “姜焕璋!你这只恶棍,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拐走了我妹妹,你给我出来!” 顾家大爷尖利的怒吼声从前面传过来,姜焕璋气的一张脸铁青,他竟敢直呼他的名讳! “怎么还堵在门口闹?门房上都是死人哪?还有你们,一个个的,也都是死人?还不赶紧把顾老爷和顾大爷放进来,其余闲汉,一顿棍子打走!”姜焕璋咬牙切齿、字字狠厉。 他对绥宁伯府这些下人的怒气,远远超过上门闹事的顾老爷和顾家大爷。 这要是搁在从前,在他的绥宁王府门前,怎么可能容他们闹起来?还没开口,早就生拖硬劝把顾老爷和顾家大爷拖进来,再把闲汉驱散赶走了。 可现在,他们就这么袖手看着顾家父子在府门口大吵大闹,他们这份用心,不光蠢,更加可诛该杀! 姜焕璋阴冷的目光从几个一脸兴奋的婆子脸上扫过,如果目光能杀人,他的目光已经把她们碎尸万断了! 顾娘子一头扎进姜焕璋的谷兰院,怕人看见,不敢在外间坐着,直奔里屋,刚刚坐下,那一边,青书就得了信儿了。 秋媚比青书知道的还早了一点,秋媚知道,春妍也知道了,很快,满府上下,除了陈夫人和姜婉、姜宁两位小娘子,别的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当然,绥宁伯姜伯爷肯定是不会知道的,他从来不管这样的俗事儿,再说,这会儿,他也不在府里,他正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文人雅士,以及几个清雅非常的美人儿,在城外一艘清雅的花船上饮酒吟诗。 青书没等小丫头说完,就气的差点一把揪烂帕子,这个贱人,竟敢就这么冲进大爷屋里去了,这人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秋媚得了万嬷嬷递的信儿就开始忙,打发人赶紧告诉春妍,再让人去打听了大爷还在逛园子,在屋里急急转了几圈,开箱子拿了一包小金锞子出来,裹上件黑粗布披风,直奔青书的院子。 这事儿,要有什么事儿,那得青书出头才行。 李桐知道的反倒最晚,是万嬷嬷亲自过来的。 “……我想着,顾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堂堂的嫡出大娘子,半夜三更鬼鬼祟祟跑到这府上,这事现在不说清楚,以后可就更说不清楚了,就让人往顾家大爷那儿透了个话,本来是想看看顾家大爷知不知道这事,谁知道,这顾娘子竟然是自己偷跑出来的,您看看,这叫什么事儿! 这会儿,顾家大爷和顾老爷已经到了,来的时候就都有了酒,一路走一路骂着来的,引了一群闲汉跟在后头看热闹,这不是大事,姑娘别往心里去,随他们闹去,都是狗咬狗的事。姑娘这病要静养,这不是大事,本来不想跟姑娘说,可我想着,唉!” 万嬷嬷叹了口气,“我不说,就怕姑爷……姑爷真闹过来,姑娘要是一点也不知道,说岔了话,到时候别有什么误会。姑娘放心,就看顾娘子这行事,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可见也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笨人好料理,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再怎么书香,再怎么表妹,做了妾,那就是奴儿,姑娘以后想收拾她,容易得很,姑娘……” 李桐笑意盈盈,“嬷嬷不用劝我,这些道理我都知道,他们没什么值得咱们计较的。” 万嬷嬷两根眉毛一起抬的老高,摔了这一跤,还真把姑娘摔的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要是从前,听到这样的事,指定就火冒三丈,怎么劝都难劝住。就为她这沉不住气,太太不知道愁成什么样儿,这嫁了人还不到两个月,摔了一跤,就这么长进了……可这长进,唉! 万嬷嬷想着太太提起姑娘这份长进时,泪水潸然的样子,心里一阵酸苦,照太太的话说,这长进,是血淋淋的长进,太太宁可她不长进,一辈子不长进,她也是。 “外头这些事儿就烦嬷嬷费心了,嬷嬷也别多管,他想纳就纳,想怎么抬举就怎么抬举,顾娘子是他心尖子上的人,别说私逃进府,就算再大十倍的事,不用顾娘子开口,姜焕璋自己就会替顾娘子想出成千上百的理由和无奈,把她开脱出来。随他们去! 嬷嬷,你只管把那些银子,还有替换嫁妆的事赶紧收尾,今天晚上既然来了,就不可能再送回去,正好,趁着顾家这一场吵闹,让人跟秋媚说一声,既然来了,最好赶紧圆房纳了,那是他心尖子上的人,总要热闹热闹,越快越好,越热闹越好,嬷嬷看看,如果赶得及,就明天!” 李桐喘了口气,声音一下子低落下去,“嬷嬷,今天午后,姜焕璋又催过一次银票子,看样子,这笔银子,他是一定要拿到手里的,还有,铺子里都安排好了?” 第四十四章 十万银1 李桐这份过于淡漠的态度,让万嬷嬷心里又是一阵难过。笔、趣、阁。海棠搜书。她虽然不是她的乳母,可她自幼侍候在太太身边,太太生姑娘时,是她头一个从稳婆手里接过来抱着她,她跟在太太身边,和太太一样,一眼眼看着她长大…… “姑娘……”万嬷嬷声音里隐隐透着哽咽,“放心歇着,铺子里安排好了,能调的流水都调出去了,损失几趟货的事,太太让等一等,怕太急了容易让人起疑心,京城藏龙卧虎,聪明人多,凡事欲速则不达。” “好。”李桐看着万嬷嬷,“嬷嬷,夫人的话,你也听到了,在他们姜家人眼里,从姜焕璋到这府里的粗使婆子,个个都觉得我的嫁妆就是该交到他们手上的买路钱,是他们的钱,现在还没交,就已经是大错了。就连我们李家,在姜焕璋眼里,也是一注无主的大财,不强抢豪夺拿过去,简直就是老天不容,嬷嬷,咱们不得不多费心打算一二。” “姑娘别担心,这么些年,想打李家钱财主意的人正经不少,咱们可不怕这个,就是……唉,算了,嬷嬷不说了,姑娘好好歇着,我出去看看,也该闹的差不多了。” 绥宁伯府外,闲汉们已经被驱散了,顾老爷和儿子顾大爷两人,一上首一打横,大喇喇坐在堂上。 顾大爷横眼斜着姜焕璋,“姓姜的,你得了李家那么大一注大财,几万两银子你还放眼里?为了省这点银子,竟然舍得下脸,上门把我妹妹拐回来了?你也太不是人了!” 