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真界都把我当团宠[穿书]》 分卷阅读1 《全修真界都把我当团龙[穿书]》 1、春风半面 叶怀遥胎穿到这个世界已经上千年了。 他本来是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二十五那年见义勇为救了只小狗,结果被车撞死。投胎到了一本看过的男频升级流里,成为一名带着前世记忆的小婴儿男配。 他这个男配连炮灰都算不上,在原著中没什么剧情,活的比主角还要风光。 十六岁拜入修真界第一大派玄天楼,风华绝世,天资聪颖,长辈无不疼爱有加,师兄弟个个对他敬慕非常。不到600岁就成为玄天楼的主事者之一,受封明圣。 他是所有江湖少年的向往,是所有深闺女子的美梦,有关明圣云栖君的传闻在江湖上俯拾皆是,即使是再恶毒的反派都要为他折腰,最狂妄的敌人也因他的风姿而倾倒。 人能活到这个份上,可以了。 然而——主角光环可能会迟到,却永远不会缺席。 这本名叫《废柴修仙传》的书,在开头第一章的情节就是明圣叶怀遥之死。 正道栋梁叶怀遥与大反派容妄魔君在瑶台约战,双方同归于尽。玄天楼一夜之间被霜雪覆满山头,天下齐哀。 十八年后,主角纪蓝英捡到了明圣的遗物并交给玄天楼,玄天楼上下十分感激,因此认为他跟明圣有缘,从此成为了主角抱上的金大腿之一。 眼下,距瑶台之战,正是过去了十八年整。 明圣叶怀遥半斜着身子靠坐在廊下,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眯起眼睛,伸手挡住了当头而来的灿金色阳光。 他……还活着。 “叶师兄!叶师兄!” 一帮刚下了早修的小弟子从不远处吵吵嚷嚷地走了过来,见到叶怀遥顿时大喜,纷纷围在他的身边,一个个伸出小手来:“要吃糖!” 叶怀遥吐了狗尾巴草哈哈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包李记的松子糖来,上下抛了抛,馋的孩子们眼睛都直了。 “来来来,老规矩,”他笑道,“喊一声‘叶师兄好英俊’,给一块糖。” 他眉眼清雅,唇边挑着戏谑的笑,绝世容光动人心魄,一孩乖觉,当即高呼:“叶师兄好英俊!” 叶怀遥对他敢讲真话的品格十分欣赏,给了块糖,附带摸头奖励。 其他人见状,不甘示弱,立刻齐声喊叫起来: “叶师兄好英俊!”“叶师兄好英俊!”“叶师兄是天底下最英俊的人,我要两块!!!” 还有个孩子讨好地说:“叶师兄,你大比输了,我师尊说很丢人,不让我来找你玩,但是我就喜欢来!” 叶怀遥哈哈大笑,拧了他的脸一下:“我看你是喜欢糖罢?小馋猫,嘴擦干净,回去别让你师尊那个老东西……那位老先生瞧见了。” 孩子们吃糖吃的欢天喜地,他收回手,暗暗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不知道剧情哪里出了偏差,当年那一战,他非但没死,反而因为身受重伤而倒退成了一个幼儿的模样,昏倒在雪地里,前尘尽忘。 而后叶怀遥被人救起,带回了一个叫做“尘溯门”的二流门派当中,生活至今。眼下距离他想起往事,不过刚过了五六天。 虽然侥幸捡回了一条小命,但现在他的处境可不太妙。前几日宗门大比,叶怀遥遭人暗算,一败涂地,门上下没什么人搭理他,闲得无聊之下,只好拿着糖把一帮孩子当锦鲤喂。 叶怀遥把糖分的差不多了,见这些孩子的最后面还站着个瘦高个的男孩。 他看起来比其他人都大一些,得有十一二岁。站在后头,也不吭声,只是眼巴巴看着自己。 这孩子也每天都来,但性格似乎很孤僻,从来都不说话,瞧着怪可怜的。 叶怀遥笑了一下,便又如同往日那样,将手里剩下的糖块都给了他,也顺带摸了下那男孩的脑袋。 男孩不留神捧了满手的糖,清甜香气直冲鼻端,又丝丝缕缕地甜进了心里头去。 正在这时,背后一声咳嗽响起。 孩子们分糖果正分的兴高采烈,陡然听见动静,顺着方向看去,顿时集体被不远处那高挑的身影吓了个哆嗦。 他们迅速把糖块藏起来,一个个双脚并拢,站的笔直。 “成师兄!” 冤家路窄,来的人是尘溯门太玄峰峰主之子成渊——也是在不久之前的大比上,使得叶怀遥“惨败”的那个人。 平心而论,这人的相貌实在不能说不英俊,可是生来一张吊丧脸,嘴角略微下垂,眉峰细而修长,那模样活像刚死了亲爹,一出现就把孩子们都给吓住了。 叶怀遥见到他,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一些,倒还浅浅地挂在唇边,对其他人说道:“行了,你们先去别处玩吧。” 他这一开口,成渊便把盯在小弟子们身上的目光移开,落到叶怀遥身上。 树叶间漏下的阳光犹如碎金,此时正巧点点洒在他的长衫上,叶怀遥的衣摆在风中轻扬,愈发衬的整个人清雅脱俗、灵动秀逸。 成渊的神情不由柔和了一点,便也顺着他的意思挥了挥手,道:“都去吧。” 孩子们如蒙大赦,纷纷离开,成渊只看着叶怀遥,说道:“这几天,你的伤好点了没有?” 叶怀遥挑了下眉梢,唇角翘着,说道:“没有。” 他和成渊的关系一向很好,谁知道在门派三年一次的大比当中,双方就那么“凑巧”,抽签成为了对手。 都是本门弟子较量,无论输赢,原本都不会下重手的,更何况这次比试的双方还是朋友。 可偏生成渊一招占先,毫不留情,不光击败了叶怀遥,还直接下重手废去了他的灵脉。 叶怀遥昏迷半月有余,醒来之后又过了七八天,成渊才终于前来探望,张嘴就是一句屁话。 听出叶怀遥话里的嘲讽,成渊的目光中掠过一抹阴鸷,转瞬又被温和的笑意取代,柔声说道:“我知道你怪我下手太狠,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保你一命。” 叶怀遥心道,出现了,又是这句台词! 《废柴修仙传》,是本很奇葩的书。 普通的逆袭升级流,套路往往是主角出场时生活凄惨。但小时候多凄惨,长大后就多酷炫,脚 分卷阅读2 踩反派,一路升级,千秋万代,统领江湖。 可是《废柴修仙传》另辟蹊径,主角废柴是真的,万人迷也是真的,从头到尾靠着一帮莫名其妙被他吸引的汉子妹子走上人生巅峰。 最后大家为了主角和睦相处,全剧终。 叶怀遥当时只是跳着看了一点剧情就直接翻到了最后,结果被这个结尾搞得一脸懵逼。 而面前的成渊,也是作者曾经着意刻画的重要角色,后期作为中级炮灰,没少把主角关小黑屋。 他这种翻脸如翻书的极端性格,在原著里被形容为病娇,引得不少读者高呼“好萌”,但在叶怀遥看来,变态神经病这个形容词更加贴切些。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愿闻其详。” 他语气敷衍,但面对叶怀遥的时候,成渊的脾气耐心,通常要比平日好上很多。 他问道:“你上个月月初,是否在练功林里遇到了益阳严氏来的人?” 叶怀遥道:“我每天都会在练功林里碰见很多人,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不好分。” 他说话惯爱带一点促狭,成渊早已习惯了:“益阳严氏的三公子严矜来了尘溯门切磋功法。我实话和你说罢,想要你命的人正是他。” 严矜,很熟悉的名字,主角前期迷弟之一,人如其名,很矜持,很欠打。 叶怀遥的师父是太宁峰峰主玄一真人,已经在几年前身殒。而叶怀遥本来就是他从雪地里捡来的,眼下也就没了靠山。 但益阳严氏却是威名赫赫的修真世家,门徒众多,底蕴深厚,严矜身份贵重,如果真是他点名想要叶怀遥的命,尘溯门绝对不会拒绝。 叶怀遥目光一闪,隐隐觉得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可能要靠到主线剧情上面了。 他说道:“那就要请问师兄了,不知道我是如何得罪了严三公子呢?” 听到叶怀遥的问题,成渊笑了笑。 他那阴鸷而俊美的容貌因为这个笑容愈发显出一种奇特的魅力。但这感觉却并不令人舒适,倒仿佛透出一种恶魔成功诱惑了世人的心满意足。 成渊道:“你倒是没得罪过他。不过你可听说过玄天楼的明圣,云栖君?” 叶怀遥眼波一闪,表情上却不路分毫:“云栖君?” ——似乎提到这三个字,就有许许多多的传说逸事也一起裹杂着闪过心头。 即使自负如同成渊,提起他的时候,那声音也不觉悠远起来。 “不错,就是他。” 成渊道:“这位云栖君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修真界第一大派玄天楼的主事者之一,被人尊称为明圣。听说玄天楼上下无不对他倾心崇拜,敬爱有加。” 叶怀遥默然听着。 “他曾在街上跟乞丐划拳喝酒,也能一掷千金为青楼里的头牌赎身。 拔剑杀人,持酒折花,我虽从来未曾见过此人,却听说是个彻骨风流、旷世绝色的人物。” 成渊口才极好,仿佛当年云栖君的英姿已在眼前,跟这种高级彩虹屁比起来,糖块换来的“叶师兄好英俊”完全上不了档次。 叶怀遥十分受用,耐心听他将最后一个字说完,这才慢吞吞地道:“哦,那不知道如此英雄,而今又在何处呢?” 成渊叹气道:“十八年前,他已经在与魔君容妄的一战中殒身了,玄天楼上下悲痛无比,现在还誓与离恨天不死不休。” “而你——” 他盯着叶怀遥,见对方亦抬眸看向自己。 阳光在他卷翘的睫毛上跳动,有种动人心魄的好看。 成渊忍不住想,虽然没见过云栖君,但以叶怀遥的容貌气质来说,“彻骨风流、旷世绝色”这八个字,真是完全当得。 他一字一顿地道:“除了年纪不符,你的容貌,跟当年的明圣,一模一样。” 2、一尊浮雪 此言一出,叶怀遥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 成渊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个反应,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唇角却勾起一丝饶有兴味的笑容,说道:“你笑什么?” 叶怀遥笑道:“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成师兄又何必再过来拿我开涮?” 成渊道:“我说的是事实,不然严矜又怎么会因为明圣迁怒于你?” 叶怀遥:“哦?” “曾经有位出名的画师技艺精湛,所绘人像堪称精妙,有不少美人的毕生梦想就是被他一画。 结果正是因为见了明圣,画师却觉得用尽心力也不能描绘出他容貌之万一,五年不成,竟然刺瞎自己的双目,就为了不被世间声色所阻扰,专心只画他一人。” 成渊冷冷一笑:“而就在他瞎眼之前那五年里,道衍宗弟子纪蓝英曾经也找到那位画师,请他给自己画像——” 成渊说到之前的时候,叶怀遥就觉得不对劲,好像这个故事他越听越是耳熟,直到说到了“纪蓝英”三个字,他才瞬间想起来——这是主角的名字。 万人迷的主角,身边自然总是跟着不少的追随者,就连刚才成渊提到的那位明圣,无论生前如何风华绝代,在身死之后,他的道侣也迅速喜欢上了纪蓝英。 而这位严三公子,也是众多迷弟当中之一。 当时书中的情节是,纪蓝英要求画师为他画像,画师却拒绝了,言道余生只想画明圣一人。 严矜等人为了讨纪蓝英欢心,便逼迫画师,结果反倒把对方惹怒,出言羞辱。 说是纪蓝英空有皮囊,毫无气质,奇丑无比,不及明圣半分容光。 这画师的结论自然权威,此言一出,使得纪蓝英大丢面子。他本来就是以容貌扬名,这事之后,没少被人耻笑。 按照常理,主角暂时吃亏,自然是为了更狠地打脸回去。 果然,这件事激起了纪蓝英不少爱慕者的怒火。 叶怀遥看书爱跳章,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反正结果是现在严矜发现他跟明圣相貌相仿,惹不起对方,便要来找叶怀遥的麻烦了。 “所以你该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成渊讲完这段往事,向前走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拉近自己与叶怀遥的距离,语气似真挚,似蛊惑。 “大比上,本来 分卷阅读3 你的对手另有其人。要不是我设法与你分成一组,又废去你的功力让严矜出气,恐怕你这会早就已经没了性命。” 成渊道:“而现在,严矜向掌门建议,让你与其他弟子去鬼风林清剿魔物,我来也是为了这个。” 鬼风林可不是一般的地方,那里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冤魂遍地,魔物繁多,普通人走不到三步就要丧命。 就在几天前,由玄天楼号召,联合鬼风林附近的修仙门派,共同派出弟子前往,清剿魔物。 这任务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颇为凶险的,更不用提叶怀遥本身的功夫已经基本废掉了。掌门想让他一块去,根本就等于是让他送死,成渊就是听说了这件事,才来报信。 他循循善诱,分析利弊,终于道出了自己的目的:“时间不多,可能一会就有人来带你去山上测试灵力,你不用理会,先藏起来,剩下的事由我应对。” 成渊的语气真诚动人,仿佛他真的是在全心全意为自己的朋友着想。而叶怀遥果然沉默了片刻,仿佛已经动心。 成渊面上云淡风轻,甚至还挂着淡淡的微笑,心底却早已经胸有成竹。 他美味的猎物已经毫不自知地踏进了织好的陷阱,下一步,就是收网享受的时候了。 “唉。” 终于,叶怀遥发愁似的叹了口气,眸中却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成师兄你讲了这么多,我要是再不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那未免就显得太过冷漠了。” 成渊一顿,突然直觉这“掏心窝子的”未必是什么好话。 紧接着,他便听叶怀遥直截了当地问道:“成师兄可是爱慕于我?” 这句话问的突兀极了,完全出乎成渊的预计,他心头迅速闪过千般盘算,决定痛快承认再说。 成渊道:“是。你——一直都知道?” “不,刚才临时猜的,这不难想。” 叶怀遥把手往身后一背,状极悠闲: “严矜要杀我给纪蓝英出气,成师兄本可提前告知,但你不,一定要自作主张,在大比上做手脚,用你的方式‘帮助我’,以便达成目的。” “救我的性命,废去我的灵脉,成为整个尘溯门中唯一能让我依靠的人,再提供我最需要的帮助。” 随着叶怀遥一件件把他的心思说中,成渊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师兄打的好算盘——” 叶怀遥挑起眉梢,上下打量他,目中兴味十足:“可惜,我拒绝。” 成渊道:“你明知道我所作所为全是为了你,而你现在也只能依靠于我,却要拒绝我的一番情意?” 他的面容平静,声音中却充满了风雨欲来的味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叶怀遥对他危险的语气视若无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不瞒你说,从小到大,喜欢我的人不少,你只是其中之一。” 成渊:“……” “有人爱慕我性格风趣,有人爱慕我人品端正,至于样貌英俊器宇不凡这种明摆着的理由,更是一抓一大把。” 叶怀遥一顿,挑起眉梢,笑了笑:“成师兄,你想想,要是每个喜欢我的人都盘算着废我灵脉,夺我自由,换了你,你受得了吗?” 成渊看着叶怀遥,竟头一次发现自己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不是他意识到了自己行为过分,而是对方的态度完全脱离了成渊的预计。 此刻的叶怀遥,那副秀美的少年面容上明明还带着应属于十八岁的稚气,但整个人云淡风轻,潇洒自若,却给他一种“世界上仿佛没有什么能困住这个人”的错觉,宛如天边高不可攀的明月。 仿佛站在他面前的自己,根本就不值得在意,也不值得计较似的。 叶怀遥经历的种种曲折,成渊自然想象不到,两人话至此处,已经陷入僵局。 正相对沉默之间,另一头突然匆匆过来两名穿着暗纹道袍的内门弟子,径直到了他们面前。 他们向着成渊见了礼,然后左边那人冲叶怀遥说道: “掌门有令,所有有意清剿鬼风林的弟子,全部前往主峰信和殿测试功力。叶怀遥,快走吧。” 碍着成渊在旁边,他们倒是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辞,但举止间自然而然流路出一股倨傲之色。 虽然难以避免地为对方的容貌而惊艳,但长的再好也不过废人一个,毋须在意。 叶怀遥像是察觉不到似的,唇边泛着笑,拱手称是,态度坦然平静,不卑不亢。 他这样的举动,使成渊所有的算计全部落空。 他心头怒气涌动,但转眼见到叶怀遥俊颜如玉,几缕发丝垂在颊侧,瞧来便如同明珠生辉,熠熠照人,又怎么也放不下。 ——有的人,只有真正吃点亏,才能学会识时务啊。 成渊沉声道:“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两个弟子自然不敢说什么,叶怀遥不在意地一笑,一行人共同前往信和殿。 一路上山,春暖花乱,鸟声如笛,风景甚美。 一朵落花被微风抛在叶怀遥的袖上,他拈起来放回到梢头,轻轻一拂,那尚自半开半合的花苞竟然又重新生在了上面。 花枝轻晃,似在点头致谢,一个声音在叶怀遥脑海中响起: “他们明知道你无法动用灵力,还要你去参加殿前测试,无非就是想在众人面前证明你已经是个没有价值的废人。小子,你的死期快到了。” 叶怀遥笑眯眯地说道:“是呀。” 那个声音道:“好男儿应当有骨气,那些人看不起你,你就应该狠狠报复回去,出一口恶气。现在……你可有事求我?” ——这说话的东西,名叫普光明世鉴。 人如其名,他的原身其实是一面宝镜,化成人形已经有数千年之久,是名副其实的前辈高人。 然而在几百年前一次变故当中,普光明世鉴肉身被打回了镜子的原形,元神却保留下来,一直飘飘荡荡,无处寄身。 直到这一回,叶怀遥受伤昏迷,被他侵入神识之后找回了缺失的英魄和力魄,魂魄完整之后,才记起了自己曾经玄天楼明圣的身份。 同时,普光明世鉴索性就暂时停驻在了叶怀遥的元 分卷阅读4 神中。 他们的关系亦敌亦友,一方面,他帮了叶怀遥的大忙,两人没事聊聊天,相谈甚欢。 但另一方面,普光明世鉴一直试图诱导叶怀遥主动恳求自己的援助,这样,他就可以趁机出手,夺取身体。 ——奈何这小子贼得很,一直不肯上当。 叶怀遥道:“啊,确实有要事想请前辈出手相助。” 普光明世鉴精神一振,道:“尽管说来!” 叶怀遥用慎重的口吻说道:“前辈上次给我的松子糖十分清甜可口,我想再来二斤。别的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要了……” 普光明世鉴:“……”滚他娘的。 他可是普光明世鉴!不世出的大魔头,几千年前威名赫赫,一句许诺价值千金,现在被这小子用来胡吃海喝! 不是他妈的三天前刚要过二斤了吗??? 普光明世鉴无法拒绝,因为他还要用糖衣炮弹来攻克叶怀遥,让他早日求自己出手。 他只能忍住一口老血,恨恨道:“二斤糖,不怕j死你!” 叶怀遥笑道:“没关系,我人死了这身体就是你的,岂非正合前辈心意?” 知道对方对自己有所图,他剥削起这老头来也从来不手软。 反正普光明世鉴只要给他的信徒们托个梦,什么贡品都能弄来。 至于一个仙灵,如何才能做到天天去要东西吃这件事,叶怀遥觉得只要稍微将脸皮厚一厚,并不成为问题。 “堂堂明圣,竟然如此之馋,真让人大开眼界。” 普光明世鉴拿他没办法,只好恨恨口头泄愤:“老朽倒要看看,过会测试中你一败涂地之后,会怎么遭人耻笑!” 3、花满红尘 目前整个尘溯门上下,信和殿大概是保存的最好、也最为体面的场所,平日里若无要事,闲杂人等是不得进入的。 如今为着鬼风林清剿,内门弟子悉数到场,黑压压站了满殿。 几位弟子窃窃私语: “听说叶怀遥一会也要到场。他不是已经废了吗,怎地还来参加测试?这鬼风林可不是能闹着玩的地方。” “小点声。” 另外一人小心翼翼往最前面的几名弟子身上一瞥,低声道:“肯定是得罪了成师兄呗。要不然自己门内比试,他能下那么重的手?” “也是,我要是叶怀遥,干脆就不来算了。反正怎样都是个死,还不如少丢些人。” “蠢话,那能由得了你?绑也给绑上来了。” 有人惋惜,有人感慨,也有人暗暗幸灾乐祸,就在他们议论与关注当中,叶怀遥进殿。 他的衣服已经有些旧了,但穿在这个人身上,便自有一番风流意态,如此步履从容翩翩而入,宛若哪家的少年公子陌上寻花,让人不自觉便忽视了他的服饰处境。 叶怀遥停在大殿中间端坐着的尘溯门掌教面前,行了一礼:“弟子叶怀遥,见过各位师叔、师伯。” 除他之外,今日前来测验的不在少数,掌教敬尹真人闻声,也不过淡淡瞥了一眼,略点下头,轻轻摆手。 叶怀遥识趣地站在了众弟子的最后面。 转身之际,他的目光看似无意般向着敬尹身边端坐的那位年轻人身上一扫,神色平静,随即很快移开。 那人正是成渊方才提到的严三公子严矜,即指使尘溯门将叶怀遥灵脉废去的元凶,他今日竟然也到场了。 及至所有人都站定之后,敬尹真人抬手一击掌,立刻有弟子将数盆枯死的杜鹃搬上来,摆在殿前。 他们今日所考较的内容,就是让众弟子们以自身灵力催开枯死的花朵,通过计算枯木上开出杜鹃花的数量,区分灵力高低。 随着敬尹真人示意,十名弟子走上前去,分别站在一盆杜鹃花面前,凝神提气,将自身灵力源源不断地灌注到枯木之上。 随着灵力流转,空气中逐渐散发出隐约的花香,一盆盆杜鹃逐渐开始舒展枝条,散叶开花。 当朵朵鲜花次第绽出煊盛颜色之时,弟子们也都已经额头见汗,气喘吁吁。 逐渐有人坚持不住,停手退开,直到最后一个人结束测试,银铃响起,便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弟子上前点数花开数量: “太炎峰高朗成,二十三朵。” “太玄峰余哲,十六朵。” “太乾峰岳佳,二十七朵。” “……” 弟子们一排排上去,资质各有不同,少的只能催开几朵,多者也可足达四十之数。 严衿身为益阳严氏的贵宾,得以坐在敬尹真人旁边的位置上观看。 这测试没什么新意可言,他觉得有些无趣,悄悄侧头,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便看见了站在最后面的叶怀遥。 只见那人眉眼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俊颜掩映在片片飞花之中,熠熠生辉,果然是人间绝顶色相。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天底下竟然有人能如此相像,要不是年龄不对,严矜真要把叶怀遥认成明圣了。 这张面孔,实在令人痛恨! 他到如今还记得,当时被画师斥责比不上明圣半点的时候,纪蓝英那霎时难堪的面色。 他一向因为风度容貌出众而被人称赞,突然当众听到这样的话,又如何承受得住? 严矜从来见不得纪蓝英受半点委屈,要不是那个该死的画师躲在法阵里,他当时早冲上去把这个老东西给杀了。 但即便如此,这个仇,他也一直记着! 既然明圣命短,已经跟邶苍魔君同归于尽,那么长着这幅容貌的叶怀遥,就只能怪自己倒霉了。 看着这人卑微地在自己脚下挣扎,稍稍发泄一番愤怒,也是好的。 可惜今天蓝英没来,不然教他看见这一幕,也好欢喜欢喜。 严矜面路冷笑,正思量着,前方已经传来再次唱喏弟子名录的声音: “……外门高彦、太和峰程一正、太宁峰叶怀遥、太炎峰祁修,出列!” 这是此次考核中剩下的最后十名弟子,叶怀遥排在倒数第二位。 他此时竟然要在灵脉尽废的情形下催动灵力,几乎引得人人侧目,想看看他接下来会如何作为。 分卷阅读5 特别是尘溯门中的一众女弟子。叶怀遥风雅俊秀,平时门中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倾心于他,大比之后全都哭肿了眼睛。 眼下明知道这人日后的前途算是完了,然而此时见他站在那里,俨然还是昔日那副年少风流的倜傥模样,却还是让人放之不下。 趁着其他弟子更换杜鹃、考核尚未正式开始的空档,已经有几名胆大的弟子冲着叶怀遥低喊起来:“叶师兄,要保重啊!”“叶师兄,请量力而行!” 胜出肯定是不可能的,但精神可嘉,他哪怕只能催开一朵花,大家都是敬佩的。 叶怀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拱了拱手,哈哈笑着说:“多谢多谢,一定一定!” 他的回应又引发了一片骚动。 太玄峰峰主成枚正是成渊之父,他最看不得叶怀遥这幅轻佻样子,眉头深皱,起身厉声喝道:“都住口,成什么样子!” 他严厉地看了叶怀遥一眼,冷冷拂袖落座:“开始!” 满场寂静下来。 叶怀遥这个人,少年成名,被满门上下捧着供着长大,这样的环境下,他没长成个杀人放火的熊孩子已经是难得,要说什么谦虚端肃克己自律的优良品质,那就更不用想在这位少爷身上找到半点了。 随着年纪渐长,而后成为明圣,好歹也要给玄天楼留点面子,他身上那些个轻狂傲慢、桀骜不驯,都被一层温良恭俭让的皮包裹的严严实实。 不过那多半是为了忽悠世人,内里的本性可一点没改。 他跟普光明世鉴放了个嘴炮,又在一大帮师姐妹面前展示了自己的翩翩风姿,其实心里对目前的形势认识的很明确。 从刚刚站在这里起,叶怀遥就感觉到自己内息滞涩,完全无法找寻到杜鹃的生机所在。 不能动用灵力,不能求助普光明世鉴,周围还有一帮人虎视眈眈,等着看他的笑话——真是令人为难的场面。 因而为了回报观众们渴望热闹的殷切心情,叶怀遥决定找找刺激,干一票大的。 他闭上了眼睛,天地万物化为一片黑暗之际,心中自然生光。 微风习习,吹起千叶万叶的勃勃生长;溪流弹奏,带来水波无迹的舒放冥游。生机无处不在,力量也就无处不在,当将身心融而为一,天地尽在掌中! 雪驹云蹄,水波萍迹,暮风催人倦,浮世如倒影。 在这样的空灵之境中,叶怀遥心念牵引,将周围草木鱼虫的生长力量与枯死的花枝融为一体,这蓬勃的生命力是任何一个人的灵力都无法比拟的——包括全盛时期的他自己。 做到这一点对于一名真正的十八岁少年来说自然不大可能,但明圣的心境,从千难万险中打磨而出,早已利刃在怀,无坚不摧。 周围的人群中已经发出了不耐烦的低语,其他九名弟子都已经或多或少催开了数朵杜鹃,唯独叶怀遥闭目负手,稳如泰山,倒像是跑到这里来养神了。 有人忍不住嘀咕道:“这小子平日里就最会耍无赖,现在装模作样的,不会是等一会诓骗咱们,说花都开了,只是旁人看不到吧。” ——天地良心,不是他故意污蔑,而是以叶怀遥平日里的德性,这事他真干得出来。 严矜蔑然冷笑。 成枚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愿意看他站在场上丢人,正待呵斥叶怀遥下去,忽然有人惊声道:“快看!第九盆杜鹃开花了!” 他猛然抬头一看,当即愕然怔住。 只见如同冬消春至,那干枯粗糙的树皮,逐渐变得湿润,内里有薄薄的绿意漫上,细小的花芽缓缓冒出头来,枯叶与死皮剥落,路出柔软的内里。 春到枝头绯。一朵初绽的杜鹃蓦然舞在枝头,紧接着数层柔芳绽放,转眼间如同活转开来一般,颤巍巍开至极盛。 严矜愕然失神,成渊倏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叶怀遥的灵脉是他亲手所废,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对方的伤势,可是现在,那杜鹃居然真的开花了! 严矜喃喃道:“这、怎么会……” 然而还不是结束,与其他人缓慢的进程不同,叶怀遥这面的杜鹃生长极快,一朵绽出,接下来便是第二朵、第三朵…… 热烈欲燃的花流漫出狭小的花盆,一丛丛地将整个殿前霸占,转眼间满目艳红之色,有若海洋。 叶怀遥脚下不动,立于花丛之中,额头也是微微见汗,显然并不轻松。 但煊盛妍丽的花朵映着他描画似的精致眉眼,花光转折流淌,却是涂抹出一身风流,犹如一幅行云流水的画,丝毫不会令人觉得狼狈。 四下诸人嘴巴微张,似惊似惑,也不知道是震慑于这从来无法想象的神奇场面,还是沉醉于举世难见的天人之姿,一时竟鸦雀无声。 4、浮名情薄 在他们这种修真门派当中,几乎人人从学会走路就开始习武,对强者有种天然的崇拜。 此时叶怀遥的表现,最有感染力的不光是出众的容貌、优美的体态,而是在这美丽中呈现出来的力量。 成渊看着这一幕,目光深冷,不知道在想什么,几乎忘记了坐下。 银铃叮叮响起,时间到。 刚才场上众人都在运功,心无旁骛,没有分神注意周围的情况,此时向周围一打量,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被陷进杜鹃花海中去了。 他们都纷纷吓了一跳,紧接着转头看向叶怀遥那边。 周围亦是寂静无声,隔了片刻之后,各种惊叹喝彩又像突然爆发出来的地泉,在阳光下喷溅而出。 不光是他们,就连普光明世鉴都没想到叶怀遥还有这样的手段,愣了半天,哼道: “我说你小子又狡猾又馋嘴,怎么活了这么大还没被人给打死,原来还真是有两下子。” 叶怀遥的处境不光为难在他不能动用灵力,而是人人都知道他的灵脉已经被废了。 如果运用了什么独属于玄天楼的秘技,而不慎被人看破来历,那说不定会给现在他的带来更大的麻烦。 偏偏他用的是最简单的功法。 每一个修道门派都会教授弟子们与自然感应,将万物之力化为自身的力量。但能够体会多少,又能够做到几分,端看个人的慧根资质。 有人瞬间顿悟,有人终其一 分卷阅读6 生不得其解。 所以就算有人怀疑叶怀遥怎么会一下子如此开窍,他也自然可以解释说,是自己灵脉被废,所受的刺激太大,就瞬间悟道了。 理由完美且不留痕迹。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不算谎言。 明圣不愧是明圣,普光明世鉴欣赏他的悟性机智,又抹不开脸来夸奖,只好哼哼唧唧地冒出来了这么一句话。 叶怀遥笑道:“我说前辈,你明明就很想夸奖我,那就别太压抑自己呗。说来你是明世鉴,我是明圣,五百年前是一家,我争光,你也长脸嘛。” 这小子没皮没脸嘴又贫,哪有半分大宗师的气质。 普光明世鉴都不知道挑他那句话的毛病才好,气道:“放屁,谁跟你是一家,老夫名为淮疆,可没一个字和你沾边。” “唔,追思故国繁雄,有淮疆挂斗,月观横空。” 叶怀遥接话神速,顺势称赞道,“威武霸气不失内涵,好名字,没想到前辈叫这个,啧啧啧。” 最后这三个“啧”可谓是深意无限,很少有人连夸奖的话都能念出这么一嘴的混账味,淮疆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说道: “我现在要怀疑邶苍魔君其实是个大善人了。他当年把你埋到瑶台底下,其实是为民除害吧?” 叶怀遥脸上的笑容倏地一凝。 淮疆的话只是随口一说,却冷不防触到了他最为困惑的一段往事。 叶怀遥的思绪陡然被引回到决战那天,天崩地裂中那个令人难解的拥抱,仿佛犹有余温。 他低声道:“不是他。” 淮疆没听明白:“什么?” 他没有得到叶怀遥的解释,因为此时,负责点数杜鹃花的弟子们已经记录好了这一批人的成绩。 别人催开的花都是几十朵,算来还好说一些,可到了叶怀遥这里,那花海的数量却是死也数不清的,于是只能含糊其辞地写了句“花开满庭、不计其数”作为交代。 看到这一幕,尘溯门的掌教敬尹真人表情复杂。 叶怀遥入门多年,从来没展示出什么过人的天资,谁能想得到他能在这种时候顿悟。 现在门派当中,人才日渐凋零,需要这样的后起之秀…… 严矜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双眼一扫,已经看穿了敬尹真人的想法。 ——这老东西在犹豫要不要在他面前保下叶怀遥。 满庭柔芳交错,香气怡人,严矜目光转冷,他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现在他对于叶怀遥的感受,除了想给纪蓝英出口气之外,还多了一层连严矜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嫉恨。 他向来自负修为,但是这满庭的花,就连严矜也做不到催开如此之多。 在他心里,叶怀遥只是一个自己随口吩咐就要被废去功力的蝼蚁,严矜绝对不相信,这无名小卒的天赋会超越自己! 想到这里,他嗤笑一声,淡淡地说:“不过是催开几朵花而已,一不能攻击敌人,二无法炼制丹药,依我看,贵派这测试也没什么用处。” 他这话无礼,偏偏身份又摆在这,其他人也不好直接斥责,敬尹真人皱了皱眉头,对严矜有些不满的同时,却也被他的话提醒了。 他对叶怀遥说道:“你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叶怀遥知道自己的表现势必要引起其他人的怀疑议论,心中早有准备,倒也不拢迅觳驳萘斯ィ斡删匆嫒舜钌纤氖滞蟆 敬尹真人这样一搭,便知道他的灵脉确实没有恢复,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可惜,废人到底也是废了,正如严矜所说,催开几朵花毫无用处,他没有攻击力,做什么都是白搭。 这样衡量起来,叶怀遥自然不值得他得罪益阳严氏来保下。 这时,正好有个不明就里的女弟子仗着龙爱,兴冲冲地跑过来,询问敬尹真人道: “师尊,叶师弟虽然在大比上输了,但刚才的表现很好。他是不是可以搬回太宁峰去住了?” 叶怀遥受伤之后就被赶到了山脚下的陋室中居住,衣食起居都十分简素,可把她们心疼坏了。 叶怀遥察言观色,心里已经大致预见到了敬尹真人的想法,但还是冲着女弟子颔首一笑,以示谢意。 果然,敬尹真人说道:“那是自然的。” 他道:“叶怀遥天资聪颖,悟性过人,是门派栋梁,理应前往鬼风林再做磨练。怀遥,等你回来,就可以搬回太宁峰了。” 此言一出,周围原本热闹的欢呼声议论声一下子就停了,刚才发问的女弟子愕然道:“师尊?” 她完全不能理解敬尹真人的决定。 他话是说的好听,什么从鬼风林回来就能搬回太宁峰,但叶怀遥的伤根本就没好。 去鬼风林的难度和催开几朵花相比,又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说来说去,明摆着还是让人去送死。 为什么要这样!门派里又不是没人了,先让他把伤治好不行吗? 眼看不少人面路不解,想要说话,叶怀遥也不愿让他们再白费力气,徒然惹得掌教不高兴,于是把话接了过去。 “掌教说的是,弟子遵命。” 他面不改色道:“所谓背靠大树好阴凉,我会时刻谨记自己是尘溯门弟子,进了鬼风林之后奋勇当先,赶尽杀绝,不给其他门派半点出头的机会。请各位师长放心!” 敬尹真人:“……” 要是叶怀遥真的这么干了,恐怕鬼风林里的魔物没打干净,尘溯门早把其他门派给得罪了个遍,那还放心个屁啊! 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还得以为平时在门派里,他们就是这样教弟子的呢! 严矜确认了叶怀遥如今顶多也只能借助外力催开几朵花,根本就没有发动攻击的能力,心里觉得他没用不说,而且还油嘴滑舌,更加不屑。 他不愿意再浪费时间,轻蔑地看了叶怀遥一眼,对敬尹真人道:“掌教,我乏了,先走一步。” 严氏家大业大,严矜又是出身本家的一代才俊,敬尹真人忍了一口气,吊起个笑来,说道:“三公子慢走,不送。” 严矜起身,身后的侍从也呼啦啦跟了上去,一行人同叶怀遥擦肩而过, 分卷阅读7 走路的风带起他的衣袖飘荡。 他们这样不给面子的一走,敬尹真人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将去鬼风林的人选安排好,便令众人散去。 这老头子是个踩高拜低的势利眼,但临走的时候多少也算是干了一件好事——他把成渊领走了,使得叶怀遥暂时免于受到变态的骚扰。 尘溯门的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山势连绵,溪流淙淙,兼之处处可见茂林修竹,野花点缀,景色甚美。 叶怀遥见暂时没人管他,也就不急着回去,一面在山间漫步,一面思量从自己恢复记忆之后发生的这一连串事情。 目前要做的,有两件事情,一是治疗伤势,二是与玄天楼联络。 前者对叶怀遥来说,不算太难。 他早有盘算,那鬼风林中虽然凶险,但也正是因此,土壤特异,栽培出来的物种也稀罕。 叶怀遥虽然以前没去过,但也听说里面有不少草药,对治疗内伤、修复灵脉很有效果。 要不是这个原因,他根本就有的是办法拒绝前往鬼风林,哪里用得着其他人多事“相救”。 但至于后者……看似容易,却并不好办。 玄天楼并非等闲之辈能够前往,再加上叶怀遥现在在尘溯门中的处境危险,也不敢贸然托付别人帮他送信。 所以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等到离开尘溯门,再看看是否能碰到其他玄天楼的弟子了。 叶怀遥心里盘算,信步缓行,接着便隐隐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不过是条没人要的野狗,有口饭就不错了,还想吃糖?!你配吗?” “呦,他还敢还手!怎么着,你娘都被你给克死了,现在还想杀了我们吗?” 叶怀遥拨开面前一排垂下来的花枝,只见在不远处一条溪边的空地上,有帮小男孩正在打架。 ——或者应该说,是五六个小孩子,正在群殴一个大孩子。 叶怀遥眼尖,发现挨打的那个,正是他不久之前刚刚给了一包松子糖的男孩。 他得有十一二岁了,按年纪应该比那些打人的孩子要大上一些。不过那几个看服饰便知,应该是已经被正式收徒的内门弟子,这男孩却穿了身做工的衣裳。 叶怀遥猜他是因为错过了习武的最佳年龄,因此只能在尘溯门做些杂活,身手不行,又势单力薄,就算年长几岁,也什么用处都没有。 只见那男孩被一个扫堂腿绊倒在地,其他几个孩子嬉笑着用脚去踩他的后背,还压着他的头往土里面按。 叶怀遥微微皱眉,却见男孩梗着脖子,硬是不肯把头低下去,双手因为用力,甚至在有些潮湿的土地上面撑出来两个土坑。 他见状,便一时没有出手,静立在花树的后面看着。 淮疆大概也是闲的,跟叶怀遥一起围观小孩打架,同时还兴致勃勃地评点道:“这小子虽然功夫差了点,但眼神里有股狠劲,啧啧,我喜欢。” 叶怀遥幽幽地说:“前辈,他还只是个孩子,尚未成年。” 淮疆:“……” 他愣了一下才明白叶怀遥在说什么,怒道:“臭小子!你明知道老夫不是这个意思!” 叶怀遥大概觉得逗老头炸毛很好玩,哈哈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并没有被认真打架的孩子们听到——就在两人言谈之间,那个男孩已经挣扎着从地上跳了起来。 其他的孩子们大怒,纷纷叫骂着要去抓他。 出乎叶怀遥意料的是,那个男孩起身之后没有赶快逃跑,反倒回身抓住一个离他最近的孩子,低头一头咬在了他的胳膊上。 那孩子吃痛,大叫起来,拼命踢打男孩,让他放手,其他同伴也纷纷上来帮忙。 男孩一声不吭,任由其他人推搡殴打,就是咬住了对方的胳膊不松嘴,直到生生把对方咬了一块肉下来。 他把肉吐在地上,满嘴都是鲜血,看上去凶狠极了。 挨咬的小孩捂着流血的胳膊,疼的哇哇大哭,其他孩子气急败坏,眼看就要再次一拥而上。 正在这时,白影晃动,打头的小孩还在往前冲,忽地发现眼前多了一人。 他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脑门上已经传来“咚”地一声,原来是被人重重弹了一个脑瓜崩。 这一下几乎把他给弹懵了,刹住脚步抬头一看,只见叶怀遥正站在自己面前,半弯着腰,笑眯眯看着他们。 5、此意人间 “啧啧啧,这么小就学会欺负人了。” 叶怀遥用不大正经的声调说教道:“做了亏心事,晚上回去可是会尿床的噢。” 这几个孩子和他早上分糖的那些不一样,衣服看上去更加新了一点,一个个神气活现的。 被咬了胳膊的那个男孩哭喊道:“滚!不要你多管闲事!” 叶怀遥眨了眨眼睛:“我也不想管你。你看你,沾了一身的虫子,多脏啊。” 那孩子被他说的莫名其妙,低头一看,骇然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真的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虫子,看上去异常恐怖。 他大叫一声,惊慌失措道:“这是什么东西!快、快帮我弄下来!” 其他的孩子也被恶心坏了,没人敢接近他,一哄而散。 这浑身虫子的男孩吓得要命,一边哭一边追赶同伴去了,转眼间也没了踪影。 叶怀遥哈哈一笑,这才转身,打量着那个浑身又是泥又是血的男孩。 他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男孩抬眸,四周树叶蹁跹,花光照眼,叶怀遥负手笑立,纤长的睫毛微垂,正看着自己。 阳光从他背后蜿蜒而过,又落到男孩的身上,照亮了他的冰冷的皮肤,他染血的伤痕,他急剧跳动着的心脏。 男孩张了张嘴,有些莫名的紧张,搜肠刮肚地想说点什么对方喜欢听的话,可出口的时候,也只剩下一句局促的:“我、我没事。” 他慌乱地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血,做出一副力所能及的体面,又道:“谢……谢你。” 他平时不爱说话,倒不是因为自卑,而是不大喜欢跟身边那些充斥着轻蔑与恶意的声音交谈,也省的麻烦。 然而此时,男孩突然着急起来。 他头一回懊恼 分卷阅读8 自己的笨嘴拙舌,生怕对方因为觉得自己无趣而离开。 这番曲折的小心思并没有被叶怀遥注意到,他瞧见男孩的右臂以一种古怪的姿势扭曲着,便上手捏了捏,发现是关节脱臼。 叶怀遥“啧”了一声,说道:“这还叫没事?有点疼,你忍忍啊。” 男孩一怔,紧接着只觉手臂上传来一阵骤然的疼痛,却是叶怀遥利落地两下,将他的关节给推上了。 叶怀遥摸了摸身上没帕子,又撕了块衣袖,顺手将男孩一处血流不止的伤口绑上,这才笑着说:“好啦。” 他脸上的笑容带着种令人安心的纯净,正如此时的阳光与闲云,男孩看着他,晃神之间手上一松,一直紧紧握着的东西被不小心掉在地上。 叶怀遥捡起来一看,发现是自己早上给他的那包糖。 这个瞬间,光阴交叠,场景似曾相识,记忆中另外一张少年的脸倏忽出现在眼前,让他心中涌上一股莫名滋味。 他忍不住又仔细端详了一眼对面的男孩,眼见这小东西虽然满脸血污,但长得还真不赖,唇红齿白十分清秀,小脸上犹带几分稚气。 他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正望着自己,让人想起树林里面无辜的小梅花鹿。 叶怀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大人呢?” 男孩小声道:“大人都死了……我没有名字,别人都管我叫小子。” 他这么一说,叶怀遥想起来了。他前两年好像听师兄弟们提到过,说山上新来了个做杂活的小孩,命苦。 他小时候落地一睁眼,亲娘就死了。父兄以为他不吉利,平日里非打即骂。 他家所在的那个村子偏生又跟鬼风林离的很近,常年受魔气侵袭,后来男孩的其他家人也都死了个绝。尘溯门有人看他可怜,便安排了这么个活计。 他每月有一半的时间在山上打扫,能得五十个铜板。 叶怀遥心道这小东西还怪可怜的,有意逗他,便说:“小子算什么名,要不然我给你起一个罢。” 男孩的眼睛亮了亮,仰头近乎虔诚地看着他。 笑意从叶怀遥俊俏的面容上一闪而过,他故作沉吟道:“俗话说,以毒攻毒,我看你过的很难,要不然取个谐音,就叫……阿南。” 他是见这孩子总是沉默寡言,没有半分普通孩子的活泼劲,故意想逗他发急,说完之后还不忘欠揍地问道:“好听吗?你要是不喜欢的话,还有阿丧、阿霉——” “不,我很喜欢,很好听!” 男孩生怕叶怀遥会不高兴似的,不等他说下去,已经又是欢喜又是期待地回答道:“我愿意叫阿南,谢谢您赐名!” “……” 叶怀遥仅剩的一点良心有些不安了,干咳一声,道:“真乖,叶哥哥起的名字肯定是最好的……那什么,你饿了吧?” 淮疆刚才本来在看小孩打架,被叶怀遥逗了一句之后愤而入定修炼,没过多久,却又听见那臭小子的声音在外面阴魂不散地叫他。 淮疆心中冷哼一声,暗道这小子还算识趣,知道得罪了自己这个前辈,来主动低头道歉了。 他故意端着架子,冷冷地说:“做什么?” 叶怀遥道:“来几块桂花糕,我要喂小孩,快点,快点,快点。” “……” 淮疆:“你到底把老夫当成什么!你们玄天楼的厨子吗?!” 叶怀遥道:“不是啊,我把你当成自己最亲密的伙伴,最无需客套的朋友。你都寄附在我的元神中了,房租不用给吗?天天问我有没有事情求你,这么点小要求都不满足……” 话没说完,他的手中多了一包热气腾腾的桂花糕。 淮疆:“拿着,快滚。” 叶怀遥从善如流,拿了吃的立刻闭嘴,不再骚扰出离愤怒的老镜子。 他将那包桂花糕递给阿南,又忍不住拿了一小块丢进嘴里。 糕点趁热吃,果然糯香甜软,一会还想冲淮疆要。 叶怀遥含含糊糊道:“糖脏了,别要了,点心你拿着回去填肚子吧。我走了。” 他说罢转身欲走,男孩连忙伸手想要拽他,在脏兮兮的小手差点碰上对方那流云般的衣袖时,又连忙收回去了。 叶怀遥转头,男孩双手把桂花糕托起来:“您……您再吃两块吧。” 叶怀遥一怔之下笑了,修长的手指在一天中第二次揉上了他的头发:“我又不饿。你啊……就替我多吃点吧。” 林荫春阳,光华流动,光与影流动交错之间,在他的身上构成了一种均衡而微妙的美感。 那微微挑高的眉,浅浅带笑的眼,铭刻在男孩带着仰望的漆黑眼底。 虽然叶怀遥的境遇似乎还比不上他,但见到这个人,就无端让人想起“天之骄子”四个字,连温柔都是张扬而明亮的。 叶怀遥说罢之后,没再多留,向着林子外面走去。 阿南目送着他离开,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伤口处止血的那块袖子拆下来,珍而重之地叠好。 他在身上比划了一会,最后将衣袖放进了胸口位置处,靠近心脏的暗袋里。 “一楼、一域、三门派、五世家”——这话说的是修真界目前最为鼎盛的几大力量。 这一楼指玄天楼,一域指离恨天,三门派分别是归元山庄、道衍宗、天涯华刀门,五世家则是冷家、严家、欧阳、陶家和纪家。 其中,离恨天为魔域之地,正邪莫测,诡谲阴森,欧阳家飘然方外,不好找寻,天涯华刀门则远处边陲,剩下的一些门派世家就多有入世了。 这里面,玄天楼由明圣和法圣共同执掌。 目前老一辈的法明双圣已经退位,新任的法圣少仪君与明圣云栖君都是少年成名,属于年轻一辈当中的翘楚人物。 自从十八年前云栖君尸骨无存之后,玄天楼上下不肯承认他的死讯,因而明圣之位便一直空悬。 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等到离人归来。 玄天楼建于斜玉山之上。明圣的居所本来名叫“始共春风”,花草盈盈,四季煦暖鲜妍,可惜如今已是冬雪不化,再也难见胜景。 展榆领着一队玄天楼的弟子在夜风中巡逻。 外头的气候还 分卷阅读9 是孟春时节,天气和暖,这里却是冷嗖嗖的北风夹杂着飞雪,直往口鼻中灌。 稍一张嘴,喉咙里简直就像是有刀子在割一样,说不出的难受。 但即便如此,没有一个人想到用灵力去抵御风寒,自从明圣去后,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展榆的靴子将地上的积雪猜的“咯吱吱”直响,转头看见旁边的回廊下面点着一排纱灯。 此刻灯在风中摇曳,灯光便如水波轻漾。 他心头猛然一酸。 展榆与法圣和明圣是嫡亲的同门师兄弟,作为执令使,总掌玄天楼下派的二十八分舵,地位极高。 若非因为这里是“始共春风”,原本也不可能由他亲自来巡逻。 展榆和两名师兄相处的时间最多。其中法圣燕沉的性情要稳重些,年岁又长,展榆生性不羁,也跟潇洒舒朗的叶怀遥更加亲近。 自打叶怀遥出事之后,他也比过去沉郁了很多,两颊瘦削下去,倒显出了几分刚毅分明的轮廓。 一行人正走着,忽然有人低声道:“展师兄,我怎么看着叶师兄的书房里……有光?” 展榆闻言一转头,竟真的看见不远处的一扇窗户后面,似有几许浮光,若隐若现。 心音一颤,如被轻轻扣响。 他知道自己是要去捉某个无礼闯入的不速之客,内心却怀着某种莫名的渴求,脚步匆匆,循声而去。 一个修长的剪影被烛火抛在窗纸上,展榆一把将门推开,那负手立在窗前之人也转过头来。 他凤眼,剑眉,鼻梁挺直,下巴略尖,生就了一张轮廓鲜明的面孔,英气逼人,气质中更是有种不容忽视的华贵。 当看清了对方样貌,展榆的眉梢微微一挑,握着剑柄的手突然收紧,又颓然放开。 他示意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弟子们出去,轻声道:“燕师兄。” 展榆心情犹未平静下来,听出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于是顿了顿,才又道:“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来了?” 这深夜站在叶怀遥书房之中的不是外人,正乃玄天楼法圣,燕沉。 燕沉神情淡淡的,语气中却透出一种近乎茫然的怅惘:“方才入定时,做了个噩梦,又梦见阿遥还在的时候了,就过来看看。” 他们修道之人原本是可以不用入眠的,燕沉是入定修炼的时候做梦,说白了就是分神,这极为危险,一不小心就容易走火入魔。 如此低级的错误本来不该发生在堂堂法圣的身上。 展榆嘴唇微张,想劝,但听了燕沉那句“阿遥”,心头又是大恸,一阵伤感涌上来,嗓子好像噎住了,竟也没说出来话。 两人静静站了片刻,展榆强笑道:“原先他在的时候,总嫌他闹腾,现在一没了叶师兄每天说上几句话,还真不习惯。” 十八年了,都没惯。 燕沉的手在袖子里攥了攥,说道:“当年决战之地,今年还要派人继续守着,我总是不甘心……”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身边的展榆一把抓住了手臂,对方的力气极大,几乎要把手指陷进他的肉里。 “燕师兄——” 展榆的声音微微发颤:“你看叶师兄的魂灯!” 亮了! 6、阳台梦短 玄天楼的每个弟子都有一盏魂灯,只要一息尚在,魂灯便会长明,而灭了,便代表人已经魂飞魄散。 叶怀遥那盏魂灯熄灭之后,又被燕沉从奉灯堂中取了出来,放在始共春风里面供着。 就在刚才展榆无意中一瞥眼,他突然发现,那灯的灯芯处,竟然迸起了一点微弱的火星! 他和燕沉同时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瞬地看着那盏灯。 两个绝世高手,仙道顶峰人物,竟然也有紧张到一动也不敢动的时候。 在他们眼巴巴的注视下,魂灯竟然真的灯花一爆,亮了起来,但这亮只是一瞬间,转眼又再次熄灭。 燕沉也完全顾不上什么沉稳风度了,扑到桌前,用手指一抹。 魂灯滚烫无比,这一抹,他的手指被烫出来了几个大血泡,同时也有飞灰沾在了指尖,证明他们刚才看见的并非错觉。 ——叶怀遥的魂灯亮了! 即使只有一瞬,也必定事出有因。 展榆愣了一会,一下子跳起来,激动道:“燕师兄,你让我下山吧,我要去找叶师兄!他一定没死,他肯定还活着,说不定……说不定是在什么地方被困住了!” 燕沉的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他的性格端方沉闷,偏生又天赋过人,自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很招人恨,也没什么玩伴。 直到和叶怀遥先后进入玄天楼拜师之后,对方却是言谈笑谑,没事总喜欢来歪缠他。 燕沉非但不恼,反而觉得叶怀遥聪明灵秀、行事肆意,生的更是如同神仙中人十分招人喜爱。 他向来对这个师弟十分爱护,叶怀遥出事之后,燕沉还要稳定局势,执掌门派,表面上看着沉稳,其实伤痛欲绝,所受的打击很大。 此时他见到有了一线希望,真是既惊喜,又害怕,唯恐这些不过是一场空想。 他沉声道:“你说得对,这魂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亮起来……一定要找!去把人都叫过来,咱们现在立刻商议!” 就在玄天楼商议寻找明圣的计划之时,三日后,被派遣的尘溯门弟子也已经下山,前往鬼风林。 严家三公子严矜也一起同行,打算到了目的地之后,再跟同样也去了鬼风林的严家人汇合。 这回,尘溯门派人出来,一为与其他门派联手除魔,二来也是想让年轻弟子们加强历练,所派出去的还有部分人尚未习得御剑之术,所以特意提前出发了一些时日,骑马前往。 叶怀遥站在马前,给那匹棕色小马顺了顺毛,正要上去,身后的马蹄声哒哒响起,成渊从后面过来了。 叶怀遥心里暗暗叹息一句“阴魂不散”,转身行礼道:“成师兄。” 成渊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睨着他,问道:“你后悔了吗?” 叶怀遥仿佛没听见一样,微微笑着说:“成师兄是这回的领队人,怎么还落到后面了?即便鬼风林里有些凶险 分卷阅读10 ,但除魔卫道是我辈当为之事,师兄你可别害怕啊。” 他这话看似什么都没说,其实也等于已经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成渊一双厉眼盯着叶怀遥看了片刻,忽地冷冷一笑,仍是低声说道:“好,叶师弟也请千万保重,自求多福吧。” 他原本不想采用极端手段,奈何叶怀遥敬酒不吃吃罚酒,好话听不进去,那就也不能怪他了。 毕竟,鬼风林那么大,人那么多,如严矜所愿,让一个人“意外身亡”很容易,把一个人藏起来带走——也很容易。 成渊只知道自己想要得到这个人,就一定要达成目标,至于叶怀遥的意愿,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叶怀遥翻身上马,瞥了一眼成渊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人的性格,要是放到别的书里当主角,恐怕就是那种强取豪夺的霸总式人物,可惜他找错了人。 叶怀遥虽然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但也并非任人宰割之辈。 成渊之前废他灵脉那笔账还没算,现在居然又想玩花样,那句“自求多福”,实在是应该说给他自己听。 只不过在叶怀遥的印象中,依稀是《废柴修仙传》的原著中提到过,成渊应该也是主人公纪蓝英的爱慕者之一——毕竟这书里的男男女女包括畜生,都很少有不爱主角的。 书中有一段情节就是写成渊为了得到纪蓝英的心,强行把他绑走囚/禁起来,当时叶怀遥本来只是想看本男主升级流爽文,没想到作者神来一笔,被雷了个够呛,后面便没再翻。 所以现在这件事,是发生在那个情节前面吗?成渊在绑主角之前,拿他练练手? 那很遗憾,他应该撑不到后面的故事了。 鬼风林跟尘溯门的距离不远,不过半日光景,他们便已经到了。 鬼风林的入口处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服饰各异,各门各派的都有,以年轻人居多。 毕竟鬼风林虽然凶险,但里面没有什么格外厉害的大妖,修士们这边又是人多势众,正好适合门内杰出的下一代来磨练实战经验。 至于像叶怀遥这种被废了灵脉还来送死的,倒是独一个。 严矜很快就找到了严家那华丽显赫的车队,走过去跟自家人汇合,打过招呼之后,他道:“我看玄天楼这次来的人也不少?” 玄天楼的弟子们统一身穿青雪月明袍,天青的底色上,以银线勾出弯月之形,纪念当初创派者衡清真人雪中悟道。 这衣料俱是上乘,广袖收腰,微风之下襟带飞扬,甚为飘逸。与普通弟子相比,明圣和法圣的袍子边缘处则更带有沧浪纹饰。 严氏的另外一名弟子道:“是,他们的轸部就在鬼风林附近,过来方便。” 玄天楼的二十八分部,分别对应二十八星宿之名,严矜一听就有些不满。 他放低了声音:“是他们带头把人都叫来,怎么只派了点分支出来应付事?” 与他说话的弟子知道严矜因为当年明圣的事情,一直对玄天楼有些不满。 但是说句实在的,他觉得那个画师说纪蓝英比不上明圣,本来就是事实,实在没什么可委屈的——这世上又有几个人配跟云栖君一较高下呢? 现在明圣也已经离世多年,严矜若是为了一个小白脸,非要跟势力庞大的玄天楼作对,那才是不理智的行为。 他低声道:“即便是分支,也不乏嫡系派出来历练的人才,实力照样出众。这回你在尘溯门为难一个普通弟子,并逼的人家不得不废去他灵力的事已经传出去了,这名声多难听。三师弟,你可千万谨言慎行吧。” 将消息传出去的人是成渊。他虽然千方百计地算计叶怀遥,想把人给弄到手,但自己怎么做都行,严矜这样无礼强逼,可就让成渊不满了。 于是他便派人将这事添油加醋的外传。 传言略去了叶怀遥的容貌这个敏感话题不提,只说因为尘溯门有个小弟子不慎得罪了纪蓝英,严三公子为了给纪公子出气,便逼着尘溯门把那名弟子给废了,还要求对方一起前往鬼风林除魔。 这明显就是欺负人欺负到了人家的家门上,不少人听说了这件事,都暗中议论严矜欺人太甚,纪蓝英惯会靠着其他人过活。 这回来的人见了尘溯门弟子到场,有的还在悄悄好奇打量,想看看是哪个年轻人这样倒霉。 说话间,严矜已经看见了纪蓝英,顿时一颗心都飞了出去,哪里还管师兄又在絮叨什么,心不在焉地说道: “传出去便传出去了,又不是我动的手。不过一个尘溯门的普通弟子,能掀起来多大的风浪?不必管他们。” 他说完之后,就不再理会自己的师兄,朝着纪蓝英过去了。 “天道之子,果然是天道之子!老朽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未曾见过如此圆满的命格!” 人还没有来齐,各门各派的弟子们都站在鬼风林的外面等候。叶怀遥倚在马身上,正有些昏昏欲睡,借着就被淮疆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给弄精神了。 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问道:“怎么了,你在夸我吗?” 眼睛还没睁开,就知道把好听的往自己身上套了,他倒是能耐。 淮疆鄙视道:“夸你这个倒霉催的破烂命,当老朽瞎了?我说的是纪蓝英。” 叶怀遥顺着他的示意向不远处看去,只见严矜正在和一个穿着宝蓝色长袍的年轻男子说话。 他们身边还簇拥着几个人不时凑趣说笑,眼睛却是总朝着那个年轻男子身上瞟,想必对方就是鼎鼎有名的万人迷主角,纪蓝英了。 叶怀遥道:“你说他啊,那你的眼光倒是挺准。” 主角的命格,自然没有不圆满的。 淮疆得意道:“我的本体是镜子,照面照心,无有偏差。只不过他的命虽然好,不知道为什么,左肩上方的光晕黯淡了一块,倒好像缺了一方原本应该收服的势力相助似的。” 叶怀遥看不见他所说的光晕,正要说话,便见严矜和纪蓝英等人正好一转头,望向自己所在的位置。 纪蓝英脸上依稀是路出了点惊奇神色,严矜说了两句什么,那一行人就径直朝着叶怀遥这边走过来。 随着距离愈近,双方都看清楚了彼此的面容。 分卷阅读11 见到叶怀遥,纪蓝英的脸色陡然一白,他身边原本围着的那几个年轻人眼中,则都不可避免地路出了惊艳之色。 面对他们各异的目光,叶怀遥面带微笑,同样坦坦荡荡地打量着这一行人。 他在看书的时候,就一直对纪蓝英这个神奇的“废柴主角”很感兴趣。 作者为了突出“虽然我啥也不会,但是我就是有人喜欢运气好”的躺赢爽感,经常运用大量排比和比喻的修辞手法描写主角的美貌,让人心向往之,恨不得一睹真容。 每到这种时候,剧情就会一转,再用寥寥数语,轻描淡写地写出纪蓝英又因为他的废柴干砸了某事,立刻有小弟或侠女及时出现相救云云。 比如救了会释放剧毒的怪兽,丢了家族的重要信物,不小心把同伴推到水坑里……等。 想当初,这厮的种种神奇操作,简直看的叶怀遥大上课一个猛男落泪,恨不得捶桌质问这位大哥到底是不是一个铁憨猪。 如今终于见到真猪本猪了,人傻不傻不知道,最起码在外貌上,他和书里的描写还真……像。 修仙之人长寿,按照叶怀遥的估计,纪蓝英这个时候的年纪应该在600岁上下,外表倒是二十来岁的青年容貌。 他面容斯文秀气,生了一张瓜子脸,五官也极为精致漂亮,整个人就像是精心雕刻出来的瓷器一样。乍看上去,甚至胜过同行的美貌女子。 同时,纪蓝英的打扮也华贵异常,锦衣银带,金冠束发,腰间还悬着一枚血玉如意佩作为装饰。除此之外,连他佩剑的剑穗上都编着几颗珊瑚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他所在的纪家也是四大世家之一,自然家底丰厚,纪蓝英原本只是旁支,但剧情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他已经在各路后备军的帮助下稳固住了自己的地位,因此衣食住行,十分讲究。 这人不像个剑修,简直就跟花蝴蝶一样,身边也时时花团锦簇,围绕着不少的追捧者,果然一派风流态度。 几个人已经完全走到了叶怀遥的跟前,双方面对面地站着,心中各有思量。 7、鬼风扼喉 严矜见纪蓝英刚才脸色变了,觉得挺心疼。 几百年来,人人都对他的容貌交口称赞,只有唯一的那次,纪蓝英被当众羞辱的无地自容,可想而知这对他的打击多大。 即便是到了今天,这件事还经常被人当成个笑柄一样拎出来,说纪蓝英空有皮囊,毫无气质。 严矜希望今天纪蓝英在看见叶怀遥的时候,能够解开这个心结。 那如阴云一样笼罩在他头顶上的明圣已经死了,即使这个世界上还有跟明圣相似的人,也只能任由他们摆布,再也不会造成任何的威胁。 严矜目光一闪,难得路出一个笑容,看起来颇为不怀好意。 “二位还不认识吧?我来介绍介绍。” 他说道:“这位是纪蓝英纪公子。蓝英,这位就是尘溯门的叶少侠,前一阵子在门派大比中伤了灵脉。今日是带伤前来参加围剿的,令人敬佩。” 严矜介绍纪蓝英的时候仅是一句话带过,到了叶怀遥这里,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功夫废了,刻意说的详详细细。 于是不光纪蓝英知道了,其他人都知道了,这位就是之前传言中那个得罪了纪蓝英之后,功力被废的尘溯门弟子。 本来听听就罢了,顶多再议论两句严矜狂妄,纪蓝英娇贵,却没想到,这个故事里面最籍籍无名,颜面尽失的那个人,竟然生了这样一幅好样貌。 他站在那里不言不语,都已经有不少人目光怔怔,现在这般莞尔一笑,简直是……摄魂夺魄,风华率然。 叶怀遥并不在意严矜的话,也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所有的同情怜悯或讥讽,对于绝对自信的人来说,不过如同毛毛细雨。 他冲着被自己暗戳戳骂过无数次“大憨批”的纪主角拱了拱手,扬起唇角,路出无可挑剔的和善笑容:“在下籍籍无名,未立寸功,‘少侠’之称不敢当。倒是对纪公子,久仰大名了。” 衣袖起落之间,连简单的拱手作揖都有了一种属意风流的滋味,这人身上几乎是带了某种诡异的魔力,瞬间让周围不少人都心生好感。 纪蓝英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不厌恶叶怀遥这个人,但非常讨厌他的脸。 明圣这人最不喜欢循规蹈矩,来去如风,世上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纪蓝英和严矜算是走运,才偶尔窥得一面。 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还会再见到这幅面孔。 不过严矜说的对,面前这个人不是云栖君,不说别的,光看年纪就对不上。 ——更何况,那个人已经死了。 纪蓝英无声舒了口气,也对叶怀遥路出一个亲切和善的笑容:“叶少侠,你好。” 他虽然不是什么天之骄子,但生来得天独厚,惹人喜爱,无论在何等场合就从来没有不出风头的。 包括今天也是如此。纵使长了那样一张脸又如何?不过是个没根基也没灵力的普通弟子,卑微如同地上的杂草。 轻轻一踩,就趴下了。 纪蓝英和叶怀遥打过招呼,严矜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这步棋是走对了,心下也是欢喜。 他正要再说点什么,便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紧接着,最后两队人匆匆而来。 为首那人一到场就连连道歉: “抱歉抱歉,有劳各位仙友久等了。方才在前面遇上了村民们被魔物骚扰,我等就顺便帮忙清扫了一下。耽误了些时辰。” 斩妖除魔,救助百姓,本来就是他们当为之事,听他这么说了,其他人也纷纷表示可以理解,没有妨碍。 叶怀遥看了那些人一眼,认出对方应该都是金刚拳门下的弟子,这个门派大多数都是体修,尤其擅长拳法。 里面还有的弟子双手上都裹着厚厚的白布,不知道是不是修炼的过程中受了伤。 见人到齐了,有个穿着玄天楼青雪月明袍的年轻弟子从鬼风林封闭的入口处走过来,冲着另一头严家来的带队弟子褚良遥遥拱手,说道:“褚师叔,这里以你年纪最长,咱们这些人手该如何调度安排,便劳烦阁下来分派吧?” 他口称的那位“褚师叔”就是刚才劝告严矜要收敛锋芒的师兄, 分卷阅读12 名叫褚良。 目前到场的门派当中,以玄天楼和严家势力最大,这事又是玄天楼牵头,原本由他们来当领头人也无可厚非。 褚良没想到刚才那位弟子会主动向自己谦让,还说的那么客气,忍不住多看了对方几眼。 他见此人虽然年轻,但气质淡然,相貌俊雅,不由为玄天楼的教养栽培暗暗喝彩。 方才刚刚到场的时候,双方已经互相见礼过了。他记得对方名叫燕u,出自玄天楼嫡支,目前是在轸部历练,可能调去玄天楼总舵重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毕竟明圣已死,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位置也该挪动挪动。 他对燕u有心结交,同他谦让了几句,最后两人共同商议,订好了进入鬼风林的前后顺序,以及进去之后各门派的行进方向,这才打开入口结界。 这结界原本也是鬼风林附近的一些门派之前联手设下的,怕的就是邪气外溢,魔物出来祸害百姓。 不过时日逐渐久了,魔气又莫名扩大,这才引来了修真界的二次前往。 眼看要办正事了,严矜也不再跟叶怀遥废话,握着纪蓝英的手走到一边,悄声叮嘱道:“一会不用怕,我会护着你的。” 纪蓝英笑了一下,把手从严矜的手中抽出来:“多谢严大哥,有你在我就安心了。” 严矜本来因为对方生分的动作有些不快,但听了纪蓝英那句话,心里又觉得无比舒适熨帖起来,好像他真的成为了被人指望着的大靠山,于是笑道:“我一定尽心尽力。” 说话间,结界被打开,玄天楼的部分弟子和昆仑刀一派留在外面看守,剩下的人则都按照早就安排好的顺序走了进去。 这还是叶怀遥头一次进入鬼风林。 他今时不比往日,身体还是那具身体,只是缩水变嫩了不少,又暂时没有恢复灵力,刚刚站在结界外面的时候,并未感觉到异常。 直到此时,叶怀遥才深切地体会到了成渊口中的“可怕”,是什么意思。 顾名思义,鬼风林中到处都是高大粗壮的参天大树,树干并不是笔直的,而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扭曲状态,仿佛是人类交缠的躯体。 除了树木之外,地面上还生长着高及膝盖的灰绿色野草,周围的空气中灰雾弥漫,阴气冷沉,隐约还有憧憧黑影在里面窜动。 同伴们即使近在咫尺,都只能看见对方隐约的身形。像这种地方,简直就是各种魔物厉鬼生长的最佳土壤。 修士们各自握紧手中兵刃,谨慎地朝前走去,燕u低声道:“脚下的杂草太厚,或会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请各位小心。” 他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都模模糊糊的显出了几分沉闷。 严矜嗤笑道:“咱们身上都有灵符和法器,若是有魔物敢接近,一定会先收到示警。区区小妖,不成气候,燕公子且宽心吧。” 他说的话有几分不客气,燕u涵养很好,并不生气,刚说句“但愿如此”,忽然便听灰雾中响起“刷”地一声风响,掩盖了所有人的交谈。 周围霎时一静,数把长剑直接出鞘,但众人静待片刻,没再发现任何异常,就连严矜所说的法器示警都没有出现。 过了一会,有人问:“没事吧这?好像没有动静啊?” 要按平时,他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原本发生任何的状况都不必紧张。但目前处于陌生的环境当中,最关键的是视线也不大清楚,就难免令人心中不安了。 褚良道:“可能是有鸟飞过去了,大家继续向前走吧,不要放松警惕,前后挨着的人也互相照应着。” 这些人里面最惨的要属叶怀遥,他一个剑修,连佩剑都在大比中被成渊给撅折了,目前手中只拎着一截树枝。 他隐约觉得事情似乎不像褚良说的那么简单,但也确实没有发现端倪,刚思量着缓缓迈了一步,就感到前方有个人,冲他一头栽了下来。 叶怀遥抢步过去,伸手一接,托住对方的后背,问道:“这位兄弟,你怎么了?” 他说完之后就感觉自己摸了一手的黏稠,紧接着血腥气直冲鼻端。 叶怀遥的脸上也不由路出些微的惊讶之色,用手一试,发现对方竟然真的没有了呼吸。 听到他这边的动静,其他人都凑了过来,纷纷询问:“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那是樊师兄吗?樊师兄,樊师兄?” 燕u划亮了手里的火折子凑过来,叶怀遥将手里这位“樊师兄”平放到地上,说道:“死了。” “死了?”有人大吃一惊,“怎么死了?!” 他问出这个问题,燕u手中的火光也已经照亮了对方的伤口。 只见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死者的胸口处被掏出来了一个拳头大的洞,直透后背,里面的心脏没有了,伤口边缘皮肉破烂,依稀是被什么锋利东西抓挠出来的划痕。 纪蓝英道:“这看起来,倒有点像鬼抓手。” 传言中有种厉鬼喜欢食人心脏,双爪上生有长而尖锐的指甲,被它抓过的伤口就叫做‘鬼抓手’。 燕u的眉心一凝,严矜厉声说道:“刚刚站在樊汤身边的都是谁?你们就没察觉到厉鬼的气息吗?” 叶怀遥拿了块帕子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他不必说,自然是其中一个,另外几人也纷纷站了出来,全都表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他们这么多人都在这里,要是有厉鬼无声无息地接近还没人察觉,那丢人可就丢大了。 更何况就像严矜自己刚才所说,每个人身上都带有法器,目前这法器也根本就没有示警。 这说明来的并非厉鬼,也不是魔物。 ——可看那伤口,也明显就不是人啊! 那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在这一片茫茫的灰雾当中,避开这么多人的眼目,无声无息地把人的心脏给掏出来? 燕u反应很快,见此情形,心念一转,拔剑横扫,将附近的一片长草削平,草丛下面的地面路了出来,上面隐约还落着几块白骨,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其他的异常。 褚良刚说了一句“在这里耽搁着不是办法”,就又听见了刚才那熟悉的风声响起,紧接着便是一声惨叫。 他霎时变色,转身看去,便见就 分卷阅读13 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摇摇晃晃又倒下了一个。 旁边的几名弟子都惊呆了,没有动作,眼睁睁地看着发出惨叫的人一头栽倒在了地上。褚良抢步过去,将人扶起来一看,胸口处赫然又是一个贯穿后背的大洞。 他愤然抬头,转眼四顾,周围每一张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愕然和惊疑。更远处也正有人闻声聚拢过来,他们的表情却隐在茫茫的黑雾当中,无法看的清楚了。 见到那个新死之人胸前汩汩流出的血液,在场的人几乎都是一阵毛骨悚然。他们可以不畏惧凶悍的妖魔,但目前这种未知与迷惘,才是最让人不安的东西。 身边所有的一切,草、树、人……仿佛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仿佛随时都要被揭破,路出狰狞的真容来。 8、剑起星尘 叶怀遥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当其他人听到惨叫声,再度向着第二位死者冲过去的时候,他依旧正在打量在自己身边死掉的那位“樊师兄”。 刚才纪蓝英说伤口像鬼抓手,但在叶怀遥看来,这锋利的抓挠痕迹,倒是更像某种野兽掏出来的。 只是大家之所以没往这方面想,是因为即使鬼风林中有某种兽类成精,也属于“怪”的范畴,是完全可以被法器和护体符识别出来的。 他对于不远处的喧嚣充耳不闻,手指顺着对方的胸口慢慢摸索,忽然间目光一凝,将一样东西捡了起来,放在眼前打量。 ——那是一根略微有点硬的短毛,乍一看是黄色,仔细打量,尖端还隐隐沾着一点黑。 叶怀遥活到现在,锦衣玉食、餐风路宿,全都经历过,根据他的经验,这毛像是虎豹身上掉下来的。 《神异著录》当中曾经有过这样的记载:“西荒中有异兽,可噬人心后化形,着百结败衣,手足虎爪,名模豹。” 这本书还是叶怀遥少年时候闲着无聊,当话本子乱翻的,如今隔了几百年没看,能想起这一点实在不容易。至于其他人,就更加来不及往这个方向琢磨了。 毕竟事发突然,两位死者出事的时间间隔又实在很短,根本不给人仔细思量的余地。 模豹生来就是这样一种异兽,还算不上精怪,只是在鬼风林这样的土地当中生活,身体难免也会发生些许异变。 唯一能识别他们身份的破绽,只在“手足虎爪”四个字上面。 叶怀遥转头,看向不远处,正背对着自己的几名金刚拳弟子。 刚才是他们来的最晚,脚上穿着靴子暂且不提,可有好几个人的手也是被布条包在里面的。 未必所有手上包布的人都是模豹,但,其中肯定有。 叶怀遥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又是“刷”的一声,那仿佛死亡预告般的风声再次响起。 燕u反应极快,一手已经拔剑拔了出来,同时高声道:“背靠背站着,小心周围!” 话是没错,可惜危险不在周围,就在他们的中间。 风声响起的速度如此之快,叶怀遥还来不及吧自己发现的事情说出来示警,目光如电,迅速在金刚拳的几名弟子身上一扫,发现竟是两人同时有了异动。 燕u刚刚喊完让众人小心的那句话,手中拔出的剑横于胸前,便突然感觉到手肘上曲池穴一麻。 他怔然之下,那蓄势待发的长剑已经脱手而出,直向着前方西南侧飞去。 剑光霍霍,风声劲急,这一下要是不小心刺到了无辜同伴身上,恐怕立刻就能让对方毙命。 燕u大惊,向前扑出,刚要把长剑召回来,却在这个瞬间感到了脑后生风,背后有人袭击! 要不是他刚才为了抢剑往前扑了一下,恐怕就已经被打中了。 难道刚才打飞他佩剑的那个人还是好意?但直接把他整个人踹开不是更方便,何必如此迂回? 事发突然,这百般念头实际上都只是在燕u的脑海中匆匆一转,他的身体已经凭借着本能,挥臂向后挡架,与另一条十分结实的手臂重重相撞,发出“砰”地一声闷响。 燕u就势死死抓住对方的手腕,转身一看,面前那张狰狞面孔,正属于刚才站在他身边的一名金刚拳门下弟子。 因为刚才两人的交锋,此时那名弟子手上的绷带已经散开,路出的,竟然是一只毛绒绒的豹爪! 燕u看到这里,也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高声道:“大家小心,是模豹!” 事发突然,人群中一阵混乱,有的逃跑,有的不管不顾冲上来帮忙,有的则在乱七八糟地询问金刚拳那位弟子是怎么回事,模豹又是什么鬼东西。 几名玄天楼弟子一起杀到,那模豹力大无穷,又被林子中的魔气助长了力量,更加难缠,双方一时缠斗不下,倒是燕u暂时腾出了手,被身边的同伴扶了起来。 “阿u,没事吧?” 燕u抬袖子擦了擦额角上的汗,摇摇头:“算是命大,逃过一劫。” 他一边说,一边朝着自己刚才佩剑飞出的方向看去,目光一凛,发现那里竟然正好也有一只模豹。而正在与之交手的,却是方才那个众人口中议论的尘溯门弟子。 燕u年纪虽轻,但也是个十分灵敏的少年,他看到这一幕,不由便想到: “原来刚才是他先发现了模豹。我的剑飞出去,一方面让我前扑取剑,避开攻击,另一方面,长剑也顺带攻击了另外一只发动攻击的模豹——哪有这样的巧合?” 但如果一切都是在短短的片刻之间算计好的,那么这人对局势的把控以及头脑之灵敏,一定到达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地步。 想到这里,燕u忍不住又多看了叶怀遥一眼,发现他出手之际,果然半点灵力都没有,但是招式却非常精妙,自己的那把长剑到了他手里,却发挥出了无上的威力。 不知道怎么回事,叶怀遥所用的明明便是正正经经的尘溯门剑法,但燕u看在眼里,却总觉得他给自己的感觉莫名熟悉。 他定了定神,知道现在不是多琢磨这些的时候,把满腔的疑惑都放回到肚子里面,高声道:“叶少侠,我去帮你!” 他先说了这么一句,是为了给叶怀遥提个醒,然而还没来得及过去,已经被身边的同伴一把拉住,说道:“没见那边没人帮忙吗?咱们过不去。” 燕u 分卷阅读14 道:“为什么?” 因为叶怀遥倒霉。 他刚刚发现有模豹混进人群的同时,已经有两只模豹一起发动了攻击,一个冲燕u,另一个稍远,冲一名不知名女修。 来不及提醒,叶怀遥打飞了燕u的剑,稍稍阻隔了一下攻势之后,自己又闪身到另一头,一把将那名女修拽开。 他生性怜香惜玉,把那姑娘拽的险些摔个跟头后,又急忙在她腰上一带,轻轻将人放到一边站稳。 顺手救了两个人,他正打算撤,忽然听到淮疆在识海中喝道:“小子,你碰见豹王了!” 叶怀遥有点没弄明白他这句话里蕴含的思想感情,百忙之中回了一句:“所以我,再跑快点?” 淮疆言简意赅:“模豹王的血,可以修复灵脉,比这里的药草见效的多了。” 叶怀遥的脚步一下子硬生生转了个方向。 以目前他的处境,叶怀遥本来暂时不想在人前出风头,也没必要冒这个险非得宰上一只模豹——反正这么多人在呢。 然而修复灵脉是件重要的事,他确实不得不拼上一把了。 淮疆跟他说话的时候,正好身后那只所谓的豹王也已经路出了狰狞面目,从背后嘶吼一声,向着叶怀遥扑了过来。 被叶怀遥推开的那名女修崴了脚,正倚在树上喘气,见状惊呼道:“仙友小心!” 她一边说,一边抄起落在自己旁边燕u那把长剑,向叶怀遥掷了过去。 叶怀遥没有灵力,右脚在地上一顿,借着这一股反激之力,整个人斜扑了出去,顺手抄起女修扔过来的长剑。 他刷刷两声挽了个剑花,一招“白虹贯日”,广袖飞扬之间已经凌空跃起,扭步回身,冲着豹王刺去。 此时燕u那边同时遇袭,周围还有好几只模豹发现身份已经败路,也开始发动攻击,和修士们打成一团。 众人自顾不暇,谁也管不了谁。 但叶怀遥那一剑刺出,虽然不带半分灵力,却令人顿觉清光满目,剑气凌云,不由纷纷心动神摇,侧目而视。 一名慧剑门的弟子最先找到剑气传来的方向,抬眼看去,不由脱口喝道:“好!” 明空紫电云天去,照日迎光盖世锋—— 惊尘绝艳的皎洁锋芒,仿佛铮然一声心弦动,目及之处,但见波涌海流,浩浩荡荡。 雪白的剑刃,在这片阴暗诡谲的深林里,挥洒出一片茫茫的华光。 只听豹王一声怒吼,血花飞溅,胸口处被削出一道剑痕,踉跄后退。 四周俱寂,一时间,唯有四下风声飒飒作响。 潇洒明丽不过这一剑,风华绝代不过这一剑。 9、沧海横流 莫说旁人,连成渊都被叶怀遥那一招惊住了,尘溯门的剑法他烂熟于胸,却从未想过还能够有发挥出如此威力的一天。 违和感在心头一闪而过,他随即意识到,真实情况并不容乐观。 模豹皮肉坚硬,更胜盔甲,又有魔气助长威力,不容小觑。叶怀遥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能一剑将对方划伤,已经是极其了不起的战绩了。 但那是因为他招式用的精妙,速度又快,出其不意的成分大上一些,现在将模豹激怒,只怕一个不慎,连剑都会被对方折断,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完蛋。 ——这个时候除了叶怀遥和淮疆,还没人知道他对付的其实是传说中的豹王,而非普通模豹,不然只怕要更加惊诧。 成渊这些年来心心念念惦记的都是叶怀遥,人还没到手,当然不甘心让他就这么死了,当下第一时间便冲过去帮忙。 他灵力充沛,人还没到,已经一掌轰向豹王的后背。 成渊已有数百年的功力,灵力充沛,这一出手非同小可。 但让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掌力没有打到模豹的身上,反倒仿佛被旁边的一圈花草给“吸”了进去。 成渊愕然看去,只见这些得了他灵力的植物竟然瞬间长高数寸,紧接着张牙舞爪地向他颤过来。 成渊本能地挥剑横削,草叶四溅,但剑上的灵力再次被吸干,花草更加茂盛。 有同门师兄弟连忙赶过来拦住他:“小心!这是噬灵草!” 一名弟子为了挡住成渊,自己的手上被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忍不住啐了一声,骂道:“娘的,这鬼风林里的古怪玩意可真多!” 噬灵草,叶片宽而厚大,春夏开花,秋冬枯萎,生命力极为旺盛,能够吞噬修士的灵力,噬灵便长,最高可达三四丈,只有用琅鸟口中之火才能烧尽。 只是琅鸟虽然不比凤凰神异,却也是难得的神兽,而且更加罕见,这一时半会可没地方去找。 倒是褚良心念一转,问燕u道:“燕仙友,我记得元公子的坐骑便是琅鸟,不知贵派可有法子同他联络,借来一用?” 一听“元公子”三个字,玄天楼众人尽皆面色不愉,就连好脾气的燕u,都忍不住带出了些许不快之色。 褚良明白他们这种反应是从何而来,只因两人口中的这位“元公子”,本名元献,是归元山庄的少庄主,同时,曾经在儿时就跟明圣结下道侣之契。 修行之人生命漫长,大道难行,难免需要有人相伴,往往并不太在意性别。只不过明圣和元献有名无实,不过是订下婚约,并未行礼。 两人根本连一年都见不上几次面,感情更是淡薄。 他们之间的契约,传说中乃是因为双方命格特殊,生逢大劫,两边长辈为了化解,便做主让他们在契书上按了手印。 后来明圣应劫身死,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惋惜,元献从此恢复自由,倒是乐得自在。 甚至不到一年之后,他便称自己有了意中人,被元老庄主狠狠教训了一顿,这才算暂时消停下来。 当时玄天楼上下正沉浸在悲痛中,就是按照普通的朋友之义,元献也不该如此高调。他的态度,多少影响了玄天楼与归元山庄之间的关系。 燕u虽然连明圣的面都没见过,但自小听着这位师叔的事迹长大,也对元献并无什么好感。 褚良知道两边素来有点隔阂,只是目前的情况也是没办法,这才硬着头皮询问燕u。 燕u迟疑片刻,又想到叶怀遥还被困在里 分卷阅读15 面,总不能因为两派之间的私怨断绝对方的生机。他终究是心地仁厚,叹气道: “人命重要……好罢,但我只能尽力一试,也不知道元公子那边是否方便。恐怕这一来一回,也会耽搁一些功夫。” 当下,燕u试着用通灵符与元献联络,那边答应是答应了,可人却迟迟未至。周围不时还有其他魔物蹿出来,消耗着众人的体力与耐心。 成渊只来得及将那名获救的女修拽出来,此时眼看一丛丛噬魂草如同一道天然屏障,将叶怀遥挡在了后面,脸色阴沉的吓人。 这下可倒好,外面的人都是两三个合力对付一只模豹,唯有叶怀遥这个灵力被废的,倒是被噬灵草单独跟豹王圈在了一起。不过也幸好他没有灵力,不会引来噬灵草的一并攻击。 这豹王既有人的灵巧狡黠,又有兽的矫健凶猛,很难应对。 叶怀遥与它周旋,淮疆只能在识海中干看着,也不能动手,憋屈的十分要命,忍不住提醒道:“你没力气,招数再精妙也是个花架子,别跟它硬碰,剑断了就彻底完了!” 叶怀遥擦了把汗,百忙之中笑道:“前辈,手痒了吗?” 淮疆哼了一声,尚未回答,便见他竟然根本不听自己的话,一招“一往无悔”,剑破中宫,硬碰硬地向着豹王刺去。 淮疆气的差点就翻白眼了。 这小子脸上的笑永远斯文俊雅,看上去好一副人模狗样,结果倔是真倔,别人的话半句都听不进去。 明圣是有任性妄为的资本,但是他现在的状态,能跟以前比吗? 以己之短,触敌之长,找死呢这是! 他这边白眼还没翻完,恨不得撸着袖子自己上了,跟着却见叶怀遥招式一变。 “一往无悔”是挺剑直刺,豹王抬爪子就拍向剑身中部,叶怀遥却在它的爪子尚未接触到佩剑的那一刻,回手一旋,剑划弧线,一招至柔至美的“春风杨柳”应手而出。 这个招式是玄天楼先辈之中一位女修所创,被他使出来,化去娇柔,更添潇洒,剑芒点点,由腰际直向下盘扫去。 可是招是好招,对手却不懂得欣赏,豹王仗着自己皮糙肉厚,对于叶怀遥扎胸扎腿还是扎腰根本就不在乎,膝盖一屈,竟然弹跳而起,双脚重重踹上叶怀遥的胸口,将他踹飞了出去。 要是放到当年,叶怀遥直接就能把它震成一张豹子皮,这时候却是相抗不过,整个人向后摔出,“砰”一声砸在地上。 淮疆听到这动静,眼皮跳了跳,觉得自己即将气死,恨恨说道:“该!” 他骂完之后,又没好气道:“你不想死就一边躺着去,让老夫来。打完架把身体还你还不成么?” 结果叶怀遥咳出一口鲜血,脚尖挑起地上的一枚石头,用剑拍了出去:“虽然半死不活,但要彻底没命,那还不至于。” 他手上没劲,但拍出去的那块石头可以说是恰到好处,正赶上豹王往这个方向扑过来。等于是它自己往石块上面撞,脑门上又挨了一下。 豹王连剑都不怕,更不用提一块小石头,微怔之后,再次凶猛无比地向着叶怀遥扑了过去。 这次,淮疆没再说话。 两人相处数日,对彼此的性情都有了解,他知道叶怀遥外柔内刚,但却绝对并非是个毫无头脑之人,他所做之事,定有用意。 双方又缠斗片刻,淮疆发现,叶怀遥变招极快,每次的攻击点都不同,明显是意在试探。 ——他在寻找豹王的罩门! 模豹本质上还是一种兽,暂时化作人形,是因为吞噬了人心。它全身上下有一个最为柔软的部位,也是弱点所在,只要全力攻击,就会现出原形。 叶怀遥这样的试探,虽然自己也难免吃亏,但也是目前最有效的办法。 淮疆看着他从地上爬起来,擦把血,浑不在意地一笑,心中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受。 他当初没有寄身之所,选择了将叶怀遥唤醒,寄附在他的元神之中,一来是因为知道对方真实身份非同小可,其次就是看中了他目前的处境。 他纵横江湖这么多年,看得清楚,站得越高的人往往越怕跌落神坛。 在淮疆看来,这位“屈指人间得意”的明圣,号称“人间醉梦,天与奇绝”的云栖君,乍然功力尽废,沦为一名平凡弟子,原本应该心理落差极大,很容易就能够被自己诱惑,为了获得力量而交出身体。 于是他将叶怀遥唤醒,于是他一次次试图让对方求助,获得身体主导权,于是他意识到—— 这件事,不可能实现了。 因为直到此刻,淮疆好像才真正稍稍了解了明圣云栖君。 他的光芒,从来就不在于他所站的位置。 叶怀遥舞动长剑,一招“月下清歌”,跟着变“名士倾城”,最后是“袖口香寒”,这三剑一气呵成,非有炉火纯青之功底难以使出,虚虚实实,剑锋不知所指。 这一回,原本穷追猛打的豹王,却在叶怀遥剑锋划向它右肩的时候向后一躲,随即侧身一掌,再度拍了过来。 但就是它这个极为轻微的动作,让叶怀遥瞬间意识到了弱点所在。 他想:“这豹王仗着自己皮糙肉厚,悍不畏死,遇到攻击从来是躲都不躲一下,为什么单单刺向它右肩的时候害怕了?看来罩门就在那里。” 想到此处,叶怀遥一反刚才的着意试探,一招“沧海横流”,向着对方颈项横削而去,豹王果然又是不躲不闪,伸爪便抓,这一下却是抓了个空。 只听“嗤”一声轻响,剑锋虚晃之后又是实招,结结实实的将它的肩头刺透。 外面守着的人种种法宝用尽,想法设法地要突破噬灵草围成的屏障,这边还没成功,忽然见到里面透出金光,一道豹子的嘶吼声响起,只震得头顶树叶簌簌而落。 有个少年是八仙派长老之子,本来生平没什么爱好,独独喜欢俊男美女。 他本来跟纪蓝英关系甚笃,之前在外面见到了叶怀遥,简直惊为天人,立马就怀着独属于颜控的质朴心情,对他萌生了单方面的好感。 刚才营救的时候,这名少年就极为热心,此时听到里面情况有异,连忙咋咋呼呼地凑了过去,高声道:“怎么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危 分卷阅读16 险?” 成渊沉声道:“是模豹被打回本相了。” 10、不抵多情 虽然此刻叶怀遥还在里面没有脱险,但这多少也算是个好消息,恢复成为兽形的模豹多少要比类人状态好对付一些。 有人忍不住道:“这叶怀遥不是尘溯门那位受了重伤的仙友吗?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竟然能独力将模豹打回原形,可见功夫实在了得啊!” 这句话被严矜听见,简直说不出的刺耳,于是故意看了成渊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 “咱们谁也看不见他是怎么动的手,这叶少侠是真厉害还是假厉害,犹未可知。倒是照我说,他的伤是成兄打出来的,你们同门师兄弟,手下留点情……想必也正常吧。” 成渊觉得自从叶怀遥醒来之后,愈发脱离了自己的掌控,此刻又是疑惑他那些本事哪里来的,又是心忧目前的困境,正烦着,便听严矜还在这里阴阳怪气。 他忍无可忍,毫不客气地说道:“是吗?那我方才见严三公子独自对付一只模豹都十分费力,还是要另外两人联手相助才勉强拿下。难道也因为阁下跟模豹是师兄弟,所以手下留情了?” 严矜那副高傲之态本来就不招人喜欢,成渊这话说的又实在有趣,当下旁边就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严矜的脸色遽然一变。 他素来瞧不上那种二流门派,连尘溯门掌教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成渊竟然如此说话? 尤其是还当着纪蓝英的面! 严矜眼中刹时迸出杀意,当即便想动手,成渊唇边微含冷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也在暗暗警惕。 就在两人之间战局一触即发之际,身边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有人高声道:“纪公子掉进去了!” 严矜心心念念的只有纪蓝英一个人,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脸色顿变,立刻回头去看,只来得及捕捉到纪蓝英的衣角在大丛噬灵草的缝隙之间一闪,随即便瞧不见了。 他连忙扑过去想拉,却没来得及,暴怒道:“怎么回事!” “刚才那豹子的尾巴从草丛中甩出来了一点。” 最先看见纪蓝英掉进包围圈的那个人解释道:“纪公子就伸手去拉,然后惊动了噬灵草,结果不小心被反拽了进去。” 严矜心急如焚,偏生又进不去,几欲破口大骂。与他相反,成渊的脸色倒是好看几分了。 ——他幸灾乐祸。 反正现在叶怀遥也出不来,再进去一个也热闹热闹,挺好。谁让纪蓝英手欠呢? 成渊慢悠悠地道:“纪公子出身名门,剑术超群,想必即使掉进了包围,也是不必担心的。咱们就等着元公子带着琅鸟过来,烧光这片噬灵草吧。” 他说着话,目光却没落在严矜身上,眯眼看见不远处有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依稀还有些眼熟。 成渊记性甚佳,思索片刻,记起这孩子竟好像是在尘溯门山脚之下挑水劈柴的小厮,于是喝道:“站住!” 那孩子正是阿南,他站定之后不慌不忙,看着成渊向自己大步走过来。 这孩子面黄肌瘦的,但细看长得颇为俊俏,只是下颏略尖,眼梢上挑,这俊中又有三分冰冷忧郁之意,自带一股乖张的戾气,算不上好面相。 倒是那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生的极美,乍一看去,竟有种不笑而含情的韵味。 成渊不知怎的,就不太喜欢这人的长相,抓住他的胳膊,略有些粗暴地将阿南拎过来,问道:“你是怎么混进来的?来干什么?” 阿南被他搡的踉跄了一下,神情间却完全不慌,自己站稳了身体,说道:“我跟在前辈们身后进来的,来找叶公子。” 虽然外面的结界打开了,但鬼风林里魔气四溢,他偷偷跟在后面,竟然能安然无恙,实在不知道应该说是离奇还是命大。 成渊半信半疑,但他更关心的是阿南口中的“叶公子”:“你找叶怀遥?” 阿南道:“是。我刚才听到前辈们说话了。我是个普通人,没有灵力,可以进去帮忙。” 成渊嗤笑道:“你进去管什么用,送死么?” 话是这么说,他的心中却微微一动。这小孩虽然没什么用处,但是多少可以传递一些法器符。即使没有成功,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他死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们这边在外面商量,里面的叶怀遥看见纪蓝英的那一刻,也简直有种一锤子把对方给楔死的念头。 他刚才好不容易运用巧劲,趁变成兽形的模豹不注意,将对方从噬灵草的包围圈中撞了出去。 只要能成功,叶怀遥暂时没有模豹的威胁,自己又无灵力,很快就也能想办法从这包围圈中脱身而出了。 结果就在这关键时刻,纪蓝英偏偏过来帮了个倒忙,不但模豹没出去,还把他给带进来了,叶怀遥算是功亏一篑。 他几乎又回到了当年上课看时被纪大哥支配的恐惧当中。想当年看见主角无数次重复“闯祸,被人救,闯祸,再被人救”的模式时,他也曾无数次想冲对方咆哮—— “你就不能消停点什么都不做吗?!!!!” 此刻,亦是如此。 不过现在的叶怀遥已经不是书外看客,而是书中一员,他没空再抱怨这些了——面前重新钻回来的模豹正在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发动攻击的可能。 淮疆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情,多嘴多舌地说道:“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气运之子。所谓祸兮福之所倚,即使再怎样经历凶险,最后也能转危为安,因祸得福。这就是世道不公。” 老镜子这话瞬间提醒了叶怀遥,倒教他想起书中的一个情节来。 大约死在中部,有个情节是纪家那位一直不喜欢纪蓝英的老家主,遭人偷袭之后受了重伤,卧床不起。 纪蓝英千辛万苦帮他弄来灵药,恢复了受损经脉,从此被老家主改观,地位更进一步。 难道…… 纪蓝英掉进包围之后,一眼就看清楚了模豹的全貌。 他曾经机缘巧合得到过一本《神兽密录》,见到了模豹身上的奇异花纹之后,他大吃一惊,脱口道:“这是模豹王啊!它的心头血可是治疗内伤的灵药!” 叶怀遥:“……” 分卷阅读17 果然,主角的每一次闯祸之后,都是有意想不到的机缘在等待着他。 不过现在可不是在看,好东西,还是见者有份,先到先得,比较公平。 叶怀遥索性一笑,风度翩翩地抬手一比:“确实如此。此物纪公子如果想要,遥不敢掠美。请。” 纪蓝英一向是个热心肠的人,这也是他能够结交众多好朋友的原因。 刚刚模豹的尾巴甩出来的时候,他没有多想,下意识地就想帮忙,结果反倒把自己给搭了进来。 这还没什么,不过是人人都有可能遇到的意外而已,但此刻纪蓝英看见叶怀遥那张丰神秀逸的脸,却又是一阵窒闷。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自己在外形上的优势,并善于利用这种优势,来达成很多目的。 可以说,这不仅仅是一副相貌的问题,而是他傍身的一大利器。从小就有很多人围着他转,追捧他,喜爱他,很大程度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容色过人,气质如玉,令人如沐春风,见而忘忧”。 可是就在那一天,他被天下闻名的画师当中数落,斥为“徒有其表,不及云栖君之万一,还妄想与明月争辉”。 这件事之后,纪蓝英的心态就变了,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骄傲自信。若比的是别人也还好说,偏偏对方是明圣,就连他最忠诚的追捧者都不得不承认,这位的高度,没有任何人能够企及。 那人的名望风姿,就像是一座沉沉的大山扛在背上,让纪蓝英无法呼吸。 好在他死了,可是自己居然又见到了这样一幅面孔! 幸亏叶怀遥除了那张脸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一处能够与自己相比。纪蓝英想,否则他真的不知道会如何做了。 他知道对方没有功力,听叶怀遥这样说了,也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攻击的主力,便道:“好,那我来收拾它。叶少侠你在旁边掠阵吧。” 叶怀遥笑了:“有劳纪公子。我虽能力低微,但一定会尽力而为。” 纪蓝英很高兴,觉得这人除了那张脸,实在是处处都很招人喜欢。但不过三招,他就意识到,自己这话实在是说早了。 根本不可能使用灵力,只要用,旁边的噬灵草就会张牙舞爪地卷过来,但若是不用,他的剑法不够快,剑术又不够精,根本连自保之力都没有,很快就溃不成军。 叶怀遥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没指着纪蓝英真能施展出什么精妙剑术来,而是打算借着对方跟模豹的周旋稍作拖延,从而寻找破绽。 眼看矫健的豹子嘶吼一声,后腿发力,飞扑而起,纪蓝英情急之下一个就地打滚躲开。 良机就在现在! 叶怀遥不躲不闪,长剑平平一划,这次是拼着受伤,也要把模豹彻底收拾掉。 眼看豹子的前爪就要搭上他的肩头,叶怀遥的剑也要刺入豹王的身体,纪蓝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他身后的草叶子却是“哗啦啦”的响起,一个瘦小的身影从里面狂奔出来,一下子就扑到了叶怀遥的身前,竟似是要挡住豹子的攻击。 一蓬不知从何而来的鲜血飞溅而起。 这下连叶怀遥都吓了一跳,顺手将人搂住,同时持剑的手尽力向前送出。 两人一起退后数步,摔在地上,模豹却是重重砸在地上,一动不动。 叶怀遥顾不得管它了,抬头一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竟是阿南,一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刚刚在混乱之中,阿南一直死死挡在他前面,被溅了一身的血,叶怀遥也不知道这血是哪来的,将他扯开坐起身来,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受伤了吗?让我看看。” 阿南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有点腼腆地冲叶怀遥笑了一下:“没有受伤,是豹子的血。” 话是这样说,叶怀遥还是看见他的手背上被挠出了四道深深的爪印,这一下本来应该他的肩膀来挨,结果被阿南给挡过去了。 叶怀遥用一块帕子按住他的伤,起身去看豹王,发现它胸口斜插着燕u那把长剑,而另有一枚匕首在底下刺进了豹王的肚子里面,直没至柄。 他问阿南:“那把匕首是你刺进去的吗?” 阿南点了点头。他执意要进来找叶怀遥,成渊等人也是无可无不可,就给了他锋利的武器和符,让他送进来供叶怀遥和纪蓝英使用。 但阿南眼里只看得见叶怀遥一个人,进来之后正好赶上豹子向对方扑过去。他见到这一幕,浑身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立刻想也不想地扑了上去。 刚才那蓬血,就是匕首扎进豹子的身体里面之后溅出来的。 在发现这只豹王已经死透了之后,叶怀遥神情变幻,心情颇为微妙。 他这一生中,抬手为风覆手成雨,曾经救过无数性命,也不是没有被别人帮助过。可是他没想到,当自己落到目前这样的境地当中之时,竟会有一个孩子,不管不顾地冲进来,挡在他的面前。 而刚才那一抱,给人的感觉竟是分外熟悉…… 叶怀遥道:“你说,其他的人都在外面?” 阿南听他语气不似平常那般轻松自在,深恐叶怀遥因为独自被人留在里面而不快,连忙说道:“是。你别不开心……外面的人也很担心你的。现在我进来陪着你了,那些草不会缠着我,我想办法带你出去!我……我一定能把你带出去!” 他一张小脸脏兮兮的,上面又是土,又是血,才残存着一些之前打架留下来的青紫。仰头望着叶怀遥,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充斥着渴慕与狂热,像带着光。 尽管说话的语气那样急切,阿南的两只手却依旧丝毫不敢触碰叶怀遥的一片衣角——即使经过一番打斗,那衣服也同样干净不到哪去。 淮疆见这小孩如此狼狈,偏偏还要做出一副英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叶怀遥也笑了。只是比起淮疆,他的笑容却是眉眼舒展,如同春风拂面,让人只消看着,就升起一种打心眼里的舒适与喜悦。 他捏了一下阿南的脸,说道:“对啊,你帮了我大忙。好厉害,小小年纪,杀这豹王可有你一半的功劳。” 他也只是轻轻触碰,随即放开,那触感不过飞花一瞬,却仿佛心头烙刻。 阿南抬头,却见叶怀遥已经走到一 分卷阅读18 边,用靴子踢了下豹头,半开玩笑道:“这可是好东西,可要把咱们的战利品看好了呀。” 他不知道这所谓的“战利品”有什么用,但是叶怀遥的话对于他来说,就跟玉旨纶音没什么两样,当下重重地“嗯”了一声。 纪蓝英手里还提着他那把没甚用处的长剑,略有些尴尬地站在一边,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好像当他不存在似的。 他活了这些年,可很少受到这样的冷待,正说了声“二位”,想要吸引一下他们的注意力,便听外面传来一声鸟鸣。 这鸣叫清越冲霄,震人心魄,他辨别出来,立时忘了其他,高兴道:“是琅鸟!元大哥来了!” 叶怀遥微微一顿,随即侧目,问道:“元献?” 11、莫向横塘 纪蓝英心情很好,笑道:“你竟知道他吗?” 叶怀遥道:“听说过,仿佛出自归元山庄。只可惜缘铿一面,未曾得见。” 纪蓝英听叶怀遥这样说,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他一眼,说道:“对,此人就是归元山庄的少庄主,原先曾与明圣有过婚姻之约那位。” 两人说了这两句话,外围已经是火光四起,看来元献已经在驱使琅鸟喷火烧噬灵草了。 纪蓝英小心地向旁边躲了躲,以免火星溅到自己的身上,暂时结束了同叶怀遥的对话。 叶怀遥趁机低声叮嘱阿南道:“你一会就站在旁边,无论遇到什么事,别出头也别说话,听见了没有?” 他这样一个没有灵息的普通少年,在这些修士们眼中简直跟蝼蚁没什么两样,自然是存在感越低越安全。对于叶怀遥的话,阿南无不遵从,闻言点了点头。 叶怀遥知道他听话,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负着手,慢悠悠向不远处逐渐烧出的那处缺口处看去,目光颇为玩味。 “好了,烧干净了!” 焦糊味传出,眼看噬灵草逐渐蜷曲枯萎,外面的人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听沙沙的脚步声传来,剑光闪过,清开杂草。 一双配着印纹绣珞的小牛皮靴子踏上满地残灰,玄色的袍角在暗沉沉的光线下划开一抹弧度,有人快步当先而来。 纪蓝英欣喜道:“元大哥,你来了!” 来人正是元献。 他宽肩窄腰,身穿一身深蓝色锦袍,个头很高,面容俊美,一双桃花眼尤为夺目,为他的整张面容上增添了几分玩世不恭的轻浮。 不过此时,元献的脸上带着几分焦急之色,倒是显得他看起来可靠了一些。 他是接到燕u的传讯符之后赶来的。 玄天楼和归元山庄过去曾经相交多年,直至今日逐渐疏远,但也没有完全撕破了脸。就凭这层关系,元献也不可能不来帮忙。 只不过在到场之后,听说纪蓝英也被困在了里面,他才真心实意地焦急起来,命令坐骑琅鸟一把火将噬灵草烧了个干净,便快步而入。 元献听了纪蓝英那一声“元大哥”,知道人没事才松了口气,转头正要应答,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撞入他视线的,是一张本来绝对不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熟悉面孔。 元献倏地停住了脚步,一时间只觉脑中眩晕,竟忘了此身何在。 他喃喃道:“你——” 叶怀遥。 他太久没见过这个人。十八年过去了,旧事简直恍如前尘故梦。 记不清楚,或者是刻意不曾想起。 他能跟叶怀遥订下道侣之盟,整个修/真/界不知道要有多少男修女修羡慕红了眼睛,但是元献自己知道,这当中是有内情的,还一个让他挺不快的内情。 元献要比叶怀遥大200岁,在遍地千岁老妖怪的修真/世/界当中,这个年龄差不算太大。 他命好,是元家这一代的嫡长子,生来又是至阳至贵的命格,天资聪颖,相貌不凡,平素习武读书都要比别人快一些,自然也是受尽了器重龙爱。 这样意气风发的人生,自然不知道什么叫低头,什么叫挫败。 他和叶怀遥刚刚定亲的时候,曾经很是得意了一阵,那时对方还没有继任明圣之位,但也早已是名盛一时的翩翩风流美少年,不知道让多少人追捧羡慕。 直到后来,元献才听说,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交易。 叶怀遥魂魄不稳,命格特异,明明是此世中人,却又有一半游离世外,因此玄天楼一直想找位命格尊贵之人,与叶怀遥结下契约,将他“绑”住。 这人选不好找。既不能委屈了叶怀遥,又得让对方也乐意,倒让玄天楼上下没少费工夫。 当时正好归元山庄最步履维艰的时期,内部因为争权闹起了分裂,外面又不小心结了厉害的仇家。元献的父亲实在没有办法,就从这件事上打了主意。 他主动去玄天楼,提出元献一直对叶怀遥极为仰慕,希望能让两人订下婚约。 虽然当时元献的父亲并未提及自己的难处,但玄天楼未必不知道他另有目的。只不过元献确实是难得的合适人选,于是经过反复合计考量,双方达成共识。 一份婚契订下,归元山庄也解决了危机。 元献也是意气风发少年郎,那个时候年轻气盛,知道了真相又被人拿这事取笑了几句,当时就受不了了。 他憎恨这场交易,这道枷锁。 自尊与骄傲,从不允许他将这种微妙的心情宣之于口,元献只是故意对叶怀遥冷淡疏远。 他不知道对方是否了解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或者即便了解了也不在乎——喜欢围着叶怀遥的人太多了,不差他一个。 所以,多年名存实亡的“道侣”维持下来,元献对于对方最深刻的印象,不过是每回他来到玄天楼的时候,叶怀遥都会站在山口,冲他微笑一拱手,道声:“元兄,你来了。” 他便也会点点头,回一礼,两人便各做各的事去,再也没什么交流。 这种关系不冷不热的持续着,好像从头到尾,不管是情愿还是不情愿,在意的也是只是他一个人而已。 元献甚至觉得,自己在叶怀遥的眼中,一定非常可笑。 享受着因为两人婚契而带来的好处,却又徒劳地拒绝着他们之间更加亲厚的关系,对方却从头到尾都是云淡风轻 分卷阅读19 ,潇洒自若。 这种越来越深的压抑和无力感,使得他在听到叶怀遥的死讯时,第一个反应竟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但那之后,他又不由得想起对方衣襟当风,站在山口冲着自己谦谦一揖的模样,那风姿是极美的。 他恨过他的耀眼。 但有时候他也会想,或许两人不是这样的开端,反倒还能有些……更加亲密的可能吧。 不管怎样,都过去了。 而就在此刻,元献实在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叶怀遥竟然会活生生出现在这里! 他依旧是那样秀逸无伦,风神迥绝,一时间往事纷纷涌上心头,依稀还似少年时候。 元献只觉得如在梦中,已经忘了身边还有谁,更忘了这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形,只是怔怔站在那里,直到叶怀遥道了一声“元公子”,才教他醒过神来。 过去对方都称呼他“元兄”的,现在称呼变了,语气也很陌生。 元献总算有些回过神来了,问道:“你叫我什么?” 他说完这句话就觉得不妥,对上叶怀遥陌生而无辜的眼神,清了清嗓子,用此刻能保持住的、最理智的语气问道:“请问这位兄台是?” “我来给二位介绍吧!” 被冷落在一旁的纪蓝英适时地插了进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叶怀遥的身份,但是元献的态度太过于反常让纪蓝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担忧。 他说道:“这位就是归元山庄的元少庄主,元献。元大哥,这位是尘溯门玄一真人的爱徒,叶怀遥叶少侠。” 元献在听见“叶怀遥”这三个字的时候,心里又是一怔,普通人不知道明圣的真名,他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相貌一样,名字也一样,世间怎会有如此巧合? 可偏偏就是因为太巧,反倒又让人觉得不该是真的。 元献打量着对方的神色,这一看,还真的看出来了些微不同之处。 叶怀遥去世的时候是刚刚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也正是一个人最为风华正茂的时候。而他此时却要显得小一些,大概只有十六七似的,脸上犹有几分稚气,只是风姿气度出众,这稚气就不太明显了。 ——想来他去世刚好十八年,难道是投胎转世,忘却过往? 或者真的只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对方都不是明圣云栖君,一个相似的人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根本就不该动容失态。 元献想是那样想,却根本控制不了纷纷扰扰的心绪。他心中百转千回,终于在纪蓝英的打岔下,勉强冲对方路出一个看似平和的笑容,说道:“叶少侠,久仰了。” 叶怀遥神色如常,失笑道:“元公子太过奖了。” 元献这才意识到,对方只不过是尘溯门一个几乎不出山门的普通弟子,自己别说“久仰”,听都没听说过,这是又说错话了。 他唇角一抽,心烦的很,索性闭嘴。 两人说话之间,其他人也纷纷赶了过来,燕u和那位被叶怀遥推开的女修迎上来,连连道谢。 阿南则一直谨遵叶怀遥的叮嘱,乖乖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旁边自然也不会有人去理会这个不起眼的少年。 纪蓝英原本还想再跟元献说上几句话,但这个时候,严矜已经匆匆走了过来,一见他便上来一把拉住,急切问道:“蓝英,你还好吧,受伤了吗?” 他在文中的设定就是如此,对别人都傲慢冷淡,爱搭不理,唯有面对纪蓝英的时候关心爱护,无微不至。 这种男配人设一向为读者所喜欢,但不知道为什么,真实接触起来——怎么就这么膈应人呢? 叶怀遥只向着两人看了一眼便不再关注,又把剑还给一直冲他道谢的燕u,客气道:“燕兄不必如此,咱们一起来了鬼风林,就是同伴,互帮互助,份所应当。” 燕u将自己的剑收回鞘中,犹豫了一下,低声道:“那么,既然是同伴,我可否冒昧请问叶少侠几个问题?” 叶怀遥眉梢一扬,似乎对他的话并不惊讶,含笑道:“你随便问,我挑着答。” 不知为何,这人看上去明明比自己还小,他云淡风轻的态度却让燕u心中无端端生出一股敬畏来,好像面对师长问话,颇有些紧张。 他沉吟着,谨慎道:“方才叶少侠示警有模豹混入的时候,我横剑于胸前,剑尖斜指,这一招在玄天楼的剑法中,名叫仙人指路。” 叶怀遥道:“好名字。” “名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玄天楼的招式从不外传。” 燕u道:“我这一招原本攻守兼备,蓄势待发,唯有右手手肘处是唯一的弱点。而叶少侠你,一指精准地点在了此处,虽然没有什么力道,但也足够我的长剑激射出去,为另一位师姐解围。同时我为了抓住那把剑,身体必然前倾,也就躲过了自己面临的危机。” 叶怀遥平静地听着。 燕u则注意观察他的表情:“所以我想请问叶少侠,你与玄天楼是否有什么因缘?” 按理说,叶怀遥刚刚到出来历练的年纪,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离开尘溯门。所以说,他竟然对玄天楼的剑法了若指掌,不是机缘巧合获得玄天楼某位高人传授,就是偷师。 如果是前者,双方就是半个同门,该当互帮互助,如果是后者,则是江湖大忌,一个处理不好,事情就会变得十分严重了。 面对燕u的问题,叶怀遥却微微一笑,说道:“你做错事了。” 12、倦客登临 燕u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等来这样一句话:“嗯?” 叶怀遥道:“你不该单独一个人走过来,询问这样的问题。或者说,你本不该问。” “一个人,如果发现了他人身上的破绽,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对方想隐藏某个秘密,不慎被你揭破,那么你很有可能将自己置于险地;二是对方为了诱使你主动搭话,故意路出了这个破绽,那现在你可就上钩了。” “这样行走江湖……”他气定神闲,拍了拍燕u的肩膀,“会很危险啊。” 燕u在这样的年纪,便已经谦和有礼,机敏妥帖,原本已经是个非常聪慧的年轻人。可到底是经验不足,被叶怀遥这样一点,不由乍然心惊。 分卷阅读20 正是动摇之际,对方的手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这一下可非同小可。他此刻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同叶怀遥说话的时候本来是在全神戒备的,结果却能够被对方这样轻而易举地触碰到肩头,但凡要是叶怀遥有半点杀心,此刻燕u很有可能连命都要没了。 不过也由此可知,叶怀遥对他,应当是没有恶意的。 只是寥寥数句话,一个动作,便让他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也意识到对方绝对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 燕u正色道:“小子受教,多谢前辈指点。” 叶怀遥微微一笑:“你刚才的问题,还想问么?” 燕u:“我……” 他还没想好自己的答案,便见对方将一枚半指长的玉牌塞进了自己手里,说道:“把这个带回去给你家长辈吧。到时候,你想了解什么,自然会知晓。” 玉牌雕工精美,背面是云雾孤树,正面则只用小篆镂刻了“叶怀遥”三个字。 这是当年拜入玄天楼时师尊留给他的牌子,被捡到时依旧带在身上,也因此叶怀遥在尘溯门这边也沿用了他往日的名字。 燕u不解其意,但是应了一声,谨慎收好。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有个女子的声音惊呼道:“七师兄,他根本就不会武,你怎能下这样重的手!” 叶怀遥猝然回首,却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刚才阿南站的地方,已经聚集起了一堆人。 他连忙赶了过去。 这一过去,就看见纪蓝英手足无措,满脸愧疚,严矜冷着脸站在他旁边。而两人的对面,就是刚刚被叶怀遥和阿南一起打死的那只模豹王。 叶怀遥是担心阿南出了什么事,一眼扫过,没看见他,微微皱眉,又上前一步,这才发现他整个人滚到了死豹子的后面。 一名穿着淡粉色衫子的姑娘正半跪在旁边,想把他扶起来。但阿南死死扒着那头死豹子不松开,另一只手胡乱一推,不许别人接近自己。 