姜焕璋脸色铁青,目光狠厉的盯着顾大爷,顾大爷穷混了二十几年,早练的滚刀肉一般,掂量着姜焕璋不能怎么着他,翘着腿晃来晃去只管嗞嗞啜茶,对姜焕璋能杀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焕璋啊,你表哥说的对,芳泽正正经经是我们顾家嫡长女,咱就不说这书香门第,世宦大家这个出身,这出身先不提!就说芳泽的长相,你说说,比咱们京城那位阿萝小姐也不差什么吧?芳泽又读过书,诗词上一点不差,虽说不能吹拉弹唱,可这京城的当红小姐,能诗擅画,吹拉弹唱样样都精的,也没有不是?这当红出名,第一长的好看,第二,有一技之长也就行了。 你看看咱们这京城,历年最当红的头牌,有样样俱全的没有?没有!都有只有一技之长,有的胜在一手好琴,有的么,胜在一笔好字,阿萝小姐红透半个京城,也就凭着弹得一手好琴,能分一手好茶,别的,你听说过她还有别的擅长? 芳泽那诗词,不能算顶尖,也差不多啦,女人么,到底跟男人不一样。焕璋啊,就咱们芳泽这样的,要貌有貌,要才有才,真放出去,能比阿萝差了?你知道阿萝什么身价?前儿听说有位南边的商人想赎她,一开口就许了五万银子!五万!” 顾老爷越说越兴奋,直说的眉飞色舞,谈论评价京城的红妓头牌,是他最喜欢、最擅长的事,当然,也是唯一擅长的事。 姜焕璋听的额头青筋乱跳,他竟然把顾氏和阿萝那种贱人相提并论!他真是顾氏的亲爹? “我也不多要,十万银子!银子拿出来,芳泽就归你!”顾大爷将杯子重重拍在茶几上,爽爽利利出了价。 姜焕璋气的两眼发晕、喉咙发甜。 他从前怎么不知道,这顾家父子竟然如此无耻?从前……姜焕璋气的手指微微发抖,心头的怒火一下接一下往上窜,直窜的思绪一片纷乱。 从前……有十几二十年了吧,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无耻,就是皇上,对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皇上一向称呼他的字…… “顾氏是你嫡亲的妹妹,你竟然……你这是要卖了她?无耻!”姜焕璋咬牙切齿,不过这一声痛骂显得很没有力量。 顾大爷眉毛高抬眼睛圆睁,重重‘哈’了一声,一脸的好笑,“你说谁?我?我无耻?那你算什么?你说你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你看中我妹妹,强占了她,怎么?还想往我脸上糊屎,我卖她?哈!卖?那爷问你,你算什么?一文钱不花就想白奸白占人家黄花大闺女?你这脸也太大了吧?就是逛窑子,你也得花俩大钱,那窑姐儿才让你上床入巷吧?刚刚我阿爹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说说,我妹妹哪点比阿萝差了?我问你,你要是睡阿萝,不说多,就一晚,得多少钱?我无耻?这话你怎么有脸说?” “姜家外甥,这么说话就是你不对了,你先骗奸……咳,这个不说,你拐走芳泽,这会儿又说这种话,这就不对了。我平时看你还好,你怎么能这样?既然这样,那我这张老脸也不要了,咱们就打一打这场官司,你拐带良家女子,这事,大家伙儿可都看的真真切切!有人证,有物证!” 顾老爷沉下脸,肿涨的眼袋不停的抽动,他也恼了。 姜焕璋只气得眼前一阵接一阵发晕,顾家父子,竟然如此无耻!无赖! 从前……从前…… 他的头晕的厉害,关于顾家的从前,都如同远在天际的几片浮云一般,遥遥有个影子,却看不真切,更抓不住。 从前,关于顾家,还有族里那些不要脸的穷亲戚,都是谁在打理?是李氏?不对,不可能是她,就顾家父子这样的,她能本事应对?笑话儿! 对了,是宁海,宁海! 宁海现在在哪里?还有姚氏兄弟,要是姚氏兄弟在,顾家父子敢这么和他说话,早就被姚氏兄弟掐着脖子扔的远远的了…… 他的人手,都在哪里? 姜焕璋对从前,对从前那些人,从未有过的渴望急切。他要赶紧、立刻!回到从前! “我告诉你,要么,你现拿十万银子,咱们还是亲戚,要么,咱们见官,你拐了我妹妹,如花似玉一个黄花大闺女,占了人,还想一分银子不出?怎么?占李家这样的大便宜占出甜头来了?哈!这便宜占一回还不够?还想占一回再占一回?你当我们顾家是李家呢?做梦呢你!” 第四十五章 十万银2 顾家大爷气势高昂,拐带良家人口这官司,他无所谓,姜焕璋可打不起。笔%趣%阁.. “你们……你们!”姜焕璋气的额头青筋乱跳,跳的他整个头嚯嚯痛的厉害。 吴嬷嬷垂手站在旁边,眼珠转来转去,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眼看大爷气的浑身哆嗦,咬牙上前劝道:“顾老爷,顾家大爷,先消消气,要说拐带,那可有点过了,大娘子明明是自己……” “放你娘的屁!”顾家大爷跳起来,猛啐了吴嬷嬷一脸,“满大街的人都看到了,你们世子把我妹妹裹在怀里,硬生生拐到你们府上,什么明明,放你娘的狗屁!” “顾大爷,您看您这是……”吴嬷嬷急忙往后退,一边退一边抹着满脸的口水,心头的火也上来了,姓顾的一门泼皮破落无赖,大爷真是瞎了眼失心疯了,非得要纳这个顾娘子,爹和哥这样,她能好哪儿去? “顾大爷,再怎么着,这也是你们大娘子心甘情愿的,真闹起来,我们府上没脸,顾家就有脸了?大娘子下面的妹妹可多着呢,往后总得说亲吧,都是亲戚,都说一床锦被盖鸡笼,有什么不好商量的?” 吴嬷嬷火气上来,再加上压根也没看得起顾家过,这话就不怎么客气了。 顾老爷昂着头‘哼’了一声,顾大爷斜着吴嬷嬷,“我和你们世子爷说话,轮不着你一个奴婢插嘴。” “大爷可别这么说,”吴嬷嬷斜睨着顾大他,一阵干笑,“大娘子就这么进了我们府上,往上,大爷要是再想往我们府上来来往往,可就只好走走后角门,也就能跟我说说话呢。” 顾大爷嘴角一阵抽抽,冷‘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吴嬷嬷了,顾老爷拧起了眉,唉,这倒是件让人不悦的事,有失体面。 姜焕璋总算能透过口气了,冷冷横着顾大爷,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强压着自己冷静了下来。 顾氏是一定要抬进来的,她是他后半生最重要的人,他得护好她,顾家父子……先放着,等他收拢了人手,重新站回原来的位置,再好好收拾他们! 银子,算什么东西!十万银子……姜焕璋心里还是抽抽的痛了几下,现在,他和姜家都刚刚起步,要用银子,暂时还得跟李氏开口。 想到李氏,姜焕璋一阵烦躁,他回来到现在,一切顺利,只有李氏一直病着! 从前她就只会给他添堵,他看到她就堵心!从前他常常想,要是顾氏有那些嫁妆,有那些银子,该多好…… 现在他回来从头开始,他才发现,当初的李氏,比他以为的更加可恶! 他没想到她当初的性子竟娇纵成这样,破了一层油皮,她就敢病着不好! 现在,她这病跟从前不一样,还有这后院,他记得从前,青书是在顾氏之后才抬了姨娘,还有秋媚,从前没有秋媚,也没有春妍,顾氏……顾氏是一年后才进的姜家,一顶小轿,也是吹吹打打热热闹闹抬进来的,这些,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还有哪些不一样?有多少不一样?这些,他都得理清楚才行,可他心里一片茫然,除了这几件大事,别的,他想不起来……几十年来,他从来没留意过后宅的事,男主外,再说,后宅,哪有过什么事? 可现在,这个后宅,不停的冒出这样那样,无数让人火冒三丈的琐事…… 从前也是这样吗?他记不得了,他的记忆里,好象一切都是从他进了工部,从大哥儿舞着双手,叫着阿爹,摇摇晃晃冲他跑过来开始的,从前的现在,这个时候,他不记得了…… 也许也是这样。 无论如何,不能再跟顾家多纠缠,得赶紧把顾氏接进府,正了身份,干脆把后宅,还有李氏,都交给她打理,有了她,他就能摆脱这些让人厌烦之极的琐事,后顾无忧,全力以赴做他的大事了,有无数的大事,正等着他。 姜焕璋打定主意,不就是银子么,先给他!可十万两……姜焕璋心里又抽抽的痛了几下,十万两实在太多了,也许能少些,他刚开始不是说一万两? 可是,几十年里,他从来没跟人谈过银子,银子,不就是个数目么……谈银子讨价还价,这种事他怎么开得了口…… 吴嬷嬷堵回顾大爷,不停的瞄着姜焕璋,等他发话,世子爷不是夫人,在世子爷面前,她可不敢随便出什么主意。 “你去一趟清晖院,跟大奶奶说,就说我的话,让她把前儿我让她准备的银票子,先拿十万两过来。”姜焕璋咬牙吩咐吴嬷嬷,算了,十万两虽说不少,可到底,银子不过是个数目,他们姜家,自从他成亲之后,风水流转,之后的几十年,银子如水似山,多的让人厌倦。 再说,想开些,毕竟是顾氏的娘家,贴补也就贴补了。 吴嬷嬷目瞪口呆看着姜焕璋,十万银子!大爷疯了吗?! “快去!”姜焕璋只要一看到这种听到银子就圆瞪双眼一幅见鬼表情的样子,那火气就完全压不住,这满府上下,怎么个个都是穷鬼托生一样?难道不知道他最恨就是一幅穷酸样? “啊?是!”吴嬷嬷猛一个转身,晕头转向往前冲,跨出门槛,不知道绊在哪里,重重跌了一跤,却浑然无觉,飞快的爬起来,飞快的跑了。 顾老爷半张着嘴,瞪着姜焕璋,傻的全无知觉,他刚才说什么?拿十万银子?让人拿十万银子?给他们? 顾家大爷一张脸上,五官中就鼻子还在正中,其余眉毛眼睛加嘴巴,都快从脸上飞出去了,十万银子!他真要给他十万银子? 他到底从李家发了多少财? 顾大爷人生二十几年,就这会儿脑袋转的最快最灵光。他到底从李家得了多少银子?李家到底有多少银子? 十万!十万银子!那是十万银子!他一张嘴,说给就给,仨瓜俩枣一样!姜家到底发了多少财?李家这注财,到底有多大? 娘的!他要少了!他娘的!他要少了!他到底穷的久了见识少,才要了十万两!刚才该要一百万……不不不,两百万……说不定五百万,他也能拿得出来…… 顾大爷的狂喜只有一瞬,余下的,就全是懊恼了,要少了!他娘的,要的太少了! 第四十六章 十万银3 李桐没有睡,从前院跑来报信的婆子一个接一个,几乎没断过,有万嬷嬷的安排,但更多的,是在前院当值的姜府下人,难得有机会奉承奉承有钱的大奶奶,又是这样百年不遇的热闹事,何况,跑一趟,就是一把大钱! 李桐半靠在靠枕上,听到顾家大爷张口要了十万银子,眼睛一亮,急忙直起上身,看着水莲问道:“万嬷嬷送进来的那些东西,试过没有?怎么样?” “试了三回了,每次拿十张,印好了,最长的一张,也就撑了两个时辰一刻钟,最短的,只撑了一个时辰一刻钟。笔%趣%阁..”水莲皱起了眉。 “足够了!”李桐露出笑容,“赶紧去,你和清菊,赶紧准备一百张出来,准备十万两银子,快去!一会儿就该来人拿银子了。” “嗯?”水莲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愕然看着李桐,一脸的不敢置信,“啊?怎么可能?难道大爷真给……” 李桐冲她点了点头,“快去快去,一定要仔细,你和清菊,一张张仔细看好,多看几遍。” 水莲叫了清菊,急急忙忙跑进耳屋,进去没多大会儿,垂花门外小丫头禀报,吴嬷嬷有要紧的事请见大奶奶。 “啊?还真来了!”文竹两只眼睛瞪的溜圆,“真是来拿银子的?这么不要脸!” “去迎迎。”李桐示意文竹。 文竹迎了吴嬷嬷进来,吴嬷嬷的态度,难得之极的恭敬,郑重其事见了礼,垂手站在李桐床前,吱吱唔唔竟然万分扭捏不安,“大奶奶,天这么晚了,大奶奶病着,照理说,本来不该过来打扰大奶奶静养,实在是……实在是……” 吴嬷嬷舌头打结,大爷为了顾家妮子甘心被顾家父子讹诈,却让大奶奶拿银子,这事,连她也觉得十分亏心,十分说不出口。 李桐安静的看着她,不接话,也不问。 “就刚刚,顾娘子逃进了咱们府上,这件事儿,大奶奶应该已经知道了……”张嘴就要十万银子,吴嬷嬷实在开不了口,只好迂回。 “我不知道。”李桐看着吴嬷嬷,嘴角有一丝笑意时隐时现,打断吴嬷嬷的话接了句。 “呃,”吴嬷嬷被李桐这句不知道噎的一脸尴尬,“可不是……那是,大奶奶病着,要静养,是这么回事,就刚刚没多大会儿,顾娘子头发也跑散了,衣服也乱的不成样子,鞋子掉了一只,说是从家里逃出来,来投奔大爷,现在大爷院子里。” 说到这件事,吴嬷嬷的舌头倒是十分顺溜,“顾娘子从后角门刚进来,顾家老爷和大爷就闹到咱们府门口了,非说他们大娘子是咱们世子爷拐带走的,后头还跟不知道多少闲人,都说亲眼看到了,一个高个男人把顾娘子裹在斗蓬里,一路上搂搂抱抱……” “是大爷?”李桐神情淡定,慢吞吞问道。 “哪能是世子爷?世子爷哪能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是顾大娘子……”吴嬷嬷猛然醒悟,跟大奶奶说这些干什么?