叶怀遥盯了严矜一眼,快步过去,把手放在阿南身上,说道:“先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冲着旁边的姑娘匆匆一颔首,轻声道:“多谢。” 那名女修名叫戴纤,是严矜的师妹。她本来是看着阿南这孩子可怜上来帮忙,结果此刻瞬间没了出息,被叶怀遥这一个动作两个字迷的七荤八素。 她看清楚对方的脸,当时脑子里一阵空,就剩下“要死了要死了”六个大字不断盘旋。 小姑娘一愣神,阿南听出了叶怀遥的声音,已经乖乖站了起来,额头上却是磕出了一个血窟窿,被他自己用手堵着,这时候还在往外冒血。 脑袋上的伤素来可大可小,别说还有没有其他严重的后果,就是留道疤也不好看。 叶怀遥在阿南的几处穴道上推拿几下,止住了血,旁边有人递来金疮药,他道谢接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南言简意赅:“他们想动豹子,我不让。” 严矜那位师妹连忙说道:“叶少侠,不好意思。是我师兄与这少年争执了几句,他脾气急,一时出手重了。我替他向你赔不是……” 她刚才就觉得严矜所为不妥,但对方性格倨傲,又是未来家主的有力人选,严家上下无不惧他三分,谁也没有办法。 女修说到这里,也觉得一句“赔不是”太过苍白,脸上微微一红,道:“一会我去找点灵药过来……” 她话没说话,已经被严矜不耐烦地打断:“五师妹,你废话说完了吗?人又没死,有什么大不了的!回来!” 叶怀遥听了半天这些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也大致把事情情况给拼凑出来了——事情的缘由还是在那头模豹王的身上。 原来正如原著中的记载,纪蓝英果然在打取豹王的心头血作为灵药的主意。 刚才严矜询问他里面的情况,纪蓝英便提到了这一茬。他知道杀死模豹的功劳要算在叶怀遥和阿南的头上,便和严矜商量,一会去向他们两人求取一些心头血。 严矜却不以为然。 他始终记得纪蓝英因为叶怀遥那张脸受过的委屈,焉能让自己的心上人再向着他低头一回? 不过就是一点血而已,取了就取了。这些模豹是大家一起碰上的,他们只不过运气好,摊上了豹王,说来本就应该均分才是。 严矜根本没把这么两个小人物放在眼里,于是笑着冲纪蓝英道:“你想要?那我去取给你便是,何必费那些周折。” 他说着便去取血,谁知道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就是挡在模豹前头不让开,倔的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严矜可不知道叶怀遥那随口一句“看好咱们的战利品”,对于阿南来说有着怎样的威力,他呵斥几句没用,只觉得一阵不耐烦,干脆就一脚把人给踹出去了。 至于阿南滚出去之后,头竟然会撞到石头磕破,这可也不是他的本意。 叶怀遥刚刚赶过来的时候,本来已经有些动了真火,听完前因后果,再看看地面上那块染血的时候,他也逐渐冷静了一些。 将药递给阿南,让他自己抹上,叶怀遥冲严矜的师妹道:“多谢姑娘。这是你师兄的事情,本就与你无干,请姑娘先回去吧。” 燕u站在旁边,一时没有开口,就是觉得以叶怀遥的本事,大概已经有了主意,不需要自己多此一举。 这时听见他对女修说的话,燕u心中暗自嘀咕,这位高人还是个性情温柔,怜香惜玉之人,记着让严矜的师妹先回去,免得她在门派里不好做人。 叶怀遥跟着又冲严矜道:“严三公子,我想请问你,你是否承认这头模豹属于我和我身边这位少年?” 严矜顿了顿,说道:“如今各门派联手,一起来到鬼风林除魔,所获得的宝物药材自然也是归众人所有。分什么你的我的,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 成渊见叶怀遥这头跟严矜对上了,早就在旁边等着一个说话的机会,闻言立刻道:“哦?那刚刚进入鬼风林的时候,我可看到严公子的几位师弟捡拾了不少草药,照严公子的意思,是不是也应该拿出来,给大家分一分?” 燕u道:“各位若是要分,玄天楼未曾出力,是不敢要的。便不 分卷阅读21 用算我们那一份了。” 他这句话带着不易察觉的坏,说的恰到好处,其他本来在旁边瞧热闹的人都听不下去了。 严矜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等于说在场所有人获得的东西,全都要拿出来均分,这样谁能乐意? 他们本来还有些忌讳严家势力,不好开口,但有玄天楼带头就好办多了,纷纷道: “严兄此言差矣,东西是谁得的就该当归谁所有,若是都拿出来均分,岂不是大伙都不愿意出力了?模豹王理应属于叶少侠和这位少年才对。” 严矜平素在门派当中说一不二,何曾这样被当众反驳过?他的性格本来就傲慢暴躁,别人越是这样说,反倒越是激起了严矜的脾气。 他冷笑一声,道:“哦,原来各位是这样想的?既然如此,这模豹就更应该属于我了。弱肉强食,乃是天底下的生存之道。我们大家可以猎取这鬼风林中的异兽,那我自然也可以从弱者的手中把战利品夺过来,有什么问题吗?” 成渊沉沉地说道:“我等来这鬼风林的初衷,本来是斩妖除魔,使这附近的百姓安心生存,照严三公子你的意思,倒成了大家都是为了宝物异兽而来?未免太过狭隘。” 成渊虽然废了叶怀遥的灵力,但是几次三番开口为他说话,回护之意已经不加掩饰。严矜就算之前不知道,现在也意识到了他对叶怀遥的抱有一些其他心思。 只不过除了纪蓝英和他自己,这天底下严矜还未曾把谁放在眼里,成渊这人总是阴森森的,心思难测,确实是个难缠的人物,但在严矜眼中,说的那些话同样一钱不值。 他毫无感情地道:“为什么而来都不重要,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纪蓝英眼看事情越闹越僵,只会让每个人脸上都不好看,悄悄看了元献一眼,见对方面上只是似笑非笑,也不知道他心里怎样看自己。 他站出来,打圆场道:“各位误会了,其实我们并不是要把模豹抢走,就是想取一点血。结果谁成想不小心伤了那位小兄弟……” “严公子方才说的不错。” 这时,叶怀遥忽然开口,将纪蓝英的话打断。 严矜和成渊的这一番唇枪舌剑,说白了都是为了他,叶怀遥却是一派的浑不在意,迎着众人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浅浅一笑。 他道:“你我既入江湖,性命便已经危如风中累卵,强弱有道,理应顺应天时。严公子和纪公子看上了这头模豹王,便该证明你们强于我,东西我自然会双手奉上。可是这样不问自取,却不合规矩……二位都是出身名门,贼的事也去做么?” 这句话揭开了他们方才所有的粉饰太平,两人若是真的认为这件事足够理直气壮,就不会趁众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过去取血了。 说白了,还是自己就心虚。 纪蓝英还想说什么,但是他看到了叶怀遥的眼神。 对方的目光很平淡,没有他人眼中的痴迷倾慕,但也没有厌恶不屑。但不知为何,纪蓝英就是觉得,对方仿佛站在很高的楼上,俯瞰着自己一般。 这种感觉,让他的心中再次涌上了曾经那种透不过气来的窒闷。 元献眉头微微一皱,严矜眼底冷意乍现,喝道:“找死!” 他曾发誓永远不再让纪蓝英受此委屈,而眼下,这么一个废物,竟然敢当面挤兑他的心上人! 他怎么配! 严矜骤然出手,一掌向着叶怀遥拍过去,这一招丝毫未留余地,打定了主意要把对方打的口吐鲜血,滚在地上起不来才行。 他不愧是严家众多才俊当中的翘楚人物,这一招迅捷无伦,掌力雄厚,直教人方寸之间,避无可避。 所以叶怀遥根本就没动弹。 他悠然自若,站在原地,心里暗数,三、二、一…… 13、狂士山倾 他的发梢衣袂都被掌力所激,飘扬起来,但是严矜这招并没有打到叶怀遥的身上。 燕u架住了他的手,成渊挡在了叶怀遥前面,阿南站的稍远,但还是飞快地跑过来,一把握住了叶怀遥的手。 他以往总是嫌弃自己,战战兢兢地不敢碰叶怀遥,唯有这次是真的着急了,忘了顾及那许多。 他的手有点抖,叶怀遥便转头看了一眼。只见这个全场最弱小的少年,正满眼关切地看着自己。 他每回站过来的时候都是这样,毫不犹豫,眼神专注,仿佛全天底下,只能看见叶怀遥这一个人。 他曾经有过花团锦簇,万人拥趸,但当抛却了这层身份,远离昔日亲友之后,周围的世界却立刻翻做两样,展现出了另外的一面。 成渊帮他,是因为对他有所图;燕u帮他,是因为谨遵侠义之道,且感谢之前叶怀遥的提点。 唯有这个少年,不在乎他有怎样的身份背景,不在乎他究竟叫什么,又是谁,只因为是他,所以全心全意的信任,毫不犹豫地站出来。 这样的笨拙、纯然、稚嫩,他已经多少年没有接触过了。 难道只是因为几块松子糖,一包桂花糕吗? 叶怀遥忽然觉得挺想笑,于是他就真的笑了一下。 严矜差点被气死了。 他的手被燕u架着,面前立着的是成渊,眼看自己不过想教训个籍籍无名的臭小子,竟然会有这么多人胆敢出来阻拦,简直恼怒到了极点。 结果对方还在得意地笑? 严矜一拂袖,把燕u甩开两步,一手越过成渊肩头,点着叶怀遥叱道:“躲在别人身后逞口舌之利,很得意吗?我且问你,究竟想怎样?” 成渊皱眉,回头低声对叶怀遥道:“莫要再多生事端,你便将模豹王给他吧。” 叶怀遥不为所动。虽然他性情坚韧,风趣潇洒,并无骄娇之态,但毕竟生来尊贵,见惯繁华。 每天都有不知道多少人,为了见他一面得他一语,都要竭尽心力,付出所有,与之相比,成渊这几次回护解围实在不够看的。 更何况,叶怀遥心里清楚得很,成渊在意的可不是他心中如何作想,也半点不关心他的功力是否能够恢复,他所在乎的,不过在是否能把叶怀遥变为自己的所有物,得偿所愿罢了。 这样的一番“心意”,又如何能打动明圣半分? 分卷阅读22 他仿佛没有听见成渊说话似的,径直回答严矜的问题:“我不想怎样。只是按照严公子的话,只要我打赢了你,你和纪公子就会再抢夺这豹王之血了,是罢?” 叶怀遥这话一出,成渊和严矜的脸色同时变得古怪,旁边已经有人忍耐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纵使在场诸人多有对严矜的傲慢不满者,也都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是有矜贵骄傲的资本,在严家的诸多才俊当中也属于个中翘楚。 他一手剑法使得出神入化,刚满百岁便杀了修真界悬赏万颗灵石的血魔,不到二百岁又独力挑了整个藏风派,手底下不知道葬送了多少英雄人物。 就算叶怀遥侥幸在阿南的帮助之下弄死了豹王,在众人心中,他的地位也是远远不能和严矜相较的。 越级挑战也得有个限度! 周围乱嗡嗡的一片,都在议论这件事。 “这小子是不是杀了只模豹就欢喜疯了,凭他也敢和严三公子较量?” “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可能是被逼到这份上了,争面子吧。” “可我听说他灵脉已经废了?那还比什么比,被人踩在脚底下也是争面子吗?” “年轻冲动,嘿,这可不是自食恶果么。” 在场诸人当中,没对叶怀遥这话感到匪夷所思的,恐怕只有阿南和燕u。 阿南是全心全意地相信叶怀遥,认为叶大哥无所不能,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而燕u则心里有数,知道对方绝不是普通人物,既然挑战,必有深意。 严矜也是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见对方竟然胆敢反过来向他邀战,当下要笑不笑地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的规矩,向来是一旦开战,生死不咎。” 叶怀遥道:“只要严公子也同样遵守便是。你若赢了,模豹王全部给你,你若输了,第一是切莫再打这豹子的主意,第二向这位被你打破头的小兄弟道歉。” 严矜只觉得匪夷所思,冷笑道:“我若是能输给你,就算给他磕头,又有什么不行的!” 成渊起初将叶怀遥的灵脉废了,算计的最简单,原本想的就是之后让他假死,再找一处居所将人藏起来,从此以后,这个美少年就可以尽归自己摆布。 他当初下狠手废掉叶怀遥灵脉的时候,可没想过又会徒然生出了这许多事来。现在叶怀遥不听他的话,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又不能强行阻拦,成渊心里不满,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怒气。 严矜不愿再多话了,他看不得叶怀遥这幅样子,想起身边的纪蓝英,刷地一声拔剑出鞘,反身跃出,喝道:“来!” 叶怀遥却不像他这般心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服,目光将成渊、元献、纪蓝英等人轮流看了过去,叹息道: “依稀柳色,翠点春妍,这样的美景……合该玉壶倾酒,浩歌畅饮,真是,可惜了。” 他抬手一比,微笑道:“严公子,请。” 燕u看了叶怀遥一眼,依稀好像见他抬手之际掌心殷红,他来不及细思,只想着叶怀遥刚才用的是自己的剑,现在却是手无寸铁,于是想把剑递给他。 但严矜可没给燕u这个机会,他满心想着的就是这个废物竟敢不知天高地厚,挑衅自己,不尽快收拾了他,简直心气难平! 他有心展路本领,出手便是风云极招,叶怀遥一个“请”字话音未落,严矜足尖轻点,整个人便已经顺势跃起。 右掌一翻,利剑出鞘,当胸直刺! 周围观战之人,只是眼睛一霎的功夫,便见严矜的剑锋几乎已达叶怀遥襟前,眼看就要把他捅个对穿,不由齐声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便见叶怀遥维持着刚才身体微躬,邀请严矜出手的姿势,整个人向后飘身而退。 这一手轻功甚为精妙,周围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点寒芒与他胸口相距不过方寸之间,偏偏就是差之毫厘,怎么也接触不到。 “这……不可能!”纪蓝英惊讶道,“他没有灵力,怎么会一口气不泄,退出去这么远?” 从叶怀遥出手,元献一直目不转瞬地盯着,此时听纪蓝英这样说,便轻声道:“你注意他的右手。” 纪蓝英不解其意,但还是向着叶怀遥的右手看去。他此时的修为已经颇有所成,耳聪目明,这一看之下,发现叶怀遥的掌心处殷红一片,沾的竟是血迹。 纪蓝英疑道:“怎么,他受伤了?” 顺口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一下子有反应过来:“不,不对,那是豹王的血!” 模豹王的心头血有恢复灵脉的奇效,他们这场争斗也正是为此而来,但事实上,叶怀遥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取过部分血液使用了! 只是再灵验的药物总得也需要些时间才能发挥作用,即使叶怀遥从刚杀了豹王就已经取血,他现在能够恢复的功力也绝对不会超过三成。 看他姿态轻盈,飘然无声,便好似天边云絮,草上飞燕——仅仅是三成,就能有如此出神入化的轻功了吗? 叶怀遥路这一手可丝毫没有遮掩,周围有疑虑的人可不止纪蓝英一个,简直都要觉得对方被换人了。 但即使再怎么怀疑,他的身法也确确实实就是尘溯门的轻功,难以找到半点破绽,只是运用的格外巧妙罢了。 围观者都看出来了,跟叶怀遥正面对敌的严矜自然也发现他灵力有所恢复,只是他为人矜傲,见状不慌反喜,说道: “有灵力了?这样正好,你送死送的体面,我也省的被别人说是胜之不武。” 这句话说完,严矜手中的剑已经递至极限,仍然没有碰到叶怀遥半点,眼看这第一次交锋,等于他是失手了。 旁边便有人忍不住嘀咕道:“话倒是好大口气,胜的了么?” 话音刚落,严矜的身形却忽然淡去,紧接着,凭空化成了一蓬水雾! “是水杀符!” 原来,刚才举剑追刺叶怀遥的严矜,竟然从一开始就是符化成的幻影! 严矜此人虽然狂,但也不是没有头脑。他觉得方才叶怀遥竟然不畏惧自己,敢于主动邀战,一定是不正常,所以提前防备,出手就是符。 在战斗时攻击敌人或者自保,使用符也是正常之事,只不过此刻两人不是厮杀而是比武,严矜才刚刚嘲笑 分卷阅读23 过叶怀遥是弱者,转眼就借助外力之便,却是有些欺负人了。 他的身影化作了一蓬水花,升至半空,四溅而开,又如疾雨般砸下,周围之人纷纷躲闪,而叶怀遥的身后却又陡然出现五个人影! 这五个人均有严矜的外形,容貌举止服饰,无不一模一样,难以分辨其中哪一个是本体,甚或者全是由符所幻化。 叶怀遥本来就在后退之中,而那五人又正好呈扇形,从背后将他围住,亦真亦幻,虚虚实实,手中长剑同时生光,向着叶怀遥刺出! 刚才严矜那第一招竟然能被叶怀遥毫发无伤地躲过,也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所以又来了一下狠的,誓要当场把他戳成个筛子。 这根本就不是比武,而是卯足了劲要杀人! 千钧一发之际,叶怀遥不知道是没有意识到危险,还是已经收不住脚步,竟然未曾收势,依旧飘身后退。 眼看他的后背就要撞上那一排寒光闪闪的利剑,五个严矜脸上同时路出冷笑,周围的人群中有人发出惊呼,而就在这时,叶怀遥的身体忽然一转—— 只见他衣襟当风,身法飘逸,竟然直接向着右侧第二个人身上撞了过去! “嗤”的一声,长剑径直捅入他的胸口,然而叶怀遥整个人完好无损,那把剑,连带着持剑人,却转眼化作了水雾。 随即,右侧第一人霍然暴起,一招“浮青叠翠”,剑势连绵,寒光点点,向着叶怀遥逼压而至。 原来,这才是本体。 随着严矜本体的直接进攻,其他三道幻影也随之化作水龙,冲天而起,而后在半空中一凝,分散成数十道利刃形状,如雨打落。 他这招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后招无穷,环环相扣,不管叶怀遥有没有识破严矜的本体,都是死局。 差别只在于被幻影扎死,还是被严矜本人亲自扎死。 眼看叶怀遥算是完了,但毕竟他与严矜本就年纪有差,实力不同,能坚持到这里实属不易,非但不让人因此看轻,反而心生惋惜。 所有人都认为这漫天刀雨再加上严矜的强势攻击,简直避无可避。如果灵力深厚,还可以将雨水反震回去,但显然叶怀遥目前并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他们忽略了一点。 其实战局并不是完美的,有一个最为明显的破绽,就在严矜的身上。 14、少年折英 严矜和叶怀遥都在刀雨的攻击范围之内,但只要他不想同归于尽的话,这雨水落下之时,肯定会将严矜绕开。 叶怀遥就是抓住了这个破绽。 他隐约感觉到自己稍微恢复的灵力并不稳定,当下吸一口气,右手两指并拢,向前一点,精准地穿过剑气的缝隙,平平搭在了严矜的剑身上。 严矜只感觉剑身一沉,没想到自己的剑招能被他赤手空拳的挡下,又惊又怒,左手一挥,又是两张惊雷符直接扔了出去。 电光在雨水中爆闪,更是威力无穷,可叶怀遥已经借着两人招式交换的机会,脚下一转,竟然绕到了严矜的身后。 他这样,就等于反过来借着严矜为自己挡去符的攻击,刀雨电光果然立时一顿。 严矜哼了一声,道:“投机取巧。” 他说话的同时更不回身,长剑倒打,向着叶怀遥当头劈下。 剑势刚起,严矜就感到腰间一轻,他侧身飞踢而出,混乱中也来不及低头去看,手中招式也没停下。 剑光闪处,只听刷一声风响,叶怀遥手中赫然多了一把折扇,扇骨不偏不倚,正好别住了严矜的剑锋。 他刚才还两手空空,并未持有兵刃,严矜看那把折扇十分眼熟,这才一惊,百忙之中向自己腰间一瞥,发现那里插着的扇子已经不见了。 叶怀遥看他诧异,哈哈笑了一声,扇子一拍,将剑锋抽开,足尖轻点,向后飞掠。 他人在半空,发丝轻扬,衣袂飘飞,便如流云飞絮,微雨湿花。 严矜挥出的三道水杀符急追而至,叶怀遥指尖微错,折扇已经刷拉一声展开,半遮住他秀美的面容,身姿优美飘逸之极,潇洒之外,亦是十分风流。 严矜出身富贵,全身上下所用的东西无一不好,无一不精,他的符固然威力十足,扇子也是材质甚佳,叶怀遥手中暗运灵力,扇子打了个转,堪堪挡住水龙。 他周围立刻水花四溅,这水滴为灵气所震,又化为水雾,在林子中幽微的光线下葳蕤生光,霎时间霓虹铺展,萦绕身侧。 对战双方各出奇招,形势几次反转,这一战可以说是惊险之极,但叶怀遥举手投足之间风流天成,却又是漂亮之极。 周围穿了一片惊叹之声,语声混杂,听上去竟有大半都是女子,显然已经为这位潇洒少年所倾倒,被各自的长辈暗瞪一眼,才稍稍收敛。 严矜也没想到自己的扇子竟然能被对方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去,众目睽睽之下,这可以说是极为丢人了。再听其他人为叶怀遥欢呼,不由更是恼怒。 他冷哼一声,不再使用幻影阵法取巧,剑势连绵,杀意滚滚,鹰撮霆击,向着叶怀遥急攻而去,简直是将这么多年来日夜苦练的功夫尽数使了出来。 一开始他使用符咒幻影,固然是防着对方使诈,但还是存着三分欺负人的心思,想看叶怀遥不知所措,输的狼狈无比。 而此时此刻,严矜才是真正把对方当成了一个平等的对手,全力应对——虽然这一点,他便是被活活打死,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然而严矜已经拿出了难得的认真,结果却并未曾如他所愿。 他自以为自己的剑已经够快,而叶怀遥手中不过拿了把扇子应敌,但两人一对上,严矜心中便是一沉。 周围之人看着他们对招,严矜手中的剑几乎化成了一道虚影,叶怀遥的招招式式却依旧一板一眼,叫人看的清清楚楚,说也奇怪,在这样的差别下,他的速度居然丝毫不落在严矜之后。 只听剑刃与折扇的碰撞之声如骤雨急落,如鼓点繁密,奇快无比,严矜已经汗流浃背,只凭着一口气,勉力撑着。 他手臂快速挥舞,心中震惊难言——叶怀遥怎么会有这样的剑法? 要知道,所谓一寸短一寸险,他的兵器、灵力全都吃亏,居然还能跟自己战至平手,这简直是奇耻大 分卷阅读24 辱! ……不,还不是平手。 就在严矜已经使出了全力的时候,忽然叶怀遥左手一翻,他的手中也赫然出现了三张符。 严矜脑海中轰的一声,只来得及想一句“完了”。 这个念头还没落下,三道惊雷已经在他身边落下。 与此同时,叶怀遥刚才还如同春风拂蕊般的剑法陡然凌厉,折扇上竟似有剑光暴起,一时间宛如潮生浪涌,汪洋恣肆,向着严矜推移而去。 惊雷符可是十分稀罕且昂贵的,叶怀遥在尘溯门的时候自然没有,这三张还是刚才被困在噬灵草里面的时候,有人让阿南捎进去的,现在正好被他派上了用场。 即使刨除轻功剑术不提,他眼光之精准,下手之敏捷,也都是难得一见,周围已有人忍不住赞叹出声,而严矜却已经顾不上思考这些了。 这种完全被单方面碾压式的恐怖惊骇,恐怕也只有身在局中之人能够体会。 他进退维谷,勉强举剑,却已是徒劳。 纪蓝英惊呼道:“严兄!” 这件事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想要模豹血而引起来的,严矜是严家的中心人物,而他却只是纪家旁支。若是今天严矜伤在这里,纪蓝英相信,自己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他拔剑冲上去,想要救援,可是严矜和叶怀遥战况激烈,水雾与电光交错,中间还夹杂着强大剑气,他根本就无法接近。 纪蓝英情急之下,带着恳求回头看向元献:“元大哥……” 元献嘴角勾了一下:“你要我去救严三?” 纪蓝英道:“我知道他对你向来不大客气,但这人的性情便是如此。他毕竟是为我而战,还请元大哥看在、看在我的面子上……” 元献的脸上向来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轻浮,仿佛对什么事都不太挂心,而正因如此,反倒给人几分捉摸不透之感。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面对纪蓝英的请求,元献总是无法拒绝的。 五百多年前,元家发生内斗,他受人暗算重伤垂危,是被纪蓝英所救才侥幸没有葬身荒野。 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行走世间唯独不能忘的,就是他人的恩义,更何况纪蓝英还是如此的温雅斯文,知情识趣,让人总忍不住就想帮帮他。 想到这桩旧事,他眼中掠过淡淡的温情,干脆利落地一点头,应道:“好。” 严矜一向将元献视为情敌,以他的脾气,以往对元献自然也不会多客气,纪蓝英自知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正说的吞吞吐吐,元献便已经痛快答应。 他松了口气,心知对方还是如此,永远也不会让自己为难。 叶怀遥只是尘溯门的一名无名弟子,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严家精英打的如此狼狈,简直是令他们颜面扫地。 见到如此场面,严家弟子早就已经坐不住了,只可惜和纪蓝英一样,战局太过紧凑,符满天乱飞,教人根本就插不进手去,所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但元献号称“震/手/雷/霆”,掌力超绝,绝非等闲可比。 只见他答应纪蓝英过后,飞身而出,横掌扫去,掌力几可擎天撼地,周围的水雾电光为之一顿,元献已经成功插/入战局,挡在了严矜和叶怀遥的中间。 他面向叶怀遥,双掌一合,已经将他手里的扇子夹在掌心之中,含笑道:“叶少侠,何必逼人太甚?” 毕竟当了这许多年的道侣,虽说有名无实,但对于对方的基本了解还是有的。叶怀遥知道元献掌力雄浑,自己目前的状态肯定不是对手,于是并未强行运力与他相抗。 他静立未动,元献倒也没有进行下一步的追击,两人僵持片刻,叶怀遥扬唇微哂,松手放开折扇。 他懒洋洋的一笑,徐徐理了下衣袍,这才开口道:“元公子很喜欢这把扇子吗?可惜君子不敢掠美于人,东西非我所有,不能相赠,见谅啊。” 他刚刚经历过一番恶战,身上难免带着一些争斗过后的狼狈痕迹,但举止之间风度翩翩,言谈笑谑一片自若之态,配着这幅绝美面容,全身上下竟是无一处不令人怦然心动。 他一语双关,先借扇子暗讽元献贸然出手,不顾风度,又再次点名“君子不该掠美”,提起这场战斗的争端所在。 元献亦是伶牙俐齿之人,被叶怀遥这般不轻不重地挤兑了一句,原本有很多话可以回敬,但见对方如此,昔日的回忆在心中闪过,竟让他一时语塞了。 周围的人也都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满身狼狈站在元献身后的严矜,即使再不情愿,严家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叶怀遥,赢了。 他们互相看看,都能接触到同伴眼中的震撼,场外观战之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达成了共识——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少年成名,当从此战始! 元献缓缓收招,将折扇放在严矜身前。 方才他已经试着催动道侣契约,以试探对方身份,但那契约毫无反应。 难道面前这位叶怀遥,真的不是明圣云栖君?可天下又怎能有第二个人,如他这般…… 严矜浑身湿透,衣服上还有被雷电烧出来的焦洞,简直是生来从未有过的落魄狼狈。他一张白皙的面孔已经憋成了紫红色,只是恨恨地看这叶怀遥,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可能输!又怎么能输在这样一个被自己视为废物之人的手中! 褚良沉着脸,从人群中快步而出,一把扶住严矜,免得他气怒之下吐血而死。 他从头到尾就不赞成这个师弟的跋扈行径,可是管又管不了,丢了人倒是得自己出来收拾烂摊子。 褚良保持着风度,先彬彬有礼地谢过元献出手相助,这才转向叶怀遥道: “这一局是叶少侠赢了,那豹王理应归叶少侠和那位小兄弟所有。严师弟方才言行过激,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严矜嘴唇动了动,好歹知道这时候话越多越是丢人,终究还是没开口,算是默认了师兄替自己的道歉,心头窒闷欲死,怄的几乎吐血。 叶怀遥微微一笑,道:“好说。胜败本是常事,一时的输赢算不得什么,请严公子千万勿要挂怀,伤了身子。” 他这一笑粲如春花,言语更是体贴,照的人心间都生出几分明媚之意,褚良眼前晃然生辉, 分卷阅读25 对叶怀遥骤然生出好感,刚稍松了口气,便听对方轻言慢语地说道: “只是方才的约定……还得兑现吧?” 严矜的脸色瞬间变了,要不是没有力气,此刻已经暴跳而起。褚良一愣,却还没反应过来。 他完全忘了起初说过的话,心道模豹王不是给你了么,还想怎样? 于是褚良顺口问道:“什么约定?” 15、东风凭我 叶怀遥对这些人的心思可说是再清楚不过了,别看他们一个个名士英侠,什么一诺千金输赢无悔,话说的好听,实则只是对那些地位平等之人而言。 至于这些人眼中的“废物”、“凡夫”,那根本就是不配为人的,严矜在动手之前怕是从未想过自己会输,说的话自然也就是那么随口扯扯。 叶怀遥正要好心帮着对方回忆一下,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的阿南突然开口了。 “严公子刚才说,”阿南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用少年尚未变声的清脆嗓音说道,“他刚才打破了我的头,如果这场比试输了,便要向我磕头赔罪。” 褚良:“……” 他扶着严矜的手下意识紧了紧,忽然有点担心对方会被活生生气死。 周围的人听此一语,也是神色各异。叶怀遥实在没忍住,微微低头,抿了下止不住上扬的唇角。 这话若是由他来说,恐怕褚良还要厚着脸皮掰扯一番,抬出严家的面子来要他通融通融。但是由阿南开口,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对方只不过是个无门无派的普通少年,你跟他说什么“面子里子”都不管用,当着这么些人的面,谁也厚不下脸皮跟个孩子耍赖。 虽然以目前叶怀遥的了解来看,这个“孩子”表面上看着弱小无助又可怜,其实也很可能是个白切黑的小坏蛋。 严矜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厥过去,“胡说八道”、“血口喷人”都到了嘴边,他也愣是没说出来。 ——因为阿南没撒谎,这话就是他自己说的。 可是他的身份何其尊贵,怎能给这么个小要饭的磕头赔罪?开什么玩笑,不如杀了他! 两相僵持片刻,人群中弱弱传出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严三公子,做人理应守信……” 说话的是之前被叶怀遥救过的那名女修。 她刚才就一直暗暗给自己鼓劲,想替叶怀遥说话,只是一直没机会开口,这下终于找到机会了。刚说完,就被身边的父亲狠狠瞪了一眼。 一些人老成持重,知道严矜此刻已经在发狂的边缘,不敢得罪,但大多数年轻人的心中仍有血性,更何况叶怀遥又是如此年轻俊美。 有的女修和……男修们不由自主心生爱慕,还有部分是向往他敢于越级挑战的勇气,眼见有人起头,都不顾长辈阻拦,纷纷开口: “是啊三公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把人家小兄弟的脑袋打出来那么大一个窟窿,不过是赔个礼而已,也是应当的吧!” “咱们现在可是在鬼风林里啊,处处危机,时间不容耽搁。严公子,请快些罢。” 严矜好不容易缓过来一口气,身体摇摇晃晃,气怒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他此刻已经是理屈词穷,却还是非得要硬撑,叶怀遥知道,以严矜的脾气,让他下跪简直比登天还难。但是他还有张王牌没打出来。 那就是纪蓝英,曾经陪伴他无数节数学课的,亲爱的憨批主角。 叶怀遥虚情假意地路出为难之色,故作退让道:“严公子这般,我也不想为难。只是危难之中,是这位小兄弟为我解围,他这点小小的要求,怀遥也不能拒绝。这样吧——” 他沉吟一下,说道:“刚才要去模豹之血的,其实是纪公子,说来二位都有责任,要不然便请双方都退让一步。换纪公子来磕头赔罪,如何?” 叶怀遥这个“如何”是冲着阿南问的,阿南见他向自己眨了下眼睛,睫毛纤长,目中含笑。 他心头一个晃神,随即明白了叶怀遥的意思,故意低下头沉默了片刻,这才闷闷地道:“……好。” 纪蓝英:“……” 这小子还挺不乐意! 他眼看双方僵持不下,同样焦急,正想着该怎样过去劝说,没料到叶怀遥话锋一转,这把火就烧到了自己头上。 关键是,这个提议,还让褚良意动了。 叶怀遥愿意让步本来就已经很不容易,更何况仔细想想,他提出的已经是最佳方案,既可以保存严矜的脸面,又能让大家都过得去。 至于纪蓝英愿不愿意,一点也不重要。要不是因为他,严矜也不会弄得如此狼狈,褚良觉得严家不追究纪蓝英的责任,就已经很够意思了。 纪蓝英慌乱道:“我、我……” 他“我”了半天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借口,毕竟眼下是《废柴修仙传》前期,主角的势力还未能完全培植出来,比起严矜,他的身份差着不少。 现在要轮到纪蓝英尝一尝这身为小人物的无奈滋味了。 叶怀遥的手中没有扇子,手腕却依旧下意识地转了转,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严矜脸上一掠。 欺负草包没意思,他的目标,可从来就不是让纪蓝英难堪。 纪蓝英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只觉得难堪异常,这一刻仿佛历史重演,他又回到了那个被当众羞辱之后的窘迫时刻。 他们在江湖上混的,最不能丢的就是面子,纵使纪蓝英没有严矜那样高傲强硬,可让什么也没说过的他去给一个普通的乡野少年磕头赔罪,这件事简直想想就无法忍受。 纪蓝英忍不住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他那些在场的追随者。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雾蒙蒙的,欲言又止,带着种令人怜惜的美感。 ——很符合原著。对,就是书中这样的描写太多,让只看大男主升级流爽文的叶怀遥,曾一度怀疑这位其实是女扮男装。 按照主角的设定,在场的人中,纪蓝英的追随者可不少,不过最能说上话的,自然还要属归元山庄的少庄主。 方才叶怀遥那几句话刚刚说出来,元献就知道纪蓝英要倒霉,也在心里盘算着应该如何帮他推脱才好。 但是不得不说,叶怀遥这个 分卷阅读26 主意出的既损又恰到好处,他本也不是当事人,这件事还真是不好乱掺和。 但是接触到纪蓝英的眼神,元献还是轻咳一声,迈步上前,决定为纪蓝英说话。 ——虽然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一定也会得罪人,但是元献曾经发过誓要护着纪蓝英,对他好。 没有他在绝望中的相救,就没有如今的自己,大丈夫有恩必报,言出必行。 他这一迈步,叶怀遥唇边笑意加深,严矜的拳头却猛地一攥。 他恨恨地咬紧牙关,心中充满了不甘。 他做这件事的初衷,原本是为了给纪蓝英出一口气,让他走出过去的阴影,结果没想到弄巧成拙,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反倒让纪蓝英再次受辱。 严矜简直不想再去看叶怀遥的脸,他原以为这人就像地上的野草一样软弱可欺,结果现在却反倒被野草给踩在脚底了,这种滋味……难以言喻。 不能给元献这个捡便宜献殷勤的机会!他严矜用不着别人来收拾烂摊子。 严矜咬着牙,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来:“不用你们,我……磕头,赔礼。” 说完这句话,他整张脸都涨红了,其艰难羞耻,简直让旁边的人看见了,都替严矜难受。 这个结果早在意料之中,叶怀遥微笑起来,说道:“那,严公子请吧。” 一个人从来都不怕身处困境,难的是如何将劣势转化为优势。 当叶怀遥见到纪蓝英与自己的前道侣关系亲密的时候,意识到这是主角的特权,他并未恼怒,反而很快想到,对方是个很好用的法宝。 只要抓住了纪蓝英,就等于一连把握住了好几个人的弱点。 偏偏纪蓝英又确实是个作者钦定的“废柴”,要控制他很容易。 看看现在,不就成功让严矜受到刺激,决定道歉了吗? 这个宝贝太好用了!叶怀遥真心觉得主角不愧是主角,人见人爱,连他都喜欢。 这种愉悦感让他选择性地忘记了自己之前是怎样暗暗吐槽人家的,转过头去,看着严矜一步步走到了阿南的面前。 他握紧了拳头,腰挺的笔直,双膝重重落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面上。 这种跪法一定很疼,但严矜估计根本都感觉不到了,巨大的羞辱感几乎将他淹没,他硬邦邦地说道:“抱歉。” 如果换了普通没有见识的少年,看见这样一个贵公子给自己下跪,估计早就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但阿南一动都没动,也没有说话。 严矜这个跪地道歉的人,简直比苦主还要理直气壮,他虽然跪在地上,不过依然昂着头,冷然看着面前身材单薄的少年,估计心里面正在盘算着叶怀遥的一百种死法。 阿南也沉默地回视。 严矜的心思本来完全不在这个穷小子身上,在他心目中,阿南不过是叶怀遥用来羞辱自己的一样工具。 但两人目光相对的时候,严矜的注意力却不自觉被对方吸引了。 阿南的眼神简直不像是一个少年能有的,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中,藏着的仿佛是一潭死水,漆黑、阴沉、冰冷,还有……血淋淋的杀机。 那一瞬间,严矜脊背生凉,无端想起鬼风林中那些暗中窥伺的兽。他想他应该一剑挥过去,却好像着魔了一样,只是这样怔怔的,僵直跪在原地。 “师弟。” 见严矜好像还跪上瘾了,褚良心累无比,小声提醒道:“再多说两句吧。” 既然已经道歉了,那就好好地说,也算这事办的漂亮些,免得以后再落人话柄。 严矜好像一下子被他这句话从某个魔咒当中唤醒了一样,浑身一震,再抬眼看去,阿南还是在那样目光阴沉地看着自己,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严矜的幻觉。 他心中暗道这小子古里古怪,一副阴森森的模样,真是和叶怀遥一样招人讨厌,生硬地将后面的话补充完:“之前我不小心伤了你,是我……不对,见谅。” 好不容易将这番话说完,严矜觉得自己的牙都要被咬碎了。最后一个字出口,不等阿南表态,他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此时,所有的人都在注意着他,他一向是人群的焦点,却从未有过任何一次,感到这般的难以忍受。 16、青眼风流 严矜忽然一转身,就向着鬼风林外面走去。 褚良连忙道:“你干什么去,咱们的任务还没结束!” 他的声音很大,严矜就像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说到底,也只有他自己在觉得在被人嘲笑轻视,若是严矜的态度能够从容一些,说不定还能被夸上一句“能屈能伸”。 可他这样的表现被人看在眼里,却不由得暗暗摇头,心道这位严三公子即使天资过人,灵心深湛,气量也实在是忒小了点,只怕日后难成大器。 褚良被晾在原地,十分尴尬。再看纪蓝英犹犹豫豫,还是选择了站在元献身边没走,更是心里窝火。 只是相比师弟,他的城府可要深的多了,面上不路声色,抱歉地对在场众人说道: “没想到会闹出这么件事来,耽误了各位的功夫,惭愧,惭愧。” 即使再如何的心思各异,面子上的功夫总还是要做到的,听他这样说,众人自然纷纷表示不会介怀。 这鬼风林里果然十分凶险,甫一进入,就遇上了这么大的麻烦。严矜退出行动,其他人却还要继续深入。清剿行动大概又持续了两三个时辰,傍晚将至时,燕u提出扎营休息。 经过之前杀死豹王和战胜严矜两场战斗,叶怀遥在众人心中早已不是一个仅凭“长得好看”留下些微印象的普通弟子。他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拜访往来者络绎不绝。 叶怀遥微笑着一一打发了,转身就趁着一个空档,带着阿南躲到了一处偏僻的山石后面。 他打了只野鸡,架在火上烤。这才有功夫询问阿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面对着叶怀遥,阿南又恢复了那副有点局促模样,全无之前的狠意,他端端正正坐在火堆边上,严肃的好像不是在烤肉,而是在参加某种庄重的仪式。 听叶怀遥这样问,阿南动了动嘴唇,说道:“我、我……” 他大概实在找不到什么好的 分卷阅读27 解释,只得实话实说:“我知道你下山了,想看……看看你……” 叶怀遥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看看的?” 他性情向来如此,不随口撩拨别人几句,简直说不成话。连淮疆那个修炼成精的老镜子都能被叶怀遥气的直跳脚,阿南这么有意思的小孩自然更不可以放过。 阿南却不敢像他的狐朋狗友们那样踹上叶怀遥一脚,也不可能如同淮疆般破口大骂。 他看着叶怀遥冲自己笑,就感觉心跳加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唯恐什么都不说,会让对方觉得没意思。 阿南呐呐地说:“嗯,是。” “哎呦,我说你这孩子。”叶怀遥忍不住笑了,“我又不咬人,别这么紧张。” 他随手并指挥出,金光在空中一闪而逝,将头顶大树梢头最盛的那簇花枝斩了下来,叶怀遥伸手接住。 花朵发出清浅的馨香,被他递给阿南:“饿了吧?来,先拿着这个玩,等会给你吃烤肉。” 阿南道谢,双手把花接过来,左右看看,似乎很感兴趣,叶怀遥让他自己放松,也就不再多言,两人之间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肉串被烤的冒油,发出“滋滋”的声音。 夜色已经深浓,叶怀遥的脸被跳动的火苗镀上一重暖红色,低眸垂首间,自有种惊艳华贵之态。 不知为何,阿南忽觉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就好像在很多年前的哪个夜晚,他也曾这样坐在这人的对面,静默不语地偷眼相望。 是真的发生过,或者只是某个寂寞夜晚过分迷人的梦境? 这梦似乎做了很久很久,渴盼肖想,惦念贪求,如今,依旧是近在咫尺,却让人卑微的不敢触碰。 转了转手里的肉串,在小少年心中高洁尊贵的明圣悄悄咽了下口水。 这烤肉虽然不及平日里小厨房里烹调的那样精致,但是质朴天然,别有一番风味,简直让人食指大动。只是没有配料,还差点意思。 叶怀遥:“淮疆老前辈?” 久久未语的淮疆冷笑道:“盐巴、辣椒、栗黄、梅子?” 叶怀遥笑嘻嘻地说:“高人果然是高人,见多识广,连烤肉佐以怎样的配料最好吃都知晓。” 淮疆已经放弃挣扎了。他有时候回头想想,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才会选择寄附在叶怀遥的元神里面。 夺舍夺不来,诱骗人家不上当,最后他堂堂千年老神镜,还莫名其妙成了一个后厨房里的管家。 后悔是真的后悔,但是目前他实体未复,跑也跑不了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修炼,尽快恢复……早日离开! 淮疆认命地对叶怀遥的要求不做抵抗,通过自己在凡间的碎片化身,从信徒处取来瓶瓶罐罐,直接砸在了这个可恶小子的脑袋上。 叶怀遥又拿了一袋酒,连着烤肉就要递给阿南:“喏,我这手艺——” 阿南嚼着花瓣,抬起头来,准备认真聆听他说话。 叶怀遥:“……” “我天呐,小祖宗。”他哭笑不得,“你怎么什么都吃!这花不是给你吃的,这玩意能吃吗?再毒死你,快吐了!” 这样一想还真是,从两人认识以来,叶怀遥给阿南所有的东西都是用来吃,这傻小子又听话的要命,以至于明明尝出来花瓣又苦又涩,还是像只懵懂的小山羊那样一瓣瓣放进了嘴里。 他还安慰了叶怀遥一句:“很好吃。” 叶怀遥道:“砒/霜也好吃,一嚼咯嘣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听话的小孩,我真是开眼了。哎给你这个,把花放下,吃块肉,喝口酒。” 阿南顺着他的意思吃了块肉,喝了口酒,连顺序都没变,发现酒里面掺杂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叶怀遥道:“模豹是咱们一起打的,血我用了一些,剩下的一半归你。因为药性比较大,所以掺进酒里喝会好一点。” 阿南脸上路出些诧异之色,叶怀遥不等他推辞,又慢悠悠地说:“今天流了那么多血,应该补补,喝罢。” 他冲阿南眨了眨眼睛:“只是下回对付坏人的时候,可没必要再拿石头把自己的脑袋给砸个窟窿来栽赃,得不偿失。” 当时他被严矜甩出去,本来伤势不重。但心恨那人总与叶怀遥为难,转眼看见身边有块石头,狠劲上来,干脆捡起来就往自己头上狠狠一砸。 他本来就生的纯良无辜,这样一来,周围的人果然都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严矜。 阿南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他没有想到,唯一看穿这一切的那个人,竟是叶怀遥。被揭穿的瞬间,脸都白了。 他是生来就伴随着不幸的孩子,他的降生伴随着母亲的死亡。大概一个扫把星不配拥有亲情和温暖,因此从小到大,阿南被排斥、被轻视、被嘲笑、被当成瘟疫一样躲避。 他做什么都是错的,因为他的存在就是最大的错误。 但对此,阿南竟无法感觉到多少伤心的情绪。仿佛他的外貌还是个孩童,但他的心早已经不再稚嫩。 所有的风霜雪雨都无法伤害于他,他能感受到的,只有冰冷和恨意。他不在乎。 ——似乎这个本来就无情的世界曾经夺走过什么对他来说至为珍贵的东西。因此,让他没有留恋,只想摧毁。 直到叶怀遥的出现。 当对方的手第一次抚摸自己发顶的时候,阿南忽然觉得,他瞬间由一个世界之外的冷眼旁边者,苏醒过来了。 是真的在活着吧?死去的心跳动的这样快,这样急。 因为感受到了真实的存在,所以会患得患失,会恐惧忐忑。 大概在他看来,叶怀遥就是至圣的神明,这种嫁祸于人的卑劣心思都不应该呈现在这人的眼前。 阿南的表情简直就好像被宣判了死刑一样,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雾蒙蒙的,急急道:“对不起。” 他想抓叶怀遥的手,顿了顿,终于攥住了他的一角衣带:“我以后、以后不会了。” 阿南的表情太过于可怜,简直连淮疆都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吐槽道: “老夫本来还看这少年性情阴狠,为人也够执着,是个可造之材,怎么一遇上你就婆婆妈妈的。他也不想想,论缺德谁还能比得过你去,耍这点小心眼算的什么事。” 分卷阅读28 叶怀遥:“……” 得,一个觉得他阴险缺德,一个怕他怕的像见了阎王,果然真的是他应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为人了么? 叶怀遥看了阿南一眼,觉得他吓成这样委实有点好笑,但又挺可怜,若是长大了还是这么一副性子,肯定会吃亏。 他温言道:“你不用这么慌张,我没怪你。说到底,要不是我吩咐你守好模豹,你也不会跟严矜起冲突,以至于用石头把自己的脑袋砸破,才能让他理亏。” 阿南渐渐地敢直视他了,便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叶怀遥。 叶怀遥又道:“只是凡事要学会暂避锋芒,下次你知道打不过他,躲着点就是了,什么还比得上命重要啊。” 阿南的眼睛微微一亮,随即这亮光又熄灭了,他说:“我没有灵息,不会功夫,太没用了。” 叶怀遥道:“今天你帮我一起杀了模豹,还把严矜气了个够呛,这可比很多人有用多了。” 阿南发誓一般地说:“我以后,会有更好的法子保护你。我会……我会变强的!”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个字,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重重地道:“我一定会的!” 叶怀遥笑道:“嗯,我信。” 元献站在高处,远远看着叶怀遥和那个不知名的孩子说话,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走过去。 身后倒是传来脚步声,他一回头,来人却是成渊。 “元少庄主。”成渊冲他微微颔首,“你好。” 两人之间可没有半点交情,元献有些诧异,目光带着狐疑在成渊身上扫过,回了一礼,道:“成仙友。” 成渊眼底精光闪烁,大概也觉得两人没什么可寒暄的,便说道:“我看少庄主对叶师弟颇为注意。这是他头一回下山,若有行为不当,得罪了你的地方,还请元少庄主莫要见怪才是。” 元献来得晚,并不知道叶怀遥同成渊之间的那些恩怨,还以为对方真是见他总关注叶怀遥,不放心了。 他道:“成仙友多虑了。我只是看叶少侠很像我曾经的一位故人,不自觉有些怀想。” 成渊狭长的眼睛微微一眯,背在身后的手指已经不自觉捏皱了衣袖,他缓缓道:“那位故人,说的是明圣吗?” 说完这句话的那一个瞬间,他能够感觉到元献微微错愕,随即一股庞大的杀意呼之欲出,逼面而来。 成渊在整个尘溯门当中也属于佼佼者了,但元献可是能与法圣明圣平起平坐的人物,在他施展威压的那一瞬间,成渊只觉得肩头仿佛压下了一座大山,逼得人喘不过气来,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在地。 他连忙运起全身力气相抗,身体依旧不断发抖,当年元献的反应也让成渊意识到,“明圣”这两个字,一定对他有很特殊的含义。 ——而且,未必是感情深厚的道侣之间,一方逝去的悲痛。 好,这可真是太好了。 旁人可能没有察觉,但成渊的注意力大半都在叶怀遥身上,又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元献见到他时,那似怨恨似思念的神情? 更何况,玄天楼的燕u也似乎对叶怀遥颇有几分另眼相看之意…… 想到那人从昏睡中醒来之后的变化,想到明圣陨落十八年,而叶怀遥今年也刚好十八岁,一个疯狂而大胆的猜测,在心底慢慢成型。 17、槐花覆井 勉力支撑许久,元献终于撤去威压,成渊汗流浃背,身体一晃,扶住身边的大树才能站稳。 元献嘴角似乎有一丝笑意,语气轻飘飘的:“成仙友,有些事,看破不说破。多言,易招祸端。” 他不需要询问,也根本就不想了解成渊看出了什么,反正明圣已死,这是修真界公认的事实,元献心中有惋惜有想念,却根本不想去改变任何。 成渊开口时有些微微的气喘,语气却很平和:“少庄主多虑了,我并非要揭穿或者威胁什么,只是同病相怜罢了。” 元献略带讥讽:“哦,那敢问我与阁下,有何同病之处?” 成渊道:“相思难解,求之不得,这岂非是一个人最大的心病?” 他不去看元献此时是何等的神情,平心静气道:“云栖君此人,乃是个精彩绝伦的人物,他的绝世风姿、传闻事迹,便能养活了十座城里的说书先生。我原以为少庄主得此佳偶,应是珍之念之,挚爱无比。” 他话锋一转:“直到今日见了你与纪公子相处时的神情,我才发现,原来少庄主是另有所爱。这正是与我情况相似。” 元献不知道成渊在暗示什么,难道是想说他喜欢纪蓝英,所以害死了叶怀遥? 这样空口白牙,无凭无据,除非他是疯了才是干这种没意义的事。 他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梢,将手臂抱在胸前:“莫非成仙友是想借此打动我,让我来助你得到你那位……心上人吗?” 成渊笑道:“这事自然要亲力亲为,岂敢劳动少庄主,阁下多虑了。我只是想说,我若想得到一个人,一定会不择手段,竭尽全力,管他愿意不愿意,总得先到手了,才能有机会说别的,是不是?” 元献看着成渊,皱起眉头,成渊便不再多说,心情甚好地向他行了一礼,翩然而去。 背对着元献的时候,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心底沸腾的情绪,忍不住路出一笑。 叶怀遥、明圣……嘿,他好像还真是白捡了一样绝世珍宝呢。 尤其是经过一番试探之后,成渊确定,元献对明圣并不是十分上心,大概不会出手,多管这件闲事。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他就可以尽情施为了。不管对方是谁,正如成渊对元献所说,他想得到的人,就算是不择手段也要弄到手。 至于本人愿不愿意——感情这种事,睡着睡着自然会有的。 既然废去灵脉不行,打断他的腿,剜去他的眼,让他一辈子只能依靠着自己,这个法子,应该就不错了吧? 成渊盘算着这事还不能拖。如果叶怀遥真的是明圣,那么他的身份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 明圣的朋友多,仇家也多,现在他功力尚未完全恢复,在成功联系上玄天楼之前,一定不敢公开表明自己的身份。 而成渊便是要赶在这段时间之中,抢先 分卷阅读29 下手,让“叶怀遥”这个人在鬼风林的围剿行动中“牺牲”,到时候如果再有人想来寻找明圣,便自去野兽肚子里面收尸吧! 修行之人不用睡觉,但鬼风林里步步危机,入了夜会更加凶险,因此众人依旧布下结界,扎营休息。 成渊进了自己的帐篷,只见卧榻上早躺了一个人,见他掀帘子进来,便撑起身,讨好地笑笑。 成渊男女不忌,平日里床伴甚多,只是今日他满腔热血,心心念念的唯有一人,看着其他凡夫俗子便都瞧不上了。 他见地上扔着件外衣,便用脚尖挑起来,甩到榻上的俊俏少年身上,简短道:“滚。” 少年笑容一顿,委委屈屈地将衣服捡起来穿上,忍不住抱怨道:“成师兄现在待人是越来越冷淡了。我知道你心里惦记着叶师弟,总之我是连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他的。” 成渊冷眼瞥他:“你既然知道自个比不上,还废话什么?” 少年的脸上忍不住路出点怨愤神情,却也是不敢再说了,随便穿好了衣服就要走人。 成渊瞧着他的背影,眼角的余光忽然瞟到自己的案头还搁着一袋迷魂蚀骨散,他心念一动,又道:“回来。” 少年以为他改变了主意,欢欣鼓舞地又回来了。 成渊微笑着将他拉近怀里,摸了摸少年的脸,柔声问道:“我记得,你跟叶怀遥的关系……还不错罢?” …… 叶怀遥在第二天早上就托人将阿南送出了鬼风林,这孩子大概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能会拖累他,倒也没有坚持跟着。 这头三日之期亦是转眼即过,鬼风林中的魔物厉鬼基本被清剿一空,如玄天楼、雁刀门等较远门派的弟子也已经纷纷撤离。眼看第二天一早,尘溯门就能回山了。 叶怀遥倚榻而坐,手中执卷,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壶青曲酒。烛火与月光交织,映着他谪仙似的清隽面容,更照亮了书卷封皮上“媚狐仙夜访状元郎”八个大字。 淮疆:“……” 无话可说,无言以对,表里不一,云栖君是也。 他对艳/情/不感兴趣,跟着草草扫了两行便转开目光道:“今夜是在鬼风林里的最后一夜,你不是预计一定会有人来找麻烦?可只剩下三个时辰了。” 采阳补阴的狐狸精把俊俏状元郎吓的背起了道德经,叶怀遥看的有趣,脸上路出一抹笑意,翻过一页说道: “我跟严矜比武的时候路底太多,即使别人不多想,成渊却一定是会怀疑的。前两天各门派的人都在,明早出了鬼风林他又没了机会,夜黑风高,下手的良机岂不是就在今夜?” 他说话的调子漫不经心,带着股云淡风轻的凉薄劲,说罢之后又殷勤邀请道:“前辈别急,来,咱们一块看话本子吧。” 淮疆:“……我不看!” 叶怀遥坏笑道:“这书又没什么,为何这样抵触?让我猜猜,难道前辈你活了几千岁依旧是童男之身,所以……” 淮疆正要叫他滚蛋,忽听见帐篷外面的帘子刷拉一声响,有个声音在外面低声叫道:“叶师弟?” 他立刻闭嘴,叶怀遥唇角挑了一下,辨认出这个声音之后,眼中却殊无笑意,扬声道:“请进!” 帐篷外面的门帘被掀开,进门的正是前两日躺在成渊榻上的少年。 这人是叶怀遥在尘溯门这边嫡亲的师兄,名叫黄。自从玄一真人去世之后,两人同时没了师父撑腰,相互扶持长大,可以说关系甚笃。 叶怀遥预计到有人会来,没想到来者是他。 他神色只是瞬间变化,把黄让进来的时候,面上的笑容就已经让人看不出半点端倪,问道:“师兄怎么来了?” 黄一笑,走到叶怀遥榻前,顺手将话本子抄起来瞧了一眼,说道:“没事,好久没在一块喝酒了,我来看看。这次你在鬼风林里立了大功,大约可以回太玄峰去了,恭喜啊。” 他将话本子放下,拿起叶怀遥的酒壶晃了晃,见里面还剩下大半壶的酒,便给两人个斟了一杯。 “来,咱们喝点。” 叶怀遥从善如流,端起黄给自己倒的那杯酒,浅浅抿了一口:“师兄,我之所以大比失败,又从太玄峰搬到外门,归根结底不是因为是否立功,而是有人要整我。” 黄看叶怀遥喝了口酒,本来心正提着,接下来又听见他的话,一时触动心思,叹了口气,怅然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师尊去的早,留下咱们师兄弟无依无靠,只有挨人欺负的份……” 他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跟叶怀遥碰了下杯子:“来,干了!” 叶怀遥把酒一饮而尽,似笑非笑地说:“怎么,也有人给师兄气受吗?” 黄叹道:“平时还少么?什么时候能找到个真正靠得住的人做依靠,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也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皱眉嫌弃道:“你这不是给自个疗伤的药酒吗,也能拿来待客?太难喝了。” 叶怀遥眸中含笑:“酒难喝,总好过酒有毒,师兄,你既然是上门而来的恶客,就别怪小弟没有待客之道了。” 他冷不防冒出这么一句话,黄被吓了一跳,整个人连咳嗽都忘了,僵了片刻,强笑道:“叶师弟,你在说什么呢?这酒是你的,里面怎么会下毒?再、再说了,咱们是嫡亲的师兄弟,我给你下毒干什么。” 叶怀遥淡淡地说:“这就得问问成师兄想怎样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稍微提高了嗓音,扬声道:“成师兄,夜来风寒,站在外面不冷吗?” 黄的脸色阵青阵白,没想到叶怀遥连是成渊授意他而来都已经料到了,合着自己刚才百般作态,他全当看戏。 “刚、刚才那杯酒……” 叶怀遥哂笑一声,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只酒杯,将里面的酒水泼在地上,跟着把酒杯一掷,冲着从外面进来的成渊说道:“那我哪敢喝呢。” 他一举一动无不潇洒,对比旁边面色惨白的黄更显出众,成渊想到这人马上就要到手,也是心底发热,唇畔不由勾起一丝微笑,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黄愕然——成渊明知道叶怀遥对他有所堤防,还要派自己过来敬这杯毒酒,岂不是多此一举? 叶怀遥 分卷阅读30 道:“成师兄让黄师兄过来做到这一步,无非是要借此告诉我,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让我身边所有亲近的人离我而去,以此来警告我,最好不要违背你的意思。” 面对黄和叶怀遥两个人的疑问,成渊含笑道:“猜对了……一半。” 说到“一半”两个字的时候,他目光忽然一凛,整个人飘身向后,跟着便是毫不留情的一掌,拍在黄的胸口。 这一下别说黄,就连叶怀遥都没有料到,他只来得及下意识上前一步,就清晰地听见了胸骨碎裂之声。 黄怎么也没想到,他跟成渊算是路水情缘一场,今日又是来给此人办事,居然会落得一个这样的结局。谋害师弟的现世报也来得忒快了一些。 他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后嘴中慢慢溢出了一行血迹,倒地而亡。 叶怀遥从头到尾只踏上了那一步,就知道什么都来不及了。于是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黄的身体倒下,微挑高了眉头。 片刻之后,他唇边凝起了一个冰冷的弧度,慢慢问道:“成渊,你到底想怎么样?” 成渊的眼睛微微一眯,他的眼底似乎有火焰在灼烈地跃动,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把叶怀遥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他抑制着声音中的激动,说道:“我先问你一个问题。” 叶怀遥眼波一转,似乎已经料到了他要问什么,但仍是道:“你说。” 成渊凝视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究竟是不是明圣?” 叶怀遥痛快地回答:“是。” 是,不需更多的证明解释,仅这一个字,他站在这里,满身风华,便已经令人无可置疑。 18、短焰残花 成渊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摇头道:“我对你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竟从来没想过,惦记的是这样一位大人物。” 叶怀遥道:“你看起来,并不惶恐。” 成渊微微一笑,注视着他的目光中仿佛带着说不尽的温柔与情意:“不管你是谁,咱们多这么多年的同门了,我自忖对你目前的情况有所了解。豹王之血并不可能那么快生效,你恢复的功力绝不及当年明圣的十分之一。况且……”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既然知道你会提防毒酒,就不会在别的地方下功夫吗?” 叶怀遥闭目片刻,感到丹田处空空荡荡,提不起半点真力,手脚也有些发软,问道:“你做了什么?” 成渊道:“黄衣服上的熏香跟我所佩戴的香囊,两种香气混合起来,便跟软骨散有一样的功效。” 叶怀遥惯常含笑的眉眼已经冷了下来:“你到底要如何?” 他这样的态度反倒让成渊十分欣赏,那些遇到点事情就慌乱愤怒,或是懦弱服软的人,他实在已经看的太多了。 叶怀遥果然就是叶怀遥,无论落到怎样的境地,是否拥有那些外在的虚名,他都能维持着这种从容而高华的气度。 就是不知道上了床,是不是还能如此。 俗话说灯下看美人,此时正是夜色深浓,一灯如豆,在两人如此近的距离下,叶怀遥那张精致的面容依旧看不出来半点瑕疵,甚至因为光线,更加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成渊忍不住伸手,想去抬对方的下巴,结果被叶怀遥避开了。 他喉结上下动了动,非但不恼,反而笑了起来:“叶师弟,不管你以前是怎样的身份,最起码这一刻是落在我的手心里了。若是愿意好好跟着我,咱们这么多年的情谊,我日后也会好好待你,若是不愿意……” 他微微一笑:“黄的尸体在这里。你今日大出风头,他心生嫉恨,前来找你理论的时候发生争执,你不小心杀了自己的师兄,畏罪潜逃,这名声听起来,可就不大妙了。” 原来,从让黄来找叶怀遥的那一刻起,后面的步骤成渊便都已经算计好了。他要弄到手的不是普通人物,自然也得格外谨慎小心才行。 叶怀遥没再说什么,事到如今,他好像也已经无话可说了。 似乎这种偏执鬼畜变态狂,囚禁折辱强制爱的戏码,在里还是很流行的,但对于亲身经历的人来说,感觉并不是很美妙。 成渊的目光顺着叶怀遥弧度完美的下颌滑落,顺着脖颈一直望到两道深刻的锁骨上面,还想再向下看去,却被雪白的衣襟给挡住了。 这人终究是要属于他的,此刻是上天赐予的良机,那还等什么? 于是成渊冲着叶怀遥伸出了手。 叶怀遥错掌一格,架住成渊的手,只是两人手掌相交之际,他的招式绵软无力,没有半点力气,成渊哂笑一声,反倒就势扣住叶怀遥的手腕,将他往怀里带。 他今晚就是抱着一度春宵的念头而来,两人从对答到动手,已经争执良久,成渊也很不耐烦了,一招得手之后,扣住叶怀遥的下巴,低头就要强吻下去。 此时双方距离极近,眼看成渊凑过来,叶怀遥忽地一笑。 他的笑容在这种时刻简直是致命的销魂,成渊心神一晃,忽然小腹疼痛,已被对方屈膝撞中,随即叶怀遥一口鲜血喷到了他的脸上。 他先发动攻击,成渊出招化解之前,必然要下意识地吸上一口气。 结果没想到,他这一吸气,却正好把叶怀遥喷出来的血吞了进去。 转眼之间变故已生! 成渊眼前被鲜血遮住,只感双目略有刺痛,同时满口血腥气,他下意识地松开叶怀遥,伸手去揉眼睛。 叶怀遥趁机将黄的佩剑抢在手里,冲着他当胸刺出。 他应变神速,智计百出,顷刻便再次抢到了先机,可惜手上没劲,这一剑刺的却是虚软无力。 成渊这时恰好擦去血迹将眼睛睁开,见叶怀遥这样还要反抗,也不禁动了怒气,冷声道: “我说了,我本想好好待你,但你若是不识时务,那我也只能挑断你的手肋脚肋,把你留在我身边了,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大步上前,一挥手就打掉了叶怀遥手里的剑,正要抓人,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 成渊一愣,随即发现自己的身体也瞬间变得虚软无力,宛如同样被化去了功力的感觉,不由大惊失色。 他反应极快,这样一愣之后瞬间想到:“坏了,血里有毒!” 成渊 分卷阅读31 利用两种气味混合给叶怀遥下毒,他自己自然提前防范,服下解药。 可叶怀遥这口血,是他逼出毒素之后直接喷过来的,又被成渊给咽了下去,其功效远远胜过呼吸。 即使成渊有所准备,也没想到对方会在完全劣势的时候想出这样的损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中计。 现在两人同样都是功力尽失,半斤八两,不过成渊还有不少部属,他心知不妙,正要喊人,却见叶怀遥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站在原地,打了个响指。 两人身后黄的那具尸体,忽然直挺挺地立了起来,一手探出,从背心处当当正正掏穿了成渊的身体。 成渊的眼睛骤然瞪大,喉咙里发出喀喀的响声,黄把手抽回来,重新倒地,成渊没有了支撑,也慢慢地软倒了下去。 他趴在地上,看到一双软靴踏着血迹走到自己面前,白色的衣衫下摆一直垂到靴下,拂动如同月光。 “成师兄,你看。” 叶怀遥慢慢地说:“有时候人命就是这样脆弱,黄在死的前一刻,想不到你会杀他,正如你现在的难以置信。” 他仿佛感叹,却毫不手软地用剑在成渊脖子上一抹而过:“所以,谁都没什么了不起的。” 沉默的空气中,血腥味慢慢弥散开来,过了片刻,淮疆问道:“你……就这么把他杀了?” 叶怀遥谨慎地回答:“反正应该不是他把我给杀了。” 淮疆:“……废话!” 他顿了顿又道:“老夫还以为,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的正道人士,遇到再穷凶极恶之人都得念叨几句‘回头是岸’,没想到你小子也这样狠辣干脆。不过……你怎会控尸之术?” “这个啊。”叶怀遥轻描淡写地说,“当年跟容妄学过两手。” 他直接说了这个名字,淮疆还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叶怀遥所说的容妄,就是传言中当年与他同归于尽那位邶苍魔君。 也不知道明圣和魔君这两位倒是是个什么关系,似敌似友,世上传闻无数,到头来,恐怕也只有他们两个心里清楚了。 淮疆不再多问,又看了成渊的尸体一眼,感慨道:“这人的确该死。不过老夫之前看他紫宸宫生了一颗红痣,身上本来还有什么机缘,没想到倒是轻易了结到了你这里。” 叶怀遥微微一笑。 普光明世鉴,心如明镜,可观万物。按照原著中的套路,到了后面,这成渊说不定也是主角纪蓝英的后援团之一,更是本书中的重要角色,结果被他终结在了此处。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不管作者在书中是如何写法,现在这是他的人生。 而就在成渊身死的同时,玄天楼也在深夜时分见到了叶怀遥委托燕u带回来的玉牌。 算起来,燕u是法圣燕沉的嫡系后辈子侄,追随先人脚步踏上修行之路,只是因为资历尚浅,燕沉又向来不肯徇私,因此一直按照规矩在外面的分部历练。 但虽则如此,玄天楼总址所在的斜玉山,燕u一年也要来个三五回。 他上山后只见风景如旧,满目花树缤纷,日光明媚温朗,时有清风拂过,落英飘落,缤纷如雨,端的是一副人间胜景。 他此来,一为述职,上报此次在鬼风林当中的诸般经历,二来则是受叶怀遥所托,将他的信物带过来给燕沉过目。 等到了峰顶,早有负责通报的弟子迎上来,冲他行了个礼,道:“燕师兄来了,这次的任务可顺利吗?” 燕u微笑道:“还好。虽有些狼狈,但幸而没有受伤,鬼风林的魔物也差不多清剿干净了。” 那名弟子道:“那就好,燕师兄辛苦——法圣已经知道你上山来的消息了,请你直接去始共春风面见呢。” 燕u一愣,道:“始共春风?” 据他所知,那应该是明圣过去的住处,而自从当年明圣去后,除了照例的巡逻,已经许久不曾有外人涉足了。 那名弟子冲他点了点头道:“是。不光法圣,还有掌令使,各位峰主,全都在里面。” 燕u闻言更是惊讶,想不到这是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那名弟子能说到这里已经是难得的提点,多余的他怕是不知道,或者即使知道,也不好说。 燕u道谢之后,另由人陪同着去了始共春风。 一踏进那片小院,春光登时翻做三冬寒雪,寒意浸人肺腑,怀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震颤,燕u一摸,发现是叶怀遥给他的那块玉牌。 19、春风易别 那名弟子进去通报,里面传出消息,让燕u在外面稍待片刻,他倒是习以为常,便扶剑肃容,站在廊下。 寂静之中,只听回廊之外风雪簌簌,里面忽然传出燕沉的低喝声:“你这是胡闹!” 紧接着一个清朗的少年嗓音不服气说道:“我没胡闹,明明是他们找人冒充七师兄,还想以此蒙骗于我,就是欠揍!” 燕u听出那个声音应该是应钟峰峰主何湛扬,他来自东海龙族,原身乃是一条小银龙。 在他们那一辈当中,何湛扬年纪最小,性情冲动暴烈,燕u猜测他这大约是又在外面闯了祸,听起来似乎还与明圣有关系。 他猜的没错。 自从上回夜深之时,明圣书房之中魂灯灯花一爆,整个玄天楼都为之惊动起来。 这消息还不能声张,他们一面用各种搜魂阵找寻叶怀遥的魂魄下落,一面又广派人手下山,四处寻访。 结果全都是空欢喜一场,一无所获。倒是何湛扬碰见个小道观里的人装神弄鬼,故意找了个小白脸假扮明圣转世,以此骗取信徒供奉。 他平白失望不说,遇上的还是死骗子,当即大怒,掀了道观,打了凡人。 燕沉哼了一声,冷冷盯了何湛扬一眼。 他身为掌门大师兄,性格又端正严肃,平日里甚有威严,即使暴躁如同何湛扬,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也终究是不敢再嚷,但脸上全都是不服之色。 展榆负手站在一边。那夜是他巡逻时同燕沉一起发现了叶怀遥魂灯亮起之事,从那天开始,展榆几乎不眠不休,日夜监控搜魂法阵,却一无所获,失望伤心可想而知。 他本来颇为疲惫,但见师兄师弟又争起来了,揉了揉眉心,冲着何湛扬道:“湛扬,你 分卷阅读32 别跟大师兄嚷嚷了。这次差点把凡人给打死,你还有理了不成?就算今天是七师兄在,也得说你。” 展榆所说的七师兄,自然指的便是叶怀遥。 何湛扬生来便是高贵龙族,未经教化,经常在海面上兴风作浪,以此为乐。后来是被叶怀遥撞上收拾了一顿,给活生生逮到玄天楼来的。 整个门派里,他跟叶怀遥最亲近,也最服他。原先总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在对方身后,有什么不好管教的地方,别人也总爱抬出叶怀遥来压何湛扬。 不过自从叶怀遥出事之后,何湛扬倒是老实沉默了不少。 展榆本来是随口这么一说,说完之后立刻就觉得,自己真是操劳过度,脑子出了问题。 果然,何湛扬听了这句话,眼睛倏地就红了,却不肯示弱,梗着脖子道:“对,我没听他的话……仗着身有仙法,扰动凡人,还顶撞大师兄,你且叫他起来怪我!” 决战之前师兄弟依依惜别,犹记得我对你笑言,一定老老实实等着你回来,咱们一块打酒去。 如今,我没听话,我太想你了。 你来怪我啊——师兄! 燕沉端坐在高位之上,只觉得呼吸一窒,心如刀割,被小师弟这突如其来的一语,重新惊动了胸中的惨然。 他见到房中一片寂静,展榆已经悄悄撇过头去。阴阳两隔本来就是天底下最悲痛的事,更不用提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先是满怀希望苦苦寻找,又不断失望的纠缠折磨了。 但他是法圣,即使难过到心头发痛,有口难开,这种时候,也不得不是他站出来,撑住最后一点希望坚持下去。 燕沉沉默了片刻,实则是在调整情绪,然后他抬手,示意何湛扬起身站到一边去,也就代表着不再继续追究这件事。 跟着,他又转身让人把等在外面的燕u叫进房中。 何湛扬情绪激动,几乎想要伏地痛哭一场,还是被展榆硬从地上揪起来,才扯到旁边。 他转头想说什么,这一看却发现师兄的眼底全是血丝,神情哀伤而疲惫,心头一顿,也不忍再开口。 燕u在外面能隐隐听见他们的话,虽然也是心中触动,但他一个晚辈,也不好多置喙什么,只能故作不知,进门行礼。 燕沉点了点头道:“你这一路也辛苦了,坐下说吧。” 玄天楼虽然是大门派,但气氛一向轻松,规矩也不是很大,房间中的人本来就是围着几张圆桌,杂七杂八随便坐的。 燕沉这么一说,便有人随手拖了张椅子过来,放在燕u身边,又给他倒了杯热茶:“外边冷。你先喝口水,祛祛寒。” 燕u连忙双手把杯子接过去,道:“谢谢师叔。” 长者赐不敢辞,他先端着杯子喝了两口水,这才有条不紊地向燕沉禀报近来分舵所有需要告知的事宜。 燕沉定了定神,问道:“你说元献也去了鬼风林?” 燕u道:“是弟子将元少庄主请去的。当时的情况,只有琅鸟之火才能解除困境……” 旁边有个人嘿嘿冷笑了两声,说道: “元献那个没良心的东西!当初是他们归元山庄求到山门上,死活要自家儿子跟叶师弟结成道侣,结果借了咱们玄天楼的光,叶师弟一去,他差点就出去敲锣打鼓了!要我说,就是死也不再沾他元家半点光!” 燕u看了一眼,认出说话那人是中吕司司主刘景絮。 展榆道:“话也不能这样讲。本来就是他们欠了咱们的,凭什么不沾光?我看就该尽情支使,累死他才好呢。再说了,不是让他去救尘溯门的弟子吗?” 他说着问燕u:“怎么样,人最后救出来了没有?” 燕u诚实地说:“救出来了。尘溯门那名弟子很厉害,其实也并不需要我们相助……而且他还要弟子将这枚牌子捎给各位师伯师叔过目。” 他其实觉得叶怀遥似乎对自己的招式极为了解,但是这个判断太过主观,燕u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提,将牌子从身上取出来,恭恭敬敬双手递给燕沉。 燕沉这几日总想着叶怀遥的事,那突然爆开的灯花总让他不能释怀,午夜梦回翻来覆去的琢磨,白天还得处理事务,行若无事。 他这时候脸上还看不出来什么,实则整个人都有点心神恍惚了,随手将玉牌拿过来一看,表情凝固,目光顿时定住。 何湛扬离燕沉最近,他见大师兄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神情一反常态,不由道:“这是怎么了?” 何湛扬一边说一边将头凑过去瞧,结果这一看,他也愣住了。 展榆在旁边结结巴巴地道:“七、七、七师兄?” 这句话好不容易说完整,他的嗓子也噎住了。 燕沉一只手紧紧捏着牌子,另一只手将燕u的肩膀扣住,哑声问道:“这个人——给你牌子的这个人,他在哪?” 燕u见几个人都变了脸色,知道兹事体大:“他是尘溯门弟子,现在应该也要回门派去了吧……” 燕沉道:“他真的叫叶怀遥?长什么样子,多大的年纪?” 燕u道:“是,我听尘溯门的人都是这样叫他,年纪看上去十六七岁,长得很……好看。” 他想形容一下叶怀遥的外貌,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道:“弟子从未见过相貌如此出众之人。” 这话说来似乎可笑,因为在座满堂足有十来个人,上至燕沉,下到展榆、何湛扬等,全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但燕u这样一讲,非但没人感到不满,反而都路出了激动神色。 何湛扬已经坐不住了,大声道:“燕师兄,让我去吧!” “回去准备一下。”燕沉这回一点都没有耽搁,说道,“咱们去尘溯门,一起去。” 对于尘溯门这等二流门派来说,玄天楼法圣亲自上门,绝对是一件足可以蓬荜生辉的光耀之事。但若其掌教敬尹真人有知,却未必还有心情对这个消息欢欣鼓舞。 他此刻已经足够焦头烂额了。 不可想象,下了尘溯山,叶怀遥竟然能当众打的严矜跪地认错! 难以置信,进得鬼风林,成渊竟然不明不白的被人给杀了! 看着眼前捶胸顿足哭诉的成峰主,和一干为叶怀遥求情说话的小弟子,敬尹真人简 分卷阅读33 直是焦头烂额。 平心而论,成渊既不是他的嫡传弟子,也不是他的亲儿子,对于成渊的死,敬尹真人固然颇为恼怒,但绝对没有成峰主那样伤心。 他首先衡量的是这件事会造成的后续影响。 成渊是这一辈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不说,还是太信峰峰主的独生爱子,这件事如果处理的不妥,甚至可能造成尘溯门的动荡。 而另一方面,叶怀遥的表现超乎了敬尹真人的想象,使得他不由暗暗地扼腕,后悔没有早一点发现这个少年人的天分,好生栽培一番。 现在却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叶怀遥最大的错误并非杀死了成渊,而是心性已定,在经过之前的废去灵脉、派往鬼风林的两件事之后,他绝对不可能再做到全心效力于尘溯门,甚至还很有可能怀恨在心。 既然如此,只能趁着此子羽翼尚未丰满之时,就尽早除掉了。 敬尹真人的诸般念头在心底一过,已经做出决定,便吩咐道:“请各位长老前往刑司殿,开堂会审。” 叶怀遥从鬼风林里一回到尘溯门,就直接被关进了静室。 好在他这一趟出去,所做出来的事情太过于惊心动魄,在上头的处理结果没有出来之前,倒也没人敢慢待,只是都敬而远之,不和他说话罢了。 叶怀遥一个人被关着,倒也自得其乐,反正他有淮疆提供吃喝,一边嗑瓜子一边跟老头插科打诨,十分自在。 不过这种悠闲的状态并未持续多久,便有刑司殿的弟子前来,要带他接受堂审。 20、钱江潮信 经过之前叶怀遥打败严矜一事,这些人面对他的时候十足紧张,足足来了七八个人,均是手持利剑,身穿绘有护身法纹的长袍,押着叶怀遥往刑司殿而去。 他们如此谨慎,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让叶怀遥打晕了执法弟子潜逃,其实这想法完全多虑。叶怀遥要是想跑,杀完成渊之后根本就不必回来。 盖因他觉得逃命委实是一件狼狈又被动的事,而且身上中的化功散还没有完全逼出,很有可能也走不了太远。倒是后发制人,静观其变,要好上一些。 一行人在前往刑司殿的路上,意外地遇上了刚刚上山而来的纪蓝英和元献。 双方迎面碰见,都是有些诧异。 顿了顿,叶怀遥含笑一拱手:“元少庄主,纪公子。” “叶少侠。” 经过了之前鬼风林中道歉的事情,虽然最后下跪的不是纪蓝英,他也难免心情复杂,只是看叶怀遥彬彬有礼,自然也不好摆脸色给人家看。 纪蓝英回礼,目光在叶怀遥身边的弟子们身上扫过,惊讶道:“你这是……” 叶怀遥笑了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身边的一名弟子已经说道:“本门有些内务要处理,不便透路,请二位见谅。” 同门自相残杀,目前还原因未明,放到哪个门派都是十分丢人的丑闻,他自然不想叶怀遥说出去让别人知晓,说完之后便催促道:“叶师弟,走罢,掌教真人和各位长老还等着呢。” 叶怀遥本来还奇怪纪蓝英和元献在这种时候来尘溯门干什么,结果进了刑司殿之后,他就明白了。 大殿之上,尘溯门的掌教真人、各峰峰主,以及几位长老俱都在场。其中,属于太玄峰峰主的位置空悬,无人主持撑腰。 除此之外,唯一一个外人也就格外显眼,却是严矜。 他唇角带着森冷的笑意,目光如电,将叶怀遥冷冷盯紧。 看到严矜出现在这里,其实已经足以明白敬尹真人的决定。这位显然是要物尽其用,在处分叶怀遥的同时,再利用他卖给严矜一个人情了。 眼见叶怀遥入内站定,敬尹真人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挥了挥手,喝道:“抬上来。” 成渊的尸体被人抬了上来,放在大殿中间,距离叶怀遥只有三步之遥。 坐在上位的成峰主见了成渊的尸体,身子晃了晃,又仇恨地向着叶怀遥看去,若不是身边的弟子拦着,恐怕他立刻就要扑上去生啖其肉。 “本月初九,太信峰弟子成渊,遇害身亡。有发现尸身之弟子三名,俱可作证……” 随着成渊尸体一同上殿的两名执法弟子,各自拿出手中卷宗,开始上报成渊的尸体发现经过以及死亡情况,叶怀遥负手站在原地,半阖着眼听着。 等到那名弟子全都汇报完毕,敬尹真人喝问道:“叶怀遥,成渊是死在你的帐中,认证物证俱在,你可认罪?” 叶怀遥干脆地道:“认。” 敬尹真人了解他的性格,知道此子最擅长机巧诡辩,已经做好了呵责他的准备,倒是没想到叶怀遥这么痛快,反倒让他心里没底起来。 他暗暗看了一眼严矜,而后说道:“你师尊过世的早,但平日里在山上,众位长辈同门也无不对你多有教诲,照顾有加,谁知道如今竟教出来你这么一个戕害同门的东西!你可有丝毫的羞愧之心?” 叶怀遥沉吟片刻,说道:“人确实是弟子所杀,但整件事情另有隐情。不知掌教真人可否摒除外人,容弟子单独禀告?” 他虽然从当年师尊去世之后,就已经对尘溯门这个风气不正的门派没有了多少香火之情,如今早已留出后手,更不大惧怕所谓的“堂审”,但一码归一码。 成渊确实是叶怀遥杀的,尘溯门要对此事调查处理无可厚非,他有责任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这是叶怀遥自己为人的准则,不管其他人有着怎样的心思算计,都不能对他造成影响和改变,因此从进殿以来,他在态度上一直十分端严合作。 敬尹真人以为他会拿这样的事情玩笑打趣,却是并不了解叶怀遥的为人性情了。 只可惜他有节操,其他人未必同样品德高尚,严矜作为在场唯一一个“外人”,自然而然便觉得叶怀遥这话是在针对自己。 他冷笑一声,说道:“谋害师兄性命的事都做出来了,怎么,还有更加见不得人的丑事难以启齿吗?” 敬尹真人已经问过了成渊身边的一些亲信,听他们提起,成渊平日里隐约就对叶怀遥有些狎昵之心。 他大致猜到了两人之间会因何发生冲突,想来叶怀遥不好当众把被一个男子强迫的事情说出口,于是就故意说道 分卷阅读34 : “严三公子不是外人,有何隐情,你尽管道来。不过……口说无凭,无论你要说什么,都需得拿出证据。” 当时除了叶怀遥和成渊之外,只有一个已经死了的黄,又上哪里去找证据? 敬尹真人分明在配合严矜,对叶怀遥步步相逼,一定要把事情做绝不可。 他们本以为叶怀遥没了法子,却听对方从容说道:“证据就在成师兄的尸身之上。” 周围众人齐齐一怔。 叶怀遥转身冲着旁边手捧凶器的执法弟子说道:“可否请师兄拿着这把剑,跟成师兄的伤口比对一下?” 那名执法弟子不知所措,看向敬尹真人。 旁边有位峰主说道:“咱们今日既然开堂会审,总不能不让人抗辩,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掌教,便看看他要做什么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敬尹真人也是无奈,冲拿剑的弟子说道:“过去比对。” 成渊的伤口在背后,有两个人将他小心翼翼翻过来,那名弟子拿着剑走到成渊身边,向叶怀遥问道:“你想怎么比?” 叶怀遥从头到尾没有接近,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说道:“诸位请看,我用来刺杀成渊的是太玄峰弟子黄的佩剑,约2寸宽。而成渊背上的伤口,却足有3寸之宽,绝非我所造成。” 他随便扫了一眼,便精准地说出了伤口和长剑的尺寸,持剑弟子使用量尺测量完毕,冲其他人禀报道:“伤口情况,确如叶怀遥所言。” 一名长老喝问道:“叶怀遥,你有话直说,休要故弄玄虚。既然如此,刚才你为何要坦承成渊是死于你手?” 叶怀遥拱了拱手道:“长老,弟子说这些,并非要抵赖罪行,而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人证。” 他从进殿以来,一直面色严肃,直到此刻,才稍稍翘了下唇角,面上路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望着严矜说道:“前几日在鬼风林中,有幸跟严公子交手……” 这件事是严矜的毕生之耻,他的脸色顿时一沉,叶怀遥却说了下去:“我注意到,严公子所用佩剑应正是宽约3寸。” 此言一出,周围立刻一片哗然,议论之声四起,严矜脸色顿变。而成峰主则猛地抬起头来,面色铁青道:“你们这都是什么意思!” 严矜冷冷地说:“与我何干,一派胡言!” 叶怀遥挑眉对他对视,严矜站在大殿高阶之上,叶怀遥此刻仰视于他,气势威严却似更胜一筹。 他说道:“严公子可愿意将佩剑解下来一观?” 严矜怎么也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他的身上,见周围的目光俱都看过来,成峰主更是死死盯紧了他,直到此刻决不能心虚抵赖。 他干脆直接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来,往桌子上一拍,说道:“不错,我的剑正是宽3寸,但那又如何?世上只有这一把宽剑吗,我又为何要刺杀成渊?” “错,严公子并非要杀成渊,而是生怕不能置我于死地。” 叶怀遥神态从容,语气中尽是笃定:“我与成渊发生冲突之时,严公子应该就在附近目睹。而我杀了成渊之后离开,你定然心中窃喜,以为抓住了我的把柄,并且生怕成渊没有死透,不能给我定罪,所以又在他的尸体上补了这一剑。” 他看了成峰主一眼:“严公子剑法高明,不留痕迹,但如果剖尸查验伤口,应能看出来是两剑交叠造成。只不过成峰主大概是不愿意的了。” 严矜定定地看着叶怀遥,脸色僵冷,在外人眼中,像是他正强压怒气,准备反驳,但实际上,在此刻严矜的心底,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竟然全猜出来了!他是怎么想到的? 他忽然觉得一股寒意直从脊梁骨涌了上来,不知何时,那个让他轻蔑不屑的尘溯门小弟子,竟然给了严矜一种“他无所不能”的畏惧之感。 尘溯门固然并不能把严矜怎样,但他这件事办的实在多余,也是因为急于置叶怀遥于死地,反倒昏了头脑。 当时成渊确实已经死透,纵使不补上那一剑,叶怀遥也同样是杀人凶手。结果严矜偏生不放心,画蛇添足,这事也就沾了他一身腥。 ——好歹也跟尘溯门相交一场,见到成渊倒地不省,不思救援,反而补刀,这事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就连敬尹真人都暗自皱眉。 平心而论,严矜这样骄矜跋扈,任谁都不会对他产生好感。若非顾忌着此人身后的严家,连敬尹真人都很想教训教训这个几次对自己意存轻蔑的狂妄小子。 叶怀遥、严矜……这两个人都不省心,之间又恰好有仇怨,倒不如想个法子暗中处理了严矜,再推到叶怀遥头上,一箭双雕…… 但在此之前,表面上他还得对严矜和气点,免得到时候严家迁怒。 敬尹真人暗暗起了杀心,正在盘算,殿外忽有一名弟子匆匆跑了进来,对他附耳低语道:“掌教真人,玄、玄天楼法圣,带着、带着座下掌令使以及各司司主到访……快到山下了!” 这话他说的磕磕绊绊,实在连自己都不能相信。法圣平日里就深居简出,少路真容,自明圣过逝之后十八年来,更是从未踏出山门半步。 他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非常奇怪,更不用提燕沉带来的那些人,也每一个放出去都是响当当的名头。 尘溯门这是得了何等造化,抑或闯下了怎样的弥天大祸,才能劳动这许多人物同时驾临? 21、明圣云栖 不能怪他一个二流门派的小弟子没有见过世面, 就连敬尹真人乍然听闻这件事情, 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他茫然道:“你说什么?什么玄天楼?” 那名弟子十分能够理解掌教此刻的心情, 连忙将手上的拜帖拿给敬尹真人看,同时焦急地询问道:“您看, 咱们应该怎生招待这些贵客啊?” 法圣啊!那可是法圣! 还有展令使、钟护法,何司主——都是他们以前只能在传说中听说到的大人物!总不能怠慢了人家吧? 敬尹真人看着手中的拜帖。 此时燕沉等人还不了解叶怀遥在尘溯门中是怎样的处境, 更不知道他因何在世,又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回家。只想着他应当是被尘溯门的什么人给救了,因此措辞极为客气。 分卷阅读35 拜帖中, 燕沉也并未点明明圣正在尘溯门的情况, 只说对尘溯门向往已久, 正巧因事途经,于是想要上山拜访, 演武论道。 这本来是门派之间关系往来的正常行为,可是两边地位太过悬殊,才让敬尹真人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尘溯门如何才能谄媚巴结,借力崛起, 现在的机会可谓是千载难求。 敬尹真人原本应该高兴才是,可偏生他这边还有个烂摊子没处理完,当着严矜这个外人的面,案子还得一步步继续审,实在太不是时候了。 敬尹真人想了想,说道:“去把这个消息跟你赵师叔和惠师叔交代清楚,让他们立刻出去准备, 打听清楚贵客们的喜好,万事务必周全!” 那弟子道:“不如中断会审……” 敬尹真人道:“糊涂!严矜和元公子都在山上,怎好让他们知道法圣要来?玄天楼一向对归元山庄不满,万一双方起了冲突,咱们可哪边都得罪不起!” 那名弟子这才反应过来。元献和玄天楼不和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偏偏严矜嫉妒心强,也因为纪蓝英对元献颇有不满。 要是让这个坏事篓子知道了燕沉等人前来的事,势必要在玄天楼众人的面前说破元献的行踪,挑拨双方争斗。 所以为了不惊动严矜,叶怀遥这里的审问还要正常进行完。 敬尹真人看了眼地上太阳的影子,焦虑地说道:“我会尽快把他们打发走,你快去,跟你那两位师叔说,只有半个时辰的功夫!” 那名弟子答应着,连忙便匆匆而去。 他一走,敬尹真人也无心再判断谁是谁非了,听得叶怀遥指责严矜,便直接大喝了一声:“谬言!” 他指着叶怀遥道:“不论你如何攀扯都无凭无据,总之今日罪名已定,不容辩驳,来人,把他给我——” “掌教,并非无凭无据!” 叶怀遥提高声音,竟然强行打断了敬尹真人的话。 他神情冷肃,却无慌张惶急之态:“弟子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掌教让我拿出证据,证明杀死成渊实在出于逼不得已。人证已在,就是严三公子!” 严矜都要气笑了:“你还想让我给你当人证?” 真是想瞎了心了。 叶怀遥道:“现在已经证明,当时我二人冲突的时候你也在场,那么事情始末必然看清楚了。方才我进殿时看见了元少庄主和纪公子,如果请元少庄主将严公子脑中影像抽取出来一观,岂非最好的证据?” 这种抽取人记忆的秘法,当世以玄天楼最为精通,元献作为明圣的准道侣,也曾一同修习,是绝对无法作假的。 叶怀遥实在是个博弈的高手,他察言观色,虽不知道刚才那名弟子同敬尹真人说了什么,但对方听完之后,明显急躁起来,一副想要把案子草草了结的模样。 这说明发生了某种意外情况,未必是坏事,但绝对不好公开说出来。 可敬尹真人急,叶怀遥却另有目的,需要拖延时间,所以他提出这个主意。 这样一面将元献扯了进来,让事情牵涉的人更多,另一面也反过来把严矜和敬尹真人都给将了一军。 毕竟口口声声说要调查真相处置叶怀遥的是他们,现在方法有了,不配合都说不过去。 其他长老峰主议论纷纷,都不愿意轻易开口表态,严矜看了敬尹真人一眼,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表示反对。 敬尹真人正要说什么,忽然想到,若是元献在尘溯山上瞎逛,说不定真能碰见燕沉他们,倒还不如把他叫到这里作证更加稳妥。 反正刑司殿离待客的地方很远,玄天楼的人怎么也不会跑到这边来,双方就见不到了。 一来二去,叶怀遥、严矜和敬尹真人三方的目的不同,竟然难得想到了一处去。 于是敬尹真人轻哼一声,说道:“也罢。” 他亲自起身,去请元献。 身为归元山庄的少庄主,元献的地位也是非比寻常,他们尘溯门可不比玄天楼,要请动对方,也正好他这个掌教亲自出马了。 也恰好元献这趟上山,就是为了陪纪蓝英来找严矜,听敬尹真人说明来意,答应的非常痛快。 不多时,几个人就到了大殿之中。 眼下刑司殿中的这几位,各有各的来历,偏生互相之间还都有着千回百转的瓜葛,今日竟然在这种情况下聚到一处,实在是难得的热闹场面。 元献在路上已经听敬尹真人讲述了经过,到场之后有意看了看叶怀遥,只觉得他似乎比上回见到的时候憔悴了一些。 刚才元献没来,自然也没见到叶怀遥是怎样在公审的过程中机变百出、设局布计的,他只觉得这么一个刚满十八的单薄少年,被许多前辈围着逼问,实在有点可怜。 之前叶怀遥与严矜在鬼风林中比武的时候,元献就在旁边,他清楚严矜咄咄逼人的性格,现在也理所当然地觉得,目前的形势一定是严矜设计出来。 他的目的无非就是逼迫尘溯门陷害叶怀遥,借此报被对方打败之仇——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元献深吸了口气,忽觉心口一阵酸涩。 这心疼并非来源于眼前之人,而是他透过这张脸所看见的,那位已经去世的道侣。 他很久没有想起过明圣。十八年对于修仙之人来说不长,在他刻意的遗忘下,却久远的恍如前尘故梦。 为什么不去想,为什么见到和他相似的人还要故作冷漠?他告诉自己这叫漠不关心,但实际上,他在害怕。 害怕不自觉地沦陷,不自觉地动心,害怕自己也会像那些狂热而毫无自我的信徒一般,卑微地匍匐在明圣面前,只为得他一笑一瞥。 为了维护自己的骄傲,元献抵触着明圣的强势与耀眼,把对他产生的所有柔软情感视为禁忌。这么多年下来,他自己都把这种排斥信以为真了。 但此刻,面前少年那似曾相识的面孔,似乎让元献看见了一个失去了光环的明圣,那些多年来被刻意遮盖和抵触的情分就涌了上来。 ——出于这种少见的柔软情绪,也因为这点相似,他决定帮一帮对方,找出真相。 元献心中念头千回百转,脸上未路半分声色,只把目光从叶怀遥那里移 分卷阅读36 到严矜身上,唇角勾起一点意味不明的笑,说道:“严公子,那咱们就开始吧。” 严矜哼了一声。 元献可不管严矜的态度如何,反正只要他出手,对方就算不愿意也反抗不了。 他手捏法诀,踏上一步,而就在这时,纪蓝英忽然轻轻叫了一声:“元大哥——” 元献转头,只见对方一脸的欲言又止,眼神中尽是焦灼和恳求。 他以为纪蓝英还想给严矜求情,便摇了摇头。 虽然曾经发誓要保护对方,但元献并不想没有原则地庇护纪蓝英身边的每一个人,尤其是严矜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元献也已经忍他多回了。 他看了叶怀遥一眼,又想起了当初还不是明圣的那个少年,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心动,第一次欢喜…… 逝者已矣,希望活着的人,能活的轻松一点吧。 元献提气运功,一指点向严矜的眉心,打算先读取他的记忆,再将其抽调出来。 他知道严矜的脾气,这一指点出之际,手上已经准备了好几重的后招,以防对方拒不合作。 在场众人也是亲眼所见,之前叶怀遥点破成渊死时严矜也在场,他分明是又惊又怒。结果这回元献出手了,严矜反倒没有丝毫的抗拒,任由对方探入灵识,从他的记忆中看完了当晚发生的事情。 叶怀遥站在一边,也没把注意力放在元献身上,趁周围没人关注他的时候,目光悄悄往窗户外面一瞟,似有所待。 另一头,读取到记忆的元献终于明白,成渊在鬼风林里对他的试探是什么意思了。 严矜是在叶怀遥跟成渊坦诚了身份之后才过去的,元献没有看到叶怀遥承认自己是明圣的那一幕,却看见了成渊对他的强迫与纠缠。 他不像成渊那般跟叶怀遥相处多年,对这个长得跟自己道侣一模一样的年轻人没有半分了解。 当时成渊过来跟他说那些话,元献只以为对方是想试探自己对于明圣的感情会否转移到这名尘溯门弟子的身上,也没太当回事。 直到现在,一把怒火从心头涌起,却不为叶怀遥本人。 ——而是为了这人身上自己熟悉的那个影子,为了曾经那个本应跟他生死与共、相守一生的人。 明圣。 几百年了,虽然关系不亲密,但是他习惯了身为“明圣道侣”的这个身份,如今看着这个跟叶怀遥一模一样的人竟然受到了如此之羞辱,又怎能无动于衷? 这恼恨连他自己都感到诧异,那一瞬间,元献简直恨不得自己也把剑拔/出/来,给已经躺尸的成渊再补上两下。 ——这样的人本来就该死,叶怀遥杀他,一点错误都没有! 还有严矜,他居然能在旁边袖手旁观,并找机会落井下石,简直卑鄙无耻! 在这种情绪的驱动下,元献准备立刻把真相公之于众,并利用自己的身份施压,让尘溯门不要再为难叶怀遥。 自己能为这个人做的,也仅止于此。 但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眼前画面一转,是严矜的目光转向了别处。 接着,元献便看见了纪蓝英的脸。 他心下一震。 ——只见当时纪蓝英正跟严矜一同站在外面,之前发生的事情,他也都看见了。 原来如此! 元献一下子明白了刚才纪蓝英带着哀求的那一声“元大哥”是什么意思,严矜能这样坦然地让他窥探记忆,也就有了解释。 看着叶怀遥被成渊算计的人不光严矜,纪蓝英也有份。 他们在赌自己对纪蓝英的在乎,为了不牵连到纪蓝英,元献绝对不能说出这件事。 那一瞬间,他心里面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一直以来,在元献的心中,纪蓝英性格软弱,但侠义善良,这使得他时常担心对方会受到他人的欺负,因此总是不自觉地记挂着他,站在他身后充当保护者的角色。 或者说,从小那种众星拱月般的成长环境,让元献更加倾向对弱者释放自己高高在上的善意和怜悯,一如他对于现在的叶怀遥。 可是就在这一刻,他突然发现,纪蓝英这个人,似乎跟自己想象出来的形象,也有一定的偏差。 可当年……是他救了自己,自己发誓要对他好。 纪蓝英之前在鬼风林里的表现已经够差了,一旦让在场众人知道,眼睁睁看着成渊被杀死的人中还有他一份,纪蓝英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可是叶怀遥,叶怀遥…… 元献心情复杂,难以委决。 周围一圈人等着,结果眼看他把手从严矜额头上拿下来,却既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也不给大家观看那段记忆,都有些不耐烦了。其中正以敬尹真人为最。 他本来对待元献极为客气,可是现在得知玄天楼即将到访,敬尹真人的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他只想着这件事不管是个怎样的结果都好,只求快点把堂审散了,元献弄走。 他问道:“元少庄主,请问这严公子的记忆,是否可以抽调出来,给我等一观?” 不需要再过多的考虑,元献心中的天平终究还是倾向了纪蓝英。 他下意识地说道:“不行。” 说完之后,元献忍不住看了叶怀遥一眼,恰好遇到了对方看过来的眼神。 似笑、似叹、又似意料之中。 元献心口一紧。 不知道是不是时机太过微妙,这一记目光好像直接烙印在了他的胸腔之内,并在往后很多个午夜梦回的时刻里,不时隐隐作痛,再难抹除。 他移开眼,说道:“抱歉,这法术我学的不精,无法令诸位见到当时场景,只能看见确实是成渊先冒犯了叶少侠,叶少侠不得已反抗,才会失手杀人。” 成峰主强忍丧子之痛,看着他们这一群人你来我往,此时终究没了耐心,听着元献这话似乎还是向着叶怀遥,忍不住用力在桌子上一拍,站起身来。 他怒声说道:“不管如何万不得已,反正他杀人是实,无可置疑!掌教真人,请你把这个小子献祭给魔龙,噬他魂魄,以抵我儿性命!” 他们无法亲眼看到事实真相,口说无凭,一句“成渊先冒犯”作为杀人理由,似 分卷阅读37 乎确实太过苍白。 元献还要说话,敬尹真人已经急不可待地做出决定:“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成峰主的意思办吧。来人,把叶怀遥押下去!” 叶怀遥道:“好,这样的结果,对于我来说,也没有牵绊了。” 他大步走到刑司殿最前面的一列牌位之前,说道:“且容弟子最后给先师上一柱香罢。” 他拿起一柱香拜了拜,然后供在灵前,朗声说道: “师尊在上,如今弟子遭人迫害,身受冤屈,命悬一线。虽已尽力解释,奈何世道昏沉,掌教无德,诸位长老明哲保身,不辨黑白,我之处境实为狼狈。所谓以怨报怨,以德报德,弟子永远是师尊的徒弟,但从此刻起,再并非尘溯门下之人。” 他掀袍倾身一跪,干脆利落地磕了个头,说道:“还望师尊知我苦处,莫要见怪!” 方才殿上一番争执,人人都以为叶怀遥一定是想尽办法洗脱自己的罪名,而最后他一个人势单力薄,难以相抗,也只好认命。谁也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感觉就好像他早已料到了这场大戏如何落幕,却非要站在旁边冷眼观望,看看是否符合自己拿到的戏本一般。 就连敬尹真人都有片刻的愣怔,直到看见叶怀遥跪下磕头,他如梦方醒,高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我让你们把他拿下!” 周围立刻有两名弟子应声抽剑,朝着叶怀遥的后心刺去。 叶怀遥正跪在地上,见状手掌在地面上一撑,身体斜飞而起,足尖顺势分踢两人胸口,将这两名弟子分别踹了出去。 人未落地,又有人挺剑袭来,划向他的膝盖。 叶怀遥翻身落地,踢起衣服下摆,揽手一甩,恰好将剑锋裹住。 两方拉扯之下,那名弟子长剑脱手,叶怀遥的袍子下摆也应声断去一截。 那块布料在半空中一飘,随即悠悠落地。 叶怀遥向后滑出几步,锦绣飘扬,收势站定,从容道:“割袍断义。” 寂静之中,有人忍不住倒吸凉气的声音就变得格外清晰。 里子面子都被他给捅破了,若是不处置了叶怀遥,尘溯门这一回可谓是颜面扫地,再难立足。 敬尹真人正要说话,忽觉脚下一个踉跄,整座大殿的地面忽然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不,不光是刑司殿,是整座尘溯山,都在摇晃。 这震动一波连一波,幅度也越来越强烈,一时间,外面狂风卷地,碎石四起,纷纷打在外墙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众人东倒西歪,乱作一团,敬尹真人刚说了句“怎么回事”,突然一下子反应过来,转过头对叶怀遥怒目而视,眼中似要喷火:“是你!” “嗯,是我。” 叶怀遥拉了把椅子安然坐下,笑吟吟地说道:“你们不会以为我在这里跟各位大费口舌,是真的指望谁能给我一个公道吧?我有那么天真吗?” “一来,我跟你们说这些,是仁至义尽,用最后那点尊重偿我先师恩情。二来呢……” 他翘起了二郎腿:“自然是拖延时间了。” 有人喝问道:“你做了什么?!” 这句话问出口,便听殿外远处轰隆隆一声震天巨响,隐隐有人高喊道:“不好了,囚龙塔塌了!” 在场之人听闻,无不大吃一惊。 要知道,这囚龙塔可是整个尘溯门中最为凶险的一处所在,里面锁着的乃是一条被魔气所染的恶龙,早已没有了灵智,专门噬人魂魄。 方才成峰主就说要把叶怀遥祭给这个怪物,可想而知,一旦它挣脱枷锁,所做的只有可能是破坏和杀戮。 囚龙塔一塌,关系到整个门派的存亡,非同小可! 不光是在场的其他人,这回连叶怀遥都吓了一跳,心中暗道:“不是吧,这事可真不是我干的。” 他是使了一些手段,事先在尘溯门的几处护山阵法上做了手脚,意图砸毁几座山头,制造混乱,可没想做的这么绝。 毕竟叶怀遥本身灵力没有完全恢复,又被成渊下了毒,旧伤加新伤,他所做的布置都在自己的可控范围之内。 此时殿上的人谁也没有料想到,引发这场变故的人,会是那个负责扫地挑水的少年阿南。 或者也可以叫他,邶苍魔君,容妄。 出事的时候,阿南本来正在后山老老实实扫地,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大人物。 上回为了叶怀遥,他一路追到了鬼风林里面,后来又被叶怀遥托人提前送走,因此后续的成渊之死以及众人回山之事,他都没有得到消息。 ——毕竟这种丑闻也是要低调处理的。 这日一早,阿南一边打扫山路,还一边在心里惦记,不知道叶怀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他想着能见到对方,就觉得心里很快活,唇边也带出了微微的笑意来。 就在阿南身后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跟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们正在练功。 他们有师父调/教,此时年纪虽小,出拳之际就便已经虎虎生风,颇有章法。 早几年的时候,阿南总是站在远处巴巴地看着,期望能学上个一招半式,后来那些孩子总拿石头扔他,有回又告诉了教习的师父,将他教训了一顿,他就不再看了。 只是他不去主动招惹别人,这些孩子未必便不会来欺负他。 阿南刚刚将一条路上的落叶扫干净,便感觉头顶上沙沙作响,一棵大树晃动起来,地面上再度堆积了落叶。 这自然不是大树看他不顺眼自己晃的,阿南抬起头,只见一个孩子笑嘻嘻收回踹在树干上的脚,挑衅似的看着他。 阿南定定地看了他片刻,这回竟然没有生气,顿了顿之后,默不吭声地过去,继续将那些落叶一点点的清扫干净。 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他心里揣着一个珍贵的秘密。 似乎有了这个秘密的支持,就连面对整个世界的戾气,都可以因此而消融。 其他人怎样待他他都不在意,他只要那一个人的温暖就够了。 阿南虽然没有学过武功,但是打起架来格外狠毒,就像不要命似的。 刚才那个孩子挑衅之后本来还有些警惕,结果见他没 分卷阅读38 有反应,又扫兴起来。 他仗着身边同伙众多,又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照着阿南手上的额角没好的伤处砸过去,阿南一闪,石头没砸中,他用一双乌黑的眼睛阴沉沉地看着对方。 那孩子嬉笑道:“呦,生气了?你每次打起架来不是挺狠的吗,怎么这回不动手了?” 其他人跟着起哄:“他的靠山没了,不敢了呗!” “就是,哎,那小子,叶师兄杀了成师兄,我师尊说他要被魔龙给吃了,你知道不?” 阿南猛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的眼神灼烈,目光当中像是燃烧着两团烈火:“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表情都是分外的凶狠狰狞,竟把那说话的人吓了一跳,向后退了退,小声嘀咕道:“你凶什么,我也是听师尊说的……”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被阿南忽地冲上去掐住了脖子,恶狠狠地说道:“到底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他在哪?!” 他不动手则已,一动起手来简直是无比凶狠,周围的人吓了一跳,纷纷过去拉他。 阿南任由拳脚雨点一样落在身上,就是发狠扯着手中那人不松开。旁边有人眼见同伴都快要翻白眼了,吓得连声说道: “你快放开他,我跟你说,叶师兄真的杀了成师兄,听说他自己早就承认了。现在被带到……啊,被带到刑司殿去行刑!” 阿南只觉得心头巨震,面色煞白。 依稀间仿佛感受过这样的绝望,宛若整个世界都将土崩瓦解般的恐慌之感一滴滴渗入血液,又渐次涌动到四肢百骸。 依稀间仿佛有某些散碎的画面涌入头脑之中,似熟悉似陌生,但他已经无暇细思了。 他的手微微发抖,倏地松开了手上被掐的快要半死的孩子,一跃而起,转身就跑。 这些弟子们许多人聚在一块,结果被阿南一个给搅和的人仰马翻,眼见他要走,都很是不甘心,其中一个反手将阿南扯住,喝道:“打完人就想走吗……啊!” 阿南抄起地上的一块石头,一下子把他砸了个满脸开花,其他人见了这股狠劲,全都被吓得目瞪口呆,阿南则毫不停留,已经迅速向着山上跑去。 他心急如焚,拼了命的奔跑,可是还嫌太慢。 也不知道叶怀遥那边的情况是怎样了,也不知道自己过去,还……来不来得及。 而且就算是赶上了,又能怎样呢?他实在是太弱小了,这样的他,能做得了什么! 废物!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阿南被一块石头绊住,一跤重重摔倒在地上。 他连哼都没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将手掌上划出来的鲜血随便往裤子上面一蹭,就要继续跑。 这个时候,地面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在这样的晃动之下,人连站都站不稳,更不用提上山了。这个认知对于此刻的阿南来说实在要命。 他眼睛发红,下意识地扶住了身边唯一稳固的墙面。 这面墙的后面,正是囚龙塔。 囚龙塔里面常年氤氲着浓郁的魔气,只不过都已经被封印封住,即使是偶尔会丝丝缕缕地透出来一些,也很快会被山中充沛的灵气而消融,无伤大雅。 然而这一回的情况却似乎不同了,阿南的手往墙面上一按,那些散乱而微弱的魔气竟好像找到了主人一般,竟然瞬间聚拢在了一起,然后一鼓作气,涌入了他的体内! 刹那间他的心头一片茫然,光阴回溯,往昔交错。 “——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你活的很艰难,就叫你阿南好不好?” “哈哈,你的名字怎么像只小狗似的,汪—汪—,喂,再不理我,我就真的管你叫汪汪了!” “容妄,可别说你没有朋友啊,难道我不是吗?” “邶苍魔君,我可真是可怜您。心心念念地宝贝了他近千年,结果见了面,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我说,您这又是何苦来哉?” “哎,小孩,你又来吃糖了?啧啧,天天吃我的糖,连句英俊都不愿意夸。” “叶怀遥!叶怀遥!叶怀遥!” “这么些年来,你心里盼着念着的,不就是一个他吗?他若有事,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存在!” “毁了这里!就像你曾经做过的那样!” 短短片刻,仿佛又重新走过了一段人生。阿南猛然抬眼,记忆的封印在此刻冲破樊笼,继叶怀遥之后,他也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就是邶苍魔君,容妄。 当年一战之后,两人均受重创,但承受的后果不一,叶怀遥是功力折损,年龄直接倒退到少年时期,容妄则干脆魂魄出窍,再入轮回。 要不是此时此刻因缘巧合,在心神大乱之际受到魔气所激,他想找回记忆,只怕还要再费上一些周章。 魔气入体,心火上涌,若是放在旁人身上,那叫走火入魔,是极为危险的情况,但容妄体质特殊,这对于他来说,竟是异常舒适。 仿佛这种放纵而癫狂的状态,给他的整个人都注入了新的生机。 此刻,他的脑海中唯有一个认知,那就是叶怀遥绝对不可以出事。 山体晃动,狂风四起,尖啸声在无数峰峦之间回荡,宛若冤魂哀泣,厉鬼哭号,容妄抬眼向着尘溯山的顶峰看去,视线里望出去全是一片赤红颜色。 他抬手,铺天盖地的魔气如同潮生浪涌般轰了出去,连不停盘旋的风都为之一止。 魔气过处,宛如煞星降临,草木枯萎,鸟兽亡命,好好一片灵土,竟然就这样瞬间生机全无。 随后,在惊天动地的响声当中,囚龙塔轰然倒塌,一条黑色的巨大魔龙从里面腾空而起。 这头龙并没有来得及为它的重获自由而喜悦,就见放它出来的魔君大人手指轻点,挥洒之间,它身上的魔气已经尽数狂涌而出,被容妄吸纳入体。 魔龙就算已经没有了半点灵智,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在的。 容妄这样一个单薄瘦弱的身躯站在他面前,明明一爪子就能拍扁,却让它无比畏惧,在半空中拼命翻腾,躲过对方的钳制,奋力向着山上逃去。 容妄功力还没恢复完全,见它逃走亦不强求,只是挥手向魔龙脖颈处掷 分卷阅读39 去一张役使符,便由得它猛向着刑司殿一带的位置冲撞过去。 暂时让这东西去捣捣乱,分散一下尘溯门那帮人的注意力,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做完这件事之后,容妄抬起自己的小臂,衣袖滑落,路出手腕内侧一个如同烙印般的金色剑状痕迹。 他用左掌掌心将印记捂住,能够感觉到这片皮肤上的体温隐隐要稍高一些。 那本应是当初明圣与元献结下道侣契约时留下的印痕,另一个仍是在叶怀遥手上,却不知为何反倒是容妄与他全上了这段姻缘。 只要这个印记还在,就可以确定叶怀遥是安全的。 容妄稍稍松了口气,他之前没有记忆,现在什么都记起来了,再想到要去见对方,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竟是紧张犹胜先前。 他用力在胸口上按了按,摸到叶怀遥那半截替自己包扎伤口的衣袖还在,这才心下稍定,重新匆匆向山上赶去。 一个叶怀遥已经足够不好对付,再有容妄这样神来一笔,一滩浑水顿时被搅的更加乱了。 山上众人东倒西歪,正慌乱间,便看见黑色的巨龙已经呼啸着冲了上来,在半空之中不断盘旋。时不时还会俯冲而下,进行攻击,弄得整个峰顶人仰马翻。 这件事的发生出乎了叶怀遥预计,他见大殿被魔龙撞的直晃,四周碎石如雨,连忙扑过去将他先师的牌位扯过来,说句“得罪”就往怀里一抱,然后冲出了刑司殿。 这时候一帮人都在乱糟糟地向外跑,叶怀遥却见那魔龙疯疯癫癫,逮谁追谁,唯独就避开了他。 此时此刻,敬尹真人已经顾不得去探究到底是谁在捣鬼了,他大声疾呼道:“各位峰主快些结阵,咱们需得速速联手,将这畜生截下来!” 其余人又何尝不知道要这样做,只是此时功力稍浅一点的连站都站不稳,实在是有心无力。 更有人一面护住头脸,一面气急败坏地四下打量,怒声道:“叶怀遥那个小子呢?让他给跑了!” “一定是他搞的鬼,让我抓住这小子,非得抽肋扒皮才能消去心头之恨!” “行了,这个时候还过什么嘴瘾?快动手啊!” 铮——! 正在一片混乱之际,在远处半山腰的上方,忽然传来一声清鸣。 这声音瞬间把所有的尖叫骚动都压了下去,众人纷纷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半空之中一道白虹闪过,直冲魔龙而去,随即紫光乍现,剑气大盛,将铺天盖地的魔气一扫而空。 魔龙的身躯在重重黑雾散尽之后,无遮无拦地显路在空中,越发显得庞大可怖,剑光威慑之下,只见它身形一顿,而后,竟然直接化为齑粉,簌簌而落,未及地面,已经彻底消失在疾风之中。 从头到尾,只有这一剑! 但哪怕就这一剑,也已经是无数剑客修士毕生难以望其项背的境界。 尘溯门众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个个瞠目结舌,心荡神驰。 便是连严矜、纪蓝英等人都为之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倒是元献眼神一凝,觉得这剑法似乎有些眼熟。 他们仰着头,眼睁睁看着刚才那位出剑人踏风而行,衣袂翻卷之间飘然落地,带着身后的一行人向着山上走来。 有名弟子从另一头匆匆跑上来,人还未至,已经激动地喊起来:“掌教真人,玄天楼的诸位贵客已经到半山腰了!” 在场有部分人还不知道玄天楼到访的事情,刚刚从魔龙的恐怖威慑之下脱离出来,又闻此语,不由都大吃一惊,纷纷道:“玄天楼?我没听错吧!” “原来如此,竟是玄天楼的人,怪不得能使出刚才那样的剑法。” “这……他们怎会来到尘溯门……” 元献一听这话,猛然想起:“是了,刚才出剑的人岂非正是少仪君燕沉?可是他向来不出山门,今日又怎会……” 他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叶怀遥,某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瞬间心跳如鼓。 之前不是没有怀疑过对方的身份,可是元献曾经试图催动两人之间的道侣契约,见无法跟叶怀遥产生牵系,他才放弃了对方就是明圣的想法。 然而此刻…… 敬尹真人不由扶额,深觉自己流年不利,委实是倒霉透顶。 之前还说要尽快把这边的事情料理完毕,元献等人请走,然后好生招待玄天楼这些大人物。 结果现在什么都是一团糟,元献就在这站着,峰顶各处一片狼藉,还是客人给收拾的烂摊子,叶怀遥那个罪魁祸首更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捣乱去了,简直是最差的局面。 眼看人都上来了,他也是无计可施,低声喝令其他弟子们站好,不要大惊小怪失了颜面,又向元献等来客告了罪,这才勉强端起一脸的兴高采烈,带着尘溯门的人迎了上去。 目前玄天楼的人尚且还不知道叶怀遥在尘溯门受到的待遇,他们到了别人的地头之上,目的是来寻亲而非挑衅,因此都谨守礼仪,上了山便不再御剑。 即便如此,心中的急切之情难掩,燕沉的步子迈的又快又急,敬尹真人还没来得及迎出多远,他便已经到了。 敬尹真人只觉得自己的手都有点颤抖,满脸堆笑,迎上去拱手作揖,张嘴就是一堆的欢迎客套之辞。 在说话的同时,他的目光也已经趁机偷偷将玄天楼来的人都打量了一圈。 只见他们个个相貌出众,服饰华美,双目湛湛有神,虽站在不断摇晃的山峰之上,但各个步履翩然,气定神闲,显然都是高手。 面对着这样一群人,敬尹真人愈发觉得自己身后东倒西歪的门徒们上不得台面,他不由酸溜溜地想,曾经尘溯门也曾作为修真界的第一大派,这样的辉煌过。 只不过,那已经是近千年前的事了…… 敬尹真人还在玄天楼的诸人当中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他当年的俗家兄弟朱弘威,现在玄天楼做到了副主事的位置。 不过这个头衔到了法圣、掌令使以及诸位司主的面前,也不过就算是个负责安排车马的管家而已,他此时正站在最后,冲敬尹真人颔首一笑,神色欣悦。 ——看样子,玄天楼这次来,还是因为什么好事。 有了兄弟的暗示 分卷阅读40 ,敬尹真人心下稍安,可燕沉却已经不耐烦了。 纵使他的性格再沉稳,关系到叶怀遥的下落,此时也已经心急如焚,耐着性子听敬尹真人客套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道:“敬掌教,实不相瞒,敝派等此回前来,是为寻找一个人。” 敬尹真人连忙道:“敢问法圣要找的是什么人,是在这尘溯山上吗?我等也好帮忙寻找。” 燕沉道:“费心了。他便是尘溯门太玄峰的一名弟子,名字……叫叶怀遥。” 他十分紧张,面上不路分毫,双目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作者有话要说: 团龙遥即将上线。 22、犹问重逢 敬尹真人听到“太玄峰”三个字的时候, 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直至燕沉说出“叶怀遥”三个字, 简直更觉晦气。 他心道,怎么又是这小子, 他又闯了什么祸! 他道:“这,确有此人。不知法圣找他所为何事?他……” 敬尹真人迟疑了一下, 还没想到后面要怎么说,便听展榆在燕沉身后低低“啊”了一声,道:“元献?” 燕沉也顺着他的话看过去, 眼睛微眯, 果然见到真是元献和尘溯门的人站在一起, 此时正向着他们走过来。 燕沉在前面跟敬尹真人说话的时候,他身后的展榆等其他门人都是急的上火。 特别是性情暴躁的何湛扬, 简直恨不得一下子把尘溯门翻个个,揪出叶怀遥,看看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七师兄。 此时他们看见元献,这个猜测的念头更是化作实质。 ——若非叶怀遥就是明圣, 他一个跟尘溯门从来都不沾边的人,怎么会也来到这里呢? 关于元献会出现在尘溯门的原因,玄天楼众人实在是有些误会了,但心情急切之下谁都不会再细想,何湛扬已经向着元献喝问道:“元献,你也是来找我师兄的?” 与此同时,元献连一句客套见礼都没有, 也正对燕沉说:“燕大哥,敢问各位为何想到要来尘溯门找这位名叫叶怀遥的弟子? 两人语声混杂在一处,然后齐齐顿住,片刻之后,展榆捏着何湛扬的手臂将他扯住,双眼盯紧元献,缓缓问道: “你之前已经在鬼风林里见过他了。这名弟子,就是我师兄云栖君,对,或不对?” 一时间四下寂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元献脸上。 展榆因为心情激动,手指几乎掐到了何湛扬的肉里,两人却都丝毫没有察觉。 元献呼吸急促,心里面一片茫然,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空落。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块大约半臂长短的树干表皮,上面赫然是一道剑痕。 元献道:“我……我先前是见过他,但我们之间并无道侣契约的感应,他待我又像是陌生人一样,因此不敢相认。这是他曾在鬼风林里情急之下划出的一道剑痕。燕大哥,你来辨认罢。” 燕沉一把将那树皮拿过来,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中酸楚,声音都哽了:“……是他。” 展榆抖着手将自己的剑拔/出/来,在地面上斩出一道痕迹。 他有不少剑招都是叶怀遥亲自传授,虽然心情激荡之下有失水准,但众人也都能看出来,这一剑的剑痕走势,几乎和树皮上的一模一样。 何湛扬“啊”了一声,大声道:“敬掌教,我师兄现在何处,你倒是给句话啊!” 玄天楼其他的人也都心急如焚,再顾不得什么礼仪颜面,纷纷催促。 ——敬尹真人不是不想说话,他觉得自己快要失去语言能力了。 这些人在说什么,明圣?叶怀遥那小子是明圣?!他不是在做梦罢? 传说中侠义无双俊美风流的天之骄子,已经足以到称“圣”的地步,怎么可能那么狡猾随性! 对了,他印象中叶怀遥还很馋! 尘溯门的其他人听闻此言,也是一片哗然。他们就是现在立刻被打死,然后再投胎十回,也绝对不可能想到叶怀遥就是玄天楼的云栖君。 这下完了,把人给得罪成了那样,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敬尹真人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用严厉的目光将尘溯门的弟子们扫了一遍,压制住他们此时的骚乱,转头时就换了一副笑脸。 敬尹真人道:“诸位莫怪,此事实在是出乎意料。叶怀遥……咳咳,明圣打小是被我尘溯门太玄峰峰主在山下的雪地里捡回来的,我们看着他长大,怎么也想不到他居然是这般身份。方才……” 他眼珠一转:“方才门中出了点小乱子,他应当还在自己的……居处。我这边带各位前去。” 其实敬尹真人也不知道叶怀遥现在跑哪去了,这么说只是想尽量拖延点时间,想出个主意来。 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已经有机灵的弟子悄悄跑出去传令,让其他人快点行动,一定要在玄天楼众人之前先一步将叶怀遥找到才成。 无论付出任何代价,也得稳住他啊! 否则看这些人对明圣的在意程度,若是知道了整件事当中的内情…… 敬尹真人不自然的语气,以及在场其他人惶惶不安的脸色,都尽收于燕沉的眼底,方才的大惊大喜一过,他又怎会看不出这事当中的古怪? 只是想着马上就能见到师弟,旁的一切都可以到时候再说,燕沉只做不知,暗地里向身后几人使了个眼色。 当下由尘溯门的弟子在前面引路,一行人折往山下,直接御剑,向着太玄峰而去。 没有人注意到,有两名玄天楼弟子故意落到后面,飞着飞着,身影逐渐变淡,竟然消失了。 敬尹真人也没发现,他正悄悄凑到朱弘威的旁边,想要弄明白事情怎会演变至此。 他低声急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真是明圣?” 朱弘威心情甚好,笑着道:“既然法圣和掌令使都已经说了,那自然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他拍了拍敬尹真人的肩膀:“我说老哥,你这回可捡到宝了。我玄天楼上下,对这位云栖君,那可都是情谊深厚,珍视异常,你尘溯门照顾了他十八年,这份大人情,以后何愁没有报答!” 敬尹真人眼前一黑,险些从剑上跌下去。 这下可真是捅了大篓子 分卷阅读41 ,招惹谁不好,好巧不巧,他们得罪的人偏偏是这位明圣。 就算不用朱弘威说,敬尹真人也曾经对整个玄天楼上下对于明圣的在意有所耳闻。 生前就是万般爱护,十八年前出了那件事之后,这名字更成为每个人心头的一根刺,失而复得之下,恐怕在意程度也要再翻上个十番。 眼下众人或激动、或急切、或喜悦,唯有他抓耳挠腮,惶恐不已。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敬尹真人心里清楚,即便去了太玄峰,他们也不会如愿见到叶怀遥。 别说那小子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就是在之前,大比刚刚败给成渊时,他就已经在昏迷中被赶到了山下的草屋里面,很久没回来过了。 敬尹真人所能拖延的时间眼看就要到此为止,领命而去的弟子们尚未传回找到叶怀遥的消息,所以说,现在该怎么办? 他这边还没想出来法子,另一头,玄天楼的人早已被也朝着山上而来的容妄看到了。 所谓正邪不两立,燕沉等人当年和邶苍魔君打得不可开交,容妄既然已经恢复记忆,这些个老对头自然是一眼都认出来了。 他脑肋转的很快,稍稍一想,便猜到应该是叶怀遥的身份已经被对方得知。 这样看来,叶怀遥是肯定安全了,他也不必再多事。 也是,论理燕沉他们才是这天底下跟叶怀遥最亲近的人,而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叶怀遥如果知道他就是容妄,恐怕根本就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罢。 更何况容妄此时身上的魔气尚未被完全消去,贸然上去很有可能被燕沉等人看出破绽,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他仰头看着不远处的山峰,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攥紧,掌侧还隐隐可以看到刚才疾奔时磕出的血迹。 明明一路上那么辛苦才爬上来,眼看就要到达叶怀遥的身边,他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 曾经的慌乱担忧过去,他又重新记起了那个从来都不曾改变过的事实——魔君和明圣,向来殊途,从未曾同路而行过。 但没什么好难过的,千年都过去了,他也早就应该习惯了不是吗? 容妄秀丽而阴郁的面容上路出一个苦笑,但这笑容一闪即逝,仿佛他连表达痛苦都是有时限的。 他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却并未急着离开。毕竟身为睚眦必报的邶苍魔君,就算此时不好再强行插手,给那几个仗势凌人的狗东西上点眼药,还是要的。 容妄在山上兜了几圈,很快便遇上了一个双目红肿的少女。他曾见过对方给叶怀遥送过几次饭,知道这位也是太玄峰上的弟子,是叶怀遥的师姐,名叫林秀。 ——这女人对叶怀遥,很不错。 也是,那人生来就招人喜欢,大多数人都对他好,对他的不好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容妄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在逻辑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的脸说变就变,转眼就路出一副怯生生的表情,跟在了林秀的身后。 天真愚蠢的傻姑娘,叶怀遥是不会喜欢的,但是他现在,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 林秀本来为了叶怀遥的事情正难受着。她对自己这个潇洒俊美的师弟早有爱慕之情,只可惜妾身有意,郎心似铁,也只好作罢。 此回得知掌教似乎有意要把叶怀遥处死,以平息成峰主的愤怒,林秀焦虑不已,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游魂似的在山上转来转去,就看见了这个也总喜欢往叶怀遥身边凑的小少年。 她愈发觉得被勾起了心事,无精打采地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这位姐姐。” 容妄小心翼翼地说:“你——知道叶大哥在哪吗?” 林秀苦笑,懒得跟着孩子解释,也不答他的问题,只问:“你找他干什么?” 容妄道:“我听说掌教真人要将叶大哥抓起来处置他,可是刚才山上来了一帮人,正在打听这件事,好像是来救他的。要是找不着他,那帮人就该走了,我的赶紧告诉他呀。” 林秀生性单纯,有绝对不可能怀疑这么一个畏畏缩缩的小孩子,这一听也着急起来。 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也不管容妄口中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头,这可都是叶怀遥此刻仅剩下的生机了。 但这一时半会的,可上哪里找人去? 林秀着急起来,咬了咬唇,说道:“这样罢,小兄弟,你再去其他地方看一看叶师弟会不会在,你说的那些人在什么地方,我……我现在过去,先拦住他们!” 容妄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面上却路出个又欢喜又感激的天真笑容来,用力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正往太玄峰去呢。” 林秀狠了狠心,想着人命关天,怎么也要搏一把,于是重重一点头,说道:“我知道了。小兄弟,劳你再去找找叶师弟罢。” 她还不会御剑,说罢之后,提着裙角,匆匆地去了。 容妄慢吞吞地转身,作势走了几步,到了一棵大树后面的时候,却是直接施施然一提衣角,席地而坐,开始盘膝运功,消化体内的魔气。 却说与此同时,另一头敬尹真人带着玄天楼一行人,飞至半路,燕玄派出去私下打探的人也已经回来了。 “大师兄。” 对方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刚才已经稍加打探过了,不知为何,这尘溯门中提起那名叫叶怀遥的弟子时,都神色慌乱,颇有隐瞒避讳之态。时间有限,又不好强逼,我没追究出缘由,只知道他从宗门大比之后,就已经被赶到外门去居住了,根本就不在太玄峰。张师弟还在找寻。” 就算没有问出具体原因,但听这寥寥数语也能知道,叶怀遥在这里过的肯定不好。 燕沉心里一揪,脸色就沉了下来,收剑落地,说道:“先别走了。” 眼看前面不远处太玄峰就已经要到了,敬尹真人心中正自惴惴,不知道该如何为这场徒劳而可笑的寻找做出解释,见燕沉神色有异,他也跟着神色一紧。 其他人见法圣不飞了,更不敢凌驾于他的头上,纷纷也跟着收剑落地。燕沉心似火烧,没心情客套,直接冷声道:“敬尹真人,烦你说实话罢。叶怀遥到底在哪?” 他这话一说,把旁边的人都吓了 分卷阅读42 一跳,何湛扬惊道:“什么意思,师兄不在太玄峰?那、那他们干嘛带咱们去?” 燕沉也觉得简直匪夷所思,这尘溯门的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虽说方才提到叶怀遥的时候,敬尹真人那种种慌张的反应他尽收眼底,但燕沉想着反正对方已经答应要带自己去见师弟了,还是先见到人要紧,真相如何,到时候他可以再问。 结果谁能想到,敬尹真人竟然如此莫名其妙,煞有介事地带着他们向着太玄峰过来,其实那根本就是一座无人的空山。 这不是白白遛人吗?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还是这人疯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敬尹真人干巴巴地道:“这……是、是不在……” 这下连展榆也忍不住了,冲上去一把扭住敬尹真人的领子,喝问道:“你们到底把我师兄弄到哪里去了,还不快说!否则我掀了你的山头,砸了你们尘溯门!” 敬尹真人呼吸困难,他堂堂一派掌教,足足要比展榆大了一个辈分,被对方扭着竟然无法挣脱,只得道:“本、本来是住在山下……咳咳咳……现在不知还在不在……” 展榆恨恨道:“找到人再跟你算账!” 他一把将敬尹真人搡开,燕沉已经一拂衣袖,召来佩剑。 他急着去找叶怀遥,本来人都要走了,却听一个少女的声音急切高喊道:“公子请留步!” 燕沉一顿,转头看去,见一个看上十八/九岁年纪的姑娘正气喘吁吁,向着自己跑了过来,正是林秀。 容妄故意使坏,隐瞒重要信息,燕沉外表如同贵介公子,林秀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何等大人物,见他真的要离开,立刻着急了。 她跑到燕沉面前,满脸焦急地说道:“这位公子,求你不要走,你救救叶师弟罢!他……他真快要被掌教真人他们给、给逼死了!” 那位要“逼死叶师弟”的掌教真人就在眼前,可想而知她说出这番话要花费多大的勇气。敬尹真人怎么也没想到林秀会冲出来说这个,整个人脸都青了。 这边玄天楼众人正摸不着头脑,骤然听她说的这般吓人,无不变色。 尘溯门这边有位长老见势不妙,连忙冲过去一掌拍向林秀后心,竟大有拼着让人怀疑也要将她一掌毙命的架势:“一派胡言!” 他的掌风未至,已经被旁边的何湛扬飞起一脚,正中胸口,斥道:“我看你他妈才是全都扯淡,滚!” 他们刚才客客气气,是为人知礼,再加上觉得叶怀遥受了尘溯门的照料,眼下真相大白,那长老根本就不够何湛扬一脚踹的,连哼都没哼出来一声,直接骨碌碌滚到了山下。 燕沉冲着林秀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叶师弟……他现在怎样了?” 林秀道:“刚刚山上一直在晃,他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去,我在让人找他。他以前是住在山下的,现在却不知是否会回去取东西。。” 大家听了这话,才全都松了一口气,何湛扬忍不住喃喃地说道:“阿弥陀佛,可吓死我了。” 展榆站在旁边,一声没吭,却也跟着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燕沉道:“劳烦姑娘,边走边说。” 他急于寻找叶怀遥,带着林秀御剑下山,同时请她将事情详细说来。 林秀见众人个个神色关切,燕沉别的不说,先问叶怀遥的安危,应该是真的很关心他了,心里头稍稍有了底,又说道: “我们都是太玄峰的弟子,可是师尊去世之后无人照管,处处受气。叶师弟天性聪颖,辛苦练了一身功夫,却被成师兄废去了灵脉,又赶到山下的草棚里居住。这之后还不算,掌教真人为了置他于死地,还故意派他去了鬼风林,没想到又遭羞辱……” 她所知道的那些事实,只有部分是亲眼所见,大多数也都是听人说的。 传言往往言过其实,再加上林秀这些年也没少受到冷待,在她心里,心上人叶怀遥更是个善良无助,任人欺凌的凄惨美少年。 万事就怕动感情,这经过一番加工讲述出来的故事可实在太要命了。 林秀将严矜如何高傲羞辱,成渊如何几次逼迫,以及叶怀遥受伤昏迷,在山下养伤时没吃没喝的事都讲了出来。 她自己心里也有怨气,为了打动燕沉等人,更是搜肠刮肚,但凡听到一丝半毫的事,都要拿出来说一说,只把燕沉等人听的脸色铁青,双手不住发抖。 能把这些早已成名多年的大人物气到如此失态,从这个层面来说,尘溯门也真是可以如掌教之愿,名扬天下了。 待到她将要说的说完,一行人也已经快到叶怀遥当初养伤时所住的草屋了。 燕沉推开门,环顾了一圈房中物品的摆放。 他们师兄弟们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之间熟悉无比,哪怕是对于对方的一点小习惯都了如指掌。他只消这样一看,便完全确定了,叶怀遥一定在这里住过,当下又喜又气。 喜的是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起码人还这样好端端地活着,气的自然就是尘溯门以及严矜的举动。 燕沉见这里破败简陋,屋子外面还堆着柴垛水桶等物,也不知道叶怀遥受了伤,住在这么破的地方,是不是还要跟着干粗活。 ——他从小到大,哪里做过这个! 说来叶怀遥十六岁进了玄天楼,相貌俊美不说,偏偏又聪明机灵,文武兼修,再加上生来一副讨人喜欢的脾气,上有师尊师兄龙着,下有师弟师妹捧着,人人只怕他哪里不高兴不舒服,何曾受过半点委屈? 现在可好,在一个破落户一般的尘溯门,竟然弄了这么多糟心事出来。 饶是他性格沉稳宽和,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也不由被气的双手微微颤抖,手扶着草屋的门框,几乎说不出话来。 展榆定定地看了这草屋一眼,眼尖地发现桌上放着一盘已经干硬的窝头。 他自然不知道那是叶怀遥有淮疆养着,根本不会去碰这种东西,只想起师兄最喜欢美食,不由心中大恸。 他忽地转过头来,问道:“谁是严矜?” 展榆心里憋着一口气,目光如电,已经由众人的神情辨别出了严三公子的身份,对他厌恨到了极点。 严矜身份不低,若是想杀他一定会有人阻拦,展榆心疼师兄 分卷阅读43 ,在心里发了狠,即使拼着受到重责也一定要出这口恶气。 他知道自己一旦动手,必然会有人阻拦,因此故意耍了个心眼,问完这句话之后走近两步,毫无征兆,骤然出手! 一道凌厉无匹的气劲直接向着严矜轰了过去,连站在周围的人都觉得威压迫面。 猝不及防之际眼看严矜就要当场毙命,另一头的斜坡上忽然上来个人。 对方出现的太巧,正好挡在了严矜和展榆那道攻击之间,白白自己凑上去,做了挡箭牌。 如果就这样被一招打死,那可也太冤枉了。可堂堂玄天楼掌令使满怀杀意的一招,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接的住? 但来人只是稍稍一怔,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快捷无伦地抬手捺出,在半空中一引一带,将那股气劲方向一折,打到了身边的空地上。 招式娴熟的,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 展榆倏地一怔,然后脱口道:“师兄!” 这句话出口时已经有些哽咽,看见叶怀遥踉跄了一下,他飞快地冲上去,一把将对方扶住。 兜兜转转遍寻不见,结果师兄弟们又以如此仓促的方式出现在各自的面前,甚至连近乡情怯的间隙都没有,展榆抓住了叶怀遥的手臂,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对方的体温。 他紧紧地抓着叶怀遥,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鼻子发酸,忍不住又傻呆呆重复了一遍:“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玄天楼亲友团:我的心急的就像那些催更的读者们一样。 23、天与良辰 容妄跟在叶怀遥的身后。他运功消化了体内的魔气之后, 实力也有了些许恢复, 便找到叶怀遥, 并告知了他玄天楼众人上山的消息。 见到他们相认的这一幕,容妄垂眸笑了一下, 毫无存在感地站到旁边,把位置空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知道应该离开了,可又实在舍不得跟叶怀遥这样相处的机会,犹豫几番, 终究还是没走。 叶怀遥被展榆抓住的时候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虽然已经提前得知了玄天楼众人到了山上的消息, 但这种见面方式实在是太突兀了,叫人觉得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叶怀遥本来也想细数一下思念之情, 怎奈展榆的力气实在太大,他动容的表情还没做出来,倒先忍不住呲了呲牙。 看展榆哭巴巴的样子,叶怀遥没忍心他推开, 将自己的手覆在对方手背上,干笑道:“我说,师弟啊,你哥哥现在年纪还小,轻点捏成吗?” 展榆连忙松了劲,却没放开他的胳膊。 何湛扬刚才还暴跳如雷喊打喊杀,吵嚷着要见师兄, 等到叶怀遥真的活生生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整个人反倒愣了,定定地站在原地不敢上前。 直到叶怀遥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何湛扬浑身一震,忽地跳起来,喊道:“师兄,你真是我师兄!” 他又气又笑,怒声道:“这么些年,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啊!” 话里是埋怨,眼中却都是喜意,他冲过去,抬手就想捣叶怀遥一拳,结果听见好几声“哎哎哎”的警告,半路上就被燕沉给抓住了胳膊。 燕沉道:“湛扬,别闹,阿遥身上有伤。” 他虽然在跟何湛扬说话,目光却是一瞬不瞬地盯在叶怀遥的身上,一双深邃狭长的眼眸微红,微含泪光。 燕沉素来寡言,千言万语,终究只是凝在唇边,只是微微含笑,热泪盈眶,走上前去把叶怀遥拉近怀里,摸了摸他的头,像拥抱在外面受了委屈的孩童那般将他拥紧。 叶怀遥抿了下唇,将额头抵在燕沉肩上片刻:“师哥……” “嗯。”燕沉声音喑哑,“回来就好。” 何湛扬在旁边看着,忍不住跺了下脚,懊恼之极,心道还是大师兄会关心人,七师兄好不容易回来,我还要扑过去锤他,太不是人了!应该像大师兄这样才是。 他凑过去,又够不着叶怀遥,急的在旁边直打转,轻轻用手指杵了下他的胳膊问道:“师兄,大师兄说你受伤了,你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让我看看好么?” 叶怀遥笑起来,松开燕沉,也把何湛扬扯过来一抱,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还能揍你,你说严重不严重?” 周围的师兄弟们也都纷纷围过去,每个人脸上都满是喜色。众人这样的反应,也彻底打消了尘溯门等人,以及严矜纪蓝英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 其实,法圣到访尘溯门,原本没严矜和纪蓝英什么事,两人处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就像梦游似的一路跟了过来,直到现在还犹在状况之外。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叶怀遥真的就是明圣。 他们所畏惧的、厌恨的、嫉妒的,从头到尾也只有这一个人。 纪蓝英不知道严矜这个时候在想什么,但他的心情复杂极了。从刚才叶怀遥没路面的时候开始,他亲友们的惦念与担忧就已经溢于言表,甚至连元献都因此而魂不守舍。 他生来便是天之骄子,万人拥戴,无数龙爱光环集于一身,十八年前是如此,十八年后也没有丝毫改变,仿佛荣耀与爱,都随着这个人,与生俱来。 但那却是自己无论怎样苦苦追寻、小意讨好,都难以得到的东西。人家随口一句话,他就能被嘲讽上数百年。 难道这一切,真就是命吗? 纪蓝英明知道这不能怪叶怀遥,对方容貌过人,气度出众,连他有时候看着那张脸都会不自觉沉迷,更何况别人? 可是他的心里还是会感到不舒服,除了这不舒服之外,自然还有害怕。 虽然他其实并没有如何得罪了叶怀遥,可是还有严矜呢,玄天楼的人……一定会找严矜算账的,那可怎么办? 他想到这一点,玄天楼的人自然也不可能不算这笔账。 燕沉刚才抱着叶怀遥的时候就在想,师弟浑身都是骨头,比以前瘦了好些。 他也不去琢磨叶怀遥过去是二十二、三岁的青年模样,现在却才十八,个头自然不同,只是觉得自己失职。 听到何湛扬提起叶怀遥的伤势,燕沉也是眉头微蹙,两指搭上他的脉。 何湛扬也心急地把头凑过来,叶怀遥顺手捏了下他的脸,又转 分卷阅读44 头冲燕沉说道:“之前的伤是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后来又中了毒,逼出来就行。” 这听上去未免太凄惨了一些,展榆气怒道:“怎么又受伤又中毒的,这他妈什么破地方!” 他站在人家的山上,大大咧咧地这样骂出来,尘溯门自然也没一个人敢吭声。 方才刚刚见面,众人都是又惊又喜,心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欢欣,什么苦苦惦念,仇怨焦虑,全都被忘到了一边。 这时候被提醒,他们才想起,自己这边跟尘溯门,还有笔账没有算。 整件事情的经过,他们之前已经听林秀讲述了一遍,只是到底有不详实的地方。 燕沉问叶怀遥:“你和那个成渊,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怀遥道:“师哥你来的正好,刚才在殿上的时候我就说了,严三公子是当时目睹的证人。事情涉及玄天楼和尘溯门之间的争端,我说什么都是一面之词,把他看见的让大伙看看,这才是实证。” 惴惴不安等了半天,听得叶怀遥终于提及“严三公子”,纪蓝英忍不住转头朝自己的身边看了一眼。 他只见严矜的脸虽然沉着,似乎要勉强维持住平日里的自尊自傲,但是他的面色是那样苍白,额头上还有细细的冷汗。 严矜平时在弱小的人面前表现的那样高傲轻狂,其实遇见了比自己强的人,也还是会害怕的。 纪蓝英心中闪过一丝非常微妙的感受。 而燕沉已经冷哼一声,也不见他如何移形换步,身形一晃,倏地闪到了严矜身后,抬脚在他膝弯处一踩。严矜整个人就被踩的跪倒在地,完全挣扎不得。 燕沉素来寡言,更不想多和这种人废话,强行制伏严矜之后,屈指在他眉心重重一点,手法与元献如出一辙,却是快了几倍不止,力道更是极重。 严矜只觉得颅中剧痛无比,好像霎时间捅进去一把尖刀,在里面用力搅和,这使得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而与此同时,成渊先前的种种作为,也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燕沉看到一边就脸色铁青地抬手,众人眼前的画面消失,成渊的目的和作为却已经再清晰不过。 他现在只可惜成渊已经死了,不然就是将他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愤。尘溯门居然还有脸追究叶怀遥杀了成渊? 成渊发现了叶怀遥的身份,又定下这样的计谋,真可谓是胆大包天,自然不会对他人明言,就算是身边最亲近的护卫都不知道其中具体内情。 尘溯门的人部分知道成渊对叶怀遥有意,心中有所猜测,另一部分却根本是一无所知,看到这一幕之后亦是大惊失色,暗骂成渊形式癫狂,连累同门,几乎不敢再看玄天楼众人的表情。 说来当初确实是尘溯门将叶怀遥捡回来,重新养大,太玄峰峰主去世之后,虽然他们这一支的弟子受到了冷遇,但也不算虐待,这一点无法否认。 可是任何的门派都是如此,只有广收弟子,才能保证传承和兴旺,众弟子们为了门派出力,相应的,门派也应该为羽翼之下的弟子们提供庇护。 但敬尹真人却丝毫不把普通弟子放在眼里,一心想着如何巴结讨好其他更加显赫的世家。 严矜提出要求,他就毫不犹豫地配合对方将叶怀遥送上死路,以至于早已起了邪念的成渊又从中钻了空子,意图强迫。如此种种,实在令人恼怒。 当然,尘溯门责任难逃,严矜这个始作俑者,更是跑不了。 刚才未知此事的时候,展榆就已经对严矜起了杀心,杀招都递了出去,结果恰巧被闻讯赶来的叶怀遥顺手挡了。 不过现在想来也是,那样痛快就死,他倒是觉得便宜了对方。 展榆此刻终于能与师兄相认,大喜之下,怒火倒是去了一半,但要说算了,肯定不能。因此这时候仍是目光冷凝地盯着严矜,只等燕沉处理。 24、狂生块磊 燕沉负着手, 一时没说话, 他眉目森寒, 气度沉凝,整个人宛如一把蓄势待发的锋刃, 不先开口是没有人敢插话的。 仅仅是这样站着,整个山头就都都要随着他静默不语, 人人屏息凝神。 叶怀遥被燕沉挡在身后,抬头能看见他的侧脸。 一别十八年,身为修行之人, 他这位师兄在相貌上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 气质却愈发的冷淡成熟, 眉间凝着两道细细的褶痕。 大约在他离开这些年,燕沉让明圣之位空悬, 一人兼理内外,再加上又要操心他的事,没少耗神,人也愈发沉默寡言。 叶怀遥眨了眨眼睛, 悄悄拿脚尖在燕沉的鞋后跟上踩了一下。 何湛扬等人跟在燕沉身后罚站,他们也知道大师兄的脾气,不敢插嘴,师兄弟之间只互相悄悄地挤眉弄眼。结果就看见叶怀遥这个小动作,忍不住“噗嗤”一笑。 叶怀遥无声地冲他说了句“闭嘴”。 燕沉被叶怀遥踩了一脚,自然不会感觉不到,但面对着尘溯门和严矜等人, 他眉毛都没动一下,倒是总算开口了:“严公子。” 方才被他探索灵识,颅中的剧痛仍然残存,严矜听到燕沉的声音,心中就是一阵畏惧。 他勉强维持住自己的表情,拱了拱手,垂眸不言。 燕沉道:“方才我师弟说,严公子之所以对他几次为难,是因为见到他的相貌与明圣相似,为了给纪公子出撒火,因而迁怒。严公子并未反驳,看来事实亦是如此。” 这理由说出去确实有些见不得光,纪蓝英的脸色阵青阵白,严矜隔了片刻才低声道:“……是。” “好。” 燕沉只说了一个字,但谁都能听出来,他的话语中,包藏着最为深刻的愤怒。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剑柄,然后只听一声嗡鸣响起,锐气迫面,燕沉的佩剑“孤雪”已然出鞘! 以法圣的地位修为,与人动手又何须动用兵器?这把孤雪足有百年未曾出鞘,今日却要在尘溯山上一试锋芒。 黑沉沉的剑锋对准严矜,燕沉冷然道:“接我三剑,三剑过后,此事两清。” 在场之人无不色变,叶怀遥现在分明就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可是为了这么一件事,燕沉竟然要亲自出手! 仅仅三剑,听起来简单, 分卷阅读45 可法圣的剑法又岂是旁人可比? 他刚才一剑就能斩杀魔龙,现在三招下来,就算严矜再怎么是他严家的心中希望,庭下芝兰,只怕也是不死也残。 严矜面色铁青,他还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待遇,看着尘溯门那些弟子们站成一片,个个冷眼相视,他简直要怄的吐一口老血出来。 这明摆着就是仗势欺人! 当他身处高位,对一些小门派的弟子们任意欺压的时候,严矜觉得志得意满、理所当然。 结果现在这种形势发生了逆转,他作为弱势的一方,被一群比他武功高、出身好,甚至连相貌都要更加俊美几分的人以不屑的目光俯视着,严矜却承受不了了,又愤怒于对方不肯让着他。 这样的脾性,实在就是挨揍挨得太少了。 展榆笑了一声,故意高声说道:“真是奇怪。自己比不过人家大人物英俊潇洒有气质,怀恨在心却又不敢招惹,就去找个长得像的欺负,居然还能洋洋自得。这种人莫不是脑子有病吗?” 他一开口,何湛扬立刻会意,在旁边凉飕飕把话接了过去。 他道:“倒也正常。这欺软怕硬,是没本事没出息的人惯爱做的事情,不过一边欺软怕硬,一边还能觉得自己很矜贵很高傲,我就不太明白了。” 展榆呵呵一笑:“师弟啊,你要脸,不懂就对了。” 玄天楼众人立刻故意发出一片“哈哈哈”的大笑声,还隐隐有些人嘲笑道:“家里没镜子么?也不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还想跟我们明圣比,呸!提鞋都没人要你。” 纪蓝英脸色惨白。 严矜被他们师兄弟一唱一和,气的浑身都在发抖,只恨不得扑上去跟他们拼了,热血上涌,也拔出了自己的剑,昂然冲着燕沉道:“好,我就接少仪君三剑!” 燕沉根本就不想跟他废话,严矜拔剑,他便视为对方已经准备好了,当下手腕一翻,当头直劈! “第一剑。” 从燕沉起势的那个瞬间,周围就如同海潮狂涌一般,刹那间漫起一股惊涛巨力,剑光流转,从四面八方向着严矜狂涌而去! 这股力量之沉雄霸道,甚至让站在周围的人都感到呼吸窒闷,不得不迅速提起真气护身,向后退去,唯独没有受到影响的,也只有被燕沉挡在身后的玄天楼众人了。 那一瞬间,严矜瞳孔骤缩,他甚至来不及拔出自己的剑,就已经感觉到了迫面而来的剑锋。 ——死亡的恐惧,从未有过任何一刻,同他如此接近。 千钧一发之际,他只来得及迅速将灵力运转全身,使得自己所携带的各种珍贵符箓纷纷发出护体金光,然后,又在这一剑的攻击之下,转眼爆裂,化为碎末。 严矜口吐鲜血,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脊背重重撞在地上,几乎爬不起身来。 这还是在有符篆帮忙招架的情况下,法圣一剑之威,竟然至此! 纪蓝英惊叫道:“严大哥!” 他简直都想不通整件事情是如何演变到今日这般地步的,正想冲上去将严矜扶起来,还没来得及跑到跟前,便听到燕沉平板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剑。” 两剑之间根本没有时间间隔,这是寻仇,并非较量,燕沉自觉他也没有义务等着对方起身顺气——严矜对付他师弟的时候,可没有这么懂礼貌。 严矜身上足足价值千金之属的符篆也算是没有平白费钱,好歹帮他挡下了不少伤害,因此虽然肋骨好像要散架了一般,内伤却不是太重。 他心里凭着一股傲气,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爬起来,保全最后一丝颜面和骨气。 此时的玄天楼只怕在严矜的心目中被想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反派,他自己则是那个勇敢抗击的英雄,结果这边刚刚满嘴血沫子的悲壮起身,脚下站都还没有站稳,燕沉的第二剑已然追至。 破云凌日,剑势如虹! 严矜手上跟了他几百年的佩剑“喀嚓”一声断为两截,他这一回摔的更远,只觉得胸骨都已经碎了。在地上蠕动了两下,七窍出血,死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 此情此景,实在是悲壮万分,周围尘溯门的弟子无不看的心有戚戚,又恐惧难言。 严矜好端端一个富贵公子,现在看着实在是惨绝人寰,不过在场的人都知道内情,他有今日,可全都是自己作的。 不光自己作,还连累了尘溯门,法圣现在如此恼怒,那么,尘溯门的下场又将是什么? 以前虽然见过明圣真容,但也只是机缘巧合,匆匆一晤,这还是纪蓝英头一次直面这个等级的人物。 他以前只是纪家旁支的一名小弟子,在众多贵人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到今天。 他以为严矜很厉害,以为元献已经是不可仰视的天之骄子。 直到今日,看到燕沉出手,他才明白一个“圣”字当中代表着怎样可怕的意义。 纪蓝英曾经想过,明圣和法圣共同执掌玄天楼,又听闻两人性情差异极大,那么处事过程中定会主张不同,按理关系未必如何和睦。 但现在看来,他想错了。 燕沉这样一个人,全心全意回护的,却只有明圣。他的眼睛甚至不曾像其他人投去一瞥。 “且慢!” 纪蓝英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冲出去,在燕沉挥出第三剑之前,挡在严矜身前,直视燕沉。 燕沉淡淡回望,面无表情,甚至没有一语发问,就好像纪蓝英只是一块不小心滚出来的石头。 除了和叶怀遥那层关系之外,整件事跟元献的关系不大,他了解燕沉的性格,本来正默然站在旁边,结果陡然见到纪蓝英冲了出去,大吃一惊,待要阻拦,却已经来不及了。 何湛扬冷笑道:“纪蓝英,这事论理也有你的份,账我们还没算,你就要出来找死?” 纪蓝英道:“何司主说的是,正是因为由我而起,所以我也应该同严大哥一起承担。还请法圣允许,我替他接——” “第三剑。” 后面的“这一剑”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已经被燕沉平静无波的语气打断。 纪蓝英光顾着慷慨激昂,自己都要被自己的勇气给感动了,没想到燕沉竟一句话都不 分卷阅读46 和他说,自顾自地再次挥剑。 纪蓝英一时骇然,他连兵器都没有□□,仓促之下下意识地握住了剑柄,这边长剑刚刚出鞘,已经感觉一股可以称得上是可怕的力量,重重撞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燕沉的剑招并不花哨,每一剑却都如同风雷怒涛,满地山石碎裂激起,血花四溅当中,纪蓝英手中的碎剑散落一地,身上由胸至腹,被砍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其实在场之人谁都清楚,这顶多也就是燕沉的三成力量,若是使到实处,恐怕此时纪蓝英已经变成了两截尸块。 但饶是如此,不光纪蓝英佩剑折断,受伤见血,连本来被他挡在身后动弹不得的严矜,也被剑锋的余力掀飞了出去,这回是面部朝下,摔了个满脸花。 就在这时,叶怀遥听见淮疆轻轻“噫”了一声,便道:“怎么?” “老夫记得之前与你说过,此人命格极好,周身上下笼着一层金□□运。”淮疆道,“刚刚被你师兄那一剑……给劈碎了。” 他声音中带着十足的惊奇:“原来还能如此,这样的奇景,实在是生平所未见!” 叶怀遥也没想到还可以这样,不由看了纪蓝英一眼,心道如果他知道自己的主角光环被燕沉这一剑被废了,不知会不会后悔刚才为了严矜站出来,这回才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严矜倒在地上,周围没人敢去扶他,他自持身份,更是不肯主动开口求助,只惦记着快点起身,也好看看纪蓝英的情况。 但在地上勉力挣扎了几下,严矜却发现身体疼痛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四肢百骸根本就软绵绵地提不起半点力气,甚至连做到翻身都不能。 ——燕沉这三剑,竟把他给废了! 不、这不可能。他之前还在嘲笑叶怀遥灵脉尽断,成了个无用的废人,如果让自己变成他那幅样子,严矜宁愿去死。 他可是严家的嫡系,燕沉怎么敢! 25、风流别驾 严矜目眦欲裂, 完全难以相信这个事实, 可是任凭他如何动弹, 身体也依旧丝毫不听使唤。 这个时候,他感到一个人袍子的下摆划过了自己的脸。 严矜努力转过头, 视线处只能看见一双黑色长靴从面前的碎石上踩了过去,脚步在他面前略顿, 似在居高临下观看他的惨状。 严矜浑身颤栗,不光是因为疼痛,或者说, 眼下巨大的羞耻感几乎让他忘记了身体上的痛苦。 他毕竟出身名门望族, 便是平时跋扈嚣张, 也是从刀光剑影当中厮杀过的,再疼再累也与这等被人踩在脚下的惩罚不可同日而语。 严矜似乎感到一道道鄙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想跳起来,拿着剑把这些人都给杀了,却根本动弹不得。 严矜的身体在地上扭动几下,握紧了拳头, 强烈的自尊心驱使着他终于万分艰难地抬起头来,用一种古怪的姿势向上仰望。 他咬牙切齿地道:“元、献。” 出乎严矜意料的是,元献脸上并没有他惯常路出的那种慵懒而讥讽的笑意,他的表情很古怪,不太像是同情,竟似隐隐带着几分了悟。 听到严矜这满怀恨意的两个字,元献如梦方醒, 却没有动怒,只是微微一哂,唇边勾起一道轻讽的弧度,说道:“可笑。” 这两个字也不知道是在说谁,他也没有解释,踩过严矜脸侧的地面,将纪蓝英扶了起来。 纪蓝英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站都站不稳。 孤雪在燕沉手中一转,甩去刃上的鲜血,重新收回鞘中。 他负着手,这才扫了纪蓝英一样,淡淡地说:“纪公子,燕沉说话,向来不做妄语,我说要严矜接我三剑,便是一剑都不能少,而你并无改变我决定的资格。” 这话其实已经很有涵养了。他堂堂法圣,叱咤风云,说句难听点的,普通人就算是想让燕沉拔剑砍一下,都未必有那个资格。 纪蓝英又算得上是什么东西,他说让燕沉少砍严矜一剑,难道燕沉就要听吗? 纪蓝英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血沫子,嘴唇动了动。 他的伤口已经被元献点穴止血,但伤势实在很重,一时间疼的发不出来声音,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后悔刚才贸贸然冲出来挡剑了。 元献道:“燕大哥,事情的内情我也听说过一二,严矜最起初的作为确实是为了给纪蓝英出气。但实话实说,开始纪蓝英于此事并不知情。” 他这句话确实是真的,但这番对纪蓝英回护的举动,却让燕沉的脸色不好看起来。 这时,从他侧面探过一只手,向着燕沉腰侧的刚刚收回的那把佩剑拔去。 燕沉下意识地要去阻拦,接着发现拿他剑的人是叶怀遥,便又将手收回来了。 少仪君的孤雪剑在叶怀遥的手中一转,剑光如练潇洒转过,他广袖扬起,剑势过处,竟是直接向着元献的手腕削去。 叶怀遥一句话不说,上来就动手,自是让元献始料未及。对方灵力尚未恢复完全,但剑法极精,角度方位都恰到好处,他迅速缩手,侧身闪避,纪蓝英就被松开了,歪歪斜斜地摔到一边。 叶怀遥的剑并没有因为元献放手而收回,而是顺势上挑,架在他的脖子上。 他出招轻描淡写,似乎不太认真,也没什么杀意,元献要想还手也不是不行,但看到对方近在咫尺的熟悉眉眼,他却也觉得了无战意,心里一阵茫然,干脆一动不动,任由叶怀遥刺过来。 玄天楼有些人还没弄明白叶怀遥为什么要出手,但见明圣拔剑,立刻就向收到了某种讯号一样,齐齐拔剑出鞘,围拢上来。 叶怀遥头也不回地一挥手,含笑道:“不用。” 他虽然手持利刃,但气度从容优雅,如捻花枝,望着元献说道:“元兄,怀遥死里逃生,重返人世,有很多事情不大明白,还要请你见教。” 元献垂眸,笑了一下,然后道:“你想问什么?” 叶怀遥打量着他的神情,饶有兴致的一挑眉,道:“我要问你,你我之间的婚约,还作数么?” 自从知道叶怀遥确确实实就是明圣之后,元献的心也乱了。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名义上最亲密的人实在所知甚少,至于婚约的问题,更是还根本没来得及细思过。 分卷阅读47 此刻叶怀遥突然问出来,他竟一时答不上了,是与否,仿佛都那样的难以出口。 元献顿了顿,反问道:“你这样说,是有何打算?” 叶怀遥道:“我想告诉你,咱们的婚约牵系深远,元兄若是想解除,你做不得主,请元庄主亲自上玄天楼来商议。但这一刻,咱们却依旧是道侣的关系——” 他眸中笑意深深,话中尾音上扬,仿佛带着某种轻佻的蛊惑。鬼使神差一般,元献点了点头。 叶怀遥莞尔,剑尖一掠,撤手从元献的颈前收回,欣然道:“承认就好。所以在这重关系没有消除之前,请元兄谨守德行,莫要在我面前回护与我立场相悖之人。明白了吗?” 原来他的话是在这里等着。 这些年来,因为元献的态度,玄天楼的人没少暗地里生气,但无奈叶怀遥已死,他们也也不能霸道地阻止元献这个挂名的道侣与旁人交往,因此有气也只能忍了。 叶怀遥今天这话说的颇不客气,倒是让其他人听的解恨。元献挑眉,定定看向叶怀遥。 叶怀遥的完美无瑕,曾经就像是元献心中的一根刺。提醒着他,两人之间的关系,不过源于一重荒谬的交易,自己在他面前,永远要矮上一头。 所以他活着的时候,元献没有兴趣去了解明圣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在他死后,甚至会觉得如释重负,急切而高调地做出一些本来不太合时宜的举动,证明自己的自由。 明圣风流潇洒,登高凌绝,他是令每一个怀春少女梦寐以求的情人,也是令每一位剑客侠士念念不忘的对手。万千仰望的角度,不适合同样骄傲的元少庄主。 不过元献从未想过,叶怀遥会以一种这样的方式回来。让他无意中窥得了对方更像“人”的一面。 暂时褪去了光环的云栖君,路出真实而可爱的本相,似乎反倒多了一种别样的鲜活魅力。 他意识到的太晚了,或者说,早一些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了解任何,心中的情感,唯有抗拒。 他骄傲惯了,满怀被亲生父母卖身般的愤恨,努力维护着自己可笑的自尊,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而刚刚看见在地面上蠕动的严矜,元献突然觉得,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虽然他从来都对严矜厌恶至深,从来都不想拿对方与自己比较。 元献想起自己在鬼风林中的冷眼旁观,对于成渊试探的漫不经心,甚至方才将纪蓝英扶起来的动作。 心脏一收一缩,在胸腔里跳动,疼痛与空虚蔓延开来,无法抑制。 元献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行,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两个本不愿意说的字不受控制地溜出口中:“抱歉。” 叶怀遥随手一掷,孤雪准确无误地插入燕沉鞘中:“我接受。” 容妄双手环胸,靠在一棵树上,反正他站得远,周围也没有人注意这边,他也就毫无顾忌地冷眼看着这一幕。 从过去到如今,容妄觉得无论自己是哪种身份,也都从来无法看穿叶怀遥的心思。 他依稀觉得对方好像不是特别在乎元献,就像有时候也偶尔会去想,他或许没那么讨厌自己。 但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两种妄自揣测,都只不过是他近乎疯魔之下的一厢情愿罢了。 他不太想看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模样,碍眼,讨厌,但是又不受控制地把目光黏在那里,无意识地记下叶怀遥的神情、语气,甚至唇边微笑时的弧度,在心中反复揣摩考量。 呵,元献…… 好在叶怀遥本来也无意跟元献多说,免去了魔君大人当场发狂的隐患。 他收了剑,抬手向着下山的路一比,说道:“这里已经没有三位的事了。元兄、严公子、纪公子,请。” 叶怀遥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白,他对元献没感情,私下里,元献愿意怎样是他的事,但在众人面前,他却绝不可以落了玄天楼的面子。 展榆示意身后的人:“去,送严公子和纪公子一段。” 法圣少见地下重手伤了严家和纪家的人,其中的是非曲直,总要跟他们分说明白,展榆此举,一是为了这个,二来也有不欲令元献再插手的意思。 元献等人离开之后,接下来要算账的就是尘溯门。 方才严矜和纪蓝英的惨状众人都有目共睹,那一大滩血还在地上摆着,敬尹真人见燕沉向着自己看过来,骇的连脸色都变了。 他向后退了一步,又想起自己好歹也是掌教,这样做可不合适,踟蹰一下又把步子迈了回来,涩然道:“少仪君,云栖君,您二位……” 叶怀遥道:“师哥?” 他从小跟燕沉一起玩,一开始叫哥,后来正式行了拜师礼,就改叫师哥。整个门派,也就叶怀遥一个人这样叫燕沉。外人想当然地觉得明圣法圣共同掌理门派,必然关系不睦,却是多心了。 燕沉道:“敬掌教,现在该贵我两派再算一算这笔账了。不知对于成渊之死,各位还有何见教?” 敬尹真人低头道:“成渊鬼迷心窍,竟敢冒犯明圣,因此毙命也是……罪有应得。” 这回连成渊的亲爹成峰主都不再跳脚了。 其实他们又如何不知道这件事的错在成渊,叶怀遥杀他也是意在自保,之前只不过故意不去理会罢了。 敬尹真人心里也有气,当初得罪人的时候大家都有份,现在赔礼道歉倒是全都压在了自己的头上,但也没有办法,谁让他是掌教呢? 他顿了顿,走到叶怀遥面前,深深一揖,低声下气地说道:“其中种种得罪之处,还望云栖君看在玄一真人的份上,多多见谅。” 他所说的玄一真人就是太玄峰峰主,叶怀遥就算是不动脑子,也知道对方必然会利用这重关系来说情,因此毫不意外。 他甚至早已经想好要说什么了,含笑道:“敬尹真人说的是,有恩当偿,有仇当报,原本就是世间至理。当初先师将我从雪地里捡回来养大,这么多年的饭不能白吃他的,若是他老人家在世,我必当扶持师尊当上尘溯门掌教,也算全了这段恩情。” 敬尹真人:“……”他还能说什么? 他苦着脸,顺着叶怀遥的话说道:“明圣说的是。若玄一峰主在世,我理当退位让贤。” 分卷阅读48 叶怀遥慢悠悠道:“都是一家人,现在说也不晚。” 敬尹真人原本也是老谋深算,见风使舵之人,叶怀遥的话让他微微错愕,随即灵光一闪,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脱口道:“明圣想收并尘溯门?” 叶怀遥含笑道:“敬掌教真是个妙人,知道我的心意。” 他这样笑意款款,语气温柔,配上那张明俊异常的面孔,实在要命,一点漫不经心都能教人错看成十分深情。可惜对着的是这么个半老头子,却又有些煞风景。 玄天楼的一名弟子站在后面,悄悄地说道:“师兄又来劲了。” 他旁边的人路出一点笑意,也低声道:“老头肯定扛不住。” 叶怀遥手里空着,总觉得有点别扭,将手负在身后,道:“怀遥在贵派住了十八年,眼见尘溯门日渐沦落,也是甚为惋惜,也有意帮扶一把。不知道敬掌教意下如何?” 对于敬尹真人的行为,其实叶怀遥可以理解。他们之间非亲非故,是一派掌教跟一个不知名小弟子的关系,既然有严矜这样家世显赫的人物施压,敬尹真人会选择牺牲他,理所当然。 总不可能为了他,让整个尘溯门跟严家结仇吧? 但理解是一回事,站在叶怀遥的立场上,要把这账一笔勾销却是不可能的。 他的意思很明白,以后世间再无尘溯门,也就更不存在尘溯门掌教之位,满门上下并入玄天楼。 玄天楼规矩甚大,筛选正式弟子也严格,这对于人品端正,根骨上佳的弟子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但先前那些仗势凌人的门人,就有的是时间慢慢挨收拾了。 这个方法很妙,尘溯门也不得不乖乖听话,毕竟要是不服,跟严矜合谋加害明圣的这笔账……反正已经是有前车之鉴了。 敬尹真人除了妥协,别无选择。 比起叶怀遥的机变灵活,燕沉的性格要更加板正些,他其实对尘溯门很有些嫌弃,但既然师弟这么说了,燕沉也没有不依的。 眼见双方算好了这笔账,他便吩咐展榆留下来,亲自处理将尘溯门并入玄天楼分舵的相关事宜。 叶怀遥低声冲展榆道:“尘溯门中也有一些弟子当初没少替我说话,尤其是太玄峰那边,你照应一下,别让人记恨上。” 展榆道:“师兄想的周全,还惦记着他们。放心吧,我肯定给你处置的妥妥贴贴。” 叶怀遥笑道:“多谢展令使。” 展榆翻了个白眼:“少给我拿腔捏调的,找了你十八年,腿都跑断了,就为了这一声谢。我哪比得上咱们明圣矜贵。” 师兄弟两人以前经常如此斗嘴,说完之后都笑了起来。 燕沉道:“走吧。” 叶怀遥笑道:“等一等,我还有一位小朋友。” 燕沉:“嗯?” 叶怀遥含笑,冲着容妄招了招手,让他过来,同时想一众的师兄弟们解释道:“这位小兄弟非是尘溯门的人,但我跟他在山上结识,很是投缘,想带他一起回去。” 他只要想,就算是把整个山头的人都带走也无所谓,燕沉道了声“好”。 容妄乖乖地走到叶怀遥身边,走路的时候,左足似是不经意,在山顶上的某处位置跺了一下。 燕沉听叶怀遥说容妄是朋友,便也不在意他年纪幼小,身份低微,也放柔了语气,跟容妄打了个招呼。 此时容妄身上的魔气已经被他消弭的全无痕迹,饶是目光敏锐如同燕沉叶怀遥,也没有发现半点端倪。 尘溯门的其他人看见这一幕,都不禁觉得羡慕异常。 平常他们不将这小子放在眼里,甚至还经常欺负人家,结风水轮流转,如今这乡下的贫穷少年交了大运气,竟然能得法圣和明圣这样以朋友论交的待遇,日后飞黄腾达,想来指日可待。 心思灵活的忍不住就在暗暗想,以后到了玄天楼,虽然沾不到大人物的边,但是想法子巴结巴结这个少年,说不定还能得到一些好处。 燕沉拍了拍叶怀遥的背,道:“走罢。” 总算要离开这个破地方了,何湛扬甚是兴奋,冲上来道:“师兄,师兄,你现在是不是御不得剑?我背你下去!” 他这话说的急冲冲,仿佛生怕旁人跟自己抢这份好差事似的,说完之后直接化了龙形。 只闻一声龙吟响彻云霄,一条漂亮的白龙出现在方才何湛扬站立的位置。 像是要向师兄展示近年来的进益,他耀武扬威一般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龙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端的是威风凛凛,将不少尘溯门的弟子看直了眼睛。 何湛扬停在叶怀遥面前,趴下身来,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背上。这样可比被别人带着御剑舒服多了。 叶怀遥笑道:“多谢师弟盛情邀请,那我就冒犯了。” 他没顾着自己,先转头拍了拍容妄的后背,说道:“阿南,你先上去。” 其实让别人御剑带着容妄也未尝不可,不过叶怀遥这人向来心细,想着他性格孤僻内向,不跟在自己身边大概会不自在,所以并未因为跟亲人重逢就忽视了这位“新朋友”。 容妄对叶怀遥的性情何其了解,心头蓦地闪过一丝温柔,稍稍冲淡了那无时不在求而不得的痛楚,沉默着点了点头,乖乖坐到何湛扬背上。 何湛扬有点不爽了。不是因为这小子坐他的背,而是久别的师兄居然有了新的照顾对象,让他有种失龙般的委屈。 他忍不住晃了晃尾巴,身躯也跟着抖动了一下。 容妄忍不住在心里“呵呵”,何湛扬就是这样,他幼龙时期还细的跟截麻绳似的,就喜欢黏着叶怀遥,平时为人也是飞扬跋扈。 明明是条龙,身上却好像沾了狗的基因,除了叶怀遥,这家伙见谁都咬,容妄以前没少跟他别苗头。 要是搁以前,双方这就能动起手来,但现在叶怀遥在边上,自身又有外形优势,容妄自然不会那么傻。 他只是低着头,小脸应景地白了白,紧紧抓着何湛扬的龙鳍。 何湛扬:“……” 叶怀遥扶了容妄一下,说道:“慢点,不用怕。” 何湛扬更生气了:“……小孩,你别抓我的鳍,痒死了!” 容妄 分卷阅读49 “不知所措”,连忙松开手,叶怀遥笑道:“你抱着我的腰罢。” 他摸了下何湛扬的角:“师弟啊,别跟孩子瞎闹,起飞咯。” 何湛扬悻悻地哼哼两声,腾身而起! 他虽然闹小情绪,但实则也生怕把人摔着,飞的又稳又快,容妄只感觉身下顿时腾空,整个人已经畅游于云絮之中。 他毫不在意,心如擂鼓,即使腾云驾雾,也丝毫赶不上叶怀遥那句“你抱着我的腰”半点心动。 他……可以吗? 容妄迟疑着抬起手,虚悬在叶怀遥的身体附近,可心中分明对于这种光明正大的触碰渴望到了极点,他的手却迟迟不敢落下。 烦扰心情,一如多年来的求而不得。多少次与他近在咫尺,两人的心却远隔天涯。 叶怀遥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才会如此友善,对这人,他却是不敢碰,也不能碰。 不只因为在对方面前那根深蒂固的自卑与小心,还因为,他害怕所有的克制会在不该拥有的温柔中决堤,让自己沉沦其中,再难忍耐。 有些错误,犯过一次就足以悔恨终生。 那种熟悉的痛楚重新漫上心头,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毫不避讳地抓住了容妄正要收回去的手臂。 叶怀遥半侧着头道:“阿南,干什么呢?快抓紧,一会掉下去就成肉饼了。” 他的发丝在风中舞动,衣衫猎猎作响,在万丈高空之上,自然而然地拉住了他的手,以及一颗……摇摇欲坠的心。 容妄终是抱住了叶怀遥的腰,然后默默收紧双手,闭上了眼睛。 展榆带着一些弟子被留下来处理后续,负手目送师兄弟们身影远去之后,他回过神来,将尘溯门的人看了一圈,似笑非笑地道: “各位,要入玄天楼,首要的条件便是尊敬法圣明圣。取出名册,召集满门弟子,咱们先把之前冒犯过明圣的人清点一下吧?” 他话音刚落,忽觉脚下威震,隐约听见一阵“喀喀”的响动,展榆反应极快,连忙高声喝道:“起剑!” 他说话的同时,整个人已经御剑而起,凌空劈手挥下一道光罩,将不会御剑的弟子们罩住。 随即惊人一幕发生,整座尘溯山竟像是瞬间被风化了一般,簌簌坍塌了下去,连带着山上所有数百年挺立的殿宇,都化做了碎块。 转眼间,他们刚才还站立的山峰,就这样被大家眼睁睁看着夷为平地。 地面震颤,一个笑声从半空中传来:“哈哈,恭喜尘溯门从此并派,一步登天,本座送份大礼来贺,各位可满意啊?” 26、倚天万里 声音空渺浩茫, 不知何处而来, 展榆目光微凛, 凝神片刻,忽地纵身而起, 展臂一抄,手上抓到了什么东西, 这才收剑落下地来。 他脚下所踩的地面已经平了,由于建筑山石的表层全部酥软,即使把人埋在里面也死不了, 因此声势虽大, 倒还真是手下留情了。 就不知这个留情, 是给的玄天楼面子,还是针对尘溯门。 一名弟子凑上去, 问道:“师尊,这是什么?纸、纸鸟?” 他见到展榆在半空中抓到的竟然是一直宣纸折成的小鸟,看上去憨态可掬,竟还有几分可爱, 不由诧异。 展榆的神情有几分古怪:“是寄声移形之术,让整座山坍塌的人已经走了。这是提前留下来的。” 这份本事,放眼整个修真界,能够做到的人寥寥无几,而且他基本上都能说出名号。 但听方才那个声音,隐隐熟悉,竟像是最不可能的那个人。 展榆自语道:“怎会是他, 明明当年他和师兄一战当中,应该已经……” 他的徒弟站在旁边,没有听清,问道:“师尊,您说谁?” 展榆回过神来,反手收起纸鸟,说道:“没有谁,傻小子,别在这里杵着,还不干活去。” 尘溯山坍塌的时候,玄天楼众人已经去的远了,尚未收到消息。 作为一条英俊的白龙,何湛扬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地当坐骑,所获得的关注度还不如野小子多,心中十分气恼,奋起直飞,没过多久就到达了玄天楼在附近的一处分舵。 明圣回归,这个消息可非同小可。不光是叶怀遥本人地位尊崇,牵涉极广,更加上他这一回来,肯定也会有更多人由此想到当年与明圣决战的、邶苍魔君的下落。 因此,此事一旦传出,必定会在整个修真界引发轩然大波,随之而来的麻烦事自然也少不了。 虽说消息肯定也瞒不住太久,但燕沉念着叶怀遥身体尚未复原,想让他能多休养一时是一时,因此吩咐众人不要将情况外传,只交代分舵提前准备好院落房屋,一切从简,不必相迎。 即便是玄天楼的分舵,也难得能获得一次法圣亲临的殊荣,突然接到消息之后,可把众门人给高兴坏了,打起精神布置住处,极为周到。 ——甚至连燕沉吩咐要找来给叶怀遥解闷的话本子和街头零嘴,都足足摆满了一架子。 叶怀遥进门就笑了:“谁布置的,这么细心?” 引他们进来的人是这个分舵里少数知道明圣身份的,闻言喜上眉梢,上前一步,恭恭谨谨地回答道:“回明圣,是属下布置的。若是您能稍稍入眼,那便是属下三生有幸了。” 叶怀遥笑道:“你倒是很会说话。叫什么名字?” 对方连忙道:“属下名叫胡荃。” 叶怀遥道:“我记下了。这几日情况特殊,让众位弟兄辛苦点,盯好了周围的异状。谁出力多,谁立了功,都记明白些,到时候带着我的话,去库里领些灵石符篆出来给大家分,遇到意外情况时,也好有个防身之物。” 他生的太好,又实在脸嫩,胡荃本来在心里暗自嘀咕,要不是法圣等人亲自陪着,简直怀疑对方是假扮的明圣。 但此时见叶怀遥随口吩咐,轻描淡写之间面面俱到还不失亲和,宛然一派首领气度,顿时心悦诚服,连声称是。 叶怀遥斜睨着他,笑道:“怎么,现在给你分了好东西,就不怀疑我是个冒牌货了?” 胡荃没想到刚才在心里琢磨的事居然能被对方一眼看出,吓了一大跳,几乎要以为叶怀遥会读心术了。 分卷阅读50 他连忙道:“属下不敢,属下并无此意!” 叶怀遥哈哈大笑:“我说笑的。你也辛苦了,下去歇着罢。” 眼看胡荃出去了,燕沉的唇角也是微微扬起,说道:“还是改不了爱戏耍人的臭毛病。” 叶怀遥一掀衣摆,在桌边坐下,捡了块点心吃,笑嘻嘻道:“这话说的。这些年没我戏耍你,师哥不想我吗?” 燕沉道:“尽问废话,我自然想你,这不是都来接你回家了?” 他这样说着,手上动作却完全没有语气温柔,直接拍掉了叶怀遥手里的点心,把他拎到床边:“馋猫,别吃了,我先看看你的伤。” 叶怀遥之前被成渊打出来的伤势着实不轻,若他只是个普通的十八岁少年,恐怕真的要废了。只不过到底过去曾有根基,再加上及时寻到了模豹王的血治疗,要痊愈只是时间问题。 燕沉运功帮着叶怀遥逼出了体内的余毒,又用自身灵力将他的经脉温养梳理了一遍。 两人收功的时候,叶怀遥只觉得浑身舒畅,耳目灵通,连一直徘徊在胸口的闷痛都消失了。 他却皱了下眉:“师哥,治伤也就算了,你给我输送灵力干什么,这样做太耗损真元。我一个人受伤慢慢养也就得了,别连你也搭进去呀。” 燕沉道:“我总比你强。” 叶怀遥一笑,两人相对沉默片刻,燕沉伸出手,轻轻拂开他额角的发丝。 他柔声说道:“不要担心,伤势总能痊愈。不过我现在想问一问你,做好回来的准备了吗?明圣。” 明圣的肩头压着很多东西,这一点,身处同样位置的燕沉自然更加能够感同身受。 叶怀遥不在的这些年里,他也曾反复地想过,是不是如果师弟的身上没有这么多光环,也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或者再有一次机会,师尊又会不会将这个位置交给他最心爱的弟子。 可惜人在江湖,终究身不由己。现在叶怀遥又回来了,那么世事依旧多风波,只要他活着一天,就得承担属于他的责任。 千年百年都过去了,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燕沉担惊受怕了十八年,突然就舍不得了。 叶怀遥笑了笑,说道:“当然。” 他起身踱到窗边,俯视着脚下的山峦湖海,悠悠道:“问我有没有做好回来的准备,其实倒不如说,我从未离开过。人生在世,处处皆是江湖,即使是尘溯门那样的小门派都少不了纷争,不是吗?” 燕沉想起那些人的丑态,唇边一抹讥讽的笑:“因为自身如同蝼蚁,才愈发有把其他人踩在脚下的想法,来证明自己的强大。这样的跳梁小丑,取乐而已,不值一提。” 叶怀遥笑起来:“确实不值一提!所以我对他们也不感兴趣。” 他将窗户一把推开,眺望碧空白云:“人生之意趣,就在于不断挑战未知和强大,我可以淡泊名利,但是不愿蹉跎光阴。既然身处险峰,就该俯瞰风光,若想袖手风云,当初又何必站在这个位置上呢?” “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1 叶怀遥回头冲着燕沉一笑:“这才是我想要的东西,即使满身风尘,亦无怨尤。” 他话里的豪迈与潇洒冲淡了燕沉心中的惆怅,默默又将叶怀遥的意思细思了一遍,面上也挂了笑意。 他道:“你说的是。” 燕沉拍了拍叶怀遥的肩膀:“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总归你应该明白,其余的事情自然有师哥会处理,任何决定,你都无需犹豫,只记住,现在你已经回家了,你背后有我,有其他的师兄弟,有整个玄天楼。” 你,是明圣,也只有你配。 叶怀遥吸了口气,微微一笑,将手覆在燕沉的手背上握住,冲他点点头。 燕沉道:“刚刚疏通了经脉,你先休息一会吧。睡一觉也好恢复精神,等醒来了,师弟师妹他们也该回来了。” 叶怀遥含笑道:“我方才好像听说,你把湛扬跟宛琼都派到纪家去了?” 燕沉“嗯”了一声,一本正经且无辜道:“有什么问题吗?” 叶怀遥哈哈大笑道:“还是你坏,使完了心眼之后,又在这里装模作样。我可不敢留你了。” 他强推着燕沉的背,把他推到了自己的房间外面,燕沉身体放松,任由叶怀遥搡着走,眉梢眼角却隐有笑意。 若是此时有个普通弟子经过,看见明圣与法圣这样孩子似的闹着玩,肯定要大吃一惊了。 纪蓝英尚且不知道等着他的倒霉事还在后头,他身受重伤,几乎是被元献架着下了山。 玄天楼的几位弟子跟着严矜那边走了,不知道是看不上纪蓝英,还是觉得他的伤并不严重,无需交代,最后还是元献令随从找了一辆马车,把纪蓝英送回了纪家。 纪蓝英躺在马车上,身下还垫了一层柔软舒适的被褥,刚才服过的药劲逐渐上来。但他的伤口依旧十分疼痛,怎么也睡不着。 这是一种十分微妙的感受,并不仅止于皮肉上的痛楚,甚至连带着骨子里面都散发出一种阴寒之感,心中空落落的几欲掉泪。 冥冥之中,纪蓝英总觉得就在方才,仿佛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了。 但他左思右想,也琢磨不出来自己到底没了什么,未知之感反倒令人更加不安。 惶恐之中,纪蓝英微微侧过头,就从马车帘子不断起伏的缝隙之间看到了元献的侧影,他浅紫色的衣袍随着马匹的颠簸而拂动。 纪蓝英缓缓舒了口气,心想,幸亏还有他。 在这种落魄的时候,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比身份尊贵的元献守护在身边,更令人安心的了。他心里清楚,只要还有这个人,纪家那边就不会过于为难自己。 纪蓝英道:“元大哥。” 他的声音不大,元献却一下子就听见了,掀开车帘探头进去,问道:“怎么了,是伤口疼吗?” 纪蓝英道:“是很疼,少仪君出手太重了。我没想到玄天楼身为名门正派之首,行事风格竟然还如此狠辣。他还知道我是你的朋友,结果连你的面子都不肯给。” 元献的脸色本来有些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听了纪蓝英这话,他怔了怔,反倒笑起来,又恢复了平日了玩世不恭的 分卷阅读51 神情。 元献调侃道:“怎么,你觉得堂堂少仪君,需要给我面子吗?” 纪蓝英一愣。 元献平日里身上就总有几分轻浮痞气,对于他来说,这种表现更如同一副行走江湖的伪装,而伪装背后的心思,自然也不可能让人一眼望穿。 纪蓝英见他这模样见多了,但元献却很少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这让纪蓝英敏感地意识到,对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他脸上不动声色,态度依旧如同和风细雨,只笑着说了句:“倒也是。” 顿了顿,纪蓝英又道:“元大哥,你别骑马了,来车里坐会吧,咱们说话也方便些。” 元献道:“也行。” 他说罢,直接弃了马,掀起帘子,直接穿过马车的车窗,轻轻巧巧跳进了马车当中,坐在纪蓝英的对面,说道:“我先给你换一下伤药罢。” 纪蓝英的伤口算不上很深,但是极长,因为牵涉的面积大,包扎起来也就格外困难煎熬,这会马车稍微一颠,便又裂开了。 等到元献帮着他换完了药,纪蓝英已经是满头的冷汗,但即便如此,他也极力控制着自己的面部表情,以求不要太过狰狞。 极为纪家的旁支,纪蓝英的出身算不上拼贱,但跟身边的人相比,也完全可以说一句“地位低微”,这使得他从小就学会了如何表现的无害而又能令人产生好感。 柔顺的性格与出众的外表,显然就是他最大的依仗,他永远都不可能像明圣那样得天独厚,肆意而为。 但柔顺有柔顺的好处,叶怀遥的身份注定了他不愿意屈就,而纪蓝英的亲和友善对于元献严矜之流,显然有着更大的吸引力。 他曾经因为明圣而受辱,当后来与元献结识,得知他竟然是叶怀遥的道侣时,纪蓝英为此不止一次的暗暗自得,仿佛心中的不平得到了某种宣泄。 ——叶怀遥,终究也有比不过自己的地方。 元献是维持他自尊的证明,也是他最大的依仗,从哪方面来讲,对纪蓝英都很重要。 纪蓝英脸色苍白地冲元献笑了笑:“元大哥,谢谢你。” 元献擦干净了手,将身子往后一靠,散漫道:“是你当初救了我,我记得这份情。不必客气了。” 纪蓝英感激地说:“话不能这么说。我只帮过你那一次,而且是顺手而为,但元大哥你却帮过我好多回了,这份人情我永远记在心里。” 元献挑眉,问道:“光是记在心里吗?那有什么意思,你在心里就是记上一百年、一千年,我都得不到半点好处,是不是?” 纪蓝英怔了怔,几乎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什么?” 元献似笑非笑:“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在纪蓝英衣襟上扫过,眼中却只有淡漠的笑意,而不带半分欲望与沉迷,更像是一种戏弄。 当看见纪蓝英惶然向后缩了缩,元献才慢条斯理道: “当初我对别人说已经有了心上人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指的那个人是你了,但故意装傻充愣,故作不知,却也不与我疏远,遇事依旧求助。不会是真以为口头上几句好话,就能哄得我甘心为你当牛做马罢?” 纪蓝英大惊,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又因为伤口疼痛,重新躺倒:“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是真的不知道——” “好。”元献轻笑一声,“那么严矜呢?这次的事,说到底因他而起,你——当真不知道他是为了给你出气?” 纪蓝英惶然道:“我、我是后来知道的。一开始他废叶……让成渊废去明圣经脉的事情,我是真的一无所知!”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你生气了吗,因为明圣?对不起,可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叶怀遥,也……也不知道,你还在乎他。” 元献垂眸,语气微冷,轻声说道:“你啊,真是永远都这么无辜,不知道的事情自然多了。蓝英,你说要是我没有从严矜的灵识中读取到他的记忆,你是不是也要说,自己不知道成渊是因何而死?” 他的一反常态让纪蓝英不知所措:“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对上元献深冷的目光,嗫嚅片刻,忽然想到了一个好的说词:“方才你也说了,整件事情都是因为严矜想为我出气而起,说来说去,我的责任很大。当时我们无意中看到成渊的作为,我怎能不向着严矜,反倒帮助他不喜欢的人呢?这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纪蓝英诚恳地对元献道:“元大哥,我不是那等没有良心的人,你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也一定会报答的。即便是你想……” 他低声道:“这太突然了,你给我点时间想清楚。” 纪蓝英这话说的很有水平,解释了他当时见成渊加害叶怀遥却不出手的原因,又向元献表明了自己的有情有义,并不是他口中只会利用他人之人。 最后,他还不忘若即若离地给了元献一些希望,若是放在先前,看他伤的这样重,元献或许也就不忍心再说什么了。 可是方才在山上,当瞧见地上的严矜时,元献突然感觉像是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于是悚然而惊。 他点了点头:“‘我们对你的好’,这个‘我们’有我、有严矜,还有很多其他的人,所以说你的意思,是挨个睡上一轮,用来抚慰你的‘良心’?纪蓝英……” 元献的手撑在膝盖上,微微俯身,凝视着纪蓝英的眼睛:“我今天问你一句话,你答上来了,以前的那些事都一笔勾销,我绝对不会再提起。” 他长了一双桃花眼,总给人一种脉脉含情的错觉,纪蓝英脸色一红,又有点不安:“你说。” 元献道:“现在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了,我喜欢你。那么你怎样抉择?若是对我无意,以后就莫要来找我替你办任何事情。若是有意,以后你那些个张大哥王仁兄,就都不要来往,老老实实地待在我身边!” 元献说完了,往后一靠,目光锐利:“你选吧。” 纪蓝英不久前还因为元献守在自己的身边而感到庆幸而窃喜,他当然不愿意失去这个人的助力,可是元献提出的条件更是苛刻,他根本就做不到。 沉默片刻,纪蓝英道:“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元献淡淡地说:“不是我逼你, 分卷阅读52 是你逼我。纪蓝英,我愿意帮你,愿意救你,一来是为了报恩,而来是对你心存好感。但这并不代表,我是可以被你任意蒙骗耍弄的男人——上一个这样的,现在可是已经成了废人!” 他忽地勾唇一笑,眼底神情却彻底冷了下来,道:“我啊,可害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辛弃疾《水龙吟》 掀山头的当然是汪崽呀,他很记仇的。 没想到大师哥的人气居然还挺高(○o○)。 27、故梦逐君 元献把纪蓝英送回纪家, 令人将他从马车上扶下来交给门房, 然后转身就走。 纪蓝英知道对方是动了真怒, 却摸不透元献这一走,到底只是跟他赌气, 还是真的打算就此不相往来。 他心中一慌,忍不住伸手拽住了对方的衣袖, 说道:“元大哥,我……” 元献将衣袖从纪蓝英的手里抽出来,一声不吭地走了。 这一幕正好被听见动静从院子里迎出来的纪母看见, 连忙出来迎接, 结果等她走到纪蓝英跟前的时候, 元献已经没影了。 纪母不由惊讶道:“元少庄主今天怎么离开的这么快?往常都是要坐下来喝一杯茶的呀。” 纪蓝英心情极为低落,强笑道:“可能有事吧。” 他可不能让家里人知道自己跟元献产生了矛盾, 不然日子可就难过了。 纪母倒也没有多想,在她的印象中元献一直待纪蓝英极好,而纪蓝英又是个软脾气的人,并不觉得双方会有争执的可能。 更何况, 现下她心中还惦记着一件更加重要的事。 “蓝英,你还记不记得你弟弟的事,娘之前跟你提过的。” 她把纪蓝英拉到一边,悄声道:“你弟弟那个可怜的孩子,我怀他的时候颠沛流离,又得照顾你,吃不好睡不好的, 连带着他也先天不足,没有灵根。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要把他给弄到归元山庄去的。” 纪蓝英眉头紧皱,手在隐隐作痛的伤处捂了一下,这才说道:“归元山庄……他去不太合适。” 他悲哀地发现,元献说的还真没错,自己永远都有大大小小的事要去恳求他,不是元献离不开自己,而是自己没本事,离不开元献——但也离不开其他人。 纪母一心惦记着自己要说的事,竟然根本就没注意到纪蓝英受了伤。她听出儿子话语当中的拒绝之意,竟然一反常态地没有哭闹,而是附和道: “不错,归元山庄的人好勇斗狠,娘想了想,也怕他去了之后会挨欺负,要不然,让他去玄天楼吧。” 纪蓝英大吃一惊,失声道:“玄天楼?” 说出这三个字,他就觉得两眼一黑,心道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己的亲娘似乎也得了失心疯。 纪蓝英捂着胸口道:“娘,你先让我回去躺一躺再说这些吧,我的伤熬不住了。” 他刚才在元献面前站都站不稳,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还五分是真五分是装,现在是真的站不住了。 纪母这才发现纪蓝英惨白的脸色,惊道:“哎呦,这是怎么了?伤的这样重,一会娘请府医给你瞧瞧。” 说完之后,她却并不肯放纪蓝英离开,拍了拍他的手,压低声音说道:“但这会可不行,娘切片参给你含上,你再挺一挺。前头有玄天楼的人来找你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玄天楼的人来找我?” 纪蓝英的声音发颤:“来的是谁,要做什么?” 纪母喜滋滋地道:“听说一个是林钟司司主,一个是南吕司司主,都是跟明圣和法圣同辈的,地位高的很。他们一块来找你,还带了礼品,正由族长陪着,在前厅说话呢!” 自从纪蓝英行走江湖以来,奇遇不断,总能通过各种阴差阳错的巧合结识到各种大人物,纪母习以为常。 她一心想通过这层关系,把心爱的小儿子弄到玄天楼里面去,因此一叠声地催促着纪蓝英去前厅见人,生怕他休息一会,玄天楼的两位司主就走了。 纪蓝英心慌意乱,没想到他受了如此重伤,玄天楼的人依旧不依不饶,却不知道是找上门来是为了何事。 别的人他不认识,但林钟司的司主分明是之前那条小白龙何湛扬,想起他那个暴脾气,纪蓝英就觉得一阵惶恐。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把心一横,心道死也不去,闭上眼睛就要装晕。 “二夫人、五少爷。” 还没等纪蓝英倒下,几名纪家的下人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家主令小的请二位到前厅去,见见贵客。” 他们说话的神情语气比平日里更加谨慎三分,显然也觉得纪蓝英朋友众多,前途不可限量。 纪母十分受用,笑着说:“让蓝英换身衣服,这就过去。咦,你们抬着个藤椅做什么?” 下人道:“这……是客人说的,如果五少爷身体不适晕倒了,就把他抬到前厅,客人说一定有法子给他医治。请快些就是。” 这意思明摆着就是说,装晕装病都没有用,就算是人死了,尸体也得抬出去会客。 纪母觉得这话仿佛有哪里不对,但万万想不到一向胆小乖巧的纪蓝英能闯出来什么大祸,便道:“那也别换衣服了,莫让客人久等。蓝英,快走吧。” 下人们到了门廊下就止步了,纪母和纪蓝英进了前厅,只见里面坐满了人,纪家稍微有头有脸一些的都已经悉数到场,除此之外,上首还坐着一对陌生的男女。 这两人看上去都是二十出头,容貌俊秀,双目有神,旁边还放着个大箱子,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其中,那姑娘身穿劲装,英气勃勃,正是玄天楼南吕司的司主管宛琼,另一位青年则翘着脚,大爷一样靠在座位上品茶,一身的纨绔嚣张气,也就是纪蓝英方才见过一面的何湛扬了。 纪母进了门就满脸堆笑,正要冲着这两位客人寒暄一番套套近乎,就见纪家家主脸色一板,冷声喝道:“还不跪下!” 纪母愣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回头一看,却见纪蓝英二话不说,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纪母茫然低头看了看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亏你还有脸问,看你教 分卷阅读53 出来的好儿子!” 纪家家主将桌子一拍,又指着纪蓝英怒声说道:“你本来并非纪家嫡系,我看你母亲寡居,弟妹年幼,这才将你们接入本家教养,你呢?竟然暗害明圣,闯下弥天大祸,你便是这般回报我的栽培之恩的?” 纪母一听“谋害明圣”那四个字,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晕过去。 她也站不住了,跪倒在儿子旁边,拉着纪蓝英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可能这样做!蓝、蓝英,你还不赶紧解释清楚!是误会吧?” 还能解释什么?之前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他们找上门来,分明就是为了出这一口气。连元献都不肯听自己说话,还有谁能相信他? 纪蓝英干涩道:“此事……阴差阳错,但我绝不是有意为之。” 纪家家主还要骂,何湛扬却听得不耐烦了,将茶盅往桌上一扔,说道:“好了。” 瓷器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因为何湛扬的力道而不断打转。 周围的人本来就有些紧张,此时更是都被这动静弄得心里发乱,却也愣是没人敢过去把茶盅扶一下。只暗自嘀咕,这位何司主,可真是一副混账脾气。 好歹茶盅打了几个转之后,还是立住了。何湛扬双手抱在胸前,翘着二郎腿,仰身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纪家主也不用发这般大的脾气,今天我们来呢,是受法圣令旨上门道歉,并非寻仇。” 他话是这么说,但法圣派了这么个混不吝的主前来道歉,真是有何用意,玄天楼自己的人心里清楚了。 纪家主心中腹诽,面上带笑,说道:“何司主说的哪里话来,方才咱们双方也已经把情况分说清楚,纪蓝英得罪明圣在先,受这伤,也是因为他不知好歹,自己凑到法圣剑下的。纪家管教弟子不严,惭愧还来不及,何司主要是这么说,老夫真是没脸听下去了。” 何湛扬阴阳怪气地笑道:“怎么能说纪家管教弟子不严呢?我看你们这里门风纯厚,包容友爱,令人钦佩的很呐。要是纪公子这样的人放在玄天楼,嘿嘿,恐怕早被我忍不住几鞭子抽死了。” 纪家主:“……” 管宛琼连忙在旁边说道:“行了师兄,你看你这人,浑说些什么呢!” 她抱歉地冲着纪家主赔笑道:“请家主见谅,何师兄这个脾气一上来,真是谁也管不住。他跟明圣的最亲,也是关心则乱。并无对您不敬的意思。” 纪家主干笑道:“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管宛琼松了口气似的,拍了拍胸口笑道:“您不见怪就好啦。” 她是这一辈当中年纪最小的,举止还有种娇憨明艳之态,说话又客气,真教人没办法生气。纪家被何湛扬呛了一顿,也只能生生给吞回去。 管宛琼又道:“总是事情说开就好,希望贵我两派,不要因为这样的小事产生嫌隙。来,请纪公子收下我们的赔礼,好好养伤,之前的事别往心里去。” 他们嘴上说着小事,行动上可真是不依不饶,连两位司主都派来了,果然没辜负护短之名。 纪蓝英眼睁睁地看着管宛琼一挥手,她身后两个人便将那口大箱子抬了过来,放到自己面前。而何湛扬面带坏笑,兴致勃勃。 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不禁想到了人头、怪兽、毒蛇等各种恶心又恐怖的物事,不由得向后缩了缩,没敢过去把箱子打开。 其他人显然也是同样心思,表情都有些紧张,纪母忙不迭地躲开了。 岂料这些全都想差了,箱盖一揭,香气扑鼻,里面装的竟是满满的胭脂水粉。 纪家家主怔了怔,忍不住道:“这是……” 管宛琼弯下腰,纤手轻轻在箱盖上拍了拍,含笑道:“不过是一些梳妆打扮的平常之物,这是由我亲自挑选的,今日特意拿来送给纪公子,也是想奉劝一句,若真嫌长相欠佳,嫉妒旁人,不如在这方面多下功夫吧。至于归元山庄的元少庄主……” 她笑盈盈地凑近了纪蓝英,一脸天真娇俏之色,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说道:“虽说他人不怎么样,但到底是我们玄天楼花了代价订下来的,比胭脂水粉要值钱些。你又不配,就不要惦记了,好不好?” 纪蓝英活像被人迎面抽了一记耳光,脸色一白,紧接着又涨的通红。 管宛琼眼底的讥讽不屑,也直接戳破了他所有不愿意面对和承认的卑劣心事,巨大的羞耻感伴随着恨意涌上心头。 要是纪蓝英不生气,她还真就不痛快了。管宛琼满意地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到了愤恨和无能为力的神色,直起腰来,回头道:“师兄,咱们也该回去了吧。” 何湛扬觉得出了口气,心情愉悦,笑呵呵地起身,冲着纪家主拱了拱手,说道:“今日冒昧来此,多有叨扰,总之误会说开了就好。那么我们就告辞了。” 他这会倒是又高兴了,反正好话坏话都被玄天楼说了个遍,所表达的意思不外就是,“我们虽然被纪蓝英得罪了,但不会迁怒纪家,纪家和纪蓝英是两回事”。 纪家主在位多年,自然也是人老成精的人物,闻弦歌而知雅意,起身相送:“何司主说的哪里话来?此事皆是因我治家不严而起,稍后便将纪蓝英及其生母弟妹迁出族谱,给玄天楼一个交代。” 纪蓝英被管宛琼一番冷嘲热讽,只觉羞愤欲死,原本连头都抬不起来,猛然听见这话,他才倏地瞪大了眼睛,直直向着几人望去。 从一个旁支弟子步步谋划,最终得以搬入本家居住,并被写上族谱,中间花费了他多少的精力谋算,现在竟然一朝之间,尽数化为乌有! 谁能帮他? 纪蓝英的心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名字,但想起元献之前对待他的态度,他又不由心中惶惶,陡然生出一种被命运抛弃的恐慌来。 没有人帮扶,他寸步难行,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何湛扬和管宛琼却觉得神清气爽,若是能让他们得知纪蓝英这番心里活动,只怕能高兴地跳起来。 出了纪家,两人舍下随从,先一步御剑而行,急急赶回玄天楼分舵。 何湛扬已经见过叶怀遥了,管宛琼却是之前有任务在身,落后了一步,直接从玄天楼赶到了纪家。但听说师兄回来了,真人还没来得及见过面。 分卷阅读54 她御剑飞在半空中的时候犹自惴惴,拽着何湛扬问道:“何师兄,你说叶师兄真回来了吗?你当真见着了、摸着了?我不是在做梦罢?” 何湛扬道:“丫头,你这话一路上都得问过我七八十遍了!我的袖子都被你拽掉了一块。若是还不信,一会亲眼见到了,你自己上去好好摸一摸看一看,不比在这折磨我强多了?” 管宛琼这回难得没有踹他,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把扇子,搁在手中摩挲,出神道:“我把师兄的浮虹剑也拿出来了,等见到他,就将剑还回去。这么多年不见,浮虹肯定也想念主人了。” 这把扇子就是叶怀遥佩“浮虹”的化体,当年大战过后被玄天楼弟子们在碎石下找到,却不见了主人。此时听到管宛琼说要将它还给叶怀遥,浮虹似乎也心有所待,微微颤动。 何湛扬“啊”了一声,顿足道:“你真狡猾!这剑怎么在你这?我出门的时候找了好半天都没有!交出来,明明是我要拿去还给师兄的,我先想的!” 管宛琼脚下用力,剑身一飘躲开他,不屑道:“师兄魂灯刚亮的时候我就把剑拿走藏进房里了,你自己傻还怨别人,不给!” 何湛扬不依不饶,伸手再抢,反倒被管宛琼用剑鞘抽了一下,两人打打闹闹地往玄天楼分舵去了。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饮食睡眠都非必须所为之事,但叶怀遥这回几番损耗极大,又刚刚由燕沉疏通了经脉,疲惫之下躺在床上,竟然还真的久违一场好睡。 依稀间仿佛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来到玄天楼之前的那段日子。 夏日炎炎,方是晨间就已经分外蓬盛,落在园子里无人修剪的茂盛杂草上,又被热烘烘的风吹的支离破碎。 面前是一座废弃的宫殿。 殿宇檐头的琉璃已经剥落,变得黯淡无光,门壁与殿柱上朱红色的漆也褪色的斑斑驳驳,几处围墙坍圮,废料堆在墙下,又从中生长出茂盛的野草荒藤,肆意爬满每一个角落。 十一岁的叶怀遥在园子里面乱闯,四下极静,只能听见他足下长靴踩在地面上时发出的脚步声,阳光晒的身上微微发热。 他的心中充满好奇,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更从未见过如此破败荒凉之地。 直到来到一处殿前,他发现面前的殿门虚掩着,从缝隙中能够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悄悄地窥视着自己。 叶怀遥停住脚步,“咦”了一声。 他胆子素大,见状非但没有跑开,反而上前几步,这才看清楚,是一个小男孩趴在殿门的后面,透过门缝向外看。 叶怀遥歪了歪头:“你是谁?跑到这种地方来躲猫猫吗?” 殿门被稍微推大了一点,小男孩紧张中又带着点凶地回道:“我、我没有躲……猫猫,你,又、又是谁?” 叶怀遥觉得他有趣,笑道:“我嘛……” 他正要接着说下去,身后忽然有人凄厉地高叫了一声:“哥哥!” 他浑身一震,猛然回头,那个声音又喊了一遍:“哥哥!” 紧接着梦境陡然混乱,血色乍起,刀光剑影杂沓而来,叶怀遥一身冷汗,倏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盯着前方,而后瞳孔一缩,发现自己的床脚处还有一个人。 但随即,叶怀遥就发现那个人是阿南。 他大概是想在距离最近的地方等着叶怀遥醒过来,又不敢上床,就规规矩矩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容妄本将头倚在床沿上,面朝着叶怀遥的方向,此时正随着他的惊醒望过来。 大概是神思有些恍惚的缘故,这一个瞬间,他的眼睛与梦境中那个小男孩突然重叠,现实与虚幻相互缠绕,混杂不清。 叶怀遥忽觉脑海中一片眩晕,伸手按住额角,差点又一头栽回去。 容妄神色一紧,一个箭步冲上来,将他一把搂住。 他这一副小男孩的模样,手臂竟然结实有力,把叶怀遥箍在怀里,支撑住他的身体。 他小心地擦了擦叶怀遥额角的冷汗,柔声道:“做噩梦了吗?” 这句话总算把叶怀遥拉回到了现实当中,他“嗯”了一声,嗓音微哑,说道:“是啊。” 容妄回手将床头的一盅茶端起来,摸着杯壁已经凉了,他借着身体的遮挡轻轻一捏,茶水已经变的温热。 容妄将茶凑到叶怀遥唇边,道:“喝点水。没事,你已经醒了,我在这呢。” 他顿了顿,又不太擅长地想到了一句安慰的话,生涩地哄道:“梦都是反的。” 叶怀遥喝了口水,说道:“嗯,我方才梦见自己被扔到了一个很破的地方住,看来是要发财,真是好兆头。” 容妄微微含笑,认真地说了声“是”,将喝了一半的茶水重新放回到桌子上。 他这样搂着叶怀遥,稍一侧身,下颌就会蹭过对方的发丝。叶怀遥的头发很软,那种微痒酥麻之感,让容妄想起某种毛绒绒的小兽。 他素来不喜欢动物,但此刻心却温软的像要化开一样,见对方脸色还略有苍白,于是缱绻中又多出几分怜惜。 那一瞬间心思百转,珍之念之,很想低头吻一吻对方的发顶,却又觉唐突。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修真界速报: #喜!白莲花当众下跪赔礼,亲身演示小三下场。# #惊!玄天楼两司主为抢折扇自相残杀,竟当街撕逼!# #奇!某魔君缩水卖萌,一反常态,又有怎生内情?# 28、杯酒云山 容妄犹豫良久, 刚刚稍微点了点头, 叶怀遥已经自己坐直了身子。 他道:“你这样撑着累不累?放手吧, 我没事。” 容妄听到他说话,又迅速将脸偏开, 答应一声,松开了手。 叶怀遥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坐在地上?” 容妄道:“没多久, 想拿点东西给你吃,见你睡的熟,就在这里等一会。” 他进来, 燕沉等人肯定不会不知道, 但因知容妄是叶怀遥的朋友, 也就没有拦他。 叶怀遥亏损甚巨,原本是该吃点东西, 但他此刻其实并不太有食欲,只是觉得孩子坐在地板上眼巴巴等了他半天 分卷阅读55 ,也怪可怜的,若是自己再说一句不想吃, 未免要让对方失望。 他向来顾及他人心意,于是笑道:“正好我也饿了,你拿的什么?” 容妄将旁边的食盒拿过来,把里面的一碗粥端给他。那食盒是用特殊的木藤编成,虽然粥已经放了有些时候,但依旧热气未散,滋味不失。 叶怀遥本想喝上两口意思意思, 让容妄高兴一下也就罢了,结果将碗端过来一尝,竟是滋味甚佳,整碗粥不知不觉就喝光了。胃里暖洋洋的,心情也轻快起来。 容妄道:“还有,你还要吗?我去盛。” 叶怀遥道:“不用了。”他心念一转,又问道:“这是你做的?” 容妄点了点头。 叶怀遥惊讶道:“真的是你。看这手艺,我还以为是哪家名厨。” 容妄笑了一下,说道:“你喜欢就好。” 叶怀遥笑道:“你有这本事,以后可不愁娶媳妇,看上了哪家姑娘,只管做饭给她吃,吃上个十天半月的,不愁人不跟你走。” 他生性如此,本来是随口调笑,然而说完之后,容妄却看着叶怀遥,认真求教:“真的吗?” 叶怀遥从对方语气中的期待里感觉到些微压力,说道:“啊……那,也得那姑娘够馋吧。” 容妄深以为然:“也是。” 他那样子就好像立刻想找个馋姑娘试试手似的,叶怀遥觉得自己好像不该跟这种认真的小孩子乱开玩笑,简直太误人子弟了。 他叹气道:“阿南……” 容妄看了他一眼,忽然也是扑哧一笑,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在开玩笑,我也是。” 他的笑容素来少见,这样陡然间展路出来,倒有一种别样的风姿。 叶怀遥:“……” 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是被这小子给耍了。 主要是容妄在他面前实在是太过于腼腆乖巧,让叶怀遥明明知道他还有个腹黑属性,但时常会忽略此点。 但容妄这笑容当中并不带有丝毫讥嘲或者觉得叶怀遥可笑的意思,他似乎是真的纯然欢喜,才会如此表达。 容妄轻声道:“我知道你喜欢说笑,你尽管说吧,我听得明白。你……愿意说话逗我玩,我也很开心。” 他这样笑起来和说话的时候,叶怀遥突然觉得,这孩子身上似乎发生了某些微妙的不同。 人还是那个人,但举止与谈吐间都似变得大方了许多,也稍微开朗了一些。 ——而且,对方似乎并无意掩饰这种变化。 叶怀遥正要说什么,忽听外面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他问道:“谁?” 外面传来何湛扬的声音:“师兄,是我。我听见你说话的声音,是不是醒了?” 叶怀遥道:“是,进来吧。” 外面却不只何湛扬一个,门推开,先是燕沉进来,然后直接闪到一边。随即,他身后的何湛扬和管宛琼便挨挨挤挤,互相撕扯着撞进了门。 若非法圣远见卓识,直接躲开,恐怕也要遭池鱼之殃。 管宛琼这一路上经过跟何湛扬恶势力的斗争,好歹保住了“亲手将浮虹剑还给师兄”的资格,只是她一进来真见活的叶怀遥坐在床边,眼眶立刻就红了,东西也忘了拿出来。 管宛琼一头扎进叶怀遥怀里,抱着他就放声大哭。 “师兄,真是你,你可回来了!” 兄弟相见,大家互相拍拍肩膀,激动拥抱均属正常,但叶怀遥最怕的就是师妹的眼泪攻势。 他被管宛琼抱着,一时头大,只能轻轻摸摸她头上的小辫子,安慰道:“好了好了,真是我,我回来啦。别哭了,没事,乖乖……” 后面也呼啦啦一连又挤进来七八个人,都是收到消息立刻从玄天楼赶过来的。他们先向着燕沉行了礼,然后就都围到叶怀遥的身边去了。 容妄见状,便悄悄退开。 何湛扬趁机占领了他的位置,往叶怀遥边上凑凑,说道:“小师妹一听说叶师兄回来了,哭了一道,到后面完全哭不出来眼泪了,根本就是干嚎。我好说歹说才给她劝住。现在又开始了,不就是想让别人都不好意思抻开你,借机多抱师兄一会吗?” 这话有用,管宛琼一下子从叶怀遥身上跳起来,回身骂道:“你放屁!” 燕沉挑了下眉,咳嗽一声。 管宛琼这才想起来自己都没跟明圣法圣行礼,连忙规规矩矩地给补上了,这才低眉顺眼,斯文道:“何师兄怎可如此妄言,小妹绝无此意。” 何湛扬噗嗤一声笑。 随着他们这一帮人进来,周围也顿时热闹起来。 大家在外面都是名头响当当的人物,论话痨却也和普通人毫无两样。此时聚在叶怀遥周围,七嘴八舌,有痛哭流涕的,有骂严矜成渊的,也有询问伤势的。 叶怀遥听着别人问他,几次张嘴欲答,愣是没插上话,倒忍不住笑了。 一个相貌美艳云鬓高挽的女子,本来正拉着他上下左右的一通打量,眼圈都红了,此时见他居然还在乐呵,气的用手戳了一下叶怀遥的脑袋,数落道: “你还有脸笑!就属你最让人操心,一走十八年,别人为你哭瞎了眼,你跟没事人一样……” 叶怀遥作揖道:“好好好,师姐说的都对,我错了我错了,这就一起哭给大伙看。” 这位女子正是他师姐岑蕙,现为蕤宾司司主,叶怀遥虽然接任明圣,但在一干师兄弟中,年纪辈分都不算大,现在缩水之后,就更小了。 这位泼辣的师姐从小看着他长大,即使是明圣也不敢招惹,实在是令他毫无领袖尊严。 亡射司司主韩彩恒挤过来,他长得像个白面书生,说话也斯斯文文的,拦住岑惠的手:“岑师姐,你不要戳叶师兄的脑袋,他还有伤呢。” 他们这么一说,何湛扬也连忙道:“对呀,我还没问,燕师兄,叶师兄的伤怎么样?严重吗?”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安静下来,都看着燕沉。 燕沉道:“没有大碍。但是阿遥这回本身就是功力折损,年龄倒退,再加上灵脉受了伤,总得好好养上数年,才能逐渐恢复的跟过去一样。” 何湛扬皱眉,说道:“还要那么 分卷阅读56 久?那,可需要什么灵药神丹吗,师兄说了,咱们去找。” 叶怀遥一本正经地说:“当然了。就在这里的城东有家药膳坊,里面的所有膳食都是用旁边缘妙河里的水源制成,味美无比,更是对疗伤有奇效,我得一天吃一顿,吃上三五年。” “啊?”何湛扬道,“可是,你得回斜玉山养伤才最好啊。那里灵气充沛,可是就吃不着药膳了。” 他想了想,又高兴道:“那这样,师兄你回山上,我就在这分舵里面住下,每天早上买了药膳,飞回去给你送。我飞得快,没问题。” 叶怀遥本来是和他开玩笑,没想到何湛扬这傻小子当真了,还认真考虑每天飞来飞去的可能性。 他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握了下何湛扬的手,说道:“说笑的。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我每天跟你们在一块,心情好,自然百病全消。” 韩彩恒腼腆道:“师兄回来了,好像一下子就有活气了,我们也高兴。” 容妄没有打扰叶怀遥跟师兄弟们交流,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却一直在看着他们。 见叶怀遥笑了,他便也觉得欣喜。 对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眉眼弯弯,唇红齿白,目光流转间动人心魄,让看见的人都不知不觉地心情愉快,想跟着他一起高兴起来。 这种感觉是不一样的。记忆中,从叶怀遥长大以后,容妄几乎就没见过他这样的笑容。 平日里虽然他也总是将微笑挂在唇边,但都只是淡淡的,几分温和几分尊贵,这样真心纯粹的时候却是少有。 尤其是对着自己这个邶苍魔君,就更加不可能了。 自然,在叶怀遥的眼中,自己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他连防备忌惮都来不及,又怎会表现出这样的亲昵? 那些都是他的亲人挚友,自己却没有这个福气。 容妄有时候也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初他也来到玄天楼,是不是两人之间的结局,就会有所不同?但那终究不过妄想罢了。 他轻轻一叹,想着不论如何,叶怀遥能有这么多人陪着,总归也是好的,只是对自己来说到底刺眼。 容妄正要将目光收回,却听到有人说了句“邶苍”。 他眼睫一抬。 只听岑蕙正跟叶怀遥说:“当初你出事的消息传来,我们都以为是假的。近些年来,魔族跟正道屡屡冲突,关系紧张,你和邶苍之间打过的架没有数千也有八百,谁也奈何不了谁,又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出事了?结果大家去瑶台下面找了七天七夜,发现了折断的浮虹,又见你的魂灯熄了,这才以为……” 她顿了顿,深吸口气,这才又说道:“虽然邶苍已死,但难消我们心头之恨,这些年来和离恨天冲突不断,双方都没少有人员折损……师弟,当初你们那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邶苍那个卑鄙魔头使奸计暗算你,才会如此?” 当年那场决战,折损了明圣和魔尊两个绝世高手,却也留下了无数的疑团让人猜测。 如今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叶怀遥竟然重返人间,能解答这些问题的,也只有他了。 岑蕙问到了点子上,周围一下子安静起来,连容妄都觉得有点紧张。 他面上不路声色,却也忍不住屏息凝神,想听听叶怀遥会怎样说。 叶怀遥沉吟道:“师姐这话说对了一半。” 岑蕙:“哦?” 叶怀遥缓缓地说:“确实有人使计暗算我,但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然后……是邶苍魔君……舍命相救。” 他这话说出来,简直能震惊玄天楼的列祖列宗,满屋子的人都没声了。 于是他又谨慎地补充了一句:“我没疯。” “那就是邶苍疯了!” 何湛扬震惊地说:“那个性情残暴十恶不赦的大魔头,他杀人放火挖肺掏心还差不多,他会救你?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有什么阴谋吗?” 他扣住叶怀遥的肩膀:“师兄,你身上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 韩彩恒道:“师兄变小了!难道是邶苍做的手脚?好歹毒!” 容妄:“……”空口污蔑,真想歹毒给他们看看。 叶怀遥:“……” 他把何湛扬的手拍开,说道:“别瞎想了,他费尽心机做手脚,就为了把我变成个二九少年?图什么,图我能叫他一声爹还是怎么着?这是意外。” “阿遥,那依你看,他救你的目的何在?” 燕沉起身,走到叶怀遥的旁边,语气舒缓:“纵使邶苍魔君没有直言,但事情发生当时,他的动作举止神情,论理总能透出一些端倪。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他的话明明没有丝毫特别的地方,叶怀遥却一顿,略显苍白的脸上难得的流路出来一点尴尬之色,随即很快地说道:“没有。” 他掩饰的很好,除了一直紧紧盯着这边的容妄,其他人也都不疑有他。 容妄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松开攥的死紧的手,掌心有些刺痛,已经被他自己的指甲掐破了。 听了这两句话,他就知道,叶怀遥什么都记得。 与世人所知相差甚远,当初他们两人约战瑶台,其实并没有动手——或者没有像人们理解的那样,动手。 叶怀遥因为玄天楼一件死人失宝的案子而质问他,那时容妄也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难得能跟对方说上几句话,就算是被质问也甘之如饴。 他舍不得离开,便有一句没一句跟对方兜着圈子掰扯。 结果却不知道叶怀遥的身上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一开始还好端端的,两人没掰扯多久,他突然就吐血了。 当时把容妄吓得也差点一口老血随即喷出来,顾不上别的,上去查看他的情况,只感觉对方体内气息紊乱,竟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征兆。 他调动魔元,为叶怀遥梳理经脉,对方的灵力却顺势涌来,纠缠入他的心神肺腑,两人一个神志昏乱,一个抗拒不得,便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关系。 曾以为自己一生所求皆不过是飞光梦影,海市蜃楼,却由一个莫名其妙的机缘,化为现实,真是令人不知该哭该笑。 那件事情过后,叶怀遥状况稍有好转,但随即瑶台崩毁,天塌地陷,直接砸入 分卷阅读57 地府之中。 容妄尽全力护住叶怀遥,终究造成两人一个重生,一个返老的结局。 中间种种,他亦有许多不明之处,说来容妄的伤更重,记忆比叶怀遥恢复的还要晚一些。 那回忆可耻却又珍贵,容妄看见叶怀遥,就忍不住地要去回想,可种种画面浮上心头,他又觉得自己以鄙陋之躯将对方沾染,实在可耻。 心在罪孽深重与梦萦魂牵之间反复打磨,他在翻来覆去揣测,当时叶怀遥在那样半昏迷的状态之下,是否还记得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他盼着他记得,这样的话,自己多少也能在对方的心里留下些许痕迹。 可反过来想想,与自己亲热……这件事,对于明圣来说,大概是一种莫大的羞辱,所以……忘了也好。 他们当魔头的,往往情缘淡薄,不能贪得无厌。 只要他平安无事,只要自己还能见他这一面,容妄觉得也应该知足了。若是想不起那些事能让叶怀遥开心的话,那他也情愿此生不再提起。 自己求不得便求不得吧,只要他想要的都有,那,也成。 但容妄没想到,将这事记得清楚明白的还真不是只他一个人,胸中不由五味杂陈,悲喜难辨当中还夹杂着对叶怀遥的愧疚,曾经那销魂蚀骨的滋味也一并涌上心头,当真是心情复杂之极。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大反派很腹黑,但是他在遥遥面前比较紧张,所以特别拘束。 29、蒹葭拾翠 叶怀遥自然不知道另外一位当事人就在旁边听着, 和邶苍魔君之间发生的这件事, 实在是又荒唐又丢人, 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过如此经历,提都不想提。 更关键的事, 那件事情过后他就直接遇险变小了,也没了记忆, 无法及时调查,对于相关的原因来由到了现在还是一头雾水,更不知道当时容妄那边了解多少内情。 听到师兄弟们讨论, 他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沉吟道:“容妄这个人——” 容妄悄悄屏住呼吸, 手还不自觉地理了下自己的衣服。 叶怀遥组织了一下语言,才道:“他行事向来不按常理, 喜怒无常,有时候冷面无情,有时候柔声细语,绝对不能算个好人, 然而亦并非世人传闻中的十恶不赦,即便在当年决裂之前,我也从来没能摸透过这个人的脾气。” 他顿了顿,总结道:“总之,容妄做很多事都随心所欲,但不会暗箭伤人,这回的意外应当与他无关。” 何湛扬一向战斗在打击容妄的第一线, 闻言立刻道:“听你这么说,那他这个人确实是疯疯癫癫的,焉知道不是突然头脑发热,就是想害你又救你,没有任何理由——” 容妄在他背后白了他一眼。 他有时候都觉得这条龙弄不好是根麻绳变成的精,这么蠢。 何湛扬没说完话,莫名其妙地被自己给呛了一下,于是打住话头,左右看看,拿起了叶怀遥床头上的茶杯。 叶怀遥见他好像想喝,便去拿茶壶,说道:“那是我喝剩下的,茶壶里应该还有新茶。” 何湛扬笑道:“那怕什么,小时候我也没少吃你剩的。” 他大大咧咧,直接将那半杯残茶灌了下去,但叶怀遥的指尖也碰到了茶壶,短暂地接触使他微微一怔,但也只是瞬间,神色便恢复如常。 他接着何湛扬方才的话说了下去:“容妄为人十分自傲,想杀我也不会做这样暗地里算计的事。这点我还是心里有数的。” 容妄的目光也从茶壶上收回来,眼中沉思之色一转,刚聚起来的些微戾气倒是在叶怀遥的话中,转眼间灰飞烟灭。 何湛扬很听叶怀遥的话,闻言也就不再反驳,说道:“虽然现在你平安无事,不过到底是什么人做了手脚,又是用了怎样的手段,还得彻查清楚,一定要把他给揪出来,以免成为隐患。” 叶怀遥感叹一般地道:“是啊,过了十八年,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线索留下。” 燕沉拍了拍叶怀遥的脑袋,问道:“那你现在身上可还有别处不适的地方?” 叶怀遥刚摇了摇头,管宛琼也跟着说:“是啊师兄,你只说当时突然身体不适,那具体又是何处不适?真气暴蹿、血行加速,还是腰疼、头疼、腿疼?总得有点具体的地方罢,说详细点啊。” 叶怀遥:“……” 他心里本来就有鬼,管宛琼不说那句腰疼头疼腿疼还好,这一说更加让他想到一些不太美妙的记忆,摆手道:“没有、真没有,都忘了。” 叶怀遥脾气极好,这些师弟妹们从来没见他有过勃然作色的时候,唯独燕沉隐约感受到了师弟的抵触。 他自然也不可能往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情上来想,只估摸着叶怀遥可能是难得败的这样狼狈,觉得丢人才不愿意提。 燕沉道:“好了宛琼,别缠着你师兄问来问去的,我还有别的事要说。” 他这样一开口,别人自然也就闭嘴了,叶怀遥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只听燕沉道:“我是在想,如今阿遥是平安回来了,那么邶苍魔君呢?” 他缓缓地说道:“这个人高深莫测,来历成迷,会不会也其实没死?” 燕沉虽然是为了给叶怀遥解围,但他说的也确实是个关键的问题。 叶怀遥心里面也觉得这件事可能性很大,正待回答,四下的光线便倏地一暗,竟是刹那间白昼翻做黑夜。 刚才还是阳光明媚,这一下变故突然,周围众人齐齐一怔,叶怀遥最先反应过来,沉声说道:“是魔气!” 这实在太出人意料了。此处是玄天楼分舵,虽然不及斜玉山灵气充沛,但所建之处也是千挑万选的风水灵地,更不用提周围还设有守护阵法,可以说是重重关卡。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被魔气侵入,可想而知这股力量庞大到了什么地步。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燕沉目光一凛,错步便挡在了叶怀遥前面,右掌平摊,一道白光飞出,在周围撑起结界。 与此同时,何湛扬和管宛琼两人双双长剑出鞘,他们都是一般心思,惦记着叶怀遥身体不好,有事先护着他。 叶怀遥却已经从床边站了起来,一手扶在何湛扬肩上,快速道: 分卷阅读58 “不用管我,这魔气并非是为了攻击而来。湛扬宛琼,你们两个出去看看情况,让分舵各处守卫各司其职,不可妄动。师姐、赵师兄、吴师兄,烦你二位带人将周围的阵法都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碎裂之处。一定要结伴而行。” 他略一顿,又道:“其他人多带些人手,速速前往城内查看魔气散逸情况,一定要保证普通百姓的安危。” 