顾家妮子跟个男人搂搂抱抱出来的,这男人又不是世子爷,如今世子爷要拿十万银子纳顾家妮子…… 大奶奶要是一句顾家妮子失德失贞…… 吴嬷嬷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她真是昏了头了,都是让那十万银子,让顾家这一群祸害给害的! “闲人乱说,也是常事,不管怎么说,顾娘子现在咱们府上,大奶奶也知道,顾娘子也是个可怜人,顾家老爷和大爷非得咬着是世子爷拐带了顾大娘子,闹的什么似的,非要大爷现拿十万银子,才能了了这事。” 一咬牙一跺脚把十万银子说出了口,吴嬷嬷顿时觉得心里一松,仿佛那十万银子从自己身上,总算卸给了眼前的大奶奶。 “真不是大爷拐她回来的?” “当然不是。”吴嬷嬷极其肯定的答道。 “喔,既然不是,跟他们见官就是了,大爷何必受他们胁迫。”李桐慢吞吞淡然道,吴嬷嬷被噎的连咽了好几口气,一脸尴尬,脸上的笑更象是哭,勉强解释道:“回大奶奶,虽说不是大爷带走了顾娘子,可顾娘子毕竟在咱们府上,再说,大爷不是和大奶奶商量好了,要替大爷纳了顾娘子?” “喔。”李桐只意味不明的‘喔’了一声。 “大奶奶,”吴嬷嬷再咽一口口水,到这份上了,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再说又都是亲戚,大爷的意思,大爷说,让老奴走一趟,跟大奶奶说一声,把前儿他让您准备的银票子,先拿十万两出来。” 李桐头靠在靠枕上,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吴嬷嬷不停的瞄一眼,瞄一眼,再瞄一眼,心里把顾娘子骂了无数个来回。 就在吴嬷嬷准备放弃,退回去给大爷回话时,李桐睁开眼,吩咐文竹,“水莲呢?去看看她在忙什么,叫她过来,给她说,把前儿换的银票子点十万出来,再让人去叫万嬷嬷来一趟,让万嬷嬷和吴嬷嬷一起过去,当面把银票子点清楚再交过去。” “是。”文竹低眉顺眼的答应一声,往耳屋去看水莲和清菊做好了没有。 吴嬷嬷两只眼睛又瞪圆了,她没听错吧?大奶奶真给银子了!真要给?那可是十万!十万银子! 没多大会儿,水莲抱了只匣子出来,站在李桐床前,等万嬷嬷到了,当着万嬷嬷和吴嬷嬷的面,将匣子里的银票子点了一遍,一千一张,总共一百张崭新的、散发着墨香的银票子,水莲点好数,看着吴嬷嬷,吴嬷嬷急忙点头示意没问题,她都看清楚了!水莲将银票子装回匣子,交给吴嬷嬷捧着,万嬷嬷跟着吴嬷嬷后面,两人一起往院子外面走。 从捧上这匣子银票子,吴嬷嬷就深一脚浅一脚跟在梦里一样,她这捧的,这匣子里,这是十万,十万银子!大奶奶眼皮都没眨,说给就拿出来了!这李家,到底有多少银子? 第四十七章 十万银4 站在清晖院门口,万嬷嬷停住脚步,斜了几眼一脸呆愣的吴嬷嬷,吩咐多叫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过来。笔@趣@阁。biqUgE。 吴嬷嬷神情怔忡,仿佛没听到万嬷嬷的吩咐,万嬷嬷没等到吴嬷嬷那句为什么,只好主动开口解释:“顾家父子穷极了的人,这人穷极了,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咱们得防着点儿,多叫几个人跟咱们过去,到时候,万一有什么事,有这几个身强力壮的,也能制得住他们。” “那是……可不是!”吴嬷嬷到底是在这府里当了多年首领大管事的人,很快回过神,低头看着怀里的匣子,小心翼翼的将匣子紧紧搂在怀里,多几个人跟着最好,这小小一个匣子里,可有十万银子! 很快就来了五六个看起来确实粗壮有力的婆子,前面三个后面三个,万嬷嬷和吴嬷嬷走在中间,往前院去。 “趁着这点空儿,正好,有点事要跟吴嬷嬷交待交待。”没走几步,万嬷嬷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的开了口。 “我们姑奶奶嫁过来,除了铺子庄子,统共带了四十万两的嫁妆,十万两的衣服料子首饰家俱,三十万两压箱现银,现如今,十万两的东西要么在我们姑奶奶屋里正用着,要么,就在库房里堆着,嬷嬷昨天都看到了。” 吴嬷嬷愣愣的听着,不知道万嬷嬷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这十万两的实物儿就不说了,咱们这样的人家,变卖衣服首饰,这脸可丢不起。能动用的,也就是这三十万两压箱银子。” 万嬷嬷抽出帕子,按了按嘴角。 “老实说,这三十万两现银,已经把李家的银库都搬空了。李家是有点钱,可做生意的人家,钱没有够的时候,铺子上要流水,压了货要垫钱,要是没有这些事,就又想着开几家新铺子,有多少银子都不够,再说,我家太太又不是邓通,能自己铸钱,哪有多少银子?三十万两,是太太扫干净李家银库才凑出来的。” 吴嬷嬷惊疑不定的看着万嬷嬷,这话什么意思?这银子又舍不得拿出去了?舍不得也不能跟她说,要说也得跟大爷说! “为什么一定要陪嫁三十万两压箱银子?这是因为,我们太太和我们姑奶奶仔细算过,这府里,现如今有几件大事,头一条,大娘子和二娘子的嫁妆,那是姑爷嫡亲的妹妹,姜家就这两位姑娘,说什么也得体体面面的嫁出去,嬷嬷经过的见过的多,您说,这个体面,一个人没有个七八万两银子,怎么体面的起来?” 吴嬷嬷听的心头猛跳,顿时觉得怀里的匣子旺炭一般,烫手无比。 “第二件,就是咱们府上这些下人,这一条嬷嬷比我清楚多了,您瞧瞧。”万嬷嬷指着身前身后的婆子,“差不多都上了年纪,不是老就是病,这些可都是在伯爷夫人身边侍候了大半辈子的,总不能让人家没个着落吧?照我们李家的规矩,象嬷嬷这样的,过几年告了老,要么一个庄子,二百亩上好的水田,要么咱们京城热闹旺铺一间,随嬷嬷挑,好让嬷嬷有个养老的依靠,其余的下人,再怎么样,一个人不能少了五十亩地吧,再少也没法养老了不是,好在咱们府上人少,这一条,有个五六万银子,也够了。” 吴嬷嬷听的心热脚软,前后六个粗使婆子,听的眼里冒火,呼吸都粗了,就照最少的算好了,一个人也有五十亩地!五十亩!上好的水田! 天哪! “唉!”万嬷嬷烦躁的叹了口气,“余下不到十万两,这府里要修房子,要给大家伙置办几身象样的衣服首饰,到底是伯府,总得有些体面,再加上平时用度,过节过年放赏,总不能象从前那样,一味节省,苦了大家。