玄天楼平日里规矩不大,兄弟姐妹之间没大没小惯了,但遇到正事还是令出必行,众人听闻明圣吩咐,齐齐称是,都出去干活了。 燕沉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凝神催力,将结界再次扩大,用法圣庞大的威能将众人全都保护在了里面。 叶怀遥吩咐完毕,目光在房间里面一扫,又看见了站在窗边的容妄,冲他道:“阿南,别在那里站着,窗下不安全,到我身边来。” 叶怀遥这边刚刚开口,容妄看了他一眼,立刻就大步走了过来,这回倒是毫不犹豫地一把握住了叶怀遥的手,同时将他的身体扶稳,问道:“你哪里不舒服?” 听他的声音,就好像非常着急和担心似的,叶怀遥心头又涌上那种莫名的古怪之感,侧眸看了容妄一眼。 只见对方耳根子隐隐有些发红,眼中全是关切之色,但与他目光一对,就规规矩矩地把眼神挪开了。 这么看,这人又仿佛和之前那个腼腆胆怯的孩子没什么两样——最起码他表现出来的这些细微情绪,是绝对无法伪装出来的。 叶怀遥的心思百转千回,出口的终究只有“没什么”三个字。另一头燕沉听见容妄问话,也是担心,立刻跟着走过来了。 他顾不上别的,直接要去查看叶怀遥的情况。 容妄立时感觉到他的手要从自己怀里把叶怀遥扶过去,双手一紧,眼中闪过一抹凶光,那瞬间倒像是被夺食的恶狼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冲上去,咬断对手的喉管。 不过也只是一个瞬间而已,与生俱来的戾气与野性早已在无数岁月的克制中磨出虚伪的圆滑,他转眼就默然松开了手,退后一步,没有表路出半分异状。 燕沉搂着叶怀遥扶他坐下,送了点灵气过去,蹙眉说道:“被魔气影响了?” 叶怀遥笑道:“没事,就是位置不好,算我倒霉吧。” 刚才满屋子的人,就他一个坐在床上,结果好巧不巧,魔气正是从床后的窗户那里最先轰进来的,叶怀遥自然首当其冲。 他是怕自己表现出什么不适,大家又要一惊一乍,跟着瞎操心他,于是忍着没说。结果这掩饰的极好的不适感瞒过了别人,倒被容妄给一眼看了出来。 燕沉觉得这少年机警,确定叶怀遥无事之后,冲容妄道了声谢。 容妄低声说句“言重”,便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眼睫微垂,容颜沉静。 说他胆小腼腆,当着明圣法圣的面就敢自己安坐,似乎还理所当然,说他狂妄无知,但言行往往恰到好处。 这人,真是越仔细端详,越有值得琢磨的地方。 而也没过多久,房门就在外面被敲响了,燕沉说声“进”,何湛扬便风风火火地大步跨入。 他匆匆向着燕沉和叶怀遥行礼之后,直接便说道:“两位师兄,邶苍魔君要复生了!” 容妄仍是稳稳坐着,沉默的像个影子。 叶怀遥和燕沉对视一眼,没想到刚刚才提起这件事,邶苍魔君就出现的如此之快。 不过,既然明圣都已经回来了,魔君会复生,似乎也便不怎么让人意外。 叶怀遥道:“什么叫‘要’复生了?” 何湛扬道:“刚才西漠那边的分舵有传音符传来急报,说是幽梦宫中忽然魔筝空奏,万花齐放,这是从邶苍死后从未有过的奇景。至于幽梦宫之内的情形一时还不好打探,但是刚才韩师兄起了一卦,卦象所显,正是下月初六,有大魔降世。” 这世间的大魔,可没有比容妄更大的了。更何况幽梦宫处于离恨天域内,正是邶苍魔君的居所,看来此事铁板钉钉,再也无可怀疑。 由于燕沉的结界,此刻魔气并不能再嚣张地进来冒犯他们,但是几个人都能察觉到其中沉厚而可怖的力量。 容妄向着窗外投去一瞥,叶怀遥终究笑着说了一句:“排场真大。” 何湛扬道:“可是他要复生,总也得有躯体,当初玄一真人能在雪地里找到师兄,为何不见邶苍呢?” 叶怀遥简短地解释:“他是魔,躯体可以由魔气凝聚而成,和真正的血肉之躯还是有差别的。” 燕沉在旁边听着他两人对答,本待说话,正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尖啸。 这是玄天楼的法器示警之声,房间里的几个人同时神色一凛,迅速向着房间外面抢出。 叶怀遥百忙之中按了按容妄肩膀,叮嘱道:“好好在这里面躲着,别乱走,也不用怕。” 容妄乖巧地点点头,没说什么,叶怀遥身形一晃,也已经离开了房间。 三个人出了他们所居的院子,一路转过两处回廊,来到一处湖心亭的后面,只见亭前的空地上,一座巨大的十二柱银莲经轮正在奕奕轮转。 随着经轮转动,梵音唱响,金光迸现,莲华影像在半空之中绽放,化解空气中源源不断传来的魔气。 金影与魔光交织斗法,不时有星星点点的光斑簌簌落下,若是不知其中凶险,倒端得一幅美不胜收的奇景。 这座经轮正是此地阵眼,亦是此处分舵的镇门之宝,而刚才的尖啸之声,也正发自于此。 阵眼摇摇欲坠,周围的防护法阵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叶怀遥赶到的稍晚,眼见燕沉正在补救法阵,便直接抢到经轮前面,查看情况。 几名分舵的弟子被他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拦着,打头的满脸是汗,说道:“明圣,请您小心,要做什么吩咐属下来吧。” 叶怀遥道:“怎么回事?” 那人躬身道:“属下万死,对法阵操控不利,导致魔气入侵阵眼。绕在了……经*柱之上。” 这银莲经轮不断转动,便是引动圣光长耀,驱逐魔气。作为阵眼,原本它也是不会直接同魔气相接触的。 可是在下属的示意之下,叶怀遥发现竟然有几缕魔气不知因何缠上了经*柱 分卷阅读59 ,法轮上面已经出现了裂纹。 一个法阵,什么地方被破坏了无所谓,唯独阵眼出了岔子,那可是要命的事,要不是燕沉功法灵妙,用结界在一边撑住了,只怕是整座银莲经轮都要爆裂。 叶怀遥见前面还有一些人正在输送灵力,想藉此将那几缕魔气化解。只是他们投鼠忌器,怕反倒伤害了经轮,所以不敢用力,这样做的效率必然是十分低下的。 叶怀遥看明白了情况,走过去在其中一个看上去最吃力的人肩膀上一拍,说道:“退后,让我来。” 对方身上本来扛着极大的压力,只怕一张嘴说话就会喷出血来,结果被叶怀遥这样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拍,他只觉从肩头处传来一股柔和之极的灵力,瞬间打通了他胸口的窒闷之处。 紧接着,对方掌心吐劲,他就被跌跌撞撞地推开了。 那人转头一看,见竟然是明圣出手相助,又是惶恐又是荣幸,连忙道:“多谢明圣。” 其他几人也在叶怀遥的示意下纷纷放手,但是看他这幅小模样,还是不大放心:“明圣,这里凶险……” 叶怀遥微笑道:“有我呢,没事。” 他此时仍是言笑晏晏,从容不迫,然而就在下一刻所有人同时撤步的当口,叶怀遥指尖一错,折扇展开,流虹般的剑光破空而出。 他的折扇便是明圣佩剑浮虹的化体,剑如其名,一路本相,光移影动,流丽华美,恍惚间竟给人一种岁月如流、天地浩渺之感。 剑锋宛若二月里最先绽开在嫩绿枝头的那一抹早樱,精准而秀致地穿过经轮,正正斩在那缠绕不去的黑气上面,刹那间光华迸现,魔氛尽去。 经轮重新开始运转,梵音渺渺,莲瓣飘飞,一一将众生度化。 此剑正是明圣自创的招数之一,名曰,春风一叹。 叶怀遥这一出手,周围悚然动容。众人原本见他气度闲雅,雍容自若,以为法圣明圣大概一文一武,明圣所长在于计谋,武力上未必便如何出众。 然而如今这一剑,却是美妙与力量兼备,十足惊艳。 危机已去,剩下的事用不着叶怀遥再费心,随口吩咐下属继续修补法阵,便转身回了房中调息。 不多时的功夫之后,他那些师兄弟们也都纷纷回来了。 管宛琼最后进了门,劈头就说道:“这不对劲啊。” 韩彩恒道:“师妹,你是说魔气来的太强?” 管宛琼道:“方才我跟蛇师兄……” 何湛扬怒道:“小丫头片子,我是龙!” 管宛琼不理睬他:“跟蛇师兄带人出去查看城中百姓的情况,发现跟根本就没有异状,这股魔气就是直接冲着分舵过来的。但又没有对哪个人进行攻击,为什么会这样?” 韩彩恒也道:“师妹说的有道理。离恨天跟咱们这边相距千里,就算他邶苍魔君再怎么威能盖世,也不可能还没复生就用魔气把方圆千里都给横扫一遍,那这城中的人恐怕也已经死绝了。” 燕沉道:“应该是这里有什么东西,把魔气给吸引过来了。” 韩彩恒道:“二位师兄,请问要不要将整个分舵的人员排查一遍,看看是否有哪个人身上显路出来了异状?” 他这样说倒不是怀疑哪位兄弟,而是担心被魔物给混了进来,这排查的过程是很有必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以为你们看了文案二,都知道他们已经亲密接触过了呢,没想到大家竟然都如此惊讶(ノ ̄▽ ̄)。 放心吧,我朋友说这段情节以后会具体讲到的。 30、物华依旧 听得韩彩恒的建议, 燕沉道了句“也好”, 这时, 忽听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我……” 声音还犹有几分稚嫩,引得众人一起看过去。 容妄从桌边站起来, 说道:“我身上痒。” 他长得文弱可爱,人也看着乖巧, 可是何湛扬就看这小子迷之不顺眼,听他打断自己师兄弟几个的对话,没好气地说:“身上痒就教下人带你去洗澡啊!” 容妄:“……” 他也就是没听说过后世还有个形容词为“憨批”二字, 不然一定会骂出声来。 燕沉上前, 握住容妄瘦骨嶙峋的手腕, 将他的衣袖往上一卷,只见对方的胳膊上竟起了一篇像疹子一样的红痕, 就好像对什么东西过敏似的。 燕沉眼神一凛,说道:“岑师妹,你过来看看。” 玄天楼十二司主以乐律为名,其中岑蕙所在的蕤宾司对于各种奇症最为精通, 她凑过去也研究了片刻,惊疑道:“这是……血咒?” 她转头看了容妄一眼:“这孩子不会是楚昭国的遗民吧?” 周围的人都是一脸惊讶,因为楚昭国早在千年前就已经覆灭,如今已经很少能够听到有人提及了。 不过这个上古奇国倒是留下了不少传说,据闻楚昭国因部族而建立,国中大部分的子民自然也都是楚昭一族。 楚昭族自降世以来,一直得天独厚, 男人骁勇俊美,女子明艳擅舞,传说中是被神明祝福过的种族。因为民风淳朴,风调雨顺,所以当时也吸引了大批外人来此,其中也不乏魔族子民。 那段时期,魔族一直处于一种四分五裂的状态,其族民尚未像今日一般令人闻之色变,反而处处受到轻视和排斥,地位十分卑下。 这种状况是一直到楚昭国亡国之后,邶苍魔君出现才改变的。 当时,楚昭国倒是没有对魔族之人进行驱逐,但明令禁止本国族人与之通婚,据说这样会玷污他们纯正的血脉,使整个国家遭到神罚。 结果虽然三令五申,还是有人明知故犯,楚昭国的一位太子纳魔族之女为妾,终究导致了整个国家的灭亡,楚昭族也从上天的龙儿变成了神弃一族,自此灾祸缠身,走到哪里都会带来厄运。 年代久远,这些传闻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已经难以分辨,但事实上,当世也确实还偶尔有部分楚昭族的遗民出没,只是由于经常遭到歧视嫌恶,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了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像普通人一样平凡地生活。 当然,对于燕沉他们这种修士来说,寿命漫长,法力高深,连冤魂厉鬼都时时见到,区区一个所谓的“神弃族民”更是没什 分卷阅读60 么稀罕的,也不会特别把这些半真半假的传言当成一回事。 如今让他们感到惊讶的,不是叶怀遥带回来的这个小孩竟为传说中的楚昭族人,而在于那些魔气居然真能被他给吸引过来。 被神所抛弃、玷污神圣血脉的魔族混血——这是真的吗? 燕沉道:“确定吗?” 岑蕙道:“其他的人可能会因为魔气而感到身体不适,头晕目眩,重则丧命,但会因此在身上出现红斑的,也只有楚昭族的人了。” 他们爱说什么,容妄都不在乎,也都在他预计的反应范围当中。他被燕沉放开之后便收回了手,慢慢地将自己的袖子抻直,捋平,这才深吸口气,抬眼向着叶怀遥的方向看去。 容妄说痒的时候,叶怀遥本来也已经起身要往他那边过去,听到“楚昭族”的时候,又瞬间顿住了脚步。 对于他来说,这实在是个久违的名字。 没想到这孩子身上居然还有这样一层渊源。 叶怀遥在原地稍稍一停,随即抬眼,正撞见容妄站在燕沉和岑蕙中间,静静看过来的眼神。 那目光如同深秋寒霜下的红枫,凉薄的一层白,背后却隐隐燃烧着渴求般的火焰。 他曾经不止一次,在不同的面容上看见过这种神情。 两人仅仅是对望片刻,但彼此间都感觉仿佛经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似的。叶怀遥剔了下眉尖,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的华贵。 他走过去,然后毫无芥蒂地搂住了容妄的肩膀,笑着说道:“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那点魔气都消的差不多了。师姐,你给他治治呗?” 他一言一笑,那种惊疑与紧张的气氛就奇迹般的没有了,岑蕙说道:“我家尊上啊,您说的还挺轻松。我只能暂时止住他身上的痛痒不适,但魔气入体,还是邶苍魔君的魔气,非得去碧落宫才能设法根除。” 叶怀遥低头冲着容妄笑了笑,说道:“邶苍魔君复活,老友也理应道贺。正好我要过去一趟,那就我带上他罢。” 有光在他乌黑的眼底沉浮,宛如风雪中的旅人在归家时看见的那一抹烛影摇红,在容妄的心上烙下一簇火焰状的疤痕。 他知道此时的自己可能表现的太过于沉稳和冷淡,不符合“懵懂少年”的身份,而将“楚昭族遗民”这张牌打出来,虽不得已,更难免带来他人的猜忌。 不是没有更好的伪装办法,但当着叶怀遥的面,容妄并无太多做戏骗人的心情。 自从恢复记忆,想起来的事多了,他没法退回去再当那个心思单纯的孩子。身不由己实在太多,两人之间的恩怨爱恨,又怎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 此刻,他的思维仿佛被剖成了两半,一面自暴自弃地等着叶怀遥知道他的身份,然后重新恢复成那种对自己疏离防备的态度,另一方面,容妄又实在舍不得眼下这种友善的待遇,以致于他做不到自己把身份的真相给说出口。 毕竟对于他来说,哪怕只是得到叶怀遥的一个笑脸,一句软语,都太珍贵了。 从一无所有的贫寒少年,成长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族君王,从来就只有一个叶怀遥,让他患得患失,给他刻骨铭心。 容妄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名等待判决的犯人,奈何俊美潇洒的刽子手太过温柔,迟迟不肯落下那一刀来,给个痛快。 叶怀遥心里又太多的疑惑,早就打算要去离恨天一趟,可是他才刚刚回来,其他人一听说他要去那样的凶险地方,立刻都不干了。 管宛琼道:“师兄何必要亲自涉险,我们替你去不好吗?” 岑蕙道:“你这个野小子,以前就是天天东游西逛的才会遇上凶险,死里逃生一回,还不长记性。凳子都没有坐热呢,怎么也得养好了伤再走吧!” 燕沉更是直言:“胡闹!你倒不怕再碰上邶苍一回。哪能次次都让你侥幸无恙?” 叶怀遥觉得他这话说的,就好像当娘的吓唬三岁小儿,说半夜里出了门会被狼给叼去,于是道:“这话就过分了啊,我和他顶多半斤八两,怎么我伤没好,他就能一活过来就活蹦乱跳的呢?” 燕沉道:“你也知道魔族之人体质特殊,恢复的本来就比常人要快。先给我老实一年再说。” 其他人自然不好跟叶怀遥这样强硬,但也不愿意让他就走,都跟着劝,让他伤养好了再走。 叶怀遥摇了摇扇子,说道:“真等我的伤好全了,估计容妄连儿子都生出来了。你们别忘了,我和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并非是对方害的。” 他说道:“除了我们,谁还知道决战的地点在瑶台?那里又为什么会突然发生地陷?这背后之人应该是想把我和容妄一锅端了,也就是,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总得过去一趟,跟他把这这些说清楚啊。” 道理确实如此,但容妄在其他人眼里的印象早已经根深蒂固,一言以蔽之就是“穷凶极恶,不择手段”,就算是再救叶怀遥十次,也会被众人认为是另有阴谋。 燕沉道:“你自己去肯定不行,这样吧,休养三天,然后多带点人手。沿路我也会提前通知各个分舵,照应着你。” 何湛扬连忙道:“我去,带我!” 折扇在叶怀遥修长的指间一转,然后敲上了他的额头:“我要商议大事,可不是去砸场子的。你见了容妄就打的跟热窑一样,带你,我可不敢。” 他说罢之后,不等何湛扬再抗议,转头冲燕沉道:“行了师兄,那就这么办。现在我和容妄相继回来,势必又要引起一场风波,山门不可不守,你们出来的肯定仓促,还是回去吧。我点些人手暗中随行,肯定不会托大,放心。” 叶怀遥固然是个好脾气的人,但毕竟是一派首领,执意要做的事情也没人能让他改变主意,燕沉见他想的周全,挑不出来毛病,也只好答应了。 他同意是同意了,但也舍不得叶怀遥立刻就走,说道:“离恨天路途遥远,一去又要不少时间。你刚回来不久,身体又没恢复完全,在分舵休息个五六天再走吧。我也好提前安排沿途守卫。” 其他人也舍不得叶怀遥就走,都跟着劝,岑蕙又说也要先弄几副药给容妄涂抹,帮他稳定状态,叶怀遥盛情难却,也就笑着道好。 当下容妄跟着岑蕙出去擦药,剩下的人又说了一 分卷阅读61 会话,也打算离开了。 管宛琼磨蹭了一会,终于说:“我还以为师兄这次回来,能跟元献把道侣契约解除了。这种人为什么还要跟他当道侣啊,你们本来也没在一块过。” 她在叶怀遥这一辈中年纪最小,并不知道元献和叶怀遥的道侣契约因何结成,只觉得看那个家伙不顺眼好久了,喜欢师兄的姑娘那么多,就是人品端正的男子也不在少数,真没必要再把这段关系维持下去。 管宛琼想着之前见到纪蓝英那个德性就生气,结果等来等去,竟然没有人提这件事情,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说了出来。 燕沉揉了揉眉心,一时沉吟不语。 他又何尝没有想过这件事,就冲元献的所作所为,要不是叶怀遥的命格还靠他拴着,早就上门暴打一顿把婚给退了。 现在叶怀遥刚刚遭劫回来,也不知道他的命格是否会有所改变,道侣契约的解除又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这些都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日,等叶怀遥的状态稳定下来再做决定,毕竟无论怎样,都是他的安危更加重要一些。 此时谁也不知道,那契约的对象早已经悄悄换成了他们更加忌惮的邶苍魔君,要不还真不知道是喜是愁。 燕沉缓声道:“让我想想。” 叶怀遥的态度反倒比燕沉更加坚决一些,直接道:“退亲是肯定要退的,但当年是归元山庄主动找上门来要做交易,现如今自然也不能什么好事都被他们占个全。等我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找个正式场合把元庄主叫来,开诚布公地商议罢。” 对于叶怀遥来说,命格不命格他看的没有那么重,如果真被所谓的命运掌控,也不会有今日的云栖君。 过去元献还算省心,那么有个没什么影响的婚约他也无所谓,但现在,叶怀遥也不愿意再跟对方绑在一块。 燕沉道:“你要是不愿意,那么这婚约咱们就解除,不过凡事稳妥为主,实在不行,还得找一找其他能够将你命格压住的法子。别太着急。” 众人把该商量的事情都计议妥当了,一向开朗的何湛扬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心情低落起来。 几个师兄弟叫他一块喝酒都没去,一个人跑到后花园里往墙头上一坐,将上面的石头一块块抠下来,往墙根底下扔。 眼看何司主快把半边墙活生生抠塌了,分舵的人不敢上去拦他,只好将此事禀报给了调息完毕出来练剑的明圣。 叶怀遥过去的时候,发现分舵的人果然没夸张,墙根底下已经叠起了一个小石头堆,何湛扬的背影被阳光拉的很长。 他也闪身上了墙头,弯腰拍了拍师弟的肩膀,笑道:“怎么,是这没眼色的矮墙得罪了我们何司主吗?” 何湛扬以往看见叶怀遥就两眼放光,这回竟然不理他,扭了下身子甩开他的手,又抠了块石头,往地上一扔。 叶怀遥倒被他给逗笑了:“哟,看来没眼色得罪人的是我了。怎么啦,说来听听,我也好知道自己错哪了啊。” 他这样好声好气,把何湛扬当小孩子一样哄,反倒叫何湛扬心里更加难受,抿了抿唇,有点想哭,还是没说话。 叶怀遥一提袍子下摆,在他身边坐下来,用折扇抬了下何湛扬的下颌,笑吟吟俯身去看他的表情。 何湛扬实在绷不住了,又有几分恼羞成怒,将手里攥热了的两块小石头往地上一扔,气呼呼地说:“你回来之后,都没有以前关心我了!” 叶怀遥之前的话声音不高,何湛扬这一句嚷倒是让附近分舵的人听的清清楚楚,不由目光诡异。 没想到在外面嚣张跋扈的何司主,到了明圣面前简直跟个幽怨小媳妇似的。 叶怀遥真是很想笑,但看师弟气成那样,只能拼命憋着,温言道:“我怎么没有以前关心你了?我很关心的。你看,你喜欢喝三锅头汾酒是不是,我还特意给你留了一壶温着,没让他们都喝光,走,跟师兄去喝两杯啊。” 叶怀遥越是这样,何湛扬越是不舒服。师兄一直很好,但是想到这么好的师兄,要一辈子跟元献那个王八蛋绑在一块,他就觉得心里面过不去那个坎。 何湛扬想想纪蓝英那副扭扭捏捏讨厌人的样子,觉得元献眼睛瞎了,本来就又急又气。 再加上不知道为什么,他见着容妄就觉得心里莫名其妙的不爽快,偏生不能跟这个小孩子计较,师兄又对他十分关心,不带自己出去,反倒要带容妄出去,这就是气上加气。 何湛扬心里知道不该跟个小孩子计较,这番心思要是说出去,小师妹都要笑他,只好在心里面憋着,抑郁到酒都喝不下去,就一个人跑过来抠石头。 他一方面是心疼叶怀遥,一方面是吃醋,被这样哄了几下终于抵挡不住了,哼哼唧唧地道:“你才回来就要走,还不带人,都没有不舍得我们吗?还有……” 他本想说还有元献,但转念一想,这事说了也没用,还会给师兄添堵,就又咽回去了。 何湛扬道:“反正我……我不高兴。” 叶怀遥扇了他后脑勺一巴掌,笑道:“呦呵,还来劲了,行了啊你。” 他话是这么说,心里也不由暗暗反思了自己一番。 对于他来说,恢复记忆没有太久,而后也很快就回家了,但是对于何湛扬,以及师门中的其他人,他却是死而复生。 大家一定伤心也担心了很久,自己却来去匆匆,没有多陪伴他们一阵,以作弥补。 叶怀遥敛了笑意,说道:“湛扬,我跟你解释一下,我之前跟邶苍魔君在瑶台上说话的时候,神志就不太清醒,后来发生了意外又失忆,很多细节记不清楚,中间的一些疑点,只有我们两人当面沟通才能厘清。而且你也知道,他性情古怪,更不喜与人交谈,咱们整个玄天楼里面,就我跟他还算说得多一些,所以我必须要去,而且不能带人太多,反倒不方便说话。” 他顿了顿:“总之师兄向你保证,会尽快回来。” 道理何湛扬都明白,但叶怀遥愿意这样亲自跟他耐心说上一遍,却让他心里面暖洋洋的,说不出的熨帖。 他不由抓住叶怀遥的袖子,说道:“我知道了。师兄……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擦把汗:幸亏我嘴甜,要不然后院就失火了。 31、小叶风 分卷阅读62 娇 叶怀遥笑道:“跟我道什么歉?你对不起的是这面墙, 一会给人家恢复原状, 酒给你温着, 快点去喝啊。” 何湛扬没有像往常一样乐颠颠跑到叶怀遥房间里喝酒,他抬起头, 郑重地说:“师兄,你以后可别再遇上什么意外了。如果有一天, 真想找个人代替我们陪你,也一定要是个很好的人,千万要……能配得上你。” 何湛扬迟疑了一下, 是觉得自己的条件似乎有些苛刻, 最起码在他目前心中能想到的人选里面, 并不觉得有人能配得上叶怀遥。 如果照这个标准,师兄要打光棍了。 何湛扬转念一想, 又觉得光棍也挺好的,反正他也是光棍,大师兄他们也都是光棍,大家一起作伴呗。还跟从前一样。 这样想着, 他又简单地重新高兴起来。 叶怀遥敲了何湛扬的脑壳一下,含笑道:“好,都听你的。” 虽然心中的委屈已经在师兄的关爱之下烟消云散,但何湛扬依旧对某些跟他争龙的臭小子耿耿于怀,心里盘算着要冲他示威一番。 终于,在叶怀遥出发的前一天,何湛扬逮到机会, 悄悄把在花园里面转悠的容妄给堵在了墙角,像专门欺负小孩的恶霸一样,凶神恶煞地恐吓他道: “你小子知不知道,这回要不是为了你,我师兄根本就用不着带着伤奔波,早跟我们回玄天楼了。他为你可费了不少的心!” 容妄真诚道:“是。叶大哥的心地最善良不过,总是为别人着想,更不嫌弃我出身卑下,身有隐疾。连累他如此奔波,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有朝一日,如果他需要,我愿意用我的命,为他做任何事情。” 何湛扬:“……” 他自己心里清楚,叶怀遥要亲自前往离恨天,还有亲自一见邶苍魔君的打算,如果但只是为了带一个人前去治病,那可用不着明圣亲力亲为。 何湛扬这样说,原本是想吓唬一下无知小孩,结果没想到容妄的语气情真意切,简直好像比自己对叶怀遥还要敬慕。 何湛扬噎住了,反倒有点不知道怎么接茬,片刻之后才道:“那……也罢了。反正师兄现在身子不好,你跟着他出去,多注意着点。” 容妄不卑不亢:“衣食住行我都会上心的,请何司主放心。” “啧啧啧。” 何湛扬发现这孩子似乎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稀罕地打量着容妄:“我说你这小子,不木也不呆,人还挺会来事的嘛?怎么着,原先是故意在我师兄面前装乖啊?” 容妄此时才抬眸看了他一眼,黑色的眸子中仿佛不带任何情绪,语气依旧温和淡然: “我仰慕叶大哥,便在意他对我看法,在他面前的时候自然紧张。就如同何司主你,要找我的麻烦,不也是背着叶大哥才敢来吗?” 何湛扬:“……” 这个兔崽子!还会反问?! 容妄不慌不忙,又慢悠悠地补充道:“所以说何司主应该对我更加放心才是,只有我这样既听话又不木讷的人,才适合跟在叶大哥身边照顾他,帮他料理杂物。” 其实他的话还真是实话,容妄面对叶怀遥的时候患得患失,那是因为对这人太过在意,以他的智谋情商,忽悠个把小傻龙可完全不在话下。 何湛扬果然无言以对,主要是容妄的逻辑环环相扣,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了,他想找茬都找不出来。 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阵怎么怼回去,没找到合适又威风的说辞,何湛扬倒是猛然惊觉自己竟跟这样一个孩子较上了劲。 他原本只是想示威一下就走人的!自己少说都要比人家大上几百岁,这样纠缠不休未免也有点太没品了。 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何湛扬板着脸说道: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连本司主都敢顶撞,多亏本司主宽宏大量,从不和小孩一般见识。反正……算你乖觉,照顾好我师兄,我自然不会与你为难。”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那病症,我师兄说了要带你治好,我们玄天楼便一定会设法做到的,放心便是。” 容妄微微一笑:“多谢何司主。” 说完之后,他转身想走,何湛扬忽然心里有些好奇,又忍不住问道:“你是吃准了我就是吓唬吓唬你,不敢真的动手吗?就一点都不怕我?” 容妄回身,诧异说道:“何司主怎会这样想,我不了解你的为人,自然不知道你只是出言恫吓,还是会真的动手打人。”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你如果打了我,我正好可以去跟叶大哥说。那么他觉得自己的师弟让我受了委屈,自然也会更加照顾我了。这样想来,似乎并非坏事。” 何湛扬:“……” 容妄眼尾一挑,看了他一眼,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显得他神情轻慢冷傲,出现在这副乖巧的面容上略有些违和。 容妄耐心问道:“何司主要打我吗?又可还有其他问题?” 何湛扬:“……不打,没了。” 容妄神色纹丝未变,冲他略一颔首,施施然离开了花园。 “真的是……什么人呐!” 何湛扬彻底没了脾气,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师兄在外面认识的人,无论是大是小,怎么都那么讨厌啊!” 尽管再怎么放心不下,第二天仍到了叶怀遥要启程出发的日子。玄天楼其他的人也跟着一早起来了,轮番在他面前转悠。 修真之人不用进食也无需洗漱,叶怀遥本来没有什么需要带的东西,偏生燕沉他们无端生出许多事情来,一会让他带好了各种灵石符箓,伤药神丹,以备不时之需,一会又说出门带药,太不吉利,让他放下,有需要再沿途令人送来。 好歹都已经是一方大能,居然连吉利不吉利都冒了出来,叶怀遥哭笑不得,最后胡乱将满桌子的东西往乾坤袋里一扫,带着容妄落荒而逃。 他这几日被养的很好,灵力恢复不少,风驰电掣一般地御剑而去,倒留下众人在门口目送许久,一如当年在斜玉山上,目送着他下山去寻邶苍魔君算账,心情既忐忑又不舍。 邶苍魔君所在的离恨天自称一界,所处的环境极为特殊,到了临城,魔氛渐浓,便已经不适合再御剑而行了,叶怀遥便带 分卷阅读63 着容妄步行而入。 离恨天周边的一片城镇山峦,全都是玄天楼所辖之地,这也是阻挡魔族进犯的最后一道屏障。 双方算得上是比邻而居,平日里的大小冲突不断。偏偏奈何不了对方却又无法分开,如同一对怨偶,只能打打闹闹把日子凑合过下去。 燕沉这回是生怕他的宝贝师弟再出半点岔子,在叶怀遥还没有进城之前,就已经说到做到,通知了当地分舵不要路面,暗中照应。 此时正值春日,街道两边遍植花树,柳长莺飞,桃花绯红,路上行人如织,道边商铺鳞次栉比,时有食物的香气伴随着店家的吆喝之声传出。 能在魔域旁边看见这样一派的繁华景象,可见此地被玄天楼庇佑的不错。 叶怀遥带着容妄进了一家酒肆,点菜落座,不多时,桌上就摆满了当地各种特色美食。 对于他来说,活到现在这个境界,吃饭本来是件可有可无的事情,不过叶怀遥往往是选择能吃就吃——反正也不会胖。 在酒肆的正中间,还有个抱着三弦的说书老头,他面前的盘子中扔了不少铜板,间或甚至还有一些碎银块,显然生意不错,此时讲故事正讲的起劲。 “……归元山庄里面的美景固然动人,但最有名的还是那条乱彩溪。一条溪流中的水,可以呈现出十余种不同的色彩,而且颜色与颜色之间互不掺杂,随着水流涌动,美不胜收。” 他言辞生动,把不少人都迷住了,有人道:“我听说前些年,归元山庄每隔三年都会在乱彩溪旁边举办集会,现在却好像给取消了……哎,老头,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老头道:“这个嘛,确有此事,不过中间的说法可就多了。有人说是归元山庄的少庄主因为明圣过逝,太过伤痛,从此不愿再接待外客;也有人说是因为明圣死后,归元山庄跟玄天楼关系紧张,甚至有好几次被玄天楼的展令使带人上门找茬,所以低调下来,不敢再张扬行事。” 这片地方恰好属于展榆的辖地,有人听了这话就笑起来,说道:“老头信口雌黄,咱们掌令使的脾气最是潇洒和气了,他怎么可能去主动找别人的麻烦!” 也有人反应很快,道:“会不会是明圣的死跟他有关系,所以玄天楼才要寻仇?” 刚才那人反驳道:“一派胡言,谁不知道明圣是被邶苍魔君给害死的!你要说元少庄主在明圣死后看上了别人,我听着还像句真话。” 他这句话一说,整个酒肆当中原本热烈的气氛为之一凝。“邶苍魔君”这四个字,好像一句可怕的咒语,令在场众人脸色发白,眼含惧意,连大气都不敢出。 周围安静下来,说书老头的三弦都不响了。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谈论明圣、展榆和元献,因为即使地位尊贵,这几位在普通百姓心中的形象也都是亲和而令人敬慕的。 但伴随着邶苍魔君名号而来的,却似乎是无数的血腥、邪恶与灾祸,让人只消听见,就能感受到一种神秘的怖畏。仿佛多了这句嘴,下一秒就要横死街头似的。 未知的恐惧弥散开来,容妄往楼下一瞥,唇角带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冰冷笑意,随即垂下睫毛,低头夹了一块梅花饼吃。腮帮子因为咀嚼的动作微微鼓起,无害又无辜。 片刻之后,有个略微沙哑的男声冷哼道:“世人多爱以讹传讹,什么明圣魔君,说的邪乎,结果还不是落得惨淡收场?” 他这样狂妄的语气,直接对两位大人物进行了无差别攻击,语惊四座,连叶怀遥都忍不住眉峰轻挑,顺着话音看去。 只见在一楼窗前的一处赌台之前,坐着个身穿赭衣的男人,面前还摆着不少的银两,眉眼生的阴鸷刻薄,刚才那番话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他对面的同伴倒是长了一幅白胖模样,闻言笑嘻嘻接口道: “不错,邶苍魔君手段残忍,行事酷厉,这样的邪门歪道早就该杀。玄天楼身为正道第一大派,容他胡作非为,本身便已是失职,最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除恶,结果反倒连明圣都搭进去了。唉,岂不是令天下人耻笑?” 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中的牌扔了出去:“看来这把,又是兄弟侥幸胜了一筹啊!” 那说书的老头本来不想多言,以免引来祸患,但看这两人语气中尽是轻狂不屑,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邶苍魔君此人确实生性残暴,但也未必是个全然的大魔头。在他出现之前,魔族已然败落,处处受到鄙视欺辱,也因此有不少人自暴自弃,四处为恶。 直到被他收拢整顿,又一口气夺回梦阁十七城,这状况才有了改变。因此他在外面恶名虽盛,魔族之内倒是一直奉若神明。” “哈哈哈哈,老头,照你这么说,那邶苍魔君还是个好人了?哈哈哈哈哈!” 老头对他人的嘲笑不以为意,眯起眼睛,面路回忆之色:“小老儿福气大,年轻的时候,曾经有幸见过明圣一面。” 他这句话虽然答非所问,倒让周围的嘲笑声一下子小了很多,明圣这个称号总是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人人都很好奇地想要听到下文。 老头道:“他老人家就曾经说过,邶苍魔君未必是个好人,但他活着,也绝对不全然是件坏事。明圣当年救过我全家性命,他是天底下最智慧仁善之人,之前没有动手杀死邶苍魔君,一定自有他的道理。” 在场的少年人很多,不少都是心怀憧憬,渴望闯出一番名头。听这老头说起这些英雄故事,也都很感兴趣,现场的气氛再次活泼起来。 一个少年人兴高采烈地说道:“是了,传言总是五花八门的,谁又知道这其中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我还听有朋友说,他的祖父曾经在邶苍魔君那里见过一幅明圣的画像,以为魔君对明圣心存爱慕之情,才会有了瑶台一战。难道这也能相信吗?” 有人好奇地问:“老大爷,明圣的模样,是不是真像传闻中那样好看?” 老头想了想,面带向往之色,评价道:“传言中的形容,不及他本人万一。可以说是瑰姿艳逸,当世无双。” 之前那赌钱的赭衣男人又插嘴道:“这倒是实话,他不是还有个诨号是‘小叶风娇’吗?魔族中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没准正是起了这份觊觎之心呢!” 他自以为说了个十分得意的笑话,言罢哈哈大笑。但在场众 分卷阅读64 人有不少对明圣十分尊崇之人,听他出言轻佻,非但没有觉得有趣,反倒脸上隐隐带了怒意。只是看对方腰间悬剑,不敢言语罢了。 说书的老头道:“这位英雄,如今明圣已经回来了,还请你慎言。” 此时距叶怀遥离开尘溯门已经又过了将近半个月,离魔君复生的日子也仅仅剩下四天,这两人都是天下闻名的人物,当年并未身死的消息早已经传开。 只是及至今日,尚无人见到两人公然路面,所以也不敢十分确定。 话题又被带到这件事上面,容妄目光阴冷地在两名男子身上一转。 世人如何评判于他,他倒也不是如何在意,但这两人狗胆包天,竟敢对叶怀遥如此不敬,便让他心中涌起杀意来了。 一双筷子伸了过来,将冒着热气的菜放进他的碗里。容妄顺势抬眼向上看去,执筷的手指如同象牙雕就,白皙修长,带着种漫不经心的风雅。 叶怀遥道:“唉,出名的人总是有这样的困扰,总到哪里都免不了被人谈论吹捧,可惜还比不上把这顿饭的饭钱结了,更让我感动。” 容妄道:“那他们说的话是真的么?” 他这句话问得直接而突兀,叶怀遥回答的也十分狡猾:“说我好的就是真的,说我不好,都是编的。” 容妄道:“那,说魔君倾慕你,也是好话。” 他的记忆已经恢复,和叶怀遥相处的这十来天里,也一直在谨慎地把握着转变的尺度,与他说话时逐渐放松,话也多了一些。 抛去那些恩怨纠缠之后,两人相谈之间,倒也投契。 叶怀遥看了容妄一眼,容妄的表情很认真,轻声说道:“这说明叶大哥风采过人,连你的对手……都觉得你好。” 作者有话要说: 腹黑汪欺负了麻绳精之后,又跑到遥遥面前装乖崽来了。╭(╯^╰)╮坏! 32、剪破风秋 容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固然忐忐忑忑, 叶怀遥也一下子由他的话, 想起了当初自己与邶苍魔君决战时那桩莫名其妙的荒唐事。 这件事对于他来说, 就像在宴会上吃饭,当众被撑破了衣裳, 就像碰见喜欢的姑娘,不小心流了鼻血, 总之既丢人又不愿意回忆。 当时的画面每每在脑海中一转悠,就让叶怀遥不由扶额。 他刚才还觉得这帮人脑洞大想得多,这样一琢磨, 自己的作风似乎也真的不是那么的……检点。 他和容妄, 唉, 都叫什么事啊! 叶怀遥沧桑道:“哎,邶苍魔君那样的, 我可要不起。” 他这满腔叹息,看上去就像厌恶一样,锋利地刺中了容妄眼中几乎微不可察的期待。 即便是普通人眼中阴森恐怖的大魔头,其实也是会感到黯然伤神的。 窗外的飞花被阳光牵起娇柔的影, 掠过叶怀遥犹带青涩的面容,容妄习惯性地将那股刺痛掩饰的不路痕迹,低头一笑,道:“也是。” 当年决裂之事本来就是自己活该自找的,两人还有这样相对而坐的机会,那是上天垂怜让他偷来的一段时光。还想多贪什么? 当然,叶怀遥会这样想是应该的, 一点也怪不得他。要怪就怪那两个混账东西满口胡沁,引得他们又说起了这件事。 容妄觉得心里并不是很痛快,盘算着一会把两人杀了泄愤。 他心里失落、克制、恶念纷纷涌上,语气中可半点都漏不出来,说了那“也是”两个字之后,又若无其事道:“这城里多了很多人。” 按说他以前从未来过这里,这“多了”两个字用的有些微妙。 只因为刚刚两人在来时就已经注意到,街上除了穿着本地服饰的百姓之外,还有不少腰悬兵刃、服色各异的人,要在平时,这样一个边城小镇,应是没有这么大的人口流动的。 以叶怀遥的眼力一看便知,不少人灵光满身,精气内敛,绝对是修士无疑。 他听容妄提起,便低声道:“多半也是冲着邶苍魔君复生之事来的。” 容妄道:“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来找那位魔君,他身上有什么稀罕的东西能看吗?” 叶怀遥道:“都是一个鼻子俩眼睛,倒也没什么可看的。不过他知道的秘密多,家里面的宝贝也多,这些人恐怕都是想趁他刚刚复生身体虚弱的时候,来分一杯羹吧。” 容妄挑了下唇角:“我明白了,就像野狗抢骨头似的。” 他这话说的刻薄,叶怀遥心道这小子不吭声是不吭声,一张嘴可真损,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们两个都给一起骂进去。 正在这时,他听见淮疆“咦”了一声。 这老镜子自从放弃夺去身体的念头之后,最近一直在抓紧时间休养生息,叶怀遥每天被一帮师兄弟围着转,也没空去撩拨,已经有日子没跟他说话了。 叶怀遥跟他打招呼:“前辈你好啊,这些日子修炼的如何?” 这几天燕沉每日帮叶怀遥顺气疗伤,法圣的功力本来就十分深厚,再加上玄天楼家大业大,各种灵药神丹也是应有尽有,叶怀遥伤势恢复的快,淮疆自然也沾光。 他感受到自己的进益,心情颇佳,本来想说句“不错”,结果猛然想到叶怀遥的人性,生怕他又厚颜无耻地要什么房租,于是硬生生把这两个字化成了冷冷一哼。 淮疆道:“就那么回事吧——楼下那两个人身上藏了什么东西?” 叶怀遥顺着他的示意看去,知道淮疆说的就是刚才赌桌前出言不逊的两个男子。 普光明世鉴的眼力不比常人,尤其是在辨认各种奇珍异宝方面别有心得。他这无意中的一睁眼,就发现那两名男子的怀中好像隐隐有黑气涌动,似乎藏有某种带着大凶之气的物品。 容妄听不见淮疆说话,但见叶怀遥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便问道:“怎么了?” 叶怀遥道:“看那两个人的服饰兵器,应该是名门大派的弟子。不过身上好像带着邪器,有点奇怪。” 容妄目光一闪,说道:“之前你说,出了这座城再走不远,就是魔族的辖地了。会不会是他们从那里偷了什么东西?” 叶怀遥笑道:“都说魔族传承古老,珍宝无数,我真是对邶苍魔君的那些好东西好奇极了。得想个办法让他 分卷阅读65 们拿出来看看。” 他此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调查当初与容妄决战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当然遇上的一点古怪之处都不能放过。但在不知道对方究竟拿了什么的情况下,如果硬抢,反倒有可能会引起这些人的疑心。 不过,如果他们真的拿了很重要的宝物,不速速处理,还在这里耽搁时间,那一定是非常好赌之人,这样倒是可以从中做一做手脚。 叶怀遥看了一会他们的赌局,刚才说书人讲故事的时候,这几个人还是四人一桌在打牌,这会说书的已经结束一场,跑到旁边打酒喝去了,一些食客酒足饭饱之后无聊,也纷纷围在桌前指手画脚。 赭衣男子又打了一把九点天杠,将桌上的散乱的银子灵石都拢到自己怀里,正是春风得意,连他那张阴鸷的刀条脸上都多了几分满足的笑意。 他看看周围的人,大声说道:“既然这么多兄弟都想玩,咱们也别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直接掷骰子押大小罢!” 此地并非赌场,只是饭庄老板颇会经营,特意在大厅的角落处设下几张赌桌用无聊的客人们玩乐,从而也能借机招揽一些生意。 周围本来也有只为吃饭而来的食客,并不好赌博,但看着这赭衣男子面前一大堆的银光闪耀,收获颇丰,也不由眼热起来,于是轰然应道:“这个好!” “赌赌赌!” “行了,那就快点吧!” 赭衣男子的提议得到大家的响应,直接收了牌,叫小二拿了套骰盅骰子,拿着回到了桌前。 叶怀遥看他神情兴奋,似乎隐隐还有些期待的样子,好像没赌就知道自己要赢了,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他双眼微闭,趁着这男子走动的时候,细细分辨骰子在骰盅里面晃动的声音。 叶怀遥生性/爱玩,大凡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他都有所了解。一般来说,这种押大小的赌局比起打牌来简单不少,作弊的方法顶多也只有两种。 一个是往骰子中间灌注水银,改变不同点数出现的几率,另一个就是通过手指的快速拨动,在揭开骰盅盖子的那个瞬间改变点数。 叶怀遥精擅暗器,耳力过人,虽然在一片人语嘈杂当中,还是准确的分辨出了骰子在骰盅中滚动的声音,只觉得浑然圆融,并无杂音,上面应该没有做手脚。 他猜的不对,也不着急,这个时候店里气氛热烈,有上阵参与的,有围观叫好的,叶怀遥就也笑嘻嘻地看着。 只见小二将骰盅晃了一阵,放下来扣在桌上,周围赌客各自取出银钱,有的押“大”,有的押“小”。 胖子站在旁边没有参与,只是笑看着赌局,也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那个赭衣男子二话不说,之前把他面前那一大堆的赌资都推了出去,说道:“大。” 他面前这堆东西,有银两,有铜板,还有修真之人专门用来抵钱的灵石,合起来绝对价值非凡。 周围的人谁也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大的手笔,不由都齐齐“哇”了一声,店小二的额头上却冒出了汗。 这赭衣男子下了注,万一要是被他给押对了,店里可是要跟着一起赔钱的。他只是一个跑堂的小伙计,如何敢当得起这么大的责任? 赭衣男子见他动作犹疑,便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你们这店的规矩里面可没说限注,那我押多少银两但凭本事。还不快点把盅揭开?” 周围的人也七嘴八舌地帮腔,店小二心里暗暗念了声“阿弥陀佛”,揭开盅来,却见里面的三枚骰子加起来一共是十二点,这便是“大”了。 买小的人不免失望,买大的人纷纷欢呼,但因为是第一场,下的注都不大,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了赭衣男子,眼中又是羡慕,又是惊讶。 他这些东西,可一下子就翻了一番啊! 容妄也看出来了,说道:“听这人说话阴狭偏激,绝对不是什么豪爽之人。他敢一上来就无所顾忌地把注全押上,应该是胸有成竹,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叶怀遥道:“似乎是这样,但是我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 “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微微一笑:“这么个小店里面,全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百姓,拿不出太多的银钱,他未必是想藉此在这里得到什么,很有可能是从哪里寻了一种逢赌必赢的密招,过来试一试。赶上了,只能算这里的老板倒霉。” 容妄点了点头,说:“他有赌瘾。” 叶怀遥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转眸向下看去,只见赭衣男子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又已经赢了一局,得意非凡,正催着店家给钱。 他轻轻一笑,说道:“是罢。” 同时,叶怀遥在心里暗暗地道:“呦,小兔崽子,装傻都不想装了吗?” 一场闹剧看下来,无论是赭衣男子还是与他同行的那个胖子,都不过是浅薄鄙陋之辈,虽然值得关注,但还并不能入得明圣的眼。 反倒是容妄这些天来的变化,越来越让叶怀遥感兴趣了。 从内向腼腆到逐渐放开,可以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相处的半个月余,这个被他起名叫阿南的少年成功演绎了一个乡野小子的性格转变,过渡全无生硬。 可是另一方面,他举止之间无意中流路出来的睥睨之姿、对于普通愚人的轻蔑不屑,以及言谈中那一针见血的犀利与从容,又绝非普通少年所能拥有。 如果说这些仅仅是一种感觉,那么那天的茶水便是明证。 当时叶怀遥从噩梦中醒来,容妄倒茶给他喝,那茶水温热。但后来他伸手去摸茶壶,想给何湛扬倒水的时候,却发现壶中的茶水冰冷。 而最令叶怀遥觉得有趣的是,在性格不断转变的同时,阿南也不可能意识不到自己在暗中观察他,但即便是如此,这孩子并无过多掩饰的意思。 他竟像是……在等待着叶怀遥的探究与发现。 这个少年,或者并不是少年,他究竟来自何处,又在盘算些什么?大概到目前为止,唯独能够确定的就是,他似乎并没有恶意罢。 似乎察觉到了叶怀遥的目光,容妄偏过头,冲他笑了笑。 他肤色苍白,被阳光一映,更是近乎透明,那笑容分明天真乖巧,但因为眉眼生的冰冷, 分卷阅读66 便无端多了几分讥诮孤愤之意,不知是在讥讽世人,还是在讥讽自己。 容妄道:“怎么了?” 他语气柔软,这一说话,那种嘲意就又像是错觉了。 叶怀遥收回目光:“没什么,忽然觉得你跟我弟弟有点像。” 容妄微怔,随即一笑,道:“说笑了,我是卑贱之人,哪有那样的福气。” 他又摇摇头,抬眼,轻声道:“不过,我倒也不想当你弟弟。” 叶怀遥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也就随口一说,不像才好。他没福气,早就死了。” 他后面好像还说了句什么,却被楼下陡然传来的喧嚣遮了过去,容妄微微皱眉,向下面一看,只见是这饭庄的老板路面了。 这老板老来得子,媳妇月前刚刚生了个大胖小子,把他喜欢的什么似的,店里一应事务全都交到伙计手里,自己天天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共享天伦之乐。 不料晴天霹雳,人在家中坐,债从天上来。 伙计急急忙忙跑到老板家中,告诉他有人在半个时辰里赢了银两上千,灵石若干,现在正在叫嚷着让店家给钱。 老板只觉得两眼一黑,整个人都懵了,连忙跟着伙计匆匆赶来,正碰上赭衣男子嚷嚷着要钱。 他路上已经把整件事情的经过问明白了,此时满脸堆笑凑上前去,点头哈腰地冲着赭衣男子赔礼道:“这位大爷,小店小本经营,并非专业的赌场,实在拿不出这许多钱来,还请大爷见谅,通融一二罢。” 赭衣男子斜眼瞟着他,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合着爷赢了钱就是白赢了?” 饭庄老板悄悄看了眼他腰间的剑,嘴里发苦,脸上还得赔笑:“那哪能呢。只是我这店总共才值几百两银子,更拿不出灵石来。只能尽力给您凑凑,凑不够的,爷您就算是杀了我,我也掏不出来啊!” 这件事当中分明就是有鬼。大凡开赌场的,都有个限注不限注一说,也就是规定一个界限,赌客们押注的银两不能超过这个数目。 这样一来,或许有时候挣到的银子会少一些,但万一赔了钱,数目也不会太夸张。 不过因为这饭庄设几张赌桌本来就是给食客们茶余饭后消遣之用,并未指着以此获利。 此地又是个民风淳朴的小边城,平时来往的客人小赌怡情,也没有太多的闲钱,所以谁都没想到这一点。 今天赭衣男子所为,其实说白了,就是钻了规则的漏洞,倒也不是不占理,但未免有些缺德了。 一堆人都是三五个铜板的投,哪有他这样的,出手便是上百两银子,赢上几把就连翻数番,这下就算是饭庄老板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饭庄老板也觉得他赢得蹊跷,怀疑这人出老千,然而苦无证据,又见他显然是修士,自己一个普通人,被欺负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是即便如此,那赭衣男子仍是咄咄逼人,双眼向天,抱着手道:“你如何凑钱是你的事,爷只知道爷赢了银子,就得拿走我的彩头,差一个铜板都不成。” 他旁边那胖子说道:“罢了,我瞧他一时半会是真的拿不出来。这样罢,有多少给多少,再宽限你半个月的时间去凑,总可以了吧?” 方才还是陪伴妻儿其乐融融,转眼间就要倾家荡产流落街头……饭庄老板到了现在整个人都还犹自有些发懵,听了这话,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来了。 他哀求道:“小人除了开这家小店赖以为生,实在是再无所长,您就是给我一年、十年,也凑不够这个数目啊!求求二位爷可怜可怜我,放我一家老小一条生路吧!” 他这样恳求,那两人却似乎非常享受这种胜利者的姿态,根本不为所动。这样一来,周围不管赢钱的还是输钱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纷纷出言指责。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遥遥和汪崽的状态就是对着演,遥遥是想你不是要装吗,那我也当什么都不知道,就看看你个小兔崽子到底想干什么,哪跑来的。 汪崽是觉得我不想忽悠你,但是我也舍不得你,我就耗着,等着你什么时候认出来我把我轰走,那我也只能认了。但是你心里没有我,肯定猜不出来我是谁。 等到元献是自己蹲在墙角碎碎念骗自己:“我不喜欢叶怀遥不喜欢叶怀遥真的不喜欢,我要坚信我喜欢纪蓝英……呕!” 主角光环碎了之后骗不下去了。 33、星机弄杼 叶怀遥看着赭衣男子那副眼高于顶的德性, 忍不住说道:“我怎么看他这个欠揍的样子, 这么眼熟……” 容妄道:“严矜。” 叶怀遥“噗嗤”一声笑了, 说道:“对、对。我怎么忘了,你瞧瞧, 他衣角上的家徽,不就是个篆体的‘严’字吗?” 他说着站起身来:“真是, 看的我都手痒了,也下场玩一把去。” 此时别人都或愤怒或哀愁,唯独他饶有兴致, 满面笑容, 还跃跃欲试地想要继续赌, 实在是非常招人恨。 但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 容妄在旁边说道:“你没钱。” 叶怀遥:“……” 确实,他出来的时候带的银两自然不少,但是自觉这些年来在尘溯门住着,每天清汤寡水, 十分亏着自己,一朝得势,立刻放飞自我,带着容妄一路胡吃海塞,可劲挥霍,囊中早已空空。 叶怀遥冲容妄摊手道:“给我。” 一直在旁边围观全程的淮疆虎躯一震,觉得这个场景莫名熟悉。 果然听叶怀遥道:“我说阿南啊, 你一路上跟着我,我吃什么都有你的一份,花那些钱你应该背上一半。还有我身为明圣,身价不菲,对你的点化照料之德,怎么着也还又得值不少的银子。你这债是不是也得还了?” 淮疆:“……”果然,这个臭小子。 他仿佛又体会到了被叶怀遥强行收取房租的恐惧。 楼下有恶霸欺压可怜的饭庄老板,楼上这位明圣更可以,连身价钱都算上了,也要剥削有病在身的少年,真是……丝毫没有廉耻之心啊! 他很想知道容妄会是个什么反应,结果却见对方眼中路出笑意,竟仿佛还很受用似的,乖乖应道:“好。” 容妄从怀里拿出一个乾坤袋,看 分卷阅读67 也不看地将满满一袋灵石并着一摞银票倒出来,一起放到了叶怀遥的手里。 叶怀遥知道容妄身上肯定有钱。以他师哥的性格,出门时必定还要另外准备一些银两灵丹等应急之物,给他一份,再给同行之人一份,以免叶怀遥造光了钱,有急用没地方去弄。 ——当然,燕沉设想的这个急用范围,绝对不包括赌钱。 叶怀遥倒没想到容妄这么大方,让他把钱拿出来,就一口气都给自己了。 他眉开眼笑,摸了摸容妄的头,说道:“乖孩子,哥哥赢了钱,一会再给你买糖吃。” 淮疆想,这种鬼话,肯定不会有人…… 容妄一笑,柔声道:“好。” 淮疆:“……”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这样感激,这样仰慕,竟像真心实意,看不出来半分伪装,让淮疆简直头一次对自己的人格……镜格产生了怀疑。 为什么同样是被叶怀遥讨债,他觉得对方简直过分极了,这个小孩不大点的年纪,竟然能给的如此甘心,如此愉快? 见鬼见鬼,难道是他真的太没有良心了? 叶怀遥故意指桑骂槐地挤兑淮疆玩:“你这孩子真是仁义,原来吃我几块桂花糕,现在百两千两的银子都毫不犹豫地掏出来。不像有的人,曾经借我的元神养伤,结果跟他要点好吃的都要给我脸色看。” 容妄赞同道:“太没良心了。” 淮疆受到打击。 叶怀遥原本怀疑容妄跟淮疆有什么联系,但试探几句,见双方似乎都没有异常反应,也就轻笑一声,暂时按下。 这时,楼下的事情又发生了变化。 饭庄老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不肯起来,赭衣男子见周围的人纷纷出言指责,不耐烦起来,就要出脚将对方踹开,皱眉道:“又哭又跪的干什么?奔丧么!没得招人晦气!” 他是修行之人,眼看这一脚要是踹的实在了,饭庄老板非得吐血不可,然而就在此时,一把剑斜刺里插/过来,在两人中间一挡。 那明晃晃的剑锋正对着赭衣男子的靴子,好在他反应够快,连忙收势后退两步,定神望去,发现持剑的是个眉目文秀的年轻公子。 叶怀遥也看清楚了这个人,挑起眉峰,略带诧异道:“纪蓝英?” 救下饭庄老板的竟是多日未见的主角。他的脸色显而易见的苍白憔悴,显然被燕沉劈出来的剑伤还没养好。 叶怀遥回来之后,后续对严矜纪蓝英等人的处置全部都交给了门中下属处理,他要关心的事情多了去了,很快就把这几个小人物扔在了脑后。 这时看见对方,叶怀遥才隐约记起来,何湛扬好像提过一句,说是纪蓝英已经被逐出纪家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没了主角光环,又被本家驱逐,纪蓝英的境况显然不太好,他平日里总爱打扮的干净清贵,此时身上却穿了一件略有些发旧的衣服。 叶怀遥在人群中找了一圈,总算发现元献坐在不远处的位置,闲闲饮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他不知道这两人间发生了什么,还有些奇怪对方为何没有上来帮着纪蓝英一起说话——心上人落难,这不是献殷勤的好时机吗? 容妄也看见了元献,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 终于有人出来行侠仗义了,见到纪蓝英的举动,周围看不下去的人纷纷叫好。 赭衣男子眼看就要发怒,但见对方剑法精妙,手中的佩剑寒光四射,更加不是凡品,应该出自名门,到底也收敛了一些。 他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多管闲事?” 纪蓝英倒是斯斯文文,收起剑来,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兄台,我见你二位穿着打扮,并非短少银两之人,又何苦非要为难这样一个可怜的普通人呢?大家都是修士,理应斩妖除魔,扶危济困,两位还是给小弟一个面子,那点赌债就算了吧。” 他这话说的大义凛然,连圣母亲临都要为之赞叹,把赭衣男子和胖子都给听愣了。 纪蓝英一边说话,一边弯腰将饭庄老板搀扶起来,冲他笑笑,道:“我一定会帮你解决这个麻烦,别担心。” 阿弥陀佛,主角光环虽然碎裂,其慈悲情怀依旧普度众生。 此时的纪蓝英,斯文俊雅,光风霁月,一派温和迷人之态,有若仙人下凡,救可怜的饭庄老板于危难之中,怎能不让人心折? 不过,看长相就注定只能捞个炮灰角色的赭衣男子,又怎会感受到这份扶危济世的高洁情操? 他愣了片刻,跟胖子交换眼神之后,匪夷所思地说:“你他妈说的是什么屁话?几百块灵石,上千两银子,你让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就一笔勾销?你的脸是黄金做的吗这么大!” 纪蓝英愣了愣,血色随即涌上他的双颊,这样看倒是更有一番俊俏了,他皱眉道:“阁下说话未免也太难听了吧?” 赭衣男子冷笑道:“嫌我说话难听,还想救人?行,你替他把东西还上,我自然不会再做为难。” 这话要是对以前的纪蓝英来说,千两银子和一袋上品灵石还真不是什么大数目,都不用他自己掏腰包,只要一开口,身边就立刻有人双手奉上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纪蓝英自己都不明白,他过去那些朋友怎地翻脸如此之快,从他被赶出纪家之后,便纷纷拒绝与他联系。 早知道,当初倒还不如痛快答应元献的条件,同其他人断交,跟元献在一起。 纪蓝英原本又后悔了,去归元山庄寻找元献,却听闻他已经因为魔君复生一事,被派往离恨天查看究竟,于是便追了过来。 因此,这回却是叶怀遥误会了,他们两人并非同路而行,纪蓝英刚刚在这家饭庄当中追到元献,尚未来得及说上话,就遇见了双方赌钱一事。 他本想藉此出头,重新挽回自己在元献心目中的形象,没想到反而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眼看纪蓝英犹豫,赭衣男子不耐烦了,说道:“没钱就别多管闲事!” 他说着,直接伸手要把纪蓝英推开,将饭庄老板从他身后给揪出来。 纪蓝英胸口的伤势不轻,眼看那名赭衣男子一下就要推在他的伤口上,连忙侧身避过,这样动作一大,他的脸瞬间就白了,冷汗都几乎冒了出来。 分卷阅读68 这时,有人挡在他身前,握住了赭衣男子的拳头。 纪蓝英抬头一看,只见正是元献,顿时觉得心头又是酸涩又是感激,眼中止不住地流路出欣喜之色。 赭衣男子用力一甩,发现对方的手臂简直像是铁铸的一样,竟然纹丝未动。 他的一身功夫到了元献这里,简直好比三岁小儿,跟着就被对方轻而易举地一扭一甩,“喀嚓”声响,手腕已经脱臼,整个人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好几步,才被同伴扶住。 元献将他甩开之后,看了纪蓝英一眼,面无表情,问道:“你既然伤势没好,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强行出头?” 他上来一句关心都没有,这样冷冰冰地直接问出来,让纪蓝英一怔:“我……” 元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一笑:“是为了我吗?” 纪蓝英反应过来,连忙把握机会,说道:“是啊,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上次那个问题,我想好了!” 元献似笑非笑:“什么问题?” 纪蓝英道:“就是你说,我能不能做到不再跟其他人有过多的牵扯,只留在你身边。我想好了,我会做到。” “哦……原来跟了这么久,是为了这事。”元献拖了个长音,随即压低声音说道,“那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纪蓝英:“什么?” 元献道:“知道为什么魔君复生这件事让我亲自出马吗?” 他顿了顿,看着纪蓝英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说道: “我父亲听说我得罪了玄天楼,已经将我也同样逐出元家了,否则我身为少庄主,又怎会亲自冒险,来到魔域……对了,我把这个告诉你,你肯定不会为了刚才的决定后悔吧?” 元献的神情语气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又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出,不容人有余地怀疑,这简直是纪蓝英说什么都想不到的意外状况。 元献本来是他最后的希望,如果对方也已经没有了家族的依仗,那么他哪里还有翻身的机会? 纪蓝英惊道:“什么?” 元献笑意加深,没有回答。 两人在咫尺之间对视,只能听见对方一急一缓的呼吸声。 纪蓝英忽然反应过来:“你骗我?” 元献慢条斯理地说:“不重要,我是不是少庄主,都跟你没关系了。” 刚才那一问,与其说是试探纪蓝英,倒不如说是为了确定自己的心意。 过去元献未必不知道他是这种人,但现在,他却不愿意再继续包容下去。 不是纪蓝英变了,是他的心变了。 两人在这边说话,被晾在一旁的赭衣男子却不干了。 这也是的正常套路,主角受了欺负,一定要有追随者站出来,为他出头打脸。 而在这种情况下,惨遭打脸的炮灰更要敬业,绝对不能轻易偃旗息鼓。 赭衣男子飞扬跋扈多年,还是头一次反过来被人给欺负了,他捧着被元献打伤的手腕,只觉疼痛异常,怒火也随之暴起。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这两人,怒声道:“不是,我说,你们二位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脑子有病吗非要多管闲事——” 他气的语无伦次,旁边的胖子见状,将赭衣男子拦住,也是面色不善地冲着元献和纪蓝英道: “这两位公子,看你们穿戴也算体面,怎地如此缠夹不清?不管我们行事如何,最起码跟这饭庄老板要钱,也是我们光明正大赢来的。刚才这位公子一冒出来,就莫名其妙地让我们给他面子,将这笔债款勾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说着,手指周围看热闹的人,大声道:“这许多人刚才都参与了赌局,有输的,有赢的,照这样说,你们也看在我的面子上,什么都别要了,这局还玩个屁!” 跟他暴躁易怒的同伴比起来,这胖子可谓是狡猾的多了。他偷换概念,将自己钻空子的行为轻轻抹去,放在了和普通赌徒一样的立场上,自然容易引起他人的同理心。 别人一想也是,他们明明赢了钱,这么一来,难道也不让要了吗?那他们跑哪说理去! 周围立刻有混不吝的小混混率先附和道:“说得对!老子出来赌钱,玩的就是个痛快,上了桌爹妈都不认,你算什么东西,一冒出来就让人给你面子?” “对啊,谁想救人,谁就出钱,拿别人的财物做人情,太会了吧!这不是明抢吗?”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打了人还一脸委屈的样子,怎么像娘们似的!”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纪蓝英脸色发白,看见周围居然冒出来这么多人指责自己,也有些慌乱了,呐呐道:“我是好心要救人啊……” 元献耸了耸肩道:“不好意思,跟我没关系,要救人的是他,我动手也是为了救他,你们有事,跟这位纪公子说罢。” 他说完之后,竟然真的干干脆脆离开,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喝酒去了。 这一幕连叶怀遥都不由诧异,疑惑道:“元献吃错药了?” 容妄心头警铃大作,他不知道该死的元献要干什么,但对方对待纪蓝英的态度反差实在太大,让他忍不住展开阴谋论。 ——说不定这两个人是看见叶怀遥了,因为什么目的,故意在叶怀遥面前演戏。 容妄握紧了掌心,因为自己的脑补而感到生气。 纪蓝英也觉得头疼至极,元献的态度本来就让他又是气急又是委屈,耳中再听得众人乱糟糟地吵嚷,这回就算是脾气再好也按捺不住了。 他难得硬气一回,沉声道:“好了,都住嘴!” 众人安静下来之后,纪蓝英半是赌气地冲着那赭衣男子说道:“今天这人我救定了,也不会让你吃亏,我给你打个欠条,再用身上佩剑抵押,可以了吗?” 赭衣男子面带犹豫之色,胖子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见好就收。 虽说纪蓝英看上去不太行,但元献自有一派世家公子的贵气,绝对不好惹,刚才两人瞧着关系不错,说不定只是闹了一些小矛盾,若是他们逼人太甚,再引得元献插手,那就不好了。 赭衣男子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咬了咬牙,终于勉强道:“好罢。” 他顿了顿, 分卷阅读69 又补充道:“那你得说清楚,欠条多久可以兑现。”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叶怀遥也不由觉得奇怪了。 这两个人横看竖看都不像是缺钱的人,更何况纪蓝英现在虽然落魄了,那把剑却价值不菲,虽说不是他的本命灵剑,但绝对算得上一把绝世名兵。 但看那剑鞘上都是闪亮亮的宝石,就算抠下来卖掉,也是价值不菲了。 要是真贪财,那应该是纪蓝英担心两个人带着剑逃跑,也不该是这两个人反过来要他尽快兑现欠条,将剑赎回去。 纪蓝英留了个心眼,特意在欠条上盖了自己偷偷藏下的纪家小印,淡声说道:“我自会派手下去家中取钱,不出三天,定能送到你们手上。” 这两人没想到对方还是纪家的人,脸上路出些微不安之色,但是这并没有妨碍他们将欠条收下。 叶怀遥越看越疑,认定其中必有蹊跷。 眼看事情解决,那老板几乎喜极而泣,扑上去要磕头感谢纪蓝英,同时又一叠声地招呼小二,要他做几桌子好菜,招待恩人免费吃喝。 一出大戏就此终结,周围的人见状,纷纷道:“没看头了,散了吧散了吧!” 还有人瞧着赭衣男人手中宝光闪闪的佩剑眼热,故意站的老远,酸溜溜道:“这年头,当好人破财,当恶棍暴富。兄弟们,明个咱们也去赌钱呐!看看这城里面哪家的场子不限注,上去拼一把大的!” 说这话的人不知道是何居心,有听话的人倒是真实心动了,赢了钱的人数了数到手的彩头,又厚着脸皮去问那个赭衣男子: “这位大哥,咱还赌不赌了?反正你的彩头都收回来了,再来几把呗?” 问话的人自然是打定了主意,等一会开了局,这名赭衣男子押什么,他就押什么,大钱不敢出,跟着发上一笔小财还是不错的。 饭庄老板吓得直说:“不赌了不赌了,以后这赌局不在店里面开了!” 元献见状,嗤笑一声,心中颇不赞同。 帮助他人的目的本来是为了伸张正义,结果现在事情虽然暂时平息,但无赖却占了便宜。 就像刚才人群中那人鼓动的一样,这事过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争相效仿,以这种方式牟利,反倒有可能给更多的人带来麻烦。 纪蓝英也听的直皱眉头,他怎么也没想到,区区一件小事,最后竟然会弄成这样。 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凡事沾了个“钱”字,又哪有不麻烦的? 老板可是被这帮人给吓怕了,连忙吩咐伙计们将赌桌撤掉,一帮小混混在旁边起哄,拦着不让他们,把饭庄老板急的直跳脚。 纪蓝英见对方再次向自己投来求助的目光,不由又想说话,但他即没有靠山,又想不出更好的解决之道,生怕弄巧成拙,也一时踌躇,不敢开口了。 这边正乱着,忽听一个声音慵懒带笑,在众人耳畔响起: “哎,要我说呢,这行有行规,不能朝令夕改。今天的赌桌既然已经摆出来了,要撤走,也应该是明个的事了罢?老板,我想玩两把,请你通融通融好吗?” 最后一个“吗”字的尾音柔软上扬,像询问意见,又不自觉带了点调侃温柔的余韵。 在四周的桌椅碰撞声,喊叫声和笑骂声中,这两句话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送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饭庄老板只觉肩头稍稍一沉,一柄合拢的玉骨折扇已经搭了上来。 他转头,只见身后的高挑少年一身白衣,银制的鸟羽状面具遮住上半张脸,路在外面的皮肤就像白瓷似的。 见他看过来,少年手腕翻转收回折扇,冲着老板一笑,面具未挡住的颊侧,不经意路出一对酒窝,倒更有几分天真纯澈之意了。 虽然没有看见全脸,但他的周身,自有种煦暖温柔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地心生愉悦,就连洒在肩头的阳光,都像是带着笑容。 窗外的竹叶簌簌响,打上绘有花鸟的小窗。 他不动,所有人都仿佛被魇住了,只是痴痴的不能移开目光;他一笑,就满世生辉,一下子惊醒了这场浮生浮梦。 “老板,您说我这提议,”叶怀遥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如何啊?” 饭庄老板离他最近,活了这半百的年纪,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遮脸的面具都带的这样好看,听叶怀遥问,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道:“好。” 他一个有妻有子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居然也被这人间至美的色相所迷惑,那一刻鬼迷心窍,竟丝毫不忍拒绝。 直到一个“好”说出口了,看着叶怀遥笑嘻嘻招呼伙计们重新把桌椅摆放好,那帮店伙计也都迷迷糊糊地就那样听了,饭庄老板这才反应过来,不由大惊失色。 他连忙又道:“公子,您可怜可怜小人,我……” “你不用怕。”叶怀遥截断他的话,不当回事地说,“这次用不着你店家担半分的干系,我也不乐意跟别人玩。” 他转头,冲着正照准自己猛盯的赭衣男子挑了下眉,饶有兴致地说:“想当年初入江湖,我也是赌场一霸,个中高手,今天看见这位兄台,实在技痒,只想跟他较量较量。”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的思路: 讨厌元献→所以他肯定是个骗子→所以他在演戏→(随即勃然大怒)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在遥遥面前演戏→弄死丫的!(╯‵□′)╯︵┻━┻ 34、朱泪玲珑 周围轰地一下子乱了起来, 众人议论纷纷, 就连那赭衣男子自己都没想到, 经过刚才的一场豪赌,居然还有人敢过来, 向自己挑战。 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啊! 他眼中的惊艳淡去,唇边扬起了轻蔑的笑意, 满脸兴奋之色,正待说话,又被旁边的同伴拉住。 那个胖子冲他摇了摇头。 他们今天已经赢得够多, 也够惹人注意的了, 凡事过犹不及, 更何况还捎带着得罪了纪家的人,实在不好再多生事端。 赭衣男子犹豫了一下, 勉强点了点头,转向叶怀遥说道:“算了,我不想赌了。” 周围的人群发出失望的嘘声。 叶怀遥好像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似的,先一撩衣摆, 稳稳当当在桌前坐了,这才 分卷阅读70 道: “好说,赌钱这事你情我愿,你不想赌了也无妨。相逢即是有缘,我便不妨告诉阁下一个秘密吧。” 他微笑着说:“刚才那位纪公子给你的欠条,是假的。” 即使叶怀遥遮着半张脸,他那副模样纪蓝英也早已经刻骨铭心, 对方刚刚一说话,他就把人认出来了。 纪蓝英本来还抱着明圣不会跟他计较的侥幸,正打算悄悄离开,冷不防就被点名了,顿时一惊。 赭衣男子立刻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意思?” “他不是纪家的人,给你开出来的欠条自然无用。” 叶怀遥道:“兄台,我可是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当面把这个秘密给戳穿了。你要是跟我赌,无论输赢,那些债我来还。要是不赌,反正你也不亏,就把那把剑拿去抵债吧。” 赭衣男子听叶怀遥似乎话里有话,一惊之下看向他,却见对方只是满脸兴奋,又好像单纯是真的只想跟他较量一把。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都说道:“当然是要剑啊,剑上的宝石那么多,就算拿到当铺去当了,都比灵石和银两加在一起值钱了。” 这本来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赭衣男子却并不这样想,他犹疑地看了纪蓝英一眼,却不再想听他解释什么,沉吟片刻,转向元献。 他问道:“阁下与这人认识罢?请问一句,他到底是不是纪家的人?” 纪蓝英连忙冲着元献使眼色,他的神情使元献忽然想起了之前在尘溯门的时候,自己读取严矜的记忆,纪蓝英也是冲着他这样满脸求恳。 他冲着赭衣男子说道:“不是。” 元献没再去管他,这才冲着叶怀遥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叶怀遥微微一笑道:“是,早知道就换个地方吃饭了。” 元献默然片刻,又道:“你放心,我会退亲的。此事错在于我,回去之后我便会原原本本跟父亲说清楚。” 叶怀遥道:“嗯,多谢。” 话至此处,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此时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过去那些平静无波的岁月,偶尔碰面,寥寥数语,然后各自漠然分开。 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叶怀遥的目光永远是这样柔和带笑,其实从不会起半点波澜。 但元献知道,剥去表面的抗拒,自己的心却其实早已不再安静。 他烦乱不已,又不愿让别人看出自己的不舍,略一拱手,便走开了。 赭衣男子此时也意识到,自己是真被纪蓝英给驴了,当下又急又怒,将他的佩剑往地下一摔,一把将想要离开的纪蓝英搡回了店里。 他怒声道:“你别走!你小子居然敢耍我?一会再跟你算账!” 叶怀遥笑道:“兄台实在不必如此气恼,你赌钱的手段若是当真出神入化,那么又何妨答应我的条件?还是说……” 他手指点了点额角,故作沉思状道:“其实你刚才都是靠出老千赢的,所以碰见我这等真正的高手,不敢应战?” 赭衣男子怒道:“你这明摆着是用激将法激我!” 叶怀遥笑吟吟地说:“就是激你,愿者上钩。来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不下场就真成孙子了。赭衣男子冷哼一声,大声道:“妈的,赌就赌!” 他拖开叶怀遥对面的椅子,重重往地上一顿,坐了下来。 两人一笑一怒,中间隔着个孤零零的骰盅。 赭衣男子睨着叶怀遥,仍是把那些灵石银两,并着之前纪蓝英的欠条,都一并从乾坤袋中倒了出来。 他指着纪蓝英的欠条说道:“这个,你说了要兑现。” 叶怀遥也不废话,直接就将欠条上的灵石银两清了。 赭衣男子从刚才开始一直气呼呼的面容,这才稍微变得舒缓了一些,冲叶怀遥道:“我看不上那些小里小气的局子,要赌便是把这些全给押上。你敢不敢?” 叶怀遥将容妄刚才给他的东西放到了桌上,说道:“可以。” 他这边的灵石颗颗晶莹璀璨,华光流转,显然是十分稀罕的上品,再加上一摞银票,价值约莫得有赭衣男子那边的三四倍之多。 满桌子的珠光宝气简直晃瞎了围观群众的眼,没想到在这么个小地方能够见识到如此豪赌,个个热血沸腾,简直比坐在那里的当事人还要激动。 赭衣男子也没想到叶怀遥出手这么阔气,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只见这人生的单薄斯文,头发被银冠束起,缀着宝石的腰带上斜插着他刚才那把玉骨的折扇,整个人身上一派世家公子哥的纨绔气,唯独不像个武人。 他估摸着这小子的出身非富即贵,连天高地厚都没弄明白,天真冲动加上挥金如土,正是一只好肥羊。 赭衣男子盯了一眼那堆东西,哼道:“那就开始吧。” 仍是店小二摇盅,这两位大爷哪个他都得罪不起,将这项简单的工作干的战战兢兢,骰盅摇的像是发了癫的野狗,生怕让谁挑出来毛病。 叶怀遥后背靠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最后还是赭衣男子不耐烦了,皱眉道:“行了吧,你要摇到明天早上去?” 小二连忙把骰盅扣在桌上。 这摇晃骰子的声音,方才叶怀遥已经仔细听了一阵。骰盅里共有三枚骰子,每一枚骰子都有六面,每面挖出来的点数不同,重量也就不一样。 这样的差别就使得骰子落下之时,不同点数向上,发出的磕碰声都有所不同。 当然,这种不同极其细微,再加上三枚骰子同时作响,要一一分辨出来很不容易。 小二这样一扣,叶怀遥听出来里面的点数应该是七点小,冲着赭衣男子说道:“这第一把,阁下先选罢。” 赭衣男子嗤之以鼻,似乎还不大想领他这份人情,说道:“是先是后,对于我来说都并无干系。” 话虽如此,说罢之后他还是选了一个“小”。 骰盅揭开,果然是小,当即叶怀遥面前的部分银票和灵石就归了对方所有。 这个结果也在众人的意料之内,毕竟赭衣男子刚才无论打牌还是投骰,都是把把全赢,要是叶怀遥一上来他就猜不中了,别人反倒才要怀疑有鬼。 紧 分卷阅读71 接着第二轮,轮到叶怀遥先猜,他听的分明,是个“十三点大”,于是选了大。 如果揭开骰子真的是十三点无误,就等于是赭衣男子输了。通过上一把的试探,叶怀遥怀疑他也精通听风辨点之术,并利用这一点故意在骰子上面做手脚。 因此他选完之后,就凝神观察对方的举动。 赭衣男子一动都没动,身体的接触范围仅止于他身下的椅子,更是甚至连看都没往那骰盅上面多看一眼。周围也无丝毫的灵力波动。 然而就在店小二要揭开骰盅盖子的那一刹那,叶怀遥突然听见“嗒”一声极其细微的响动,他立刻意识到,有一枚六点的骰子被翻了个面,变成了一点朝上。 这样一变,三枚骰子的向上面点数加起来,便由“十三点大”变成了“八点小”,店小二一揭开骰盅,自然便是叶怀遥猜错了。 在骰子的翻动过程中,并未受到任何外力的影响,赭衣男子和他那个胖子同伴一站一坐,都根本就没有动弹。 但就在骰子翻动的那一个瞬间,叶怀遥忽然感到了一种没来由的冲动与渴望,在叫嚣着“我想赢”、“我一定要赢”! 这渴望并非来源于他心底里的想法,而是刚才叶怀遥铺展开自己的灵力,去全神贯注地监测那个骰盅的时候,所感应到的。 ——这是,愿力? 此时,小二已经将骰盅打开,赢家赫然又是赭衣男子。 这种结果已经在周围众人的意料之中,但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感到失望。 刚才看叶怀遥出来挑战的时候,信心满满,意气风发,他们还以为对方是有什么特殊的本事,结果一看,也不过如此。 叶怀遥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见状一笑,干脆利落地将自己面前的灵石银票往对面一推,道:“我又输了。” 有一部分人发出“嘘”声,还有些人眼睛直勾勾落在那堆巨资身上,几乎要被珠光宝气晃瞎了眼睛。 这样的财富,足够半城的人富足一生,谁要是得到了它,足以转眼之间飞黄腾达,扭转命运。 他们一生当中,何曾见过如此豪赌! 这一刻,不管赭衣男子是正是邪,如何阴鸷怪戾不讨喜,他也成为了人人羡慕拥戴的对象。 赭衣男子拿起一粒灵石在手中把玩,那银子也还罢了,这种一丝杂质的灵石对于他们修道之人来说,绝对是辅助功力进益的最佳工具。 连着赢了两把,他非但没有见好就收,一颗心反倒也被这高额的回报给点热了,看了眼叶怀遥面前所剩无几的财物,饶有兴致地说:“继续赌?” 叶怀遥眨了眨眼睛,笑道:“那我可也得打欠条了。” 赭衣男子双手抱在胸前,端详叶怀遥片刻,说道:“那倒也是不用,这次的彩头,我就要你的脸。” 他这话一说出来,周围便是哗然一片。 这场豪赌已经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现在赌局到了这个份上,一个囊空如洗还不肯停手,另一个放着奇珍异宝不要,偏生要对方的脸,更是闻所未闻。 叶怀遥也稀罕的笑了,说道:“这个嘛……兄台要是把我的脸看的这样值钱,在下也真是荣幸之至。不过万一你赢了,这彩头我可怎么给呢?” 赭衣男子邪笑道:“这有什么难的,把你的脸皮扒下来,不就是了?” 这话他说得轻松,叶怀遥接的更顺口:“那若是我长得寒碜,你可不能反悔。” “没关系。” 这时候,赭衣男子的身上总算稍微带出来一点江湖人的豪爽气了。 他痛快地挥了挥手:“到时候面具摘下来,阁下的尊容到底是副什么模样,对我来说,岂非也是一场赌?倒也有趣。” 叶怀遥满不在乎地大笑起来,好像对方说的不是要剥他的脸皮,而是讲了一个取悦他的笑话。 他笑赞:“精辟!来吧。” 元献方才跟叶怀遥说了两句话之后,便远远地坐到一边去了。 他这个人最是高傲要面子,否则也不会将一桩好端端被人人羡慕的婚事搞到这般地步。 现在虽然跟纪蓝英决裂,但之前是他先对叶怀遥百般抵触,那么元献便不可能再自扫颜面,转过头来又低声下气冲着对方示好。 一件事做了就是做了,无论是怎样的结果,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后悔。 元献已经决定,这次一回到归元山庄,就算是拼着父亲把自己打个半死,也要退亲。 可退亲是退亲,现在眼看叶怀遥竟然真的要把这场荒谬的赌局进行到底,元献也看不下去了。 这个赭衣男子身上绝对是有古怪,叶怀遥刚才连着输了两场,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个问题。 与对方不同,元献的性格表面放浪不羁,实际上则最是多疑谨慎,算计深远。亦从小就有长辈告诫,说他作为归元山庄未来的继任者,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克制谨慎,更不能以身犯险。 到了后来,他不情不愿成为了明圣道侣,就更是丝毫不敢行差踏错,生怕稍有不慎,就被别人议论,说他配不上云栖君。 后来叶怀遥出事,元献公开表示心有他属,恐怕是他这辈子最为出格的一次选择——当然,勇气并未换来任何的好结果。 这种性格使得元献非常不能理解叶怀遥现在没事找刺激的行为,于是走上前去,准备阻止对方。 脚下刚迈出一步,旁边忽然走过来一个人,正挡在他的面前。 这人足比他矮了一头,元献低头一看,发现竟是之前鬼风林中就跟在叶怀遥旁边的那名少年,依稀是叫什么……阿南。 不过此时,阿南看起来和之前似乎不大一样,他挡在元献面前,脸上却并无那种孺慕怯懦之色。 他两颗眼珠乌沉沉的,面无表情,盯着元献问道:“你要干什么?” 那一瞬间,元献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好像某种拱起腰呲着牙的野兽,正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扑上来,将他的喉管咬断。 对方虽然无礼,他的身份总不能和这样一个孩子计较,皱了皱眉道:“我过去拦着他。不然一会赌输了,难道还真把脸皮剥下来吗?” 容妄笑了一声,轻言细语地说道:“拦着他,你也配。” 这话里面就是真真 分卷阅读72 切切毫不掩饰的敌意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元献耳中,使得他一怔。 容妄知道自己的做法或许会带来一些小麻烦,但面对元献,他丝毫没有掩饰心中厌恶的想法,更不愿意勉强自己,在他面前故作什么卑弱之态。 这人的腰间挂着一枚玉佩,白璧无瑕,上面写着一个“元”字。那是正道大派归元山庄的标识,反射出来的光芒,让容妄的眼底更加生凉。 两人相对而立,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壁垒,一边纯白一边漆黑,界限分明。 元献也好,叶怀遥也好,生来就光芒万丈,一个名号抬出去,就合该令人追捧信任。他们的生命是鲜衣怒马,熠熠生辉。 与自己不一样。 生来就是带着诅咒的怪物,亲缘散尽,满身血腥,非得阴险毒辣,算尽人心,才能一步步艰难地活下去,牢牢守住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不是不向往光明,可是光明离他,从来就那样远。 容妄看不上元献,对方的优柔寡断、三心二意都让他不屑,可他又近乎发狂地嫉妒着这个人的身份,嫉妒他能名正言顺地站在叶怀遥身边。 ——叶怀遥的道侣,哈,他凭什么? 容妄感谢元献的不珍惜,又憎恨他的不珍惜。 元献要是个能任人挤兑的温顺脾性,当初也就不会因为“别人嘲笑自己高攀了叶怀遥”这种理由,跟明明没有半点地方对不住他的叶怀遥生分至此了。 对方不过是一个身份低微的无名少年,平日里跟他搭话都不配,此时竟然如此无礼,元献惊诧过后,眉眼冷沉下来。 他沉声道:“小兄弟,我看你是叶怀遥的朋友,所以也以礼相待。少年人如此不知收敛,以后可是要吃大亏的!” 这呵斥似乎并没有将对方吓住。 元献心念一转,觉得非常奇怪。容妄此时的表现,明显跟他在叶怀遥面前的状态是不相同的,这小子实在太能装,居然在一开始把自己都瞒过去了。 那么他现在为什么不继续装下去了,叶怀遥又是否见识到了对方的真面目?他这样做,有什么阴谋? 元献心念转动,踏上一步,反手就去扣容妄的肩头。 这时候周围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叶怀遥和赭衣男子的身上,元献的动作幅度不大,几乎没有人看见。 他擒拿之间风声飒然,竟是用了十成十的真力。 这倒并非元献趁人不备欺负小孩,而是他心里已经认定了容妄乔饰伪装必有图谋,故而想借此逼得对方显出真面目来。 容妄见元献忽然出手,眼睫一抬,已经瞬间想到了他意欲何为。 他篾然嗤笑一声,脚步微错,身形变幻,竟然就轻而易举地将这攻击避了开去。 元献没想到双方如此接近的距离之下,自己这样的一招竟会落空,猛然抬头。 只见容妄在不远处站定,双手往身后一负,点评道:“嗯,还不错。” 他说这句话的神情语气,带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仿佛施舍一般的称赞,丝毫不能给人半分愉悦,反倒剐的人脸上生疼。 元献本来就是想看看容妄的身法招式,从而藉此辨认他的来历,但对方实在太过狡猾,这一躲好像就是人在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一般,看似简单实则高深,根本无法辨别。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怎会有如此功夫?” 容妄冷笑道:“你猜?” 他说话的同时,元献已经瞬间又是一掌攻到,容妄不慌不忙,向后一躲,这回竟然直接闪到了不远处的纪蓝英的身后。 元献和容妄过招之间,幅度都不太大,位置又在角落,店中大多数人的目光本来都集中在叶怀遥那边,唯有纪蓝英注意到了这一幕。 不知道为什么,瞧见这个阿南,他就觉得从骨头缝里油然冒出一种极度的恐惧。 纪蓝英的第六感一向很准,他能够从容妄这张清纯少年皮的下面,感受到浓重的血腥与戾气。 明明已经心存戒备,但被对方冷不防闪到身后的时候,他还是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尚未来得及躲开,便觉背心处一股大力传来,纪蓝英整个人已经被容妄给推了出去。 他身不由己撞向也正朝这边追过来的元献,然后惊恐地发现,好巧不巧,自己胸口的膻中穴,正好对准了元献腰间的剑柄! 膻中乃是人之要穴,更不用提纪蓝英身上还有伤,这一下要是撞的实在了,当场毙命都是有可能的! 意外只出现在电光石火之间,整个过程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纪蓝英什么都来不及做,那一瞬间脑海中闪过的,只有“我要死了”四个字,以及眼角余光瞥见的,容妄唇边翘起的笑意。 ——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元献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虽然已经在纪蓝英身上耗尽了最后一点感情,也不代表他就要被别人操控着杀了这个人。 好在他也是当世一流高手,反应极快,情急之下变抓为捺,按在纪蓝英的肩头,把他整个人往旁边一带。 就是这一个身影交错重叠的瞬间,容妄脸上路出一个诡谲的笑,顺手一拂,把旁边空桌上的茶壶扫到了地上。 清脆的响声惊动了不少人,连叶怀遥都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就看见纪蓝英靠在元献的身上。 元献:“……”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手,把人往外一推,纪蓝英踉踉跄跄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好抻到了之前被燕沉砍出来的剑伤,一时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但那边赭衣男子又在开口说话,叶怀遥只是随便看了一眼,早把目光收回去了。 容妄哈哈笑了一声,说道:“既然还念旧情,就成双成对地滚一边去,别在这里碍眼。” 他这手栽赃嫁祸一气呵成,简直玩的太溜。 元献要试探招式,容妄就把纪蓝英推出去挡招,电光石火之间,转眼让对方陷入杀与救的两难。 而后元献收招,他随机应变,立刻砸了茶壶,将叶怀遥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让他看见两人“相拥”的一幕。 容妄并非想以这个场面对叶怀遥证明什么,单纯只是心存厌恶,认为元献与纪蓝英的决裂一定是在叶怀遥 分卷阅读73 面前演戏,所以故意搞破坏罢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又准又狠,变招反应快极,用心不可谓不毒。 元献此时的感觉就仿佛在路边看见一只小白兔,过去一摸,才发现这玩意竟长了满口虎牙。 他心中的震惊更胜过愤怒不解,沉声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来到这里,有何目的?!” 容妄的唇边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黑眸在光下流转着略带诡异的光泽,邪笑道:“你说什么呢?我可听不懂。” 这人喜怒无常,性格更是飘忽难测之极,和他打交道,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三人这边的气氛凝滞而诡异,同一个屋檐之下,叶怀遥那头却是热火朝天。 周围的人本来就被满桌的珠光宝气灼红了眼,这时见连脸皮都赌上了,便更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拍着巴掌,高声叫起好来。 和元献的想法一样,不少人都觉得叶怀遥简直就是被鬼迷了心窍。 赭衣男子从牌九到投骰,一直赌到现在,未曾输过一次,就连叶怀遥本人的前几场也同样败在他的手下。 现在他在众人的心中当中,几乎是等同于赌神的存在,谁也不相信叶怀遥能把这种局面扭转回来,都以为他是年少气盛,赌红了眼,不愿认输。 在赌场里,这种心态太常见了,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因为赌博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有看不下去的老者劝说道:“年轻人,小赌怡情,大赌伤身,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也就没了,切不可为此把自己都搭上去啊!” 叶怀遥含笑道:“多谢老伯,您说的在理,可惜我对面这位大哥却想不明白。我这是日行一善,要教教他做人呢。” 他这话一说,周围的人哄堂大笑,都觉得这小子是输急了得了失心疯,没救了。 那位老者连连摇头叹息,赭衣男子不耐烦地说:“别东拉西扯的浪费时间,怎么着,你还赌不赌了?” 叶怀遥手里捻着一枚骰子把玩,听他暴躁催促,不由一叹,感慨似的说道:“一掷输赢谁辨得,满盘骰子不成双1。痴也,妄也。” 他随手将骰子抛回,轻笑了一声,翩然道:“继续。”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宋·释端裕《颂古十首其一》 ——————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元献和容妄都是特别擅长跟自己过不去的人。 元献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父亲等于是“卖”给了玄天楼,有点童养媳的意思,又从小被人议论,必然是有脾气的。 而且他的性格又很高傲,所以明知道只要乖乖的,天下很多人羡慕不来的东西他唾手可得,但是元献做不到。 他一定要叛逆,要向叶怀遥证明,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要向父亲证明,你以为自己背着我给我订了婚约,我就会听话吗?不可能如你所愿;也要向天下人证明,世人都觉得我配不上明圣,我也不稀罕。 所以最起码在现阶段,某些真相他不知道,就不可能允许自己死缠烂打,哪怕他其实后悔了,但是打死他他也不会承认,心疼到滴血,他也得笑眯眯地说,退婚啊退婚啊,我早盼着了。 等到汪崽,他的另一面其实是很邪佞偏执和狂妄的,他恨所有的世人,他只爱叶怀遥。 但由于一些过往的经历,使得他自卑又矛盾,发狂地想得到爱情,又觉得自己会玷污了这种美好的东西。 更何况两人之间还有很多隐情和现实的阻碍,所以汪崽才经常会心思百转,阴晴不定。 他们这些性格随着剧情发展,马甲和秘密的揭穿,还会有更多的展现。当然重点在汪崽身上,他快要掉马了,元献不会出现太多,放心哈。 我希望人物都能立体一些,设定和写出来的时候也是反复地思考修改。 最近这几章都是很久之前就存稿了,但是删了又写,直到刚才还在添减,所以码字的速度特别慢,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不然我是很想每天多更新一点的。 写了也有几年的文,我大致知道宝贝们喜欢看什么不喜欢看什么,也在尽力平衡剧情人物和各种情节,争取让你们舒心。 但是毕竟水平和悟性都有限,只能一点点进步改善,能做的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了。 感激宝宝们愿意陪伴我成长,有时候想想觉得你们真是太好了,也不骂我,还天天鼓励,谢谢谢谢。 35、绿柱移弦 被众人的目光盯着, 旁边负责晃骰子的店小二手心都出了一层薄汗, 简直觉得这是他人生当中最高光的时刻。 了不得, 他这手底下,可关系到无数银两灵石和一个人的脸皮呢! “啪”一声, 店小二咬牙瞪眼,骰盅被他颤抖的手扣在桌面上, 手背上青肋暴路。 叶怀遥笑道:“哎哟,别紧张,莫把东西给磕坏了。” 他这时候已经听出来了, 三枚骰子分别是“三、三、四”, 即“十点大”。 叶怀遥问赭衣男子:“你猜我猜?” 赭衣男子得意一笑, 故作大方道:“论理是到我了,但怎么想都是你这张脸更要紧些。我今天就让一让, 你来吧。” 叶怀遥道:“兄台真是会赚钱又宽容大方,谁能嫁给你,那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我押大,‘十八点大’。”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哪有这样的? 投骰赌的从来都是大或者小, 要把这点猜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具体的点数会是什么样的,那谁能知道! 赭衣男子得意洋洋,说道:“那我就猜,是七点小。” 叶怀遥将手里把玩着的一小锭银元宝扔在桌面上,笑道:“非要跟我较劲……行吧,小二哥, 劳烦你,揭开看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骰盅上,店小二深吸口气,揭开了盖子。 他的目光往骰盅中一落,紧接着便瞪圆了眼睛,嘴巴也慢慢地张开了。 后面有人看不见,一边焦急地踮脚,一边嚷嚷:“几几几?到底谁赢了!快说啊!” 第一排有人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十八点……大!” 不少人挤到前面,伸长了脖子,眼珠子都恨不得瞪的脱眶,终于也看见了那三枚骰子,鲜红的六 分卷阅读74 点朝上,整整齐齐摆成一排。 亲眼见证了这奇迹般的一刻,不少人“啊”地惊呼出声。 要知道,这局一赢,不光代表着叶怀遥保住了他的脸,方才赭衣人连赢数场积蓄下来的彩头,可全都归他所有了! 前面输的再多再惨算什么,毕生享之不尽的财富,只在此一局! 叶怀遥翘起二郎腿,将背往椅子上一靠,生动地用肢体语言诠释了“志得意满”四个大字的意思。 他却还尤嫌不足,大笑道:“如何?我这赌钱的本事,跟阁下比起来也不算差了吧!” 这边的动静也无可避免的将元献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容妄原本眉梢眼角都是阴刻之色,转头看见叶怀遥笑了,他的神情几乎是倏忽柔和下来。 叶怀遥生的十分精致大气,五官疏朗清隽,贵气天成,不言不笑地站在那里,就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 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才能看见,他的颊边其实还长了两个小小的酒窝,眉眼弯弯之间,便多了几分天真纯澈的好颜色。 每次看见他这样纯粹的笑容,容妄就觉得这个世间还是有美好存在的,别说仅仅是输上一局,就连命都能双手奉上。 他看了一眼叶怀遥对面如丧考妣的男人,实在不能理解这人竟还能如此一脸不情不愿,真是瞎。 赭衣男子自然说什么也想不到,当他说出“七点小”的时候,叶怀遥就已经全神关注起了骰盅中的动静,只听又是“嗒”的一声轻响,那枚四点朝上的骰子一个打滚,变成了“一”。 “三、三、一”——正是七点! 与此同时,那股无形的愿力再次出现。 叶怀遥既然已经知道其中关窍,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假意说笑,将小元宝往桌上一扔,力道透过桌面在骰盅底部一震,三枚骰子便齐齐跳起,变成了三个“六”。 与此同时,愿力再生,正待反击,却被叶怀遥及时捕捉到了这丝波动,强行以灵识压制。 争的就是这片刻之间,马上,骰盅的盖子已经被打开了,一切失效。 赭衣男子的冷汗涔涔而下,两眼发直,盯着那骰盅,只是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叶怀遥道:“阿南,来,把银两灵石都拿上,今天赚了不少,回家吃肉去喽!” 元献和纪蓝英也被这一幕惊住了,然后眼睁睁看着容妄瞬间变脸,极痛快地答应一声,跑到叶怀遥身边去收银子。 ——就好像他真是个惦记着回家吃肉的小男孩似的。 “慢着!” 赭衣男子回过神来,挡住了容妄的手,直勾勾盯着叶怀遥,厉声说道:“我不信,再来一局!” 叶怀遥本来好像真的都要站起来走了,闻言转过身,说道:“再来一局,倒也不是不行。可你还有彩头吗?” 赭衣男子每场赌的规矩都是将自己的全部财产尽数押上,这样的大手笔使他差点逼死了饭庄老板,但现在也让他直接两袖清风了。 叶怀遥还真把他给问住了,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桌面,一时默然。 叶怀遥一本正经地说:“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既然没了彩头,那差不多也就得了。阁下这张脸,给我我也没用呀。” 他揶揄对方几句,倒被自己的话逗乐了,低头莞尔一笑,跟着招手示意容妄跟着他走。 赭衣男子急忙叫道:“你别走!我有,我还有一样宝贝!” 他生怕叶怀遥拒绝,不等他说话,从怀中掏了个玉盒出来,打开后说道:“这乃是离恨天中由万千冤魂血气孕育出来的血胎石,只要一直用灵力滋养,假以时日,便可以成活。到时认你为主,便是一样护身利器,我拿这个跟你赌!” 淮疆道:“他身上的邪气就是从此物当中散发出来的!” 已经不用他说了,叶怀遥、容妄,甚至元献,在看见这样东西的时候,心中都齐齐一震。 叶怀遥眼波一动,神色未改,说道:“这东西你是怎么弄来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依旧温和,好像和方才没什么区别,但容妄敏锐地从中听出了一股风雨欲来的味道。 即使没有叶怀遥的这幅态度,他也由血胎石意识到了某些差错。 自己色令智昏,离家太久还乐不思蜀,堂堂魔君为情所困,终于遭了报应。 ——离恨天现在,很有可能要出点乱子了。 不过倒也不是大事,邶苍魔君狡猾机变的名声不是白来的,他行事向来习惯留有后手,现在也不过是需要解决一些小麻烦。 容妄心念电转,朝着叶怀遥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向后退开,瘦小的身形转眼消失在了周围的人群当中。 而随着叶怀遥迟迟没有在赌桌前坐下,赭衣男子的神情也已经肉眼可见的不耐烦起来,就好像他的身后有一条被火燎着了的尾巴,非得跟人赌上几把,才能缓解不断蒸腾上来的焦心与急切。 “问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你到底赌不赌?” 赭衣男子双目赤红,猛地冲上来,要去揪叶怀遥的领口。 “我不会输!我不可能输!来啊,你倒是跟我赌啊!” 他把赌钱的事吵闹出了一副逼良为娼的气势,眼珠发红的狰狞模样看得人心里发瘆。 幸好明圣不是街头只能任人强抢的大姑娘,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对方的手,退后两步,蹙眉盯了他一眼,问道:“你拜了哪路的妖魔鬼怪,求他保佑你逢赌必胜?” 他这话在普通人听来,大概不过是一句平常的嘲讽,但落到元献的耳中,却是如同冬日里的一盆雪水当头浇下,让他陡然醒觉。 元献心道:“我明白他为什么把把都能赌赢了,这人一定是求助了某路邪神,受到邪力保佑。但是……这事当中还有很多不合常理之处。” 整件事情当中从头到尾就透着邪性。按理说这种许愿肯定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那么赭衣男子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 大家都是修仙之人,没有世俗那些烟火红尘的困扰,为什么他明明不缺银两,还如此在意赌资?为什么要许一个这样可以称得上是低级的愿望? 这事不得而知,而且目前已经没有时间深究了——他们更加应 分卷阅读75 该关心的,是对方从离恨天带出来的血胎石。 自从当年邶苍魔君与明圣同归于尽之后,魔族群龙无首,不少人曾经打过入侵离恨天的主意,却发现那片魔魅之地竟然自动封闭了起来,不得其门而入,只好作罢。 也正是因为如此,神秘的魔宫在他们眼中才更加值得探究和垂涎,这回听闻魔君即将复生的消息纷纷赶来,得有一大部分人心中都是存的这个心思。 如今魔君尚未路面,竟然已经有人将离恨天的魔石偷了出来。他们是如何进去的,又有多少人进去,带走了多少东西? 邶苍魔君跟这赭衣男子说许下的愿望之间又有没有关系? 这些事情不快点弄明白,一个不慎,就会造成魔能外泄,酿成大祸! 疑点如此之多,这赭衣男子却似乎已经彻底疯癫,根本就听不见叶怀遥所说的话了。 他一抓不中,竟然抬手将纪蓝英抵押给他的那柄长剑拔了出来,向着叶怀遥当胸刺去。 剑锋上寒光耀目,周围大多数都是普通的老百姓,何曾见过这种场面,一时之间四下尽是惊呼声,店内众人纷纷逃窜。 也有那胆大热心的人,冲着叶怀遥大喊道:“哎,这人有剑,你倒是快跑啊!” 叶怀遥顺口接话:“多谢大哥提醒。我没有剑,但我比他厉害呀!” 元献:“……” 周围众人只见叶怀遥嘴上说笑,手上则已经将腰间的玉骨折扇抽出。 他扇面未展,平平在对方的剑尖上一拍,跟着翻腕上挑,赭衣男子便感到一股大力传来,再也无法拿捏住剑柄,身形巨震之下,长剑已经脱手,被挑飞到了半空之中。 叶怀遥回手将折扇插/回腰间,看也不看地,旋身拂袖一扫,流云般的长袖恰恰卷住了剑柄,改变长剑的下坠之势,平平向着元献飞过去。 元献下意识地抄手一接,纪蓝英那把佩剑落入手中。 从叶怀遥出手到收扇,整个过程也不过只在交睫之间。 而那种飘逸与力量的结合,那种游刃有余当中无心展现出来的从容之姿,却足以让每一个习武的人都心生向往。 即使是周围不懂武学的寻常百姓,都为这挥洒之间的优美而动容。 谁也没想到叶怀遥看上去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竟然能一招打飞这个凶恶男人的剑。 赭衣男子手中骤然空了,不由一怔,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就在他这片刻的迟疑之间,忽觉对面白影晃动,紧接着胸前已经传来一股大力,让他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天旋地转之间,他已经被叶怀遥踩在了脚下,浑身酸软,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元献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升起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说来可笑,他和叶怀遥当了多年道侣,一直相敬如冰,这还是头一回在这样的场合同时面对变故。 以前元献经常听人说明圣如何风姿绝世,武功文采又如何出神入化,令人敬佩,他往往会觉得人家下一句的潜台词就是“你配不上他”,所以听到这话就不耐烦。 可是叶怀遥险死还生一场,元献看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也探究到了他剥除耀目光环之下最本真的一面,心中那些抵触和隔阂,如同春日积雪,不断消融。 怀着不一样的心情,再去看这个人,他不得不承认,之前那些人对于他的崇拜称赞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最起码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对于力量有着天生的追求,有时候两个人的惺惺相惜,不需要言语,仅仅在刀剑相交时就能找到应有的默契。 而刚才叶怀遥将他的长剑这一抛一接之间,挥洒自如,让元献在瞬间会意接剑的同时,心中也猛然升起一股激赏之情。 他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当断则断,既然决定退亲,对方的任何举动,再与他没有关联。 元献本还想跟叶怀遥说容妄的事,这时却被自己的心绪吓出一身冷汗,一声不吭地将纪蓝英的剑往地上一扔,见了鬼似的匆匆大步走了。 叶怀遥可没管元献是走是留,在场他就知道元献功夫尚可,扔个剑不过是顺手的事情,谁会想那么多? 他脚踩在赭衣男子的胸口,身体前倾,手臂搭在膝盖上,低头问道:“那血胎石到底是怎么弄来的,你进离恨天了?” 赭衣男子被叶怀遥制住,头脑也终于清醒一些了,躺在地上看他一眼,目光中闪出一丝惊怖之色,然而却把头偏到一边,什么都没有说。 叶怀遥扬了扬眉,骈指在他肋骨下“中府穴”一点,慢条斯理地道:“跟你说话呢,我可最不喜欢人家不理我了。” 中府穴被灵力透入,全身上下就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咬一般,又疼又痒,赭衣男子没想到他和声细语的,逼供可真不含糊。 他怒道:“你……恁的……毒辣!” 说话的同时,他全身已经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 叶怀遥笑道:“嘿嘿,就是这么毒辣。你今日落到我的手里,只怪自己命不好吧!” 他说着话,扇子打了个转,扇柄已经点在了赭衣男子的左眼上。 赭衣男子只感觉眼皮处传来刺痛,意识到对方似乎很有将他的眼珠子给挖出来的打算,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坚持,连忙道:“我说,我说……你先把我的穴道解了。” 叶怀遥道:“不解,爱说不说。” 赭衣男子:“……血胎石是从离恨天的后山取得。可能因为魔君将出,群山震荡,我们无意中发现那里的结界有些许松动,就想办法弄出一个豁口,悄悄潜入了……” 叶怀遥道:“一共进去了多少人?” 赭衣男子道:“十天前,有几十。” 人的贪欲是拦不住的,十天前就有几十,消息传开,现在只可能多,不会减少。 而且说不定一些人尝到了甜头,也会越闯越深入。 叶怀遥最讨厌处理这种麻烦事,想想要跑来跑去地跟魔族那帮人打交道就觉得头皮发麻,咬牙切齿地笑了一下,说道:“你们可真会闯祸。” 赭衣男子现在很怕他,没敢吱声。 叶怀遥又问:“你赌钱这事,跟邶苍魔君有没有关系?你到底同谁许了个什么愿,详 分卷阅读76 细说来。” 岂料赭衣男子这回却是异常坚决,翻来覆去地只说和魔君没关系,剩下的无论叶怀遥怎样逼问,他却都不敢答了。 叶怀遥知道诸如这种愿力祈祷等事,一般都伴随着诅咒的限制,这男子或许是怕遭到反噬,所以才三缄其口,他尚有要事,也没工夫再跟这人磨下去了。 叶怀站起身来,道:“来人。”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高,但转眼间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七八个黑衣人,半跪在叶怀遥的面前。 在放他出来之前,燕沉就已经跟叶怀遥说好了,他不多带点人手绝对不成,不但派了人暗中保护,还沿路通知了各个分舵上心。 可以说是严防死守,绝对杜绝他再有半点出事的可能性。 如果没有不得已的危险情况或明圣的吩咐,这些暗卫就像影子一样,根本不会路出半点踪迹,但人数可实在不少,眼下出来的也不过是部分。 叶怀遥收腿,赭衣男子大概是被他踢中了某处穴道,依旧死鱼一样直挺挺躺在地上。 叶怀遥道:“把他先关起来看好,等我回来再审,注意点别死了。现在我要去一趟离恨天,你们……” 他说到这里略略沉吟,左侧第一个黑衣人连忙道:“尊上,让属下们护送您过去吧!” 因着是在外面,所以他始终没有说出“明圣”这个称呼。 叶怀遥答非所问地道:“你们周/舵/主最快多久可以赶到?” “回尊上,这城中不能御剑,大约得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也行。”叶怀遥沉吟道,“你们不用跟着,我非邀战,只为调和矛盾。守好此地便是,静待周/舵/主前来,以防魔族生乱。” “尊上……” 叶怀遥抬了下手,顿时无人再敢劝说。 他心里其实非常着急,吩咐完之后,不再耽搁,转身就走。 从刚才赭衣男子拔剑开始,周围的气氛就已经变了,百姓们终于意识到这并非一场寻常的赌博,其中似乎还蕴藏着不少的危险和麻烦事。 饭庄老板和刚才参赌的人都吓得脸色惨白,直到眼见叶怀遥三下五除二将人制住,现在麻烦解决,他也即将离开,这才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刚放松一些,却听“扑通”一声,竟是那名说书的老人一下子冲着叶怀遥离开的方向跪了下来。 周围的客人们本来也是惊魂未定,但见他这狼狈样子,仍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老头!不会是把腿给吓软了吧!” “哈哈哈,就这点胆色,还敢吹他当年被明圣救过,简直是笑死人了!” “完了,老人家这是吓到神志不清了吗?快扶起来!” 老头眼中含泪,对于周围的嘲笑置若罔闻,一声不吭就要冲着叶怀遥的背影磕头。 但额头尚未触及到冰冷的地面,就感觉一阵缓风徐徐拂过,柔和的力道将他从地面上轻轻托了起来。 老头一怔,就觉得手中多了点什么动手,摊手一看,却是一株灵犀草。 就在两个月前,他家中老伴得了场急病,从此卧床不起,大夫说只有服用了灵犀草熬成的汤方能痊愈。 可是那东西昂贵无比,他不忍儿女受累,便自己拿了三弦,每日出来说书,期望能早日攒够银两。 老头将那株草握在手心,心中怔怔,抬起头来想再看看叶怀遥的背影,对方却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这突然发生的一连串状况把大家的思绪都给搅乱了,叶怀遥从店里出来,才猛觉有哪里不对,又道:“阿南呢?” 阿南——也就是容妄,刚才趁乱跑出了饭庄。 36、蹙踏飞花 容妄立在饭庄后面的街上, 只见四周行人寥寥。 他的目光淡淡在周围扫过, 唇边冷笑忽现, 左手掐诀,在虚空中接连三弹。 随着指尖幻光变幻, 周围的景色似是一闪,容妄则不再停留, 毫不犹豫地选定了一个方向,纵身跃起,整个人轻飘飘地连翻过两处短墙, 再落地的时候, 恰好是一处小巷。 他负着手, 在小巷中间闭目静立了片刻,跟着倏地睁眼, 前方逐渐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传来。 出现在巷子口的人,赫然是那个赭衣男子的胖子同伴。 容妄勾唇,面上掠起一点慵懒而散漫的笑意,扬声招呼道:“你好啊?” 这胖子看上去敦实憨厚, 其实远远要比他的同伴机灵。刚才见势不妙,趁着叶怀遥和赭衣男子动手的时候,匆匆忙忙往怀里塞了一袋上品灵石,夺门而逃。 叶怀遥倒并非不知道他跑了,不过更清楚暗中还有玄天楼的人时刻待命,自会跟上,因此并未理会。 因为离恨天的影响, 这城中不能御剑。胖子也怕后面有人追来,一边在心里暗骂这片鬼地方,一边急匆匆向着城外赶去。 然而路越跑越窄,莫名其妙就拐到了几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巷子里面。 他四下转悠,正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猛然被容妄上来打了这么一个招呼,整个人被吓的肥肉一颤,脚步立时刹住。 他本来满脸惊慌之色,不过当发现拦在自己面前的只是个单薄少年之后,这惊慌又转眼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态过后的恼羞成怒: “哪来的臭小子,让开!” 容妄低笑了声,慢悠悠地说:“一只偷东西的老鼠,看见了主人家还这么蛮横?” 胖子一怔,只当他说的是自己怀里的灵石。再仔细看看对方,这才想起来容妄是刚刚跟在叶怀遥身边的小厮。 他眼见行迹败路,索性逼上前去,狞笑道:“小鬼,我本来可没想杀人。既然你自不量力,非得把钱看得比命重要,那也别怪大爷狠心了!” 说话之间,一把匕首已经从他的袖中滑出,向着容妄的胸腹之间直刺了过去。 眼看就要将对方一刀毙命,突然,他发现自己的刀锋无法前进。 容妄仍是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伸出来,随随便便夹住了刀刃。 他并未看那名胖子,下颏半抬,两眼望天,慢悠悠地说:“哦,原是我生来弱小,便连自个的东西也不配要了。” 刀身发出“喀喀” 分卷阅读77 的响声,碎成了几块,落到地上。 容妄似笑非笑:“擅闯我离恨天者,竟然能活着出来,你倒是有点本事……可惜,也到头了。” 他在说这两句话的时候,那胖子已经一连换了七八种手法,想要挣脱辖制。 结果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竟始终受制于面前的瘦弱少年,别说不能伤他分毫,便是跑,都抬不动腿了。 一股极为强大的魔能威压当头落下,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地,跟着就听见容妄说出了“我离恨天”这四个字。 胖子脸色发青,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说道:“你、你、你是魔族的人?!” 容妄站在他面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而视,仍是轻言慢语:“说说,你怀里那些宝贝,是怎么来的?” 随着语声落下,胖子藏在暗兜里的不少魔族异宝感受到了召唤,争先恐后地自己跳出来,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容妄虽然不屑回答他的问题,但这情形,显然已经是默认关于魔族的猜测。 这胖子比他暴躁易怒的同伴要更加狡猾,但也更加没骨气,见状极是害怕,不用容妄动手逼供,便战战兢兢地把所知都说了出来。 他说的跟赭衣男子所讲并无出入,倒是讲到赌博一事的时候,胖子说道: “具体的我……小人,小人也不大清楚。只知道严康/生/性/好赌,他师父管教了很多回也改不了这个毛病,偏偏运气还差。结果有回在赌桌上,他叫嚷着什么这辈子赌钱都要赢,后来就真的一直再没输过了,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几回,他也没透过什么底……” 容妄打断他,又问道:“那他每回赢钱之后,行为可有什么异常之处?” 胖子本想说没什么异常之处,可是看见容妄那副面含浅笑眼珠乌沉的样子,他硬是生生被瘆的打了个寒噤,说道: “好像……好像是有一点。他小气的很,每回赢到了彩头,非得要一毫一厘地算清楚,半点都不能少,连人家要用什么别的东西抵过都不成。赢了钱也不见多欢喜。” 胖子觉得这倒是很正常,须知他赌鬼见的多了,不少人真的不是在乎那点钱,而只是追求赌桌上那种刺激感罢了。 只是容妄却另有一番想法,他沉吟片刻,问道:“该说的都说了?” 胖子点头如捣蒜,连声道:“是是是,都说了。半点也不敢欺瞒。” 容妄笑了笑,斯斯文文地道:“多谢你,帮了我这个忙。” 这人当真是喜怒无常至极,此时客客气气地说话,又显得十分文雅谦和,叫人摸不透他是开心还是不快。 胖子心里面又是不安,又存着侥幸之念,忐忑道:“那、那我……把东西都放下,就——走了?” “走?走去哪里呢?” 容妄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人生在世,岁月如流,纵使百年千年,亦不过是转眼即过,终究归于尘土。本座今日念在烦劳你一场的份上,便日行一善,帮阁下免去这红尘煎熬之苦,岂不是好?”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照不透那寒霜般的容颜。 凝眸之间,眼如寒星,眉似飞刀,端丽秀气的一张脸上,尽是冷血刻毒之态,连那笑容都带着七分杀意。 胖子心神巨震,脱口道:“你是……邶苍魔君!” 容妄一笑,喟然微叹,转身漫步而去。 在他的身后,胖子刚刚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想跑,却骤然瞪大了眼睛,喉中喀喀响了几下,脖子上慢慢显路出一线血色的伤口。 紧接着,他的头骨碌碌滚落到了地上,身体也随之慢慢倒下,共同化作一滩血水,渗入地面。 从头到尾,容妄再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对方的死状,这是强者自信能够掌控一切的傲慢。 但这傲慢,总是会在见到叶怀遥的那一刻,尽数化作温情、紧张,与患得患失的期待。 容妄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叶怀遥在找人,他连忙快步跑过去,道:“我在这里!” 叶怀遥转身道:“你跑哪去了?” 容妄道:“我去追那个之前一块赌钱的胖子。” 他虽然伪造了身份,但始终还是不大愿意骗叶怀遥,说了这句话就再没往下说。 叶怀遥看了眼身边刚刚回来的下属,目带询问之色,那名玄天楼的弟子连忙禀报道:“尊上恕罪,属下无用,刚刚追人追到一半,就跟丢了。” 叶怀遥目光中沉思掠过,把手放在容妄肩上,问道:“那你呢?追上了人,没被他伤着吧?” 容妄没想到他先问这个,难得怔了一下,才回道:“没有……我也没追上他。” 他刚杀了个人,身上没有沾一滴血,心却被腥气裹着。但叶怀遥像是这无边黑暗世界里的最后一盏灯,那唯一的光亮,总能压制住他心中处于失控边缘的戾气与暴躁。 被这样按住肩头,容妄整个人都立刻变得柔软了下来。 那只手仿佛直接放在了他的心脏上,明明稍一用力,就可以置他于死地,但对方偏生只是轻柔地笼住,叫他无法挣脱,又熨帖无比,即使是立刻死了,也毫无怨尤。 他忽然想起了两人小的时候,叶怀遥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做过类似的事情。 ——不过,他大概不记得那就是自己,两人也永远都无法再回到过去。 世人都说他疯,但有些奢求,容妄在心里面想的非常明白。只是心知肚明,却未必能做到罢了。 他只能一边绝望着,一边用力地爱着。 终于走到这一步,叶怀遥要去离恨天了。 叶怀遥此刻正忙着,也没空再多说什么,只又叮嘱道:“好了,现在我有点事,先让人送你回客栈去,老老实实在里面等着,别乱跑了,知道吗?” 容妄抬起头来,深深看了对方一眼,答应道:“好。” 他的声音又乖巧又柔和,真像是个最听话的孩子那样,叶怀遥心中对此人的疑虑却是越来越大。 他之所以没有点破,是因为都能感受到,容妄的身上并无针对于自己的半分恶意。既然不是坏心,那么世界上每个人都有权力拥有自己的小秘密。 在无法确定对方不是个真正的孩子之前,叶怀遥还是愿意把他当成一名普通的小少年对待。这是云栖 分卷阅读78 君待人一贯的温柔与尊重。 他最后在容妄的肩头上拍了拍,匆匆离去。 叶怀遥之所以着急,倒也不是担心那帮乱闯离恨天修士们的安危。 他虽然心善,但并不是个滥好人,贪心的修士们不知天高地厚,原本就是自己作死。 但魔族与正道本来就并非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如果能够两不相犯,维持一种表面的和平,对于修真界甚至周围的普通百姓来说,自然才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先有他和容妄十八年前“同归于尽”,误会重重,叶怀遥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还有第三方势力故意从中挑拨,情况也变得越来越复杂。 所以,现在要做的是同心协力调查阴谋,冲突能够避免就要避免。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修士们在离恨天闯出什么祸乱,或者魔族将他们全都杀掉,到时候矛盾无可挽回,又将是一阵大风波。 是以叶怀遥一反平日性情,雷厉风行,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离恨天。 ——恰好就让他碰见了外围双方火拼。 他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起初悄悄潜入离恨天的修士们不过寥寥几人,暗中顺着结界裂隙而入。 因着是初次试探,他们也格外谨慎小心,在外围采了些珍异草药,随即迅速撤离,并未惊动他人。 但随着消息逐渐传开,来的人越来越多不说,胆量也越来越大,逐渐深入。 更有一些修士们撞在一起,因为互相抢夺宝物而发生冲突,贪心不足,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惊动魔族。 此时在离恨天外围的山脚之下,一群修士们还没来得及真正踏入离恨天的土地,就已经被魔族的守卫当场拦住,却不知还有多少已经进去了的人被堵在了里面。 算算日期,魔君复生之时就在眼前,若是正好被容妄撞上,只怕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这些修士们也没想到自己这般倒霉,先前已经有不少人进进出出,满载而归,得了不少的好处。 偏生他们刚过来,别说宝贝,连离恨天的门都没摸到,就被魔族围了个正着。 双方一照面,本能各生敌意,打头一名修士看见密密麻麻的魔兵,惊骇之余大声喝道:“你们这些魔头,想做什么!” 魔兵们发出一阵大笑声,有人恶狠狠地说道:“卑鄙无耻的人族,私闯别人的地盘,还有脸发问吗?纳命来吧!” 他说完之后,撮唇作哨,周围的地面一阵翻腾,竟瞬间升起无数巨大的石柱,顶端尖锐,削面如刃,足有两人多高。 周围泛起紫色的雾气,随着视线逐渐模糊,那无数石柱仿佛在雾气之中不断旋转移动,使人头晕目眩,难辨方向。 与此同时,魔气迫面,很多修士身上的佩剑法器都受到影响,发出光芒。 魔族将领高声吼道:“君上神机妙算,法阵已经结成了!大家并肩上,宰了人族的扛回去烤肉吃啊!” 这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魔族的战士们纷纷欢呼,分成小队,各持兵器,从阵口闯了进去,乱砍乱杀。 修士们敢来这里,自然也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纷纷抽出兵器迎战。 只是魔阵不断旋转,雾气蔽人眼目,却使他们很快就无力抵挡,落于下风。 兵刃相接的声音中伴随着惨呼不断响起,魔族之人杀的兴起,哈哈大笑,而便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清朗悠扬的声音,高声吟道: “万里沧江月下刀,风波平步舞逍遥。” 这声音听来距离还远,随风缥缈,若有似无,但一响起,整个乱石阵便好似被猛撞了一下,开始微微震颤。 震动中,石柱上有碎石脱落砸下,原本渐浓的雾气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弄翻旋,向周围逸散而开。 修士们原本有些混乱的神智逐渐清明,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自离恨天外围的海波上飘然而至,水潮涌动之间,转眼便到近前。 随着两句诗过,他的身形已经出现在阵中,手中折扇展开一旋,剑光耀动,周围一圈石柱从中折断,滚倒在地。 他来的突然,身法更是如仙似魅,出人意料之极,距离最近的几名魔兵大惊之色,齐声呵斥,各出兵器向着对方刺去。 叶怀遥头也未回,旋身扬袖,向着身后一扫,众人只觉得劲风扑面,手上无力,兵器纷纷落地,他们则被推出数步之外。 叶怀遥则借着这一旋身的力道,纵跃而起,袍袖衣摆在半空中猛然一绽,犹如瞬间盛放的奇花。 他漫声续道:“蹙踏飞花倚千山,谁遣西风动天潮……” 语出,掌落,又有数名魔兵被隔空拍出魔阵。 惊呼声中,叶怀遥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挥扇抛出,扇子在半空中飞旋而落,利芒爆开,如雨激散,炫目至极,雾气尽去。 “垂虹把剑翻星斗,玉关遥指万定涛。” 他足尖连点,踏过数根石柱,所过之处,石柱纷纷断裂,而叶怀遥落地之时回手一接,刚刚抛出的折扇恰好被他收回手中,“啪”一声合拢。 周围魔兵不下千人,辅以法阵迷雾,但叶怀遥身法飘逸,进退之间如入无人之境,竟无人能有接他一招之力。 随着他身形翩动,四周石柱倾倒,魔军退避,竟眼看将败。 魔族那名首领见状惊怒交迸,大喝一声,运起全身之力,举刀向着叶怀遥合身扑去。 这一刀乃是他被逼入绝境的毕生所学,刀锋刚起,周围便是魔焰滔天,热浪炽然。 眼看刀锋即将劈下,叶怀遥的不闪不躲,身影竟倏然靠近,直直迎了上来。 “冥鸿犹似一笑叹……” 伴随着吟诗之声,魔将直至此刻才看清楚对方的正脸,但见俊眉修目,英秀非常,春水般的眼眸中盛满笑意。 他心中一惊,一个念头飞速闪过——这不是魔君殿中画像上的…… 思绪翻转,刀锋却已收势不及,电光火石之间,对方的手指却已经搭在了刀背之上,指尖微一用力,竟然轻而易举将他的兵刃夺去。 “……人世几番堪心牢。” 叶怀遥回手一甩,长刀飞出,直插入他身后的石柱,最后一根石柱轰然倒塌,伴随着他口中诗 分卷阅读79 句收尾,左手两指已经当当正正,点在了魔将的眉心之上。 手指修削白皙,指尖微带凉意,白袖一扬,进而飘然垂落,周围阵法已被诗诀剑气彻底打破。 叶怀遥笑道:“着!” 周围陡然安静下来,光阴于此刻在他身上恋恋不舍。 从头到尾,叶怀遥的手中只有一柄折扇,谈笑间破阵抓人。 此时此刻没有人怀疑,他点在魔将额头上的这两根手指,能够在瞬间取走对方的性命。 周围的魔兵不敢轻举妄动,修士们则惊魂未定,死寂中,唯有风吹树叶之声簌簌作响。 “一别经年,邶苍魔君果然依旧好心机。” 叶怀遥轻轻咳嗽一声,低笑道:“阵法神妙,放进去一半,拦下来一半,是他缺德的作风。” 他手中那名魔将因他的相貌而惊讶,本来正在晃神,听见叶怀遥这样说,才怒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要杀便杀,不许说我们君上!” 叶怀遥目光往他身后一转,扬眉道:“好!” 他说罢之后还真是毫不犹豫,抬手起掌,凌然拍出。 周围好几名反应快的魔兵齐声惊呼,有人奋不顾身地扑了上来。 这时却见,叶怀遥那一掌的掌劲擦着面前魔将的耳畔打出去,将他身后一名想要偷袭的修士直接震飞。 他刚才打了半天,也不过是将人一一丢开打退,无论哪一方都并未见血,眼下这一掌才算是动了真力,那名修士哇地一口鲜血喷出,竟没爬起来。 魔将本来已经闭目待死,没想到叶怀遥竟然不是要杀他,愣愣回头看了一眼,还忍不住抬起手抓了抓脑袋。 那修士没想到叶怀遥打魔不用力,打人倒挺狠,捂着胸口艰难坐起,气喘吁吁说道:“你……到底是……哪边的……” 叶怀遥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你刚才要干什么?” 修士缓过一口气:“当然是杀了那魔头!” 叶怀遥淡淡道:“诸位擅闯旁人底盘,打不过挨揍也是活该,如今我救你们性命,你倒想趁机将对方赶尽杀绝,真是好狠毒的心思。倒叫人觉得此举多余了。” 他的言辞既不傲慢,也不激烈,但形容举止之中自有一股常年身居上位的高华气度,绝非普通高手可比。 另一名修士心知不对,连忙拱手深深拜下,说道:“在下先代各位兄弟谢过阁下的救命之恩。方才是张老弟做错了,定让他向魔族的各位赔罪,我们这就回去,绝对不敢再起进犯离恨天的心思。” 他说完之后,见叶怀遥不置可否,只是转头望向西侧天空,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 这修士摸不透对方的心思,便又试探着说道:“还要请问少侠尊姓大名,我等也好日后回去拜谢。” 叶怀遥发现离恨天西南部有魔气蹿出,竟是庞大之极。 他心中隐隐觉得容妄似乎已经复生,想着不得已就要见面,心情十分复杂,因而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心狠手辣又酸溜溜,是个辣柠檬。 “修士们原本有些混乱的神智逐渐清明”——康康这句话,遥遥念诗是类似于清心咒、清啸这样的效果,是为了帮着修士们恢复神智呀!orz 37、谩与长歌 收回目光, 叶怀遥似笑非笑地说道:“回去拜谢?我可没说让你们走啊。” 修士们齐齐一怔, 却见他眼神在周围一转, 说道:“乘风派、少乾府、化蛊门、安阳帮……我记住你们了,各位好样的, 就在这里等上个七天七夜,长长记性吧!” 叶怀遥将这话说罢之后, 身不动,足未移,身如清风, 转眼间, 人已经飘出了数丈之外。 他离开之前, 顺手往旁边的半截石柱上拍了一掌。众人当时都被叶怀遥的倏忽来去惊住,谁也没有在意。 直到轧轧几声响动传来, 才有人惊声高呼道:“这阵不对,快跑!” 声音刚出,石柱已经幻移影动,阵法瞬变, 魔族中人都立足不稳,被甩出阵中,随即法阵闭合,雾气聚拢,竟重新将那些修士封在了里面。 这样一来,虽然外面的魔族无法进去攻击,他们在里面可也出不来了。 叶怀遥这样的举动出乎双方意料, 修士们固然在里面纷纷叫嚷,外围的魔族将士们也都莫名其妙。 一名魔兵说道:“将军,刚才那个,到底是人还是魔啊?他也没伤了咱们……长得还真挺好看!” 魔将暗翎也正望着叶怀遥离开的方向发呆,听到这话回过神来,照着那小兵的脑袋上就拍了一巴掌,呵斥道:“这话也是你说得?不许说了!别乱看,小心君上听见了,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小兵被他打蒙了,晕头转向地问道:“为什么?” 暗翎道:“滚!老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出去打听打听,哪个魔头说话还让你问为什么!” 一脚把小兵踹开,他又自己摸了摸头,嘀嘀咕咕地说道:“奇怪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君上的寝殿里有他的画像啊,为什么?” 顺着法阵向前十里,再穿过一片密林,才算真正进入了离恨天。 这向来是一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地方。 这里是魔域之土,传说中心存不甘的亡魂、由内心阴暗滋生出来的魔物,以及各种未知的危险物种,全都来自于此地。 多年来,若非万不得已,即使是一方大能,亦不敢轻易孤身而入。 据闻这里曾经是一片真正的荒芜之地,没有任何的生物留存,直到几百年前邶苍魔君独自闯入之后,扫荡千里,才逐渐把这片地方开辟出来,为流离多年的魔族找到了一个栖身之所。 人们畏惧离恨天,更畏惧邶苍魔君。 但不可否认的是,危险往往与诱惑相伴而生,谁都知道魔族在上古时期就已经出现,整个种族历史悠久。 他们拥有许多的奇珍异宝不说,离恨天独特的土壤和环境,也孕育出了不少在外面难得一见的灵石异草。 偶尔侥幸有一两样通过黑市流到市面上,即使定价千金,还是会被哄抢一空。 过去邶苍魔君在世的时候,世人怕他怕的要死,莫说闯入,就算是要路过离恨天,都会绕 分卷阅读80 路而行。 后来魔君与明圣双双出事,有不少人以为有了可趁之机,想要一探究竟,却发现离恨天周围多了一层紫雾形成的结界,将整片魔域封闭了起来,使他们哪怕心再热,也只能眼巴巴地干看着。 直到前几日,魔君有复活之兆,群山震荡,这结界的几处薄弱之地也隐隐有了松动的征兆。 人们一开始还意存观望,等了数日之后,发现没什么动静,逐渐有一些大胆的修士经不起诱惑,邀请数人组成队伍,费了足足七天七夜的功夫,终于用法器将一处结界豁了小口出来,入内探索。 有人打头,又的的确确从离恨天里面找到了不少奇珍异宝,证明传言非虚,争相效仿的也逐渐多了起来。 “看到没?” 布满月牙形落叶的山间小路上,身着深蓝色道袍的修士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凑到路边的一棵树旁,带着金丝手套的手指从旁边的树干上捻下来一枚银白色的茧。 他双眼放光:“这是已经绝迹五百多年的问花蝶,将它的茧晒干之后磨成粉末,每次闭关时掺在安神香中,可以静气凝神,以防走火入魔。好东西啊!” 对于修道之人来说,走火入魔可是练功过程中的一大问题,如果问花蝶当真有如此功效,那真可以算得上是稀世奇珍了。 可惜一枚茧只有黄豆大小,太不禁用,众人听了蓝衣修士的介绍,忙不迭地纷纷在周围寻找起来。 山路狭窄,左右两边布满了形状古怪的荆棘灌木,四下紫雾飘荡。 在这种气氛中,似乎连浅淡的阳光都平添了三分诡异,透过树木的枝杈缝隙与紫色的雾气折射下来,洒下点点迷离的光斑。 远处黑影憧憧,隐隐还有不知名魔兽的嚎叫声传来。 人群逐渐深入到林子内部,越分越开。 高秀林站在原地迟迟未动。虽然一起来的同伴们都兴奋不已,寻宝寻得热火朝天,但他总觉得心里面发毛,连一步都不敢乱走。 “干什么呢?”冷不防刚才说话的那名男子走过来,推了高秀林一把,说道,“你就眼看着别人都把便宜给占去啊?还不快一块找!” 这男子是道宗的人,名叫万俞,高秀林前不久因为一次除魔跟对方相识,这回就是被他给硬拉来的。 “万兄。”他不安地说道,“这里到底是邶苍魔君的领地,听闻他生性残暴嗜杀,万一要是当真复活过来发现了咱们,那、那岂不是……” 万俞不以为然,笑着说:“兄弟,富贵险中求,你要办大事,这样瞻前顾后的可不行啊!莫忘了,当年跟邶苍魔君决战的可是明圣他老人家,那魔头就算是再厉害,又能讨得什么便宜去?” 他语带安抚:“只怕根本就复生不成,就算成了,必然也会魔力削弱——不然这结界怎会如此轻易地被我们打破?总之,既然进来了,也是难得的机会,你就抓紧吧。” 高秀林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布口袋,此时已经被装的鼓鼓囊囊,心道:“叫我抓紧,你就不知道见好就收吗?” 邶苍魔君会折在明圣手里,不是因为他的法力低微,而因为那是明圣! 就算这两人功力再怎么削弱折损,那也是他们此生都需要仰望的高度,怎敢如此轻忽! 周围的景色诡异明美,奇珍遍地,高秀林却已经心生后悔,只恨自己之前没能经得住诱惑,一时起了贪念,以至于想回头都来不及了。 ——他可不敢一个人再原路返回,独自离开。这种地方,落单就等于死亡。 正在人人都干的热火朝天之时,突然在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叫。 这声音发出的地方虽然跟他们有些距离,但这叫声实在是太惨了,冷不防发出来,把所有人都吓了老大一跳。 高秀林只觉得自己一直担心的情况成为了现实,终于出事了,他紧张地握住自己的剑柄,惊恐道:“怎么了?是谁?” 有人道:“听起来像是七毒门的百里师兄,过去看看!” 他们猜测对方有可能是遇上了什么魔兽,当下有人连忙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法器兵刃,匆匆向尖叫声传来的地方赶去,也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拼命捡拾宝贝,假作没有听见。 结果赶到地方一看,不少人愣住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想象中的凶残魔兽,而是一帮修士正在打做一团。 但见空地上足有二十余人手持兵刃,斗的正急,地上还胡乱堆放着七八具尸体。 其中就有刚才惨叫的那名“百里师兄”,只见他竟然已经活活被斩成了两截,死状甚惨,双目圆睁。 众人见状都是一惊,止住急奔的脚步,万俞分辨片刻,只见相斗的一方穿的全是褐色短打,手持长鞭,显然出自同一门派,他们人多势众,配合的又好,此刻正占了上风。 他想了一瞬,高声说道:“那边是常山派的道友吗,敢问各位这是因何相杀?” 兵刃灵力相交的声音不觉,有的人见到万俞他们来了,稍稍迟疑了一瞬,紧接着下手竟然更加狠辣,根本就不理会他的问题。 高秀林也皱起眉头,拔出剑来说道:“各位!这里可不是寻常决斗的场所,魔域之中诡谲莫测,咱们进来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你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怕将十八杀星惊动了吗?” 他所说的“十八杀星”,指的就是邶苍魔君座下的十八名大将,个个也是不世出的大魔头,名号说出去能止小儿夜啼。 只不过没有魔君召唤的时候,这些人也多半不会在离恨天里面老老实实待着,更何况他们此刻只在最外围活动,未敢深入,所以还没有和魔族的什么厉害人物正面冲突过。 不过要是这样打下去,那引出谁来,可真就不一定了。 高秀林这句话果然起到了一点效果,有几个人迟疑之下,攻势就缓了。 有个穿白衣的女子趁此机会,奋力几剑逼退对手,大声说道:“我不是常山派的人!他们门派进来的晚了,又看见其他修士得了宝物眼热,所以就专门捡人少的队伍攻击,意图杀人夺宝!简直是连畜生都……” 她的话没来得及说完,语音便已戛然而止,一条黑沉沉的鞭子从旁边甩过来,一下子勒住了女修的脖子,让她当场窒息毙命。 高秀林认出,这亲自动手杀人的, 分卷阅读81 竟是常山派掌门赵定权。 他冷森森地笑道:“成王败寇,理所当然,有什么可指责的?各位要是光彩,也就不会出现在这片地方了吧!” 万俞怒道:“但我们没有害人性命!贵派行事如此残忍,不怕传到江湖上被人耻笑吗?!” 赵定权阴笑道:“那……不传出去,不就行了?” 他说着一摆手,周围一阵轧轧的响声,林间竟是升起了数张结满倒刺的巨网,将众人围在中间。 高秀林惊骇欲绝,只觉得手心当中都是冷汗。 他万万没有想到,刚才担心的危险,竟然这么快就发生了,而且更讽刺的是,这危险并非发生在魔族敌人的身上,而是出自于他们所谓的“白道人士”自己。 万俞脸显惊怒之色,一边持剑用力在旁边的巨网上砍了一下,一边怒斥道:“你们竟然早有准备,要杀人灭口!” 常山派并不是什么实力雄厚的大门派,这次恐怕也是下了血本,那巨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竟然砍之不断。 赵定权指挥手下的弟子上前急攻,眼看计谋得逞,不用辛苦寻找深入,就得了这么多现成的宝贝,不由得意非凡,深觉自己高瞻远瞩,实在英明。 他哈哈大笑道:“有何不可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紫色的雾气与山林中回响,余音简直是绕梁不绝,一波又一波地向远处传去,重重叠叠,听的人头晕目眩。 有个常山派弟子听不下去了,轻声道:“掌门师兄,我知道您开心,可是笑几声就得了。这个笑法,一会真的把什么魔族的人引过来,咱们可招架不住啊!” 赵定权脸色微变,也有些慌,低声道:“我嘴都闭上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笑的!” 那名弟子这才反应过来,不由惊道:“不是您,那是——” 他想到了某种可能性,目路惊恐,脸色发青,忽地把嘴牢牢地闭上了。周围的人面面相觑,极度的恐惧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笑声不绝,张扬嚣狂,盘旋在众人头顶上方,如同春雷穿霄,霹雳作响,震得整片天空都仿佛摇摇欲坠。 紫雾忽聚忽散,树木扭曲伸展,地面泥土崩裂,从缝隙中涌上一束束灼人的烈火,无数珍宝转眼之间化为灰烬。 周围的环境转眼就变得如此恶劣而可怖,人们身处其间,更是苦不堪言,被笑声震的头痛欲裂。 有不少人立足不稳,痛苦地倒在地上,捂着耳朵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赵定权作为掌门,勉强还能扶着树干站稳,但脸色早已苍白如纸。 他仓皇四顾,喃喃低语道:“邶苍……魔君?” “本座向来欣赏有眼光的人,却厌恶毫无自知之明者。” 终于,笑声停止,一个声音遥遥传来。 “上门做贼,反倒在主人家打起架来,诸位——真是丝毫不把本座放在眼里啊!”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传说中的大魔头,嗓音既不苍老,也不沉厚,反倒清越铿锵,依稀竟含着种朗朗少年的傲气和清狂。 但即便如此,周围那股沉冷、阴郁,与带着血腥的威压,却是挥之不去,沉沉地压在肩头,仿佛直接从地狱魔渊之下带出来的死亡气息,让每个人都无力挣扎,也在此刻真切地意识到了魔君的可怖。 真人没有路面,竟然已经被压制到了这样的地步……不行,总不能坐以待毙! 万俞低声道:“他为什么不路面,是不是还没有实体?咱们趁着这个机会……” 高秀林倏地打断了他的话:“万大哥,你看——” 万俞也听见周围传来了一阵沙沙的声响,脸色一变,向四周看去,只见周围的紫雾当中,有一队队的魔兵魔将走了出来,将他们围在中间。 随之被逼到包围圈里面来的,还有不少本来在别处收集宝物的修士,各个面色惨白如纸,显然也被刚才的大笑震出了内伤。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魔君虽然已经把他们抓了个正着,但却似乎等待什么一样,也不急着处置,只是不紧不慢地耍弄。 一帮修士们像待宰的鸡鸭一样,被脸色死板目光冷沉的魔族将士围拢在中间,进退两难,面如土色。 有人把心一横,想着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高声问道:“敢问魔君,您这是什么意思?” 他本来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才敢问的,一语过后,周围却是死寂。 邶苍魔君那边半晌无语,那人却感到暗处似乎有双眼睛在幽幽打量着自己,只觉毛骨悚然,浑身战战。 片刻之后,邶苍魔君了然道:“哦,我知道了,阁下乃是‘雨恨风愁’关赛飞。——嗯,名号叫的响亮,可本座看你即便是今夜忙着簪花带粉,也未见得能争个第一。怕就怕杀了哥哥,还有兄弟,枉费功夫。” 这“雨恨风愁”的名头,原是出自辛弃疾《柳梢青》中“年年揽断,雨恨风愁”一句词,词中的最后一句便是“今夜簪花,他年第一,玉殿东头”。 世人皆说这魔君凶神恶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魔,但他谈吐间竟然意外的斯文,还带着半分书生的酸气,嘴倒是刻毒的很。 这关赛飞虽是男子,但平时素爱涂脂抹粉,偏生还最忌讳别人提到这点。 容妄偏捡他的痛处戳,关赛飞原本应该大怒,但他听了对方的后一句话,脸色却倏地变了。 ——这魔头竟然道破了他数年前暗害结义兄长之事! 关赛飞身边的人猛一转头,指着他怒问:“大哥是被你给害死的?!” 容妄自言自语地说:“沈灵吉,你是关赛飞的结拜兄弟,江南沈家的人。哼,这么急着来我离恨天寻宝,怕是沈家那几处产业底下藏着的人命掖不住了罢?还有旁边那位剑上滴血的赵定权赵掌门,一脸的假模假式,看着是个清心寡欲的出家人,暗地里跟门下弟子通奸,怎么,给他攒家业呢?” 沈灵吉前一刻对着关赛飞还是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没想到转眼自己的秘辛也被容妄明明白白点了出来。 他大惊失色,转眼四顾,却发现周围的人都是脸色惨白,战战兢兢,大有畏惧之态。 这见鬼的魔君,多年未返人世,却不知如何将他们的事情知晓的 分卷阅读82 这样清楚! 在江湖上混,活的就是个声望地位,如果真的任由他这样一一将各人的丑事当众揭穿出来,真还不如立时死了来得痛快。 赵定权心中发狠,干脆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手腕一翻,从他的袖中飞出数点寒芒,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容妄语音传来之处疾飞而去。 这袖里银针的尖端含有剧毒,对普通修道之人无用,专门用来克制魔物,动用起来无声无息,极难察觉,是赵定权特意留的保命之物。 而此刻,他眼见再让这位魔君说下去,只怕自己的里子面子要全部丢光,即使活着出去以后也没脸见人了,所以狠了狠心,干脆打算搏他一把。 眼见暗器已经发出,对方却好似丝毫没有察觉,赵定权心中暗喜,正以为得计,却忽然觉得眉心一麻。 紧接着,双目、喉下,同时传来刺痛。 赵定权长大了嘴,但因为咽喉被刺,竟是一点声音都难以发出。 他身边的另一名常山派弟子无意中一转头,觉得不太对劲,便向着赵定权低声问道:“掌门,您怎么了?” 赵定权只是张大了嘴不答,眼中缓缓流下了两道血泪。 那弟子终于意识到不对,惊的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掌门!” 他这一嗓子,把周围所有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人们这才纷纷侧目,赫然发现赵定权脸上扎着好几枚银针,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片刻的沉默之后,终于有胆大的人上前一步,试了试他的鼻息,惊恐地发现,对方竟然已经死了! 不管他人品如何拙劣,毕竟是掌门,这事一出,常山派顿时乱了,有名弟子莽莽撞撞去拔赵定权脸上的银针,这一看,却不由脱口道:“这、这不是掌门防身暗器吗?” 赵定权自然不可能自己杀了自己,那名弟子这话一说,已经有心思敏捷的人意识到,多半是他不自量力,偷袭魔君不成,反倒被反杀了。 可怕的是,整个过程竟然无声无息,即便是跟他们距离最近的人,都丝毫没有察觉。 邶苍魔君竟然果真如此不留情面,抬手便杀了一派掌门。他们若是再不联合起来拼上一把,恐怕今日真的是要全军覆没! 38、浓华如梦 方定师太心念急转, 拔出剑来怒斥道:“邶苍魔君, 你竟敢如此张狂!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大伙一起上,跟他拼了——” “拼了”两字刚刚出口, 四下忽然呜呜作响,一阵狂风卷地, 几乎刮的人睁不开眼睛。 方定师太下意识地用衣袖在脸前挡了一下,却觉一股莫名的大力袭来,持剑的手忽然一空。 目不能视物的这个瞬间, 方定师太只觉近在咫尺之处仿佛有一道冰冷的呼吸, 她瞬间觉得毛骨悚然, 努力睁开眼睛想看,胸口处便已经传来了尖锐而冰冷的痛意。 那风乍起乍停, 人们再转头看去,发现方定师太已经被人当胸钉死在了树上。 转眼之间,连杀两人,神出鬼没之间, 他们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未知的死亡笼罩了所有的修士,使得他们再也不敢与之相抗。 一部分人本来已经响应方定师太的号召,准备向容妄发动攻击,这个时候却是呛啷之声不绝于耳,都纷纷将手中兵刃扔到了地上。 有人甚至双膝跪地,苦苦哀求道:“魔君,是我们一时鬼迷心窍, 闯入了离恨天,但只是求财,并无恶意!我这就把从这里拿的东西换回去,还请魔君……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高秀林本来就后悔来了这里,此时看见他们的举动,更是觉得一阵脸红。 只听邶苍魔君冷笑道:“所谓名门正派,不过如是啊!” 话音方落,只见万千利芒从紫雾中化现,一时之间宛若鬼域寒潮狰狞暴涨,遮天蔽日而来! 霎时间四下昏黑,风凄雨厉,噬人的威压当头而至,扭曲肋骨,震慑心神,似乎要直接把包围中蝼蚁一般的修士碾压成粉末。 高秀林只觉得胸口窒闷,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内息如沸,像是一团烈火在炙烤着五脏六腑,同时身体外部却又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森寒。 冰火两重天,内外夹击,痛苦煎熬到了极致,却偏偏连晕倒也不能,只好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的死亡。 “我要死了吗?” ——高秀林这样想。 而就在此时,天光乍然一亮! 一道剑气携万丈金光瞬间袭来,煊赫如日月同辉,天空中云气翻卷,黑气转眼散尽,阳光透云而落。 剑气直逼邶苍魔君话音传来之地,那边也是一道紫芒骤亮,两股庞大力量相冲,流云与日光之间,竟淅淅沥沥落下一阵小雨。 一时间,林中半透明的紫雾飘荡,雨滴折射出的霓虹架起,竟是美不胜收,动人心魄。 修士们身上的痛楚威压尽去,都知道自己刚刚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满头冷汗,纷纷瘫软在地,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片刻,邶苍魔君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方才,似乎多了些许莫名的情绪。 “来者何人?” 刚才剑气袭来的方向,响起一声轻笑:“何必明知故问呢?” 这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仿佛就从耳边传来一般,又顺势落到心间,轻轻一拨,让人莫名其妙地也跟着愉快起来。 紧接着,在青天与紫雾的交界处,一抹流岚般的身影徐徐出现,转眼即到面前。 此刻细雨方止,霓虹未散,日光倾城而来,漫天潋滟华光,他就这样穿破亮灿灿的金色,从从容容地踏入林中。 白衫广袖落如流岚,在涌动的云雾当中飘飘若舞。 随着这人的脚步落下,周围邪氛消融,面前云霞铺道,两侧千树盛放,漫天花雨飞扬。而所有人身上的名器神兵,也都在这一刻发出了战栗的嗡鸣,收敛锋芒。 这阴森诡谲的离恨天,竟在转眼间充满了勃勃生机。 随着此人的面容逐渐清晰,几乎所有的人都为这幅倾世容颜而屏息凝神,不知为何,就连邶苍魔君,在问过那句“来者何人”之后,也不说话了。 “著柳风柔,路红烟绿,阳春已至,正是待客时节。” 来人笑吟吟地说道:“一 分卷阅读83 别经年,魔君连老朋友都不记得了,我也只好厚着脸皮,不请自来,还望勿要见怪。”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顾,像是和每个人都打了个招呼,又像是谁都没看在眼里:“在下,玄天楼,叶怀遥。” 惊鸿翩照,笑杀东君俏。剑破月明霜天晓。且去去,屈指人间得意,当属叶怀遥。1 “叶怀遥”这三个字,在数月之前尚且名不见经传,直至后来明圣复生的消息逐渐在江湖中流传出来,他的真名才总算为世人所知。 只是关于那风姿的形容听过千千万万遍,但始终不如一见。 此言一出,几乎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没想到,明圣竟然会亲自来此。 今日几番险死还生,竟是将这两位大人物都给见了个全,也不知道该说是幸或不幸。 明圣几乎已经成了江湖神话,可是没有人怀疑对方的话,因为能使出这样的一剑,当然是他,也只能是他。 片刻之后,邶苍魔君似是轻笑了下,缓声道:“今天大约真是个黄道吉日,没想到你竟还愿意亲自到我这来……故人故事,何其珍贵,我是不敢忘记的。” 他的语气居然十分温柔,全无方才的阴阳怪气,笑里藏刀。 传说这两人是因为约战后拼了个你死我活,才会双双殒身,结果这样乍一听,却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也不知道中间有什么内情。 比起他们,叶怀遥心里却清楚,容妄的脾气就是这样,一会温言软语,说上几句没准就又翻脸不认人了。 他对对方的态度根本不以为意,只欣然道:“没忘就好,那我要与你说话,可就方便多了。” 容妄道:“云栖君是为了救这些偷东西的杂碎而来?” 叶怀遥微笑道:“不,我为你而来。” 容妄低声道:“有事要和我说?” 叶怀遥道:“不错。可惜今天来的不巧,赶上了这场热闹。我嫌血腥味呛得慌,便出手拦了一拦,望你看在咱们多年的交情上,别见怪啊。” 两人的一问一答都很寻常,却又关系着其他人能不能保住这条性命。 高秀林在旁边听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他竟然莫名觉得,这位魔君的心情,似乎要比方才明圣未至的时候好了很多。 难道世人所传多有讹误,这两人竟然真的是友非敌? 那么当年他们在瑶台约战,又到底约的是个什么战? 思绪纷扰之间,只听邶苍魔君叹了口气,说道:“我今日确实是想把这帮人都给杀了的,但既然你不喜欢,那算了……昆瀛。” 那些魔兵魔将自从出现以来,一直黑沉沉的一片,死人般立着,这时听见邶苍魔君下令,才有人应声出列,单膝下跪:“末将在!” 邶苍魔君轻飘飘地说:“押着这帮人去出口那边,一人要一条右臂,留一个走一个——离远点,别让血腥气传到这边来。” 整座魔域仿佛都受魔君的神识控制,在他说话的时候,地上那两具尸身和鲜血,就已经被涌动的泥土吞噬了下去,转眼便一点踪迹和气息都不曾留下。 容妄说完之后还特意停了停,似在等待叶怀遥还有无其他意见,叶怀遥却只是含笑负手立在旁边,对此不做评价。 他身为正道领袖,自然不能看着魔君用残忍手段大肆屠杀修士。但叶怀遥正派却不迂腐,赵定权等人为了一己私利擅闯离恨天,又使用卑鄙手段暗中算计同伴,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论魔道正道,都各有各的界限,擅闯他人领地盗宝,这事就是发生在玄天楼也不能姑息,叶怀遥自然不会要求容妄宽厚仁慈,原谅他们。 ——再说了,他要是真提了这种无理要求,人家魔君也不可能听呀。 这些修士们本以为明圣来了,看上去又跟魔君谈话融洽,肯定能把他们毫发无伤地保下来,没想到最后竟会是这么个处理结果。 如果没了右手,不少人的数百年苦练就等于一朝化为乌有,此后便是个半废人了。 常山派有个弟子忍不住嘶声喊道:“明圣!你救人怎好只救一半?断人右手何其残忍,你若坐视不管,便是有违侠义之道……” 叶怀遥头也没回,含笑道:“魔君,这人骂我,他那份情我不求了。” 那名弟子本以为明圣心肠软好说话,结果完全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一怔之下,突然感觉冷光迫面,一道血色煞气灵蛇般地疾射而来,重重撞在了他的胸口上,将他打飞出去数丈,肋骨断了好几根。 这样的重伤之下,他一口鲜血差点喷将出来,却又被那股威压逼着,活生生自己吞了下去。 一个人影出现在叶怀遥身边三步远处,拂袖一甩,冷然道:“本座说过,不要在这里见血。” 邶苍魔君也终于显路出了他的真容。 玄衣金佩,广袖飘飘,一顶发冠将满头黑发高高束起,整个人容貌生的干净文秀,左眼角处生了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无端给这副俊美的五官增添了几分悲郁之意。 此刻,他一理云袖,抬眸环顾,眉梢眼角含着轻蔑,目光中带着说不尽的阴戾,这气质是在无数尸山血海当中磨砺之后才能自然而生,旁人是伪装也伪装不来的。 容妄这一路真容,魔族兵将都跪了下去,一帮修士一来被对方身上的煞气所惊,而来也没想到明圣当真说不管就不管,都惊的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一片惶惶之色。 容妄出手的时候,叶怀遥就无动于衷地在旁边站着,俊眸半垂,眼望着地面上的一从小花。 此时他才抬起头来温文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做错了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本君救了你们的命也需懂得承情,各位,请罢。” 明圣与生俱来的尊贵威严,在此刻让人再不敢多加质疑,一个个老老实实地离开了。 叶怀遥这才转过头来,见容妄正看着自己,两人目光相遇,容妄显然没有料到他突然回头,怔了怔,一下子移开了眼。 这动作瞬间把他身上的霸气和阴戾都给冲淡了,竟难得显出了几分窘迫。 叶怀遥本来还好,一见容妄这样,顿时也不免想到上回在瑶台之下发生的事情。 当时两人睡过了就是大劫,连交流几句的功夫都没 分卷阅读84 有,算来这还是那次之后头一回好端端地重新站在一处。 可是能说什么,“魔君,身材不错啊?”“明圣,皮肤挺好嘛。” 叶怀遥终究只是屈指蹭了下唇角,干咳一声,也有些尴尬起来。 他们两个不说话,周围的人也不敢过去打岔。一旁魔兵魔将被老大忘得一干二净,跪在稍远处,略有些想哭。 之前在离恨天外面围堵修士的魔兵魔将也都已经折返,本想汇报情况,结果正赶上明圣自报姓名,魔君显路真容,此时也在第一排跪着参见。 之前被叶怀遥制住的那名魔将暗翎小声说道:“咱们还要跪多久?” 他旁边的蒙渠头也没抬,同样低声道:“不知道。” 暗翎小声叨叨:“已经在外面打了一个多时辰,现在又跪了一炷香的功夫,我好累。君上说当魔要不苟言笑,沉冷少话,可是我不跟人聊天真他娘的熬不住。” 蒙渠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暗翎说着说着,却陷入到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奇怪。”他自言自语道,“难道我不是魔?我是我娘跟人族那帮阴险崽子生出来的?” 蒙渠道:“你小声点,莫让明圣听见。他可是人!不然若是惹了君上发怒,他说过要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掏空了给守殿的驺吾兽当饭碗。” 暗翎道:“就算我骂了明圣,君上也不至于恼怒罢?对了,他老人家跟明圣的关系到底好是不好?为何寝殿里放着明圣的画像,见了面又不说话?” 蒙渠被他念叨的烦不胜烦,本来似听非听,嘴里一直“嗯嗯嗯”,直到察觉对方好像无意中说出了什么让自己尤为震惊的话,才猛然转头,问道:“画像?什么?你怎么知道!” 暗翎道:“我亲眼……” 蒙渠竖起了耳朵。 可惜暗翎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容妄那边忽然忽然甩了下袖子,魔能裹杂着地面上的碎石,直接把暗翎这样一个喜欢碎嘴的彪形大汉给甩出了七八米,在地上砸了个深坑出来。 容妄冷冷地道:“都滚。” 他用了一个“都”字,轰的自然是全体魔兵魔将,于是大家总算不用跪着,纷纷得令滚蛋,还有人一边走一边在悄声地说: “君上实在太英明了,暗翎挨打好解恨,他妈的,快要把老子给烦死!” 离恨天中魔气浓重,叶怀遥少年时就在灵山中长大,站在这里还有些不太习惯,耳边有些嗡嗡的响声。 他隐隐约约能听到部分魔将们的对话,猜测他们大约是在探讨“如何维持一只魔的高冷形象”,心里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一下。 叶怀遥生性本来就爱笑,容妄脾气乖戾,回头的时候眉宇间尚带着一些怒色,一转头看见叶怀遥唇边的笑意,微怔之下,目光又倏地柔和起来。 容妄道:“云栖君,这里空气污浊,恐你会不适应。有什么事,请移步到外面去说罢。” 叶怀遥确实不适应,听容妄的语气又算不上是多么的阴阳怪气,应该不是在说反话,不由觉得人死而复生一回就是会懂事很多,连邶苍魔君居然都不怎么疯了。 他怀着“旧事一笔勾销,共同展望美好未来”的想法,含笑道:“成,在哪都一样。” 离恨天地处大荒之西,北临寒城雪峰,西带泗凌江,而溧河、灡水正交汇于此,景色颇为壮美。 叶怀遥和容妄从雾气迷蒙的离恨天中出来之后,才发现外面已是日落时分,天边云霞烂漫如火,照的满山昏黄,一群倦鸟簌簌扇动翅膀,投入林中去了。 两人本来并肩而行,叶怀遥的性格要活泼一些,但因为心里盘算着自己要说的事情,没怎么开口,容妄更不是多话的人,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安静了下来。 容妄稍微放慢了一点脚步,比叶怀遥错后了一点走着,这个角度,他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两个人交叠映在山壁上的影子,亲密的如同拥抱,也可以凝望叶怀遥染上了夕照流光的侧脸,深深刻在心间。 他也不知道这个魔君有什么当头,还不如只是那个孤苦无依的贫贱少年时来的轻松快活。 或许只有在那时,他才可以试着去欺骗自己,好像真的在跟叶怀遥全心全意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一直这样亲密无间的相处下去。 这被阴差阳错硬生生编织出来的错觉就像是一场带着剧毒的幻梦,明知是饮鸩止渴,还是欲罢不能。 叶怀遥的每个笑,每句话,都让他觉得欣喜若狂又心如刀绞。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心里面几乎会因为这种折磨,生出某些疯狂而怨毒的念头。 想要不顾一切挽留住这种虚幻,想要不择手段地让这样的拥有的假象维持下去。 可几乎病态的偏执,终于还是无法战胜刻入骨髓的珍爱,让他依旧选择了对于自身欲望清醒而残忍的克制。 那终究不过是一场梦而已,睁开眼睛,现实和身份还是如同枷锁,把他牢牢禁锢在一条界限之外。爱念深重,三缄其口。 容妄心里是希望这条路能走的长一些的,不过没有多远的距离,就到了一座孤亭附近,叶怀遥道:“这里面景致倒好,魔君愿不愿意赏脸,与我一同坐坐?” 容妄略微路出一个薄薄的笑意,略显冷淡漠然,将他胸中的冰霜与烈火牢牢遮盖起来,说道:“也好。” 从再次见面以来,容妄一直是好好好,这幅合作无比温良顺从的态度反而让叶怀遥觉得心里面有点发毛了。 他暗暗嘀咕,也不知道这回复生的邶苍魔君,到底是被人给夺舍了还是脑子没好,怎么这么奇怪呢? 两人相对而坐,叶怀遥带了几分试探,挥开折扇轻摇几下,面上一派温文尔雅,道:“要说这些年来,咱们之间打的交道可真不少,但是像这样平平静静地坐下来说话,还是头一回罢?” 容妄觉得他是真的好日子过多了有点不正常,刚刚强行压抑下去的感情,居然在听见“咱们”两个字的时候,都能再次在心里面翻上几翻。 他暗暗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吸口气道:“这也是应当的,正邪不两立。明圣傲立仙道之巅,生来便与光明同在,我这魔域之地血煞太重,本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今日竟然到访,妄既惊且喜。” 最后一句话不是骗人的,他是真 分卷阅读85 的很开心,无论什么时候,在何等情况下,能多看叶怀遥一眼,对他而言,都是件幸事。 叶怀遥听出容妄的话里隐隐含着划清界限的意思,他心里明白,双方生来立场就不同,哪怕能算得上是共患难一场,也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做朋友的。 但这次,却很有必要暂时合作一回。 叶怀遥笑道:“魔君这是嫌我来的冒昧要逐客了,请放心,我来只是有三个问题要问,你答完我立刻就走,绝不多留。” 以叶怀遥的立场,这话毫无问题,落在容妄耳中,却如同被一根银针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猛刺了一下,那点卑微的欢喜烟消云散。 他的表情丝毫未变,眼中的光芒却黯淡下来,低声道:“云栖君有什么话,直言吧。” “好。” 叶怀遥直视容妄双眼,说道:“第一,当年在惠城分舵之外杀死余恨均的人,到底是不是你?第二,瑶台会突然塌陷,你事先是否知情?第三,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这三个问题一连串的问了出来,无一不是直指关键,简洁犀利,不留半点兜圈子的余地。 容妄抬眼,见叶怀遥神色肃然,凝视自己,那目光之中,自有种足以令众生俯首的魄力。 ——此刻,他是玄天楼明圣。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其实遥遥那个我写了一首诗一首词,微博上让小伙伴挑,喜欢词的比较多,就放上来了。 有时候觉得好像诗也挺合适,搁作话吧。 “一笑坐生春,拔剑杀东君。屈指人间俏,元是叶怀遥。” 努力想把汪崽和遥遥这段对话写的有点龙,有点默契,又有点不好意思和相互揣测的感觉,哎呀大佬的恋爱好复杂。 魔头们日常努力装作自己很冷酷凶残的样子(√) 39、疏花逗雨 容妄容颜沉静, 片刻之后, 他淡淡一笑, 说道:“第一,是我。第二, 不知情。第三……顺手。” 他回答的倒是更痛快,更简单, 而且十分无赖混蛋。 这话一说,邶苍魔君过去那种熟悉的混账劲就又依稀回来了。 叶怀遥被成功气笑了:“魔君……过分了吧?” 容妄道:“那么云栖君想听我说什么?当初余恨均身死之后,第一个赶到的人是你, 我在现场你见到了, 余恨均的尸体你也见到了。难道人不是我杀的, 我还白认下来不成?” 他们两人立场相悖,向来不对付, 都是活过千岁的人了,大大小小的矛盾就是三天三夜也讲不过来,不过当年那场大战的最直接导/火/索,还在于玄天楼一名分舵副主事余恨均之死。 玄天楼势大, 其各处的分舵遍布天下,分舵主和各处主事更是数也数不过来,叶怀遥身为明圣,原本也被不会哪个人都能记住。 不过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心,容妄杀人的那一天,正逢他路过当地分舵,原本在附近的酒楼里听曲, 就听见有下属禀报说魔族来犯。 叶怀遥赶到之后,发现分舵副主事余恨均已经在分舵外面的不远处倒地身亡,而出现在现场的,赫然就是邶苍魔君容妄。 两人交手数招,正如容妄所说,以叶怀遥对他的了解程度,自然清楚这人绝非假扮。 而后容妄遁走,经过玄天楼事后点数,无人受伤,只有余恨均一个人死亡,死状还很有些古怪。 堂堂邶苍魔君,亲自来到一处分舵,目的总不可能是为了杀一名小小的副主事,更何况明圣还就在这里落脚。 当时众说纷纭,甚至有人说这是魔族的某种邪术,故意密谋着要加害明圣,颠覆玄天楼。 出了这样的事,玄天楼自然要调查清楚。 玄天楼一向是法圣主内,明圣主外,当下叶怀遥约容妄在南江的瑶台见面,就是为了把这件事弄清楚。 两人碰见,没说几句就起了争执,动上了手。 然而叶怀遥也没想到自己的身体状况竟然会半道出现问题,更没想到容妄非但没有趁机杀了他,两人之间反而稀里糊涂地发生了那样的一场混乱。 倒霉的是这还不算完,别人一夜春宵之后,要么互诉衷肠,要么恩断义绝,即使关系特殊如他和容妄,睡都把对方给睡了,多少也得有句解释。 结果叶怀遥这边腰酸背痛的,全身都不得劲,神志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突然发生地陷,他们所在的瑶台整个坍塌下去,戳入地府。 茫茫血雨伴随着漫天碎石倾盆而下,万千冤魂厉鬼从残破的地牢之中挣扎而出,四下游移噬咬,死丧之气侵蚀着灵力,将他们一直向地狱深处拽去。 一片混乱中,叶怀遥本能地握住了自己的剑。 无论到了怎样的境地,他都保有着持剑战至最后一刻的决心,这一回,也不例外。 叶怀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怎样的问题,虽然和容妄一番纠缠之后,那燥热算是解了,不过内息滞塞,灵力却是依旧无法运转。 眼下瑶台崩塌,地府活生生被砸了个大窟窿出来,那些碎石虽然砸不死他们,但是散逸出来的怨魂煞气却是相当的要命。 为今之计,也只有自爆灵脉,才能尽可能地将后续影响降低。 叶怀遥刚要动手,却忽然觉得身边一阵威压暴起,洪水决堤一样横扫整片空间,怨鬼哀哭之声倏地大盛,随即被硬生生重新封回地府。 要做的事竟然被人抢先,他猛然转身,随即便被拉入一个怀抱,按到山崖下一处暂时安全的所在。 瑶台依旧在不断坍塌,脚下地面晃动,耳畔隆隆作响,对面的容妄面色惨白,唇上却沾满了鲜血,殷红的刺目。 叶怀遥一把抓住他,问道:“你干什么?!” 容妄笑了一声,垂下手,将他敞开的衣襟合拢,仔细地为叶怀遥重新将已然皱巴巴的腰带系好。 “这一战,我又输了。”容妄的声音在天崩地裂中听来,竟显出几分不真实的温柔,“我从来打不赢你。” 叶怀遥想说什么,但这时,地面猛地陷下,整个世界陷入了黑暗。 他今生最大的死敌,在毁灭到来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帮他把衣服整理好,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没头没脑的——“我从来打不赢 分卷阅读86 你”。 难怪世人都说他疯,这不是个疯子是什么? 后来在他恢复记忆之后,也曾很多次回想起这个场景,并几乎觉得那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也正是因此,这次回来,叶怀遥不等伤势痊愈,亲自来到离恨天,重新询问了容妄这个问题。 但对方的态度依旧是油盐不进,有意划清界限,摆明了并不想合作。 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云栖君,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我从来都不是同路人。我做了什么,自然有我的目的,不可能对你明言。总而言之,你要为余恨均寻仇,就尽管放马过来,你要是记挂着那所谓的救命之恩,想给我这个满手血腥的大魔头一次机会——” 容妄眉梢扬起,笑吟吟地道:“没必要,我也不是为了你。” 饶是叶怀遥的脾性涵养都已经修炼至化境,平时被无数拥趸称一句“圣人”,此时也终于被这幅油盐不进的死德性成功气破了功。 他闭了闭眼睛,脸色也沉了下去:“邶苍魔君,余恨均是我玄天楼的人,他死亡的真相已经迟到了十八年。叶某今日既然来了,势必就要把整件事情弄个清楚明白,你要是不说……哼,当年瑶台那一战,可还没完呢!” 容妄静静坐着,身形似乎已经定住。他原本一手搭在桌上,另一手搁在膝头,此时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能看见发白的指骨。 片刻之后,他凝眸深深地看了叶怀遥一眼,道:“那就,来吧。” 话音甫落,两名世间顶峰人物同时出手! 他们两个相识多年,也打了多年,对于对方的身手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容妄手中没拿兵器,叶怀遥便也并未抽扇,直接劈面一掌,劲风直袭他面门。 容妄连人带椅子一侧,将叶怀遥的攻击让了过去,颊侧黑发为他掌风所激,在空中骤然一飘,同时,他骈指向着叶怀遥的肋下点去。 叶怀遥一掌尚未拍实,去势陡变,挫腕下沉,五指箕张,倏地向下探去,反扣容妄手腕。 他同时喝道:“远来是客,我都已经起来了,魔君还安然高坐,不觉得有些失礼吗?” 语出之时,叶怀遥脚下同时横扫,容妄身下所坐的石椅已经咔咔两声,在明圣真力之下霍然碎开。 容妄跃身而起,轻轻一笑,道:“云栖君见了别人时时笑语盈盈,偏生每回到了我这,都是好大的火气,真叫人心里难受啊。” 他跃至半空,身法如风似雾,飘忽不定,随手牵引之间,四下光练纵生,周围的云气化成一道道锦带,漫天铺绽,向着叶怀遥包抄而去。 叶怀遥哈哈一笑:“我可是讲和来的。你不给面子,倒挺会恶人先告状的嘛?” 他说到最后,笑容陡然一收,骈指一点,剑气即出,流光破开包围,一道金色的剑痕在空中化现,随即骤然暴涨! 此时正是夕阳渐暗,叶怀遥这招一出,却似陡然之间日盛长空,烈火灼云,金芒迸裂,绞散万千紫色云气,四下洒落。 流光艳影伴随着叶怀遥飘垂的衣袖共同落下,隔着余晖残花望去,当真是隽雅风流,美不胜收。 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攻势之下,恐怕要换了旁人,早已经心慌神散,无处可避,而容妄神出鬼没,身影一晃,竟然消失无踪。 半空中还幽幽回荡着他的叹息声:“唉,我又何尝不愿与你和平共处?只是你我本就殊途,云栖君又岂能明白我的苦衷。” 他这话听上去像是诉苦,实际语调上扬,带着戏谑的挑衅之意,听着十足可恶。 叶怀遥道:“算了吧,你的苦衷我也半点都不感兴趣!” 周围再无声息。 打架打到一半,敌人没了,这简直是最可怕的情况。 叶怀遥并未慌乱,仅仅是瞬间的停顿,随即将腰侧的折扇一抽一展,已经径直向着自己的身侧击出。 真力相撞,容妄身影顿时显形。 他不慌不忙,轻轻一笑,随着叶怀遥的攻势旋身,避开锋芒。 随即,容妄手指平平在扇面上一点,整个人已经顺着两人真力相激的惯性,瞬间转到了叶怀遥身后。 他的身法向来诡谲,这几招下来更是神出鬼没,飘忽精妙。 叶怀遥极为聪明,数个回合下来,已经有些看破规律,眼见容妄再次没影,心念一转,直接合身向后撞去。 他估计的没错,这时候,容妄果然正转到了叶怀遥身后。 两人都是刚刚回来不久,功力和身体状态尚未完全恢复,容妄自己也就罢了,但是对于叶怀遥,他却是一方面不愿意跟对方动手,另一方面也担心叶怀遥因为动用真气过猛而不适,所以一直避免正面冲突。 若非这个秘密实在无法出口,他又何尝愿意这样搪塞隐瞒? 毕竟两个人功力不相伯仲,现在连战损的状态都差不多,要是真正面拼上一场,打个七天七夜停不下来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容妄没想到叶怀遥会突然出了这么一招。 原本他并非没有抵挡之力,但叶怀遥陡然这样撞过来,简直就好像要故意靠进他怀里来一样。 容妄心里明知道这是在比斗当中,但心神倏地一晃,那一瞬间竟然没有躲避,反而鬼使神差地张开手,将对方迎入怀里。 那温热的躯体,清浅的呼吸,以及衣袂拂动之间袖底襟前浅淡的茶香,都真真切切是他千年岁月中狂热爱恋的模样。 那个瞬间,似乎身外所有的一切都黯淡成了一方模糊的背景,留下的只有纠缠的肢体、失控的心跳、惶恐和痴迷、不舍与不得不舍。 一刹恍若时光静止,弹指间万年已过,神荡魂驰。 叶怀遥也是一怔。他本来是猜测容妄绕到了自己身后,为了防止对方突然偷袭,所以先下手为强,合身向后撞去,同时左肘击出。 这样攻击的一招,要么就躲开,要么就同样出手化解,原本也不难应对,谁知道这疯疯癫癫的魔君又一下子吃错了什么药,竟然伸手把他给抱住了? 这不是找挨打吗? 哪怕是叶怀遥自己不想打,收招都来不及了,容妄这一抱,正好迎上他向后肘击的那一下,一声闷响,拥抱未实,两人便已经分开。 分卷阅读87 容妄低低咳了几声,心口被这一下打的隐隐作痛,他咽下口中的血沫子,反倒笑了:“好招。” 打架居然能打成这样,叶怀遥都无语了:“你到底搞什么,这时候还分神?” 容妄唇角带起一丝弧度,说不清是讽刺或是苦涩:“我——” 能说什么?说我不是分神,而是见了你之后就神魂颠倒,心心念念只惦记着你一个,即使挨打也是甘之如饴? 就算他敢说,叶怀遥也不可能信吧。 “我一时疏忽罢了。”容妄道,“云栖君,再来?” 叶怀遥哼了一声,这回是直接折扇化剑,要来真的了。 容妄不大愿意出剑,但心里也明白,自己要是再给叶怀遥一种敷衍怠慢的错觉,只怕对方要更加不快。 于是他拂袖一扫,一柄通体殷红的细长窄剑同样出现在了手中,正是十大魔兵之首的凶剑必败。 名剑必败,出鞘却从来未尝一败。平日里容妄多用的是一柄名叫“惘恨”宽剑,直至十八年前瑶台惊变,惘恨折断之后还没有来得及修复,他才没有随身携带,换了这一把过来。 连叶怀遥跟他斗了这么多年,都是头一回看见必败出鞘。传说中这把剑出自有名的铸剑大师朱无锋之手,明明材质工艺都是上佳,偏偏从出鞘之后从来都没赢过,被人视为不吉。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这柄剑消失了两千多年之后,就跑到了魔君容妄的手里,大概是魔君比剑还要不吉利,生生将必败压住了,从这以后,传说中谁用谁输的剑,跻身为魔兵之首。 叶怀遥只觉得自己手中的浮虹嗡嗡直响,似乎看见对手已经迫不及待,他不再多言,剑锋一竖,再次向着容妄攻去。 这回双方都认了真,却是一时半会谁也奈何不了谁,反倒连开口的空余都没有了。 叶怀遥这边人似乘风,剑欲飘飞,翩翩然如神仙中人,容妄的剑势却是诡谲森寒,冷厉夺人。 这边剑影交织,还没等分出胜负,叶怀遥忽然感觉到一阵极为强烈的煞气,从不远处逼面而来。 他心中猛然警醒,本来以为是容妄在搞鬼,但目光从对方脸上一掠而过,叶怀遥发现容妄的神情同样也有些惊诧。 两人剑锋一别,很有默契地分向两边跃开,同时转眼一看,只见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肩头扛着一把大刀,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那是——” 叶怀遥一眼就把对方认出来了:“饭庄里赌钱的那个人?” 容妄碍于身披马甲不好开口,但也同样认出来,来人正是之前和叶怀遥赌钱惨败的那名赭衣男子,或者如今应该叫他光膀子男子了。 容妄回忆片刻,依稀记得他那个同伴胖子称呼此人为严康。 叶怀遥过来之前,本来已经将他制伏,并吩咐手下把人关好,却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在重重的束缚之下挣脱出来的,又摸到了这里。 叶怀遥喝道:“你——” 他这一个字音刚刚出口,对方已经二话不说,呼地一声,手中大刀直接向着叶怀遥劈了过来,刀势沉雄决绝,竟然引动周围的空气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旋涡。 这一下连在他攻势之外的容妄都看出来了,这人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奇法,功力比之之前,竟似好像一下子生生提高了数倍。 从这人当初赌钱开始,这事就透着一股十足的诡异,他微微皱眉,叶怀遥那边已经不闪不避,直接迎了上去,举剑架住对方的刀锋。 明圣的性情风趣宽和,温文尔雅,哪怕是他的剑招再怎么潇洒凌厉,舞动之间都也脱不去一番浑然天成的典雅雍容。 他的剑在刺出的同时,挽了个剑花,在余晖与月华交替的照应下,宛如一朵花苞倏然怒绽,叶瓣交叠,真气随之狂涌。 刀剑相交,兵刃之间摩擦出耀目的火花,随即,赭衣男子连着倒退了好几步,刀锋中出现了点点碎痕,眼看就要碎裂。 结果转眼之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碎痕竟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赭衣男子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叶怀遥,忽然机械地吐出六个低沉的字眼:“赢了我,就该死。” “这回,我跟你,赌命!” 一语方罢,他再次挥刀,是与方才一模一样的招式。 这人仿佛整个变成了一具灵魂空洞的行尸,无端让人心中发毛。 叶怀遥眉头微微一皱,这回虚晃一招,沿着对方的刀锋一绕,抬指点向赭衣男子的额头,喝道:“醒醒!” 其实对方再怎么厉害,对他而言都不大放在眼里,心腹大患还是旁边状似悠闲观战的容妄,叶怀遥与赭衣男子周旋之际,一只手一直背在身后,便是时刻提防着容妄暗算。 叶怀遥表现的这样明显,容妄看在眼里,只是挑唇一笑,正要说点什么,眼角余光无意中扫到某处异常,脸色瞬间就变了。 这边叶怀遥意识到赭衣男子神志出现了问题,一指点中他眉心印堂穴,灵气灌入,转眼间驱散了对方心中魔障。 眼看赭衣男子发直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叶怀遥正要问他过来发的什么疯,旁边的容妄忽地喝道:“小心!” 他素来轻言浅笑,很少这样大声说话,这两个字竟似乎还带着些隐隐的颤抖,那一瞬间,叶怀遥都忍不住有些惊愕地回头看了一眼——他觉得这不像是能从容妄嘴里冒出来的话。 但与此同时,叶怀遥也感觉到了魔君那难得一见的慌张从何而来。 就在赭衣男子恢复神智,正要开口的那一刹那,从叶怀遥的背后忽然袭来一阵庞大无比的刀风。 锋芒未到跟前,周围已经是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地面巨震,竟好像瞬间回到了当年瑶台坍塌的场景一般。 刀风来的虽快,对于叶怀遥来说,躲避却是不难,只是这时他与赭衣男子相对而立,若是躲闪,对方势必就成了靶子。 叶怀遥脸色未变,指下用力,原本点在对方印堂上的手指便借着这份力直接将赭衣男子推了出去。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中持着的浮虹剑铮然一响,剑锋焕彩,迎风而上。 刹时间只见春景万千,宛若千花盛放,柔和优美之至,其间却又蕴含着强大力道,转眼间化解了那股强悍无匹的刀风。 然 分卷阅读88 而山体晃动之势却未有丝毫减轻,反倒因为两股力道相撞而愈发剧烈,碎石与飓风同起,同样的竟从相反的方向再次袭来。 容妄知道叶怀遥的脾气,他是心疼这山上的花草灵兽,想以力生抗,不让对方破坏。但如此不顾及自己,万一旧伤复发就麻烦了。 容妄合身扑上去,必败剑上血光骤起,通体暗红,浩浩巨力如江涛入海。 他手腕一顿,用力将剑锋插/入地面,然后一把搂住叶怀遥的腰,搂着他就地一滚,向旁边闪了开去。 叶怀遥这一被容妄给硬扯开,他刚才顶住的巨力就显现出来了,周围地动山摇,刀锋重重叠叠,奔涌而至,直接将赭衣男子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外面如何天崩地裂都不重要,容妄只是看着他怀里的人,确定眼下不过是虚惊一场,断不会发生像当年那样的事情之后,才惶惶然地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看见叶怀遥抬眸,静静地看了自己一眼。 对方还什么都没说,容妄已经乖觉识趣地将自己搂住他的手规规矩矩收回来了,动作中甚至还带着几分紧张和局促。 偏执的人往往很难妥协于岁月的摆布。这么些年来,他由当初一无所有任人欺凌的少年,长成了让人闻之色变的魔君,即使强敌环伺也能谈笑风生面不改色。 但唯独在每回面对叶怀遥的时候,依旧忠诚地保有了当初的那种自卑、怯懦和不知所措。 这个人是他眼中唯一的神明。只要有他在世上,容妄就觉得,自己这可鄙可耻的生命还有存在的价值,早已绝望无明的内心之中,还能有那么一小片光,赐予他体会温暖的模样。 可是向往骄阳,就能妄想将太阳揽入怀中了吗?他近乎疯狂地执迷着,却又如此清醒地明白,自己不配怀有这样的渴望。 叶怀遥于他,大概就像是一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看街边店铺中供奉的至宝,眼巴巴地念着盼着,觉得那是世间奇妙精华之所在,每天只要守在店门口看上一眼,就觉得心中崇安无穷力量。 可是假如有一天,有人跟他说,喂,这宝贝是你的了,他会怎么想? 只怕连接都不敢接,要把双手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才心如刀绞百般不舍地回答道:“我看……还是算了吧。放到我这里,宝贝……都要糟践了的。” 容妄下意识地又将自己的身体向后挪了挪,叶怀遥实在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因而脸上的表情十分古怪,扶着旁边歪了半边的大柳树站了起来,打量了容妄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干什么!打架还是揩油!嫌读者们调戏的我还不够嘛!╭(╯^╰)╮” 昨天的评论区也太虎狼了吧,没想到区区两句话能让各位太太生发出那么多联想,服了服了。 40、三生红篆 叶怀遥脸色几变, 终究什么也没说, 若无其事地转头过去检查赭衣男子的状况, 心里面有根弦,却已经悄悄绷了起来。 明圣云栖君, 这个人看似温柔多情,实际上却也可以说得上一句无情。 正如他当初自己对成渊说的那样, 叶怀遥从小到大,身边从来都不乏爱慕者,见的多了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容妄在他心中的形象, 一直是狡猾、危险、喜怒无常, 叶怀遥面对他的时候, 总是防范忌惮更多一些。 两人之间虽然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但毕竟也只是一场令人哭笑不得的意外。 直到这回, 叶怀遥总算从对方的种种言行中察觉到一点令他不安的端倪出来,不由心生惊疑。 “不可能吧,这可是容妄。” 叶怀遥匪夷所思地想着:“难道我已经自恋到了这种病入膏肓的程度,看谁都像对我有意思?” 他心里的念头百转千回, 正事却一点没耽误,经检查,赭衣男子果然已经死的不能再死,活生生被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刀风劈成了两半。 这个结果已经不在意料之外,但叶怀遥还发现,对方左右两眼的眼皮上,竟然还多了两个红色的小字出来。 他面色一凛, 心绪更是复杂难言,先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直起腰来,回头一看,只见容妄就站在自己身后的不远处。 似是没想到叶怀遥会突然转头,他匆匆将目光收了回去。 叶怀遥在心里牙疼似的吸了口气,觉得自己不是想得太多,而是似乎摊上大事了。 他郑重而客气地说:“魔君,多谢你刚才出手。” “没什么。”容妄听出了叶怀遥潜台词之下的疑问,只得胡乱给出一个理由来搪塞,“就当还我……欠你的吧。” 之前那么些年,他都想的很明白,清楚地认知着自己的不配,近乎残忍地克制住心里面那些心猿意马的念头,可是又被一场盛大的生离死别,把什么都给打乱了。 瑶台上的一场迷乱,将他经年的痴心妄想变成了真,容妄一面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珍藏着那段记忆,一面又满心愧疚地觉得自己这叫趁人之危,真是个畜生。 他得偿所愿的那一刻,大概也是明圣显赫人生中最大的耻辱,以至于这稀有的幸福当中也就掺杂了些许苦涩滋味。 他一面愧疚无地一面欲罢不能,明知道陷得越深越痛苦,偏偏还要坚持地爱着。 黑暗与光明注定永无交集,但追逐光明,大概却是属于每一个身陷黑暗之人生存的本能。 以前还能压抑一下,直到闹了这一出又失而复得之后,他的贪心竟然也越来越大了,以至于此刻当着叶怀遥的面,顺嘴就把他们之间的禁忌话题说了出来。 叶怀遥:“……” 之前那荒唐的一夜春宵,他回想起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懊恼和震惊,但是那能怎么办呢? 大家都是男人,又不存在谁强迫了谁欠了谁的问题,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呗。 结果反倒是容妄三番五次地提起,看上去对这事可在意的很,让叶怀遥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人品。 ——两个人明明都是第一次,但相比之下,他是不是太过随便了,以至于完全体会不到这位纯情魔君的心情。 听说小鸭子会把自己刚出壳时见到的生物当成母亲,那么容妄,是不是也把第一次跟他有肌肤之亲的人,认定成了终生的伴侣? 分卷阅读89 这个想法可真是…… 叶怀遥停了片刻,然后道:“地上的这个人,是你杀的吗?” 两人思维不在一个频道上,容妄患得患失,忽喜忽愁,猛然听叶怀遥问了这么一句话,不觉错愕。 他走上前去,顺着叶怀遥的示意一看,神情顿时一凝。 ——直接对方的左右两边眼皮上,各刻着一个血字,分别是“如”、“意”。 这两个人都是用小篆刻成,“团团如意”,本来是最为吉祥喜庆的花样,可此时出现在一个离奇身亡之人的身上,简直说不出的诡谲可怖。 叶怀遥缓缓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余恨均的尸体上,也有这样的疤痕。邶苍魔君,你还要坚持他是为你所杀吗?以你的地位,亲自来到一个偏远小城,总不能只为了杀个玄天楼分舵的小小主事。你的目的,又到底为何?” 他睫毛一抬,初升的月亮在眼底投入清冷的华采:“十八年前瑶台突然坍塌,一定是有人背后设计,今天你我都在,又发生了这样一出,阴谋者到底会是什么人?都到了这个份上,魔君依然不愿对我明言吗?万一再酿成什么大祸,后果你可曾想过。” 容妄脸色变了几变,在这个短短的瞬间已经转过数个念头,然后他说:“余恨均真的是我杀的。” 叶怀遥眉梢一扬,容妄不等他说话,又道:“但那字并非是我所刻下,直到我离开之前,他脸上还没有出现。” 容妄说的是实话,若余恨均不是他杀的,他怎样也得提醒一句,以免叶怀遥遭到幕后真正凶手的暗算。 关键是杀人的确实是他,虽然不能明言自己做这件事的目的,但容妄实在不清楚中间还夹着这么一层隐情。 对方的嘴之前一直闭的比蚌壳还要紧,能听他开口好好回答个问题真是太不容易了。 叶怀遥见容妄神情不似作伪,便趁机道:“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你费这么大周章去拿?” 容妄叹了口气,终于说:“云栖君可知道魔族的上一任族长尘磐老人是怎么死的?” 叶怀遥拼凑了一下自己肚子里那些七七八八的传言逸事,不太确定地说:“我记得仿佛是被自己身上的什么法宝给反噬了……” 他头脑极为灵活,说到这里念头一转:“啊,你的意思是,那法宝与余恨均有关?” 叶怀遥这样聪明,让容妄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生怕沉溺其中似的,迅速将目光移开,说道: “不错。尘磐老人暮年的时候,身体衰迈,功力倒退,当时魔族便有人蠢蠢欲动,想推他下台。尘磐老人不愿放权,几经钻研,练成了一样名叫‘赝神’的法宝。” 他微微眯起眼睛,唇边泛起一点可以称得上是讥讽的笑容:“有了这样宝贝,果然叫他如虎添翼,狠狠收拾了那些不听话的部属。可是赝神当中积攒的血腥与戾气也越来越大,终于在一天夜间,趁着尘磐老人睡梦之中,反过来直接把他给吞噬炼化了。而后,赝神叛出魔族,不知所踪,魔族最后也因为群龙失首,而终究变成了那副分崩离析的模样。” 容妄用了“叛出”这样人性化的词语,就是因为事情到了这一步,赝神已经不能说是一件普通的法器,而发展成了拥有自我意识的精怪。 他顿了顿,续道:“魔族动乱三千余年,直到被我重新归拢,才算重新像了点样子。这赝神威力奇大,自然也是要找回来的。我一直派人到处暗中寻访,却不知道它如何阴差阳错,竟然到了玄天楼分舵当中,又被余恨均私自觅下。” 玄天楼分舵当中自有私库,里面的宝物都是记了册的。当时余恨均身死,也不是没人想到这一层,叶怀遥还特意看过那宝物名单,只是并未发现端倪。 现在想来,原来是余恨均存了私心将宝物私留,那么他根本没有将东西登记在册也是合情合理的了。 容妄冲叶怀遥道:“你应也明白,这赝神关系重大,我不亲自出马,也不可能放心。” 叶怀遥沉吟着点了点头,又抬眼端详了容妄片刻。 尽管明知道他这样打量是在忖度自己话中包含信息的真实性,容妄还是感到心头一跳,脸上麻酥酥的,只好绷住表情以做掩饰,倒是显得十分高深莫测。 叶怀遥也不知道看出来什么没有,说道:“所以你明明可以杀人之后迅速脱身,却偏要让我们看见,正是为了掩人耳目,让人把注意力放在玄天楼和魔族的矛盾上面,从而掩饰赝神之事。” 容妄道:“云栖君一向聪明过人。总能……猜明白我的心思。” 叶怀遥一顿,道:“好,魔君既然坦言,那么叶某人也该识趣些,你要的究竟是哪一样宝贝,我不追问,可制住余恨均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又为何一定要取他性命?” 容妄本来想说我这样凶神恶煞的大魔头,杀人用得着想那么多吗?但对着叶怀遥,他那一身的戾气桀骜还是不由得收敛起来,老老实实地说道: “赝神有祸乱心智的作用,我过去的时候,他也已经神志不清了,无法控制,自己撞在了剑锋上面。” 叶怀遥听到这话,禁不住又看了一眼赭衣男子的尸体,眼皮上那鲜红的“如意”二字,仿佛某种不怀好意的嘲讽。 如果容妄说的都是实话,那么这如出一辙的两个血字,竟然跨越了十八年,将两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命案联系起来。 叶怀遥忍不住去想,如果当时容妄没有杀了余恨均,等待他的,是否也会是这样的一刀? 可是这样的话,背后的主使者到底是谁,他的目的在容妄还是在自己的身上? 叶怀遥道:“那你当初怎么……” 他说到这里,一顿,又不说了。 本来想问容妄当初怎么不解释,但这实在是一句废话。 玄天楼和离恨天的立场从来对立,容妄的性格又乖戾嚣张,怎可能将这种魔族秘辛轻易说出。 别说是他,就是叶怀遥自己易地而处,要跑到魔族去办件什么事,也不可能跟人家仔仔细细地解释个清楚啊。 但是今天,他简直合作的不像话。 “既然事出有因,我便信魔君这一回,闯楼杀人的仇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算,这救我两回的情,叶怀遥也一定回报。” 长剑挽出剑 分卷阅读90 花,又重新变回折扇,被叶怀遥挂在腰带上:“邶苍魔君,今日也算我跟你提个醒,此事幕后必定有人操控,内情绝不简单,阁下多加小心罢!” 容妄笑了笑,嗓音冰冰凉凉的:“多谢提醒。” 叶怀遥冲他一颔首,转身走出两步,又鬼使神差般地回头看了一眼。 容妄依旧站在原地没动。 此时暮色四合,一轮巨大的红色落日在他背后摇摇欲坠,黑暗如潮水一般从四面涌来,将他的身形映成只一个单薄剪影。唯有双眸熠熠生辉,正自痴望着叶怀遥的背影。 大概是时机正好,此景动人,叶怀遥骤然又想起两人共同遇险的那一刻,容妄本来完全可以撇下他离开,却因此同样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正色道:“容妄。” 叶怀遥从他这离开的时候,从来都没回过头,容妄盯他盯的肆无忌惮,冷不防被抓包了,还真是被叶怀遥吓了一跳。 再一听他用这样前所未有过的口气直呼自己名字,更是连手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顺着华贵玄衣暗金色的纹路浸开。 叶怀遥或者不了解他,点容妄却十分明白对方的性情,他大概猜出来这人想说什么了,无声地叹了口气,道:“嗯,你说。” 他也没有叫对方云栖君。 叶怀遥道:“咱们两个的事……纯属是一时神志不清发生的意外,大家都是男人,又非互相强迫,谈不上谁对不住谁,若非要说,还是我的责任大些。你要是这样,我就得闭关百年谢罪了。” 容妄一抬眼,叶怀遥摆摆手:“所以过去的事就过去吧,你不必因此而感到愧疚,或是再责怪自己什么。” 他语气中带着独有的温和,一番言辞更是面面俱到,极为周全。 只有内心真的纯然善良和细致的人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柔软的像是在梦上流动的水,却又温柔到残忍,一点点凝成将梦划破的冰凌,坠到人的心底去了。 容妄的心思本来就细腻敏感,再加上又对叶怀遥格外关注,这一听他话里的意思就知道了,叶怀遥一方面让他不必愧疚,另一方面也是在与他划清界限。 容妄不置可否,语气敷衍:“多谢云栖君开解。” 叶怀遥道:“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道侣,我们彼此挺熟,关系也好,往后就打算长长久久地过下去了……”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这一说可算是戳了魔君的肺管子,容妄唇边的失落陡然变成一缕森然,截口道:“你说元献?” 叶怀遥:“……啊。” 他能感觉到容妄陡然转变的情绪,一时没有领会精神,有点懵。 叶怀遥话到嘴边留半句,人家容妄并没有明确说过喜欢他爱慕他,他也不过是担心出现这种可能性,不轻不重地兜着圈子一点,以免出现什么不必要的感情纠葛。 其实以双方的身份,他想利用容妄,控制魔族,便大可不必找这种借口,只是叶怀遥必不屑为之,才会做出如此处理。 殊不知,容妄这辈子没把什么别的人放在心上过,连对待他自己都是百般克制,分外残忍,他什么都能忍,唯独受不了的就是叶怀遥受委屈。 元献光凭借着“叶怀遥道侣”这个身份,就足以让容妄想起来一次牙痒痒一次,现在知道了他是个什么人之后,仇恨值简直是成倍增长。 他想起来元献当着叶怀遥的面对纪蓝英的那个态度,心里面顿时烧起来一把火,而叶怀遥的话,正往这把邪火上面浇了满满一瓢沸油。 难道他之前表现的对元献一点也不在乎,根本就是装出来的?其实他心里很在意,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仅仅是这样一想,容妄就觉得自己几乎要上不来气了,有对元献的嫉妒,还有对叶怀遥的心疼。 他深刻地自知,自己抱有本来不应该贪求的渴望,只怕是这辈子都难以得偿所愿。 那么退一步,最起码他希望自己所爱的人不会如此,所求尽能圆圆满满。 偏偏他……看上了元献,还在这里自欺欺人地说什么“彼此挺熟,关系也好”,要不是亲眼看见过他们相处的样子,容妄简直都要信了。 ——叶怀遥做什么、怎样想都没有错,但元献该死。 容妄想说,你那道侣就是个混账东西,一点都配不上你。 但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他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而且即使不提醒,叶怀遥也未必不知道。 既然如此,何必再戳他的心呢? 百般情绪终究化成唇畔的一抹苦笑,容妄掩袖咳嗽两声,淡淡道:“是么。” 如果他真的把心里话说出来,说不定叶怀遥还要觉得这魔君很有眼光。因为元献是个混账东西这件事,他委实也是很有共鸣。 此刻叶怀遥之所以把元献拉出来提,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对方的身份最合适。 起初玄天楼和归元山庄的约定,元献与叶怀遥缔结道侣契约,不离不弃,玄天楼则扶持当初陷入危机的归元山庄,帮助其重新壮大。 这个约定,原本就是双方自愿,玄天楼尽心尽力地做到了。但在叶怀遥没有出事之前,元献就已经和纪蓝英有所来往。 既然他这方面不守诺,拿出来当个挡箭牌的用处总得有点吧,反正元献本身武力值不低,逃跑技能满点,拉点仇恨也不会被容妄给捶死。 话到嘴边留一半,双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也没有彻底把自己的心思点破。 叶怀遥点到为止,见对方没再说别的,就冲着容妄拱了拱手,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邶苍魔君,那便——后会有期了。” 容妄觉得叶怀遥傻,把那么一纸婚契当了真,想想他也会像自己一样辗转反侧求而不得,又心中急痛,偏生毫无阻止立场。 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略略颔首,拱手还礼,叶怀遥便转身离去。 这一回,他没有回头,容妄却也没有盯着他的背影看。 此时已是月兔东升,金乌西坠,夜色彻底将整个世界淹没。容妄向着北边的天空看去,只见满天星斗摇摇欲坠。 小时候,他曾经很盼望夜幕降临的时刻,因为天黑了,叶怀遥就有可能会过来。 他来看望自己从来都不空手,有时候带一碗温热的牛乳,有 分卷阅读91 时候是一小盒糕点什么的,那整个难捱的夜晚就会变的异常生动。 可能起初真的是盼望那点吃的,但后来就不是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只要能看到他,比任何事都要开心。 叶怀遥说,他跟元献认识的早,彼此知根知底,但事实上,明明是他见到自己在先。 比燕沉、何湛扬、展榆、元献他们,都要先。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跟之前小勺子、陵陵这样的钢铁直男还是有区别的,他好歹也是个上千岁的老头子(x),又从小到大都有很多人追,见惯人间风月真情。 再加上和汪崽床都上了,所以对方的心思对遥遥来说不难猜。 他所不解的只是汪崽是怎么能睡一觉就睡出来这么深的感情的,再加上敌对的立场,所以暂时还是防备比较多。 柠檬汪咬牙发誓,必要手撕元叶cp。你们光可怜他,别忘了他也很坏的。 —————— 话说我发现古耽比现耽要求高好多啊,写到现在不到20万字,得的负分比上一本《直播》整本都多了。《会算命》那会也是,铺天盖地的差评,看来没点水平真是不能写古代背景的文。(*/w\*) 41、九天风路 容妄眉尖微蹙, 抬起手, 按上自己胸口的位置, 修削而苍白的指尖上还沾着一点暗红的血迹。 咚、咚、咚…… 他的心脏沉沉地撞击着胸膛,沉郁、躁动和焦灼, 顺着血液传遍体内。 那些隐藏与夜色之下的回忆,似乎已经注定了, 他的心思从来都见不得光。 但死一回,活一回,容妄也清清楚楚地意识到, 自己向来引以为豪的隐忍克制, 也不是那么的无往而不利。 对叶怀遥, 他终究不甘心,尤其是不能眼睁睁看见对方过的不好。 或者追逐他的这束光, 早已从儿时就成为一种本能,纠缠入心魂肺腑骨髓,他无法放手,无法远离, 做不到,也受不了。 容妄沉吟片刻,扬声道:“来人!” 这一声并不如何响亮,声音却顺着林子传出去老远,不多时,众魔将们就重新围拢过来。 容妄道:“本座另有要事,要离开一些时日。接下来魔族的相关部署行动, 尔等按照吩咐做就是。” 他虽然十八年没有回来,但刚恢复不久,就已经从各方的消息线报上基本弄清楚了目前的形势,随口下令,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已经部署完毕。 众魔将一一领命,暗翎刚才被容妄打飞,这时候听见召唤,又厚着脸皮跟同伴们一起跑了过来。 眼看魔君分派来分派去,似乎没自己什么事,他不由着急道:“君上,那我呢?” 容妄侧眸,冷森森地看了他一眼。 暗翎被两个两个同伴一左一右各杵了一肘子,终于反应过来,讨好道:“君上,下回再见着明圣,属下一定谨言慎行,多说君上的好话!” 众魔将:“……” 什么意思?发生了什么?明圣不是敌人吗,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说君上的好话,难道魔族要向玄天楼低头?! 这当中只有离暗翎最近的蒙渠稍微知道一些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容妄望过来的眼神都削的他头皮发麻,连忙小声道:“闭嘴!” 容妄盯着暗翎,黑眸微眯,声音轻柔:“若是再碰见明圣……” 暗翎也害怕了,连忙道:“属下一定闭嘴!” 容妄冷声道:“你有多远滚多远,再叫他看见你,本座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他说罢之后一振衣袖,暗翎整个人再次被打飞。 容妄负手旋身,衣袍轻扬,身形变淡,眼看就要消失。 他那把必败剑本来老老实实躺在地上,见主人竟然有不带自己走的打算,顿时委屈,一下子跳起来,把自己挂在了容妄的腰上。 容妄抬手按了下剑柄,皱眉道:“你也想见他?” 必败晃了下,容妄嘲讽笑道:“早把你忘了,何必。” 话虽如此,他倒也没再将必败摘下来,转眼之间,整个人已经消失在了众魔将面前。 暗翎灰头土脸地从一个草窝里爬出来,脑袋上还沾着些树皮碎屑,身长一丈多的大汉,委屈的像个二百多斤的孩子: “君上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又说错啥了?” 蒙渠面无表情道:“君上说你上不得台面,丢人。” 暗翎:“……” 旁边的扶息接口道:“君上英明。” “……” 魔不是应该粗豪直爽吗?为什么要拐着弯的骂人啊! 叶怀遥在离恨天外面看到严康的时候,心中就在担心玄天楼分舵那边的情况。 毕竟他让手下将人看好,结果这家伙竟然跑出来了,也不知道玄天楼那边有没有人员伤亡。 好在从容妄那里脱身之后,匆匆赶回去一看,除了分舵后面一处牢房被炸,其他倒是没出什么大问题。 分舵舵主周驰已经赶到,听说明圣回来了,连忙匆匆跑过来请罪。 他一见叶怀遥,立刻二话不说,单膝跪地,愧疚道:“属下办事不利,致使犯人逃脱,请明圣责罚!” 叶怀遥坐在椅子上,一盏清茶喝的没滋没味,便将茶盅放下,慢悠悠地说:“办事确实不利。” 周驰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过把人抓起来的时候是在本座面前,你还没赶到。说来这责任你我一人一半。” 叶怀遥轻笑一声:“起身吧,说说怎么回事。” 周驰大松了口气,心中庆幸之余又感激明圣宽和,站起来行了个礼,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之前叶怀遥匆匆往离恨天那边而去的时候,他还在赶过来的路上,收到明圣之命后,几乎是拼了老命地往过赶,总算跟叶怀遥前后脚地到了。 这位周分舵主也颇有能力,一到分舵之后,便紧急部署人手,排查城中的修士,并设立关卡,检查是否还有人携带魔族宝物进城。 经过一番搜索,果然收获颇丰。 那些修士们千辛万苦弄来的宝物被收缴,固然不情愿,但此处本来就是玄天楼辖地,他们私自拿了魔族的东西,又来到这 分卷阅读92 里躲避,原本也不占理,所以一番争执之后,还是只能一个个乖乖就范。 至于严康那边,原本已经关进了牢里,周围更是守卫森严,谁料想外面竟然会突然袭来一阵巨力,将牢门撞的稀巴烂,把他给放了出来。 周驰也是刚刚排查完魔族宝物之后回来,便遇到了此事,见状知道事情要遭,不顾一切地上前阻止,也受到了余波冲击,却还是没能把人给拦住,让他跑了。 叶怀遥静静听他把情况禀报完毕,啜了一口茶,又问道:“阿南呢?” 周驰愣了愣,才想起来下属禀报过,说是明圣还带过来一名少年,身份不详,但很得看重。 他当时正忙着,只匆匆看了一眼,嘱咐手下好生安置,便去处理其他事宜了。那少年依稀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周驰连忙道:“回尊上的话,他已经被安置在旁边的小院里了,您要见,属下派人把他请过来。” 叶怀遥道:“他没出去玩吗?” 说着公务,他突然关心起孩子来了,周驰不明白这是随口一问,还是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叶怀遥虽然从无疾言厉色,但心思真是难猜。 但他也怕明圣带来的人遇到危险,这年纪的男孩又正是淘气的时候,故而特意跟下属交代过,如果阿南想做什么,都要及时跟自己汇报。 眼下没有汇报,应该就是没出去吧。 周驰道:“未曾,现下应该在房中看书。” 叶怀遥略略颔首,一时没有说话,周驰心中十分忐忑。 在每一位玄天楼弟子的眼里,明圣法圣的地位都堪比神明。结果叶怀遥头一回来到这处分舵,就发生了严康逃跑的事情。 他虽然没有责怪,但周驰觉得自己首次觐见明圣,就没把事情办好,心里却是极为懊恼的。 他一心想做点什么能让明圣觉得满意的事情,反倒因为太过紧张,脑子都有点不转了。 这种心情简直比讨好家中爱妻还要紧张忐忑,周驰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忽然记起还有一件事尚未禀报。 他眼睛一亮,正待说话,旁边的房门忽然被人敲了几下。 叶怀遥道:“进来。” 门一开,来人尚且不知道是谁,倒是一股扑鼻的香气先传了进来。 叶怀遥本来漫不经心,这样一来,立刻把头转了过去。 那一瞬间周驰几乎有种错觉,面前尊贵优雅仙气飘飘的明圣,仿佛连脖子都伸长了两寸。 呸!明圣高华皎洁,不食人间烟火,怎能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老人家! 周驰这个念头一出就后悔了,又用意念默默在心里面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然后,他就看见“不食人间烟火”的明圣笑的连一双美目都眯了起来,活像见了大鲤鱼的花猫,语调轻快的对着拎了食盒进门的俊秀小少年说道: “你怎么来了?手上拿的什么?真香!” 费尽心机想要买好的周驰:“……” 这名轻易就将明圣的心收拢过去的小子,正是刚才说的那个“阿南”。 刚刚在正道众人面前出足了风头的魔君大人若无其事,将食盒放在桌上,从里面端出来一个精致的翡翠小碗。 小碗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白色膏体,除此之外,还有一碟散发着荷叶清香的酥点,两样食物都是热的,看上去分外家常温馨,说不出的诱人。 叶怀遥这个吃货一眼就认出来了,容妄拿来的是乳酪和荷叶酥。 他刚从离恨天回来,那个地方充满了阴冷和血腥,浓重的魔气浸的人仿佛在骨缝中都生出窒涩的寒意来,这种时候,甜香热气的吸引力简直是太致命了。 容妄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拿筷子,要不是身边有人需得注意形象,叶怀遥还真想直接上手捏一块点心尝尝。 不管有多少猜忌和怀疑,反正在这一刻,他觉得对方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小天使。 叶怀遥想起了上回的粥,便问容妄:“这些也是你做的?” 容妄道:“是啊。” 他看看周/舵主,抱歉地说:“这是我方才闲来无事弄的,刚刚做好,怕放凉了不好吃,就想端过来给叶大哥尝一尝。不知是否打扰你们议事?如若打搅,我便先将点心温着,一会再来。” 叶怀遥笑道:“你又使坏,端过来给我闻闻味再拿走吗,当逗狗呢?我现在就要吃,搁下。” 周驰:“……” 他觉得自己取悦明圣的大业被一个小孩给比下去了!原来明圣喜好美食! 他要是早知道,就也弄点好吃的过来了!为了配合明圣的气质,刚才桌上只摆了一壶茶,还是当地有名特产的苦丁茶! 容妄笑着将东西摆到桌上,不再多言,很有分寸地退到一边。 这时候的乳酪,做法十分繁琐特别,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吃食,入口即化,味美无比,向来有“玉液珠胶,雪腴霜腻,吹气胜兰,沁入肺腑”的赞誉。 叶怀遥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只觉口感绵密清甜,兼之又热气腾腾的,顺着喉咙涌入脏腑,简直是人间极品。 要不是周驰就在跟前,多少还得顾及点作为上级的形象,叶怀遥恨不得直接把这碗端起来,直接一口闷了。 他持勺、挽袖、舀起食物、送入口中,动作优雅斯文,华贵天成,丝毫显不出内心这番活动。浅浅尝了一口之后,冲容妄灿烂一笑,不吝夸奖:“太好吃了。” 容妄也笑了,说道:“你喜欢就好。” 叶怀遥吃东西的时候,容妄在旁边偷眼瞧他。只见煌煌灯火下,那人双颊被热气熏得泛起浅浅红晕,面容虽还有几分稚气,但也已经明丽之极。 他心中温软的一塌糊涂,只觉得当了千年的魔君,也都没有这样的时刻让人快活。 叶怀遥道:“还有没有?让人端上来,你和周/舵主也坐下来一块吃吧。” 周驰早已辟谷,本来也不是好吃的人,但闻着这股香甜气,竟然也难得地馋了起来,听了叶怀遥这话,忍不住向着他桌上的碗中看了看。 但这一看,就对上了容妄幽幽望来一眼的目光。 这少年在明圣面前温良可爱,看他的眼神却是睥睨而漠然,同样一张脸,仿佛转瞬判若两人。 分卷阅读93 周驰的馋虫顿时都被吓死了,心中暗犯嘀咕,却知道这少年是明圣带来的,并不敢多问对方身份。 容妄温声对叶怀遥道:“食材不好找,做的不多。你若是想吃,下回我多准备点。” 叶怀遥将点心让了几回,周驰连连推辞不敢,容妄又表示已经吃饱了,两个人都不要,叶怀遥便让周驰继续讲他后面要汇报的事情。 周驰道:“好叫明圣知道,之前与您赌钱那赭衣男子虽然脱逃,但属下抓住了与他同行的那个胖子,得到一些消息。” 叶怀遥再要把手伸出去的时候,惊觉自己竟然很快就把荷叶酥吃的只剩下最后一块。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好意思下手,于是把碟子推开。 他道:“说。” 周驰道:“他交代说,那赭衣男子之前就好赌,但手气一直不佳,直到直到有回去了一家青楼,从那以后就突然转运,常胜不败了。” 他将具体情况讲了一遍,与胖子之前在容妄面前所说的毫无出入。 容妄坐在旁边,满脸仿佛听不懂人话似的波澜不兴,递了块湿帕子给叶怀遥擦手。 叶怀遥向着周驰问道:“他人呢?” 周驰苦笑道:“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就突然暴毙了,身体化水而亡,似是中了奇毒。” 叶怀遥脸上的轻松之色慢慢褪去,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语气喜怒难辨:“有意思。” 周驰没敢说话,叶怀遥却冲着他说道:“周/舵主辛苦了,我看你也受了些许内伤,下去歇一歇罢。其他的事,本座自有主张。” 周驰连忙谢过明圣的关怀,总算能放下一桩心事,退了出去。 这事自然都是容妄一手安排出来的。 之前他截住了那个胖子,问完话之后直接毫不留情地将对方诛杀,而后,又使用水幻之术变出来个一模一样的人形,将需要告知的消息传达给玄天楼。 以容妄的手段,自然有信心通过幻术将玄天楼的其他人蒙过去,但明圣亲至便悬了,因此假人将要说的都说完之后直接化水,不给叶怀遥看到他的机会。 周驰出去之后,叶怀遥面带沉思之色,也将这件事在心里盘算了几番,正想着,忽然觉得一阵香气近在咫尺。 他低头一看,发现是容妄将盘子里那仅剩下最后一块的荷叶酥夹起来,递到他的面前。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好,容妄那张小脸总是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但当他眉梢眼角染上点浅淡笑意的时候,那种孤僻阴郁就被冲散很多了。 他道:“叶大哥,怎么剩下一块啊?” 叶怀遥是觉得当着两个人的面吃独食——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孩子,要是再把东西吃个干干净净,实在是不大好。 所以为了最后的良知,他留下了那聊胜于无的一块荷叶酥,显然刚才容妄已经看见他伸手想拿又没拿的动作了。 叶怀遥干咳一声道:“哥哥给你留的。” 容妄眼角弯了弯:“我已经吃很多了。你出去忙碌很辛苦,多吃点是应该的。” 这孩子真会说话,他筷子都递到嘴边了,叶怀遥再伸手接也不方便,犹豫了一下,便张开嘴接受了对方的投喂。 这个被小美人喂点心的动作,让他觉得自己像个跟爱妃当众调/情的昏君。 叶怀遥在心里为自己的想法“啧”了一声,觉得可能被邶苍魔君染上了一点疯气。 容妄觉得很高兴,刚才叶怀遥被他喂了一下,说明自己把一整盘点心都留给他独享是对的。 他盘算着回去在纸上记下来,“这次的荷叶酥没有剩,上回的梅花饼剩下两块,应该更喜欢清甜的口味。爱喝乳酪,下次还做。被人喂会有点不好意思,很可爱,但筷子递到嘴边就不会拒绝,下次再试试。” 对了,还要写,“当小孩真好,比当魔君招人喜欢。” 虽然容妄也清楚,他这张小孩皮早已经引起对方的疑心,本打算两边在离恨天见面的时候就坦诚身份的,但现在他可又舍不得了。 怀揣着投喂成功的小小喜悦,他站起身,将叶怀遥用剩下的空碗端起来,准备重新收到食盒里。 这时,叶怀遥冷不防将手伸过去,搭在了他的脉门上。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脉门是顶要紧的身体部位,容妄丝毫没有躲闪,只是有点奇怪地问道:“叶大哥?” 叶怀遥感受着手指下面的心跳,有些急促,显然对面之人的心情并不像他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稳淡定。 他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是在慌乱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宝宝问我,说每章的标题跟内容有没有关系,是有的。 比如这一章,出自《清平乐》:“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芳芬。怕是九天风路,染教世界都香。” 两人本章相处和谐,汪崽觉得遥遥如同天神下凡,他一笑整个世界春暖花开,心情愉快,所以命名“九天风路”。 不过每章都是想起来那句诗就随性起的,所以就不一一解释了。 ———— 魔君表示喂心上人吃东西的感觉很好,下次还要装可爱,还要喂。 ———— 今天暗翎找踹了吗?(√) 42、风前侧帽 此时两人一站一坐, 容妄微微垂眸, 看着叶怀遥, 觉得他的指尖有一些热。 叶怀遥也没有松开他的手腕,反倒笑了笑, 又伸手把容妄的衣袖也卷了上去。 他道:“我看看你身上的那些红印怎么样了,褪下去没有。” 这事他不说容妄都快要忘了。叶怀遥这次之所以带他一起上路, 理由正是容妄身上的血脉受到魔气影响,起了一身红疹,所以来离恨天附近寻找治疗之法。 容妄的半条胳膊从袖子里面路了出来, 叶怀遥仔细看了看, 只见那斑斑点点的红印似乎淡了一点, 但依旧没有褪下去,颇有几分骇人。 他倒是没嫌弃, 还用手指在容妄的胳膊上摸了摸,觉得发红处的皮肤隐隐有些烫。 叶怀遥道:“我在离恨天外面摘了几株草药,不知道是不是有用,反正服下去肯定是没坏处的。先让人去给你熬一熬罢。” 他说着松开了容妄 分卷阅读94 的手, 扬声叫人。 两人肌肤相触,叶怀遥的体温要稍微高一点,以致于他将容妄的胳膊松开的时候,容妄竟然感觉到一些微微的寒意。 他们的每一次接触,都让他紧张又不舍。 容妄本能地有一个反握的动作,却没能抓住任何,指尖从对方的腕上轻轻滑过, 没有引起叶怀遥的注意。 比起心心念念只惦记着一个人的容妄,他心里的事情可实在是太多了。 十八年前后的两件疑案令人难解,邶苍魔君的态度十分闹心,就连眼前这个看上去乖巧瘦弱的少年,身上也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他实在是太机灵,太乖巧,也太懂事,身上这种体贴从容的气质也绝对不该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少年所有。这一点阿南自己不可能意识不到,但他似乎根本就无意掩饰。 还有他身上那亡国的血脉,到底是真是假?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自己身边,绝非巧合。 但世上的人,谁都有秘密,只要对方不是对玄天楼不利,就凭着这些日子里面共患难的交情,叶怀遥也愿意他能够达成自己的心愿。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在容妄的肩膀上一按,说道:“别管那食盒了。这厅里面太旷,冷森森的教人不舒服。走罢,去你的房间里面坐坐。” 他袍袖蹁跹,打头负手绕过回廊,向着后面走去,一路上遇到的众人纷纷躬身,行礼退避。 容妄则穿了件窄袖的黑衣,脚下踏了双长靴,跟在叶怀遥的身后。少年的身体单薄修长,看着竟也不比他矮太多了。 容妄住的地方不错,分舵的人不知道他是个什么身份,但既然是明圣亲自交代要他们照顾的人,自然极为上心。 周驰派人将容妄安置在了自己隔壁的小院里,不但糕点茶水一应俱全,还按着明圣的喜好,给他准备了一摞话本子,几套新衣裳。 叶怀遥进了门,目光就不动声色地在房中一扫,见茶水喝了一半,半翻开的话本子扣在桌上,显然对方离开之前正在饮茶读书。 他便笑着说:“你倒是比我舒服多了。” 他随手将那本书拿起来,只见上面并非什么有趣的风月逸事,而是前朝初年大侠魏旌的传记。 叶怀遥顿时觉得无趣,看了一眼就随手将书抛下,倒是想起来之前容妄被尘溯门那些小孩追打的事。 他试探着说道:“阿南,你要是想学点本事,我可以帮你找一位师父。生逢乱世,尤其你又是个男孩子,也该有点自保之力。” 容妄道:“我不能跟着您学吗?” “我?”叶怀遥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要求,怔了怔才笑说,“我练的功法比较特殊,旁人学不来,是怕耽误你们,所以从不收徒。” “哦,是这样啊。”容妄并没有追问,“那我就先不学了。” 叶怀遥目光一闪,问道:“为什么?” 容妄平静地说:“刚才听周/舵主说转述了那个同伙的话,我想您接下来肯定要去他说的那家青楼调查,若我留在这里练功,就不能陪您一起了。” 这少年声如流水,气质沉静,偏生面对叶怀遥时眼中的敬慕和依恋不似作伪。 叶怀遥笑道:“好孩子,有志气,不想练功想逛窑子,你要是跟了我师尊,只怕要在祠堂里面把膝盖都给跪烂了。不会功夫,可当不成魏旌那样的大侠啊。” 容妄道:“我不想变成那样。” 这魏旌可以说是家喻户晓的一代大侠,出身草根,却练就了一身盖世奇功,为人急公好义,爱打抱不平,一生当中奇遇无数。 就连街口屠户家的小儿子,都喜欢拿着木棍与家里的大鹅搏斗一番,模仿他斩妖除魔。可以说是无数中二少年的第二偶像。 当然,多年在偶像排行榜上蝉联第一的,还要数云栖君了——他比魏旌好看。 叶怀遥以为容妄看他的传记,最起码应当是对魏旌有些憧憬的,现在听他的口吻居然还很嫌弃似的,奇道:“为什么?” “忠肝义胆,心怀天下,最终带着他的心上人一起殉道而亡。” 容妄眼角弯弯,脸上的笑意却怎么看怎么凉薄:“这种人的心中只有天下公义,‘情’字能占的分量太少,若是他一生专心追求大道,尚可称一句佩服,但若说他真能喜欢上什么人,却是不配了。” 因为哪怕是对再心爱的人,他都注定了不可能一心一意,无论是谁,都要排在他所谓的“正义”之后,迫不得已的时候成为牺牲品。 或者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慷慨热血的大侠,也是个残忍无情之人啊。 “要换了我,就并无那般胸怀了,心中只盛得下一个人一件事。” 容妄笑了笑:“我的心上人,就是将这世上万物加起来,都没半点比得过他,哪怕是杀尽天下人也想要他活下去,怎舍得带他一起死呢。” 他这番言论,只把目前本质上还是风华绝代单身狗的明圣听的一愣一愣,问道:“你有心上人?” 这么小的孩子——他果然没猜错,不是生来奇葩太早慧,就是被人给穿越了。 容妄“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道:“有,还跟他说过这话,但是他不喜欢我,听不进去。” 叶怀遥感觉这话好像在三观上哪里有点问题,但又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想了想还是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慢慢磨,不用急。” 容妄含笑道:“是这样。我都习惯了,没关系。” 两人一番掰扯,不知道怎么就把话题说到这里来了,叶怀遥还忙着,也就将动员早恋少年习武当大侠的事忘到了脑后,看药被端了过来,便匆匆又去了前厅安排其他事宜。 叶怀遥带回来的那碗草药简直能苦的人撞墙,端碗的小厮屏住呼吸将药碗端进房里,当看着容妄面不改色一饮而尽的时候,简直怀疑对方根本就没有味觉。 他端着碗下去,容妄低头,凝视自己修长的十指,袖口指尖,尤沾着那股清苦的药香。 他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回忆那里被叶怀遥握住时的错觉,眼睫垂下,目中漾起柔情,唇边却是一缕苦笑。 他很少这样主动触碰自己——动手过招不算。 穿过将近千年的光阴,多少风雨兼程,血泪分 分卷阅读95 离,兜兜转转,终于又走到了今天。 这无数次在梦境中想象渴盼的场景,虽然是建立在身份的伪装之上,但能稍稍眷顾片刻,也是好的。 他不敢放任自己痴心贪求,但又敌不住心里那一点的念想,因此惶惶不安,患得患失。那人的名字在舌尖心底翻过来调过去的徘徊,剐的胸腔里面抽疼,也舍不得放下。 叶怀遥啊,唉,叶怀遥。 ——被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叶怀遥,要去逛青楼了。 那胖子所说的青楼就在邻城,名叫花盛芳,在西北一带大大有名。 这个地方民风粗犷,无论男女,大多都身材高大健壮,穿着打扮也较为朴实。街头巷尾的饭庄铁铺不少,娱乐场所就非常有限了。 花盛芳就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青楼,几位有名的花魁艳姬都在这里挂牌接客,说一句西北边陲的颜值担当聚集地都不为过。 久而久之名声打响,除了当地百姓,也有不少外来的旅人慕名而至。 眼下正是华灯初上之时,花盛芳开门迎客,来来往往英雄侠士、达官贵人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叶怀遥穿了身雪青色的江绸夹衫,头发以金冠束起,手持折扇,腰悬玉佩,活脱脱一副纨绔子弟的风流模样。 容妄则做小厮的打扮,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从马车上下来,踏入花盛芳的大门。 叶怀遥这回没带面具,他这般的风姿品貌,自然是甫一路面,就成为了焦点人物。 “快看那位公子!生的好俊!” “啊,他、他是谁?” “以前从未见过,天下竟还有人能生成这样!” “嘘,他走过来了,刚才那一眼,是不是在瞧我?” “我看你是发梦了罢!你站在我身后,又没我个头高,公子怎瞧得见你!” 一传十,十传百,叶怀遥几乎把整楼姑娘们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二楼的众位美姬提着裙子挨挨挤挤地张望,差点掐起来。 终于有人悄声说道:“姐妹们别吵了,那位公子真仿佛在往咱们这边瞧呢!” 这句话让姑娘们静下来,低头一看,却见叶怀遥果然止步,站在一楼厅中煌煌的灯火之下仰起头来,那俊美绝伦的面容更加不可逼视。 他一双春水般的眉目温润含情,顾盼之间粲然一笑,周围的争执笑闹一下子便没了声息。 所有人都觉得对方好像是在看着自己,那笑容中的柔情动人心魄,让一个个见惯了风月的青楼美人竟然都局促起来。 她们不自觉地扯扯裙角,抚抚云鬓,生怕身上的哪处不得体展路在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物面前。 在一楼迎客的老板娘名叫万娘,三十上下的年纪,想是因为经常在风月场里打滚的缘故,她眉梢眼角浸润一种精明的风情,相貌倒是颇为美艳。 万娘见叶怀遥穿的华贵,加上那身贵气更是遮掩不住,眼睛微微一亮,也殷勤迎了上去,身后还带着十余名穿着各色衣裙的美貌少女。 须知越是青楼女子越是爱俏,她们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书生才子、英雄侠士,一般人也就很难入得眼去,能真心实意看上的男子少之又少,面前这位绝对就是其中一个。 要搁到往日,看见这般俊美风雅的少年,她们定然早已围上去或搀或搂了,可是此刻面对着叶怀遥,大家殷勤是殷勤,竟没一个敢造次的。 并不是害怕,叶怀遥笑语温柔,顾盼生辉,与他相处如沐春风,说不出的熨帖舒适。 可他越是这样,偏偏就越是让人自惭形秽,不知不觉想在这个人面前把自己呈现的美好一些,仿佛不如此,便不配与他说话似的。 连风风火火的万娘都不由将语调放低了一些,缓声道:“公子赏光前来,花盛芳蓬荜生辉。您快里面请,可有看上的姑娘,奴家让她领您去楼上伺候。” 旁边的姑娘们都是一脸紧张加期待,原本站在二楼往下看的那些,也是大气都不敢出,等着叶怀遥说话。 如此待遇,真可谓是众星捧月一般,连周围一些客人都忍不住频频偷眼打量,并为之沉醉不已。 被这么多道火辣辣的目光注视着,叶怀遥面不改色,含笑道:“这里的姑娘们个个美若天仙,可真叫我挑花了眼,一时选不出来。这样罢,二楼来间包厢,酒水小菜随便上几样,我先略坐一坐再说。” 万娘微微一笑,便叫了名小厮过来引着叶怀遥上楼:“如此,便请公子稍待了。” 叶怀遥转身走了,还有不少姑娘犹自痴痴凝望他的背影,有人忍不住小声嘟囔道:“怎么一个都不选啊……” 万娘转头,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就在她额头上一戳,笑骂道:“你们这些丫头还敢抱怨,刚才都是呆鹅吗?一身的手段也不知道施展施展,就站在那里傻看着,哪个看得上你们。” 另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妈妈也别光说我们,您不是也好色吗?咱们这花盛芳何曾有过客人进了门不要人伺候的道理,要换了个别人这样,您早就舌绽莲花,塞也要应塞给他两个姐妹了。还不是见了这位公子俊俏,就舍不得拂逆他的意思了。” 万娘又气又笑,还真被说中了心事,骂道:“臭丫头,就你话多。” 还有人道:“这公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如此相貌人品,不该是籍籍无名之人。还有他旁边带着的那个孩子啊,虽然嫩点,但也是真俏,可惜眼神太吓人了,我连靠近一点都不敢呢。肯定也不简单。” 她们年纪虽轻,见过的三教九流却不少,还真说中了一些,可惜美人有情,郎心似铁,叶怀遥并无留下姓名的打算。 他若无其事地由小厮领着上楼,到了严康待过的那间包厢门口,叶怀遥刚要停步,便听容妄道:“少爷,这里视线开阔,正好能看见底下的歌舞,不如就选这里吧?” 叶怀遥心里暗暗夸他机灵,转过身,手中折扇散漫摇一摇,路出一个无可无不可的浅笑说道:“那也好。” 小厮为难道:“公子,非是小人不遵您的意思,只是这间房两个月之前已经被一位客人付了银两订下来了,整包了半年,不方便再让您进去。” 叶怀遥道:“那客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 小厮以为他要去找 分卷阅读96 对方协商,说道:“论个头跟公子您差不多,只是要魁梧很多,颏下留了些胡茬,眼睛很大,看上去有点凶……却是没有留下姓名,连老板娘都找不到他。” 容妄和叶怀遥都意识到,他说的这个人,正是先前跟叶怀遥赌钱的那个赭衣男子严康,看来消息无误。 叶怀遥道:“他付钱订了房,却不来住?” 小二陪笑道:“是,只住了几天之后,那位爷便走了,一直也未回来。但房钱却是给的足足的,所以得一直为他留着呢。” 严康这样做,难道是这间房当中有何蹊跷? “这样啊。”叶怀遥犹豫着,将手放在容妄的肩膀上,轻轻捏了一下:“那就算了,换一间……” “少爷!”容妄满脸都是不情不愿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说,“小人真觉得这间房的位置最好了……” 他一边说,眼睛一边不断往下瞟,活脱是一副图新鲜想热闹的孩子样,果然演技出众。 43、画阑雪意 叶怀遥好像被他说动了, 沉吟着在自己袖子摸了一下, 然后又把手拿出来, 悄悄踢了踢容妄的靴子,小声道:“钱。” 容妄把钱袋拿出来给他, 叶怀遥摸了一小锭银元宝,随手递给小厮: “小二哥, 如你所说,反正那位订下包间的客人也没回来,我们顶多在这里待上两三个时辰, 两边碰不到一块, 有钱你们做什么不挣呢?” 他面带笑容, 好声好气说话的时候,世间几乎没有人能够拒绝, 小厮不由意动,一想也是这个道理。 再加上他见叶怀遥出手大方,显然十分阔气,他既不想得罪财神爷, 也舍不得这赏钱,总算是答应了下来。 小厮一面让两人进了包厢,一面还忍不住羡慕地看了看容妄,心道他这个主子可不光长得好,说话也温温和和的,待下人真够意思,小孩可有福气。 两人总算进了包厢, 小厮呈上酒水茶点就退了下去,叶怀遥让容妄把门掩上,自己起身在房中绕了一圈,沉吟道:“倒是没有什么邪气、妖气——” 在他查看的时候,容妄的目光也飞快在房间里梭巡了一圈。他似乎更加注意周围那些作为装饰的摆件,但也并未发现异常,便在叶怀遥转头之前将目光收回来了。 叶怀遥一转头看见容妄,便道:“你站在门口干什么?过来坐下呀。” 他说罢之后,自己也掀袍子在桌边坐了下来,沉吟道:“屋子里虽然没有邪气,但看那严康的情状,肯定是撞上了什么邪物无疑的。唔,难道是这房间的方位风水出了什么岔子?” 容妄道:“叶大哥……想做什么?” 叶怀遥道:“所谓愿力,自然是总得要感受到许愿者强烈的渴求才会出现。我想不如我也在这间房里虔诚地许个愿望,看看是否能把邪神给召出来。” 容妄心里一紧,连忙道:“不行!” 他在叶怀遥面前,向来是柔声细气,仿佛对方是云絮堆出来的,唯恐声音大了半点就能把人给吹散了,这句“不行”却是难得的急切严厉。 叶怀遥挑眉看了容妄一眼,意外道:“哟,急了,你还会这么凶呢?” 平时这孩子那样轻言细语不紧不慢的,总给人一种他过分从容淡定的感觉,不像个孩子样。 两人虽然相处和谐,说说笑笑的也很有意思,但因为心存疑虑,总难免有点隔阂防备。 但不可否认,不管切开是不是黑的,容妄这幅皮囊实在很有迷惑性。 他这样一着急,眼睛瞪大,白嫩的小脸微微鼓起来,难得显出几分稚气,看上去可爱极了。 叶怀遥觉得有趣,跟他开玩笑道:“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也有心愿要许,怕被我给抢了先?要不我帮你吧。我就许愿说……” 他想了想:“就说,让你那个心上人早点喜欢上你,你们两个白头到老,她给你生一堆小娃娃。开心吗?” 叶怀遥这种人天生就欠,越把别人惹的发毛,他越来劲,容妄哭笑不得,嚷他没用,动手不可能,重话也舍不得说,只好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怀遥实在没忍住手痒,伸手在容妄的脸上捏了一把,学着他的腔调笑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这个举动亲昵的出人意料,让容妄怔了一下。 他从小到大被人捏过两回脸,第一回是叶怀遥,第二回也是叶怀遥。 往事猝不及防撞进心怀,心里的柔情一波波漾开,还夹杂着几分受龙若惊的惶恐。 容妄抬起手,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覆上叶怀遥的手背,但没等他完全接触到,叶怀遥已经把手挪开了。 容妄的指尖在袖中捻了捻,轻声道:“我怕你伤着,我……我会担心。” 叶怀遥笑着顺了下他的头发:“真是傻小子,不会的,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他的目光越过容妄的肩膀,看向他背后的某个地方:“来了青楼,顶顶重要的事情,不应该是先见美人吗?” 容妄抿起唇来,睫毛微微一抬:“哦?” 却见叶怀遥笑的狡猾,变魔术一样,长袖一挥一卷,从容妄旁边的窗帘后面捡起一块红色的裙角来。 这裙角像是被不小心扯落的,裂口不规则,上面还绣着半幅华丽之极的金色梅花,色调用的极艳。 容妄:“……” “所谓‘雪绕红绡风韵转,梅蕊新妆桂叶眉’,能压得住这样一身衣裙的姑娘,必然也是位绝代佳人,不可不见。” 叶怀遥把小厮叫进来,裙角抛给他,含笑道:“劳烦你,去查查这裙子是贵店哪位姑娘所有,叫她过来陪陪我罢。” 来到这青楼里面,什么样的古怪条件都有人提,叶怀遥这个要求不算过分,而且赶巧的是,这小厮不用转告万娘去查,便一眼认出来裙角的主人是谁了。 他满脸堆笑道:“公子当真好眼力,轻易不找人作陪,一点就点中了咱们这的花魁逐霜姑娘。整个花盛芳,也只有她最爱这样的颜色。” 叶怀遥笑道:“那可赶巧了,我也最爱这样的颜色。她现在可有客人否?” 小厮方才也没做什么,就平白得了他好大一笔银两,又是欢喜,又觉受之有愧,回答问题的格外殷勤:“好叫公子知道, 分卷阅读97 这个逐霜姑娘身上……嘿嘿,出了一些事情,现在倒是没有客人。” 叶怀遥“哦”了一声,示意容妄再赏他些钱,让他继续说。 小厮连忙摆手道:“怎敢再受公子的赏赐,小人不是故意不说,而是这话不大好开口……唉,这逐霜姑娘,在一个多月前已经嫁人了。” 这倒是完全出乎叶怀遥的意料,算算时间,赭衣男子是大约两个月之前离开花盛芳的,合着他才走了三十天不到,这个不久前还在接客的青楼头牌就嫁了出去。 到底是找到了如意郎君看对了眼,一时半会都等不得,还是有什么隐情,让他不得不嫁? 他跟容妄对视一眼,只听那小厮讲道:“逐霜姑娘所嫁的,便是她的第一位客人,城东家的大公子陶离纵。” 叶怀遥道:“陶家?哟,那可是这一带最大的修真世家了吧?” 在这些普通百姓眼中,修士们就跟半个神仙差不多,更何况陶家家大业大,位列五大世家之一,不出意外的话,长子陶离纵以后更是要继承家业的。 并非存有偏见,但一个青楼女子一跃而成为这样人家的少夫人,简直就像平民姑娘进宫当皇后一样稀罕。 小厮道:“可不是说呢,逐霜姑娘要嫁的事,也是临到当头了才突然传出来,可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把不少人都给羡慕坏了,以为她从此就能一步登天。但谁知道在陶家不过待了半个来月,她就又回来了。” 叶怀遥道:“为何?” 小厮压低了声音:“这后面的事小人也是道听途说。听闻逐霜姑娘嫁进去之后,这陶大公子的精神就开始变得一日不如一日,身子也虚了不少,请过一次大夫诊治,说是……房事太过频繁,精元耗损太剧,就得养着。陶夫人便把逐霜姑娘狠狠责骂一番,不让他们夫妻同房。” 叶怀遥和容妄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便默然听那小厮继续讲了下去: “结果也不知道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五天前,陶大公子练剑时突然昏迷不醒,连药都灌不进去,整个人已经瘦得跟一把骨头似的,逐霜姑娘也被扫地出门,赶回了咱们楼里面。” 可想而知,在一个女人身上发生了这么一件奇闻丑事,城中必定流言四起。 甚至有人说她是狐狸精变的,昔日的花魁成了残花败柳,自然也就无人问津了。 小厮低声道:“据说她在那方面的本事,简直是敲骨吸髓,一般男子可抵不住。公子好奇也罢,但可千万要小心啊!” 叶怀遥笑道:“竟有这样离奇的事,我倒是挺好奇她要怎么来敲我的骨,吸我的髓。去请这位姑娘来罢。” 小厮走了之后,他拍了拍容妄的后脑勺:“你身上也有银子,自己先出去找个地方玩玩。等我办完正事,再去寻你。” 容妄:“……正事?” 真当他傻小子什么都听不懂啊。 叶怀遥人五人六,一本正经:“嗯,为查疑案接触可疑人等,自然是正事。不然呢,你在怀疑什么?” 容妄幽幽地看了叶怀遥一眼,只见这人一副风月老手游刃有余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眼前站着的“小男孩”,偏偏正是天底下最了解他这方面那点可怜经验的人。 装的好像懂挺多,其实……生涩的很。 容妄虽然喜欢对方喜欢的发狂,但他心里也清楚,叶怀遥只是嘴上开几句玩笑而已,实际上他眼光既高,人又洁身自好,倒也不至于跟那么个女人吃醋。 只是对方这“敲骨吸髓”四个字,倒是让他一下子想起来两人当年情热之时,叶怀遥那隐忍蹙起的眉尖。 让人又是怜惜,又是欲罢不能。 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俯身亲吻对方的时刻,那个时候自己的全身都在战栗,幻觉般的幸福将整颗心脏占领,又怀着无限的虔诚与珍惜,轻轻将叶怀遥已经歪斜的发冠摘了下来。 黑色的发丝散落,铺在地面的碎花上。 有那么一段时间,容妄真的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要么就是他的生命即将结束,只有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才能赐予人这样美好的想象。 可能有现在,就是立即死了,他也心甘情愿。 叶怀遥见容妄站在那里不走,以为他还有话要说,拍了容妄一下,问道:“还有事?” 容妄蓦地清醒过来,发现叶怀遥就在自己面前,顿时连耳根子都发热了。 这种由动情带来的灼热,与对自己行为唾弃的冰冷在他的血液中交织,从滋味上来说或者也可以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刻骨铭心”。 容妄的呼吸犹有些急促,没敢再碰叶怀遥,含含糊糊说了句“没事了”,掉头匆匆离开。 事后他也想明白了,当时不知道是中毒抑或某种玄妙的法术,自己和叶怀遥的神志都不大清醒,叶怀遥尤甚。 ——否则以他对自己的态度,也绝对不会那样配合和主动,这一点容妄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他所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只是基于一场阴谋算计。 如果真的是有人主使,那么幕后之人一定非常非常地了解容妄,才能出手就制住了他的死穴。 上天入地,能困住他的,也只有这么一个叶怀遥。 容妄逃跑似的出了房间,疾步离开花盛芳充满了脂粉香与酒气的前厅。他脸色阴沉,步履又急又快,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去阻拦询问,任由容妄离开。 春夜里的风还有点凉,夹杂着桃花的浅香扑在脸上,人言笑语和灯火辉煌的繁华都被抛在身后,熟悉的黑暗与死寂重新将他围拢起来。 直到此时,容妄才觉得自己快要沸腾的血液和思念一点点平息下来,重新老老实实地深埋回骨髓之中,不再出来作祟。 “君上。” 有人在他身后迟疑地叫着。 容妄没回头,沉冷而简短地道:“说。” “属下刚刚收到消息,就在不到一个时辰之前,那严矜已经被其父亲手打断双腿逐出家门,连族谱之上都已经除名了。” 前来禀报的魔兵顿了顿,又补充道: “严家家主还说,严家与离恨天素来和平共处,没有必要因为一个狂悖无知的小子伤了和气,您的赤羽令严家不敢接,也不能接,要请君上见谅。” 分卷阅读98 赤羽令,也是魔族当中一样令人闻之色变的标志,它出现在哪家的门楣上,就代表着魔族约战。 向来是赤羽令头一天卯时之前出现,第二日子时,邀战之人必到。 任你逃到天涯海角,藏入碧落黄泉,第二天也能奇迹一般地被他们找到,真可谓是如影随形,不死不休。 而魔君的赤羽令,比之普通的魔族族人,更多了一抹金色的镶边,已经将近千年无人见过。 这回严矜也算是面子大,被法圣三剑劈成了废人刚刚清醒过来,每日暴跳如雷,直呼明圣大名痛骂,结果第三天一早,他的门楣上就神不知鬼不觉多了这一抹惹眼的鲜红。 严矜是作为下一任家主的有力继承者培养的,原本众星捧月,地位非凡,但燕沉下手极狠,此回他经脉已废,绝无恢复的可能性,即使在修炼上有再高的天赋和造诣,也都已经化为乌有了。 好歹是自己的骨肉,虽说得罪明圣闯下大祸,但付出的代价也着实惨重,严家家主责怪之余终究心软,亲自携了重礼前往玄天楼请罪,又为严矜请名医诊治,只希望他日后能稍微恢复些自保之力也好。 结果这边的善后还没结束,另一头这小子竟不知怎地,把魔君也给得罪了。 说到底,玄天楼作为名门正派,尚有君子之风,好歹也不至于把人逼上绝路,但魔君容妄却是个一等一心狠手辣的人物,而且行事全无顾忌。 看到赤羽令,严家的家主就意识到,也不必追究容妄亲自发出挑战的具体原因了。 一来是对方根本就不讲理,二来,同时得罪了玄天楼和魔族,严矜也没法救了。 他也是个狠角色,在意识到这点之后,便痛下决心,决定及时止损,放弃严矜。 将严矜逐出家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同时也能保住严家的名声,要真是让那位实力超绝却又冷心绝情的魔君亲自上门,只怕之后严家颜面扫地,也要在五大世家之中除名。 这些人都已经活成了精,他这个举动的意思,容妄自然心知肚明,听了手下的转述便冷然一挑唇,道:“他倒是乖觉。” 手下低声道:“君上,既然如此,那严矜……?” 容妄冷笑道:“本君亲自向他约战,并非看得起他,而是因为本君看重被他得罪的人。既然他老子识趣,严家那边暂时便罢了,至于他……” 他轻飘飘地道:“没用的东西,杀了罢。尸体送给元献,挂到他卧房门口,算个纪念。” 他的手下显然已经对此等事司空见惯,闻言面不改色道了声是。 他又道:“至于君上所吩咐的封印之事,属下也已经探查过了。赝神上面的封印没破,东西也还好端端放在那里。” 容妄微一蹙眉。 正如他对叶怀遥所说的那样,赝神已经拥有灵智,是一件十分狡猾的法器。发生了这一系列的怪事,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容妄要从玄天楼将它带走而起。 当看到严康的死状时,他几乎要怀疑是这东西在作祟了,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要是只针对他一个人也就罢了,但现在关系到叶怀遥的安全,就是触犯了容妄的大忌。 他沉声道:“让大长老把赝神看好,这当中不容出半点差错。另外,将当年知道本君前往瑶台之事的人全部清查一遍,如发现可疑之人,立刻前来禀报。” “是。” 容妄道:“你去吧。” 他说完这话沉吟了一下,眼见属下行礼要走,忽然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外出调查时,如若遇见玄天楼的人,不要跟他们冲突,回避便是。” 魔族下属低眉敛目道:“谨遵君上令谕……” 他的话还没说完,两人同时听见从身后传来的风声中夹杂了几声惊呼,容妄猛地回头。 只见不知为何,刚才还灯火辉煌的花盛芳当中,竟霎时变做漆黑一片。 ——这又是出了什么事?! 他首先便想到叶怀遥还在里面,顿时大惊失色,身形一转,整个人已经飞快地向着那个方向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脑内开了个车。 汪崽:“男人,我看你是在玩火。” 44、歌倚疏弦 花盛芳的灯火会突然全灭, 这件事也在叶怀遥的意料之外。 容妄离开之后, 他在包厢的窗边倚着, 一边欣赏厅中的歌舞,一边等美人到来。 正悠闲的时候, 叶怀遥忽然发现在下面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揉了揉眼睛,身体前倾仔细去看, 发现那个人如假包换,竟真的是玄天楼掌令使,叶怀遥嫡亲的师弟, 展榆。 叶怀遥一看就乐了。 他被燕沉等人从尘溯门接走的时候, 展榆留在山上负责处理后续事宜, 尚未折返,叶怀遥便又已经离开了, 因此师兄弟两人还没来得及好好叙话。 没想到这回他们竟然能在青楼当中相遇,实在是种有趣的缘分。 展榆这小子平时老成持重,在他面前总是一脸正经,管头管脚, 急了就爱炸毛,叶怀遥最喜欢逗他玩。 此时见人送上门来,他眼珠一转,唇边顿时浮现出一抹坏笑,随手摸出块素白的帕子,沾着窗台上不知谁剩下的半盒残胭脂,画了个红唇印子。 而后沉吟片刻, 叶怀遥又在上面用左手潦草写道: “月白风清,长夜无聊,得见良人,不胜欣喜。” 他故意将字迹写的婉约柔美,而后将桌上小碟里的糖藕夹了一块,包在帕子里,打个结冲着展榆的脑袋就砸了过去。 这“糖藕”正是“佳偶天成”之意,叶怀遥雅通诗书,俗读艳本,这些乱七八糟的风月勾当他了若指掌,一个姑娘都没撩上,全都用来调戏师兄弟了。 展榆此来青楼也是有目的的,正坐在那里心事重重的品茶,忽然感到有一样东西朝自己飞过来。 他千钧一发之际向后靠去,那“暗器”没打中头,擦着展榆的鼻尖落到了他面前的桌面上。 周围两个玄天楼的弟子侍立在旁,更是根本没反应过来,一同色变。 对于他们习武之人来说,随便让什么物品不知不觉近身可不是一件小事,若这东西真的是某种利刃,刚才那 分卷阅读99 一瞬,就够展榆在生死线上走个来回了。 能让堂堂玄天楼掌令使都无法察觉,这样的人天底下实在寥寥无几。 三个人四下看看,没法确定东西扔过来的方向,又一起看向桌上打结的手帕,目光像是在凝视什么毒蛇猛兽。 右侧的圆脸少年名叫陈丞,是展榆的亲传弟子,见状骇然道:“何人武功如此高强,又敢惹到玄天楼的头上,不会是……邶苍魔君罢?” 这里跟离恨天相距不远,邶苍魔君又刚刚传出复生的消息,也难怪他会这样猜测了。 左侧的瘦高个则是何湛扬的徒弟,名字叫戚信山,闻言道:“可是这里是青楼啊。邶苍魔君一向孤僻,无论男女皆不许近身的,他来这里做什么?” 陈丞手按剑柄,警觉地四下观察,口中回道:“那不一定,咱们也不是来找姑娘的……” 展榆道:“丞儿,把手放下。还不知道什么东西就紧张成这样,人家岂不是一看你就知道,咱们来这里别有目的?” 陈丞便听话地松开剑柄,只见展榆戴上一副天蚕丝织就的手套,谨慎地将手帕展开了。 在三人屏息凝神地注视下,里面的糖藕和胭脂字出现在眼前。 “……” 陈丞惊道:“师尊,这是有姑娘……看上您了!” 展榆瞥了他一眼道:“那又如何?你觉得有人看上为师,是一件很值得惊讶的事吗?” 陈丞:“呃……徒儿并无此意,只是觉得这位姑娘还是婆婆,武功也未免太高强了。” 他这么一说,戚信山也担心了,脱口道:“是啊,对方要是瞧上了师伯,硬要抢人,咱们拦不住怎么办?” “滚蛋。”展榆气笑了,骂道,“两个臭小子,讨打是不是?我在你们两个眼里,就那么——不中用?” 他说道最后三字“不中用”的时候,就听闻耳畔又有破空之声传来。 这回比上回的动静大些,展榆手上还戴着专门用来隔绝暗器毒性的手套,顺势一抄,将东西稳稳接住。 他摊开手一瞧,掌心里躺着一枚糖炒栗子。 这天底下有哪个姑娘甚至男子,会拿糖炒栗子吸引意中人的注意力? 也就某个吃货…… 展榆的唇角一抽,瞬间明白那个“对自己心存爱慕且武功高强”的神秘女子是何方神圣了。 他眼中立刻浮出笑意,随即又清了清嗓子,故意把脸板了起来,反手将栗子收进了衣袖中,又拿起桌上的手帕糖藕,站起身来。 戚信山犹自不解状况:“展师伯?” “刚回来才几天,居然又跑到这里来胡闹了。” 展榆喜气洋洋地骂了一句,转身吩咐道:“你们两个在这等着,我去把捣乱的混球抓下来。” 他说完之后,便快步向着楼上走去,弄得戚信山满头雾水,冲陈丞说道:“陈师兄,师伯怎么被栗子打还这样开心,不会真是他什么意中人罢。” 陈丞到底是亲徒弟,看见展榆的神情,心念一转,也意识到了什么,满脸喜色地拍上戚信山的肩膀:“今天是咱们两个走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楼上的应该是明圣!” 戚信山惊讶道:“你说什么?七、七师伯?” 他放低了声音,压抑着激动凑近陈丞问道:“你怎么知道?确定吗?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尊长呢!只远远看到过法圣一回,还是在四年前的时候。” 陈丞笑道:“明圣行迹飘忽,后来又十八年未曾回来,是不大好见。但看师尊的表情是没差的,以前没出事的时候,他每回提起明圣就是这样,明明很高兴,偏要假装特别嫌弃。” 戚信山道:“可是,明圣……真的会写帕子假装姑娘戏弄人,还往楼下丢栗子的吗?” “……” 陈丞道:“你懂什么!明圣的性情就是这样平易近人,幽默潇洒!” 戚信山:“那可……怎么回事!” 正当这时,一阵阴风横扫而过,周围的烛火齐齐熄灭,四下惊呼声一片,所有的人都陷入了黑暗当中。 在这个时间点上,展榆正要跑到楼上,容妄在急急往花盛芳赶回,叶怀遥则第一时间站起身来,迅速而无声地闪到门后。 他侧耳倾听片刻,感到外面似乎隐隐传来些许不同寻常的响动,于是推门飘身而出,在黑暗中循声来到了对面的厢房中。 这三位绝世高手同时隐瞒身份,阴差阳错聚集在西北边陲的这样一家小小青楼当中。 黑暗之内,看似危机四伏,实际有他们在,早已经稳若泰山。 只不过看到意外发生,展榆和容妄的心都挂在叶怀遥身上,两人同时向着叶怀遥的方向赶过去,容妄因为更加清楚他们房间所在的具体位置,所以先行赶到一步。 容妄担心叶怀遥的情况,没走正门,而是就近顺着二楼的一处窗户跃入,重新进到了花盛芳的楼内。 如果记得不错,这件包厢就在叶怀遥所在屋子的对面,他只要出了包厢,再经过一处走廊就能到了。 而与此同时,听到有细碎动静的叶怀遥,也已经推开了这间包厢的门。 那股突如其来的怪风在吹灭了整座青楼当中所有的烛火之后,并没有完全散去,还在周围微微盘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幽微的香气,却没有给吸入者带来不适之感。 叶怀遥怀里其实放着火系的符箓,但敌人在暗,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如果此时从他这里传出光亮,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 所以他并没有那样做,进房之后侧耳凝神,听得窗外的空气中传来细微声响,转眼便到近前。 来人显然是某位绝世高手,速度极快,转折轻渺,转眼便已经踏上了窗台。 叶怀遥眯着眼睛,借着窗外的朦胧月色隐约觑到对方的一个轮廓,看不清楚五官,只知道应该是个身材高挑的成年男子。 他在思索对方身份的同时,手上毫不含糊,趁着那人推开窗户的一刹那,呼的一剑,当头直劈。 叶怀遥这一出剑的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正好赶上来人半身在内,半身在外,防不胜防。 这时大多数人的选择肯定是撤身后退,暂时放弃进入房间的打算。 但却不知这间屋子里有着 分卷阅读100 什么吸引人的宝物,对方竟然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不闪不避,徒手向着叶怀遥的剑锋上握去。 这人出招亦是敏捷机变之极,叶怀遥自然不能让他用这样的方式将自己兵器夺走,当下圈转长剑,拦腰横削。 来人趁机顺着剑身一转,扑进窗内,脚尖将窗户勾上,就地一滚,负手站定,举手投足之间丝毫不见狼狈。 几招一过,叶怀遥心中诧异,几乎都要为他喝彩了,长剑反撩,疾刺他小腹,同时趁着对方躲闪,左手出其不意,一掌拍出。 他变招快极,虽然单论力道还没有完全恢复到最盛时,但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躲避开来的。 那人冷哼一声,避开叶怀遥的剑招之后,同样出掌,只听“砰”地一声,两人掌力相交,紧接着心中同时若有所觉。 从交手开始,来人出招一直狠辣果决,应变极快,这时却微不可查地一顿。 叶怀遥趁机手指下滑,扣住了他的脉门,向着旁边一甩。 在被他扣住的同时,来袭者也下意识地反握住了叶怀遥的手腕,两人一起栽在旁边的床上。 叶怀遥扑到那人身上,这一下用力过猛,额头差点撞上窗台,对方连忙伸出手挡在他额前,帮着叶怀遥垫住棱角。 “真是你?” 近在咫尺,窗外并不算太明亮的月光也足以勾勒出对方隐约的面部轮廓,叶怀遥诧异道:“容妄?” 刚才两人暗中搏斗,招式激烈紧凑异常,大多都是随机应变,也没什么章法,直到双掌对上,叶怀遥才立刻感到对方的掌力当中蕴含着一股阴冷尖锐之气。 大家都是老对手了,这一下还有什么辨别不出来的,这样的身手,这样的功力,除了邶苍魔君不必再做他想。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月华转折流淌,光晕朦胧,似乎连容妄眉宇间总带着的乖张戾气都被溶解了几分,那副清寒峻冷的容颜中竟透出几分幻觉似的温柔来。 叶怀遥伏在他身上,腰被对方搂着,额头还抵在容妄的掌心之中,这般姿势对两个曾经有过一夜情的对手来说实在是万分尴尬。 可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却清晰地看到,容妄散乱的刘海后面,路出了一道疤。 ——曾经,阿南被严矜打破了头,他脑门上那道疤,叶怀遥也曾经几次亲自查看过,形状正与此时容妄额头的那一道一模一样。 疤痕的颜色很淡,已经快要褪下去了,要不是这样近的距离,根本就看不见。 叶怀遥陡然愣住。 他本是聪明绝顶之人,对于阿南这孩子身上的种种违和之处也早有怀疑,但就是再丰富的想象力,也不可能让他去往容妄的身上琢磨。 阿南那张乖巧羞涩的小脸与面前容妄孤冷桀骜的面庞在脑海中交互一闪,即使是叶怀遥也不禁有些发懵。 他正开口要问,低头却看见自己的手还扭在对方胸前的衣襟上。 那衣服被撕破了一块,从里面路出一点带着血色的布边。 叶怀遥一拽,发现被妥善珍藏的,竟是他当初为阿南包扎伤口的时候撕下的一块衣袖。 “你——真是阿南?阿南从头到尾都是你……扮的吗?” 叶怀遥都有点结巴了,他的内心简直在咆哮。 这个人设反差是不是有点太大了?你明明是个邪魅狷狂的大魔头啊邶苍魔君! 那副小可怜的样子是怎么演出来的!影帝吗??? 还有,你一个魔君跑到这来给人当小跟屁虫,做糕点做乳酪,你图啥! 容妄:“……是。” 两人对望片刻,容妄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他感到叶怀遥的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臂。当初把这人彻底占有的那一刻,叶怀遥身体直抖,也是这样死死扣住他的手臂,也是这个位置。 容妄放在叶怀遥腰部以及额头上的手僵硬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不敢乱动,也不敢放开。 叶怀遥真心实意地说:“你真行。” 说完之后,他就要从容妄的身上爬起来——这样的姿势实在是不好说话。 只是他只不过是想坐起来再行盘问而已,容妄心里本来就慌,却是会错了意思,以为叶怀遥这是生气了。 他心中一急,连忙伸手去拉,说道:“我,没要骗你,你听我说——” 叶怀遥刚坐起来就被他拽着胳膊扯了过去,身体一斜,差点靠在容妄身上,于是转头要说话。 可两人这样的姿势,他一转头,嘴唇就碰到了容妄的侧脸上。 两人同时定住。 45、明月灼人 这样的接触, 使得容妄整个人都愣了。 叶怀遥呼出的热气拂在他的耳畔, 又麻又痒, 脸颊上传来温润潮湿的触感,这种触感轰地一下子在两人贴合的那块皮肤下面炸开, 顺着血液涌向头部,流遍周身。 容妄一直在等待着叶怀遥揭破自己身份的那一天, 在此之前,他们度过的每个点滴都是他最后能抓住的美好时光。 可他没想到会是在这样一个当口,以这样一种方式。 见叶怀遥要起身, 他脑海中还乱着, 再没有了别的念头谋算, 一心一意只想着叶怀遥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要跟他解释清楚, 哄他别生气,别再更加讨厌自己。 本来只想把人留住,一拽拽出个这样的结果,却是始料未及了。 叶怀遥也愣住了, 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甩开容妄的手,身体后挪,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平时自负风流潇洒,就算刚刚被一帮青楼女子围观簇拥都挥洒自若,唯独碰上面前这个魔君,简直是天生的克星。 之前两人是见了面必定打架,这回可倒好, 自从发生了之前那件事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发展成了打架必定有亲密接触——这都叫个什么事! 叶怀遥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子也肯定红了,幸好这是黑暗当中,一时还看不出来。 他道:“我说你——” 与此同时,容妄也在开口:“对不起,我……” 两人语声混杂在一起,话还没说完,房门就忽然又一次被人给直接推开了。 这一下来的突兀,容妄的神情顿时一凛,刚刚 分卷阅读101 温柔忐忑的眉宇间顷刻涌上狠意,下意识地往叶怀遥身前一挡,左掌便已蓄势待发。 却听推门的人轻声道:“师兄?” 叶怀遥一把架住了容妄的手,道:“小鱼,是你吗?” 来人正是展榆。 他匆匆忙忙寻过来,听到叶怀遥的声音才算松了口气,说道:“太好了,你在这啊。” 叶怀遥“嗯”了一声,便要起身,结果发现自己和容妄的姿势乱七八糟,自己被他挡在床榻内侧,真叫不是个事。 他低声道:“我师弟来了,烦你让一让。” 容妄也低声道:“我的袖子……被你压着。” 叶怀遥:“……” 他挪开了。 展榆没看清容妄的脸,但敏锐地感觉到房间里面气氛不对,脸上因为见到叶怀遥而路出的笑容隐去了。 他方才传音让两名小弟子暂时留守原地,如果发现异常随时联络,自己则急急冲上来找这个不省心的师兄。 结果找是在找到了,师兄他却似乎受制于人,坐在床上也不下来,旁边那人不知道是谁,身上却带有魔气无误。 展榆目光一凛,大步上来,借着月光抓向容妄肩头,要把他从叶怀遥身边扯开:“这位英雄,见有客人来此,不知道起身迎接吗?” 容妄冷冷一哼,不架不躲,人还没来得及起身,便径直出掌,呼地一声拍向展榆前胸。 展榆一惊,暗忖道:好凌厉的招式,怪不得师兄都没奈何的了他,这人身份必不简单——他是谁? 容妄这招正是武学上的“围魏救赵”之策,不思自身防守,反而攻敌之不得不救,展榆果然没法再继续抓他,倒掠两步,侧身踢向容妄手腕,化解了招式。 同时,容妄也跃身而起。 叶怀遥坐在床边愣了片刻,也知道他们俩一时半会谁也打不死谁,没上去拦。 他的第一个反应反倒是趁展榆还没看见,偷偷摸摸把乱成一团的床单抻了抻,活像个被情人捉奸在床的小媳妇。 真是自己作孽,话说这展榆会上楼看见这一幕,还确实是被叶怀遥手欠给招上来的。 叶怀遥深深叹了口气:“师弟,魔君,二位不要打了,都是自己人。” 像是要配合他的话,一语方毕,周围陡然间明光大作,满室的烛火竟然又转瞬重新点亮,两人同时收手,容妄容色淡漠,展榆满面震惊。 要追溯他跟这位魔君上一次动手的时候,恐怕要回到300多年之前了。 现在眼前的大魔头似乎傲慢孤冷一如往昔,俊美容颜也半点没变,但是他被扯开了半边的衣襟和松垮的腰带,却昭示着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展榆再转头往叶怀遥那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师兄正站在床边低头扶正已经歪斜的发冠,他身后满床凌乱,脚下还抛着一截衣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撕下来的。 刚才本来就是黑灯瞎火的,这样的场景实在由不得人不多想。 展榆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勃然大怒,走上去一把将叶怀遥拉到自己跟前,上下打量一眼,转身冲着容妄喝道:“邶苍魔君,你对我师兄——” 他气得连后面的话都说不出来了,眼看又要冲上去动手。 叶怀遥道:“好了好了,不要这么大声叫他的名字,都是误会。我们刚才本来在打架,纯动手。想什么呢。” 展榆狐疑道:“打架你脸为什么这么红?” 叶怀遥:“……你动手之后不会觉得热吗?” 眼看叶怀遥被展榆问的略有窘意,容妄在旁边冷笑一声,道:“己身不正,观人龌龊。” 容妄嫉妒玄天楼众人与叶怀遥的亲密关系,向来对他们没有好感,展榆则认为此人邪魔歪道,残暴阴戾,更是戒备。 双方立场不同,多年来没少争斗,眼下碰到一起,自然更是火/药/味浓重。 展榆闻言挑起眉峰:“阔别多年,魔君锋芒不改,令人佩服。你与我玄天楼之间可是攒下很多笔旧账了。莫非你有把握对上我师兄弟两人,还能占得上风吗?” 容妄哈哈一笑,傲态毕现:“与云栖君之间的任何恩怨纠缠,都是我的荣幸,容妄等着你来清算。至于展掌令使——与你无关之事,就不必在从中搅合了,阁下的盛情邀约,还是先请收回去吧!”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本君对你不感兴趣,本君只想和你师兄说话”,倒好像展榆成了外人一样。 只是狠话放的有气概,眼睛却一眼都不敢往叶怀遥那边的方向上瞟。 展榆说什么也不可能想到,面前这个心思莫测的大魔头能真的对自己的师兄抱有一腔痴情,动不动手都不重要,他只是本能地感觉到容妄居心叵测,必定别有阴谋。 展榆沉声道:“邶苍魔君,你听仔细了,当年的事情经过如何虽然没能查实,但如果你再敢对我师兄有半点不利,玄天楼上下,势与魔族不死不休。” 容妄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却没有反驳他,只哼了句“失陪”,闪身便走。 他两人吵了半天,叶怀遥都没插上话,此时见容妄要离开,这才道:“魔君稍待,咱们两之间该说的事,总得先说清楚了罢?” 容妄猛地停步,转身看他:“你还愿意听我说?” 叶怀遥道:“为什么不听?我最恨别人跟我说话说到一半不讲完了。好歹怎么回事,你也解释解释啊!” 展榆道:“怎么回事,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为什么我不明白?到底在说什么,我也要听!” 叶怀遥推着展榆肩膀道:“不,你不要听,现在灯火又突然亮起来了,你应该去外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漂亮的姑娘遇到危险。一般漂亮的你自己出手,格外漂亮的回来跟师兄说。快去吧,乖!” 展榆被他推搡着,凄凉地发现容妄那个混账东西好像还真没说错,师兄和他一个外人有小秘密了,还不让自己听。 他们三人站一块,怎么想都不应该自己是回避的那一个吧! 展榆怀着一种弃婴般的凄凉心情,被叶怀遥硬生生推了出来,房门贴着他的鼻尖关上。 他拍了下门,“喂”了一声,便感到自己的手掌被一道结界弹开——简直把他孤立的彻底。 分卷阅读102 展榆趁着周围没人看他,全无风度,照着房门踹了一脚,气的骂道:“邶苍魔君这个王八羔子!” 即使再怎么气的跳脚,他总也不好拂逆叶怀遥的意思,回头看看一楼大堂,只见整座花盛芳依稀又恢复了些许热闹,好像也没出什么大事。 展榆下得两步楼梯,见自己带来的两名弟子迎上来了,一边行礼,一边眼巴巴地往他后面看。 展榆秒变威严,说道:“看什么?鬼鬼祟祟,一点仪态都没有。” 陈丞并没有被吓住,反而问道:“师尊,我们想觐见明圣……” 展榆道:“都给我下去。明圣又不是街上的猴,给你们想看就看的?他还有要事要处理,你们两个先跟为师说说,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少年无奈,只好暂时将面见偶像的激动心情压下,委委屈屈跟着展榆下楼了。 戚信山一边走着,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在心里琢磨,展师伯刚才那话,怎么好像在骂明圣似的,听着简直像是赌气吃醋。 错觉吧。 展榆在的时候,容妄和叶怀遥你一言我一语,还能端着身份的架子,若无其事说个热闹,他一走,气氛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这回暗戳戳在心里患得患失紧张无措的便不只容妄自己了,发现阿南和魔君同为一人的叶怀遥心情也颇为微妙。 ——不光对方分裂,他现在都觉得自己要被这货给弄变态了。 叶怀遥瞧了容妄一眼,容妄便也回视于他。 虽然这魔君站在那里似模似样的,还是那个让天下人闻之色变的魔王殿下,但叶怀遥竟似乎真透过他的目光看出几分“你怎么说我怎么做”的无措来。 他也不知道找个位置坐下,直愣愣地杵在那里,看着倒和罚站似的。 烛火微微地颤,满屋子光影摇动,一如两人心绪。 46、嗟余听鼓 叶怀遥叹了口气, 走到桌前, 亲自执了小银烛剪, 剪亮了灯芯,跟着执起茶壶, 轻轻一抖,里面的水已经滚沸, 茶香溢了出来。 他斟了两杯茶,也是借着这个动作平复自己的心绪,而后招呼容妄道: “这地方虽然古怪, 茶倒是上好的碧螺春, 灯下小酌, 闲话过往恩怨,倒也不失为一番妙事。魔君, 请坐罢。” 容妄满肚子心事,听叶怀遥语气平和,像是真的未曾计较什么,心中总算稍稍宽了一些, 但又不知道为什么隐隐失落。 他稍微定了定神,先整理好自己的的衣服,这才走到叶怀遥对面掀袍坐下,干咳一声,然后说道:“我起初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叶怀遥刚刚调整好气氛,结果容妄的一句话倒是把刚才的尴尬全都扯回来了,他正在饮茶, 闻言差点呛着。 他哭笑不得,只好放下茶杯,说道:“愿闻其详。” 容妄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于直接了,只是他心心念念都是怎么冲对方解释这件事,脑袋里一时半会也转不出其他的念头。 稍稍停顿片刻,容妄道:“当初瑶台一事过后,你我二人同时受伤,受到地府生灭转世之力的反噬。” 叶怀遥点了点头,容妄又道:“你是退回到了少年时候,丢失一魂一魄,我则魔魂彻底碎裂,不得不重新进入轮回,然后用了六年找到合适的躯体,附在了一个刚出生就阳寿已尽的婴儿身上,之前的事情,也不记得了。” 叶怀遥这才明白了为什么阿南跟容妄的长相不一样,而且要比自己还小上几岁,原来此事当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显然容妄所受的伤要比他重了很多,这才不得不进入轮回,重塑魔元。 他们魔族之人原本是有今生没来世,轮回薄上没名字,无论投胎转世多少回,都还是原本的那个人。 当容妄所附身的人身体被逐渐魔化腐蚀,他便能变回他自己原本的模样。 容妄话说的简略,但出事当时,叶怀遥虽然神志有些昏沉,大体经过还是看在眼里。 他稍一思索就反应过来,两人伤势差别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出事当时,容妄正全心全意护着他。 叶怀遥不免又想起来两人先前在离恨天外面的亭子中说的那番话,内心一阵迷惘。 他实在不明白容妄对自己这一番情从何而来,如果仅仅是因为两人那场意外发生的肌肤之亲,那叶怀遥不得不说,这个魔君……还真是出人意料的纯情啊。 或者是他这个明圣太不要脸了? 贞操大事,居然还想当做没发生过,跟从一而终洁身自好的魔君比起来,简直惭愧到分不清哪边是正,哪边是邪啊。 但这么多年下来,容妄在他心里一直是被当成对立面来看待的,即便对方已经做到了这样的地步,叶怀遥心中依旧难免对他有着一层隔膜。 两人走到一起,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也不打算考虑的事情。 云栖君追求者从来不少,处理追求者的经验也十分丰富。反正之前他已经拿元献当挡箭牌,把自己的态度跟对方表明了。 接下来无需多说什么,只要不做回应,不主动招惹,人付出看不到回应,总有热情慢慢减退的一天。 只是无论怎样,算他欠容妄一条命。恩怨分明,这个情,有朝一日一定找机会还上便是。 叶怀遥生性豁达,将整件事情想好之后,也就不过多在这上面纠缠,转而顺着容妄刚才的话说道:“也就是说,你做为阿南跟我初遇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记得我。” 容妄道:“是。” 叶怀遥表情有些古怪:“那你每天都去我那要糖,就是因为很想吃?” 容妄:“……” 他心里在几个答案选项中抉择了一下,终究悲伤地发现实话不好说,只能含冤道:“是。” 叶怀遥心里就不服了,他还想问问容妄,既然他不是个哑巴,又确实很想吃糖,为什么就是死活不肯喊那句“叶大哥好英俊”,难道这句话就这么不得他认可吗? 话在心里打了几个转,都到了嘴边,考虑到双方之间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终究还是没有被叶怀遥问出口。 容妄心中升起求生欲,也觉得这种奇怪的话题似乎不应该再发展下去,顿了顿转而说道: 分卷阅读103 “是直到法圣等人来到尘溯山上,魔龙被放出来,感受到汹涌的魔气,才使得我体力魔元解封,恢复了之前的记忆。若非如此,恐怕还要过上三四十年,才能完全恢复。” 叶怀遥缓缓地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容妄知道他这个人敏锐,许多事稍微透一点口风,就能被叶怀遥猜到许多。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是越傻的人,跟他相处越轻松。 容妄道:“云栖君还有什么想问的就问罢。事到如今,拐弯抹角的也没意思,我能答就答,不能答也不骗你。” 叶怀遥也没客气:“魔君既然在尘溯山上就已经记起自己的身份,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一起前往玄天楼的分舵?魔族之中,应当也有许多事情亟待处理吧?” “是。”容妄道,“我只是一时私心作祟……没舍得走。” 这“没舍得”是没舍得谁,自然已经不需要多问。 其实容妄说完了话便有些后悔。他一来是了解叶怀遥,二来也很有自知之明,既然两人之间从头到尾就不可能,那么反复地表路心意,毫无意义。 可他并非要达成什么目的,只是真情流路,反倒难以自抑。 两人之间一时无言,叶怀遥持杯靠在窗边,姿态随意中自然透出优雅天成,残月如纱,笼在他雪青色的华服上,正如同周身仙气缭绕,不可接近。 容妄微微一哂,也饮了口残茶。因为茶水已经有些冷了,落到口中有些发涩。 他像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过,若无其事地自己接道:“当时虽然魔元解封,但我的身体没有恢复原状,唯有到离恨天魔气最盛的时候,方能真正复生。整件事的过程就是如此。” 叶怀遥一手支颐,歪头想了片刻,道:“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凭着对叶怀遥的了解,容妄直觉上这个问题就不会太好回答:“请讲。” 叶怀遥也不客气,直接就说:“邶苍魔君,你真的是楚昭国当年的遗民吗?” 先前在玄天楼分舵的时候,因为魔君即将复生,离恨天之中爆发出强大的魔气,使得当时还是阿南的容妄对此产生感应,身上起了血斑。 当时玄天楼的蕤宾司司主岑蕙曾因此猜测阿南是上古楚昭一族的遗民,这一族早已被灭国,因为与魔族通婚遭到神罚,故而能够吸引魔气。 但这番解释在当时说得通,眼下发现容妄就是邶苍魔君,就无法确定真假了。 现在容妄身上的血斑已经被叶怀遥用草药消去,但他觉得,对方会说出“楚昭国”这三个字,总还是该有些渊源才是。 容妄沉吟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会很介意吗?” 叶怀遥道:“什么?” 容妄道:“魔族与楚昭一族结合而出的混血,传言中是被神诅咒的祸国之子。云栖君皎然如月,高洁无瑕,却不知对此事如何看法?” 关于楚昭国当年亡国的最主要说法之一,就是讲因为其中的族人和魔族通婚生子,污染了纯正的血脉,故而遭到神的处罚。容妄所说的正是这件事。 叶怀遥道:“魔君太过抬举了,‘皎然如月高洁无瑕’这八个字,遥不敢当。但我想,明月高悬于天,多情亦无情,在它眼中,众生蝇营狗苟,皆是疲于奔命,人与魔又有何区别呢?” “多情亦无情……”容妄一笑,“云栖君说的在理,倒是我着相了。但——” 他以茶代酒,向叶怀遥敬了敬,说道:“这个问题我无法作答,还请见谅。” “无妨。”叶怀遥微微一笑,语气舒缓体贴,“生于此世,身不由己,便是孤僧隐道尚有几分不可言传之秘,况我辈乎?” 容妄脸上路出一点薄薄的笑意,说道:“无论是敌是友,你总是不会让人为难。” 其实有时候,他心中反倒是极希望叶怀遥再为自己发一次火的。 叶怀遥道:“你不故意挤兑人的时候,说话也蛮好听的。” 他这句话倒是在不经意间提起了两人旧日相处的光景,那个时候怕是谁也没有想到,死生一遭,他们竟然会和和气气地在这里共坐饮茶,如同老友。 容妄低头一笑,一时也没再说话,周围便静下来。 看来方才这花盛芳当中是真的没出什么大事,此刻歌舞如常,楼下悠悠的丝竹管弦之声一直飘到了耳畔。 “相逢欲话相思苦。浅情肯信相思否。还恐漫相思。浅情人不知。 忆曾携手处。月满窗前路。长到月来时。不眠犹待伊。” 正是晏几道的《菩萨蛮》。 坐在这房间里的两个人,虽然外表皆为风华正茂的少年公子模样,但实则都早已成为了叱咤风云的一方领袖,对于这等缠绵顽艳的曲调并不欣赏。 就算听曲,也多点《水龙吟》、《满江红》等磅礴大气的词牌,方能酬英雄的满腔豪情壮志。 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兼对此人,这声声相思愁苦,竟似盏中清茶入水,逐渐氤氲开带着涩意的涟漪,一直沁到了人心底去。 一些往事倏忽掠上心头,字字句句竟似紧扣心弦,容妄记得他也曾有这般“不眠犹待伊”的时候,更有那“忆曾携手处”的回忆可以珍藏。 可或许恰恰是当年的梦太美,所以才更加“情在不能醒”。 容妄定了定神,摸出一个油纸包来放在桌上,犹豫一下,推给了叶怀遥。 叶怀遥怔了怔道:“什么?” “荷叶酥。”容妄道,“我做的,本来想一会放在盘子里端过来,现在……嗯,给你吧。” 叶怀遥道:“我……” 容妄道:“里面没毒,我做的时候很小心,也不会沾上魔气。” 这个人,就是看着可怜,可是可怜巴巴外皮当中,还总是藏着点狡猾的芯子,他抢先把这句话一说,叶怀遥也真是不好拒绝了。 容妄的手指按在油纸包上没放开,叶怀遥伸手过去拿,手就被他给握住了,他下意识挣了一下,没挣开。 “叶怀遥,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多梦,每一个都是为了你……” 容妄梦呓似的说了这一句,顿了顿,又轻声道:“你在离恨天就已经知道了罢?我喜欢你。不管之前有多少隐瞒前情,这句话是 分卷阅读104 真的。” 叶怀遥抬眼看他,两人目光相对,容妄的手指一紧,然后慢慢放开了他的手。 外面的管弦之声不停,歌女犹自唱相思。 这时,门上传来了“嗒嗒”的敲击声。 大概是来访者有意为之,这几下敲的格外重,就像在跟谁赌气似的。 叶怀遥无声地叹了口气,随即扬声道:“出去!” 展榆从外面探头进来:“我还没进门你就让我出去?” 叶怀遥笑道:“既然压根就没打算听话,还敲门干什么?” 展榆道:“在外人面前,好歹显得我知礼一些。” 他这“外人”显然是在说容妄,容妄却只是看着窗外的风景,浅笑不语,他这幅态度倒教展榆有些稀罕起来,暗暗猜测师兄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叫对方变得这样“和善”。 叶怀遥屈指随意一弹,桌上果盘中的一枚栗子跳了起来,向着展榆飞出去:“少废话了,啰啰嗦嗦地不讲正事,也不怕人家笑你。到底上来干嘛?” “还好意思说我,我都差点忘了,自己拿着手绢栗子躲在楼上打别人脑袋,现在倒是记起来要正经?” 展榆反手将栗子抄住,剥开壳往嘴里一丢,没好气地说道: “楼下有位青楼的姑娘遇上麻烦事了,口口声声说自己被二楼包厢中的一位客人点中,要赶着上来陪客。所以小弟过来领我家师兄,下楼瞧瞧那是不是你的意中人,若真是的话,我可得死活护着点啊。” 叶怀遥一惊起身,着急道:“有人为难她吗?你怎么不早说,快带我过去看!” 展榆自然坚信自家师兄不可能看上一个凡俗女子,所以才这样故意揶揄叶怀遥,没想到对方听了这个消息竟真的如此激动,也下了一跳。 他惊道:“啊?那女人真是你——” 话没说完,叶怀遥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展榆一见他乐,这才明白自己又被耍了,忍不住气恼道:“下回再相信你的话,我就改姓傻!” 叶怀遥笑道:“傻鱼,光说这话你都得有不下几百回了。” 展榆本来在跟他斗嘴,听叶怀遥说了这么一句,却想起来叶怀遥一出事就是十八年,这十八年当中,无论自己如何怀念,却不再有人这样逗他了。 如此一想,顿时勾动心中酸楚温柔,只觉此生别无他求,教他连开玩笑回嘴都舍不得了,摇了摇头笑着说:“算了,傻就傻吧。” 说罢之后,展榆又问容妄:“邶苍魔君,可要跟我们一起下去看个究竟吗?” 展榆不知道容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对他总有几分提防,有此一问,也是想着对方既然不离开,就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着比较安全。 他们师兄弟两人说话的时候,容妄一直在旁边静默不语地听着。 他知道叶怀遥越是心乱,才越会这样故意斗嘴说笑,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此时听见展榆问话,容妄一时沉吟未答,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晃了一晃。 茶水粼粼,在他狭长含情的眼底映入万点细碎的银光,使得这位年轻魔君的神情重新显得莫测而冷淡起来。 容妄终究将最后一点茶根喝干,推杯起身,散漫道:“也可。” 叶怀遥道:“那就一块下去吧。小鱼,正好趁这时候,你把刚才的事跟我和魔君说说。” 展榆应了声“是”,又快速地将事情经过给叶怀遥和容妄讲述了一遍。 事情还是出在那位名叫逐霜的姑娘身上。 先前向叶怀遥透路情况的小厮说逐霜自从嫁给陶大公子之后,丈夫就因为精元耗损过剧而身体状态每况愈下,乃至这倒霉的姑娘没当几天少奶奶,就被赶回了青楼。 而偏生就在今日,叶怀遥刚点了她作陪,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陶家的人就找到花盛芳来了。 他们非说这逐霜的身上有古怪,非妖即魔,绝对不是善类,要将她带回去逼问处置。 而这几个人来的时机也实在是太巧,正好逐霜在前往叶怀遥包厢的路上,大概是听说陶家的人来了,她吓的半路上藏起来了。 陶家来人找不到逐霜,便怒而以为花盛芳包庇,用陶家法器召风袋将整栋小楼里的烛火全部熄灭,以此威慑,直到揪出了逐霜的人影,这才恢复光明。 中间的过程并不曲折,灯火熄灭的功夫只够明圣和魔君在床上打了一小架,更谈不上有多长。 因此客人还剩下不少,眼见没事了,照样听曲赏美人。 叶怀遥听展榆说完了端底,“嗬”了一声,问道:“陶家来的是哪位?陶离铮?” 用熄灭灯火作为威胁,虽然愤怒而未曾伤人,足见基本的是非观是有的。 但整座花盛芳中客人形形色色,什么身份都有,对方却一点都不怕给得罪了,这行事又有些太过嚣张无忌。 叶怀遥由此一推,便猜来的人多半就是陶离纵那个同胞弟弟,陶家的二公子陶离铮了。 展榆道:“师兄逗人玩的功夫高强,料事也如神。是他。” 叶怀遥一边走下楼梯一边看了一眼,这陶二郎倒还真是个正当好年华的勃勃少年。 只见他锦衣玉带,相貌英挺,两道深浓的剑眉斜飞,腰侧悬一把长剑,负手站在大厅正中,被众多随从簇拥,挺拔得如同一棵小松。 逐霜就被陶家的下人执住手臂,押在他的身边。 旁边还有个陪着笑脸的男人,生的倒还算周正,只是油头粉面,看着便让人难以生出好感。 据说他是逐霜的一位老相好,今夜也恰好在花盛芳消遣。逐霜原本躲在了他那里,结果被这男人反手卖给了陶家,烛火才重新得以点燃。 这帮人开始本来是在后堂,前厅楼上的客人们虽然知道灯火灭了,也未曾看见发生了什么,还在饮酒作乐,眼下看见这么一大帮的人押着个女子出来,周围管弦声歇,立时安静。 这样的阵势,逐霜自然挣扎不开。她低垂着头,面若死灰,好好一个曾被人趋之若鹜的美人,此刻钗环散乱,残妆糊了满脸,十分狼狈。 叶怀遥三人下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姑娘面路不忍之色,上前对陶离铮急切地说着什么,显然是想给逐霜求情。 分卷阅读105 陶离铮那一张敷了粉般的俊俏脸蛋沉着,轻哼一声,不耐烦道:“少废话,小爷要做什么,哪有你一个小女子置喙的余地!” 万娘道:“秋纹,回来。” 那名叫秋纹的姑娘看了逐霜一眼,还是不甘心,于是没听老板娘的吩咐,伸手去抓陶离铮的衣袖,苦苦哀求道: “陶二爷,奴家怎敢欺瞒于您,逐霜姐姐她真的不是什么妖邪。要不然怎会在您陶家住了那么久都没被发现呢?请您——” 她虽然是个不通武学的少女,却说中了陶家人心中深埋的一根刺。 堂堂修真世家,长子嫡孙竟然娶了个妖物,现今还因为纵欲过度昏迷不醒,说出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陶离铮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对哭哭啼啼的女人尤其没有耐心,当下不容她再说下去,没等秋纹触碰到他那华贵的衣袖,已然长袖带出,一阵劲风飙起。 秋纹直接被拍飞了出去,方向正好冲着刚下楼的叶怀遥几个人。 展榆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和容妄不打架地安静同行,总觉得心里有点瘆得慌,担心他冷不防在后面捅上叶怀遥一刀,正在全神贯注地提防,注意力全不在陶离铮那几个人的身上。 他察觉到有东西向着自己这边飞过来,下意识充当了保镖的职责,上前一步挡在叶怀遥前面,顺手一抓,抓住了姑娘的一头秀发。 发髻散开,银簪当啷一声落地。 叶怀遥:“……” 这还不如不救呢,真作孽。 展榆抓完之后也意识到不对,又连忙松开,甩袖在秋纹的后背上一托,扶她站住。 作者有话要说: 说话算话,今天肥肥哒,表达我的爱,么么叽! 遥遥叫“小鱼”,其实后面有个儿化音,但我怕写成“小鱼儿”太出戏,所以这样解释一句好了。 47、照夜云天 秋纹惊魂未定, 低头看了眼自己踩实了地面的双脚, 才意识到这是已经站稳了, 呐呐道:“多、多谢。” 她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极漂亮的手,手指白皙修长, 将小巧的银簪子拾起来。 叶怀遥把银簪子递给秋纹,浅浅一笑:“方才舍弟太过莽撞, 扯掉了姑娘的簪子,抱歉。” 辉煌灯下他面色似玉,眉目如画, 姿容清华秀逸, 秋纹这一抬头就怔然忘了言语, 失血苍白的面上也不由晕上了几丝红晕。 叶怀遥也没再多说什么,将簪子往她手里一塞, 负手当先下了楼。 秋纹还看着叶怀遥的背影,正想着自己忘了道谢,就见最后一个下楼而来的黑衣青年经过她身畔,侧过头来, 淡淡一瞥。 对方修眉凤目,五官亦是俊极,只是眼底却黑沉沉的一片,说不出的沉冷悒郁,与叶怀遥春风明月般的气质截然相反。 秋纹只觉得浑身一冷,对方却根本没搭理她,只是盯了一眼她手中的银簪子, 便转过头跟着下去了。 有了这一出,陶离铮的目光也跟着转到了叶怀遥他们三个人身上。 大概是陶二公子很是见过一番世面,他并未向其他客人一样对这三人的容貌气质投来太多关注,仍旧板着一张臭脸,语气倒是还算客气:“请问,三位就是方才点了逐霜的客人吗?” 叶怀遥含笑道:“没他俩的事,我点的。陶二公子有何见教?” 容妄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话,漠然走到一边的空桌前,撩袍子坐了下来。 陶离铮皱眉道:“那我就直言了。这位公子,你应当知晓,逐霜是陶家的弃妇,害得我大哥至今昏迷不醒,她昔日的恩客都避之唯恐不及。陶某倒要请教,你为何要放着这楼里的其他人不要,偏偏选了她作陪呢?” 叶怀遥折扇一张,在手中轻摇:“我好奇啊,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能使陶家少主都愿意为了斯人憔悴。所谓猎艳猎奇,这不是一个男人的正常心态吗?” 他这话倒是引起了周围客人的共鸣,有人小声道:“这倒是真的,要不是怕招惹麻烦,我也想看看呢。” 陶离铮看了他一眼,吓得那客人连忙又把嘴闭上了。 陶离铮回转目光打量着叶怀遥,又问道:“所以,在此之前,公子与逐霜没有交情?” 叶怀好脾气地有问必答:“素昧平生,连这花盛芳在下都是头一回进来。本想略作消遣,谁料灯火熄了,点的姑娘也被人带走,实在不走运之极。” 陶离铮见他轻裘缓带,温文尔雅,谈吐也极是斯文,看起来同一名普通的贵介公子全无两样,疑心也消了大半。 他听叶怀遥这样说,便道:“因为担忧兄长,今天这事确实是我办的莽撞了,这样罢,今晚所有客人在花盛芳所用的银两,全记在陶家账上。双全。” 陶离铮冲身后的小厮示意了一下,对方立刻端着一盘银元宝奉到叶怀遥的面前。 叶怀遥秀眉微扬,合上折扇,扇子抵住了托盘的边缘,笑问道:“陶二公子这是何意?” 陶离铮言简意赅:“赔你的。这银两足够请动这里身价最高的姑娘。” 叶怀遥道:“真是大方。不过银两乃是俗物,我也不是很有兴趣。陶二公子若是有心,改日在下登门拜访的时候,你留顿饭便可以了。” 他还真敢说,陶家在普通百姓眼中属于半个仙府,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踏足的。 陶离铮也不与这等无知凡人多言,干干脆脆地一挥手,收回银两,说道:“阁下能进得去门,我自然恭候。” 叶怀遥笑道:“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展榆和容妄站在旁边,都没说什么。 虽然陶离铮态度倨傲,但叶怀遥显然也不是吃亏的人,他笑的越好看,心里头主意越多,这点两人都很清楚。 陶离铮办完了事转身要走,经过立在门口处的一个男人身边的时候,突然又停步了。 展榆小声跟叶怀遥说道:“这人就是逐霜那个旧情人,为了讨好陶家,刚才逐霜躲到他那里去,他转手便将消息卖了。” 叶怀遥“唔”了一声,打量对方。 这男人心心念念,不过是与陶家搭上关系,此刻眼见陶二公子关注自己,立时满面激动,涎着脸笑道:“二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没?” 分卷阅读106 陶离铮盯着他的脑袋,冷声说道:“我记得曾经下令过,不许这城里有人梳留风头,因何不听?” 听闻这句话,叶怀遥顿了顿,展榆和容妄则难得同时转过头,看了陶离铮一眼。 旁边有个年纪略长的客人小声问道:“喂,留风头是什么东西?” 跟他共坐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闻言道:“老哥,你也不行啊,连这都不知道。留风头可是本朝极为风行的一种男子发式,据说是从云栖君那里传下来的。” “云栖君?玄天楼明圣吗?” “那是自然,世上怎可能还有第二位云栖君?” 对方解释道:“这是传闻中说,有回云栖君经过河畔的时候,曾经被一阵风吹乱了头发,鬓边的几缕发丝半散下来,恰好被一位词人所见,当下惊为天人,还为此写了一首小调。” “小调传唱出来,这发式也就逐渐被世人所模仿,在梳理发髻的时候特意留出几缕,以此为美。” 他说着,拧了一下身边陪酒女子的脸蛋,低笑道:“这曲子流传甚广,想必翠柔也是会的?念给这位爷听听。” 那女子含笑道:“明圣风姿人人向往,虽然没那个福气见到真人,但曲词倒确然是从小便背的熟了。全词很长,奴家念几句给诸位爷解闷罢。” 展榆等人都知道这桩逸事,周围的其他人听说过的就不大多了,虽不敢搭言,但都好奇地竖起了耳朵。 只听那女子柔声念道:“……落花飞絮,芙蓉秋水,霞浅更清绝。谪仙风采,无言心许,青丝扰情怯。便是西风多情,君华如梦,撩动云边月……” 短短几句话,将词人见到仙人之姿的明圣时,心中那种紧张局促,魂不守舍俱都表达的淋漓尽致,叫人也忍不住要猜测,真人到底是如何的风华绝代。 结尾更是在说连风到了明圣的身侧,都会忍不住多情起来,萦绕徘徊,“留风”这个名称也是因此而来。 一开始问话的那名男子也不由痴了片刻,然后又问道:“那跟陶二公子有什么关系,他和云栖君有仇?” 青年路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有什么仇,这满城的人谁不知道,陶二公子对这位尊上,那可是——” 话没说完,便听陶离铮在另一头带着厌恶道:“凭你这等落井下石的无赖,也配模仿小爷的心上人,真是污了人的眼睛!下回再让我看见,就直接把你的脑袋一剑砍下来!” 叶怀遥、展榆、容妄:“……” 那男人的发髻已经被拆了,披头散发,吓得连连点头。 陶离铮哼了一声,这才带着人离开。 他风风火火闹了这一出,总算离开,周围也才逐渐地恢复了热闹。 叶怀遥咳了一声,道:“不关我的事。” 他说完之后一回头,发现展榆还在,容妄却不知道哪去了,又道:“咦,邶苍魔君呢?” 展榆道:“可能刚才被强灌了满耳朵明圣的风流逸事,实在听不下去了罢,半路出去了。” 叶怀遥笑道:“呦,我们掌令使这话听着好酸,是不是嫉妒师兄的名气比你大?这也不难,明天我雇几个街头写话本子的书生,给你专门写几个好听的故事散播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再过上个几十年,你的‘风流逸事’就也差不多了。小鱼,你说好不好?” “这主意真棒,留着师兄自己享用罢。” 展榆心不在焉地回了句嘴,又放低了声音,小声问叶怀遥:“不过说真的,姓陶的小子是怎么回事?说你是他心上人,那为什么又不认识你?” 叶怀遥道:“我怎么知道,喜欢我的人太多了,难免会有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 展榆深吸一口气,觉得操心的要命:“真是胡说八道,尽让人担心。陶家的事奇怪的很,你别满嘴的胡扯,自己也好好想想。万一再出点什么意外,谁受得了?这十八年,咱们整个门派上下都快跟你死上一回了。” 展榆这个师弟活生生快要当成了爹,叶怀遥哭笑不得,扯了下他的脸皮道: “瞧瞧我们展掌令使这个操心。好啦,我知道了。师兄可一点都没有搪塞你,心上人什么的我不知情,至于陶家那位大公子的病,倒另有一些隐情,一会我自然会与你从头说起。不用急。” “这、这位公子……” 两人正说着,身边忽然传来一道娇柔的声音,展榆和叶怀遥同时回头一看,却见是刚才被他扶住的秋纹。 此时这姑娘脸上红扑扑的,双手绞着衣角,眼睛正望着叶怀遥的方向:“您……可否告诉秋纹……您的名姓?” 她不等叶怀遥回答,又急急解释道:“秋纹并不敢有其他念头,只是……十分想知道……” 叶怀遥含笑,问道:“是你自个要问,还是旁人叫你问的?” 秋纹道:“这……” 叶怀遥稍稍弯腰凑近了她,说道:“你若想知道,倒也无妨,但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好么?” 两人这样的距离之下,秋纹简直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能了,只好连连点头。 叶怀遥折扇张开,挡住半边脸,低声道:“我叫叶怀遥,可别冲旁人说呀。” 他说罢,站直了身子,目光向着楼上一扫,纱帘后面不少人影涌动,还隐隐传出女子的娇笑。 秋纹正痴痴看着叶怀遥,自然也见到了他这个动作。突然意识到,对方心如琉璃,肯定是猜出姐妹们都想知道他的名字,半激半推地让自己出来问。 若是他拒绝,必定会让自个没脸,所以哪怕面对这样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也是笑语温柔,采用了最体贴的方式应答。 她本不报希望,这时心中猛地涌起一阵感激,虽不明白“叶怀遥”这三个字代表着怎样的意义,却红着脸坚定道:“您放心,奴家绝对不会和旁人说的!” 叶怀遥道:“嗯,我自然放心……” 他低头浅笑,颊边两个酒窝一路,随即转身道:“好了,走罢。” 展榆:“……明明是我救了她,为什么要问你的名字?” 叶怀遥道:“谁让你薅人家头发的。” 展榆:“……” 叶怀遥最喜欢逗他玩了,因为展榆会还嘴会炸毛,非常有意思。 两人并肩出了 分卷阅读107 花盛芳的门,叶怀遥正要再接再厉揶揄他几句,便见到容妄站在几步之外的夜色中等他,而展榆带来的那两名弟子原本也在外面,此时也连忙迎了上来行礼。 叶怀遥冲容妄点了点头,问展榆道:“这两个,都是你的徒弟?” 展榆介绍道:“这个叫陈丞,是我的弟子,这个叫戚信山的是湛扬的徒弟。都是挺好的孩子,听说师兄来了,很想见见。” 他说着拍了拍陈丞和戚信山的后脑勺,说道:“还不见过师伯?” 陈丞和戚信山拜了下去,叶怀遥挨个摸了摸他俩的头,笑着说:“真乖,起来吧。” 他的外貌实际看上去跟两人差不多大,却是一副长辈的派头,这场面委实有点滑稽,但有明圣的滤镜在,还是把两名小弟子激动的双眼发亮。 碍着在外面,他们都没敢称呼明圣,陈丞道:“弟子仰慕师伯许久,今日能当面拜见,实在是太好了!” 戚信山也道:“是啊,过去就常听师尊讲述师伯那些英雄事迹,我都快要背下来了。” 何湛扬走到哪里都喜欢吹他,而且修饰用语极为夸张,比街头说书的还要努力。 叶怀遥都能想象到他给这些孩子灌输了点什么玩意,笑道:“你师尊那个人,可真是。” 戚信山道:“师尊还说了师伯和魔君在瑶台上的那场大战呢,听说战况十分激烈,几千个回合都没分出来输赢,二位足足大战了七天七夜没有停歇……” 叶怀遥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 原本事不关己坐在旁边的容妄:“……” 展榆见状,以为叶怀遥是觉得没赢抹不开面子,便在旁边道:“魔族中人大多体力较好,擅长消耗战,与他们打,往往都是拖的越久越容易乏。所以师兄能跟魔君周旋许久,已经是……” 他明明是想帮叶怀遥解心宽,却不知道瑶台那“激烈的一战”实在有太多隐情。 叶怀遥原本就心虚,听着什么“几千个回合”、“七天七夜”、“体力好”,越来越觉得不对味,截口打断了展榆。 “好了好了。”叶怀遥低声道,“这些你回山上再慢慢教导罢,魔君还在,说这些不合适。” 展榆道:“你怎么好像格外怕提这件事似的,就算是没赢,你也没吃亏,不至于罢。” 叶怀遥:“你闭嘴吧。拜托了。” 他说着话,忍不住看了容妄一眼。只见对方可能是为了他们不尴尬,故意负着手仰头看天,眉眼冷漠,但耳根子已经红了。 叶怀遥有点悲伤地发现,这一遭可能永远也翻不过去篇了。毕竟以他们的身份,随随便便做点什么都是传说。 在世人眼中,瑶台那一战,一定非常激烈、精彩、神妙。人人都想知道那一战的具体情况,也会凭空臆想出不少猜测,并且都会被记录传唱出来。 虽说他们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但叶怀遥自己知道啊!更不用提还有个容妄! 这还让不让人要脸了! 他怎么没有吃亏,实际上他非常吃亏。看看这位纯情的魔君,现在居然还会脸红,那个时候怎么就不知道……客气一点呢? 可怜的明圣被这件事弄得十分郁卒,整个人也活泼不起来了,冲着展榆几人摆摆手,示意他们在前头等着,自己向容妄走去。 容妄看着他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几千岁的人了,却像洞房花烛夜之后第二天起来的小夫妻一样,羞答答,难开口。 本来这事发生过就罢了,两相忘却也就没什么要紧,结果碍于双方的特殊身份,在被不明就里的人反复的提及下,终于变得越来越尴尬。 容妄心里直嘀咕,他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听展榆刚才说什么“魔族体力好”,叶怀遥又是一脸牙疼的表情,弄得他也很忐忑。 他非常担忧,有心想问问对方,那天是不是被自己伤到了,有没有觉得很疼,但考虑到叶怀遥的心情,容妄还是识趣地没开口。 他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冲叶怀遥略一欠身,说道:“我要走了,问问你这里还有没有事。” 叶怀遥也故作平静:“是有问题还没请教。” 容妄点了点头,他便低声说道: “这名叫逐霜的女子身上很有几分古怪。那与我赌钱的赭衣男子曾经是她的恩客,现在已经离奇身死,逐霜而后不久嫁入陶家,结果现在陶离纵又成了这般模样。” 叶怀遥说到这里稍作停顿,又道:“其中内情,很有可能与你我当年在瑶台上遭到暗算的内幕有关。关于此,魔君心中可还有什么考量?” 容妄道:“我还是怀疑和赝神有关,需要回去确认。这东西虽然已经被封印起来了,但已经产生灵智,十分狡猾,上面会发生什么变数,难以预料。” 进入说正事的状态,就自在多了。叶怀遥沉吟道:“也好,这边的事就交给玄天楼吧。不论往日如何,希望这回魔族和玄天楼能够联手揪出幕后之人。若有消息,及时互通有无。” “你……”容妄犹豫了一下,问道,“真愿意相信我,跟我合作?” 叶怀遥不意他忽有此问,但只是稍微的停顿,之后他已然笑容如常,不答反问: “你这次复生之后,带来了无数的秘密与不甘愿,更是许多正道人士的眼中钉、肉中刺。怕不怕我只是以合作的借口稳住你,其实深层目的是为了把魔族铲除?” 这一问问的极妙,容妄眼梢一扬,忽然笑了起来。 他平素言谈神情之中总带着几分郁郁寡欢之气,即使是笑容中都似带着重重心事,难得有这样展颜的时候,一时间风姿夺目,竟使人颇有种惊艳之感。 “你说的是。”容妄道,“这天底下只有一个容妄,也只有一个叶怀遥,信不信任都是没有选择的事。” 他静静看了叶怀遥一眼,漆黑的眼眸中似有星光温柔流转: “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方才你口口声声说的,都是‘魔族’、‘玄天楼’,而并非你我,明圣心思玲珑,从不会说错话,做错事。你大概是打算以后对我避而不见,让我将这份你看来莫名其妙的心思淡去。” “可我不会的。”他侧过头,指尖在旁边一束正盛的杜鹃上划过,像对自己发誓一样重复道,“我不会的。” 这口 分卷阅读108 吻中的郑重,让叶怀遥两道秀气的眉峰微微蹙起,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 容妄放下手,眼角的泪痣在这样的角度看来,更是红的触目,宛如一点朱泪。 “叶怀遥,我很嫉妒那些能光明正大站在你身边的人。我有时候……也嫉妒自己扮演出来的那个阿南。” 容妄话里的怨气几乎压不住了:“元献他有什么好,哪点比我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这句话我先前就想说了。我想杀了他。” 叶怀遥哭笑不得,他要是早知道容妄这么认真,绝对不会拿元献当挡箭牌,现在却是骑虎难下:“你至于跟他比吗?” 一个是硬生生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一方魔君,另一个不过是修真世家之一的继任者,若是让别人听见容妄盯着元献较劲,怕不是要笑掉大牙。 这可实在不像是能从容妄嘴里说出来的话。 容妄哼了一声。 叶怀遥方才那些云淡风轻全都变成了泡影,一股脑掉进了旁边的江水里面。 ——容妄魔君,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他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他实在没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实在是很苦恼,容妄又有点心疼了,后面没说完的话就又硬是重新给咽了回去。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他才低声道:“我知道你为难,不会逼你什么。可我也没法控制自己的心。” 如果没有感受过近在咫尺的幸福,也就不用忍受被剥夺的痛苦。 现下他只想为自己留下一丝希望,只要一点点,便足以在心中支撑起很大的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我约炮的事要被载入史册了,我好难过啊。” 汪崽(害羞脸):“有点开心。甚至还想再来一次。” 世人&读者:“一定很精彩,求细节!” 48、连夜浮白 容妄吸口气:“云栖君, 那我这便告辞了, 回去将赝神之事查探清楚后, 再来告知贵派。” 直到容妄离开,展榆才缓步走到叶怀遥身边, 将手按在他的肩头捏了捏,感觉到一副单薄的少年骨架。 他此时也看出来叶怀遥和容妄之间, 肯定多了某些不能对第三个人出口的秘密,而瑶台上的一场大战,似乎也并不像世人想象的那样简单。 展榆心念百转, 终究没有刨根问题, 只轻声道:“师兄这次回来, 似乎多了许多秘密,也多了许多心事。” 叶怀遥轻轻吐出一口气, 说道:“还好。” 他道:“大部分还是可以都说给你听。” 他难得的神情严肃,展榆也知道肯定有什么棘手之事发生。但直到听叶怀遥从瑶台之战开始,将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他才明白此事之离奇, 更是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幸亏叶怀遥讲述的时候特意将他跟容妄之间发生的那件荒唐绕开,而只说是自己身体不适,被魔君救了,不然展榆非得跳起来不可。 他道:“也就是说,先是邶苍魔君亲自前往玄天楼分舵,想要取回魔族宝物,结果余恨均神志失常, 胡乱攻击,被他所杀,尸体的眼皮上出现‘如意’二字。而后因为此事,你与魔君瑶台约战,身体却出现异常,瑶台崩塌砸入地府,致使你二人发生意外。” 叶怀遥点了点头。 展榆续道:“等到十八年之后,你重新回来,又遇见名叫严康的赭衣男子,结果发现他的死状竟然跟余恨均相同。所以你们一直查到了赭衣男子相好的青楼姑娘逐霜身上,发现她被陶家娶进门又休弃。陶大公子陶离纵离奇昏迷。” 事情被展榆这样梳理了一遍,变得十分分明,叶怀遥点了点头。 展榆冷笑道:“这幕后之人环环相扣,连你都敢算计,倒是好大的狗胆。” 他一拳砸在身侧的树干上,问道:“所以接下来,师兄打算如何?” “接下来嘛……” 叶怀遥沉吟片刻,忽地狡黠地笑了笑:“我记得刚才仿佛跟陶离铮说过,要去他家登门造访?” 展榆:“所以?” 叶怀遥道:“嗯……好歹这家伙从我手里抢了个美人去,听他点小秘密,不算过分吧?” “所以你刚才痛痛快快地让逐霜跟着陶家人走了,其实是想尾随其后,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展榆道:“师兄啊,这西北陶家是五大世家之一,与咱们玄天楼也算是世代建交。要是让人知道明圣不守礼仪,深夜里偷偷摸到人家家里去听小秘密……哎呀,到时候,那些说书的写话本的可要笑话你了。” 他倒是还记着这件事。 叶怀遥道:“是啊。所以只好请展掌令使一起做陪,如果被发现了,就说是你要去,我不放心师弟才一起跟着的。让他们骂人的都骂你,夸人的都夸我。” 展榆不敢置信道:“你都把话说出来了,还想让我陪你一块?” 叶怀遥笑起来,搭着展榆的肩膀一带,两人转眼间身体悬空,强行御剑而起:“反正你愿不愿意都得陪,乖乖的,走啦!” 夜色愈见深浓,出了花盛芳的地界,路上就几乎没有什么行人了。 叶怀遥和展榆御剑当风,一前一后地从空中疾行而过,速度快的像一道残影。 即使偶尔有人经过抬头,也只会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展榆落后叶怀遥半个剑身,见他身形飘逸,行动之间无声无息,也不禁暗暗佩服。 他心道:“师兄这回功力折损甚巨,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恢复,但他运气使力之间却别有技巧,故而依旧显得游刃有余。光是这份心态,别人就比不了。世人提起明圣总是满心艳羡,可明圣又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展榆心中正自琢磨,忽听不远处梆子声响,原来已经二更。 叶怀遥身形忽地定住,抬手在他身前一拦。 他刚才本来在急速前掠,这时候却是说停就立刻能纹丝不动,只有长袍广袖在空中猎猎飞舞,仙气飘然。 展榆低声道:“有结界?” 叶怀遥“嗯”了一声:“前面就是陶家,周围应该下了禁制,不能硬撞,先下去。” 幸亏他他发现的早及时停下,要是真的碰到了那层 分卷阅读109 禁制再察觉,陶家的人就会被惊动了。 两人收剑落到地面上,展榆并指,指尖燃起一簇蓝光,随即慢慢扩大,将他们面前禁制的轮廓呈现在两人眼前。 叶怀遥低声道:“陶家这禁制牵动着宅子内部的法阵,不能强行打破,只认陶家子弟的灵力,才能自动开启。所以要抓个陶家的人过来。” 展榆道:“那行,我去看看。” 叶怀遥道:“我在这里等你。” 他打个响指,浮虹剑飞到身后,稳稳托住他的后背,横过来飘在半空,像是一张简易的卧榻。 叶怀遥往半空中一趟,惬意地眯起眼睛,等着展榆回来。 掌令使果然还是那个与明圣一脉相承师出同源的掌令使,偷鸡摸狗的本事一样不少,不多时便拖了个人回来,浑身上下被白绫绕着,像是个大蚕蛹。 他先远远地瞧了叶怀遥一眼,站在原地没上前。过了一会之后,才拖着蚕蛹走过去。 展榆一靠近,叶怀遥立刻就醒了,从剑上翻身坐起来,道:“回来了?” 展榆拍了拍他的膝盖:“伤没好全就好好养养,都是自家兄弟,逞强给谁看呢?” 叶怀遥一笑,扶着他的胳膊从剑上跳下来,随手一挥,浮虹又变成了白玉扇子,被挂在他的腰畔。 “还好吧,少说再活个千年也不成问题。” 他伸了个懒腰,在展榆抓的“蚕茧”上轻柔地拍了拍,浅笑道:“抱歉了兄弟,劳烦带我们进去罢。” 虽入了夜,陶家也是灯火通明,院子里有守卫来来去去的巡逻,显然是有要紧的事处理。 借着那名弟子带他们通过禁制,叶怀遥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将人放下,随手在他怀里塞了几块糖,跟着展榆跳过两处围墙,一直摸到陶家内院。 越是往里面,巡逻的人脚步轻巧,灵力越深厚。但叶怀遥和展榆艺高人胆大,并不放在眼里,找到空隙,一掠身便无声无息上了屋顶。 两人扒在房顶上屏息不动,等到两队巡逻的队伍毫无知觉交叉而过,立刻趁机双脚勾住屋梁,挂下身子,轻飘飘落地。 落脚之后,后面是一片小湖假山,前方便是陶家的议事厅,叶怀遥运起灵力,侧耳凝神,只听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正沉怒喝道: “不可能!你这贱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教离纵肯娶你进门,又言听计从,还不老老实实说个清楚!” 看来逐霜就在里面,叶怀遥知道找对了地方,手指在半空中画道圆弧,轻轻往窗纸上一推,里面的场景就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展榆没有跟着凑过去看,而是站在叶怀遥身后,全神提防其他人的靠近。 叶怀遥看见宽敞的大厅中坐满了人,上位的是个手握龙头杖的妇人。 她满头青丝已经花白,脸上却妆容精致,连一道皱纹都没有,望之不过如同三十出头,应该正是陶离纵陶离铮兄弟的生母,昌鸿夫人。她坐主位,看来陶家的家主不在。 昌鸿妇人下首是昏迷不醒的陶离纵,叶怀遥特意仔细看了看他,见这人脸色青白,眼下发黑,双颊已经瘦的凹陷下去了,果然是一副形销骨立之态。 陶离铮坐在他大哥旁边,依旧是那副气鼓鼓的样子,眼睛瞪着跪在大厅正中间的逐霜,像一只随时准备咬人的河豚。 周围还有不少人或坐或站,大概是陶家上上下下都已经到齐了,昌鸿夫人正在说话。 叶怀遥听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为何逐霜已经被赶出了陶家,陶离铮却又要到花盛芳抓她回来——陶离纵身体状况还一天不如一天了。 先前说陶离纵的昏迷是因为纵欲过度引起,他又没有别的妻室,陶家上下都以为逐霜一走,陶离纵又在昏睡中,肯定灌点汤药养些时日就好了。 结果没想到他根本没有醒来的迹象,反倒是请来的好几位医师都说,陶离纵的精元仍在不断耗损,这样下去,他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逐霜想去看陶离纵,昌鸿夫人却不许,柳眉倒竖道:“你还有脸见他?倒是先把在我儿身上使的妖术说清楚!” 逐霜哀哀哭道:“母亲,早在成亲之前,你们就已经使人将我的身家经历调查的清清楚楚,应当知道我只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青楼女子,哪里有本事在陶家使什么妖术?” 陶离铮冷笑道:“那也未必。说不定你不是没本事,恰恰因为你本事大得很,这才连我们都没能将你的底细调查出来,还任你在这个贱婢家中兴风作浪,害了我大哥!” 叶怀遥心道,别的不说,这小子不但脾气臭,嘴碴子也真是十分厉害,尤其是半点风度都没有,特别不懂得怜香惜玉,很讨厌。 没想到逐霜闻言,却立刻回道:“小叔这说的是哪里话!我这样卑贱的身份,能嫁到陶家已经是最好的出路,珍惜这福气还来不及,谋害夫君能有什么好处?就算觊觎家产,要害人也应该给你下毒才是罢?再说了,我又非嫁到陶家之后才能与他接触,陶大公子三年之前就常常在我的房中流连,那时我若要下手害他,岂不是要不现在容易的多了?” 叶怀遥:“……” 强中自有强中手,没想到这女人更厉害,看走眼了。 陶离铮怒的一拍桌子,剑眉倒竖,冷声喝道:“我才说了一句话,你连着说了三个问题,审你还是审我,找死吗?!” 展榆在一边放哨放的百无聊赖,转眼看叶怀遥低头用手背使劲蹭着鼻尖,眉开眼笑,就是不敢出声。 他好奇的心里直痒痒,四下看看,小声道:“哎,怎么回事?审犯人那么好玩吗?” 叶怀遥乐死了:“太有趣了,来跟我一块看。” 他转身勾住展榆的肩,直接也把他揽到身边,同时屈指向后弹出,在两人周身设下了一个小结界:“先别站岗了,他们在厅里议论的事情不好外传,应该不会有人过来。” 见厅中吵成一团,昌鸿夫人闭了闭眼睛,淡淡地说道:“离铮,坐下。” 陶离铮的腮帮子鼓了鼓,眉宇间怒气未消,但还是听母亲的话,坐了下来。 昌黎夫人冲逐霜说道:“你莫要在这里满口的母亲小叔,别忘了自己已经被休弃。我陶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又岂会跟你这等青楼娼妓做口舌之争。” 姜还是老的辣, 分卷阅读110 她一开口就快刀斩乱麻地结束了无谓的争论,重新将话语主动权拿了回来。 逐霜脸色一白,昌黎夫人轻蔑地看着她,冷冷道: “我确实想不到你要害我儿子的理由,但我也同样想不到离纵会真的将你这么一个女人立为正妻的原因。我曾经跟他说,要实在喜欢,让你过门当个妾侍也无不可,但他死活不肯同意,简直是鬼迷心窍。” 展榆听到“鬼迷心窍”四个字的时候,心中微微一动,低声对叶怀遥说道: “师兄,你说这女子会不会是练过什么媚术,蛊惑着陶离纵对她迷恋不已,硬要娶过门。而这媚术或许要靠肌肤之亲才能一直维持,以至于陶离纵不知节制,终究成了这副模样。” 叶怀遥不置可否,笑了笑道:“你觉得逐霜最想要的是什么?” 展榆道:“一个青楼女子,最大的心愿恐怕就是在人老珠黄门庭冷落之前能够从良吧。” 叶怀遥道:“是啊,就如同一名赌徒,盼望着每把赌局都能赢钱那样天经地义。” 他们师兄弟之间自是新有默契,展榆眸光一闪,道:“你的意思是……” 叶怀遥含笑道:“前脚严康百赌百胜离开青楼,随后他的情人就如愿嫁进了高门大户,世上有这样凑巧的好运吗?我倒更愿意相信,这两人是拜了同一路的大仙。” 他点了点额角,又道:“话说回来,你看严康还挺够意思,有好事不忘了惦记相好的。” 展榆这个操心的脑袋所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照你这么说,逐霜就是目前我们所知道的,参与这件事的唯一活口了。师兄,你说她不会也突然像余恨均和严康那样发疯暴毙吧?” 叶怀遥道:“在陶离纵身死之前,应该不会。” 展榆疑问地扬眉,叶怀遥低声解释:“余恨均,严康,还有这个逐霜,一共三名涉事者。余恨均许了怎样的愿望咱们不知道,但赭衣男子身死的时候我可在场,他是赌输了才死的。” 展榆“啊”了一声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只有他们的愿望失败之后,这些人才会死亡。” 叶怀遥点了点头:“许愿肯定会付出一定的代价,希望破灭,无法继续付出代价,自然便也没有了利用价值。” 这些关键点他已经理顺明白,现在所想的只剩下两件事。 一件是这些人许愿是付出的代价到底是什么,另一件是,逐霜为什么要选择陶家。 师兄弟两人想到了一块去,展榆也在旁边说道:“可逐霜如果想从良,富商巨贾多的是,西北边陲的朝廷守官也不是没有,她为什么用了邪术,还定要找一个修真世家来嫁?这不是打人家的脸么。” 叶怀遥也想不明白,摇了摇头道:“先听听再说。” 两人说话的时候也不忘关注陶家内厅里的谈话情况,但双方扯来扯去,实在没什么新鲜的。 昌鸿夫人喝令逐霜说出进入陶家的目的,以及对陶离纵所做的事,但逐霜只是咬死了双方两情相悦,其他自己毫不知情。 一来二去,火爆脾气的陶离铮也没了耐心,在旁边说道:“娘,我看也不用跟这个女人废话了,总归她是不肯交代的。大哥这些日子明明昏迷不醒,根本不可能与人行周公之礼,医师却还是说他的精元在不断耗损,这分明是中了邪术。” 他拂袖起身,一把抽出自己的佩剑,冷然道:“死马权当活马医,杀了她,说不定邪术就解了!” 眼见明晃晃的剑锋向着逐霜当头刺去,虽然知道陶离铮多半是在虚言恫吓,叶怀遥和展榆还是同时在手中扣了符篆,准备随时搭救。 陶离铮冷面冷心,一剑刺出,灵息便在他的剑锋之上形成了一个威猛凶悍的红色兽首,咆哮声隆隆震动,仿佛择人欲噬。 这一幕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奇幻诡异,格外有威慑力,逐霜吓得往后一闪,结果踩到了自己的裙角。 她在地上滚了两下,眼角的余光瞥见剑刃砍在了她身边的地面上。 若是逐霜仔细想一想就应该明白,陶离铮若是真的想砍她,不可能砍不到。 但此时这种混乱而危险的情况下,她一个鸡都没杀过的普通女子自然不会想到这一点,早就被吓坏了。 她颤声道:“慢、慢着,先别动手,我真的没有欺瞒你们。夫君昏迷不醒,我简直都恨不得替他死了,怎会再隐瞒搪塞什么!我只是一时戏言许了个愿,怎想得到他真的说要娶我过门啊!” 陶离铮手握着剑柄,剑锋点地,冷声道:“许愿?许什么愿,冲谁许愿?” 逐霜道:“就、就在几个月前,我遇到一位客人,也是个会仙法的老爷,出手十分豪阔,有日酒后玩笑,我便问他有什么神通,也可让我开一开眼界。” 陶离铮听到这里冷笑一声,逐霜知道他的意思多半是觉得自己倚门卖笑,水性杨花,跟哪名客人都说得来。 但没办法,她干的就是这个行当,注定了要被陶家这样的名门世家看不起,这也是逐霜不愿意讲述往事的原因之一。 逐霜只做听不见,续道:“这位老爷当时喝的半醉,也比平日里豪爽些,当时听闻这话便哈哈大笑,跟我说他有使人心想事成的能耐,让我许个愿望,不出一个月,肯定能够达成。我、我就……” 昌鸿夫人道:“你当着自己恩客的面,许愿要嫁给我儿?” 逐霜苦笑道:“不过是路水情缘罢了,哪个又有真心呢?这位爷拿奴家当个消遣的玩物,便算是我说嫁他,只怕他还不情愿呢。” 她一顿,又道:“况且这事实在离奇,又有几人能够当真?后来离纵来找我,说他要娶我过门,我也更愿意相信他是对我有情,怎么可能是酒后戏言许愿,就能成了真?” 这话倒是有理有据,很有说服力。 陶离铮沉吟着,暂时收了剑坐回座位上,低声吩咐下人再去花盛芳询问,看逐霜是否真曾接待了这样一位客人。 昌鸿夫人道:“你可知晓那客人姓甚名谁,他既会法术,又是从何门何派习得?” 逐霜道:“只管他叫‘严爷’,其他便不知了。” 她又描述了那位“严爷”的相貌,听来正是赭衣男子无疑。 陶家准备齐全,当场就有画师,昌鸿夫人便吩咐画师按照逐霜 分卷阅读111 的描述去画像,又厉声警告她道:“如若被我发现你还敢玩弄心机,所言再有不尽不实之处,离纵出事,我便将你这贱婢活埋了来赔罪!来人,带下去!” 展榆低声道:“不好了。师兄,他们并没有放走逐霜的打算,如果把人关进陶家的牢里,咱们就不好接近了,到时候她被杀了都不知道。” 叶怀遥道:“对,逐霜是目前最后的知情人,咱们得把她带走。” 展榆道:“硬抢……会否有些不好?” 叶怀遥笑起来,一双美目弯成两道月牙,似乎展榆这句再正经不过的话触动了他某个深藏着的愉悦点:“对,师弟思虑周全,只能智取不可力敌。” 看到他这样笑,从小到大被欺压出来的本能第一时间在展榆脑海中拉响了警报——绝对没好事。 他抱起手臂,做生人勿进状,要笑不笑地看着自己的师兄:“你又想干嘛?” 叶怀遥手一勾搂住他的脖子,强行把展榆扯到自己身边,冲他附耳低语道: “你现在假装身份不明的刺客,撕块布闯进去,先砍昌黎夫人,再杀逐霜——当然都是假的,不要得逞。然后我冲出去英雄救美,护住陶家的人,这样他们就不好意思不把人给咱了。” 展榆:“……” 这要不是正在别人家的屋檐底下听壁角,他当场就能一嗓子咆哮出来——这都什么馊主意,他当是唱大戏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天要考试,会提前把稿子放到存稿箱里,总之只要不请假,一定不会断更的,宝贝们放心。 49、寓身化世 他又好气又好笑, 说道:“这种偷鸡摸狗的角色你倒是知道惦记我。” 叶怀遥道:“我也想让你英雄救美, 但是救完了还得跟陶家人巧言周旋, 你行吗?” 忽悠人这方面,天下自然无人能出云栖君之右。 展榆却挑一挑眉, 偏生道:“不去。” 叶怀遥叹息道:“我一走十八年,身负沉伤, 功力亦不复往昔,漂泊在外,受尽欺凌……” 展榆:“……” 明知道这人在演, 但是说实话, 听着还是挺心疼的。 叶怀遥道:“本来以为不管外人如何, 最起码自家兄弟不会嫌弃我。现在看来……世态炎凉,人心易变, 连你都对我不耐烦了,早知道死在外面算了,我还回来……” 说到这里,展榆终于听不下去了, 伸出手来,捏鸭子一样捏住了叶怀遥的嘴,将他后面“做什么”三个字憋了回去。 “行了行了,别总是胡说八道,什么死啊活啊的。”他悻悻道,“演!我演还不行么。” 此回把逐霜抓来,虽然也算是有所收获, 但陶离纵的病情仍然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眼看他一日日地衰弱下去,陶家人又如何能不急? 众人一个个愁眉不展,纷纷起身就要散去。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喝:“纳命来!” 要不是跟着叶怀遥,展榆一辈子都不可能自己干出这样的事来。 堂堂玄天楼掌令使大材小用,由于演戏太过迈力,情急之下嗓子都破了音,这一声喊的十分惨烈,倒像是被人给砍了。 叶怀遥默默地用扇子抵在唇上,陶家人则集体被这声嚎叫惊的一哆嗦,纷纷转头去看。 只见紧接着议事厅的窗棂被撞破,一名蒙着脸的白衣人踊身扑入,手中长刀锋刃雪白,在灯下亮的刺目,直向着昌鸿夫人当胸刺去。 如此变故,实在出乎陶家上下的意料。 这里是他们议事的内厅,外有法阵,内置守卫,对方竟然连夜行衣都不穿,大摇大摆一身白衣摸进来,可见不是狂傲,便是有绝对的自信。 同时他的招式亦是高明之极,甫一出手,房中烛火齐齐一暗,刀光恍若海浪风潮,狂涌而至。 ——这等高手,实在是平生所未见! 陶离铮情急之下大喝道:“二姨子,敢动我娘,跟你拼了!” 展榆:“……” 他的目标本来也不在昌鸿夫人身上,原本打算意思一下就得了,结果陶离铮这个混球实在是嘴损到让人手痒。 ——他刚才不就是嗓子劈了音吗?怎么就二姨子了! 展榆经常被叶怀遥气的哭笑不得,因为那是他宝贝师兄,对着外人可就没这么客气了,见陶离铮一剑刺来,当下不闪不避,持刀横掠。 为了不暴路身份,展榆手里这柄刀是从陶家护卫那摸过来的,说不上是名兵利器。但玄天楼掌令使出手,自然非同小可。 他这一刀使出,周围便隐隐泛出风涛滚动之声,白光星星点点,萦绕刀身。 这刀与陶离铮的剑一撞,白光暴涨,旋风顿起,陶离铮只觉得仿若山崩天倒,一股巨力当头逼压而至,手中的长剑险些脱手。 他惊骇之余,也激起了胸中的悍勇之力,撑起护身结界的同时,愣是咬牙顶住了展榆这一招,大喝一声,灵息暴涨。 这使得陶离铮双手虎口崩裂,鲜血长流,剑倒是握住了。 这小子倒有几分硬气劲,展榆在心里面“嗬”了一声,略略有些称许。 他跟陶离铮之间本来也没仇,出招试探,一个是因为他那句“二姨子”,二来则因为对方公然宣称意中人是明圣,也让展榆有些不满。 他本来就未尽全力,见对方挡下,当即不再纠缠,刀锋一回,以一个出人意料的角度,冷不防刺向了地上的逐霜。 这几下快的出奇,谁也没摸清楚展榆的目的究竟为何。 此时陶家人都护在昌黎夫人身边,眼看逐霜就要毙命,忽然又是一人破窗而入,冷声道:“你这贼子,原来竟是跑到了这里!” 展榆:“……” 白玉雕就的扇柄挥出,在半空中几乎幻化成一道流虹,正正点在了展榆的刀锋之上。 师兄弟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随即眼神相交,展榆的刀上光芒熄灭,刀刃断为两截。 紧接着,叶怀遥收扇侧身,一手捞起逐霜,另一掌则拍在展榆肩头。 他跟人动手,向来不怎么需要动用法术符篆,只见煌煌灯火淡洒衣襟,袍袖飞旋若舞,这架势做的十足。 恐怕只有叶怀遥和展 分卷阅读112 榆自己知道,他那一掌中半点灵力也不含,倒是手落下去之后,悄悄在展榆肩膀上拧了一把。 展榆福至心灵,跌跌撞撞后退几步,捂住胸口道:“你、你够狠!” 说完之后,他反身一跃,重新顺着窗户上的破洞撞了出去,转眼间跑的没影。 叶怀遥手里还抱着逐霜,也没将人放下,装模作样喝道:“别跑!”随即追去。 他身后呼啦啦跟着一大串陶家护卫,可惜每一个能追上展榆,只要眼睁睁看着他雪白的背影消失在了黑暗当中。 叶怀遥追了几步就停下了脚,手还没将逐霜放下,只觉从侧面袭来一阵劲风,有人探手朝着他抓过来。 叶怀遥眉梢倏挑,挥手向后捺出。 他五指微分,仪态优雅,如同挑弄琴弦,指尖所点之处,却尽是袭击着的掌心要穴,逼的对方不得不收招后退。 叶怀遥这才将手往身后一背,转过身来,莞尔一笑,说道:“陶二公子为何要对朋友出手呢?” 他这一转身,陶离铮才看清楚了对方的面容,诧异道:“是你?” 叶怀遥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搂着逐霜,看起来十足惬意风流,含笑说道:“不错,说了要来府上做客吃酒,没想到这么快就达成了心愿。” 他故意四下打量,问道:“不知道宴席在何处,可曾设下了?” 这人高深莫测,气度不凡,言谈之中更有一种不经意的傲气。 陶离铮心中狐疑,想起叶怀遥方才出手那几下,更加警惕。 他将自己的站姿调整成一个随时可以出剑的姿态,一字字地说道:“阁下方才出手帮忙,陶家上下十分感激。但你如何潜入,又为了什么而来,今夜如果说不清楚,我照样不能手下留情。” 叶怀遥的态度十分配合:“这可真是误会一场。方才我走在路上,莫名遭到了刚才那个贼人的攻击,于是一路追缴,没想到竟然就来到了陶家。更没想到,他居然要杀逐霜姑娘。” 他说到这里,皱起眉头,似乎对此事颇为不满:“我之所以千里迢迢来到花盛芳,便是曾经听说了逐霜之名,想见得佳人一面罢了,虽说罗敷有夫,缘分单薄,但又怎么忍心看她如今落难,任人欺凌?” 逐霜听的满头雾水,简直是受龙若惊,没想到竟还有这么一位仙姿玉貌的俏郎君对自己如此倾心。 她开口想说什么,却望见了叶怀遥隐带着怜惜的目光,又想到自己正靠在对方怀中,一时头昏脑涨,什么话都给忘了。 叶怀遥这话说的,简直连陶离铮都有点接不上了。 想想人家满腔赤诚就为了这么一个女人而来,结果还没来得及坐下说话,人就被他给带走了,似乎是有些过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叶怀遥的某个角度神情,忽然有种莫名的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具体是怎么个眼熟法。 陶离铮道:“那……方才我带人走的时候,你怎么不拦着?” 叶怀遥叹气道:“事关令兄生死,在下的一己私欲又算得了什么?看你们兄弟情深,陶二公子如此情急,我又怎么忍心打扰呢。” ——真是通情达理,体贴入微的回答。 叶怀遥又道:“只是现在你们要问的话问完了吗?若无其他事情,我想带走这位逐霜姑娘。” 陶离铮几乎已经快要被他给忽悠住了,直到叶怀遥这么一问,他才陡然想起自己追出来是为了要人,结果反倒站在这里莫名其妙地跟对方聊了起来。 他道:“她虽然说了一些事情,但尚未验证真假,这人,恕我暂时无法交出。再有……阁下说的也只不过是一面之词,你身份不明,无声无息进入陶家,此事,还请随我去面见族中长辈说个清楚,不然我也无法交代。” 这话原本没有任何过分之处,但眼看对方风致翩然,笑语温柔,连陶离铮这样的脾气,都忍不住不想在叶怀遥脸上见到失望之色,说完之后,他又放柔了语调,安慰道: “刚才是你把那名贼人赶走的,这点大家有目共睹,现下我父亲不在家,我母亲挂心大哥,我也不会让她为难于你。你放心罢。” 叶怀遥折扇一张,轻轻摇了摇,正要说话,耳边忽然传来一阵低语,却是刚刚跑掉的“贼人”展榆正用本门传音之法同他说话。 展榆道:“师兄,你怎么还没出来,是不是又和人家唠上闲嗑了?别乱撩了,湖上这边发现了魔气,要不要来看个究竟?” 陶离铮道:“这位公子,请罢?” 叶怀遥蓦地一笑,仰头看了看天色,悠然道:“清光长送,明月多情,如此良夜,消磨在身外烦恼事上岂不无聊?” 他冲陶离铮眨了眨眼睛:“二公子若有雅兴乘舟赏景,不妨带上令兄,咱们湖上再谈。”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轻轻挑起,陶离铮猛然惊觉,只觉眼前一花,叶怀遥已经身形一转,从他身侧错步而过,竟是堂而皇之地想要逃跑。 陶离铮被对方那幅温良无害的模样驴的不轻,怒喝道:“其他人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围住他!” 叶怀遥笑道:“来啊。” 他单手负在身后,意态从容,足踏奇步,众人只觉面前人影晃动,衣袂飘飞,眼花缭乱之际,人已经不见踪影。 陶离铮二话不说,也顺着自家的院墙一跃而出,却早已不见了叶怀遥的踪影。 跟着他一同出来的陶家护卫眼看二少爷脸色铁青,便骂道:“这小子真是狡猾!原来他刚才东拉西扯讲了那么一大通,都是为了分散咱们的注意力,以便逃跑。枉费了二少爷您的一番好心。要不要属下前去通知封锁城门,将这小子和逐霜给抓回来?” “抓回来,什么理由?” 陶离铮冷笑道:“人家不是正大光明的很!逐霜是他先包下来的,而后闯入陶家又是因为追贼,还帮了咱们一把。想抓他都没理由,哼,真是好心机,好算计。” 他难得对什么人心软,结果就被叶怀遥这样忽悠了一把,言语间也是火气极大,吓得护卫们也是大气都不敢喘。 顿了片刻,陶离铮说道:“好,他不是要泛舟赏月吗?备船,本少爷就看看此人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叶怀遥并没有明说去处,但附近最大的湖只有此地北二十里外的溶影湖, 分卷阅读113 想必他定是在那里等候无疑了。 当下陶离铮回家交代,昌鸿夫人听了道:“这人身法飘忽,如仙如魅,几番出手也都是闪避,实在令人摸不清楚深浅。照娘看,你还是不要亲自去了,先派几个人探一探究竟吧。” 陶离铮道:“他说的是让我‘带上令兄一起’,此人高深莫测,其他人去了,未必能从他嘴里听出什么话来。” 昌鸿夫人惊疑道:“他特意提到了你大哥?” 陶离铮点了点头。 说句不好听的,陶离纵的病情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是死马权当活马医。 更何况叶怀遥虽然心思难测,但也不像是怀有恶意,不然他方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陶家,早就可以做出许多事情。 昌鸿夫人看了看旁边形容枯槁的陶离纵,便有些动心了,但同时又舍不得小儿子涉险,因此还在犹豫。 陶离铮道:“娘,对方已经发出邀请,若我不敢赴约,陶家的面子还往哪搁?你也别想了,我只是回来说一声,这就去了。” 昌鸿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最是倔强执拗,劝他不住,于是道:“罢了,你多带上一些人手,有事随时与本家联络。” 当下陶离铮带了不少陶家的弟子和护卫,又命人抬了陶离纵,一起前往溶影湖。 叶怀遥出了陶家没有耽搁,自己先他们一步来到了溶影湖。 这里已经是西北一带最大的湖泊,方圆足有两千余平方公里,一眼望去见不到头。 此时湖上近岸的地方游人甚多,放眼望去,只见游船来往,灯火辉煌,有若漫天繁星落入水中,还隐隐有丝竹管弦之声从水面飘来,一副繁华无忧的景象。 展榆已经换了件外衣,正站在岸边,遥遥眺望水面。 叶怀遥将逐霜放下,令她稍待,自己走到展榆身边,问道:“怎么?” 展榆回头看见他,便将下巴冲着湖面上扬了扬示意:“方才感受到那缕邪气,我便顺着追了出来,原本冲的不是这个方向,可追到半路上,邪气就散了。我就只好绕城转了一圈,却又在这湖边隐约感受到了一丝似曾相识的气息。” 叶怀遥闭上眼睛冥思片刻,也觉得湖面上似乎是隐隐飘来些微与刚才同样的邪气。 但是正如展榆所说,这气息实在是太淡薄了,要不是他们两人留了心特意寻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即使力量再低微的邪物,上面的气息也不应该这样淡。 更何况他们要寻找的东西实现心愿无不灵验,当着明圣和魔君的面犹能取人性命,绝对也不是普通之物。 叶怀遥低声道:“确实奇怪,看来非得亲身试验一下才能知道端底。我已经邀请陶离铮和陶离纵一起来游湖了,小鱼,你让人准备一下。” 展榆答应一声,一面招手叫人,一面奇怪道:“我才刚离开这么一会,你就熟到能邀请陶离铮一块游湖了?怎么做到的?” 叶怀遥笑道:“他问我是什么人,我就不说,告诉他想知道就来,陶离铮就答应了。” 展榆心道,人家哪是答应了,人家那是没办法。 这话要是换了任何另外的人说,当场都能被陶二公子一个嘴巴子扇掉半边牙,偏生叶怀遥说话动听风采过人,还没人能打得过他,仿佛一柄锦绣从中的艳刀,实在是难缠极了。 展榆道:“你愿意做什么我不管,反正就一件事,案子扑朔迷离,幕后真凶不明,无论怎样,不要涉险。否则你有个什么事,我也没脸回玄天楼见各位师兄弟了,干脆也一头在你的浮虹上面磕死了拉倒。” 叶怀遥笑道:“呸!听听你自个说的什么话,丢不丢人?堂堂掌令使,还学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了?放心罢,你师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再活个几千年都没问题。” 叶怀遥这样一说,反倒让展榆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来。 当初叶怀遥跟元献订下道侣契约,原本是一场双方各取所需的交易,没得选择。 可再怎么说,道侣也是应该彼此陪伴终生的人,人选总也不能太过于随便。 一开始他们看元献的家世相貌天资都还过得去,那也就罢了。结果叶怀遥出事之后,这人的诸般表现太过不地道,彻底激怒了玄天楼。 整件事本来就是归元山庄那边先向玄天楼提出的,要不是当时急需一个能将叶怀遥命格绑住的人,大家还要嫌弃元献配不上他们明圣。 结果叶怀遥一走,这小子没了约束,反倒一副三贞九烈逼良为娼的劲——轮得到他不情愿吗? 两人的一番言谈又让展榆想起了这件事,一时如鲠在喉,觉得这简直是在糟践自家师兄,趁早了结了才省心。 可是他又不敢确定这道侣契约一旦解除,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所以几番犹豫,还是觉得只会给叶怀遥徒增烦恼,就没再提。 师兄弟两人站在湖边闲聊了一会,玄天楼的人手到齐,也很快就把船只安排完毕。 展榆生怕出事,搞得阵仗实在不小,陶家的人到了岸边之后,放眼便见一排花艇泊在岸边,画壁雕栏,十分豪华,两旁的树林中灯火晃动,又不知道其中隐藏了多少人马。 陶家本是这里的地头蛇,上上下下派出不少精英弟子护送,本来以为排场已经够大了,没想到对方还要更胜一筹,可见出身不凡,非富即贵。 想起叶怀遥方才路面时的言谈举止,陶家的人心中更添疑虑。 赵松阳是陶家的大弟子,也是这帮人当中年纪最大的,老成持重。他见了这样的场面,凑到陶离铮耳畔,悄声冲他道: “师弟,此人来头不小,又不知道什么目的,你可千万小心些。一会上了船,在吃食上也要注意。” 陶离铮的心中也充满了疑虑,但他被叶怀遥耍了一把,气恼归气恼,又怎么都觉得对方不像是卑鄙小人。 他也低声说道:“我心里有数,会小心的。若是一会情况有变,你们多看顾着大哥一些。” 几人说着话,也已经到了岸边,只见最中间的花艇上立着一人,高声问道:“来人可是陶家二爷吗?” 陶离铮扬了扬下巴,赵松阳便道:“正是。不知令主何在?” 之前说话那人立在船头的身形瞬间淡去,跟着一晃,便出现在了岸上。他年纪轻轻,幻影 分卷阅读114 移形之术却使的纯属,显然师出名门。 只见对方冲他行了个礼,说道:“敝上正在船上等候,派弟子出来请您上去饮酒。” 赵松阳笑道:“这位小兄弟,听说你家主人邀约我家二少爷,我们这些师兄弟们倾慕他的风采,便也厚着脸皮过来了。敢问能够一起上船,讨上一杯水酒喝?” 他话是这么说,但谁都知道,只不过不放心陶离铮自己上去,想跟在旁边保护罢了。 来迎接这些人的弟子正是展榆的徒弟陈丞,听了这话微微一笑,说道: “客气了。尊上既然发出邀约,我们自当全心接待,不知道贵客共有多少位?这花艇可容几百人,各位都上去应是无碍,就只怕语声嘈杂,不适合清谈。” 玄天楼财大气粗,叶怀遥所在的那艘花艇一共五层,内里装潢精雅,十分宽敞。 但陈丞的话是这样说了,如果陶家人乌泱泱一大片地挤上去,难免显得小家子气,令人耻笑。 陶离铮自己倒是无所谓,但他还带着个昏迷不醒的兄长,便道:“哪用得了那么多人,上去二十个也便是了。” 陈丞含笑道:“也好。那弟子便让其他师兄招待剩下的客人到其他花艇上歇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我就一章不在!”╭(╯^╰)╮ 50、星影漾沙 几番交涉之后, 陶离铮一行人总算抬了陶离纵上船。 船舱里面的宴席早已摆好, 主位上只有叶怀遥一个人坐着, 旁边是逐霜在斟酒,见了陶离铮, 她怯怯往叶怀遥身后躲了一下,但目光随即又落到陶离纵身上。 除了这两人之外, 再无其他护卫。 叶怀遥这样坦荡,倒叫疑神疑鬼跟进来的陶家人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赵松阳心下汗颜,暗想着幸亏没有带更多的人上来, 不然陶家的面子可真就没地方搁了。 叶怀遥起身笑道:“诸位贵客惠然应约, 在下荣幸之至, 请。” 这一会的功夫,他已经又换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衫, 腰间束着一条巴掌宽的白玉腰带,除此之外更无其他装饰。 可是这样的颜色,却更将原本便秀美的容貌衬托的神采飞扬,果然是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 陶离铮却没有笑, 从一来到这里,他始终处于全身戒备的状态。 锐利如电的目光将叶怀遥上下一扫,他方才拱了拱手,道:“仁兄客气。说来相交一场,我还没有请问过阁下的名字,实在失礼。” 叶怀遥道:“敝姓叶。”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示意,两人相对而坐。陶离纵虽然仍在昏迷, 但也被人推到了席前。 叶怀遥看了看陶离纵,连带着把他身后的两名护卫也扫了一眼,笑了笑,亲自挽袖,从旁边盛了一碗汤。 他道:“大公子如今的身体状况无法进食,便请进一些汤水罢。” 陶离纵身后的护卫便伸手去接,叶怀遥道:“小心。”然后将碗递给了他。 明明只是一个盛汤递汤的动作,被他做出来竟然也能高蹈出尘、优雅自在,笑对着护卫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对方也是他的至交好友一样,殷殷关切,温暖随和。 这人身上的亲和力实在是太强了,当他微微敛眉垂首的时候,光影在卷翘的睫毛上跃动,那种恍如如同梦境般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陶离铮心神一晃,总觉得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但又怎样都想不起来。 他按下纷乱的心绪,不顾赵松阳的眼色,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说道:“叶公子,陶某是个急脾气,今天应你的邀请来到这船上,那就有话直说了。” 叶怀遥本来都把筷子提起来了,听对方这样说,微微一顿,又重新放下,道:“请讲。” 陶离铮没注意他恋恋不舍黏在一盘桂花鱼条上的目光,或者就算看见了,也不可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其实是个吃货。 他直接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特意让我带着兄长一同前来?他的病,是否与你有关?” “也可说有,也可说无。” 叶怀遥啜了口酒,说道:“我认识逐霜姑娘提到的那位恩客。”他侧头冲逐霜笑了一下,“就是‘严爷’。” 