这么算着,撑到年底,余下的银子剩不下多少,可也够了。到了年底,铺子、庄子里的生息收上来,再加上没什么大事了,日子也就过顺了,谁知道……唉!” 万嬷嬷的话到此,戛然而止,离前厅也不远了。 姜焕璋坐的端正,眼睛却不停的盯着往内院的方向,直到看到小心翼翼捧着匣子的吴嬷嬷,以及和她并肩进来的万嬷嬷,才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李氏可不比顾氏,眼皮子浅不懂事,万一这会儿闹上别扭,顾家父子再吵闹起来,虽说他不怕什么见官,可对顾氏的名声有损,他不得不顾忌一二。 “回大爷,前儿大爷吩咐,把现银都换成银票子,这是今天刚从福隆老号开出来的,见票即兑,都是一千两一张的。”万嬷嬷曲膝禀告。 “嗯,拿给他们。”姜焕璋挥了挥手,厌恶的目光从匣子上扫到顾家父子,都是让人生厌的东西! 顾老爷两只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顾家大爷还在懊恼要的少了,横着眼一脸的气色不善。 “还是当面点清楚,再交过去最好,省的以后有纠纷,大爷说呢?”万嬷嬷示意吴嬷嬷,吴嬷嬷打开匣子,却将匣子重重砸在姜焕璋面前。 她要让他看看,这是十万两!十万两银子!这是她们的养老钱!她们的棺材钱! 顾老爷一头扑过来,顾家大爷也顾不得懊恼了,虽然坐得远,却不比他爹慢多少,一起扑了上去。四只被酒色浸透的红肿金鱼眼死死盯着匣子里散发着墨香、崭新的银票子。 万嬷嬷将银票子从匣子里拿出来,在那四只眼睛死盯之下,慢慢的点,一张张摊开,十张收成一叠,再摊十张,再十张一叠,数出来,正好十叠。 “顾老爷,顾大爷,看清楚了?都是一千两一张,一共一百张,见票既兑。要不,顾老爷再点一遍?”吴嬷嬷指着十叠银票子问道。 “不用不用!看的清清楚楚!”顾老爷一个恶虎扑食,上前就要抓银票子,却被顾大爷一把揪回去。 顾大爷到底年纪青,动作利落,一把把他爹推了个趔趄,手下利落的让人眼花,将银票子塞回匣子,‘啪’的合上匣子,一把搂过匣子紧紧抱在怀里,转头看着被这一幕气的又在手抖的姜焕璋,皮笑肉不笑道:“表弟发了李家这注无主大财,如今竟然阔成这样了,也好,也好,从现在起,咱们就是亲上加亲,今天晚上……” 顾大爷拖长声音,一脸暧昧,“表弟就好好痛快痛快!这银子,哥哥我先用着,回头缺钱了,我再来寻表弟。” 第四十八章 十万银5 “顾大爷,这银票子可是认票不认人,见票即兑,这会儿外头天黑人少,顾大爷这路上可要当心点,要是让人抢了骗了,回头可别来找我们大爷的晦气。笔《趣》阁.biquge.” 万嬷嬷在顾家父子身后半嘱咐半讥讽了一句,顾大爷侧身回头,斜睨了她一眼,得意的哼了一声,抱着匣子,昂然走了。 玉墨一路上躲躲闪闪,回到顾宅,直奔顾娘子住处。只见顾娘子屋里翻的凌乱不堪,再别往处找,到处都没人,陈太太抱着儿子已经睡了,二娘子几个那里她不敢去,顾老爷和顾大爷不在家,他们不在家倒是常事,可今天…… 玉墨急的团团转,到处找人想问一问,可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的,都跟在顾大爷和顾老爷后面去看热闹了,留下来的人,基本上都是心眼不够使,脑子不清爽的,玉墨问了半天,鸡同鸭讲,半点有用的也没问出来! 玉墨又跑回顾娘子屋里,前前后后仔细看了一遍,越看心里越七上八下,只急的在屋里团团乱转。 大娘子到哪儿去了?自己逃出去了?不会,她让自己去给世子爷递话,自己没回来,她怎么可能逃出去?就算要逃,她肯定会等自己回来一起逃的。 现在,别人都在,就大娘子不在,大爷不在,老爷也不在……难道,大娘子被老爷和大爷卖了? 玉墨一念至此,吓的手脚冰凉,大爷想卖了大娘子,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玉墨深吸了几口气,两只手不停的拍着胸口。 别急,不能急,得到大爷那边探探情况,想到大爷……玉墨一阵恶心,说什么她也不敢去大爷的住处,还是到二门里等着,大爷和老爷总要回来,等他们回来,能等到老爷最好,探一探话,问清楚大娘子被他们卖到哪儿了,再去找世子爷,世子爷肯定会救出大娘子的! 玉墨打定主意,一口气跑到二门里,蹲在丛浓密的灌木后,等顾老爷或是顾大爷回来。 只等到夜深露重,玉墨冻的蹲不住,站起来不停的跺着脚转圈取暖。 眼看半夜了,大门口总算传来动静,顾老爷哈哈哈哈笑的舒畅极了,玉墨那颗心顿时呼呼的往下沉,看样子是把大娘子卖了个好价钱。 月亮门外,顾老爷腆着肚子走在前面,顾大爷跟在后面,两只手紧紧抱着那只匣子,一前一后进了月亮门。 “老爷,大爷,大娘子……大娘子她……”玉墨硬着头皮站出来。 在顾家,她最怕见的,就是这位大爷,他垂涎她不是一天两天了。 “玉墨?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歇下啊?”顾老爷腼着肚子,极其和蔼的问道。 他平空发了笔大财,心情好极了,看谁都顺眼,顺眼极了。 “玉墨!”顾大爷眼睛顿时亮了,上前一步,伸手捏住玉墨的下巴,“瞧瞧,我们小玉墨长这么漂亮了,你问谁?大娘子?你家大娘子这会儿,只怕跟姜家表弟鱼水正欢的厉害呢。别想大娘子了,来,你跟爷回去,爷这里,也有条鱼,今儿晚上,爷让你欢一个不知身在何处。” 玉墨听到个姜字,转身就要跑,却被顾大爷揪住腰带,一把拖进怀里。 “对女人要温柔,一个小字大有学问,这丫头还过得去,你好好乐一乐,明天别起晚了,早点去钱庄,还是把现银换出来放心。” 顾老爷哈哈笑着,满脸欣赏的看着一手抱匣子,一只手搂着不停挣扎的玉墨的儿子。 他这个儿子,风流倜傥,太有他年青时候的风采了。 绥宁伯府,谷兰院里。 顾娘子惊魂不定坐在姜焕璋上房门口,想进屋,丫头小福胳膊抱在胸前,高抬着下巴,堵着门就是不让她进,想走又不敢。 外面到底什么情形,她一无所知,从她进来到现在,没有人跟她说一句话,一切,她都一无所知,眼前这小丫头只告诉她一句话:大爷到青书姨娘院里去了!至于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再问,这小丫头就撇着嘴、翻着白眼望天,理也不理她了。 