谁也想不到叶怀遥与此事之间是这样一层关系,周围的人都路出了惊讶的神情。 逐霜守在旁边,给他们几个人倒完了酒就退开了,正魂不守舍地偷偷看着陶离纵。 被叶怀遥的话将注意力吸引回来,她愕然道:“您说喝醉之后,叫奴家许愿的那位严爷?” 叶怀遥道:“不错。他生性好赌,但手气不怎么样,屡赌屡输,结果就在你们这家青楼里面,有一天就莫名其妙地开始赢了。也正是因此,他才放下话来叫你许愿,并称什么愿望都能完成,是不是?” 逐霜茫然点头,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什么关系。 陶离铮却从旁边听出了些许端倪,目光一凛,沉声说道:“所以说,姓严的能赢钱,跟逐霜得以嫁入陶家,应是相同道理?” 叶怀遥道:“从目前我所知道的情况来看,或许正是如此。” 陶离铮一字一顿道:“那人在哪?” 叶怀遥漫不经心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夜色中波光灯影摇曳,船舶稳稳行驶,有几许白雾缓缓从河心中升腾而起。 他晃了晃酒杯,回答道:“已经死了。我跟他赌钱,赢了他,因而暴毙。” 其中的种种细节他没说,但事情也确实是这样一个过程。 陶离铮眉头深锁,这时,赵松阳在旁边说道:“叶公子,在下这里有几句话,不知道可不可以说。” 他也是陶家正式收徒的弟子,并非普通护卫,因此也坐在席上。 叶怀遥笑道:“我说不可以,似乎也不大合适,请讲。” 赵松阳道:“一直到现在,阁下的身份、来历、目的,我们都一无所知,只听了半天你毫无证据的片面之词。说来说去,连你口称认识的那个人都已经死无对证了,又教人如何相信你不是另有企图?” 叶怀遥“哦”了一声:“那请问仁兄觉得,我会有什么企图?” 赵松阳不阴不阳地说:“阁下如此高深莫测,这可难说。 分卷阅读115 但你私闯陶家、带走逐霜、又说这些无凭无据的话来混淆视听,绝不可能安什么好心!说不定——” 他正想说,说不定陶离纵就是被叶怀遥所害,尚未出口,就忽然听见从外面的船板上传来“咚”一声重响,似是有人用船桨敲击船板。 这股敲击之力顺着船板直震入内舱,桌上杯盘晃动,别人面前都没什么大碍,偏偏就是赵松阳的酒杯从桌上跳起来,半杯残酒一下子尽数泼在他的襟前,半滴都没浪费。 赵松阳身手不差,见状连忙用手格挡,然而竟然没挡住,“啊”了一声跳起来,怒道:“干什么!” 只听船舱外面有一个人朗声笑道:“这位兄弟,我家公子身份尊贵,请你对他说话时客气一些。不然就算公子心胸豁达,不做计较,我们这些属下可是要介怀的。” 说话的人是展榆。 陶家到底是名门正派,也还罢了,但逐霜这件事却是奇诡莫测,他不放心,便留在叶怀遥这条船上,亲自充当船夫。 听得赵松阳对师兄出言不逊,展榆自然是忍不了的,当即出手略施小惩。 此时他们的船已经越划越远,离开了另一侧岸边的游人,到了空荡无人的湖心当中,所以更是没了顾忌。 展榆声音朗朗,话音刚刚落下,就从四面的其他画舫上也齐齐传来一声敲击。 灵息从湖面上震荡出去,引动水声叮咚,似在附和。 见到这样的阵仗,即便因为刚才衣襟被泼湿的事而感到恼怒,赵松阳还是不由脸上变色,微感惶恐。 他忍不住又看了叶怀遥一眼,暗暗推测对方是怎样的来头,竟如此众星拱月一般。 ——看他形貌气质,难道是哪国被送出来学艺的王子皇孙? 叶怀遥一手支在桌上,倚窗持酒,依旧是一副十分放松的姿势,见赵松阳看过来,便托起酒杯朝他敬了敬,含笑道: “家里人太过关切,有失礼得罪之处还请兄台勿怪。其实你这样情急,一定是因为关心陶大公子,也是人之常情嘛,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陶离铮的脾气虽然执拗暴烈,但他并非是个全无头脑之人,叶怀遥话中句句皆有深意,即使不是真的,都大有推敲的余地。 他本来正听的入神,冷不防被赵松阳一打岔,心里同样觉得师兄的行为有些不妥,只是在外人面前顾及他的面子,这才没有出言责怪。 可是叶怀遥最后说的这两句话,又让陶离铮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之感。 他皱了皱眉,冲着赵松阳一抬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又向叶怀遥问道:“如今严康已死,我兄长昏迷不醒,逐霜对此事又只了解皮毛,所有的线索全都断了,不知道叶公子刻意提起,是否还有其他深意?” 叶怀遥听他这一问,忽然转头看了逐霜一眼,把逐霜看的微怔。 他对陶离铮说道:“陶二公子,你总是揪着逐霜因何能嫁进陶家这件事奇怪。但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逐霜都已经被赶走了,你大哥的精血依旧会不断亏损?” 这一点陶离铮当然想过,只是种种疑点都可以用“逐霜的邪术”这五个字来解释,他就没再深思。这时候听叶怀遥特意提起,显然是别有深意。 陶离铮道:“你的意思是?” 叶怀遥道:“这些天以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许愿者究竟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当初我跟严康赌钱就注意到了,每回他赌赢之后,一定要把所有赌来的东西都讨要到手,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那些彩头,就是他要给出去的东西?” 严康明明不缺钱,可是他每回赌赢之后,一定会要求输的一方将赌资毫厘不剩地给出,哪怕是再麻烦再费事,都不允许用其他东西替代。 这个奇怪的现象当时就引起了叶怀遥的怀疑。 但后来严康死了,他又没有地方去询问验证,只能暂时把疑问压在心里。 直到这回又听说了逐霜的事,这个念头才重新浮现出来。 叶怀遥对展榆说,“逐霜为什么要嫁到陶家”,就是想知道,她到底意欲得到什么。 如果想要财产,想要秘籍法器,那么陶离纵精元消耗的原因就得从这个方向来琢磨,所以叶怀遥一直觉得想不通。 直到方才陶家人上船的时候,他看到逐霜紧张向着陶离纵望去的那一眼,突然醒过神来。 原来是自己将整件事情想的复杂了,这个看起来狡猾善辩,水性杨花的青楼女子,想要的东西其实格外简单。 ——她只是真的喜欢陶离纵这个人而已。 因为喜欢的是这个人,所以许愿之后付出的代价也是这个人。陶离纵要陪的,可不止逐霜一个啊。 由此可见,整件事情就应该是,有求者向某位邪神或者什么其他的东西许下心愿,邪神在满足了他们心愿的同时,要收取他们得到的部分东西作为回报。 一旦因为外力干预,愿望最终落空,受到惩罚的也不是帮助他们实现心愿的邪神,反倒是许愿者失去了利用价值,不能再给出供奉,所以会甚至癫狂而死。 这整件事情离奇曲折,简直是闻所未闻。 陶离铮听叶怀遥简略说下来,心中惊疑非常,但又不得不信。 赵松阳道:“这简直是一派……” “胡言”两个字没说出来,便听展榆在外面咳嗽了一声。 赵松阳:“……” 忘了,这位还是个金尊玉贵说不得的。 陶离铮不耐烦地说:“赵师兄,你既然提不出来什么有建树的意见,就先不要说话了。” 他说罢不再理会赵松阳,转头问旁边同样听呆了的逐霜:“你和我大哥每月同房几次,还不老实说来?” 这问题当众问出来或许有些尴尬,但目前谁也顾不上那些了,逐霜说道:“一开始,几乎每天都……不过新婚大约十来天之后,夫君就说府中事务繁多,隔三差五就会夜宿书房。” 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明白了,表情由一开始的迷惘变得黯然:“因为府里并无其他侍妾,而且除此之外,他对我一直热情如初,体贴备至,我也没有多想……难道、难道……” 逐霜抬起头来,看着昏迷不醒的陶离纵,大声说:“但这怎么可能?如果他每夜是在书房里面和其他人 分卷阅读116 私会,外面有守夜的小厮,还有看守的护卫,焉能不知?” 陶家上上下下,就连婢女都有些微薄的灵力,陶离纵书房里面但凡有点动静,一次两次可能会被外面的守卫忽略,但若是夜夜如此,绝对不会无人察觉。 陶离铮的脸色已经变得不太好看了:“后来大哥昏迷不醒,母亲曾经几次盘问过下人,是否发现异常情况,也没有人提及过。” 叶怀遥道:“会否是令兄在书房里设下了结界?” 陶离铮沉声道:“陶家家规,在书房是读书清修的地方,没有不可示之于人的事情,所以不能私设结界。” 玄天楼也有类似的规矩,在读书的地方,自己不能从里面内设结界,但是—— 叶怀遥含笑道:“那也就是说,可以有人在外面设结界了?” 陶离铮不答,转头向着赵松阳看过去。 赵松阳听着他两人说话,自己又不好再开口,本来就心中惴惴,一接触陶离铮冷峭的目光,不由后背上微微生汗,若无其事的道:“怎么了吗?” 陶离铮道:“赵师兄,打我和大哥没出生的时候,你就进了陶家,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深得父亲母亲的信任,府中的巡逻护卫之事都由你负责。后来大哥身体日渐衰败,我记得更是师兄亲自在外护持——没错吧?” 赵松阳反应极快,镇定道:“确实如此。正因为是我亲自守在外面,却没有察觉到书房里的任何动静,这才会怀疑叶公子所言不实。现在看来,可能这件事当中自有其离奇之处罢。” 他竟然能在片刻中想出一个如此绝妙的回答,还能倒打一耙,既解释了方才的失态,又顺便再内涵了叶怀遥一下,可以说是最佳临场反应,叶怀遥都想夸奖对方了。 可惜陶离铮并非草包,刚才赵松阳为了阻止叶怀遥把众人的思路往陶家内部的守卫上面引,几次开口打断,已经显得太过急躁,引起了他的怀疑。 现在就算对方解释的再完美,这疑心终究种下了。 陶离铮道:“是吗?但我记得赵师兄近些年跟三弟关系不错。” 赵松阳心中一沉,暗道,完了。 陶家家主,也就是陶离铮的父亲,一共有五名子女,其中长子、次子以及小女儿,都是正妻昌鸿夫人所出。唯独三子是从外面接回,跟陶离铮年纪只差三个月。 此外,还有个在襁褓中的小儿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陶离铮说的就是他这个庶出的三弟。 长子庶子之间原本就关系微妙,之前有人跟他说过,看见赵松阳同三少爷来往,陶离铮想着都是同门师兄弟,本来还没当回事,现在看来,还大有猫腻。 原本之前怀疑的都是叶怀遥这边搞了什么阴谋,结果整件事情弄来弄去,反倒将他们陶家自己内部的争斗给扯出来了,实在是丢人现眼。 陶离铮见赵松阳不说话,大怒之下猛地抬手在桌上一拍,厉声喝道:“说,你是不是跟老三勾结,故意知情不报,意图害死大哥!” 赵松阳大惊失色,上前一步,情急道:“师弟,你怎能这样疑心于我,我——” 叶怀遥眼睫微垂,举杯就唇,似是闲言谈笑一般地说道:“哟,可小心了。” 伴随着他的话,赵松阳说到那个“我”字的时候,神情倏地一变,张开口,竟有一枚银针从他嘴里喷出! 这银针飞到半空中,被赵松阳二指并拢一点,竟然瞬间一化十,十化百。将陶离铮围在中间,眼看竟要形成一个奇特的针阵。 有叶怀遥提醒在前,陶离铮亦是反应极快,就近举起面前的碟子,如同掷飞镖那样向前扔出,正是那盘桂花鱼条。 几枚银针扎在了鱼条之上,阵法未成,先已落地,赵松阳的偷袭失败。 叶怀遥唇边的笑意也凝固了。 陶离铮也觉得在人家的船上内斗不像话,但眼下的形势也不给他选择的余地,眼看赵松阳一击落空,口念法诀,已再次将两枚符箓向着他迎面扔来。 符箓上浮现出一个狰狞的兽首形状,神色厉厉,似要择人欲噬。 陶离铮“擦”地一声长剑出鞘,刺入兽首,灵力相斗,闪出耀目的火花。 幸好这时夜色渐深,游人纷纷归家,他们又是在空旷的湖面深处,不然这番动静,恐怕要把普通人吓死。 师兄弟两人同时觉得手臂一麻,同时向后跃开,跟着又纵身打做一团,只听“当当当”一阵连响,两人本来就师出同门,顷刻之间,交手数招已过。 之前船舱里的气氛本来还算平和,变故突生,转眼间就打了起来。 周围船上玄天楼的弟子们大为紧张,纷纷围拢,却见展榆不慌不忙,站在梢头冲他们摆了摆手,这才都复归原位。 展榆放下桨,施施然从一片刀光剑影中闪进了船舱。 只见赵松阳和陶离铮还打的热闹,叶怀遥却躲都没躲,只是把花容失色的逐霜护在身后。他的衣袂发梢在灵息相交的劲风中舞动,看起来又是高深又是潇洒。 可惜叶怀遥的一双眼睛只盯着面前的桌子,神情莫名悲痛。 展榆道:“怎么,这桌子成精了,还是师兄多年不见的老情人?” “那盘桂花鱼条,是本地名菜……” 叶怀遥没理会展榆的揶揄,伤心道: “我就想吃那个,刚才一端上来就想夹,陶离铮非得跟我说话,害我没好意思动手。就一点点看着它变凉,变凉,结果最后也一口没动,就让他们给扣了!想挡暗器,旁边不是还有一盘子猪蹄吗?” 展榆掩面道:“你别说了……不,一会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你的身份门派,懂吗?!” 陶离铮冷不防遭到师兄背叛,本来满腔怒火,剑势如虹,结果在辛苦打斗的间隙,叶怀遥这番话还是无可避免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陶离铮:“……” 他脚下一滑,正好踩到了桂花鱼条的菜汤,险些把人头送到赵松阳的匕首上,虽然紧急一闪,凭着超绝的反应能力躲开,还是吓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陶离铮反手冲着赵松阳就是一剑,同时怒道:“你别说了!我家有位名厨专做这道菜,回去赔你十盘行不行?” 叶怀遥道:“你说的,我可记下了。” 分卷阅读117 陶离铮:“哼!” 他们打斗的时候,叶怀遥自己在旁边围观,也没有下令让玄天楼的人动手,只因为这是到底是陶家的内部矛盾。 在陶离铮没有求助的情况下,多管闲事,一个不慎就会徒惹麻烦。 可是玄天楼的人不出手正常,陶家自己那么多的护卫,都站在旁边干看着就很过分了。 陶离铮高声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赵松阳这个叛徒拿下!” 他这么一说,周围的人终于动了,只是他们竟都是向着陶离铮扑了过去。 还有一人机灵,目光一闪,竟扑到昏迷不醒的陶离纵面前,一把将他拎起,想要以此来威胁陶离铮。 原来,上了船的这些人,竟然都是赵松阳事先安排好的! 他们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借着这件事将陶离纵陶离铮两兄弟一网打尽。 这回陶离铮带来的弟子护卫当中虽然也不乏自己人,但被安排跟着他一起上船的,却都是赵松阳的设计。 现在,他计划中唯一的变数,恐怕就是叶怀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跟老师吃饭,上了一盘糖醋虾球,我吃了一个觉得天呐巨好吃,想夹第二个的时候,老师就开始跟我说话。我一边跟他说,一边偷偷瞟虾球,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半个都不剩了。就是心痛,超级心痛。 51、承幌通晖 上船之前, 赵松阳没有想到计划会这么快被对方揭穿, 也想象不到, 这人的身份究竟是怎样的尊贵。 只是事到如今,骑虎难下, 不得不动手罢了。 争也就争吧,混江湖自有混江湖的规矩, 叶怀遥本来没打算管。 但此时眼见他们居然连这么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也不放过,便摇头叹气道:“故意给我找事,这就过分了。” 话音出, 他指间虚影一闪, 那要劫持陶离纵的人猛然感到手腕剧痛, 一松手就把对方重新扔到了椅子上,低头一看, 发现竟是一根普通的木筷穿透了他的手腕。 他还来不及将筷子拔/出/来,耳畔飒然作响,竟是一道剑气卷来,直接砍下了他的头颅。 陶离铮在船舱外面冷冷地说道:“该死!” 说话的同时, 他五指一划,剑气直接化作一道防护的结界,护在陶离纵周围。 他临危不惧,以一敌多,竟是悍勇无伦,眼看陶家其他忠心的弟子已经纷纷赶来,赵松阳那边大势已去。 陶家这边惊心动魄, 玄天楼的一对师兄弟袖着手在一边看热闹,展榆还冲着叶怀遥点评道:“陶二虽然有些少爷脾气,但倒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功夫也不错,我看倒跟湛扬有些像……” 他说到一边,叶怀遥忽然道:“听。” 展榆微微侧头,神情一凝,在兵器相交的嘈杂打斗声中,隐约捕捉到了一阵琴声。 琴声幽微舒缓,颇有种曲高和寡的清淡之意,穿透力并不强,因此之前无人注意。 只是随着琴弦拨弄,乐调传出,其中所带的真气也随之迸现,在湖面上一层层扩散开来。 琴音之外,另一个方向还有筝声响起。 筝音本来就比琴音短促高亢,再加上拨弦人弹奏甚急,却隐隐带着千军万马,血漫黄沙之感。 展榆道:“湖上有人在以乐器斗法!” 而且听起来,两边的修为都不低,一边如同高山流水,潺湲不断,另一边则是沙场征战,豪气万千,不相上下,激烈异常,其中更是蕴含极为庞大的灵息运转。 若非展榆和叶怀遥都不是普通人,这样凝神细听,早就已经神魂受创了。 叶怀遥目光一凝,站起身来,还不忘回头对逐霜说了一句“你就待在这里,不用怕”,跟着才快步走出船舱。 他们的座船都是加持了法术的,周围没有了普通人便越行越快,说是能够日行千里都毫不夸张。 此时,这画舫已经顺着连接湖水的河流一直驶到了另一片海域之上。 外边起了雾,白茫茫的烟气缭绕,遮盖了水面,这么一看,整条船就好像在云海中穿行一般。 雾气中灯光水影朦朦胧胧,看不清背后所藏的是哪路英雄。 叶怀遥一出去,便见到陶离铮站在外头的甲板上。他刚刚在及时赶来的下属们援助下,拿下了赵松阳以及他的同伙,此时满头满脸都是血污汗水。 他本来不大在意,但转头看到叶怀遥,见对方华服翩翩纤尘不染,就也莫名觉得有些局促起来。 陶离铮伸袖子擦了把脸,这才说道:“刚才,多谢你了。” 叶怀遥转头冲他一笑,因为周围嘈杂,他也将声音提高了一些,更显语音清朗:“好说。为了府上名厨,这忙也不得不帮啊。” 忽聚忽散地白雾将月光水色滤了一层,晦明不定,点点星光艰难地挣扎而出,碎金一样停栖在他的发间襟上,海风浩浩,将远处激烈的琴音送来,也拂动人的身形翩翩欲飞。 叶怀遥在雾气与光影中这回眸一笑,简直仿佛昙花盛放般明艳动人,叫陶离铮刹那间竟然恍惚。 他定定地看着叶怀遥,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撞击着胸膛,随着远处拨弄的琴弦一起躁动。 陶离铮觉得自己一定见过这个人,但是什么时候,难道真的是梦里吗? 或者此刻的场景美好如斯,盖因为现在才真的是一场梦? 静默之间,只听琴筝荡荡,音韵回旋。 展榆也从船舱中走出来,说道:“师兄,你身上有没有带笛箫一类的乐器?这两个人战势胶着,已经停不了手了,这样下去,咱们没事,旁人可受不了。” 他说着看了陶离铮一眼:“你瞧瞧,陶二公子修为不差,现在眼睛都发直了。” 陶离铮:“……” 算了,就当是这样吧。 叶怀遥自认为是个武夫,平时调琴弄箫太影响他打打杀杀,听展榆问起,说道:“这还真没带。”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没事。” 此时琴箫之声争斗愈发激烈,他找准了一个空子插/进/去,抬手扣舷而歌: “春日迟迟兮桑萋萋,红桃含夭兮柳舒荑。 明月皎皎兮天濯彩,弈弈沧 分卷阅读118 浪兮漫宿奇。 君不见吾行良辰兮,念衷情之乱离。 漾扁舟于陶嘉兮,分袂不以之引星极。 慷慨兮不发相思乎,惆怅兮莫道怀弥……1” 歌声朗朗,行云流水一般穿到了琴声与筝声的夹缝之间,双方你来我往的杀气受此缓冲,竟然为之一窒。 歌声中几分酒意疏狂,潇洒随意,毫无争胜凌人之心,却轻易地化解了琴音中扰人哀思的寂寞,也冲淡了筝曲里杀气横溢的锋芒。 方才琴与筝的争斗,宛如使人置身于两军争斗的夹缝之中,血气盈鼻,惊沙扑面,命如累卵,身不由己,因而心神散乱,气血逆行,若是定力稍差,不注意走火入魔,更是有着性命之忧。 但叶怀遥的歌声却完全不同,虽然同为以乐律争斗,但那意气风发的歌唱,宛若将眼前的枯骨黄沙化作了春华烂漫。 身侧草薰风暖,头顶万里星天,白云飘絮,辽远旷达。 人在其中,也不由抖落一身凡俗事,只是去笑,去跑,广阔天地尽归一人,山峦云絮尽归一人,亮灿灿的阳光与随之和声的风尽归一人! 琴声与筝声依然在弹拨,然而其中的攻势已经被悉数化于无形之中,周围人人屏息凝神,静待着这场精彩的战局画上最后的尾声。 筝曲杀意减弱,逐渐淡去,那阵琴音却一个划拨,变了调子。 抚琴之人怕是对叶怀遥又惊又赞,这琴音一转,竟然随着叶怀遥的歌声而奏,似在表达善意。 展榆笑道:“师兄,人家那是想结识你呢。” 叶怀遥也一笑,停了下来,道:“我是谁想结识就能结识的吗?不唱了。” 展榆忍不住笑起来。 筝声已经收尾,琴音徘徊片刻,眼见得不到回应,也只好怅怅轻拨几下,拖出余音袅袅。 有人高声问道:“敢问是哪位高人到了?何妨现身一见!” 展榆一听这声音,笑意就收了,这才明白叶怀遥方才之所以那样说,只怕是已经听出了来的人是谁。 叶怀遥微微一笑,回道:“月色如许,玄天楼欲在此消磨良夜,无关之人且往他处去罢。” 对方的琴音又是凌乱一拨,似乎极为错愕,海面终归静谧。 而就在一切都沉寂下来的那个瞬间,展榆周身忽然涌起一股玄之又玄的感受。 他脸上笑容未歇,已猛地抬起手来,一把将身边的叶怀遥拽住,脱口说道:“不对!” 他目光盯准了静默如渊的水面:“师兄,是刚才那股邪气!” 一语方出,蓦然间彻骨寒意迫人而来,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在海面正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涡流,声若雷震隆隆。 昏暗的光线下,叶怀遥、展榆和陶离铮同时感到身边仿佛有某种不知名的东西一滑而过,浅淡到几乎能够让人忽略的邪气一飘,径直向着甲板上昏迷不醒的陶离纵缠去。 展榆和叶怀遥同时心道:“来了!” 陶离铮跟陶离纵离得最近,虽然没察觉邪气,但也能感受到有东西靠近,凭着直觉挥剑一砍,直觉自己的剑刃仿佛砍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上面,忽地金光大盛。 借着这光亮,几个人瞬间看清,那样扑过来的东西竟像是一具赤/裸的女人身躯,浑身皮肤雪白,容貌生的极美,只是黑发飘散飞扬,便给她增添了十成十的鬼气。 陶离铮在雷鸣般的轰隆水流中大声怒吼:“兴风作浪的妖物,可算是抓着你了!” 他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穿没穿衣服,口中默念咒文,反手一把符箓挥出,大喝道:“出锋!” 符箓形成剑阵,半点情面都不留的就刺了过去。 女人发出娇笑,身形一飘,竟然脱离包围,赤手去抓陶离铮的剑锋。 此时海面上波涛滚滚怒旋,水花四溅,船只不住晃动,陶离铮和不知名的诡异女子就在甲板上斗法,两人身上都是水滴与雾气,场面奇幻莫名。 其他船上的人简直都看的傻了,有的陶家弟子情急,想要冲过来增援,可是大海就像被煮沸了一样,水柱一道跟着一道冲天而起,让人很难在海域上空御剑下落。 恐怕在这场突然发生的变故当中,最高兴的,就要数赵松阳了。 他与陶家庶子勾结,意图谋害陶离纵和陶离铮兄弟,这已经是必死的罪名,被陶离铮封住经脉灵力之后再也无计可施,只能死狗一样躺在甲板上任由处置。 现在突发的状况,反而让他看见了一线生机。 在场的人注意力被海上的异状以及邪气吸引,赵松阳趁机运起内元急冲禁制。 他不惜自身受创,终于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陶离铮设下的禁锢冲开,当下毫不迟疑,直接一个就地翻身跳起来,转身就跑。 然而刚冲出去两步,还没来得及欣喜,便听一人在身后笑道:“这么急,要往哪里去?” 跟着一剑斜刺里伸出,在赵松阳面前一挡,阻住了他的去路。 这柄剑连剑鞘都没出,赵松阳抬头一看,只见正是之前用酒水泼他衣襟的展榆,大怒道:“你我无冤无仇,干什么总是盯着我为难!” 展榆道:“没什么,看你不顺眼!” 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手上已经过了几招,赵松阳这才发现对方对方招式奇幻,灵力雄浑,功夫竟是高的出奇。 到现在为止,人家连剑都没有出鞘,打他跟玩一样。 他心中愈发惊疑不定,实在猜不透叶怀遥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手下随便一人,竟然就能有如此身手。 正想着,只见展榆的剑鞘虚影一晃,直向着他的眉心点过来,赵松阳连忙向后仰身闪避。 却冷不防展榆的身法快的出奇,转眼竟然已经移动到了他的身后,一掌打在赵松阳后心上,将他打的口吐鲜血,俯身倒地。 正在这时,甲板忽然重重一晃,紧接着,脚下座船高高飞起,竟然直接被一个浪头抛到了半空之中,随即重新重重落回水里。 叶怀遥的声音穿透海浪与打斗的杂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边:“大潮来了,各位小心!” 展榆听到师兄提醒,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一道白线,在月光之下迅速往他们的方向推移而至,声势浩大宛若银河倒悬,足有数丈 分卷阅读119 之高。 此时叶怀遥已经凌风御剑而起,正立在半空之中,远远望去,就像是他便踏在那浪潮之巅一般。 面对激烈涌动的水流,他双手结印,掌心出现一束灿烂金光,跟着卸劲拨转,浪潮在叶怀遥的操控之下,竟然形成了一朵硕大无比的莲花形状,霍然绽放。 上方是万里长天,星斗摇晃,下面是碧波千顷,翻涌起伏,这朵水花上也呼应着叶怀遥的法力放射出金光,将水面映的一片璀璨。 叶怀遥高声冲展榆道:“小鱼,把逐霜姑娘救上。” 刚才的第一道巨浪是从他们的船底下掀起来的,差点把船就此掀翻,愣是被叶怀遥给硬生生压下。 也只有他,在这种紧张的时候,还能清清楚楚记得每一条人命。 叶怀遥顿了顿,又笑道:“别抓人家头发。” 展榆哼一声,一手拎起赵松阳,顺便将他的脑袋往墙壁上一磕,直接把人磕晕了过去。 他跟着抢步冲进船舱之内,把脸色惨白的逐霜拎着胳膊拽了出来,带着她御剑而起,风驰电掣一般向着岸边冲去。 造化之力神鬼莫测,任你本是通天也是极难相抗,陶离铮也意识到这一点,攻势陡然加急,竟是不顾自身安危,要硬碰硬地将那魔物擒下才肯离开。 只见潮水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快,几乎是震耳欲聋,遮人眼目,激射而来的水滴打在身上,就如同凌厉暗器一般生疼。 陶离铮咬牙强撑,只攻不守,几次试图抓住裸/女,对方的身上却都滑溜溜的,将他的手指弹开。 正在此时,双耳嗡鸣之中,忽听一道柔和的声音传来,仿佛无论在何等状况下,这声音的主人都是潇洒带笑,不慌不惊。 “二公子,请让一让。” 陶离铮来不及多想,飞身后退。 在他眼前不到五寸远的距离之处,凛然便是一道剑光劈落。 剑锋上虹光奇幻夺目,灵力腾腾轰出,激动他的发梢衣袂全部向后飞扬,那浩然无上的威压轰然横扫,竟将四处飞溅的水滴转眼蒸为气体,消失不见。 这一剑惊尘绝世,气势汹汹而来,目标便是对面妖娆魔女的胸口! 陶离铮眼睁睁看着剑锋入肉,血花飞溅,精准无比地扎透那赤/裸女子的心脏,余势未歇,一直带着她向后飞出数丈,将人钉在了海中的一块礁石之上。 众生俯首,四下皆惊,哪怕是在吞天蔽月一般浪潮的威慑之下,如此一剑中的风华,还是让人霎时心折,浑然忘我。 玄天楼的人也还罢了。对于陶家过来的弟子护卫们,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叶怀遥出剑。 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只觉他无处不精致,无处不富贵,以为是何处的王子皇孙,被送来学了几招仙术,手下虽能人辈出,本身却未必有多大的能耐。 直到看见他凭空而立,剑出如虹,整个人傲立在怒涛与月华之间,虽然五官无法看的分明,却已是风姿殊绝,光映照人。 这种非是单纯由容貌而生的心折,更加震撼。 这些人当中最为惊讶的就是陶离铮,他仰着头,定定地看着叶怀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底却仿佛有个声音在大叫—— “我认出来了!是他,原来他就是明圣!” 说来可笑亦可怜,这个人被他放在心尖上近百年,其实陶离铮竟然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全脸。 他只是永远也忘不了,当年自己头一回去玄天楼附近历练遇险时,那同样从天际而来的一剑。 那一剑解去了他的危机,却仿佛永远烙刻在了他的心头。有人说,那是云栖君,玄天楼的明圣。 他随着众人抬头仰望,当时,对方也是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以至于陶离铮能看到的,只有他垂眸俯瞰时,那仿若精心描画出来的侧脸,以及一双含着笑意的美目。 一眼倾心,自此难忘。 他知道一切都是自己奢求,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机会相见,并且共坐一桌,并肩把酒。 原来……他生的这般模样。 陶离铮痴痴仰望,心荡魂驰,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叶怀遥收回剑气,站在高处冲他喊:“二公子,被魔女迷晕了头吗?潮水来了,你倒是躲啊!” 转瞬之间,怒涛已经如同一座巨大的水墙一般,卷至半空,当下直压下来。 陶离铮被将自己迷晕了头的“魔女”点醒,恍然惊觉,凝神提气,闪身便退。 他的速度极快,前脚刚刚从画舫上御剑飘出,巨浪紧接着便将原本结实的船只打成了碎片。 只是这并不代表危机过了——陶离铮的位置恰好就在潮前,若是御剑飞起来,恰好便赶上当头压下来的浪头,直接便能将他拍进海里。 若是低空飞行,向着岸边退避,他又万万及不上这见鬼的潮水速度。 情况说来复杂,其实在当时也只是刹那,叶怀遥凌驾于波涛之上,将船被拍碎的一幕看的清清楚楚。 那一瞬间他也不由微微叹了口气,现在可不光是桂花鱼条的事,一桌子菜,全便宜水里的王八了。 叶怀遥琢磨归琢磨,手上可一点都没含糊,屈指甩袖,冲着陶离铮的方向一点,高声喝道:“抓着!” 他广袖蹁跹,一条宽大白绫应手而出,在月华与水色之中铺展开来,异彩涟涟,竟是美不胜收,不偏不倚甩到了陶离铮的头顶上。 不用叶怀遥再多说,陶离铮纵身一跃,伸手抓住了白绫的一端,潮水随之而来,将他整个人连着白绫一头都卷了进去。 叶怀遥手上使劲,用力一提,将陶离铮整个人又从海水中甩了出来,暂时度过第一波危机。 眼看着第二波浪涛又至,这回更高更急,连带着叶怀遥也被裹在其中了,他不由叹气道:“唉,你太沉了,自己拉吧。” 说罢,叶怀遥竟然真的一甩手,将自己那段的白绫笔直地扔了出去,缠在远处岸边的一棵粗壮大树上,同时心随意动,指尖点出一道剑气,瞬间将海水两分。 轰隆一声巨响,流光袂影飘散,水滴旋转四溅,叶怀遥趁势潇洒飞退,在就近一条小船上落了脚。 另一头,月影之下却是银涛喷薄,如同千堆雪浪,乱云迭涌,转眼间将陶离铮的身 分卷阅读120 形埋没其中。 但因他手中有借力之物,人亦聪明大胆,握着那白绫瞬间借力而起,硬生生从波涛的底部跃身而出,身形飞起,冲向岸边。 叶怀遥站在船头,身形随着波涛翻涌上下起伏,遥遥回身一望。 他自然不是担心陶离铮无法脱险,而是心中充满疑虑,在想今夜这一连串的突发状况到底从何而来。 先是他们夜探陶家,意欲摸清楚陶离纵昏迷的缘由,并从中发现了邪气。因而叶怀遥邀约陶家兄弟到场,想要查询真相,不想在海上碰见了两名高人斗乐。 几股力量相冲之下,海面上早已是气息杂乱,波涛翻涌,无法辨别引发这一切的根源究竟在哪一方的身上。而这两人会出现在此,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所设计? 其中一方的身份叶怀遥已经猜到了,另外一个究竟是谁,他却暂时没想到。 此时此刻,海面如同一锅沸水,波涛翻涌,浪头一个接着一个,方才首当其中的画舫已经被拍成了碎屑。 而此时此刻,叶怀遥的落脚之处,却是一艘全白的纸船。 这船不但轻薄,而且小,不过只能着的下两三人而已,通体雪白,唯独在船舱前面的纸帘上,写着一个鲜红的“奠”字。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前两句化用了谢惠连的诗赋。 遥遥不断散发魅力,汪崽准备明天火速赶来。 ———— 顺便有人问那虾球真好吃吗?我告诉你们,好吃。又鲜又韧,外面有一点微微的焦,再裹上黏稠的糖醋酱汁,咔叽咬开,特别弹牙……啧啧啧。 52、酩酊知微 此情此景, 实在诡异万分。 但对于叶怀遥来说, 最奇怪的不是深夜里会有这么一条纸船, 而是玄天楼高大华丽的画舫都已经被海浪拍碎了,这条小舟却如此结实。 它在万顷碧涛中忽沉忽浮, 连片纸屑都没掉下来,只是实在晃悠了一些。 叶怀遥是站上来之后才发现的, 立在这样一条轻薄脆弱的小船上面,他连双脚都不敢踩实,生怕一不小心就跺个坑出来。 而方才的筝音, 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叶怀遥扔掉了陶离铮之后, 选择此处作为落脚之地, 就是故意存心招惹,想看看这位是何方神圣。 而与此同时, 从西面又有一人,风驰电掣般地御剑而至,到了近前,也干干脆脆地落在了纸船的另一头, 正是刚才弹琴的…… 元献。 两人刚才隔着海面一对一答,虽然声音都因为动用灵息而显得有些失真,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认出彼此。 元献晃神道:“真的是你。” 他的语调中有挣扎,不愿回家,也没去离恨天,只是在这一带游山玩水地闲逛,本来就是为了避开叶怀遥, 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纷扰的思绪。 谁料越整理越乱,越告诉自己不要想,就越是忍不住去想。 于是深夜难眠,泛舟湖上遇见对手,也发现了一个能解自己琴音的人,一时兴起,出声相邀,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这个人。 元献简直哭笑不得,他甚至怀疑两人之间那道道侣契约是不是有其他的功能,比如加深缘分什么的,要不然怎么就能凑巧成这样? 他心里琢磨着,真是,连想独自静一静都不成啊。 脚下却不受控制,看见叶怀遥落在这条船上,竟然莫名其妙地跟了来。 元献想了一下,认为自己一定是要看看这船里究竟是何方神圣才过来的。 于是他轻咳一声,将刚才那点不明显的失态掩了下去,问叶怀遥:“云栖君也来这船上探查情况?” 叶怀遥道:“是啊。” 他早知道元献在此,注意力也没放在他身上。 此刻叶怀遥能感觉到被纸帘子遮挡的船舱当中应该还有个人在,只是既不出声,也不路面,配上这条奇特无比的纸船,更增诡异。 他考虑着要不要直接把帘子扯下来看个究竟,一旁元献又道:“那便合作?” “不劳烦元兄。”叶怀遥温柔地说,“你站远点,别拖后腿就行。” 元献:“……” 所以说,有些事情也不能都怪他的吧! 叶怀遥站在艄头,向前走了一步,往船舱里面望望,眼珠一转,笑着说道:“在下玄天楼叶怀遥。方才一时情急,借了尊驾的座船落脚,多有冒犯,还请莫要见怪。” 沉默片刻,里面有个平板无波的声音传出来,稍微带了点哑,叫人听不出本来音色。 “若我非要见怪呢?” 叶怀遥丝毫不尴尬,反倒笑的更加灿烂:“哎,行走江湖,相遇就是朋友,理应该互相扶助。阁下若是因为这点事不快,说明还没视我为友。不过那也没关系……” 他自以为找到了借口,愉快而光明正大地一拂袖,袖风将帘子掀起,路出了里面的人影。 叶怀遥笑道:“来!不妨与我共饮一杯,倾谈数句,相信你一定会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也就不会计较那么多了。” 大概是船里的人也没想到,他竟会欠的如此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一时也没来得及抗拒,便让叶怀遥看见了他的全貌。 大半夜坐在一条如此奇葩的纸船上面,相信穿着打扮也不会落于凡俗。叶怀遥这一看,只见里面的人也搭配着穿了一身同款雪白寿衣,先就在心里面“嗬”了一声。 那人长发披散,盘腿而坐,膝头放着一把古筝,帘子被掀,正慢慢抬起头,向着叶怀遥望过来。 他的脸色亦是白惨惨的,眼睛像是两颗黑色的石头珠子,面颊瘦削,下颌很尖,像是几百年没吃过饱饭,又真如同坟地里刚刚爬出来的尸体。 叶怀遥对上那双木然的眼睛,心头忽地一震。 “明圣要乘船,不如以武会友,更有乐趣。” 对方的声音仍然是平板缓慢,但是话音甫落,他忽然一拍手上的古筝,竟然将抡砖头一样,直接向着叶怀遥挥将过去。 这人不动是不动,一动便迅猛绝伦,这古筝明显分量不轻,但竟然能被他单手抡的虎虎生风,可见单论臂力,绝对在叶怀遥之上。 叶怀遥听他话音出口,心有所感,正要向后闪避, 分卷阅读121 却发现自己本就站在船艄,身后就是汪洋大海。 他心下一动,双脚便定在原地,只是腰身向后一挪,竟然生生让了数寸,那古筝将叶怀遥腰带上的玉扣生生打出了一道裂纹。 谁料想这还不算完,对方一击不中,竟不收招,直接将古筝就势向前一挺,直冲着叶怀遥腰间杵了过去。 两人都顾忌着法术会让纸船翻倒,因为纯以武力较量。看此人身形单薄,说话也是不紧不慢,谁也想不到他动起手来竟然生猛至此。 关键在于后有波涛上有海潮,此时就算是叶怀遥立刻御剑而起,也来不及了。 元献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抬掌拍向对方后心,想要救人,结果却见叶怀遥不慌不忙,飞身跃起。 他凌空翻了个跟头,落下的时候竟然直接踩在了对方手中的古筝之上,右脚飞起,踢向对手的面门。 明圣这一招极损,寿衣人反应也极快。 他眼见自己背靠船舱,避无可避,竟然干脆利落地将手往前一送,连着古筝带叶怀遥整个人,直接给扔了出去。 叶怀遥轻笑一声道:“哎呀,这多可惜。” 他足尖用力,在筝弦上一点,重新折身轻飘飘落在船上,同时头也不回地挥袖向后卷出,一抛一扯,直接把离海面只有数寸的古筝捞了回来,向对方一扔。 穿着寿衣的男子回头跟元献过了几招,再转回身时正好将筝接在手里。 他低低一笑,正要说什么,心头忽然警醒,暗暗叫了一声“不好”,猛地向后仰头。 叶怀遥狡猾极了,真是一刻都不能不提防,他的折扇神出鬼没,几乎是擦着寿衣男子的面颊划了下去,稍稍晚察觉半分,脸皮就要被划破了。 叶怀遥眼看对方避过,也不懊恼,跟着顺势将扇子向上一挑,就要继续追击。 然而正在此时,那柄折扇忽然之间铮然自鸣。 这是浮虹剑的化体,自然是感应到了危险才会向主人示警。 叶怀遥眉峰微挑,瞬间察觉到庞大魔气铺天盖地而至,半空中的浪潮一下子拍了下来,海面上陡然间如同被烧沸了一般,咕嘟嘟冒起泡来。 这一晚实在是频频发生变故,叶怀遥当机立断,放弃了跟寿衣男子的面具较劲,双足一点,凌空跃起。 他的折扇飒然飞向空中,旋转之间,已经化出长剑形态,带着他凌空飞起。 叶怀遥高悬在半空当中向下一看,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发现海水中竟然出现了一幕前所未有的奇景。 只见万顷波涛的翻涌沉浮之中,那海水竟然逐渐凝聚出了形状,幻成一个个妖娆扭动的女人躯体。 她们由膝盖以下尚未成型,还化在一片汪洋当中,从膝盖往上的各处部分倒是玲珑有致,在月光下呈现的清清楚楚。 眼见这些女人形状的浪花一个个伸展着手臂,脸上带笑,仿佛努力要去抓取什么,又好似希望能够挣脱大海的禁锢,彻底化为完整的人形,这场面当真是诡异莫名。 她们的双手不断去扒纸船的边缘,怕倒是不怎么让人害怕,就是实在恶心了一些。 元献和穿的寿衣男子估计也受不了了,停止相争,一个御剑,一个踩着筝,也同样飞到了半空中。 他们刚刚躲开,就听咔咔几声,失去了法力加持的小舟被热情如火的女人们撕了个稀巴烂。 展榆刚刚组织着玄天楼的弟子们一一上岸,一转身在岸边见到这一幕,简直是目瞪口呆。 他扬声冲着叶怀遥喊道:“师兄,你等下,我这就过去。” 叶怀遥笑道:“你过来干什么?别净惦记着往女人多的地方凑,看我的。” 他说罢,右手中指食指并拢,掐了个剑诀,将浮虹上蓄势待发的剑气牵引到自己指尖,令人目眩神夺的光影乍现即隐。 一刃绯艳的剑芒从点出,旋即骤然幻作满目剑华。只见千万道赤色的光影爆射而出,如同夜色流火,霎时间将夜空照亮。 这漫天的剑气使得岸边众人都均个衣袂狂舞,纷然落下之时,水花暴溅之声接连传出,将女子们尽数打回原形。 然而一切并没有结束。 就在叶怀遥引动剑气的同时,从他侧面东北方向的半空之中,也有一道浩大尖锐的剑气翻滚而出! 叶怀遥没有出剑,是担心威力太大,顾及着不要伤到周围之人,而这道剑气却是横冲直撞,毫无顾忌,直接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将大海的中心砸出了一个大坑。 水花冲天而起,随即炸开,整座海面由剑气落下的地方飞快向外扩散,随即竟然硬生生分成了两半,路出海底的砂石。 震耳欲聋的巨响当中,海底硬生生裂出一道巨大的缝隙,波涛倒灌,以极快的速度向着缝隙当中涌入,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大海干涸。 此情此景奇诡浮艳,笔墨难描,只见浩大天地之间,上空是万点剑芒如雨,下面是海涛翻涌倒灌,剑光映照水汽,上下交织,流光晶莹。 这后一道剑气实在来的突然又霸道,众人只见叶怀遥发招,对周围情况都没有提防,距离岸边近一些的,几乎都被兜头溅了满脸海水,少有幸免。 其中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元献和那位身穿寿衣之人。 叶怀遥十分机灵,眼见冲天水花扑面而来,他迅速起手划出一道弧线,在自己面前暂时用灵力结成屏障。 然而那水滴纷纷到了他面前之时,尚未来得及跟叶怀遥有所接触,竟然便已化作一片片淡蓝色的细小花瓣。 花瓣撞在叶怀遥灵力所结成的屏障之上,依依不舍地旋绕两圈,然后纷扬坠下,随水漂流。 不知怎的,叶怀遥竟然觉得这些小花很有些委屈似的,撤去屏障,伸手接住一片。 他这样一伸手,周围还在下坠的花瓣仿佛都一下子兴奋起来了,纷纷打着旋往叶怀遥的掌心当中落,不多时便聚成一捧。 掌中暗香盈盈,随即化作一片星光,流砂般从指缝间散去。 叶怀遥心中微动,抬眼向着方才剑气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最后一重海浪翻卷汹涌,从地平线之处推移而至。 海潮一波波推移至半空,而在浪潮的顶端,站立着一名白衣男子,正是容妄。 这无情而汹涌的海水臣服于他 分卷阅读122 的脚下,就像某种乖顺的坐骑。 到了近前,容妄飞身从浪花上跃下,头也不回地拂袖一扫,海水便也尽数灌入他劈砍出来的缝隙之中,整座大海彻底干涸。 他原本身处黑暗,却难得穿了这样一身纯白,邪恶与纯良微妙地在身上交错,仪态冷漠,身姿睥睨,就像一片刚刚凝聚成的雪,在深沉的夜色中,锐利的夺目。 容妄不愧是本书中第一大反派,人尚未至,先溅了在场每人一身的水,将仇恨值拉的十分到位。 有人已经高声叫了起来:“是邶苍魔君!” 在场的人或者有没见过这位魔君的,但是都听说过他的赫赫凶名,简直如临大敌。 特别是玄天楼的人异常紧张,哗啦一下全涌了过来,生怕这个死对头要对明圣不利。 容妄却似乎并不像传言中那样灭绝人性,抬手之间就杀人无数,他心平气和,只淡淡地说道:“是我,不用高声大叫。” 他一来就泼了海面上众人满身的水,除了叶怀遥之外,没一个能够幸免。 也不知道有意无意,其中以元献最为狼狈,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透心凉,站在半空中不断往下淌水。 好在元献当初能跟叶怀遥绑定道侣契约,也因为他的灵息为至刚至阳之属,此时运转调动,片刻便将身上的水汽蒸干,只是头发依旧有些凌乱,稍显凄惨。 元献心思深沉,颇有几分涵养,他素来知道邶苍魔君脾性古怪,又见人人都是一身狼狈,倒也没有因此显路怒容。反倒微微一笑,尽显风度。 元献掸了下衣摆,说道:“我道是谁这样大的排场,原来是邶苍魔君大驾光临。今夜的大人物实在很多,却不知尊驾前来,又是所为何事?” 他的话语中暗含着怀疑之意,容妄漠然回视元献,也淡淡一哂,说道:“不管为何,反正元少庄主还配不上让本座亲临,你不必问。” 他话语中的敌意如此浓厚,元献一下子就感觉到了,眉梢不由微微一扬,眼底渐生锋利。 两人虽然一个笑容满面,一个高傲淡然,但他们之间莫名产生的那种火/药味,却连远在岸上的围观群众都感觉到了。 那名穿着寿衣的男子此时也将自己身上的水抖干了。他朝着两边分别看了看,忽然轻笑了一声,说道: “我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君上才遭遇此祸,正在惶恐,看来这是受了元少庄主的连累啊!二位有何过节,莫要牵连无辜。” 这人的语气听着轻松,实则一针见血,眼神不可谓不毒。元献听了这意有所指的话,心头一阵奇怪。 他又没失忆过,能够确定自己从来未曾跟这个邶苍魔君打过交道,得罪便更是不知从何而来。对方哪来这么大的敌意? 容妄听了寿衣男子的话,忽而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眉眼在光影的映衬下显得温柔而冰冷,让对方的笑容有些微僵。 “听人说,被邶苍魔君盯上,绝对不会发生好事。”他尴尬地摇了摇头,小声嘀咕道,“我这是说错了什么吗?” “确实是阁下妄自菲薄了。”却是叶怀遥的笑语忽而在旁边响起,“魔君泼过来的那一个浪头,原本就你也有份啊!” 他的话音近在咫尺,这男子微诧,猛地转头,正好赶上叶怀遥屈指弹过来的一滴水珠。 他本以为是什么暗器,及时挥手劈下,水珠被掌风所激,在他面前一寸四散开来。 而叶怀遥也不在有其他动作,只负手站在半空中,笑吟吟地看着。 寿衣男子十分奇怪,道:“你——” 一个字出口,他忽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手一摸,只觉面上冰凉,原本贴着的人/皮/面/具已经被真气震碎,滑落下来。 面具下面,是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孔,更有几分面善。 “君知寒?”容妄冷冷地说道,“想不到堂堂酩酊阁的阁主,也这样藏头路尾起来了。” 叶怀遥见对方的次数不多,被容妄这样点破,立刻恍然大悟,想起了这人的身份。 “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1 ——酩酊阁坐落于江南,因所在之地富庶丰饶,那里主要经营的也是各种灵石符箓、法器异宝之类的生意。 他们门道众多,甚至连黑市禁品都能够弄来,几乎有一家独大之势。 江湖传言都说,“天下没有酩酊阁找不到的宝贝,只有修士们付不出来的代价。” 这样大的生意,自然也难免阻挡了其他人的财路,难免结下仇怨,但是多年来,到酩酊阁找麻烦的各种能人异士无不铩羽而归。 久而久之,酩酊阁阁主君知寒修为高深莫测的名声便传开了。 甚至有人将他与法圣明圣、五大世家家主,以及魔君幽王等人并列,共同评为当世绝顶高手之流。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交游广阔,叶怀遥和容妄,甚至元献,以前都跟他打过交道,不过这样动手还是头一回。 叶怀遥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已经拿出了全力,但是最起码可以证明传闻非虚,他的修为,绝对不差。 被容妄点破了身份,君知寒脸上刚刚因为面具脱落路出的惊诧之色逐渐褪去,伸了个懒腰,笑吟吟地说: “哟,是吗?但在下记得,邶苍魔君可不是个爱管闲事之人,何以我跟明圣和元少庄主开一个小小的玩笑,你要这般不满呢?” 他身上虽然仍旧穿着那件白惨惨的破旧寿衣,但整个人身上却没有半分阴森寒酸之气,举止笑言间慵懒随意,整个人的气质开朗明快,又隐隐透出一种万事皆晓的精明高深来。 沧桑与热情,莫测与轻快,奇异地在他身上融为一体,形成了一种格外独特的魅力。 而君知寒这似有意似无意的一句话,让心里有鬼的明圣和魔君两人同时互相看了一眼,又各自移开目光。 这君知寒真是什么都敢说,也仿佛什么都知道,换个人过来,恐怕就是活的再腻歪,也不敢没事闲着去招惹容妄。 元献也听出君知寒话里有话,只不过他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叶怀遥和容妄之间能有什么关系,所以在心里回味了几遍,也是不解其意。 他只觉得今晚所见,这邶苍魔君与酩酊阁主都是奇怪之极,说起话来没头没脑。 分卷阅读123 也不知道君知寒为何这样说,又是知道了什么,看穿了什么,当着叶怀遥的面,容妄十分紧张,脸色一沉,就要翻脸。 而就在这时,叶怀遥在旁边笑道:“君阁主要这么说,我就也有话了。在下跟你可不熟,何以君阁主要开这样的玩笑呢?跟你过招,可是真费我的力气,怎么,难道是酩酊阁最近生意太好的缘故?” 君知寒不料叶怀遥会这样说,也噎了片刻,不由大笑起来,摇头道:“明圣说的是,原来唐突的人是我。” 说着他竟躬身一揖,笑着说:“在下应当给明圣道歉。不过我好像记得,方才明圣说过要与我朋友相称,可还算话么?” 容妄在旁边冷笑了一声。 叶怀遥还礼,却没正面回答君知寒的问题:“莫非今日君阁主坐着纸船来到海上,只是为了和我交朋友?” 君知寒道:“与明圣一晤,便是三生有幸,这也可以说是目的之一。” “至于其他的。”他稍稍一顿,又看了看容妄和元献,“咱们四人,今夜会同时出现在这个地方,应该并非巧合。几位可愿意坐下来细谈?” 容妄十分记仇,还想着刚才被他揶揄了的事情,并不给君知寒这个面子,淡淡地说:“本座是来找云栖君的,没兴趣跟闲杂人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注: 归来独卧逍遥夜,梦里相逢酩酊天。”(晏几道《鹧鸪天》) ———— 对不起宝贝们,我可能是小时候武侠看多了,然后仙侠的文又没看过多少,所以写东西武侠味比较浓。可是这篇文有仙有魔有小白龙,分类似乎也只能选仙侠。 我会再多看点书,分析下两个题材的区别哈。每次写文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作者君也在努力提高水平,请各位多担待。(*/w\*) ———— 今日份酸溜溜的汪崽来啦!!! 53、朱曦霄驾 君知寒被容妄怼了也不急不恼, 微笑道:“看来要明圣出言邀请, 魔君才肯留步了。” 他本来是故技重施, 想再把叶怀遥抬出来挤兑容妄,不料容妄却坦然道:“若云栖君愿意我留, 自然是。” 元献又忍不住看了看容妄,心中疑云更甚。 再怎样他也是叶怀遥的道侣, 对于明圣和魔君关系不好这件事知道的很清楚,却从未听说,堂堂邶苍魔君还能有这样听话的时候。 尤其是听了容妄的话之后, 叶怀遥虽然稍显的有些不自在, 但竟然也没有驳他, 而是笑着说了一句:“魔君这样说便是折煞我了。既然如此,请几位共同到玄天楼的座船上叙话罢。” 容妄轻声道:“好。” 君知寒也见好就收, 笑道:“那就却之不恭了。为表尊重,容在下把这件不大吉利的衣服换一换。” 元献只觉这当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于是趁着叶怀遥转身吩咐展榆布置迎客的时候,他走到容妄面前, 笑着拱了拱手,语气随意地说道: “邶苍魔君,久闻大名,近日有缘得见,实在令人欣喜。” 容妄神情倦冷,并不看他,双目似阖非阖, 隔了片刻之后才道:“虚伪之语,何必多言。” 元献并不尴尬,含笑自己收手直起身来,说道:“大概是因为在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同魔君一般,有这样随心所欲、肆意而为的底气,所以有的客套话虽然虚伪,还是要说。” 容妄终于将眼睛睁开了,讥讽道:“耍几句嘴皮子,就指望能让别人高看一眼?” 对于他的一切尖锐刻薄,元献都从容以待:“我自然也不光是耍嘴皮子的本事,不过倒是由此可见,魔君果然对在下心存偏见。不知可否明示原因?” 容妄心里也在想这件事。 若非十分想弄明白元献身上到底有什么可取之处,他也根本不可能站在这里跟对方废话。 虽然情到深处的时候也曾想过,要憎对方之所憎,喜对方之所喜,但每回看到元献,容妄觉得可能还是自己的修为不够。 ——即使再怎么喜欢叶怀遥,他也实在不能由此共情,在心里面生出哪怕一丝半毫对于元献的好感,甚至还觉得叶怀遥有点眼瞎。 容妄忽然想起了叶怀遥那天在师兄弟们面前时路出来的笑容,不觉心中微痛。 他希望叶怀遥能够一辈子这样轻松自在,即便能给他这样笑容的人不是自己,也应该另外有一个能长久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对他无微不至,细心呵护。 显然,元献并不可能。 容妄忽然问道:“你为什么喜欢纪蓝英?你当真喜欢纪蓝英吗?” “纪蓝英”这个跟此时话题格格不入的名字,突然出现在邶苍魔君的口中,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元献怔了怔,只觉十分古怪。 他那一瞬间甚至闪过一个念头——这邶苍魔君,不会是看上纪蓝英了罢! 倒也难怪他会这样想,毕竟纪蓝英以前的追随者实在太多了。 幸亏容妄不知道元献产生了这样荒谬的想法,不然恐怕真的要恶心的控制不住脾气,当场杀人。 他只是打量着元献神情惊疑,等了片刻也没得到答案,唇边便略略挑起一点讥讽的笑意。 容妄说道:“你根本就不喜欢纪蓝英,你喜欢的是他恭敬顺从,事事不如你,要依靠你。若是真的自信,又何必因为婚约的由来,以及自己道侣身份较高而感到排斥抵触。元献……” 容妄目光冷淡,这使得他唇角边的那丝笑,都显得愈加讽刺:“我是真想杀了你,因为你,实在不配啊。” 他后面的话元献尚且不太理解,但前面那几句却是直直砸进了他的内心,激起无限波澜。 元献总算意识到了一点端倪,脸色几乎是立刻就变了。 他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冷冷地回视容妄,沉声道:“这些你为什么会知道,你跟叶怀遥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容妄似笑非笑地说道:“那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 他刻意将“我们”两个字咬的很重,欣赏着脸上显出怒色,冷笑一声,也不屑再与他纠缠。 容妄身形微转,整个人已然在元献面前消失,片刻之后,又出现在了玄天楼的座船之上 分卷阅读124 。 整座大海因为他之前那一剑而干涸,所有的船都搁浅了。 在展榆的吩咐之下,数名玄天楼弟子生生将一艘画舫抬到了岸边摆好,在上面稍加布置之后,又重新添酒开宴。 叶怀遥走到桌前一看,菜式中最为显眼的就是那一大盘子桂花鱼条,色泽鲜艳诱人,还发着腾腾的热气。 哪怕他满肚子心事,也不由一笑,往展榆那边看了看,展榆邀功似的冲叶怀遥眨了眨眼睛。 叶怀遥道:“陶二公子呢?” 展榆道:“陶离纵有转醒的迹象,陶离铮先带着他回去了。他让我转告你,救命之恩,日后一定登门拜谢,你若是有什么差遣,可以随时找人带消息给他,他在所不辞。” 叶怀遥点了点头,展榆说罢之后,又极快地凑近他,不满而低声地说道:“还有,怎么元献也来了?我不想招待他。” 叶怀遥低声道:“我也不想,但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今晚也会出现,你忍忍吧。实在不高兴,等我的话问完了,你可以找茬跟他打架嘛。” 两人说话之间,外面传来玄天楼护卫迎客的声音,却是容妄已经过来了。展榆和叶怀遥一起迎了出去,便不再说话。 元献片刻之后也跟着上了船,只是脸色显得不太好看,跟他平时的样子十分不同。 叶怀遥打眼一扫,就知道两人之间多半是发生了什么争执,唇边含笑,只做不见,请他们进了船舱。 容妄走到叶怀遥身边,脚步一停,低声说道:“给你这个。” 叶怀遥本来怕他不屈不挠,又要送些点心花朵一类的东西,顿了顿,一时没伸手去接。 容妄见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淡淡笑了一下,说道:“我不会让你人前为难的,是封有魔气的符纸,你看一看。” 叶怀遥无可奈何,心道:“他怎么成了这样,真要命。” 他一边无奈,一边只能将符纸接了过来,用手轻轻一捻,里面封着的些微魔气顿时在明圣的指尖消散。 叶怀遥诧异道:“这和我刚刚在海面上追踪到的一样,你是从何处得来?” 容妄道:“这就是赝神上的魔气。” 叶怀遥道:“但赝神仍在你手中?” 容妄道:“是,封印完好无损。” 叶怀遥心中飞快地转念。 目前一共有三名许愿者,余恨均、严康和逐霜。 其中,余恨均精神失常,是魔族的赝神造成,严康之死状跟余恨均相同,但在他死的时候,赝神已经被封印。 现在又有逐霜许愿、陶离纵昏迷这件事,现场再次出现了和赝神相同的魔气。 难道这世上,还有另外一样跟赝神一模一样的法器?如果真的一样,那又是被谁所制造出来,目前在谁的手中? 他看了容妄一眼,只觉对方目光幽深,亦是心事重重,但感受到叶怀遥的目光,他的神色几乎是立刻温柔。 叶怀遥在心里面叹了口气,突然之间,也不想再端着那副温和疏离的架子——因为他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排斥或是疏远,除了让容妄难受之外,对他的执着行为不会造成半点改变。 真闹心,不过除了闹心,似乎又有几分不能理解的好奇。 叶怀遥摇了摇头,道:“魔君请进去说罢。还有元少庄主、君阁主,几位请。” 这时君知寒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换了一件华服,整个人风姿俊爽,总算不再那样白惨惨地碍眼。几人到齐,纷纷落座。 元献心里装了事,这回便故意留意了一下容妄和叶怀遥之间的神情互动,只见两人凑在一起说话,似乎也分外熟悉,绝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不和。 他注意道,容妄的视线一直凝在叶怀遥身上,表情非常专注,每当叶怀遥稍微有点笑容的时候,他冷淡阴郁的面容上,便也会随之跟着路出些微的浅笑。 这个神情非常、非常的眼熟—— 元献心头一震,忽然想起一个绝对不应该怀疑的人。 叶怀遥身边的那个小少年,阿南! 元献觉得自己一定是精神失常了,毕竟他第一次见到阿南的时候还是在鬼风林里,对那孩子的沉默腼腆记忆犹新。 堂堂邶苍魔君,怎么会跟那样一个贫苦少年扯上半点关系? 就算外形可以用法术改变,但他如何做到以一族领袖之尊放下身段,去给曾经的对手端茶递水,对他俯首弯腰? 元献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理解,但他想,如果容妄真就是阿南,那么能做到这个地步,他一定所图甚大。 元献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非常了不得的秘密,心神不属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 坐下之后他才发现,这张靠窗放置的方形几案两边,叶怀遥和君知寒坐在对面,自己跟容妄则并肩坐了另一边。 元献:“……” 容妄:“……”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君知寒感觉自己被容妄和元献同时瞪了一眼,满脸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叶怀遥道:“请问君阁主和元少庄主,二位方才为何会在海面上动手?” 元献道:“我察觉到魔气,追出来之后看见海面上有一条全白纸船,于是想要看个究竟。” 他说着看了君知寒一眼,道:“在下却并未曾听闻过,君阁主还有这样的爱好,见识浅陋,多有得罪,见谅。” 君知寒微笑道:“我的爱好虽然广泛,但却并没有穿寿衣乘纸船这一条。其实,我今天来,是为了送死的。” 他说着,拿起面前的酒杯啜了一口,赞了句“好酒”,不等几人问,便又讲了下去。 “这事要从十八年前说起了。几位见识广博,应当都知道,我这酩酊阁搜罗天下异宝,每十八年举办一次夺宝会,会上的宝物部分由酩酊阁提供,部分由宾客们带来。到时天下英雄侠客们便可以聚在一起,或交换,或购买,或部分也可以由我赠送。” 酩酊阁的夺宝会天下闻名,叶怀遥曾经也几次受邀到场,自然对君知寒的规矩十分清楚。 这夺宝会说白了也是酩酊阁打响招牌的手段之一,拿出来赠送的宝物也都是稀世奇珍,甚至比平日里对外售卖的还要珍贵。 分卷阅读125 每回在夺宝会开始的一个月之前,赠送的宝物名单都会被挂出,吸引各路人员参会。 这种方法固然能够很快扬名,但与此同时,带来的麻烦也不少。 有些人自忖无法在会上拔得头筹,但又十分需要名单上的宝物,便会前往酩酊阁商议,想要以高价将宝物买下,再让酩酊阁换其他物品来代替。 但生意人以诚信为本,君知寒自然不会自砸招牌,也正是这个原因,每一届的夺宝会前,都会引起不少的纠纷麻烦。 要不是酩酊阁守卫众多,君知寒本人的功夫又是高深莫测,恐怕到如今早已经死上了十七八遍。 叶怀遥听他提起这夺宝会,立刻也想到了这一点,于是问道:“可是因为会上珍宝引起的纠纷?” “明圣所料不差。” 君知寒笑着说:“几位可记得当年的名单上都有何物?” 他这夺宝会举办的不是时候,叶怀遥和容妄正好在当年出事,自然一点也说不上来,倒是元献还有点印象。 他想了想说道:“依稀记得是有忘忧见心草、阴阳丹、造化笔、长宵剑和乾坤夺元袋这几样。” 容妄白了他一眼,心道叶怀遥都出事了,他倒是把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记的清楚,真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其实夺宝会上列出的宝物清单不下数十种之多,也分为上品中品和下品,自然是等级越高,所要考较的题目越难,元献心高气傲,也只关注了几样最稀罕的珍宝。 “元少庄主好记性,岔子就出在这阴阳丹上面。” 君知寒道:“那一天,大约也是这个时节,我记得还下着雨,酩酊阁的宝物清单刚刚放出去不到半日,就来了一位自称名叫朱曦的客人。” 他略一顿,叶怀遥趁着几个人说话,提起筷子低调利落地夹了好几块桂花鱼条吃,觉得十分幸福。 此时君知寒停下话头,他也正好放了筷子,优雅举杯浅酌一口,一本正经地说道: “‘烛腹极照,不过半砖,朱曦霄驾,洞彻八海’1,这朱曦是太阳的别称,他以此为名,倒是好大的气魄。” 君知寒道:“我乍一听这个名字,也是这样想的,且认为这一定是此人为了掩饰身份,而故意起的化名,但是又发生了后面的事情之后,我却怀疑,他是不是真的从传说里的红日仙宫当中而来,不然怎会如此奇诡?” 他虽然尚且没讲出具体的事情,但此时景色亦是孤冷诡谲。 一座华彩精雕的画船停在干涸的河床之上,周围薄雾飘荡,一轮淡淡的灰白色月影孤悬天际,照着四下嶙峋的山石与重重灌木。 如此场景之下,竟让人听了君知寒这几句话,就打心眼里涌出一股极度的惊疑与不安之感来。 容妄眼睫微垂,漠然倚窗而坐,似听非听,倒是元献在旁边说道:“以君阁主的手段能耐,都会有如此之感么?” 君知寒道:“不光是我,酩酊阁的每一个当时见到他的人都是这样想的。当时春雨霏霏,天色渐晚,原本还有几分寒凉之意,可是我能够清晰地看见,朱曦一出现,那掉在他身上的雨滴就尽数化作水汽,周围的空气也一下子变得燥热。” “然后他对我说,想要那枚阴阳丹。” 君知寒叹了口气:“阴阳丹的主要功效便是延年续命,天底下也仅此一颗。他既然想要,自然是自己或身边哪位重要亲友命在旦夕了。但我自然不能给他。” 元献道:“可事关人命……” 君知寒摆了摆手:“自从酩酊阁设立至今,何等的宝物没有见过,每一样都是世人梦寐以求,若是因任何一人坏了规矩,那以后也就会有二有三,酩酊阁便再无法在江湖上立足。所以就算来的是我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我也不会有丝毫通融。” 容妄眯起眼睛笑了笑,冲君知寒举起酒杯道:“君阁主不为外情所惑,是成就大事的人,令人佩服,来,敬你一杯。” 他们顾着喝酒说话,叶怀遥趁机又夹了点东西吃。 君知寒把酒喝了,却懒洋洋地笑着:“魔君过奖了。实在是在下没有您那样大的神通,人生在世,被逼到哪一步,只能做出哪一步的舍弃和选择。不是吗?” 容妄淡淡“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很有道理,可惜你的选择似乎没有为你减少后续的麻烦。” 君知寒笑着说:“倒也是。我拒绝了朱曦,但也看出这个人似乎极不简单,因而在同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暗中召集了不少人手,埋伏在酩酊阁的四周。” “朱曦听我拒绝的不留余地,大约也是有些恼怒,当时我同他的距离不近,但也能感觉到,仿佛有种烧灼的热气从他身上传导而来,连门口摆放的花草叶片都干枯蜷曲。这人确实没白叫他的名字,仿佛体内真有个太阳一般。” “不过不知道幸或不幸,当时正是黄昏时分,朱曦一步步逼近,我简直以为他要动手强抢了,外面天色渐暗,太阳却正一点点地向地平线之下落去。” 君知寒环顾四周,缓缓说道:“他看了一眼那日头,突然便不再迈步上前了。” 元献道:“难道他的力量,当真来源于天上的太阳?君阁主,请问太阳落山之后,他身上可还散发热意?” 君知寒道:“有,但明显稀薄了许多。” 叶怀遥道:“接下来呢?” 君知寒道:“接下来他只是平平静静地看着我,问道:‘君知寒,你当真不肯交出阴阳丹吗?’我说:‘酩酊阁有酩酊阁的规矩,请述在下爱莫能助。但除了阴阳丹以外,我这里还有些其它灵药,朱公子如果需要,我这便吩咐下人去取来。’” 叶怀遥道:“他想必不会要的。” 君知寒道:“是,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很痛快地走了。” 叶怀遥道:“什么话?” 君知寒抬眼,看着叶怀遥说道:“十八年为期,相拒之债,必来讨回。” 他是个惫懒爱笑之人,但为了模仿朱曦当时的神情语气,君知寒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幽幽,脸上半点笑意也无。 这话语似乎伴随着灾祸和不祥,听在耳中,便是令人心头一跳。 叶怀遥心神微晃,忽然感觉到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妙寒意。 冥 分卷阅读126 冥之中,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仿佛这句话不应该是朱曦说给君知寒听的,而“必来讨回”四个字,本应该是什么人对自己来说似的。 叶怀遥略一定神,正要说话,面前忽地伸来一双筷子,却是容妄挽袖给他夹了点菜,若无其事地说道:“光喝酒不吃菜,容易醉。” 好巧不巧,他夹过来的那道菜正是桂花鱼条。 叶怀遥抬眼,两人目光对上,容妄冲他笑了笑。 他本是个不擅长微笑的人,可是努力通过笑容来表达自己的善意和关切时,就总能让人重新感受到那种,阿南式的乖巧温柔。 叶怀遥也回了他一笑,心里面安稳许多,转头冲着君知寒说道:“君阁主口才太好,我竟听的入神了。魔君说的是,有酒有菜,才最配清谈,几位请也尝一尝吧。” 他一边说,一边也把容妄夹来的鱼吃掉了。 容妄含笑,率先依言吃了些东西,放下筷子的时候,却是眼眸如刀,冷冷盯了君知寒一眼,目光中有探究也有警告。 他在心头默默记了一笔——“君知寒其人不光讨厌,而且心思莫测,需警惕。” “元献是纯粹讨厌。” “不过今天的饭还是吃的不错,叶怀遥好像喜欢桂花鱼条,我不会做,回去学。他让我夹菜吃,我吃了,还给他夹了,但没法喂,有别人在。” “……君知寒和元献真的很讨厌。” 容妄的乾坤袋里随时带有纸笔,随时可以把他和叶怀遥相处时的发现记下来,这样无事时偶尔翻翻,就好像这样难得的时光又回到了眼前。 他决定一会散了席就写上。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智囊·明智部·总序》 54、玉漏迢迢 这样一打岔, 大家都纷纷吃了几筷子菜, 船舱中的诡谲气氛稍微被冲淡了一些。 叶怀遥又道:“君阁主, 这样说来,便是朱曦事隔十八年, 回来寻仇了是吗?” 君知寒叹息道:“不错,十八年过去, 又该一届识宝会开始,我都快忘了这件事,他却回来了。” 容妄淡淡地说:“你又见到他了?” 君知寒道:“不曾见过, 但上个月十九, 也就是十八年之前他来找我的日子, 酩酊阁的副主事忽然暴毙。” 叶怀遥怔了怔,惊讶道:“杨先生已死?” 君知寒看他一眼, 说道:“对,我竟忘了明圣与杨渺关系一向不错,他欣赏你的风姿,还曾为你写诗作赋。” 他摇了摇头, 叹气道:“可惜,未免此事引起轰动,酩酊阁无法将死讯及时传出,倒教明圣没能见上他最后一面,实在抱歉。” 叶怀遥默然一瞬,说道:“既已殒身,见与不见, 毫无意义。但不知他是如何死法?” “全身大量脱水,形如干尸,身穿寿衣,躺在纸船上漂流而来。” 君知寒道:“现在回想起来,我当天就没有见过他,因为有事要问,派手下出去寻找,未料到就看见了杨渺的尸体随水漂到了岸边——从那天起一直至今,酩酊阁又断断续续有十余人出事,皆是这般死法。” 他这样一说,几个人才明白君知寒为何要做此打扮在海上漂流,大概是希望以此表达对于朱曦的愤怒,将他真身逼出,但显然并未奏效。 元献道:“上古传说中,太阳当中有一座神宫,里面居住着太阳神帝俊,他身子伟岸,面容俊美,保佑着风调雨顺,百姓生息,也为民间广为供奉。但若是碰上了背信无德或是忘恩负义之辈,他也会出手惩戒,用太阳之力将人炙烤而死,再以白色船只将尸身沉于海底。” 君知寒怔了怔,随即哈哈一笑,抬手饮尽最后一滴残酒,摇了摇头:“传说,唉!真是可笑!” 听了这段故事,在座的人都知道他一定极为愤怒,不过即便如此,君知寒的举止言谈间依旧能够保持风度,一派倜傥潇洒,实在非常不容易了。 君知寒笑着说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难道这朱曦真的来自神仙洞府、太阳宝殿?呵,人生在世能有如此际遇,我倒是真不知该哭该笑了。” 容妄轻蔑地笑了笑:“君阁主和元少庄主这就是在说笑了,世上焉有需要人间灵药的神明?即是神明,又怎么会因为自己的私欲没有得到满足,就动手杀人?” 他似笑非笑:“这是魔才应该做的事。更何况……若真有惩罚背信无德之神明,死的也不会先是酩酊阁的人。” 他讥讽的目光扫过元献的脸,君知寒大概还不太清楚容妄言下之意,元献却心中明了,对方分明是在讥讽他们元家沾了玄天楼的好处,自己却反过来对这段婚约心存不满。 这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容妄的语气又十足气人,饶是元献惯常以一副漫不经意的轻浮之态示人,此时也有些挂不住笑意,反唇相讥道: “魔君切莫过谦,您如此有正义之心,又哪里像是魔了?” 容妄笑着摇摇头,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元献,怜悯地说:“此言偏颇。魔自有魔之道义,正如人,亦有不配为人者。” 他除了在叶怀遥面前剖白心思的时候话多一点,平日大多时间沉默寡言。 但实际上,邶苍魔君言辞之犀利,词锋之敏捷,领教过的人,没有一个再想感受第二遍。 元献的眼神阴沉下来,气的连脸色都变了,容妄则仍是一派置身事外的闲适,悠然而坐。 他两人针锋相对,委实火/药味十足,君知寒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苦笑摇头道: “二位要是互相看着不顺眼,可否等在下离开之后再行较量?我已经麻烦缠身,实在不想再因为一个故事,陷入到离恨天和归元山庄的冲突当中去了。” 容妄笑了笑,语气温柔却冰冷地说道:“哦,方才我说错了什么吗?那真是不好意思了,本座对任何人均无成见。请君阁主继续说吧,我不再打岔便是。” 他这样的文质彬彬,看起来简直更加可恶。 叶怀遥眼见场面尴尬,不得不出来和稀泥了,只好轻轻一咳,叹道:“魔君。” 容妄听到他的声音,抿了下唇,眼神真真正正地柔和下来,“嗯”了一声,向着君知寒又重复道:“抱歉,请君阁主继续。” 分卷阅读127 元献将他两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搁在腿上的双手缓缓捏成拳状,只觉得两边的太阳穴都在突突直跳。 他说不上来自己的愤怒是因为容妄一再地揭短,还是发现了叶怀遥和容妄之间的关系绝不简单。 ——而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对此一无所知。 为什么要为这些有的没的而动怒,这不该是他的性格。 他是不可能喜欢叶怀遥的,他死都不会承认这一点。 因为父亲的无能与自私,在他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与玄天楼签下了那张类似于卖身契一样的东西。 所有的人都得偿所愿,叶怀遥的命劫有了保障,归元山庄成功度过危机,唯有他,一生被枷锁锁住,却还要被每个人都认为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这件事,从未有人问过他的意见! 在叶怀遥不在的那十八年里,元献强行压下心底那不该存在的哀思与遗憾,肆意将多年来的压抑宣泄。 他从不后悔喜欢纪蓝英,并公开表达此点,因为无论对方如何,这都是元献自己的选择。 哪怕现在看清了他的人品,决定疏远此人,也是经历过了,自由过了,那便值得。 唯独叶怀遥,元献说什么也不能对他有半分好感。 那样就好像输掉了某些十分重要的东西一样,将过去的一切挣扎与抵抗推翻,他不允许自己这样。 但为何此时此刻,他会因为对方而体会到愤怒与嫉妒的情绪? 这不可能,这真可笑。 元献一言不发,君知寒扶额,小声嘀咕道:“这……要说什么来着,我都忘了。” 叶怀遥眼睑微垂,目光在杯中酒水的倒影上一扫,随即抬起,脸上已经又是一派平静从容。 他重新笑的落落自如:“看来今天的酒后劲有些大,大家都醉了——君阁主说到朱曦连杀数人,你寿衣纸船出海。” 君知寒恍然大悟:“还是明圣脑子好使,不错,我在他所杀之人的身体上发现了些微魔气,因此决定与其放任这种情况继续出现,不如引蛇出洞,他想报复的人是我,那么我送上门去,是否能一窥此人的真正身份呢?” 君知寒说到这里,看了元献一眼:“直到昨日,手下分舵传来消息,说是在此地发现了同样魔气,我便星夜兼程赶了过来,乘船出海,却不料碰见了同样追踪而至的元少庄主。” 叶怀遥道:“原来如此,你戴着面具,同元少庄主和我分别动手,便是想试探,这魔气是否源自于我们身上。” 君知寒干咳一声:“毕竟各位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同酩酊阁多少有点交情,若是表路身份,上来就打,我这也不大好意思不是。 他拱手作揖:“多有得罪,只是无奈之举,还望见谅啊。”” 叶怀遥眨了眨眼,笑着说:“那么如今你坦然相告,看来我可以洗脱这个嫌疑了。” 君知寒道:“明圣和元少庄主我都已经试探过了,的确不再怀疑二位。” 容妄道:“哦?君阁主这是话里有话啊。” 君知寒看着他:“不敢。但在座的四人当中,魔君您来是为什么目的,身上有是否带有那种魔气,在下真的是一概不知。” 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紧张起来,但容妄的戾气却像被叶怀遥方才那“魔君”两个字给压平了。 他并没有面对元献时的冷锐刻薄,反而淡淡笑了笑,说道:“我么,就不劳君阁主试探了,我告诉你。” 随着这句话暴蹿而出的,还有一股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魔气,只是力道要强盛许多,如同出鞘利剑,直直向着君知寒刺去。 君知寒这一惊非同小可,猛然从桌边跳起,左手顺势在桌子上一掀,以对魔气稍作阻拦,同时右掌一抓一拂,旁边静静摆放着的古筝已经应声跳起,发生一声尖锐的长音。 眼看双方较力,就要桌倒酒倾,叶怀遥忽然出手。 折扇在他指间展开,恰到好处地挡在了魔气与筝音之间,跟着扇面反转,向下一扣,两股力道便在他的指使之下化作绕指之柔,齐齐向下一沉。 这股力道恰好将即将翻倒的桌面平平稳稳压了回去,只有几道菜肴稍稍偏移了一点位置,剩下的连汤汁都没洒下来半滴。 叶怀遥手指一扣,合上扇子,衣袖起落之间,一股柔和的力道轻拂而过。 古筝琴弦震颤,发出一道柔和的滑音,在耳边低沉一绕,仿若软语劝慰,化解了君知寒蓄势待发的指劲。 “君阁主勿惊,朱曦与邶苍魔君并无关联,我可以作保。” 叶怀遥含笑道:“来了这船上,就是怀遥要用心款待的客人,请不必太过紧张。请坐罢。” 他的语气柔和温润,动作更如行云流水,仿佛把那煦暖春风都藏在了襟袖之间,于不动声色的挥洒中化解了锐利机锋。 真可谓是如珠如玉,明亮皎洁。 君知寒低头,看了叶怀遥一眼,那一刹那,忽然想起某些遥远破碎的片段,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出口,复杂的神情化为一个无奈的笑容。 君知寒放下古筝,坐了下来,说道:“看来明圣是知情人,那么可否请二位谁来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心里清楚,容妄刚才那一下自然不是为了吓唬他好玩,真正目的在于趁机试探他的深浅。 而叶怀遥虽然顺手和了个稀泥,其实对自己也意存探究,才故意等容妄的威压逼过来了才肯出手。 他们几个都不是身份普通之人,之前没有太多交情,背后又各自牵扯着不同势力,眼下为了一个似乎的共同目的坐在一起,本来就是互相试探各有盘算,每字每句都带着机锋。 因此大家都心照不宣,没什么可翻脸不满的。 容妄简单地解释道:“魔族有一件法器,上面所带有的魔气与几位追踪的相同。但这法器目前在我手中,并未动用。” 元献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道:“魔族的法器,云栖君能够作保?” 叶怀遥道:“可以,因为我之前本就一直在跟魔君共同调查此事。” 元献冲口就想说我怎么不知道,但他也明白自己并无立场,所以只沉着脸点了点头 分卷阅读128 。 叶怀遥虽然没有解释具体内情,但以云栖君的人品,似乎也不应该再怀疑什么,君知寒道:“难道这样的威力巨大的法器,天底下还有一件一模一样的?” 容妄漠然道:“我亦不知。” 大概身为书中反派,他的身上就是有这样一种标配的气质,即使实话实说,都让人觉得是在玩什么阴谋诡计,但叶怀遥就不同了。 ——他就是瞎编胡扯,别人也觉得明圣人品好,说什么都是真的。 君知寒面路沉思之色,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有。 叶怀遥对他说道:“还有一件事,当初朱曦去酩酊阁求药,那么一定是很想得到阴阳丹的,但被你拒绝之后,他却没有强求,这是否能够说明,十八年之前,他未必有这份实力对抗酩酊阁?” 容妄道:“云栖君的意思是,那样东西如果真在朱曦手里,就是他在这十八年当中弄到手的。” 叶怀遥点了点头。 君知寒道:“还有十天就是夺宝会,我想如果朱曦想杀我,那一天他一定会到场。” 叶怀遥笑道:“君阁主想邀请我们一起去吗?” 君知寒也笑了起来:“以几位的身份,每一回夺宝会最先送出的那批请帖自然有你们的份,只是各位人贵事忙,很少前来赴会罢了。如果这回愿意赏光,那是我莫大的荣幸,也一定记得这份人情,如果不来,唉,在下除了回去暗自伤神,似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呀。” 元献笑了笑,晃了晃杯中酒水说道:“君阁主爱开玩笑,这话说的实在太客气了。谁都知道夺宝会是天下难得的盛事,普通人想求一张请帖都千金难得。” 他本想说自己会去,可眼角的余光看见坐在对面的叶怀遥,心头一阵烦乱,话在即将出口之前拐了个弯: “此事如此离奇,一定要看个究竟才好甘心,多谢君阁主邀请,元家届时一定有人到场。” 叶怀遥笑着说:“今年的夺宝会,我家师哥似乎也有意前往,到时候怕是也要叨扰君阁主了。请你多多保重罢。” 他一顿,见容妄并没有表态的意思,便将酒盏一推,笑着说道:“天色将明,我也累了。请各位且去,咱们改日再会。” 他既如此说,几个人也就起身告辞。 容妄站立起来的时候,宽大的衣袖似是无意般往桌面上一拂,将元献用过的酒杯拿起来藏好,走出船舱。 叶怀遥没起身送,自己伸了个懒腰,扬声让展榆替他送客。 容妄从玄天楼的座船上下来,顺手把元献用过的杯子捏碎扔了,回头看看船舱里依旧亮着的灯盏,一时有些踟蹰。 正在这时,身后有人叫道:“邶苍魔君。” 容妄回身,元献走了上来,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阿南?” 这句话他在心里憋了一顿饭了,问的突兀,就是为了出其不意,让容妄路出破绽。 结果容妄根本就没想遮掩,语气冷淡中带着五分嫌弃:“你我之间的关系,似乎用不着如此亲昵的称呼。” 元献:“……” 短暂的怔愣之后,元献皱起眉头:“真的是你。你掩饰自己的身份接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叶怀遥知道吗?” 容妄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你无关。元少庄主,我以为你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不配管的这么宽。” 元献心中忽然涌上一股猝不及防的疼痛,那强行压制住的、对于错过的后悔,在此刻面对着容妄的时候几乎再也无法遮掩。 他沉默片刻,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低声道:“你很得意吗?” 容妄傲慢地说:“本座不需要依靠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得意。” 他说罢之后,也不耐烦跟这个人再废话下去,漠然提步便要离开,却听元献说道: “不管你的做法出于何种原因,邶苍魔君跟明圣,从来都是两个对立的极端,既不同路,也无相同终点,注定——” 话未完,元献只见容妄头也不回地挥出一掌,来不及多想,情急之下也连忙挥掌迎了上去。 两人灵息碰撞,元献只觉得对方威能铺天盖地,重叠而至,竟是庞大的可怖,直接把他打飞到了干涸的河床之中,一口血喷了出来,半晌说不出话。 世界清净了,容妄的心里面却乱七八糟的。 他徘徊片刻,见叶怀遥迟迟没走,担心这里再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他于是忍不住又折回去,悄悄落在那条画舫的船艄上。 虽然明知道叶怀遥自己也是绝顶高手,又有玄天楼的守卫在,可他不安安稳稳地回去,也总是教人放心不下。 此时,夜色逐渐稀薄,海水虽然干涸,但徐来的清风中仍然隐带着些微潮湿之意,岸边草木簌簌作响,雾气凝成的水滴碎玉般落下,打在泥土之上。 破晓时分,日出之前,正是黑与白的交界时刻,也是一天当中,最为寒冷的时候。 容妄隐约听见船舱里还有杯盏轻微碰撞的叮咚声,知道这人应该没有休息,不过周围的守卫倒是都被打发走了。 他想敲一下窗户,犹豫了一下,却又缓缓放下了手,在船舱外面的甲板上坐了下来,华丽衣踞大方铺展在地,很快被水雾浸润的有些潮湿。 不放心走,也不舍打搅,干脆赏一赏风景,正好这里的景致似乎要比别处静谧美丽一些。 直到周围的光线越来越亮,东方发白之时,叶怀遥才从船舱里面出来。 以他的功力,自然知道容妄重新回到了船上,只是想着以两人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不如少做交流,所以佯装不知。 可是过了老半天,既没听见对方离开,外面又也没什么动静,倒叫叶怀遥纳闷起来。 他忍不住出门一看,才发现容妄跑这坐着看门来了。 叶怀遥奇怪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容妄望着天边,似乎有些出神,还被他吓了一跳。 他转头看了叶怀遥一眼,又转回去看了天边一眼,嘴唇微动,这才站起身来,说道:“没什么,歇一会。” 他一顿,又问:“你要走了吗?那我也这就走。” 这一连串的举动更加让人满头雾水了,叶怀遥莫名其妙,顺着容妄的目光 分卷阅读129 也向天边看去。 他发现方才有颗流星,抓住最后一点黑夜的尾巴,从天际坠落下来了。 叶怀遥道:“你刚才——你在许愿吗?” 容妄微微一笑:“是。” 他回答的很坦然,仿佛堂堂一方魔君看着星星许愿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弄得叶怀遥本来想笑,也不好意思笑了。 要不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对这个魔君的性情了解渐深,换个人听说,一定不会相信容妄还有如此“天真可爱”的一面。 叶怀遥本来抱着让这段感情逐渐冷却的主意,没想跟容妄过多交流。 可是一说话,他却觉得对方实在很有意思,忍不住又问道:“你在这里等着,就是为了等流星?” 容妄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叶怀遥,自己究竟为了什么坐在船舱外面,只是含笑说:“以前有人告诉过我,这样可以许愿。我试过,确实十分灵验。”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显得十分柔软,好像从那浩瀚无际的星空中看到了什么人,满心都是深深的眷恋思念。 叶怀遥终究还是笑了,只是他的笑容中并无讥嘲或者怀疑的意思,只是单纯感到愉悦欣喜,语气舒缓地说:“是吗,那下回我也试一试。” 太阳逐渐路出了一点边缘,他眼中带着澄澈而明亮的温暖,在晨曦的映照之下光华流转,竟像比方才的星辰更美。 容妄也是一笑,微微颔首。 他心中默默地想,自然是真的,我每回都许愿下次还能见着你,这不是又见到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魔君双标日常: 汪崽面对元献:莫挨老子、莫叫老子小名、滚。 汪崽面对遥遥:你看,天边有星星哦,许愿很灵的哦。你告诉我哒! 55、飞流明镜 容妄离去的时候, 不远处的朝阳已经徐徐升起。 叶怀遥忙了这一整晚, 虽不能说已经彻底解决了问题, 但最起码稍微摸到了一些事情的线索,也算是有所收获。 而对于这个结果, 只怕最高兴的,还是要数陶家。 在陶离铮带着陶离纵回去之后不久, 这位昏睡了多日的陶家大公子,总算清醒过来了。 虽然他的身体还是十分虚弱,但与家人对话时思维清晰, 神志已经无碍。吃了几粒灵丹之后, 身体状态也逐渐有了好转的趋势。 昌鸿夫人欢喜的几乎哭了出来, 简直对明圣感恩戴德,自然也不会介怀他之前小小的戏弄。 陶家家主陶殷原本在外求药, 听说长子醒过来了,连忙折返。陶离铮又将整件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对父母讲述了一遍。 陶家位列五大世家之一,底蕴深厚,势力超群, 但其本家远在西域,族人又多半性情高傲不群,与其他的门派世家交往却不算紧密。 近年来,他们同玄天楼的交情,也仅止于每年逢节之时派人互相赠礼问候几声罢了。 但这一回,陶殷听说是明圣到了,并且还分别救了两个儿子, 又是惊讶又是感激,当下趁着对方还没有动身启程去参加夺宝会,在家中大摆宴席道谢,并派人前往玄天楼分舵,送去了请帖。 陶离铮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把明圣当成自己的意中人已有百年之久,不过对方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又已经早有道侣,每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自己心里都并未抱有太多其他念头。 他对于明圣的向往,说白了就如同现代人追星,喜欢的死去活来,又清楚差别巨大,心中的向往倾慕,远远要比真实亲厚的感情多了许多。 直到这回,得知那个戏弄过自己的少年就是明圣,心中不染凡尘烟火的影像一下子就多了血肉,他的心态也不知不觉地跟着悄然改变了。 “明圣……”陶离铮将笔搁下,面前的宣纸上写的分明是“叶怀遥”三个字。 他脸上微微路出一抹苦笑,自言自语道:“原来你是这样一幅脾气……跟我想的可从来都不一样。” 下人通报说玄天楼的贵客到了,陶离铮长叹一声,将桌上的宣纸揉做一团扔掉,自己起身便向着外面走去。 走出几步之后,他又折了回来,在镜子面前照了照。 自家少爷原本是从来不注意这些的,在旁边等候的小厮不由憋笑。 这些年来陶离铮痴迷明圣,起初可能还有所收敛,只有少数人知道。 结果后来瑶台一战过后,他以为叶怀遥死了,惋惜悲伤之余,几乎日日将这人挂在嘴边。 现在就算是府上一个看门的守卫都知道二少爷的心事,小厮眼看他一反常态,在镜子面前照来照去,心意不言自明,不觉好笑。 他偷笑自然不敢出声,陶离铮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在镜子面前对自己的仪容稍作整理,然后转身就是一脚。 小厮“哎呀”一声,连忙躬身道:“二少爷恕罪,小人不敢再笑了。” 陶离铮道:“少给我油嘴滑舌的,滚!”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听一个人笑着说道:“这是谁又招惹你了?” 陶离铮一转头,只见陶离纵从外面走了进来,气色看上去不错。 他连忙迎上去,道:“大哥,你怎么自己起来了?” 陶离纵道:“我也躺了这么多天,都快不会走路了,现在病情恢复,自然要多转转。走罢,贵客将至,莫要让人家久等。” 他这样一说,陶离铮忍不住抿了下唇,陶离纵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这些年来,家里人都知道你的心事,依我看,所谓有志者事竟成,你也不要太过沮丧。玄天楼固然是修真各派当中实力最强者,但咱们陶家也同样不差在什么地方。不说别的,最起码跟归元山庄相比,还是能够强胜一筹的罢?” 这是自从陶离铮说喜欢叶怀遥以来,头一个对他表示支持的人,他没想到自己的大哥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陶离铮心中也跟着热了热,但随即就苦笑道:“这又不是要打架火拼,不论元家跟归元山庄谁强谁弱,元献都是名正言顺的明圣道侣,不是吗?”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外走去,陶离纵道:“但元献跟明圣似乎感情不佳,玄天楼未必能忍得下这口气,以后如何,尚未可知。” 两人一 分卷阅读130 边说一边迎出去,过不多时,叶怀遥和展榆带着一些手下也到了。 陶殷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二话不说,直接长揖到地,冲着叶怀遥说道:“陶殷在此谢过云栖君!谢过展令使!” 叶怀遥连忙扶住他,笑着说:“陶家主这样客气,我可要不好意思了。当年您与师尊平辈论交,说起来我还要称呼一声师叔,贵我两派守望相助也是理所当然,何必言谢。” 陶殷道:“长幼固然有序,恩怨也需分明。长辈不长辈的另提,云栖君救了我这两个儿子,当面谢过也是应该的。” 陶离纵和陶离铮跟着拱手致谢,又分别同展榆见礼。 两边先把应有的礼节都客套完了,这才随意了一些。 陶殷笑着冲叶怀遥说道:“还记得明圣刚到玄天楼的时候,我曾见过一面。那时候你年纪还小,又重伤在身,可把你师尊给急坏了。如今昔日稚子已经成了一方大能,真是时光飞逝。” 他说到这里不禁感慨:“幸亏之前那场意外也是有惊无险,你师尊可好?” 叶怀遥道:“有劳前辈挂心,师尊依旧四方云游。先前我出事之后他曾回过玄天楼几次,可惜没有赶上相见。而后我被师兄找到,曾传递消息过去,师尊发过两张传音符骂我,就又不知行迹了。” 陶殷笑道:“倒是他的作风。” 陶离铮坐在一旁,听着两人说话,却一句都没往心里去,只是下意识地注意着叶怀遥的动作,见他吃了什么,自己便跟着也夹一筷子什么。 他心里反复想着兄长之前的话,一会觉得很有道理,一会又觉得简直是天方夜谭。 后来酒席过半,他见叶怀遥起身说要透透气,便也下意识地跟在了后面。 展榆当初也是亲耳听见陶离铮宣称明圣是他心上人的,一直注意着对方的举动,见状皱了皱眉,犹豫一下,还是没有跟出去。 陶离铮跟着叶怀遥一直走到外面的花园里。 他本来没少喝,这时候被外面的新鲜空气一灌,脑子清楚了些,忍不住懊恼地拍了自己一下。 叶怀遥回头一看,问道:“二公子,你跟着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 明明酒都已经醒了,陶离铮还是觉得自己的舌头有些大,说话不利索。 他本来可以随便找个借口,说是顺路,说是想道谢,但被叶怀遥一问,不由冲口道:“我永远都忘不了你那一剑。” 叶怀遥扬了扬眉梢。 陶离铮知道他肯定不记得,但是这件事他心心念念了许久,一开了头,讲述的顿时顺畅起来。 “就是那天在斜玉山底下,我和几位同伴们遇到了异兽,被你在山顶凌空一剑劈成了两半。百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是三月末,本来已经下了好几天的雨,就那时是刚刚雨后初晴……” 被他这么一提,叶怀遥才隐约有了一些印象。 陶离铮顿了顿,说道:“我知道你那一招叫做‘飞流明镜’,并非玄天楼所创,是五台山的剑法。少年时各家子弟筑基之前,都要去佛寺中静心参禅,摒除心魔,我也学过。” 但他当时可没有想到,这一招反倒成了自己最大的心魔。 “自从见了你的剑,我这些年来把那一招练了也不下千遍万遍,却始终不得半分剑意。” 陶离铮也不知道说的是剑还是人:“大概越是求之不得,越是辗转难忘,明知道此剑的要义在于‘心如明镜’,却是怎样也无法摒除思绪当中的杂念。” 人皆说相思惹尘埃,看来当真如此。不过这句话,他可就说不出口了。 叶怀遥一直没有作声,很有耐心地听着他把话说完,这才问道:“你练剑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什么?” 陶离铮看了他一眼,咬了咬牙,说道:“想你。” 叶怀遥含笑说道:“是么,多谢。但你既然想了,为何要强行压抑,不一直想下去呢?” 陶离铮:“?” 叶怀遥对于他迷惑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神色间没有半分变化,而是换了一个问题: “昔日,神秀曾经说过,‘身在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朝朝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这一剑招的名称正是由来于此,但既然朝朝拂拭,如此勤勉,那么每一朝新的尘埃,又从何而来呢?” 陶离铮心中一动,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但这明白又隐隐约约,叫人根本就看不清楚。 他这些年来心思纠缠,内息不顺,本来就埋下了隐患,此时稍作冥思,立刻又感觉到丹田之中内息翻涌,有暴蹿之势。 而就在这时,却见叶怀遥双指一并,衣间飒飒带风,剑气外溢,猛然迎面点来! 他喝道:“陶离铮,飞流明镜!” 脸是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容,强大的压力与致命的危机却铺天盖地而至。 陶离铮从头到尾都没有练会过那招飞流明镜,本来下意识地想用自己的家传剑法抵挡,拿起剑来,才惊觉叶怀遥这随意的一指,就已经将他其他的招式与后路全部封住。 避无可避,只能出那一招方可应对。 陶离铮向前跨出一步,那一瞬,仿佛光阴凝滞。 而后,他的剑迎上了叶怀遥手下的锋芒。 那一瞬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明圣的可怕,但也是在那一瞬间,他满身尘埃,心无牵挂,剑气到了绝境,反倒腾然而起。 所谓不惹尘埃,并非躲避、摒弃,势如猛虎野兽,哪怕是稍稍触碰,都以为是一种罪恶。而是应面对、接受、观视。 眼中见到尘埃何处在,才能拂拭干净,不染纤尘。 “铮”一声嗡鸣,叶怀遥徒手挥洒出来的剑气将陶离铮手中的兵刃打飞,周围乱花绿草打着旋飞起,在半空中有了片刻的静止,又纷纷扬扬,簌然落下。 而在长剑脱手的那一刹那,陶离铮宛如又见到了那一日的碧空长虹,心头豁然通透,沉疴尽去。 叶怀遥随手一挥,周围如同东风扫过,尚未来得及掉在地上的落花重新长回了枝头绽放,四下依旧是草薰风暖,不见半丝杀气。 他手一收,隔空引回陶离铮的剑抛给他,潇洒一笑:“恭喜悟道。” 陶离铮顺手将剑接过来,只觉得自己满头大汗,手 分卷阅读131 臂酸的几乎抬不起来,平日里就算是接连练上三四个时辰的剑也不会耗损如此之大。 但同时,他也能感受到自己内里的灵力充沛通畅,已经又进一层。 那是自然,明圣的指点,世间又有几人有这份幸运? 可是,他过来好像……不是为了这个啊? 陶离铮看着叶怀遥离去回席的背影,半晌才想起自己的目的。 他不敢置信地自语道:“我跟你剖白心意,你指点我剑招?” 哭笑不得的同时,陶离铮忽然有点发现,其实传言中温柔善良、体察人意的云栖君,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也是位冷漠之人。 明圣的位置登高凌绝,他眼中所见到的,是是日月山河,星辰浩渺。 但往往兼爱众生之人,也把所有世人等同看待,他有慈悲之心,会扶危救困,帮助弱小,可是每个人,都不会在他心里留下痕迹。 陶离铮手抚过自己的长剑,忍不住摇头一笑,低声自语道:“真是,一个这样的人,谁能在你眼里不一样呢?” 叶怀遥与陶家家主一晤之后,便动身前往江南酩酊阁。只要出了魔域边界,御剑就不会受阻,不过一日的功夫,也就到了。 这样的盛会向来到场之人众多,有时目的也不全是为了获取法宝,而更要借着这样的机会展示自身门派的实力。 玄天楼固然是修真大派,声名远播,原不需要刻意宣扬,但总不路面也不合适。 这夺宝会他们已经连续三届因事没有参加,此次又赶上叶怀遥回来,也该出门遛一遛,燕沉便带着何湛扬等人一块来了。 师兄弟们一别将近一月,在当地的分舵碰头,互相见了面都很高兴。 燕沉见着叶怀遥,先抓住他把了把脉,觉得内息运转还算平稳,这才把人给放开。 他端详了叶怀遥片刻,给他正了正领口,忽然笑了一下,说道:“长高了。” 叶怀遥:“啊?” 何湛扬兴冲冲地说:“大师兄这么一说,我觉得也是!” 他还伸手在叶怀遥脑袋上比了比,说道:“真的高了一点,原先到我眉毛,现在到我脑门。” 叶怀遥这才想起自己今年十八,还是很水嫩的一枚少年……还在长个子。 他头一仰避开何湛扬的爪子,笑骂道:“去你的,没规矩。师兄就是回到了三岁,也一定是比师弟高大魁梧的!” 何湛扬听他这样说,不由笑了,当真弯腰一拱手,行礼道:“是,小弟记下了。” 燕沉道:“家里面当然都让着你,明天夺宝会上可还要见不少的人呢。到会一看,人家的师弟都是越长越高,就我家这个越长越矮,丢人。” 他把这话说的一本正经,要不是亲近的人,都听不出来是在开玩笑。 叶怀遥笑着回道:“别人家的师弟长得高,可能是因为别人家的师兄养的好。师哥就知道说教,可带了什么好吃的过来没?” 燕沉放下茶杯,慢悠悠地说道:“师弟想吃什么了?” 叶怀遥道:“十八年多没回玄天楼,那可多了。比如松萝雪、烩心卷、明合酥、糖糕……” 随着他说,燕沉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荷包往桌上一扔,荷包顿时变大,成了一个乾坤袋,叶怀遥方才所说的点心样式全在其中。 叶怀遥原本是在跟燕沉开玩笑,没想到他下山时还真的记着把这些小吃都打包了一份,不由大笑。 他提起自己脚边的一个小坛子,冲着燕沉扔过去,笑道:“惭愧惭愧,这最后一样,我请师哥和师弟们罢!” 燕沉抬手托住,只觉沉甸甸地颇有分量,紧接着便是扑鼻的一阵香气。 他道:“冰酥酒?” 叶怀遥道:“不错,不过不够冰。师哥,劳烦你啦。” 冰酥酒是当地名产的一种灵酒,要急冻之后化开滋味最佳。 这些人当中,唯有燕沉的功法是至阴至寒的,除他之外,其他人倒也不是做不到凝水成冰,只是火候差一点,酒的滋味就会差出去很多。 展榆笑嘻嘻地说道:“七师兄,你又欺负大师兄了。让法圣拿灵力给你冰酒,出门要遭雷劈的。” 叶怀遥冲何湛扬道:“小白龙,这有个人敢挤兑明圣,飞上天劈他。” 何湛扬跳起来就像展榆扑过去,展榆笑着将他挡住,作揖认错,几人打闹之间,酒已经冰好了,不多时就被师兄弟几人就着点心,喝的一干二净。 第二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夺宝会终于正式开始。 举行夺宝会的地点在城郊五十里外的一处小楼当中。 酩酊阁财大气粗,这小楼是他们专门为了举办夺宝会而建成的,十八年才开一回,平日里空置不用。 楼面外墙的涂料中混合了金银磨成的粉末,在悬挂在八角上夜明珠的照耀下晶莹发亮,宛如无数星光在周围浮动。 一层的楼柱全部由上好的白玉制成,与楼顶的琉璃瓦相互辉映,四下更有奇花异草,香气浮动,华美万千。 各门各派的修士们纷纷到场,在这种盛大的场合里,向来不乏俊男美女,一些平日里难得路面的隐士高人也有部分出现。 这一眼望去,在场者或娇美或艳丽,真是个个肤白貌美,气质高雅。引得不少人都在品头论足,悄悄议论。 “那位穿粉衣的姑娘是欧阳家的小姐罢?听说一手‘芙蓉剑’已经尽得她娘飞烟仙子柳华凤的真传,现在看来,论相貌在今天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说话的是名英气勃勃的年轻公子,他对宝贝不怎么感兴趣,瞧着各位美人在自己面前晃倒是心情愉快,不时出言品评。 他的同伴笑道:“怎么,你看上人家了?各花入各眼,这相貌美丑可是人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我倒是觉得严家那位姑娘更好看一点。不过话说早了,真正的美人还没到呢。” 先前那位公子笑道:“谁,纪蓝英?” 他的同伴“嗐”了一声道:“这种时候非要扫我的兴吗?他还排不上号,听说已经被纪家给赶出去了,怎么可能有机会出入这种场合。我说的是,那位。” 年轻公子见同伴的手指在桌面绘的云纹图案上敲了敲,瞬间反应过来,轻声问道:“明圣?” “ 分卷阅读132 自然,除了他之外还能有谁。明圣的相貌跟他的剑一样出名,可惜无论是在他出事之前还是出事后,我都不曾见过真容。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相传言中说的那样……” 那位同伴像是回味了一下江湖流传中关于明圣的那些传说,满脸向往:“世上真有那样的人吗?” 年轻公子见不得他这一脸花痴相,忍不住说道:“我说你也不要这么天真,他的剑法如何我是不知道,但最起码我不相信哪个男人能比美女带给我的吸引力还要大。难道他也要抹胭脂擦口脂吗?” 他脸上路出点嫌弃的神色:“想想纪蓝英吧。当初好大的名声,一帮人围着他鞍前马后的献殷勤,结果一见面,就是个娘娘腔的小白脸,若明圣也这幅德性,那我真的是……” 他的同伴说道:“你太不尊重了,明圣怎会如此。莫忘了,当年鬼族七王子因为一位国师言语冒犯,逼他在城楼上自刎不说,还要屠城,可是明圣独力应对鬼族数万大军,血战三日三夜未寝未食,只身仗剑,就连挑对方五十员大将。” 他提起这件事来十分向往:“当时鬼族已经溃不成军,他却站在城墙上弹剑笑问,‘谁还能与我一战?’——这样的人,你说是小白脸?怎可能!” 那名年轻公子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世人往往言过其实,就算明圣长得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也照样是英雄人物,何必要因为他名气大,就把他说成个大美人呢。” 正当他们说着话,门口处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又有客人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走了,师哥来了。 在师哥眼里,师弟是还在长个子要吃小零食的宝宝。 ps:泥萌为什么都觉得汪崽可怜,要知道他是我所有的攻里面最早得手的了!睡到了遥遥,还睡了很久。 他只是看上去乖巧而已啊。 56、枕畔冰薄 众人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便听见有人前来通报, 说是明圣和法圣带着玄天楼座下众位弟子来了。 此时夺宝会尚未正式开始, 原本还有一些宾客没有落座,正在大厅当中穿行, 听到这话,都纷纷自觉向着旁边退开, 留出一条路。 方才好奇私语、猜测明圣样貌的人不在少数,如此也都忍不住停止交谈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玄天楼一众人就在这样的万众瞩目之下走入。 修仙之人气色皮肤本就比普通人要好, 几乎没有丑的, 玄天楼是名门大派, 筛选严格,门下弟子各个目光湛然, 气质出众,自然更是个中翘楚。 但在这样一帮相貌不俗的人当中,所有人第一个注意到的,还是看起来年纪最小, 但是站在最前方位置的叶怀遥。 叶怀遥穿着与燕沉同款的青雪月明袍,袖口襟前皆以海浪的波纹图案为饰,正是明圣与法圣的专有服饰。 只见他唇带浅笑,目光澄澈,眉眼明晰如画,如珠如玉,意态笔墨难书, 但绝无半分脂粉之气。 俊美的容貌与高雅的仪态,不过是他气质的衬托,传闻怎会言过其实,而是未能道出其风采之万一。 方才说话那年轻公子看愣了神,直到手中的酒泼在膝盖上,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连忙悄悄使了个清洁咒,偷眼想旁边看去时,只见同伴早已呆了,筷子掉落在地,都浑然不觉。 不少姑娘家都低下了头,不好意思在美少年面前太过莽撞唐突,又忍不住想让对方往自己这边看上几眼。 满厅都是呼之欲出的热烈目光,弄得玄天楼脸皮较薄的年轻弟子都有些顶不住了,硬着头皮往里面走,暗想和明圣同行果然压力很大。 直到随后又有人通禀邶苍魔君到场,这才使得气氛陡然一转。 众人心里都忍不住暗暗惊讶。 ——今天这夺宝会有什么特殊之处吗?明圣法圣一起到场还说得过去,为什么连素来特立独行的魔君都来了?! 啧啧啧,酩酊阁的君阁主真是面子大啊! 容妄就像是一块落在沸水当中的千年玄冰,无论多么滚烫的温度都不能将他同化。 他负着手走进大厅里面,虽然整个人出现在了繁华之中,但全身上下全都萦绕着一种关山万重、晚风孤月一般的清寂之感。 如果说人人都想看到传说中的云栖君是何等风采,那么对于永远都给人带来鲜血和恐惧的魔君——没有人希望他出现。 只是见过容妄的人更少,大多数只听他恶名远扬,想象中是个极神秘极恐怖的大魔头,没想到这人居然也生了一副俊美斯文的面孔。 他眉宇间甚至有几分书卷气,神情中略带淡漠忧郁之色,与传说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前后的反差太大,容妄的模样也吸引着宾客们不断打量,眼见他跟燕沉等人越走越近,周围的不少人都忍不住跟着紧张起来。 谁不知道,邶苍魔君和明圣之所以会一出事就是十八年,都是因为两人当初火拼了一场,这份仇怨可很难化解。 如今冤家路窄,他们两个都是绝世高手,若是发生冲突,再引动魔族与玄天楼开打…… 恐怕作为此地主人的君知寒会先哭一场吧。 随着双方越来越近,何湛扬已经将手放在了剑柄之上,燕沉的脸色依旧沉稳,只是在容妄到了近前之时,突然迈上一步,半挡在叶怀遥身前。 他颔首道:“邶苍魔君。” 容妄也停住脚步,平静地说:“少仪君。” 他的目光越过燕沉肩膀,又看向叶怀遥。 何湛扬蹙起眉头,语带警告:“容……邶苍魔君,莫要再上前了。” 容妄扯了扯唇角,说道:“想跟云栖君打个招呼而已,何司主这样激动做什么?” 在这样的场合下,何湛扬也不想与容妄起冲突,弄得场面太过难看,所以虽然手在剑柄上攥的很紧,终究还是没有将佩剑出鞘。 他冷冷地说道:“贵我两派并非同路,打招呼便不必了,莫忘了咱们之间可已经攒了好几笔账没有算完。如果你再敢打什么坏心思,我一定会将你剥皮抽肋,碎尸万段。” “哦?” 容妄眉梢微扬,不紧不慢地地说道:“如果我不再打什么坏心思,你就不想把我剥皮抽肋 分卷阅读133 ,碎尸万段了?” 何湛扬:“……你!” 两人之间的旧怨要追溯到千年之前了。那时容妄尚未成为魔君,曾与何湛扬的二哥,即龙族二皇子何端恒发生过一次战斗。 两人因何发生矛盾不详,总归战局的结果,是容妄虽然也身受重伤,但何端恒更惨一等,被斩去双角,打断龙肋,还剥光了全身的鳞片。 他的角被容妄带回,直到今日,还挂在幽梦宫的大殿之上。 何湛扬的母亲并非龙族,他跟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哥说不上多么亲近,但容妄之举,却是对于整个龙族的轻蔑。这笔账,又岂能轻易揭过? 双方本来就有旧怨,而后何湛扬来到玄天楼,更是没少与魔族的人发生冲突,可以说已经到了看容妄一眼,就要浑身难受七八天的地步。 容妄阴阳怪气他生气,容妄冷嘲热讽他生气,容妄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话,何湛扬看他好像心情还不错,更加生气! 他剑眉倒竖,正要说话,绷紧的手腕突然被人轻轻拢住,捏了一下随即放开。 叶怀遥走上前来,冲着容妄颔首,温温和和地笑了一下:“得蒙魔君另眼看待,遥不胜荣幸。离恨天到酩酊阁路途遥远,魔君以及诸位将领一路辛苦,不如入座稍歇?” 容妄:“……嗯,多谢云栖君挂心。” 他微一垂眸,彬彬有礼地冲着叶怀遥倾身致意,而后果真依言离开,带着身后众人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何湛扬满心警惕,以为对方这个大坏蛋大魔头又要搞什么事情害人,结果没想到容妄竟真的被叶怀遥一句话请走了,满头雾水。 他将已经出鞘的半截剑刃推回去,莫名其妙道:“他到底怎么回事?” 管宛琼也道:“我怎么觉得他真的就是想打个招呼而已……魔君这么无聊吗?” 叶怀遥知道他们之间积怨甚深,而容妄许多行为的目的,即便是到了如今地步,连他自己也依旧无法看透,因此并未指望双方能够和平共处。 他只道:“不知道。总归他没有动手的意思,咱们也不必主动招惹。等当年的事情查明白了再说罢。” 燕沉也道:“行了,既然没事便不要多想,都去坐下。” 容妄回到座位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饮下,瞧着叶怀遥跟他的那些师兄弟们坐到了自己对面的席位上中间隔着分明的界限。 酒液顺着喉咙流入胃中,如同灼烧。 他觉得这一幕非常刺眼。同叶怀遥朝夕相处地生活在一起,光明正大地站在同一立场上并肩而行,原本是容妄用尽毕生的力气去追求的。 他将永远也无法得到,有些人却拥有的轻而易举。 每每看到燕沉他们,心中的嫉妒与怨恨就会蠢蠢欲动。 他知道这是叶怀遥的亲人朋友,也知道即使杀了他们,自己也无法取而代之,所以每每将嗜血的冲动压下,可这不代表他不想。 容妄曾经试着死心认命,但他终究是做不到无欲无求,心甘情愿。 他是魔,不是圣人。 魔族与玄天楼会面的一幕着实引人遐思,周围的人感叹过明圣与魔君出人意料的容貌之后,又忍不住颇为感兴趣地议论了几句他们的关系。 似乎不像传闻中那么恶劣,但又莫名地有着几分微妙。 但不管这些大人物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猫腻,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打起来殃及池鱼就是好事。 更何况,这回还有更加有趣的——归元山庄的座位正同玄天楼相邻。 很多人都想知道,目前双方的关系到了怎样的程度,不过此时庄主元胜辉和少庄主元献都尚未到场,也就只能暂时将八卦之心收回。 其实为了参加识宝会,归元山庄的人提前一天就已经到了,并且在当地包下了一家客栈作为落脚点。 庄主元胜辉本来已经打算出门,目光在人群中扫过,却是面色微变,怒道:“元献呢?” 一名下人从客栈里面匆匆赶出来,向他禀报道:“庄主,少庄主说他……身体有恙,就不过去了,请庄主和各位师兄弟自行参会。” 元胜辉听闻这个儿子又开始胡闹,顿时火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厉声道:“有什么恙?” 小人畏畏缩缩说不出来,元胜辉便一甩袖,大步去了元献所在的院子,准备亲自抓人。 此时外面的空气中尚有几分早春清凉,但元献的院子里因为奢侈地用了几张煦暖符,因此一踏进去就觉得身上温暖舒适,连花都开了大半,香气盈盈随风飘散。 元献就在院子里搁了一张躺椅,他人舒舒服服靠在上面,旁边围着四名侍女,一个捏肩,两个捶腿,还有一个拈起了樱桃往他嘴里喂。 更远处则是一队不知道从何处请来的乐伶,正抚琴吹箫,轻唱小曲,这日子看上去简直比飞升成仙了还要快活。 这他娘的是有恙?! 元胜辉差点被自己这个混账儿子给气的昏过去,大喝道:“还不给我滚起来,这成什么样子!” 他又向几名侍女和乐伶喝道:“谁准你们进来的,出去!” 一众娇滴滴的小美人吓得花容失色,元献看清是父亲来了,倒也不慌。 他眯着眼睛,唇边挑起一抹笑,冲那些女子们挥了挥手,轻飘飘道:“去罢。” 等到周围的人都退出去,元胜辉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元献一脚。 元献身手灵活地向后一挪,连人带椅子躲开了这一脚,略带不耐烦地问道:“父亲一冲进来就又打又骂的,连句解释都没有,这到底又是谁惹你了?” 元胜辉气道:“小畜生,你还有脸问我?先前你胡作非为,不光是对明圣不敬,也得罪了整个玄天楼。眼下好不容易有机会当面赔罪解释了,你又说不去识宝会,这是在闹什么脾气?自己闯出来的祸,难道让你爹豁出脸面替你解决?” 元献原本都要站起来了,听得他这样劈头盖脸地一顿骂,身体凝滞了一下,反倒又重新靠回了躺椅上,双眼望天,懒洋洋地说道: “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做什么,我哪里不对了要赔罪?之前明圣的死讯是玄天楼自己穿出来的,怎么,难道就因为他们比归元山庄势大,我就得守着个死人缅怀一辈子?天底 分卷阅读134 下没有这样的道理罢。” 元胜辉一肚子的气,但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看上去吊儿郎当,其实脾气最是倔强,眼下没多少时间了,不能硬逼。 