去青书院里找表哥?可青书住在哪个院子?她问,小丫头根本不理她。就是知道了,她现在也不敢过去,青书恨她,这一点,她极其相信自己的感觉,她也恨青书。 夜色越来越深,顾娘子越坐越冷,越坐越绝望。 寒气透过包袱,从皮肉渗进骨头,顾娘子紧紧抱着胳膊,蜷缩成一团。 看样子,表哥今天要歇在青书那里了,那明天一早,表哥是从青书那里梳洗了直接出门,还是要回来梳洗?要是表哥明天早上没回来,她该怎么办? 去找姨母? 想到姨母,顾娘子打了个寒噤,姨母肯定会让人把她送回去,不能找姨母!那就……去求大嫂! 顾娘子咬着嘴唇,眼睛微眯,大嫂是不喜欢她,更不希望她进府,可她一个新妇,必定不敢得罪表哥! 明天天一亮,要是表哥不回来,她就一口气跑到清晖院,说什么也得求着大嫂先喝下她那杯姨娘茶,她要是不喝,她要是敢不帮她,她就……她就碰死在她面前! 她就不信,她敢让她死在她面前,她敢惹表哥发怒! 顾娘子正浑身冰冷,思绪却一片纷飞,想的心里滚烫,院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灯笼的光影过来。 顾娘子一下子弹起来,浑身僵直,却丝毫不影响她的敏捷和速度,一道闪电般,直奔垂花门扑过去。 姜焕璋被顾娘子扑了个满怀。 “表哥!表哥!”顾娘子所有的害怕、担忧、绝望全部化作泪水,紧紧抱着姜焕璋,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啕大哭。 “别哭了,好了,都好了。”姜焕璋抱着顾娘子,一边柔声细语的安慰,一边半拖半抱,将她抱进屋里。 灯光下,姜焕璋看着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连鞋子都掉了一只的顾娘子,心疼之余,心里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 她是被一个男人裹在怀里带走的…… 第四十九章 娇羞好事 “你怎么过来的?”姜焕璋心里被那股子不舒服缠来缠去,忍不住开口试探。笔?趣?阁。biquge。 被姜焕璋抱在怀里,柔情似水的哄了半天的顾娘子,心神已经渐渐安定下来,听到姜焕璋这句问话,心思顿时转的飞快,打起了小算盘。 大哥贪财这事,说出来丢的是她的脸、是顾家的脸,得另外找个说法。 “我……”顾娘子泪水盈睫,仰头看着姜焕璋,“今天上午,大嫂让青书和秋媚到我家,不知道说了什么,大哥气极了,大发脾气,说顾家的女子,宁死也不可于人为妾,表哥也知道,大哥虽说……可那份傲骨,实在让人没办法,我只好去求阿娘,阿娘最疼表哥,又怜惜我对表哥这份……” 顾娘子羞涩无比的低下头,“阿娘心疼我,就打发人把我送过来了。表哥,我为了你,什么都抛下了,表哥,以后,我能靠的,只有你了。” 姜焕璋斜着靠在他肩头的顾娘子,眉头皱成一团,“你大哥张口要一万银子彩礼这事,你不知道?” 顾娘子脸色变了好几变,在脸色变化之前,已经下意识的开始摇头,“这怎么可能?表哥又不是不知道,大哥那样的清高人,一把傲骨……顾家虽说穷,可阿爹和大哥什么时候把银子放眼里过?表哥又不是不知道,阿爹和姨父一样,都是眼里没有阿堵物的。要不是阿爹和大哥这样的疏懒孤傲的性子,顾家何至于此?” 几个眨眼的功夫,顾娘子就掂量了一遍。她已经进了绥宁伯府,已经在表哥怀里了,过了今天晚上……大哥和阿爹再想怎么着,还能怎么样? 生米已经煮成了饭,哼!大哥和阿爹还能怎么样?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下!也就没有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事了。 既然没有了银子不银子的事,那大哥就没有要过银子,这种空口白说,没法对质的事,据她的经验,一口否了,那就是没有,谁也没办法! 姜焕璋低头看着顾娘子,一会儿功夫,心里也转了四五个圈了。 她一个内宅女子,一向仰视父兄,她阿爹和大哥那些丑态,她怎么能知道?这也不怪她。 “你家里……我已经安排好了。” 她父兄那些腌臜丑事,他说起来都嫌恶心,算了,还是别告诉她了,她能在这样的家里出污泥而不染,还是高洁清雅若此,可见这是天性难得,也难怪她能替他生出大哥儿那样的人中龙凤。 “以后,一切有我。”姜焕璋将顾娘子揽在怀里,怜惜的替她将散乱的头发拢到耳后,“我让人侍候你沐浴,今天晚上,你就歇在我这里。明天一早,我带你去见阿娘,还有李氏,还有,你喜欢哪个院子,自己挑,往后,一切有我。” 顾娘子惊喜交加到不敢置信,泪水婆娑仰视着姜焕璋,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总算熬出头了。 第二天一大早,顾娘子看着又拎起那块血痕斑斑的元帕看了看,看起来心情极好的姜焕璋,娇羞满面,从此,她就是表哥的人了。 羞羞答答的顾娘子被姜焕璋牵着手,刚出了垂花门,婆子一路小跑进来禀报:“世子爷,大乔在二门外头,让婢子赶紧过来跟爷说一声,说是什么已经出府,往金明池去了。” 姜焕璋听到这句话,两只眼睛顿时一片亮闪,急忙吩咐婆子,“快去告诉大乔,备马,我这就出去!” 吩咐了婆子,姜焕璋踏出一步,忙又收回,一把拉过顾娘子,一脸喜色,低头在她额头吻了下,“你真是我的福星,我有急事,得赶紧出去,这就得走,我让青书带你去见……先去见李氏,我交待青书一声,让她告诉李氏,让她亲自走一趟,或是派个老成稳妥的婆子,和你一起去见阿娘,你放心,就是阿娘那里,也没人敢难为你。” “好。”顾娘子勉勉强强挤出丝笑,低低答应。 青书妒嫉她,可这会儿却说不得。 青书贴身侍候表哥五六年了,那是个面相憨厚、内里狡诈恶毒无比的贱货!可表哥偏偏对她信任有加,从前她也不得不巴结她…… 现在,她刚进门,这些话,这会儿一个字也不能说,说了,就是她妒嫉多心。 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她早晚会在表哥面前扒掉青书那张皮,让表哥看清楚她的恶毒狡诈!青书,先放一放,从长计议!还有大嫂…… 都不急,只要有表哥的宠爱,她谁都不怕。 派去叫青书的小丫头很快就跑回来禀报:“回爷,天还没亮,青书姨娘就去大厨房了。明巧姐姐说,昨天半夜,大奶奶打发人过去传话,让青书姨娘张罗今天给顾姨娘摆酒庆贺的事,明巧姐姐还说,青书姨娘说了,庆贺顾姨娘当了顾姨娘这件事是大事,一定得办的热闹喜庆,青书姨娘昨天半夜得了吩咐,半夜就开始忙着拟菜单子,今天天还没亮,青书姨娘就赶紧去大厨房,找王嫂子商量去了。” 姜焕璋满意的嗯了一声,大度这一条,李氏确实还过得去,让青书张罗顾氏摆宴庆贺的事,这很妥当,青书待顾氏一片赤诚这一条,他看了一辈子,那是深知的。 可让谁陪顾氏去见李氏?特别是往阿娘那儿走这一趟?李氏不去管她,她也不敢怎么样,就是阿娘那里,唉,阿娘牛心左性,万一给顾氏难堪…… 一定得有个妥当人,秋媚?不行,她是李氏带进府的,他对她还一无所知,不能把顾氏交给她。 这后院,他最要保护好的,就是顾氏,她的事,他万事都要小心,都要多想一步。 别人不行,他不放心,还是得青书,就等青书安顿好喜宴的事,请安晚一点去也没什么要紧,李氏病着,晚点去也是体谅她,至于阿娘,她一向起得晚…… “你先回去歇着。”姜焕璋拿定主意,温柔的吩咐顾姨娘,“夜里……累着你了,回去再睡一会儿,等青书忙完,让她陪你去李氏那里转一趟,再去给阿娘磕个头,你放心,万事有我。” “嗯。”听姜焕璋说她夜里累着了,顾姨娘顿时羞的满脸飞红。 第五十章 一杯姨娘茶 姜焕璋心情飞扬、脚步轻快,直奔二门。 二门里,大乔已备好了马,姜焕璋刚要上马,又想起来那件大事,招手叫了个婆子过来吩咐,“你走一趟,跟大奶奶说一声,余下那些银子,既然换好了,今天就交到外帐房,我急着用,再去跟钱管事打个招呼,让他现在就去寻大奶奶,把那二十万两银票子收进帐房。” 婆子答应一声,看着姜焕璋上了马,意气风发的催马出了门,往地上啐了一口,又啐了一口。 顾姨娘回到姜焕璋内室,摊开手脚,痛痛快快睡了一大觉。 一觉醒来,叫小丫头侍候她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从那几件旧衣服里挑来挑去挑一身穿了,对着镜子,喜悦之余,又十分遗憾,要是再有几身漂亮的新衣服,再多几件光亮闪闪的赤金首饰就好了…… 小丫头虎着脸,说厨房忙得很,没空现给她做吃的,没空就没空,她不计较,来日方长。 顾姨娘要了点心,吃了几块,又喝了两杯茶,站起来,将姜焕璋这明暗五间上房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心满意足的出来,这才发现已经离中午不远了,顾姨娘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一边忐忑,一边又生出无数恼怒。她就知道青书妒嫉她,只要表哥看不见,她就会想尽法子给她使绊子! 正想着要不要打发人去看看青书在干什么,或是打发人去找一找表哥,这事得让表哥知道…… 还没打定主意,垂花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青书的声音也跟着脚步声传进来,那声音里透着喜悦无比的笑,或者说,笑声里夹了几句话。 “顾妹妹呢?起来了没有?这都日上三杆了,还没起来?昨天夜里肯定累坏了。” 顾姨娘端坐在炕上,带着十分的傲气,微微侧头看着掀帘进来的青书。 青书看起来心情好极了,站在门口,笑眯眯看着顾姨娘,看了好一会儿,才往身后招了招手,“来人,把大奶奶赏赐的衣服首饰拿进来,侍候顾姨娘赶紧打扮起来。” 明巧在前,带着几个婆子进来,婆子手里托着件流光闪亮的粉红衣裙,和金灿灿的几件首饰。 “不用了,我不爱这些鲜艳的东西,我还有几件旧衣服,先穿着就可,别的,回头等我自己看中了再做吧。” 那亮丽的粉红刺痛了顾姨娘的眼,那一大盘金灿灿的首饰却让她警惕心骤起。表哥说大嫂大度,她可不相信大嫂会大度,女人,怎么可能有大度的?是女人就不会大度! 既然进了门,以后就是你死我活的局了,万事都要小心。 “哟!”青书这一声哟婉转悠长,喜气洋洋,“顾妹妹,你跟姐姐我,也算是小有交情,我不忍心不提醒你一句两句,如今,你可不是咱们府上尊贵的表姑娘了,先把这架子收一收。顾妹妹算是读过书的人,难道不知道,这妾……说白了,不就是大爷大奶奶身边的一只猫、一条狗?咱们大奶奶的脾气,就是廊下挂着的那只黑八哥,也得挂只金链子打扮打扮,何况顾妹妹这么绝色的一只小妾?不多挂几条金链子怎么行?” 顾姨娘气的一张脸铁青,恶狠狠的瞪着青书,青书迎着她的目光,满眼讥讽、肆无忌惮。 有了昨天晚上那件事,再想想一会儿就要开唱的这出热闹大戏,她还能怕她?她还用得着怕她? 她不但不怕她,这会儿,她还要痛打落水狗,一鼓作气,把这个臭不要脸的赶出府,最好卖进窑子里,这事才能算完! “顾妹妹,你虽然跟大爷圆了房,可这大礼还没过呢,这礼要是不过……哟喔……”青书抬起帕子按在嘴角,笑的咯儿咯儿的欢快无比。 “难道我们都想错了?顾娘子这样的清雅人儿,想法自然与众不同,难道顾娘子只想跟我们世子爷颠几回凤倒几回鸾,只讲个舒服痛快,夜里来白天走,只求痛快,姨娘是不肯做的?要是这样,行啦,咱们走,去回大奶奶,还有夫人,赶紧打发人把顾娘子送回去。” 青书甩帕子就要走,顾娘子顿时一张脸雪白,表哥不在家,她们要是真把她送回去了…… “你回来!” 青书慢悠悠停了步,侧回头,毫不掩饰眼里的鄙夷,斜着顾姨娘,哼了一声,才慢吞吞转过身吩咐,“你就别给脸不要脸了,赶紧把衣服换了,时辰不早了,就算你夜里把爷侍候的再高兴,这会儿天早就大亮了,光天白日,这大礼,也烦你守一守,亏你还是读过书的人!不懂礼不要脸。” 顾姨娘气的手指乱抖,恶狠狠盯着青书,这会儿她不跟她计较,等表哥回来,等表哥回来了…… 青书在前,带着打扮的光鲜亮丽、金光闪闪的顾姨娘,先往清晖院去。 离清晖院不远的亭子里,秋媚和春妍正站着等两人过来,青书看到秋媚和春妍,顿时眉开眼笑,老远就笑着打招呼,“等了多大会儿?大奶奶院里刚传了早饭,是个机会,咱们赶紧走。” 青书、秋媚和春妍三人并行,说说笑笑,顾姨娘冷着张脸,一个人跟在后面,往清晖院去。 进了垂花门,水莲迎出来,将四人拦在了门外,声音压的极低,“昨天闹腾的太晚,天快亮了才合眼,早上吃了药,刚刚喝了半碗燕窝粥,说困,又躺下了。” “困了好!大奶奶这病,能睡着就好的快了!”青书如今稳稳的踩在首席姨娘的位置上,颇有气度,“真是阿弥陀佛!那我们先回去,水莲妹妹这里,若有什么要使唤的,只管打发人去叫我,秋媚,或是春妍,哪个都行!” 秋媚赶紧点头,以示紧跟青书,春妍斜着秋媚,她点头,她也急忙点头。 顾姨娘紧紧揪着帕子,一肚皮愤懑,这是什么意思?借着病,不受她这杯茶?挖空心机就是不让她成这个礼?好卑鄙无耻! 第五十一章 十万银子十万恨 “等一等。笔·趣·阁.biquge.”文竹一只手托着只大红填漆托盘,掀帘出来,“顾姨娘还有杯茶的礼呢,大奶奶说了,不过是个过场,烦请青书姨娘替大奶奶接一接这杯茶。” 青书顿时脸上放出了光,一个箭步,端端正正站在顾姨娘面前,等着受她这杯茶。 顾姨娘气的手脚冰凉,这会儿该愤然而走,可是……来日方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受了顾姨娘这杯茶,青书神清气爽,眉飞色舞,一会儿还有场大戏看,这几天净是痛快事,爽! 秋媚和春妍各回各院,青书昂然在前,带着一路上阴狠狠盯着她的顾姨娘,往陈夫人正院见礼。 进了院门,正在影壁后打理花草的婆子斜着顾姨娘,突然冲她啐了一口,抬手将刚剪下来的月季枝叶扔到了顾姨娘裙子上,顾姨娘又惊又怒的瞪着她,那婆子毫不示弱,又扔了一把,冲顾姨娘呸了一口。 都是奴儿,谁怕谁! 青书站在前面,斜眼看着顾姨娘,两根手指掂着帕子轻轻的摇,一脸愉快的笑。 昨天晚上的事,今天天还没亮,这满府上下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她和她爹她哥,里应外合,从姜家、从大奶奶手里坑走了十万两银子,那十万银子,是大家的养老钱、吃饭钱、衣服钱、养家糊口治病救人的钱…… 那十万银里,还有大娘子和二娘子的嫁妆钱! 今天早上,她特意让明巧跑了一趟,这事,无论如何得让大娘子和二娘子知道,清清楚楚的知道!她就不信了,姓顾的把大娘子和二娘子的嫁妆银子都坑走了,她俩还能象从前那样,跟这贱人亲的比亲姐妹还亲? 顾姨娘用力抖着裙子,气的脸都青了,可这会儿不是发脾气的时候,月季枝叶上都有刺儿,顾姨娘用力抖了半天,只好弯下腰,丟开那些绿叶绿枝,直起腰,眯眼死盯着那婆子,她要记清楚她,以后,有她后悔的时候! 上房里,陈夫人有气无力的半坐半躺,吴嬷嬷站在旁边,看向顾姨娘的眼神,恨不能一口生吞了她。 陈夫人的脾气,她太知道了,顾家坑走的这十万两,肯定是从大奶奶留给她们这些人的养老银子,以及从现在到年底的月钱,要添的衣服钱、逢年过节的赏钱里扣,顾家拿走的,都是她们的钱!她的钱!她那个二百亩上好水田的庄子…… 都是因为这个贱人****狐狸精! 顾姨娘没留意吴嬷嬷以及她的眼神,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哼哼叽叽躺在炕上的陈夫人身上。 下人们,从来没在她眼里过。 下人不是人,这一条,不管是在姜家还是顾家,都是共识,下人,就是会说话的牛马,多看一眼都是自贬身价。 顾姨娘紧紧盯着陈夫人,坐在炕前扶手椅上的姜大娘子和姜二娘子则是紧紧盯着她。 “姨母,”顾姨娘怯生生叫了声,没等她提着裙子跪下去,吴嬷嬷一声干笑,“顾……瞧瞧,你这一声姨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了。” 顾姨娘立刻明白过来,顿时泪水盈睫,扑通跪在地上,“姨……夫人,夫人,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最知道我,我都是……被逼无奈,我是怎么样的,姨母您最知道,我对表哥……对表哥……这份心,姨母!” 顾姨娘跪伏在地上,对着陈夫人哀哀哭泣。 吴嬷嬷啧啧有声,“顾姨娘这份心计,真是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借着世子爷被你迷的神魂不清,你跑到我们府上做套,你爹你哥脚跟脚闹上门,先把姜家的银子坑走,坑走银子你爬上了床,这会儿又一口一个姨母,一口一个表哥,怎么着,你这姨娘还想照着表姑娘的尊贵身份当?里子面子银子全是你的?顾姨娘,你年纪不大,心计就能使到这份上,真让人佩服!可这府里,也不是人人都肯让你捏在手心里,搓扁揉圆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 “吴嬷嬷这话从何说起!”顾姨娘的声音里透着狠厉,她就算做了姨娘,也不是她一个婢奴能欺负的!吴嬷嬷撇着嘴,斜了她一眼,哼了一声没理她,装什么大头蒜! “夫人,”顾姨娘呵斥了吴嬷嬷一句,立刻就转头冲陈夫人哭诉,这是以往她屡试不爽的法子。 “嬷嬷这话……真不知是从哪儿说起来的!我父亲,夫人也知道,虽说……他就是个懒散性子,从来没把……那些阿堵物儿放眼里过,但凡他肯在阿堵物上用些心,顾家也不至于此,这话,姨母说过不止一回,我父亲,跟姨父,都是一样的性子……” “呸!”二娘子姜宁忍不住了,窜起来,双手叉腰猛啐了一口,“我爹才不跟你爹一样,不要脸!” “二娘子!”吴嬷嬷急忙摆手,“您看看您,您是伯府小娘子,身份尊贵,这些下贱奴儿,要是有什么不好,您只管吩咐一声,该打该骂,自然由奴婢们动手,可不能自己跟她对嘴,失了身份。” “嬷嬷说的对。”姜大娘子拉了拉气的一口一口喷热气的妹妹,姜二娘子狠瞪了顾姨娘一眼,气哼哼坐下。 顾姨娘愕然看着两人,这是怎么了? “带她出去!”陈夫人拍着胸口,浑身都是痛苦,“一看到她,我这气就上不来了,顾家……一窝子无耻之徒,无耻!让她出去!拖她出去!以后不许到我这院里来!我不能看到贱货!” 青书一步上前,一把揪住顾姨娘的衣领,干脆利落的将她拖起来,连扯带拽拖出上房。 出了上房,风一吹,顾姨娘有点反应过来了,她终于觉出眼前情形过于诡异,表哥疼爱她,她们妒嫉这一条好象没法解释,难道出了什么事,她不知道?要不然,至少大娘子和二娘子不会那么对她,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昨天表哥那样待她,不象是出了事的样子,能出什么事? 难道是李氏布了局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