他沉默片刻,拿起桌上的一杯凉茶喝了,压了压脾气,心平气和地说道: “好罢,我不与你争,算你有道理。但不管怎么说,明圣现在可算是重新回来了罢?我知道你跟纪蓝英已经一刀两断了,这样很好,现在同爹一起去识宝会,到底是少年的情分,你们年轻人随便聊聊玩玩,隔阂就都没了。” 他眼中有着盘算期待:“再过些时日,找个吉时,正式把你们的结契礼也办了,往后亲亲热热过日子,岂不是好?” 亲爹这副市侩算计的模样,本来是元献最为反感的,但不知为何,父亲描绘的前景竟然让他心中一动,原本要顶回去的话就没说出来。 元胜辉见他不闹了,知道有门,心中暗喜,又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怨气,但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前程打算。不说明圣那是怎样的身份地位,就单论相貌,这天下也没人能比得上罢?你能同他成为道侣,那是你莫大的福气,要不是当初阴差阳错,你就算跪到明圣面前,都……” 这几句话直接打碎了元献心中刚刚升起的柔软,他忍不住冷笑起来,打断了元胜辉:“这么好的福气,我孝敬给你,父亲你去跟明圣结契好了。” 元胜辉忍无可忍,怒拍桌子,粗话都出来了:“老子好声好气,你别蹬鼻子上脸!” 元献霍然坐了起来,同样大声道:“说什么为我好,当初明明就是你为了归元山庄把我给卖了,可问过我愿不愿意么?哪家的道侣是这样,奴隶还差不多!” 诸般往事涌上心头,他越说越怒:“天天说我配不上我有福气,他那么好,我不高攀成不成?先前我说了不喜欢他,就绝对不会反悔,今天就是打断了我的腿,我也不去识宝会!就是孤独终老,也不会找他叶怀遥!” 元胜辉怒道:“你、你、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讨好人都做不来,还要个屁的面子?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废物!” 但元献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他怎样打骂都是死活不肯妥协。 眼见时间近了,元胜辉也怕硬将他绑过去会弄得场面更难看,只能恨恨甩下一句“回来打断你的腿”,拂袖而去。 经过这样的一番耽搁,所以在元胜辉匆匆入场的时候,识宝会虽然尚未开始,但几乎所有的宾客也都已经到齐了。 眼看元家的队伍当中没有少庄主元献,自然又让人在心中暗暗掂量,玄天楼和归元山庄之间这层岌岌可危的关系,还能维持到几时。 元胜辉自然不可能没有察觉到这层目光背后的含义,忍不住又在心里暗骂逆子小畜生。 他同几名熟人寒暄一番之后,忐忐忑忑地坐到了玄天楼旁边的席位上,同燕沉等人相互打了个有礼但疏离的招呼。 元胜辉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见玄天楼这边也不知是故意躲避还是真的有事要说,一直聚在一起说话,他不好打搅,只得暂时尴尬作罢。 展榆提起酒壶来,亲自为几名师兄弟一一斟酒,借着这个动作,他低声说道:“刚收到回报,外面都已经布置好了。” 叶怀遥道:“好。此事蹊跷,目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和咱们有关,你传讯下去,让底下的人也小心点,不要行事莽撞,枉送性命。” 展榆不觉含笑,说道:“都知道我们明圣菩萨心肠,怎好拂逆你的意思。我从一开始就说了。” 燕沉道:“隐患未必在外,你们几个也留神。” 玄天楼这几个人你来我往,说的自然正是那位宣称要寻仇而来的朱曦。 叶怀遥性格温柔,行事却素来利落,当天跟君知寒谈话过后,一点时间都没耽搁,直接一张传讯符发过去,将事情说给了燕沉等人知晓。 因此玄天楼这回赴会,全都是早有防范,在酩酊阁外围暗中埋伏下了不少人手。 想必容妄既然已经知情,魔族更不可能全无准备。君知寒那边就更不用提了。 几方势力都是志在必得,决心要看看这个朱曦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叶怀遥听了燕沉的话,目光微动,凑到他旁边低声道:“隐患未必在外——师哥的意思是,那人很有可能混迹于宾客之中?” 燕沉道:“若我是他,一定会选择这样做。” 他们固然对此人怀有极大的好奇,朱曦自己也应该清楚,他接连向君知寒挑战之后,酩酊阁必定会广邀高手,设下天罗地网以待。 这种情况下,会光明正大地出现,不是傻子,便是有通天本领。 “今天这一局……” 叶怀遥唇边染上一缕略带锋寒的轻笑,将酒杯举到了唇边:“到底谁是设局的人,谁又是那个真正被盯上的目标?师哥,咱们拭目以待。” 燕沉“嗯”了一声,手一伸,把叶怀遥的酒杯抢了过去,自己一饮而尽,慢悠悠地说:“眼看大戏登台,确实值得期待。师哥就代你一饮,以助雅兴。” 叶怀遥看着自己面前的茶杯:“……” 燕沉放下空酒杯,说道:“昨天已经喝过了酒,今天就要克制,好好养一养你的伤罢,小心明年十七,后年十六。” 他挂怀叶怀遥的伤势,不让喝酒,如果拿别的话劝说恐怕也就罢了,但这句话的杀伤力确实很大,真让叶怀遥有些担心起来。 他不再反抗,乖乖喝了口面前的参茶。 这时,旁边已经有酩酊阁的人走上来,用托盘托着一沓玉笺纸,弯腰躬身,双手奉到叶怀遥和燕沉面前。 这场大会跟普通的拍卖会不同,原本就是为了各门各派交流扬、互通有无而设立,并不局限于只有酩酊阁的宝物才能够售出。 君知寒头脑灵活,点子很多,在夺宝会召开的半个月之前,确定到会的宾客名单就会被公开。 这样的话,如果有人希望能够从其中某一门派或某位修士身上获得什么东西,便可将这愿望写下来,送至酩酊阁。 酩酊阁经过筛选,会在大会召开之前将这些愿望送到宾客们手中。 如果到会宾客同意,可以开出条件,将这愿望挂牌出售,一笔生意就谈成了。 譬如玄天楼,平 分卷阅读135 日里大多数的散修都是很难能够和法圣、明圣,以及展令使等身份的人打上交道的。 但通过这种方法,他们的心愿就有传递到这些大人物面前的可能,这样一来,自然会吸引更多修士趋之若鹜,酩酊阁的身价,以及宾客们的身价,都会相应提高。 可想而知,经过这么多年的积攒,酩酊阁只怕早已经富可敌国。 当世能在财力方面与其匹敌的,大概只有得天独厚的魔族了。 燕沉将玉笺纸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将第一张递到了叶怀遥的手里。 叶怀遥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的心愿羞答答写了一行,正是“明圣的侍女之位”。 何湛扬道:“唔,五行门的大小姐,出价两万块灵石,想给师兄当丫鬟。师兄,你要吗?” “这……” 叶怀遥道:“其实我倒是不怎么介意,就是怕这位大小姐会受太大打击,算了吧。” 展榆笑道:“不错。万一叫她看见咱们家在外面被称作什么高华皎洁啊,卓然如仙呀的明圣,天天窝在床上嗑瓜子看话本,被大师兄掀被子才肯起床,恐怕要因爱生恨,刀剑相向了。” 叶怀遥吸了口气道:“小鱼,我记得听人说,你在接手尘溯门的时候,曾经跟他们说,要进玄天楼,第一件要做到的事就是尊敬法圣明圣。” 展榆道:“是,我说了,而且就是随口那么一说。犹记得我刚入门的时候,某位师兄也告诉过我,本门规矩三更睡五更起,师弟要给师兄捏肩拍背捶腿,谁知道全是胡扯,害得我信以为真,好一阵子……” 叶怀遥被揭了老底就耍赖,故意板起脸,指着他道:“放肆!” 展榆连忙起身,故作惶恐地向他行礼:“哎呀,小弟言语无状,明圣恕罪。” 叶怀遥道:“你等着,回去我就把这一条定成门规,让你天天过来伺候我。” 何湛扬连忙道:“我要伺候,让我来始共春风跟师兄一块住!” 展榆:“……” 他反手就给了何湛扬脑袋一巴掌,恨铁不成钢,说道:“看把你给贱的,看把他给惯的。” ——言辞间十分理直气壮,就好像他自己压根就没惯一样。 一番争执,最终考虑到家丑不可外扬,明圣的光辉形象必须维护,燕沉挑选了由他亲传三招掌法这一心愿。 他选好之后,就将纸递给酩酊阁弟子,由他记录并向外公布出去。 57、凌波艳影 叶怀遥向着容妄那边看了一眼, 只见他挥了挥手, 一言不发, 冷漠地拒绝了酩酊阁弟子的邀请。 虽然身处于热闹繁华之中,他的身边似乎仍然萦绕着挥之不去的萧索。 寂寞, 孤冷,却又固执地拒绝其他人的接近。 像这样一个人, 动心对他来说应该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怎么想也不可能仅仅是一次肌肤之亲,就能产生什么至死不渝的浓厚感情。 正因如此, 当得知容妄竟然对他有意的时候, 叶怀遥心中总是有种难以置信的违和感。但看他的言行举动, 又绝对不是在说笑。 大概正是因为这种猜疑和隔阂,让他始终无法放心接受对方的种种好意关心, 却又忍不住总是盯着他琢磨。 真是好奇特的一只魔,叶怀遥暗暗地想。 一会清纯天真楚楚可怜,一会冷血残忍杀伐果断,教人摸不清心思。 酩酊阁的弟子一一请各桌选择心愿, 元胜辉好不容易逮住这个空档插话,转到叶怀遥身边,笑着问他道: “回来这些日子,云栖君的身体可好些了没有?先前我听说你平安回来的消息,还特地教人寻了不少灵药送到了斜玉山上去,可惜没能见上一面。” 他没说的是,自己派的人连同那些药材都被原路遣回, 连一杯清茶的招待都没有。 叶怀遥最善于跟人虚以委蛇,也笑吟吟地说:“多谢元伯父记挂。当时我有事外出,不在玄天楼,倒是不赶巧了。” 元胜辉本来就是想试探一下,瞧瞧这看似绝情的态度是叶怀遥的意思,还是燕沉等人为他出气,听他这样说,多半是不知道内情的,稍稍放心。 他正要再说话,旁边本来好像没注意这边情况的燕沉忽然转过头来,冲着叶怀遥说道: “上回元庄主派人送给你的药我没收,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了。先前怕你烦心,没和你提过。” 他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可以说又冷又硬,完全不留余地,元胜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叶怀遥不知道燕沉想做什么,有点莫名地“嗯”了一声。 燕沉又向元胜辉说:“元庄主心里应该明白,玄天楼不缺那点药材,最该上斜玉山来的应是令公子。为何阿遥平安归来之后,我从未见他前来探望过?” 少仪君轻易不说话,说话便是一针见血,直戳人心窝子,元胜辉想起这个儿子就头疼,却不得不替他找补:“他本也惦记着要去探望,只是最近身体不适……” 何湛扬也听不下去了,在旁边嘴快道:“不是吧?我不久之前刚见过元献,他那精气神可好得很呢!再说我师兄一走十八年,他也没说着急找一找,难道这十八年里都有病?” 元胜辉:“……” 燕沉并没有阻止何湛扬,等他说完了,才淡淡地道:“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元庄主何必再遮掩?元献对阿遥并无半点情分,甚至连表面的尊重都没留下半分,便算是再怎样也说不过去。” 听到这里,叶怀遥已经明白燕沉接下来会说什么了,正欲开口,便感到燕沉在桌下拍了拍他的手背。 这是安抚,也是要师弟别开口说话,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处理。 燕沉正色道:“或许元庄主心疼儿子,舍不得管教,但我的师弟我也疼惜。阿遥在玄天楼的时候,半点委屈都不曾受过,在外面也是也是人人尊重,没道理你元家就要给他气受。元庄主,这件事我思虑良久,身为大师兄,就替师弟做一回主,这道侣之约,算了罢。” 燕沉的话虽然并不刻薄阴损,但字字句句出自内心,只把元胜辉听的脸上忽青忽白,无地自容。 他前面还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燕沉说了那最后一句话,才觉心头一震,连忙道: 分卷阅读136 “这么大的事情,怎能是说算了就算了的!少仪君,俗话说劝和不劝离,我知道你心里有气,回去一定叫那孽子去斜玉山给云栖君磕头赔罪,但这话可是不能轻易出口啊!” 他万万料想不到,事情正在冲着最坏的结果发展,急的额头上都是细汗,说罢又转向叶怀遥说: “云栖君,师兄弟们是为了你好,但自己的事情,终归还是得自己掂量着轻重。到底多年的交情了,难道你的想法也是如此么?” 叶怀遥道:“元庄主,这些事也是我们之前商议过的,师兄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便当咱们两边没有缘分罢,少庄主既然如此不乐意,我也从未喜欢过他,凡事就不能强求。” 连他都这样说,元胜辉就知道完了。 不管他们之前是真的商量过,还是叶怀遥为了给燕沉面子故意这样说,都代表着他选择跟自己的师兄站在同一边。 他本想问,难道你们就不怕没了道侣契约命格反噬吗?但在这种场合不好开口提及隐私。 再加上燕沉既然敢说这话,料必已有良策,说了解决不了问题,反倒得罪人。 就算是要退亲,也不是在这里当场就能办的事,元胜辉想到这里,暗自咬了咬牙,好声好气地说道: “千错万错都是因为我没将儿子教好,云栖君和少仪君做出这样的决定也是在情理之中,我心中实在惭愧无地,回去一定会狠狠责打那个畜生。至于退亲一事,少仪君此时提出,实在措手不及,总得容元某回去将双方的契书拿来,才能正式将婚约解除啊。” 燕沉道:“那就下月初五,先师祖诞辰,请元庄主带着少庄主到场,将此事解决吧。也好有其他宾客当个见证。” 这法圣说话行事,可真是半点都不给人拒绝的余地,这就把日子都定了,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元胜辉只好苦笑,说道:“知道了。” 与元胜辉谈话过后,燕沉问叶怀遥:“感觉如何?” 叶怀遥道:“欣喜若狂倒也谈不上,但总归算是解决一桩麻烦,身心轻松罢。” 燕沉道:“本想再问问你的意思,但方才看他那副嘴脸,我实在忍无可忍……” 他这就是在冲叶怀遥解释了,叶怀遥不等燕沉说完就摆了摆手,道:“师哥,你怎么想的我都清楚,不用和我说这个。之前咱们就已经谈过了,就算我命格真的有异,也着实不愿将希望寄托在元献这种人的身上。” 无论怎样,在燕沉的心目中,都是叶怀遥的安全更加重要。 他在对元胜辉说那番话的时候,其实心里还存着几分恐吓敲打对方的意思,但此刻听师弟意见坚决,燕沉也便不好再说别的了。 “阿遥。”他低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叶怀遥的后背,半晌才说道,“你这样想也好,总归不要因此忧虑,相信师哥……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出事的。” 叶怀遥摇了摇扇子,含笑道:“自然了。” 说话之间,众人已经到齐,君知寒举起自己的酒杯,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团团一敬,朗声说道: “天朗气清,恰是雅宾满座。酩酊阁能有今日之盛况,全赖在座诸位不弃,在下在此感谢贵客们赏脸光临。接下来,夺宝会便正式开始。” 他说罢之后,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向着众人示意,随即坐下。 君知寒身份不低,到场的宾客们也很给面子,闻言亦是纷纷举杯饮酒。 紧接着,便听铜锣一声响,旁边的小厮道:“第一样宝物,是吴千里吴大侠带来的——人头两颗。” 大概是想让宾客们在开头就打起兴致来,一开场的宝物就是异常刺激。 好在能进得这酩酊阁的,无论男女老少,多少也都见过血,赌过命,因此并不会被人头吓住,纷纷瞪大眼睛,好奇望去。 只见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魁梧大汉手里拎着个包袱,大摇大摆地走上台来。 他四下环顾,见众人都充满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方向,当即狂笑一声,将包袱抖开。果然是两个货真价实的人头滚落在了桌上。 如果仔细看去,人头颈部还有些石灰硝过的痕迹,想必是为了防止腐烂。 这将包袱拎出来的大汉正是吴千里,他师从无相寺,却并非佛修,小有所成之后便离开寺庙,独来独往。 此人性格豪爽侠义,爱打抱不平,脾气又暴躁,这些年来不知道杀了多少人。 而这两个人头显然又有格外价值,被他揪着头发往台子上一放,顿时有人猛地站起,失声道:“这不是金鹄和黑老怪吗?!” 提起这两个人来,可以说是臭名昭著,恶行滔天。 前者杀人越货,为了奇珍异宝不择手段,另一个则采集处女之血修炼邪功,这些年来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女子的清白。 这两个人如此可恶,偏生还都行踪缥缈,功夫不低。 这么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前赴后继地想找他们报仇或者为民除害,但都纷纷铩羽而归,没想到却终究丧命在了吴千里的手中。 有人小声说道:“可见善恶到头终有报,金鹄和黑老怪早就该死了,今日终于恶贯满盈,只不知道吴千里和他们都是怎生结下的仇怨。” 这话被吴千里听到了,大声说道:“错了,我跟这两个人无冤无仇,只是老子看他们不顺眼,那就必须要杀。” 他把刀鞘在台子上一磕,抬起来朝底下指了一圈,道:“这两个人丧尽天良,在场诸位当中,与他们有有仇怨的绝对不在少数。我也没别的条件,今天有想拿了这两个人头回去祭祖的,就给我狠狠地骂,我觉得谁骂的难听,谁骂的人心里痛快,就把这头送给谁!” 何湛扬笑道:“这个人可真有意思,够爽快。等到夺宝会结束了,我要跟他喝三碗酒。” 叶怀遥道:“那你可得抓紧了。我听说吴千里来去如风,性烈似火,多半不会耐得住性子在这里待着,或许送完了人头就要走了。” 金鹄和黑老怪仇家果然很多,吴千里说完之后,立刻有不少人蜂拥而出。 只听他们立在台前破口大骂,各种方言俚语,市井之词不绝于耳,简直叫人大开眼界。 吴千里哈哈大笑,说道:“这就是为恶的下场,死后被砍了脑袋,都要被人骂上祖宗十 分卷阅读137 八代。哎,那小子,我听你骂的最多最快,给你这个金鹄。” 他一边说,一边把右侧的人头扔到了一名年轻人怀里。 那名年轻人相貌本来也颇为英俊,只是一条长长的刀疤破坏了整体形象。 他本来正骂的慷慨激昂,浑然忘我,冷不防人头就到手了。 吴千里笑道:“小子,嘴皮子挺利索,人头给你罢。若是再把手上的功夫练的厉害些,下回就不用指着旁人给你报仇了。” 年轻人愣了愣,神色有些庆幸,又有些羞惭,低声称是,冲他行礼致谢,退了下去。 黑老怪作为淫贼恶棍,憎恨他的人更多,骂的也更起劲,吴千里的目光在人群中转了转,却不由分说,将他的头送给了一个嘴里面只会“啊啊”发声的哑巴老妇。 老妇拎着人头,向他连连作揖,有人忍不住说道:“吴大侠,你明明说人头要给骂的最厉害的,这位老夫人可没说过一个字啊。” 吴千里大笑道:“谁规定骂人一定要出声了?我见其神情态度,可闻心音泣血,故以为人头应该给她,有什么问题吗?不必多言,老子走了!” 他说罢之后,也不打算再听别人如何回答,下了台直接便要大步离开。 酩酊阁那负责主持的弟子不由诧异,连忙挽留道:“吴大侠,后面还会有不少珍宝会交换卖出,您不留下来看看吗?” 吴千里转身笑道:“我没灵石,更无珍宝,看上什么你帮我给钱吗?” 那名弟子哭笑不得,心道这人果然和传闻当中是一般脾气:“在下亦不过只有一些微薄的身家,吴大侠说笑了。” 吴千里道:“那就别废话啦!” 他正要走,何湛扬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将桌上的一小坛酒冲他扔过去,高声道:“吴兄,接着!” 吴千里手一抄将坛子接住,只觉酒香扑鼻。 他抬眼向着何湛扬看去,又瞧了瞧玄天楼在座的其他人,很快辨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吴千里道:“何司主,这是何意?” 何湛扬笑道:“放心罢,里面没毒,佩服吴兄办事侠义,敬你一杯罢了。你喝不喝,反正我都干。” 他也是个十分任情任性之人,说罢之后,也不等吴千里答应,直接便自己也拿了一坛酒,拍开封泥,仰头便灌。 吴千里哈哈一笑,便也将就喝了,一抹嘴冲着何湛杨道:“多谢。” 双方都是豪爽之人,一饮过后,何湛杨便坐下来,吴千里将坛子一抛,亦无更多言语,大步离开。 路过容妄的坐席时,他略略停住脚步,嘿嘿一笑,借着酒劲说道:“魔头,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头也给摆在那台子上。” 容妄神情,淡淡略一抬手,止住了身后纷纷打算激愤叱骂的魔族众人,轻飘飘地说道:“很伟大的梦想,希望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吴千里冷笑几声,扬长而去。 燕沉低声问叶怀遥:“觉得此人如何?” 叶怀遥道:“侠义,但也莽撞,是个好人,但并非能成大事之人。” 何湛扬在旁边听见了,凑过来说道:“所以大师兄和七师兄才能当得双圣,我就从来没有见过你们两人失态的时候。” 他顿了顿,又道:“不对,当初七师兄你出事那一阵,大师兄还是失态了的。” 叶怀遥笑道:“这是想说我最了不起的意思了么?承蒙夸奖。我以为你很敬重吴大侠,我这样说他,你会生气。” 何湛扬笑道:“人总有优点缺点,你说的又没错。再说了,师兄说什么我都爱听,说我也行。” 叶怀遥笑了一声:“嘴甜。下次记住了,在你父王面前,起码要保持现在的一半乖巧。” 他们两人说着话,台上的拍卖会还在进行。 又卖了几样法器之后,正当宾客们看倦了这些珍宝,有些疲乏,燕沉那三招掌法就被拿出来了。 听闻玄天楼最终的拍卖物只有这一样,固然有不少冲着明圣而来的姑娘小姐们表示失望,但法圣亲传招式也同样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还是一下子就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人们打起精神,纷纷摩拳擦掌,准备争夺一番。 魔族中人甚少参与这样的场合,还有些没弄明白规矩。 暗翎抻着脖子看了半天,才确定叶怀遥是真的不会出面提供其他物品了,不由心头大急。 他小声对容妄说道:“君上,属下明明已经以自己的名义递上帖子,说是想求明圣一副字画了,也不知道玄天楼的是不是根本就没看见。要不,属下过去问问他?” 容妄:“……” 蒙渠见容妄的脸色不好看,一把将暗翎揪住,低声而快速地说道: “跟君上有什么关系?是你自己想要字画又开的条件不够罢了——好了,不要说了。” 暗翎抗辩:“怎么可能是条件不够,君上让我拿九枚灵犀玉髓丹来换呢!咱们千年也只能凑齐炼出来一瓶的药材好不好!再说了,我看不懂字画,一点都不想要那劳什子,明明是君上眼巴巴——” 蒙渠:“……” “暗翎。”容妄抬起手,往叶怀遥那边看了一眼又放下,冷冷地说,“从现在开始,闭嘴。” 暗翎一脸委屈,不懂君上怎么不认账了。 相比前面那些稀奇古怪的要求,或者干脆直接用金银竞价拍卖,燕沉挂出这三招掌法本来也就是为了凑趣,因此所提条件亦是十分简单。 ——夺宝者只要能够不借助法器,一口气直掠到河岸对面,再折一朵那里的早樱折回来,便算是有了竞争的资格。 剩下的由燕沉根据竞争者们折花时显路出来的身法挑选。 他这个要求看似简单,但实际酩酊阁临水而立,旁边的河岸足有数丈之宽,想要学这三招掌法的大多数都是年轻人,不依靠御剑而能做到此点,对他们来说也并非易事。 河面上本来就泊着不少座船,上面的灯饰将河水照的一片璀璨,也将人们纷纷过河时的身法映的分明,宾客们纷纷谈笑,指点品评。 桌上有美酒佳肴,修士们大多对美食不甚热衷,却往往好酒,酩酊阁有小厮不时穿梭其中,及时更换酒菜。 一名身穿粉衣的侍女端着 分卷阅读138 托盘,来到了君知寒面前,将美酒注入到他的杯中。 君知寒的目光则正注视着湖面上的比试,并没有在意她的举动。 眼见有一名青年身姿优美,全力从湖面上掠过,来到对面,脚尖所踏过的水上泛起了一波波荷叶状的水纹。 周围宾客们发出叫好声,君知寒的脸上也带了笑容,赞许道:“好,这位小兄弟……”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眼角的余光忽然看见,自己手边的银质酒杯上面快速地结起了一层冰霜。 君知寒来不及多想,倏地站起身来,断喝道:“做什么!” 他身边那名粉衣少女一声冷笑,劈手将三张符箓向他迎面掷来! 符箓上散发出耀眼的红光,转眼间就有火焰凭空升起,化成三团带有狰狞面孔的火灵,将君知寒围在了中间。 粉衣少女的脸上那还有方才甜美温柔的笑意,此时早已变成满面的嗜血冷酷,冷声喝道:“去死吧!” 她说罢,竟然直接咬破舌头,又是一口鲜血喷在火上,更加助长了火势。 变故突然,本来以君知寒的本事,区区火灵不足以将他如何,但侍女袭击的速度太快,距离又实在太近,大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将他吞没其中。 这还不算完,君知寒这边尚未来得及灭火,她又已经一口血喷了上去,火势更猛,连一片衣角都没剩下了。 正当侍女自以为得计的时候,面前熊熊的火焰当中忽然爆出一阵凌厉的掌风,直接击断了她的肋骨,将她瞬间打飞出去。 而飞出的方向,正是魔族席位。 君知寒身陷火焰而毫不慌乱,关键时刻这一掌,精准无比地断绝了敌人继续追击的可能,也压熄了部分火焰。 一切变故不过须臾,叶怀遥反应最快,玉扇朝着君知寒的方向点出,剑光爆闪,喝道:“天水凌波!” 窗外河面上的水被他剑气激起,瞬间如同一道白练透窗而入,转眼间化作薄薄水幕,绕着君知寒周身一圈,猛然收缩。 叶怀遥手指一错,折扇刷地张开,流虹幻彩凭空而生,水幕瞬时将火光吞噬近半。 作者有话要说: 论大师兄的男友力/老父亲力。 —————— 今天的暗翎挨打了吗?(x) 汪崽:我要在媳妇面前保持贤良淑德……忍了。(╬ ̄皿 ̄) 58、未试雷霆 周围还有些宾客们惊的目瞪口呆, 眼看着另一头, 那名被君知寒打飞的粉衣侍女直接向着容妄撞了过去。 魔将蒙渠和暗翎同时大喝一声, 冲上去要挡在容妄身前,未等靠近, 两人便都被容妄一袖子给震开。 容妄喝道:“别靠近!” 他话出口的同时,侍女手中的匕首已经擦着暗翎的胸口划了过去, 她整个人也重重都在了地上。 “你!” 那名侍女满口鲜血地指着容妄,脸上满是震惊神情,说道:“你竟然……杀人灭口!” 暗翎大声道:“你在胡扯什么?根本没人碰到你!” 可惜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一语毕, 这女子竟莫名其妙地气绝身亡。 此时原本气氛正好, 场面也是热闹非常,正当人人都兴致勃勃的时候, 竟然出了这么一件事,顿时一片哗然。 好在这名粉衣少女似乎是孤军奋战,并无其他同伙,因此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 君知寒也因为叶怀遥的及时帮助, 终于脱离险境,但难免受了些伤。 这样一来,本来就对容妄十分警惕的到场宾客们更加不安了。 八荆门的掌门首先诘问:“邶苍魔君,这件事你是否该解释解释?” 容妄道:“如此明显的栽赃嫁祸,要本座解释什么。田掌门方才瞎了?” 他这副傲慢的态度只把对方气的跳脚,怒道:“魔头,你也太嚣张了!” 他这句话刚出口, 眼前忽然一花,骇然发现,刚才还站老远的魔君,竟转瞬间就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已经劈面挨了两个重重的耳光,顿时眼冒金星,面颊红肿起来。 容妄则已经闪到了田掌门背后,一脚将他踹的跪倒在地,靴子踩在对方的后背上,淡淡道:“就是嚣张,你奈我何?” 也是这田掌门一时忘形,竟然忘了面前这位魔君的种种作风,当着他面就如此无礼,这下算是挨了教训。 周围质疑的人也一下子都不出声了,容妄的身法就像鬼一样,行事还一点顾忌都没有。 他们虽然谈不上害怕,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要是真在这种场合,被对方当众抽上一巴掌,这脸可就没地方搁了。 叶怀遥刚才一直在旁边看那名粉衣少女的尸体,这时候说道:“请众位听我一言。这名侍女是全身经脉尽断而死,而我刚才已经用灵息探查过,她背后的经脉要比身前碎裂的更加厉害。” 他看了容妄一眼,见他已经将田掌门放开了,便继续说道: “方才她死的时候,一直正对着魔君,若是魔族之人任何一个出手,都不会造成这种伤势。更何况相信以邶苍魔君的出手速度,是不会容这侍女喊出‘杀人灭口’这句话的。窃以为此时存疑,不得不多言一二。” 这话有理有据,当下便有几个人上来一起看尸体,纷纷道:“云栖君说的不错。” “确实如此,这话倒是有理。” 叶怀遥笑了一下表示感谢,向被人扶着走过来的君知寒说道: “当然,这也不过是我个人之见。具体如何,还要请君阁主定夺,毕竟邶苍魔君也是阁主请来的客人。” 叶怀遥话里的意思,其他人不明白,但是容妄和君知寒都知道,叶怀遥是指那一日在画舫上的谈话。 几个人互相试探过后,君知寒邀请他、容妄以及元献参加夺宝会,便等于他们四人在朱曦这件事上暂时站到了一个相同的立场上,不该轻易猜忌。 君知寒咳嗽了两声,说道:“云栖君说的是。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君某不会轻易怀疑在场任何一位贵宾。请大家稍安勿躁,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个说法出来。” 正在此时,窗口处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大叫道:“快、快看河 分卷阅读139 岸对面!” 这才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人人紧张疑惑的时候,猛然听到这样一声尖叫,都被吓了一跳,连忙向着河对面看去。 由于识宝大会的日期亦是君知寒的生辰,河岸两侧的大树上面原本都挂着写有“寿”字的各色彩灯。 而此时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彩灯竟然都褪成了一片惨白的颜色。 上面的“寿”字如同融化一般,缓缓流淌下来,化成了一个个鲜红的“死”。 当此场景,实在诡异莫名。 叶怀遥心中猛地掠过一个念头,那一瞬间,意识到恐怕是君知寒所说的那个朱曦,终于来了。 却不知道刚才的粉衣少女是否跟对方有关,将这事嫁祸容妄,又是凑巧,还是早有预谋。 他目光微微一转,先望向君知寒,只见他目光凝肃,望着那一排白底红字的灯笼,人倒还算是淡定。 叶怀遥便又看了容妄那个方向一眼,却见对方正面带关切之色地望着自己。 两人眼神相遇,都是微怔,随即容妄冲叶怀遥点了点头,叶怀遥便也笑了一下。 有人低声说:“有条船过来了。” 此时但见湖面上水波粼粼,夕阳早已落下,半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有条纸船飘飘荡荡,向着酩酊阁的方向而来。 这样的场面,前几天叶怀遥、容妄和君知寒等人都已经见过了,其他人却都是头一次得见,不由诧异非常,不知道这位来客有何目的,又是什么身份。 不过看周围灯笼上那一个个的“死”字,显然并非善意。 有几名酩酊阁的弟子冲到窗边,高声呵斥:“又是你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过来捣乱!” “找死!” 符箓纷纷向着那条纸船飞去,一时间如同漫天花雨,在夜色中拖拽出不同颜色的光带。 周围的宾客们或许还持有观望态度,酩酊阁的弟子们却十分清楚来者是怎样的一名大魔头,行事手段又多么的阴险毒辣。 接连数日,酩酊阁损兵折将,连续死人,全都是此人在暗中捣鬼,偏生大家却根本连他的衣角都没见着半片,更不用提抓人了。 眼下对方总算路面,虽然他装神弄鬼,但在场的修士们又有哪个不是通晓法术?纵然惊诧,要说被这一幕吓到,却也不大可能。 其他人还在观望,已经有两名酩酊阁的弟子激愤之下,飞身抢出窗外,冲着那条船冲了过去。 君知寒高声喝道:“不要莽撞,回来!” 但这一声已经晚了,众人但见两名弟子一左一右,飞快地御剑冲向纸船两侧,二话不说,抬掌劈落!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间,其他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看着那两人的手掌一个拍中了神秘来人的头顶,一个拍中了对方的后背。 而那人也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根本无力抵挡,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船上,任由他们攻击。 无论是后心还是头顶,都有着人体要穴,两名酩酊阁的弟子功力不弱,按理说被他们这样联手击中,非死即伤。 他们也没有想到攻击竟是如此轻易,双双一怔,尚未来得及欣喜,就忽然感到一阵逼人的灼热顺着掌心直接透入经脉。 那种感觉,仿佛手底下立着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团灼人的火焰。 这两人一惊,察觉不对,连忙就要撤手退后,这个时候却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不知何时变得根本无法动弹。 对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吸力,将他们牢牢攫住,灼热的灵流源源不绝贯入体内。 大约只是眼睛一张一合的功夫,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两人竟然像刚才那些彩色的灯笼一样,周身的肌肤与衣饰由头至脚,尽数褪成了惨白颜色。 距离较近的人,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们的身上像打碎的瓷器那样出现了细小的裂纹,而裂纹后面,竟还隐隐透出金色的光芒。 在这一刻,叶怀遥不合时宜地想起冬日里碎裂冰层后面透出来的阳光。 那样美丽的场景,放在这里,却是如此的凄厉诡异。 这光芒也照亮了对方的面容,正是君知寒给他们看过画像上朱曦的模样。 哪怕是如他、燕沉,乃至容妄君知寒这样的当世高手,都来不及冲过去挽救任何。 不过刹那之间,两名弟子身上的裂缝迅速扩散,而后他们如同被火化之后的两团骨灰,化为粉末,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方才在两名弟子冲过去之前就被发出的符箓暗器倒是如同雨点一般纷纷砸在纸船之上,顿时让那纸船燃烧起来。 但站在船上的人竟像是丝毫不畏,双掌一纳,竟然直接将那火焰吸收到了体内。 纸船除了周围有些焦之外,没有半点破损,倒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周围的气温好像骤然升高,身上有种仿佛白天里站在烈日底下炙烤的感觉。 两岸的灯笼轰然一下尽数燃烧起来,连成一片火海。 之前君知寒说的那句话似乎又一下子浮上了心头:那人,竟好像真是传说里从太阳神宫当中走出来的,绝不像此世间中人…… 没有人性,没有理智,挥手之间,苍生为尘。 谁能想象,这样一个人来寻仇的理由,竟会是为了一粒续命灵药。 有人骇然道:“这、这人是谁?世间竟还有如此神功!” 燕沉眉梢一动,捏碎一张传讯符,得到了来自外围埋伏着的玄天楼弟子传来的线报。 他提醒道:“各位小心,不要轻易出去,外面的地面上全都是宛虫。” 这宛虫是人为饲养的一种蛊虫,身上携带剧毒,能够化去修士的灵力,不小心将之打碎便会分裂出更多,要消灭非常麻烦。 更何况目前周围黑暗,外有强敌,更加增添凶险。 定衡师太道:“少仪君说的不错,现下未知来袭者的能力目的,不能莽撞。大家先商议一下对策才是。” 叶怀遥道:“河对岸那头的树上,是不是还有刚才过去摘花的人?” 在这种情况下,人人震骇,不知道这个神秘而恐怖的来客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不提起这件事,其他人都要忘记了。 在朱曦出现之前,原本有不少想跟随燕沉学习 分卷阅读140 掌法的人正在提气飞跃河面,准备摘取樱花。 结果那些成功的人还没来得及欣喜,这时候反倒倒了霉,正好被堵在了另一头。 起初还好,朱曦乘船而来,并没有向着岸边这些小喽啰动手的意思。 但这时对岸的火烧起来了,他们的情况可就不大妙了。 一动不动等着被烧,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想逃,就得过河,方才那两名弟子化成灰烬的恐怖模样犹在眼前,实在叫人进退两难。 何湛扬道:“师兄,我化龙形,去把他们接过来。” 叶怀遥道:“我跟你一块过去,替你掩护。” 他说着要起身,展榆已经按住了叶怀遥的肩膀道:“哪有让首领亲自动手的道理,两位师兄安坐,我跟何师弟过去。” 救人之急刻不容缓,他说完之后,便同何湛扬双双御剑而出,冲向河面之上。 立在纸船上的朱曦发现又有人前来,便转头看向酩酊阁的方向,唇角微微勾起,轻声说道:“又来两个。” 他的声音有点发虚,就像是暗夜里低低的耳语,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在对方开口说话的同时,一股带着死亡气息的炽热火劲瞬间冲出,卷向何湛扬和展榆。 周围的人都因为这一幕紧张不已,屏息凝神,最为关切的自然是燕沉和叶怀遥等人。 叶怀遥一面紧盯着两名师弟的情况,一面低声向燕沉道:“师哥,你发现了没有,越多人接近他,他身上的灼热力量就越强。” 这就证明了不能多人围攻。 燕沉沉吟道:“这人身上有魔气,但绝非魔族。” 叶怀遥问:“你说孤雪上的寒气能不能把他冻住?” 燕沉道:“不好说,我找机会试一试。” 叶怀遥“嗯”了一声,此时何湛扬已经瞬间身化白龙,尾巴一甩,整条河中的河水便随着他的力道旋转升起,稍稍阻隔热浪。 何湛扬道:“展师兄,自己小心。” 展榆道:“交给我,你尽管救人。” 被扬起的水转眼间蒸成雾气,挥发殆尽,何湛扬迅速飞到对岸,粗暴地将几个呼救之人用尾巴从火海中抽到半空,用爪子抓住就飞。 展榆眼见朱曦转过身去,似有追击何湛扬的打算,当即毫不犹豫,一剑截过,高声喝道:“往哪里去?你的对手在这呢!” 他刚才亲眼目睹了那两名酩酊阁弟子凄惨的死状,也留了心眼,招式急逼,只以剑气与对方缠斗,却注意不跟他有半分接触。 但饶是如此,展榆也能感觉到对方体内的炙烤之气就好像源源不绝似的。 与他动手,不光要注意不能有所接触,更要用真力防护自身,否则稍不留神,就会让这股热气浸入经脉,简直是麻烦之极。 他成名数百年,论功力可与刚才那名酩酊阁的弟子不是一个等级的,何湛扬那头刚刚把所有被火围住的人都找到,展榆已经跟朱曦拆了不下八十余招。 他的发梢和衣服都有些焦了,剑锋需得快到极处,才能用剑气将那股源源不绝的热力避开。 此时,酩酊阁上无数道目光也都盯在展榆的剑锋之上,见到几乎化作流光的剑刃擦着朱曦的身体划过,每个人的心都高高提起,生怕双方有所接触,展榆也跟着化作飞灰。 何湛扬知道师兄正在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时间,更是着急,大吼道:“人呢?不想变成红烧肉就动作快一点!” 他几尾巴将林中修士都抽了出来,用爪子提着腾空而起,飞速折回。 何湛扬在打斗中两人的头顶兜了个圈子,高声道:“师兄,你快脱身吧,别跟他缠斗!” 展榆也并非想要凭借自己之力一举将对方拿下,而是在不断交手的过程中,他发现朱曦的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正迫使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这样一来,展榆的每一次出剑收剑就更加费力,他知道何湛扬脾气急躁,生怕将情况点破,师弟会不管不顾地冲下来救自己,把两人一起给折进来。 展榆高声道:“你先回去,我就走!” 只是展榆自己不说,他是何等处境,可丝毫瞒不过叶怀遥和燕沉的眼力。 叶怀遥眼神一凛,手中折扇抛出,瞬间化作浮虹剑本体,他凌空握住剑柄,剑锋刚刚离鞘半寸,便被身后的燕沉抬手打了回去。 叶怀遥猛一转身:“师哥!” 燕沉从他身边一掠而过,擦肩时拍了下叶怀遥的肩膀,简短道:“伤还没好,老实等着。” 叶怀遥眼睁睁看着燕沉衣袂生风,已经冲了出去,忍不住鼓了下腮帮子道:“我说啊,你们几个都这样,真没意思。” 他嘴上是说,也知道师兄们都担心自己的身体没有恢复,因而遇事都争抢着往前冲,一边说,一边老老实实又把剑给收了。 何湛扬也不太放心把展榆独自留下,深吸口气又掀起一汪河水泼出,暂时缓解周围的热度,同时问道:“师兄,你真行吗?” 展榆咬牙道:“真行,快走,你溅到我了!” 正在这时,两人同时听见燕沉的声音传来:“湛扬回来,小榆,向左让。” 大师兄的声音永远带着极度的安心之感,他一开口,何湛扬和展榆几乎不再有其他想法,纷纷依言照办。 就在何湛扬往回折返的那一瞬间,燕沉腾身而起,孤雪随之出鞘,寒光暴起,流霜横天,将热气往中间一拢,向着朱曦当头劈下。 朱曦的眼睛微微一眯,举刀上架,与燕沉的孤雪剑直接相交,发出一声铿然巨响。 展榆只觉得身上的吸力骤减,被燕沉在肩头一推,立时脱身。 而就在燕沉和展榆师兄弟身形交错的刹那,朱曦瞬间吸收到了他们身上的能量,体内瞬间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炽热之力,白光一乍,连旁边立在阁中的人都不由感到浑身燥热。 不过也只是这个瞬间,下一刻展榆趁机凌空后撤,燕沉举剑横扫,霎时霜雪漫天,又转眼融化成雨,周围的热气为之一降。 燕沉平时看着是一副斯文公子的模样,说起话来也都是不紧不慢,沉凝稳重,但只要让他拿剑在手,玄天楼的法圣少仪君,瞬间能加成十倍的凶残生猛。 分卷阅读141 别人拿剑当剑,他拿剑当砍刀。 展榆为了抵抗朱曦刀上的灼热之气,方才一直在用真气应战,防止与对方接触,此时燕沉却是不管不顾,甫一交手,就是直劈横扫。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灵力硬抗对方身体内那股古怪的力量,想要摸透这个朱曦到底是什么来头。 对方最难对付的地方不是功力如何高强,也不是招式多么精妙,而是那只要有人接近,自身力量就会成倍增长的本事。 这绝对是以自身为代价,练了某种古怪的功法,或者借助了某样法器,同时,应还与天生的体质有关系。 按理说这种能力应当对自身耗损极大,不可能长期维持如此状态,燕沉正是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究竟在什么地方。 面对着他,朱曦就不得不打起精神竭尽全力了,随着两人你来我往,周围亦是忽冷忽热。 仿佛连天上明月都难以忍受,悄悄隐藏在了重重的云翳之后。 外面打的热闹,酩酊阁中也逐渐升腾起一重古怪的雾气,将周围所有的灯火包裹在其中,楼里的光线越来越暗。 一片模糊中,有人大声惨叫一声,随即便是浓重的血腥味传出。 田掌门惊道:“这楼里有人趁乱杀人!里应外合,果然奸诈!” 他刚刚被教训了,没敢乱指杀人者是谁,但经过刚才的意外,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容妄。 难道是邶苍魔君与外面那个怪人勾结? 很有可能! 灯火翻倒,月光暗淡,众人连听见几声惨叫,却不知道具体哪个人出了事,更加增添慌张,“师尊”、“爹娘”的声音响成一片。 眼下没有办法,这些人也只能凭着感觉乱打,想要找出出凶手。 混乱中,有人大喊道:“各位,谁见到邶苍魔君了?此时一定与他有关,咱们一起制住他!” 他这一嗓子喊出来,有人应和,也有魔兵魔将痛骂。 其中暗翎的声音最响:“你放屁!谁说要制住我们魔君的?站出来,让老子杀了你!” 没人肯站出去让他杀,倒是混元一气宗的主事周琦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我找到邶苍魔君了!这就抓住他!快来帮忙……” 话音未落,便听容妄冷哼一声,道:“凭你?” 他的声音依旧是冷而低,但一语过后,黑暗中便是好几个人同时惨叫,紧接着便没了声音,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 59、休推小户 也有酩酊阁弟子顾不上魔君这边, 乱纷纷地寻找君知寒:“阁主?阁主?阁主到底去哪里了!” 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高喊道:“正是!君知寒自己把我们请来, 现在这叫什么事?他人呢?你们酩酊阁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君知寒一边咳嗽一边苦笑道:“抱歉, 没有了。请各位稍安勿躁,咱们才好一一排查嫌疑者。” 他的话是不错, 可惜识宝会上的人实在太多,各门各派的都有, 甚至有些宾客自己之间就有仇怨,非但不能相互信任,或许甚至还想趁着不能视物, 搞上一把偷袭。 这样一来, 虽然不乏高手, 但抵不过互相牵制猜疑,反倒难以配合。 叶怀遥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让他们安静毫无意义, 也就一直没有开口。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谨慎地捕捉着周围所有的动静,想要大致判断出暗袭者的位置以及偷袭手段。 可惜对方十分狡猾,雾气刚起时, 宾客们的视线陡然被遮挡,都感到很不适应,他便趁机杀人,造成骚乱恐慌之后,又悄无声息地重新隐藏起来。 只要不再动手,任谁也无法找到他。 然而叶怀遥经过仔细地观察,忽然发现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他方才本来在窗前观战, 被燕沉生拽回来之后,就退到了整个大厅较为靠里的地方。 此时,叶怀遥竟然觉得这个地方比窗口更热。 按理说这是不应该的,作为热气发散源的朱曦就在窗外,即使有燕沉压制,也不能完全将他的力量抵消,窗口才应该是整栋楼中温度最高的地方。 为了证明不是自己的误察,叶怀遥还快速分别在两张没有打翻桌面的菜品上摸了一下。 当晚的席上有一道冰激樱桃,此时他身边那盏中的碎冰都已经尽数化了,但离窗近的樱桃上还残存些微凉意。 这说明此时蛰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不久之前就在他的附近。当然,对方的位置可以随时移动,仅仅知道这一点还不够。 这人还有什么计划?又该用什么办法,将他给找出来? 叶怀遥心念电转,暗自筹谋,此时他的身边依旧是叫喊声一片,忽地又有一声惨叫响起,压过了周围的杂乱。 随即有人高声喊道:“魔君把明圣给杀了!” 叶怀遥:“……” 几乎是同时,容妄带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冷哼一声,沉沉道:“找死。” 周围魔气一盛,骨骼碎裂的响动传来,也不知道谁又倒了霉撞在这个魔头手里。这场变故成功将本来稍微安静了一些的人群重新搅乱。 有人试图向着酩酊阁外面跑去,又被铺天盖地涌来的毒虫逼了回来。 从开始对君知寒的袭击,到紧接着对容妄的污蔑,显然都是刻意在搅浑水,但一旦慌乱形成,人人自危,后面的事态根本不需要引导。 在场的人各怀心思,又大多数对容妄忌惮甚深,自己就会乱成一团。 不得不说,容妄虽然倒霉,但想栽赃,还真就得选他。 而这引起骚乱的侍女、阁中埋伏的偷袭者,以及外面和燕沉相斗的朱曦到底是不是一伙的,犹未可知。 叶怀遥固然心怀仁善,待人温和,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天真单纯,此时迅速将在场的人在心中过了一遍,就连君知寒和容妄,他都不能完全相信。 ——焉知道他们到底是被栽赃嫁祸,还是贼喊捉贼呢? 他本来就在盘算,又恰好听见这不知道是真误会还是真挑事的一声喊,灵机一动,干脆将计就计,并不出声澄清。 何湛扬和展榆这时候已经都被燕沉给赶回了阁中,刚一进来就听见这样一嗓子嚎叫,本来都没当真。 分卷阅读142 何湛扬还骂了一句:“哪个混账东西在这扯淡,找死是不是!师兄,有人咒你!” 结果他说完这句话,真的无人应声。 何湛扬一怔:“师兄?” 周围仍是一片混乱,但人语混杂之中,绝对听不到叶怀遥的回答。 何湛扬和展榆对视了一眼,两人距离极近,此时昏暗的光线之下,能够看到对方苍白的面色和惊惶的眼神。 何湛扬愣了一下,立刻就慌了,不管不顾往人群里面挤,大声道:“师兄,你在哪呢!容妄,我跟你拼了!” 这样找不是办法,展榆回手想拿张引魂符出来,手指却一直在哆嗦,结果符没拿出来,将他自己的玉牌碰掉了。 展榆心烦意乱,原本顾不上捡,眼角余光却发现牌子上亮起一重朦胧的光晕,他一怔,随即连忙抢步上前,一把将玉牌握在手中,而后抓住何湛扬的胳膊,将他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何湛扬道:“展师兄你——” 展榆沉声道:“冷静,说不定师兄只是被其他事情绊住了才不能应答,又或者不在楼里,咱们先想办法找到人再说。” 他嘴上这样说,手却在何湛扬的胳膊上捏了三下。 何湛扬一怔,虽然不明就里,但也意识到此事当中别有内情,微顿之后,仍是一副焦躁愤怒的口吻,恨恨道:“你说怎么找!” 叶怀遥发觉人群中好几次传出来的叫嚷,都是拿明圣和魔君之间的矛盾说事。 这固然是因为他身份贵重,周围关切的人也多,提他的名字最容易引起骚乱,更代表着暗中那人很想挑起魔族与玄天楼,乃至整个正道的矛盾。 ——当然,如果一切的策划者是容妄,故意贼喊捉贼,掩人耳目,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不管是哪种目的,越是如此越说明他是对方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并在时刻暗中注意着他的反应。 一旦叶怀遥这边出了岔子,暗中隐藏之人的节奏被打乱,不可能不想办法查看究竟。 叶怀遥反应极为灵敏,方才那喊叫声出来之时,他心中动念的瞬间,便已经将计就计,身形故意在窗前晃过,然后靠着处没人的墙角滑坐下去。 叶怀遥本来是意在试探,生怕吓着同门师弟,用师门心法给展榆传递了暗示,展榆明白了他的意思,自然有办法安抚住其他人。 可是他并未想到,最慌的人反倒是容妄。 从起初那名死人说他杀人灭口开始,容妄就已经意识到自己踏入了某个局中,但是他倒没有什么所谓。 反正魔族在世人眼中就是残暴嗜杀,这么多年背锅背习惯了,他手上也没少沾了人命。 容妄觉得嚷就嚷吧,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无所谓,他倒是想看看这些人究竟目的在何。 外面的毒虫密密麻麻,被人控制着试图向楼里爬,容妄想这样躲在酩酊阁中不出去也不是办法。 让随手一掌将身边几个纠缠不休的人拍开,正要飞身去外面查看情况,便听见了那一声嚷。 容妄自己自然知道他并未和叶怀遥动手。目前在这里,功力最高的三个人也就是他、燕沉和叶怀遥了,论理明圣的安危可丝毫用不着别人担心。 他这番念头跟何湛扬和展榆刚开始的想法一样,循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追去,却只发现了一张贴在椅子后面的传音符。 容妄一脚踢碎了椅子,将那张用过的传音符收起来,跟着便听见何湛扬叫了叶怀遥两声,却不闻应答。 这下他也有点慌了,忍不住道:“云栖君,你无碍罢?” 这句话问的还有点故作平静,仿佛怕别人通过寥寥一语窥破他的心思,但紧接着发现叶怀遥并无应答,何湛扬又在那里发疯,容妄心中瞬间一沉。 莫可名状的恐慌将他笼罩,抬眼望向黑暗,目之所及却全部都是一片赤红。 如果这个人出现哪怕一丝半点的意外,那么他所有的一切,将全部都失去意义。 绝对、绝对不可以。 情绪激动之下,容妄一时间竟觉得心口剧痛,一股火炙般的感觉轰然漫开,令他一时间感到心脏狂跳,满口血腥。 然而容妄已经顾不得这一点了,他凭着声音辨别位置,飞快地冲到何湛扬和展榆所站的位置,一把拉住何湛扬的另一条胳膊,沉声道:“你师兄呢?叶怀遥呢?找到了吗!” “嘶,我说你——” 何湛扬也是倒霉,这一天都在被拽来拽去,一条胳膊还在展榆手里,紧接着又被容妄从另一边给揪了过去,差点被他撕成两半。 两人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何湛扬几乎要动手打人了,结果接下来就听容妄问叶怀遥,声音居然还隐隐发颤,到了嘴边的话不由顿住。 在那一瞬间,何湛扬觉得非常的奇怪和违和,他忍不住想,这人怎么这么着急? 难道是他怕别人误会他杀了明圣惹来麻烦,吓的? 这个猜测打死何湛扬都不可能当真。 像容妄这种欠脾气的人,绝对属于那种看见别处死了个跟他没关系的人,都要上去鼓掌说句好棒棒的类型,他能怕什么?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何湛扬忽然想起上回叶怀遥说起容妄在瑶台上救了他的事情,这话他听了一直不信,坚持认为邶苍魔君是别有阴谋,但此时再一回想起,他心中也不由萌生出来一个非常奇怪的念头。 这个人,不会是真的在担心师兄的安危罢?这可是邶苍魔君啊……怎么回事? 何湛扬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被展榆暗示,也知道叶怀遥现在应该没事,他性格耿直,纵使有天大的仇怨,看容妄这样也觉得说不出骗人的话,噎了一下,只好说道:“我、我也没看见。” 容妄这样的反应,别说展榆和何湛扬,就是叶怀遥自己都没有想到。 他这个人温柔又冷漠,打出生便是天之骄子,至尊至贵,后来一朝遭逢变故,也能凭着坚毅顽强生生闯出一条路来,又被天下第一派的玄天楼收入门下。 正如陶离铮所言,无论一花一草,一人一畜,在他眼里都是需要温柔呵护的生命,但这些在他眼里,又似乎毫无半分不同。 能够被明圣庇护的东西很多,能够被明圣放在心里的,则太少。 江湖上跟他打过交 分卷阅读143 道的人,无不都会竖起大拇指说上一句云栖君为人侠义,向来只有他施以恩情,却从不会有负于人。 但这一刻,听见容妄焦急的声音,叶怀遥惊愕之后,竟生出一股愧疚之意。他突然觉得,自己在容妄的身上,好像投注了太多过于苛刻的猜忌。 哪怕是容妄掏心掏肺,他也从来没有毫无保留地相信过对方。 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来历太神秘,身份太高,名声太差……这些理由足够让所有的人都不能说,他保有这一分防备之心是错误。 但其实叶怀遥自己清楚,那些原因,都不是的。 容妄身上最让他难解的,是那份情深无悔,百折不挠。 正是他的执着,让叶怀遥发现世间衷情竟然能够可贵至此。 但也正是他不求回报不需缘由的深情,才更加令人疑心这背后隐藏着的故事。 堂堂一方魔君,出人意料的纯情和坦诚——这,任谁都会很意外,进而不敢相信吧? 叶怀遥起初对容妄还有所怀疑,两人立场从来不同,这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此刻对方的表现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渣男。 叶怀遥十分过意不去,他掐指捏诀,想示意展榆也给容妄一点暗示。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自己身边有一道灼热的体温正在慢慢接近。 鱼上钩了! 叶怀遥果断放弃了刚才的想法,瞬间停止一切将要做出的动作,像是在等待猎物掉入陷阱的猎人那样,认真而谨慎地等待着对方靠近。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何湛扬对着容妄说出了那句“我也没看见”。 几乎是他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叶怀遥就感到向自己走来那人脚步的停滞。 对方显然十分精明,何湛扬回答容妄的这句话当中,语气少了些许愤怒与焦灼,立刻让他意识到了事态似乎有所偏差,当即就要撤离。 只是叶怀遥所等待的也是这一刻,偷袭者快他更快,猛然跃身而起,手臂探出,闪电一般地向着对方抓去,同时扬声道:“我在这里,帮忙抓人!” 叶怀遥这一抓,天下没几个人能避的过,只是他的手指都已经接触到了对方的手腕,却感觉那简直不像是活人的躯体,腕骨如同钢肋,皮肤却滑溜溜的毫无着力之处。 那人也没有想到自己耐着性子隐在黑暗中许久,竟然被叶怀遥给看破了,还不动声色地反过来算了他一把。 他冷哼一声,左手将他甩脱,同时右掌毫不留情地向着叶怀遥当胸拍过去。 两人刚刚交上手,相互之间还不知深浅,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攻击,正常的反应要么是躲闪,要么是同样挥掌迎击。然而叶怀遥偏偏不。 那人一掌拍出,就感觉到叶怀遥的手迎上来,竟然十指相扣,将自己的手握住了。 他的打算本来是对方运动灵力相抗,自己就可以借着这股推力趁机脱身,结果没想到叶怀遥竟然用了这么一招,真是……叫人起鸡皮疙瘩。 两人手掌接触,他本想掌心吐劲,但却发现对方的掌力当中竟然隐藏着一股极端的冰寒之气,瞬间消融了自己灵力当中的灼热。 叶怀遥的灵力如同春风化雨,温和绵长,原本绝非如此,暗袭者心头一惊,来不及多想,掌心劲力急吐而出,将叶怀遥震开。 黑暗中听得叶怀遥轻笑一声,他心中一凛,暗道,“不好,中计了!” 两人这一来一往,更多的并非武力较量,而是斗智。 外面的朱曦和这个隐藏在酩酊阁之内的人身上都带着太阳一般的炙烤之力,大概是想掩人耳目。叶怀遥将他引过来,便是存了试探的心思。 他故意在掌心中藏了一张寒冰符,在两人对掌时引动,如果袭击者的力量是发自于内,源源不绝,便不会受到寒冰符的影响。 但如果这灼热只是他伪装出来的,那么便会如同现在这样,被寒气化去之后,暴路出他灵息运转的本来属性。 虽然目前暂时不能一次判断身份,但他终究是有把柄落在叶怀遥的手中了。 那偷袭者显然也不是笨人,两人短暂交手而后分开,他转眼就意识到了叶怀遥的意图何在,不由冷笑道:“哼,明圣,有你的。” 叶怀遥道:“不敢当,不及阁下。” 虽然光线昏暗,但在这种距离下,叶怀遥能够隐约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只觉五官普通而陌生,从未见过,不知是否做了易容。 他已经识破对方在灵息上的伪装,此时更不含糊,反手出剑,直刺面门而去。 偷袭者向后一躲,只觉背心处同样有一掌凌然而至,却是听到叶怀遥说话的展榆也赶了过来。 在玄天楼两大高手前后夹击之下,周围原本碍手碍脚的宾客反倒成为了最好的屏障。 那名偷袭者举剑硬架住了叶怀遥刺过来的一剑,被明圣剑上锋芒逼退两步,脚下看准了顺势一绊,把恰好被挤到旁边的一名修士绊倒在他身后,挡住展榆拍过来的一掌。 他这一招十分出人意料,展榆怕伤及无辜,连忙收劲,却听对方哈哈一笑,趁机劈手扔下几张烈火符,夺路而逃。 何湛扬站在旁边,本来要出手,见状大吃一惊,忍不住脱口骂道:“真是个疯子——水来!” 在场的都是修士,左右火势再大也不至于把人给烧死,要是在平常倒也还好。 但此刻河上还有那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魔头,一旦此处燃起大火,必定会更加助长他的怪力,燕沉那边就不好对付了。 这边偷袭者捣乱成功,趁机正要逃跑,不设防却听见有人在自己前方冷笑一声,讥嘲道:“往哪去?” 伴随着这句话的,还有凌空挥来的一剑,正是容妄。 这偷袭者竟然已经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之间,接连跟当时数名高手过招,可见也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不可能是个籍籍无名之辈。 容妄心中思索这个人的可能来历,手上半点都不含糊。 叶怀遥和展榆出手的时候,还要小心误伤了身边的其他人,出手尚有顾忌,到了容妄这里,则是根本不管不顾。 隐约只听仿佛雷霆震动,他剑上的魔气已经如同雨雪漫天般席卷而至。 两人以快打快,连周围的玉石柱子都在微微晃 分卷阅读144 动。 容妄的招式狠辣之极,每一剑都直指要害,毫无半点花哨,让人能够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他出手,只有唯一一个目的,那就是杀人,取命。 那名偷袭者只感觉四面八方都是重重叠叠围拢而来的魔息,剑光回旋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个的旋涡在他面前绕动,逼得他心火上涌,六神躁动,整个人都逐渐生出一种狂乱之意。 不过短短片刻的交手,已经让人深深意识到邶苍魔君的可怕之处。 这个时候,他若是想还手,也未必便没有办法,可是现在要紧的不是跟对手一分高下,而是脱身! 时机稍纵即逝,生怕叶怀遥随后追来,到时候若让这两人联手,那自己才是真正的插翅难飞。 那名偷袭者眼中诡光闪动,一下狠心,眼见容妄又是一剑斩来,干脆不躲不闪,竭力举剑架出的同时,身体飞旋,纵身一跃,向着窗外直飞了出去。 这一下逃离的代价是背后挨了容妄一剑,只听偷袭者闷哼一声,身受重伤。 展榆道:“外面的虫阵散了!果然是他在操控!” 何湛扬道:“真不要脸,临走还要放把火,得快点灭掉,这楼如果烧起来,大师兄就惨了!” 他话音刚落,已经有好几名修士追了出去。 不管那名偷袭者能不能被抓住,虫阵散开,他都已经功亏一篑,再无用处。 其实若非容妄招招进逼,手段狠辣,他能够看清楚周围形势,大可不必做出这样仓促的举动。 叶怀遥见有容妄出手,知道不必再担心其他,见到燕沉那边的情况不妙,当即扔下一句“魔君受累了”,便赶去帮助师兄。 容妄甩去剑锋上的见血,将必败回鞘,转身便看见叶怀遥也从窗口直接跳了出去。 他还放心不下,本想上前帮忙,结果跟了几步,发现叶怀遥是径直冲着燕沉过去的。 容妄脸色一僵,目光比方才争斗遇见敌人时还要冰冷几分,手无意识地将剑柄攥紧,目光死死盯住了燕沉和叶怀遥的方向。 然后眼前一暗,视线被阻隔,暗翎铁塔一般的伟岸身形挡在了窗前,大声道:“君上,属下来帮忙了!您没事罢?!” 容妄:“……”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暗翎,你去给本座杀了燕沉那个狗男人!” 暗翎大喜:“君上您终于想通了!属下买一赠一,把明圣和法圣一起帮您给宰了吧!” 汪崽手撕“双圣邪教cp”蓄力读条中…… 60、敛尽春山 而湖面上, 那一对共同执掌了门派数百年的师兄弟, 此刻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原地化身柠檬精的魔君大人。 方才燕沉力抗朱曦, 本来一时难以分出高下,但这边酩酊阁一着火, 热气腾腾当中,朱曦也仿佛瞬间法力倍增。 燕沉对着他, 几乎感觉自己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炉。对方的力量仿佛无止无尽,压制他的内息运转。 叶怀遥察觉了师兄的处境, 从后面赶到。 他也没跟燕沉废话, 直接上去干干脆脆就是一剑, 向着朱曦脚下的纸船劈去。 浮虹剑被真力催动,剑面上浮现出万千华彩, 将河水照耀的熠熠生辉,波光潋滟。 而与这极艳相反的,是那喷薄而出、摧天灭地的剑气。 他知道朱曦的纸船上肯定施以了特殊功法,因此一剑下去毫不留手, 剑锋撞在纸船上,竟然发出了一声类似于瓷器破裂一般的巨响。 纸船爆裂! 受到这股力道的冲击,连带着河水都随之澎湃汹涌而起,水龙旋转升腾,又在半空中猛然炸开。 水雾折射剑彩,如同云气一般萦绕在叶怀遥四周,更是宛若仙人。 这一剑的风华几乎倾倒全场, 而燕沉跟叶怀遥默契非常,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破船的用意。 叶怀遥这一招,虽然没给朱曦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毁去他的落脚点,却是整场大战中最关键的一环。 纸船碎裂,朱曦没有了落脚之地,御剑而起。 叶怀遥和燕沉同时随着他腾身,一前一后将朱曦挡在了中间。 这样一来,河面上没了阻碍,河水受到何湛扬凝劲召唤,瓢泼一样地浇向整座酩酊阁,火势渐弱。 朱曦冷笑道:“明圣,不错。” 叶怀遥道:“不好意思,你们不用总夸我,我用不着你们夸。” 朱曦哼了一声,说道:“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虽然不错,但依旧要死。” 叶怀遥笑道:“啧,原来你是嫉妒我,太坏了吧。” 朱曦冷笑一声,说道:“我需要吗?” 他可能也意识到明圣有些没皮没脸,不能跟他过多掰扯,说完这句话之后,将手一抬,身后狂风乍起,漆黑夜幕后面飘涌的云絮当中,竟然浮现出无数道火红色的虚化人影。 叶怀遥眉尖一跳,辨别出这并非幻术,而是一个个生魂练成的火魔。 这让他突然想起了死去的余恨均和严康等人,只是放眼望去,这些人影密密麻麻,面目被红光晃的模糊,却是根本难以辨别。 他微微一顿之间,这一排排的人影已经随着朱曦的命令,分别向着叶怀遥和燕沉两人扑了过来。 叶怀遥手握着剑,冲燕沉的方向稍稍抬眼,见他冲自己微一颔首。 刚才燕沉跟朱曦周旋许久,叶怀遥打几句茬也是为了稍稍拖延时间,以便让师兄稍作调息,燕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此时两人眼神对上,同时生出默契,长剑在半空中一划,竟是做了个一模一样的起手式,连角度快慢都毫无差别。 燕沉道:“阿遥,荧灯风叠。” 叶怀遥笑道:“好。这招咱们许久不曾一起练过了。” 此时,这些生魂炼作的火魔已经携一股无比炽热之力向着叶怀遥和燕沉冲来。 他们虽然依旧保有人形,全身上下却都跃动着熊熊火光,就连双眼都是一片纯红颜色,宛如一波波火焰形成的浪潮。 那种杀意、凶悍,与毫无人性的狠厉,已经脱出了“恐怖”的范畴,几乎让人看的作呕。 从他们身上脱落下来的火 分卷阅读145 苗不时砸向地面,落在河面上化为一缕白烟,发出嗤嗤的响动,河水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泡,岸上众人纷纷撑开结界抵挡。 却见半空中的明圣和法圣同时起手,剑光一青一白,以睥睨众生之态冲天而起,瞬间照亮了整片夜空。 同门师兄弟几乎一模一样的“荧灯风叠”,燕沉是北风烈烈,万里霜天,叶怀遥则是东风煦暖,次第花开。 先是点点荧光幽微浮动,转眼间剑光交汇的刹那,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便瞬时化为万千剑影。 众人只见一时间如同千万把烟火盛放,照的人眼花神眩,狂风呼啸,浓云乱卷,转眼重重叠叠的火色人影化散在虚空当中。 而在最后一刹那的极近距离之下,叶怀遥隐隐望见,他们的眼皮上果然也都写着两个血红色的大字,只是是不是“如意”,却无法辨别了。 即便如此,这一幕也已经足以让人做出基本判断——面前这个人,正是使得之前那些许愿者丧命的幕后真凶! 明圣与法圣联手,便无需再出第二招,剑气分从两边推移而去,扫平火魔之后犹未衰竭,直接撞在了朱曦的身上。 这一撞可是滔天之力,几乎要将人晃瞎的炫目光芒霍然爆出,竟带起一重悬动的涡流,将朱曦整个人都给裹在了里面。 论理说在这样的状况之下,无论他是人是魔,都得死的渣也不剩了,许许多多的疑问也将被就此埋葬。 然而就在朱曦的身影被巨力打碎,即将消散殆尽之时,叶怀遥忽然发现他身上爆出许多光点,又重新凝结成一样绿色的环形物品掉落。 这东西一边随着狂风打旋,一边下坠。 叶怀遥直觉上此物应该极为重要,正要伸手去抓,却听展榆在下面高声喊道:“两位师兄小心,请快回来!” 他旁观者清,在下面察觉不对之后立刻御剑朝着这边过来,人也在半空之中,因而声音分外清晰,可惜却赶不上变故发生的速度快。 就在即将接近的时候,燕沉和叶怀遥同时感到那风旋之中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人向内卷去。 这种状况以前也不不是没有发生过,如果双方交战太过激烈,灵气恰好触动一些远古时期残存下来的法阵场,便会不慎卷入其他的缝隙之中。 其原理与缩地千里、时空结界等法术没有太大差别。 燕沉见惯了大场面,倒也并不慌忙,眼见无可退避,索性便顺其自然,左右就算被卷走了,到时候再找方法出来便是。 他这样淡定的另外一个原因还在于,这个操心最多的这个宝贝师弟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只要和叶怀遥在一块,出了事他也不至于太担忧。 燕沉顺着风力往前一扑,正好搂住了叶怀遥的腰,直接将他捞到身侧,以防分散。 紧接着,他右手结印,正要设下结界将两人护住,忽觉身后一阵大力传来。 却是邶苍魔君容妄。 此人的心思实在是难以揣测到了极点,他刚才还安安稳稳站在不受波及的地界,此时见到发生危险,竟然倏忽冲了过来,将燕沉甩出了风旋。 变故不过瞬间,容妄便因此被卷入其中,和叶怀遥一同掉了进去。 燕沉:“……” 那风旋转眼即逝,他御剑站在半空之中,面色沉沉,双眼望着两人消失的地方,表情简直难看极了。 展榆和何湛扬也目睹了刚才那一幕,两人同样万分惊诧,展榆扑过去道:“七师兄呢?七师兄还是掉进去了!” 他跺了下脚,踩着的佩剑都跟着晃荡了几下,又道:“这容妄是疯了吗?救完了七师兄之后又救大师兄,他心里在想什么?向玄天楼示好,还是单纯为了有趣?” 燕沉身为修真界第一名门的掌理者,活到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敢像拎猫一样拎他。 容妄阴招百出,趁他一时分神,生生把他从叶怀遥身边揪开,简直都要把燕沉给惊呆了。 让这么一个人跟在叶怀遥身边,他自然不放心,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有气,冷冷地说:“我用他救?” 这都叫什么事啊! 玄天楼的人莫名其妙,那边魔族的人同样是满头雾水,叫了几声君上,发现容妄真是跟着叶怀遥一起消失了,顾不得再跟玄天楼理论些什么,魔族的人也只能急匆匆地安排找人。 两边丢的都是重要人物,即使危险性不大,也是够让人着急的,玄天楼也派了不少手下出去搜寻,酩酊阁的一场盛会几经波折,由这样一个莫名的结尾画上句号。 何湛扬一边走还一边犹自摸不着头脑,说道:“我真是不明白这个邶苍魔君,你说他先后救了两名师兄,也没要过好处,到底图什么呢?若是真想向玄天楼示好,那他就不应该故意言辞刻薄,招我生气才对。” 展榆也觉得很奇怪,以他跟何湛扬这种正常人的脑回路,就算是再想十八年,也绝对不可能想到容妄吃醋这种答案。 当然,叶怀遥也想不到。 刚才被风卷进去的时候,他其实和燕沉是一个想法,不需要慌乱,既然一时无法相抗,那么大不了落到了其他什么地方之后,再想办法出来便是了。 反倒是从朱曦身上化出来的那块玉佩似的玩意,叶怀遥很有兴趣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怕这上面有什么古怪,袖子卷出,刚刚把东西给捞了过来,就被燕沉给护住了,结果没等叶怀遥跟自己的大师兄说上一句话,转眼间旁边的人又换成了邶苍魔君。 两人被风带着,一起落到了一处谷地当中。 容妄倒也并非是为了跟叶怀遥两人单独在一块而不救他,而是当时的情况,确然是燕沉的位置较为靠外,也更加容易被抓住。 他来不及再拽叶怀遥,便索性同他一起掉落。 可想而知,这阵风连他们几个都不能硬抗,力道是非常巨大的,两人几乎是被抛出去,再扔到了地面上。 容妄百忙之中翻了个身,将叶怀遥护在胸前,给他当了垫背。 叶怀遥的反应也不慢,他被容妄搂住,抬眼间正好看见对方倒下的地方正对一块凸起的石头,来不及多想,手本能地在他后脑上一垫,免去了容妄磕破头的危机。 容妄的手本来就环在叶怀遥的腰背上,他再这样去抱 分卷阅读146 对方的头,双方的距离就更加贴近了。 两人是从半空中直接摔下来,虽说以他们的本事,摔死绝不可能,但也一时有点发懵。 叶怀遥只觉得手被硌的生疼,趴在容妄身上愣了片刻,这才逐渐反应过来目前是个怎样的状况。 此时他们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鼻尖都几乎碰上,叶怀遥低了低头,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容妄脸上有一滴水珠。 他稍稍一动,那水珠就漫过容妄那颗泪痣,滑下去了。 叶怀遥感到容妄的鼻息也吹拂在自己脸上,他好像有点不敢喘气似的,呼吸又轻又缓,反倒叫人觉得很痒。 这样的姿势,对于两名发生过一夜情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尴尬了。 叶怀遥头皮发麻,连忙想起来,但他的手被容妄压在脑后,腰又被他搂的死紧,根本没法动弹,蹭了几下只好放弃。 他终于忍不住了,脱口说道:“容妄,你先放开我啊!” 容妄狠狠摔了这一下,地面上都是坚硬的碎石,全身好像要散架了一样,只是依照本能牢牢把叶怀遥给抱好。 结果他一睁眼睛,发现叶怀遥这样望着自己,只觉得飘飘然,醺醺然,仿佛喝酒上了头,根本没想到要松手的事。 结果叶怀遥还不老实,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就像个毛绒绒的小动物在怀中乱拱一样,令人的心头也好像长了草,杂念丛生。 容妄有种念头,他想把叶怀遥压在地上,让他老实下来,不要这样乱动,然后狠狠地亲吻他。 这个有点要命的想法在听到“容妄”两个字的时候,总算被理智打消,容妄回过神来,手一顿,将叶怀遥松开。 叶怀遥从容妄的身上下来,简直长长松了口气,刚才那种感觉让他不由得想起某些不太想回忆的画面,太恐怖了。 他转身,见容妄一时没动弹,还以为他是身上什么地方受了伤,便弯腰去拽,关切道:“怎么了,受伤了吗?” 容妄说了句“没事”,顺着叶怀遥的力气站起来,却一眼就看见了对方两手手背上都是好大一片血迹。 他仔细一看,发现是叶怀遥手背上的皮肉被蹭掉了好大一块,在加上他肤色白,这样看上去就有几分触目惊心之感了。 容妄当即就皱起了眉,只感觉这伤仿佛伤在自己身上似的。 或者即使是他自己伤了都没什么所谓,但到了叶怀遥这,看上去就格外的疼。 容妄知道叶怀遥不自在,也不想让他觉得自己过于紧张,努力掩饰住声音中的心疼,似是无意般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嗯?” 叶怀遥抬手看了一眼,这才觉出来疼,不大在意地说道:“不小心磕破了,小伤。” 容妄很想帮他把伤口清理干净之后包好,但叶怀遥说话的同时已经直接施了一个引水咒,从旁边的小河里弄了点水过来将血迹洗了,掏出块手帕撕成两半,随手一缠。 容妄看着他伤口的形状,忽然意识到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他脱口道:“你刚才抱着我,是怕我的头磕在石头上,用手挡住了?” 方才两人那样的姿势,容妄也没来得及细想叶怀遥为什么会主动抱着他,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叶怀遥没当回事,见容妄一脸惊讶,觉得有趣,开玩笑道:“小事一桩,不足以报答魔君垫背之恩。” 这还是容妄成为魔君之后,几乎是第一回从叶怀遥身上感到关心。 想到对方为了保护自己的头磕坏了手,容妄觉得心都要融化了,有点心疼,有点甜。 他的声音都低了几分,说道:“我不怕疼的,下回不要这样了。你……人族的伤,好的比较慢。” 叶怀遥道:“好啦好啦,哪一族的人破块皮掉块肉都死不了的。要不你杀人的时候干什么拧脑袋捅胸口,而不是刺手背呢。” 容妄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说道:“明明是你替别人受了伤,还不想让人记你的好处。云栖君,这样可不划算。” 叶怀遥跟着笑了一下,不期然又想起容妄方才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焦急,心里暗暗道:“这话应该说给你自己听吧。” 他没说出来,四下打量,转移了话题:“现在咱们是到了什么地方?” 此时两人所在之地仿佛是一处郊外。 不远处河水清澈,淙淙流淌,脚下野草遍生,倒还犹有几分绿意,但旁边的一片枫树上面,却已经泛起了浅淡的红色。 容妄双眉蹙起,觉察出不对来,说道:“明明是在春天,这里的景色却仿佛秋日一般,不合常理。” 叶怀遥凭空画出符箓,运动法术,想要跟燕沉他们联系,却发现也无法做到。 容妄试图联络魔族部属,结果跟叶怀遥相同。 叶怀遥说:“居然跟外界断绝了联系,这可有点奇怪了。魔君,你说咱们是不小心掉进某个结界裂缝当中,还是有心人故意把咱们弄到了这里?” 他说话的时候见一只小虫从身边的树叶上不慎掉落,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挣扎,便过去把它捡起来,重新放回去了。 容妄看着叶怀遥这个小动作,只觉可爱,心情不由得就轻松起来。 他微微笑着,说道:“那你说,现在跟你一直站在这里的是我而非法圣,是我不小心,还是故意?” 叶怀遥:“……” 容妄也没用他回答,自己接着道:“一半机缘,一半有心罢了。” 叶怀遥道:“我突然有点安心了。毕竟魔君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咱们境况不差。不过,我这里还有样东西,没给你看。” 容妄听他这样说,挑了挑眉,便向着叶怀遥摊开手,叶怀遥就从袖子中摸出一枚玉环,放在了他的手心中。 这玉环不过半个巴掌大,十分小巧,通体呈浅淡翠色,莹润细腻,质地上佳,看上去是一枚极为漂亮的饰品。正是他方才瞧见,由朱曦身上的散开的光点所凝结而成。 容妄看见这样东西,脸上原本带着的薄薄笑意瞬间消失。 他顾不得其他,先把那枚玉环仔细端详了片刻,脸色越来越难看,那模样倒像是惊讶中暗含着五分强自压抑的怒气。 他这人在叶怀遥以外的事情上从来都稳当的很, 分卷阅读147 很少路出这样失态的模样。 叶怀遥心中本有猜测,看着容妄的表情,更是明白了大半,说道:“这个东西,是否就是你之前提到的赝神?” 容妄道:“你怎么知道?” 比起容妄的凝重,叶怀遥要更加坦然一些。 他拿着颗小石子在河里打了个水漂,说道:“这并不难猜。首先当初严康意外身死的时候,我曾经跟暗中偷袭的那一刀交手,虽然灵息不像今天这般燥热,但力道变化和运转方式,我能稍作辨别。” “当时在楼里暗暗偷袭的才是朱曦,而乘船杀人,并跟我和师哥动手的,恐怕是你曾提到过的,这有了灵智的赝神。” 容妄道:“你真聪明。” 叶怀遥说:“就一般吧。我看见他炼制魔阵所用的生魂,眼皮上都有两个红字,猜想应该是如意。这更何况咱们之所以去酩酊阁,不就是为了调查赝神魔气泄路之事吗?” 容妄手里捻着那玉环,表情莫测。 叶怀遥道:“所以我也想问,这东西不是应该被魔族封印了吗?又怎会从朱曦身上掉出来。” 容妄说道:“确实被封印了。” 叶怀遥微微扬眉,便见他真的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荷包来,里面果然装着一枚几乎毫无差别的玉环。 只是容妄拿出来的那一只上面,多了一圈金纹和两行红篆。 叶怀遥虽不会用,但能认得出,这是魔族当中最厉害的堕天封禁术,印记看似简略,但成术过程十分复杂,需要大量高手和法器一同完成,可见魔族对其之重视。 两枚玉环靠在一起,似有感应,同时微微颤动,但因被容妄压制着,所以无法造次。 赝神,竟有一模一样的两枚,而看样子,连身为魔君的容妄都不知情。 叶怀遥伸手道:“拿来看看。” 容妄向来对他予取予求,这回却拒绝道:“不行,你最好连碰都不要碰,这上面的魔气对你不利。” 他略一顿,又说道:“但我也实在没有想到,这东西竟然是一对。早知道当初……哼。” 叶怀遥道:“看你的表情,好像真的很严重。”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跟容妄对答,心中念头飞转,甚至由此联想到了当年容妄杀余恨均的事情。 难道正是因为容妄不想让他接触赝神,才会这样急切地想把东西拿走? 但如果是如此简单的理由,他大可以直接说,何必费这样麻烦的周章,造成这么大的误会。 容妄加重语气道:“对,很严重。所以一定不能碰。” 他顿了顿,冲叶怀遥说:“这东西——能不能放我这里?” 不管有多少枚,赝神都是即邪恶又珍贵的东西,容妄说要就要,也知道有点过分,正盘算如何条件交换,对方已经痛快地说道:“嗯,成。” 容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你相信我?” 叶怀遥道:“老实说,其实不敢尽信。因为的我立场代表着整个玄天楼的立场,不得不谨之慎之。” 他说到这里,忽而展颜,面颊上的两个小酒窝路了出来:“但现在只有咱们两个人,我不相信你,却愿意承担赌一把的代价。这样的回答,可以吗?” 容妄猛地抬眼,深深地看着叶怀遥,半晌,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叶怀遥笑了笑,发现这样的相处方式,也让他的心情变得愉快起来。 61、故负平生 容妄并未将两枚赝神放在一起。他手上那枚最近刚刚又被再次加强了封印, 也还罢了, 朱曦所使用的那枚则应该是暂时被叶怀遥和燕沉耗竭了灵性, 正在休眠。 只怕一旦醒来,就又是个天大的麻烦。 容妄向叶怀遥要了几张空白符篆, 用自己的血写下咒文,将赝神包裹起来, 跟着又绣有法阵暗纹的荷包当中,这才收起。 从堂堂魔君对待这样东西的谨慎态度当中,也能感到此物的可怕之处。 叶怀遥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容妄的动作。他有时候觉得这人掏心掏肺, 什么都讲, 简直纯情的很, 有时候又感到,容妄心里, 一定隐藏着许多宁可死也不愿意说出来的秘密。 ——这真是一个时时处处都在跟自己为难的人。 叶怀遥忍不住想,人活成这样,不累吗?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们也不适合在一起。 容妄有很多不愿意说出来的话, 叶怀遥却总是不识趣,有些事不需要他说,就能猜到。 他停止了琢磨对方这种无聊的行为,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说道:“那个朱曦并非魔族,但竟然会使用赝神, 真是奇怪,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而他对酩酊阁的复仇行为算是失败了一次,也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 容妄意味深长道:“或许这次复仇不是阴谋的结束,而是阴谋的开端。” 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说太多,一个眼神交换已经能明白很多意思。 叶怀遥微笑道:“这人志向不小。不过咱们得快点想办法出去,否则你我都无法联系外界,我师哥他们找不到人,会着急的。” 他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想起了刚才的事,朝容妄看了一眼,心道况且他被你扯着后领子给生生扯开,指不定现在给气成了什么样。真是从未见燕沉那么狼狈过。 恐怕法圣真的找过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得是跟魔君狠狠打上一架。 只是这句话没法说,说了尴尬。叶怀遥道:“咱们在这里留个记号,万一他们找过来了也能看见,然后去个有人的地方查探一下情况吧?” 容妄只想跟叶怀遥在一块待着,对于怎样行动意见不大。 他听对方的意思是没有和自己分头行动的打算了,十分欣慰,暗觉算计燕沉这一把真值,下次还想,欣然同意。 经过一番推测猜想,两人达成共识,认为他们会落到这里,多半是某种环环相扣的算计。 正因如此,叶怀遥和容妄都以为出了这片山,外面会是遍地魔兽毒虫的山林,抑或死气沉沉的鬼镇,不过两人秉性高傲,功力又高,因此并不太在意,只准备着见招拆招。 结果没想到,离开这片草地溪流之后,走出不远竟看见了一座繁华城池。 分卷阅读148 街道上人来人往,茶楼酒肆都开着,商贩的吆喝与路人的说笑交织,十分热闹。 叶怀遥四下看看,道:“我觉得这片地方有些眼熟。” 容妄摇了摇头,他对吃喝玩乐全都不感兴趣,精神世界又十分丰富,看哪座城都差不多,就算是来过了也不会在意。 叶怀遥道:“走吧,去前面的酒肆里打听打听。” 他正要朝前走,只听容妄道:“云栖君,左侧的饭庄里面有酥酪,还有桂花糕。” 他长了一张清心寡欲的脸,鼻子眼睛和耳朵倒是都很好使嘛! 叶怀遥本来要迈向酒肆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住,然后又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只是想打听消息,并非嘴馋。” 容妄道:“是,是我想吃,我馋。” 叶怀遥回过神来,歪着头看了他片刻,只见这小子话说的一本正经,眼中却都是笑意,知道他又开始耍坏心眼,逗着别人玩了。 堂堂魔君这么皮,他那些手下知道吗?被他弄死的人知道吗? 叶怀遥脸皮也厚,索性就道:“唉,我本来想着酒肆里人来人往热闹些,能听到的消息也多,但既然魔君馋了,那又怎有拒绝之理?请罢。” 容妄微微地笑着,也不跟他争辩,向着饭庄走去。 叶怀遥又道:“一会人多啦,不好再魔君云栖君这样的叫着,换个称呼罢。” 容妄道:“怀遥?”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叫出来,容妄自己的脸先微微一热,叶怀遥也被肉麻的头皮发紧,说道:“这个,之前不是有叫惯了的称呼吗?突然改了挺别扭的。” 容妄一挑眉,便听他道:“阿南小朋友,你那声‘叶大哥’,可好长时间没有叫了。” 原来他是在这等着呢。容妄知道叶怀遥要报刚才那嘲笑之仇,顿了顿,冲他一拱手,道:“叶大哥说的是,那就这样叫吧。” 其实叶怀遥也不知道自己和容妄谁大谁小,左右年纪应该差不了太多。 当初他还是一副小孩壳子的时候,奶声奶气叫声“叶大哥”也是正常,现在顶着这幅成年人的面貌,还是之前跟叶怀遥打了许多年架的,老老实实叫哥,简直是太让人满足了。 叶怀遥眯起眼睛,都想上手摸一摸容妄的脑袋,好歹忍住,含笑回道:“好,阿南贤弟,咱们这就去吃你喜欢的酥酪和桂花糕吧!” 容妄:“……” 虽然看燕沉十分不顺眼,但他此时忽然想起对方说过的一句话——“你这皮小子惯爱蹬鼻子上脸,还是小时候打得少才惯出来的。真欠收拾。” 两人进去,果然要了酥酪和桂花糕,说是容妄想吃,其实他从头到尾就动了一下筷子。 倒是叶怀遥一反常态,吃了两口之后,脸色微变,也将食物放下了。 容妄察觉不对,问道:“怎么?” 难道是有毒?但不应该,刚才是他先尝的,即便有毒,也是他先中招。 叶怀遥道:“味道不对。” 他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记得你之前提起过,说你是楚昭国的遗民血脉,且不说这事真假,你小时候没有吃过当地的小吃吗?” 容妄一怔:“我……吃得少。” 这么一说容妄倒想起来,他儿时所吃过的小吃糕点,几乎全都是叶怀遥给的,叶怀遥不投喂,容妄从来不感兴趣。 他没得比对,自然也吃不出来哪里不对。 叶怀遥这个吃遍天下美食的人就不一样了,他这一尝,竟发现手中吃食似乎属于前楚昭国独有的风味。这个已经覆灭千年的、神秘而古老的国家,本并不该在现在被提及。 心里面存了这个念头,叶怀遥又开始留心注意四下百姓们的穿戴佩饰,说话口音。 容妄扮做阿南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他是楚昭百姓与魔族的混血,叶怀遥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但他却没有说过,自己才是真真正正的楚昭一族遗民。 叶怀遥生于楚昭国,在这里一直长到十六岁,楚昭国覆灭之后,他经历了一些波折,又辗转来到玄天楼。 虽然这里是他的故乡,但亡国之后又已经过去了千年之久。 十六年跟一千年相比较,实在太短,很多往事早在脑海中淡化。 直到此时刻意关注,深埋的场景被一一挖掘出来,叶怀遥才觉得风土人情、建筑服饰都真是越看越像,心中更是吃惊。 容妄虽然不如叶怀遥熟悉,但观他神色也有猜测。 他替叶怀遥将没出口的话说了出来:“难道咱们并非被法阵场卷到了其他地方,而是时空逆转,回到了古楚昭国?” 叶怀遥摇了摇头:“世间真的有时空逆转之术吗?即便是有,也一定要付出很大代价去交换,这样珍贵的机会,不大可能仅仅用来给咱们布局。我只怕现在眼前所见,不过仍是浮光幻影,扰人心神罢了。” 他说着,叫了一声“小二哥”。 在店里奔忙的店小二肩上搭着一条毛巾,匆匆跑了过来,满脸堆笑问道:“小人在,请问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叶怀遥道:“请问,这里可是楚昭国的都城郦源?” 店小二愣了愣,似乎觉得他人都在这里了,还问这样的问题十分奇怪:“回公子的话,正是郦源。” 叶怀遥笑了笑说:“原来如此……与舍弟多年未回故乡,我还以为是自己走错了地方,请问今年是哪一年了?” 他笑容亲切,解释的也自然,店小二的惊奇少了一些,笑着说:“看来公子是自小就离家了。今年是光熙二十三年,您回来的正是时候,赶上咱们这里是朝朝节呢。” 容妄在旁边听着,忽然冷不防道:“楚昭国不是早已经亡国了吗?何来都城年号?” 他不言不语在旁边扮演叶怀遥的“舍弟”时,显得甚是文静,一开口便像刀子似的,又冷又锐。 这个问题出口,店小二好像被按中了什么开关,瞬间就定住了。 片刻之后,他像个木偶人那样僵硬而机械地抬起头来,看着容妄,定定重复道:“亡—国—了?” 容妄面无表情,冷淡道:“是。” 那小二茫然若失,喃喃道:“亡国了……亡国了……亡国了…… 分卷阅读149 ” 随着这几声念,他的身体竟像是融化的冰糕那样,逐渐塌了下去,软软地化作一堆泥土,摊在地面上。 忙碌的大厨、收钱的账房、谈笑的食客,以及正在进门打算用饭的过路人,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瞬间全体定格。 只见原本热闹繁华的饭庄之内,以小二化土的方向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扩散,无论是桌椅酒菜,还是男女老少,都逐渐化为尘灰。 得以幸免的唯有叶怀遥和容妄两人。 叶怀遥道:“果然是幻术!走,先出去!” 当下两人足尖轻掠,衣袍带风,双双在整座饭庄坍塌之前抢出门外。 容妄一出门,立刻挥掌拍出,一道淡紫色的结界顿时将面前的一片废墟封住,防止其影响继续向外扩散。 现在两人已经确定了这里是一片幻境,却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身在此处,目前的所有行动只为试探。 容妄将局势控制住之后,也是想要以此来暂时观察片刻幻境破碎的后果。 却见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依旧自顾自地进行着凡世扰攘的生活,好像根本看不见这里的乱象。 在叶怀遥和容妄的注视之下,那饭庄完全化为尘土。 但紧接着,在一片废土之间,一模一样的建筑,又如同雨后新生的树苗,一点点从地下长了出来。 容妄稍一思索,撤去结界,饭庄里面食物的香气与客人们的交谈声便同时传出。 刚才那名店小二从门内出来,似乎想要招徕生意。 他见到叶怀遥和容妄,眼睛一亮,立刻上来满脸堆笑地问道:“两位公子想吃点什么?进店里边看一看罢!这里有刚出来的酥酪和桂花糕呢!” 一切仿若轮回。 街上依旧热闹如初,却原来是片早已不复存在的故国繁华。 这也证明了他们即使想脱困,硬是将幻境打碎也并非解决之道。 弄出这么大的排场,倒让叶怀遥愈发好奇,这幕后之人到底目的何在。 他也没什么吃东西的兴致了,看了容妄一眼,笑着拒绝了店小二。 容妄建议道:“暂时没有发现破绽,不如向前再走走,看一看?” 叶怀遥奇怪道:“前面没路了,得从又变的巷子穿过去才是一条新的街道。你原先不是说也住在都城里,没来过这一片吗?” 容妄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这里可是都城的主干道,只要出门,基本上都要日日经过,想忘记都难。 叶怀遥见他如此,心中隐隐猜测对方的童年恐怕过的不好,否则后来也不会那么艰辛地成为魔君。 他于是不再多问,带着容妄穿过巷子,沿街向前走去。 叶怀遥脑海中的回忆逐渐鲜活,向容妄道: “你看见前方左侧的第三间书铺没有?那里面经常卖些很有意思的话本,游侠故事、青楼奇闻,一般市面上是买不到的,我小时候经常偷偷来买,然后藏到衣服里带回家去。” 他又指着另外一家店:“这旁边的点心铺也不错。糕点口味虽说算不上绝顶,但做工很精致,捏出来的形状比照着动物、饰品和摆件等,可以说惟妙惟肖。” 儿时的记忆点点滴滴涌了上来,叶怀遥从小就最会找乐子,对各种吃喝玩乐之事颇有心得,便一边走,一边随口跟容妄说些往事。 他口才甚佳,声音又清朗悦耳,一件小事都能讲的妙趣横生。 而容妄也有个最大的好处,那就是不管他本身对这些事是否感兴趣,但只要是从叶怀遥口中说出,他就绝对听的认真又上心。 神情专注的简直要把一字一句都给背下来一样,好似叶怀遥说的是很要紧的大事。 叶怀遥笑道:“你觉得很新鲜有趣吗?” 楚昭国已经亡了千年,按照容妄的大致岁数,也应该是在他少年时期,这片地方就已经化为了焦土,或者他根本没见过也是有可能的。 容妄道:“我在这里不过生活了十来年,一走却已有千年之久,是很久不曾来过了。” 他一停,又说:“不过小时候家中管得严,这些地方我倒也真的不曾来过……听个朋友讲过一些。” 叶怀遥道:“那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的这样详细?” 容妄轻描淡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你喜欢说就说,不喜欢说也无妨。” 叶怀遥笑道:“真是的,连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好罢,那我主动说。其实我当年也是楚昭国的人,同样住在都城,说来与你还是老乡。” 容妄脸上毫无惊讶之色,叶怀遥估计他也在自己方才与店小二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猜到这一点了。 这样想想,两人之间的各种渊源,实在非常深厚。 容妄心道:“我自然知道,恐怕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也是能够与你生在一处土地之上了……只是幕后之人竟然以此来搞鬼做文章,实在居心叵测,等把他揪出来,一定要剥皮抽肋才能泄恨。” 他心里想的狠辣,说话的语气却依旧是惯常对着叶怀遥的温和,道:“不知道咱们二人同时来到这里,跟你我的这一层身份是否有关。” 明圣竟然会是楚昭国人,这要是传到江湖上,也算是个大秘密了,不过容妄的态度舒缓温柔,毫不在意。 仿佛无论何时,在他面前袒路出怎样的秘密和过往,他也都会因为“叶怀遥”三个字自然而然地接受。 虽然叶怀遥并不需要依赖谁,但不得不说,容妄身上有一种强大的安心感,让人感到永远都不会孤身一人,茫然无所靠。 叶怀遥微微笑了一下,又道:“方才街道两边的店铺我都已经观察过了,这里的幻境做的与现实当中确然是一模一样。既然如此,我想,可能幻境中,也存在着你我幼时的自己。” 整个幻境构建的中心点肯定不会放在他们身上,但如果要找到什么破绽,先从自己下手,显然是最方便的办法。 容妄心里也知道这一点,可他之所以迟迟没有提及,却是因为另有苦衷,不愿意在叶怀遥面前暴路自己的身份,所以还在犹豫。 此时叶怀遥都已经把话说出口了,他也没有理由拒绝,沉吟了一下说道:“这幻境里面情况不明,咱们也不 分卷阅读150 好分散开。要不然先一起去你那边看看?” 容妄想,要是能从叶怀遥那一头下手,先将幻境打破,那么他担心的事也就不会成立了。 叶怀遥何其体察人意,听容妄这样说,一眼便看出他脸上似有为难之色,便说道: “也可。那先让我想想,这个时候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我自己。光熙二十三年……嗯,我应该十五。走罢。”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了街口,旁边的大柳树下面,有一群孩子正在吵吵嚷嚷地玩着游戏。 他们用草汁碾出来的染料将脸弄得花里胡哨,正在一本正经地分派哪个是大侠,哪个是魔头,哪个是被抓走的无辜姑娘,哪个又是传说中长了三只眼睛四条胳膊的大妖怪。 曾经那些充满了鲜血与勇气的往事,变成街头说书人口中的传奇逸事,最后又在孩子们的游戏中呈现在真正的大侠与魔头面前,可见人生是非,往往没什么道理可讲。 叶怀遥停住脚步,眼见这些孩子们玩的高兴,脸上不觉路出笑意,站在原地多看了一会。 看着这些孩子玩,他忽然又想起来当初刚刚见到阿南时的场景。 虽说阿南只是容妄的一个化身,但人还是那个人,命格是不会变的——自幼丧亲,生来孤苦。 就像容妄刚才表现出来的那样,连最普通的孩子游戏都未曾听闻,仿佛压根就没有童年,也不知道他家里曾是干什么的。 容妄见叶怀遥驻足,便也跟着瞧了一眼,只是他对其他人一向不怎么在意,脸上都是疏离漠然之色。 片刻之后,他转头问叶怀遥:“在想什么?” 叶怀遥道:“我在想,算来咱们的年纪应该也差不多罢?当年又都在这里生活过,但真是太可惜了,我怎么就从来都没有碰上过你呢?” 他说:“如果碰上了,我也可以带着你玩这些,还能领着你去找很多好玩的地方。” 或许那样,你就不会成为今天的邶苍魔君罢? 虽然神秘高绝,人人畏惧,但似乎永远都没有舒展眉头真正开怀的时候,只能把所有的希望期待寄托在一个人身上。 容妄一愣,转过头来看着叶怀遥,恰好叶怀遥也正看向他。 两人都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 容妄心中不知是喜是悲,着魔似的将手抬起来,朝着叶怀遥的脸伸过去。 他的指尖碰到叶怀遥的脸,这才仿佛恍然梦醒,又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把手收回去了,低声说了句“抱歉”。 两人又同时转过头,向着孩子们看了一眼,容妄那漠然的目光也连带着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心里想,你总是待人这样好…… 若那时当真能像普通孩童一样跟你如此相伴,便是天上的神仙来了,我都不肯跟他换的。 容妄轻轻吸了口气,说道:“我……”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目光立刻一冷,沉着脸转头看去。 结果却见是一个穿着粉裙的小女孩,不小心撞了过来。 这小姑娘也就六七岁大小,圆脸,大眼睛,长得非常可爱。 她被容妄一看,立刻吓得一哆嗦,哇地大哭出来。 容妄:“……”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日记: 今天算计了燕沉,叶怀遥似乎没有生气,太好了。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下次还敢。 还有,好想回到过去啊…… 62、秋去云鸿 曾记得江湖上一度有过传闻, 说邶苍魔君脾气暴虐, 酷爱生吃人肉, 尤其爱吃小女孩。 容妄是真的没吃过小女孩,但现在, 他也真的觉得小孩嗷嗷的哭声很烦。打又打不得,哄也不会哄, 讨厌。 好在这种情况下,旁边天使一样的叶怀遥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 “怎么了,别哭了噢。” 叶怀遥半蹲下来, 摸了摸她的头, 变魔术似的将一朵小金花别在女孩的辫梢上, 含笑问道:“怎么只有你自己在这里呀,你家大人呢?” 容妄看了那朵金花一眼, 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口,确定叶怀遥真是顺手从他衣服上揪下来的。那乃是魔族圣物之一金盏菡萏,亦是魔君袖子上特有的缀饰。 叶怀遥大概是怕花型太过特殊,给小姑娘带来麻烦, 戴花的时候还随手把花瓣捏了几下,于是金盏菡萏看起来就像一朵金色的迎春,倒也别致。 容妄:“……” 反正他倒也没什么脾气。 小姑娘总是喜欢这种漂亮的东西,看了几眼,果然便不哭了,委委屈屈地说道:“找不到娘了。” 容妄站在旁边,看见两人一站一蹲说话的样子, 突然觉得这场面挺像一家三口。 他便怀着这点小心思,往叶怀遥身边走了走,跟他挨的近些,直到自己的广袖袖口暗戳戳蹭上对方的背了,才觉得满意。 魔君大人的心情很好哄地愉悦起来,便也纡尊降贵地询问那小丫头片子:“那你知不知晓你爹娘的姓名?” 结果他一张嘴,小姑娘就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容妄的语气倒是不凶,声音也不大,总归还是因为他这个人就极冷,身上又沾了血气,小孩对这些最为敏感,自然受不了。 容妄额角上青肋跳了一跳:“……” 叶怀遥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然后被一大一小同时看了一眼,他连忙道:“好了好了,怎么还哭呢?看看你小辫子上的花花多好看呀。这个哥哥又不咬人,嗯……他也很好看的,是不是?” 容妄听到这句话,看向叶怀遥,小女孩也被他哄住了,再偷瞧容妄一眼,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叶怀遥笑道:“这就是了,所以不用怕他。能不能想起爹娘的名字?不能的话,你家在哪住知道吗?” 这次小姑娘可有印象了,眨了眨眼睛,立刻兴奋起来,说道:“我知道,我家住在王府里面。是……是翊王府!” 这三个字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听人提起过了,几乎像是砸进了脑子里。 叶怀遥难得的懵了懵,脱口道:“你说翊王府?” 小姑娘点了点头。 容妄 分卷阅读151 的脸色也是微变,在叶怀遥身后,轻轻将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叶怀遥皱眉凝思,只当容妄是看见自己脸色不对想要安慰,并未在意。 他打算着要不然就把这女孩送去翊王府,自己也顺路一道去看看,尚未付诸行动,小姑娘的娘亲便已经找过来了。 她急的满额头都是汗水,见女儿安然无恙,才大松了一口气,冲着两人连连道谢。 叶怀遥凝目看了她片刻,道:“小事而已,您不必客气。” 他一顿,又道:“这位婶子,冒昧请问,您是不是叫……翠娘?” 按理说被一个陌生男子当街询问姓名,是极不合适的,但翠娘已经年过三十,叶怀遥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气度又华贵,怎么也用不着避嫌。 因此翠娘也没多心,反倒以为他是哪位经常出入王府的贵人,因而识得自己。 她的态度更加恭谨了一些,说道:“是。妾身在翊王府里当后厨负责采买的嬷嬷,请问这位公子是……?” 叶怀遥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她的话搪塞过去,翠娘的小女儿倚在母亲怀里,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叶怀遥,突然说道:“娘,这位哥哥,跟世子爷长得好像。” 翠娘忙道:“别胡说。世子爷哪里就让你见着了?” “我就是见过嘛!”小姑娘嘟了嘟嘴,忽然目光一亮,指着不远处的街道说道,“那不就是!” 童音清脆悦耳,引得众人纷纷注目,只见兵士护卫之下,一辆华贵马车从长街的另一头缓缓行来,车窗前的帘子半拢,路出一张俊美焕然的少年面容。 来人正是当今皇上光熙帝的嫡长孙,翊王世子……叶怀遥。 当看到这辆马车的时候,叶怀遥感到了一种强烈的眩晕感,紧接着便眼前发黑,意识有片刻的模糊。 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再次能够看见东西的时候,便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到了马车之内。 外面正有人关切问道:“前几日刚下了霜,天气渐冷了。世子爷再添件披风罢?” 叶怀遥听见自己更加稚嫩一些的声音笑着说:“我不用。你们在外头骑马,若冷了自己加衣便是。” 叶怀遥逐渐明白了,他这是取代幻影,附在了自己身上。只是虽然能保有独立意识,却无法控制身体言行。 虽然本来就说是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个少年幻影,但叶怀遥说什么也没想到,这个时候自己正坐着豪华马车满大街逛游。 结果好巧不巧,两边竟然就这么突兀地撞上了。 他根本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直接附在了过去的自己身上。 叶怀遥莫名感觉,自己好像被过于活泼的幼年遥坑了一把。 现在他陷入这种被动的情况,容妄那边怎么办了?这幻境又是否会因为他身上的意外而出现变动? 叶怀遥飞速地推想这各种可能性,然而即使他有千万般的想法,现在也暂时无法付诸行动,只能静观其变,倚在马车的软垫上,被带着向翊王府的方向行去。 此时天色渐晚,马车前悬着的一对明角风灯也亮了起来,琉璃剔透,更映出那车帘上勾勒花纹所用的金丝银线微微折光,华贵无比。 王府世子马车的周围亲随拥簇,所乘的都是恩旨特许的御马,脖子上挂着紫金铃铛,随着队伍前行不断发出清脆响声,提醒行人避让。 京城的街上到处都是达官贵人,百姓们见多识广,看见这样的排场也并不觉得害怕,纷纷让开位置,站到路边。 也有人向马车之内踮脚观望,只见帘子后面路出的侧脸俊逸如画,认出是翊王世子出游,纷纷奔走相告,消息不一会就传了出去。 天越来越黑,路边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叶怀遥听见少年的自己冲随从道:“阿轩,你让这些百姓们都散了吧。我瞧着这天色好像要下雨。” 他对阿轩还有印象,这侍卫从小就跟在自己身边伺候,后来楚昭亡国,他为了保护叶怀遥力战而死。到如今,恐怕投胎都有无数个轮回了。 外面传来阿轩的声音:“回禀世子爷,属下无能,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会听的,只要您把帘子放下去就好了。” 小叶怀遥嘀咕了一句:“真是,他们究竟在看些什么?我已经不骑马了,坐马车里面都不行。又不是大姑娘,以后还非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 话虽如此,他到底也不能看着百姓们冒雨围观自己,还是将帘子放了下来。 眼见瞧不着世子爷的脸了,人群中传来失望的嘘声,但果然还是逐渐散开。 而就在此时,变故突生,马车侧面一家灯火辉煌的店铺当中,突然传来一声骇极的惊呼—— “杀人啦!” 随着这声叫喊,周围惊呼声响起一片,店中的食客们尖叫着,你拥我挤地从店里冲出。 而后又是个两个男人各自手持长刀,身上带血,一前一后地从里面厮打着冲出。 这意外发生的太快,在场的人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倒是在那么一个瞬间,叶怀遥突然在幼年的身体里隐约又感到了一股灼热气。 这气息就是之前出现在朱曦身上的那一种,但远远没有他在酩酊阁时感觉到的强烈,只是稍纵即逝。 打斗中,其中一名男子看似急欲脱身,几个回合过后,他的手在腰侧一按,胸口的衣服里面顿时发出数枚小箭,纷乱地打了出去。 从食客尖叫到此时暗器发出,前后也不过几个瞬息的时间,王府的马车正好路过。 侍卫们还没来得及下马阻止凶案,便见有一枚被打飞的箭直飞入了车厢里面。 众人大惊失色,有人高叫“保护世子爷”,也有人喊“快将大胆匪徒拿下”,都连忙向着车厢这面聚拢过来。 眼见车帘被劲风卷起,短箭电光一般射入,小叶怀遥靠在座位上挪也没挪,手臂抬起,不偏不倚,正将那枚箭夹在了两指之间。 他自小文武双全,师从名家,这点功夫不在话下,接住之后随手一甩,将箭掷到了马车外面的空地上。 小叶怀遥说道:“围着我做什么,快去疏散百姓,把人拿下。” 刚才只是来不及反应,实际上能被派来护卫皇长孙的,自然都是一等一 分卷阅读152 的高手,侍卫们见他无事,连忙打起精神向着发射暗器的人冲去。 不过瞬息,就已经将人按倒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另一个通那刺客相斗的人跟着抬头,这下他的脸庞才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其他人尚未怎样,叶怀遥却瞬间便将此人认了出来,心道:“朱曦,原来竟是他。” 也原来,竟在千年之前,他自己就已经见过这个人了,只是当时的叶怀遥,可是丝毫都没有对此留下印象。 这边动乱平息,小叶怀遥又吩咐侍卫们去刚才发生打斗的店铺之内,将受伤的人都抬了出来,他也跟着下了马车。 这个举动又引起了周围人群一阵小小的骚乱,但毕竟现在这种状况,还是伤者重要,大家的目光很快又集中在那几名被抬出来的人身上。 小叶怀遥问道:“伤亡人数多吗?” 护卫道:“回世子爷的话,只有一人正面中了毒箭,性命垂危,剩下的几个都是吓晕的。” 小叶怀遥颔首道:“先去帮伤者请个大夫过来。” 有人领命而去,叶怀遥还想知道其他情况,在心里暗道:“你再看看朱曦啊,我想知道他在作甚。还有,那伤者眼下如何了,跟朱曦又有没有关系?” 这样的事情在他跌宕起伏的生命中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叶怀遥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只不过大概虽然年岁长了,脾气秉性还是没怎么变化,他在心里这样想着,小叶怀遥也真的向伤者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两更,往后翻还有一章哈。 63、待君早归 借着他的视线, 叶怀遥这才看到, 朱曦此时已经将对方扶在手中, 正给这位昏迷不醒的伤者喂药。 他的手直发抖,满头都是汗, 显然对那个受伤的人十分着紧,连王府世子走过来, 都没给半点眼神。 身边有侍卫要呵斥,小叶怀遥抬手制止了,问道:“经过如何?” 阿轩知道他就要问, 已经打探清楚, 闻言躬身回禀道: “像是普通的江湖寻仇。方才里面吃饭的食客说, 这两名男子正在里面用饭,而后那名匪徒便进了店径直寻到他们, 两边说了几句话就打起来了。这受伤的人是为了给同伴挡箭,才会如此。” 他说的简略,旁边的人见是世子爷问话,便也积极补充, 有的百姓认识朱曦和那名伤者,细细一讲,叶怀遥也跟着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这名受伤的男子名叫孟信泽,跟朱曦是好朋友,似乎还是哪家新进来京赴任的官员之子,朱曦则并非都城中人。 他们说要寻找一样叫什么冰莲的东西,朱曦在这附近租了院子, 刚住一个多月,孟信泽时常来找他喝酒。 他们总到这家酒坊中来,跟店铺老板和往来的食客都认识,没想到就遇上了这样一件事,东西没找到,还搭进去了一个人。 叶怀遥听见“冰莲”两个字,就想起了朱曦身上的炽热灵息,觉得这当中肯定有什么联系。 他有心想多听两句,可惜过去的自己却根本不会想到,千年之后,双方还会产生某些微妙的交集。 小叶怀遥虽然此时只有十五岁,但他贵为皇孙,每日见到的奇葩人事实在太多了。 什么拦马车伸冤的、当街行刺的、甚至假装昏在路边想被他救起来娶回家的……各色人等不计其数,也早就不会因为这么一件事好奇心起、刨根问底了。 他听个经过便罢,并没有深究的想法。 眼看天气愈发阴沉,还有不少人聚在一边,小叶怀遥便道: “好了,大夫也来了,咱们让开些。阿贵,你留在这里帮忙,看看若是用了什么灵药他们负担不起,就记在翊王府的账上。高贤,疏散百姓,让他们别围在这里看热闹了,阿轩,咱们回去。” 他随口吩咐,手下之人一一领命办事,朱曦满手是血,直到此时才抬头看了小叶怀遥一眼,说了句多谢。 小叶怀遥微一颔首,不再多言,侍卫躬身为他掀开帘子,他便转身上了马车。 坐定之后,马车重新开始前行,他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将头探出窗外问道: “我的兔子糕,没给扣了罢?若是变了形状就没意思了。” 阿轩道:“世子爷放心,一只兔子都没坏。” 小叶怀遥这才点了点头,总算消停下来。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叶怀遥也有了些思考的空闲。 他琢磨着,原来自己在这么久之前就见过那个朱曦,也不知道孟信泽经过此事死了没有,朱曦去酩酊阁求药,又是不是为了这位帮他挡箭的好朋友。 不过算算时间也不对,他去酩酊阁求药的时候,都已经是千年之后了。 还有小兔糕…… 叶怀遥心道:“都十五了,我居然还在关心小兔糕上的兔子有没有被晃变形,太幼稚了罢,什么样吃起来不都一样吗?不过还真是很久没吃了,印象中还挺好吃的。” 不提不要紧,这么一惦记,他忽然特别想再尝一块这点心。 可惜小叶怀遥感应不到这番心理活动,在马车里哼着小曲翻话本,就是不说拿点东西吃,让叶怀遥十分心痒。 外面的马儿长嘶一声,伴随了一路的铃铛响戛然而止,有人过来掀开帘子,弯着腰伸臂扶他,原来已经是翊王府到了。 小叶怀遥笑道:“不用。” 他把要搀扶自己的人推开,干脆利落地直接从马车上蹦跶了下去,一阵风似的冲进了王府。 门口侍卫冲他单膝下跪行礼,结果膝盖尚未着地,世子爷已经跑没了影。 小叶怀遥穿过前院,梢头一堆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他非要冲着大树“喵呜”一声,把上面的鸟都吓飞了才高兴。当真是神憎鬼厌,淘气的令人发指。 四下侍奉的小厮丫头听见这阵动静,便知道是哪位混世魔王回来了,纷纷行礼叫声“世子爷”,大家见了他也不太怕,脸上都是笑嘻嘻的,显然心情喜悦。 小叶怀遥笑道:“都起来罢。父王和母妃呢?” 有人回禀说在内院正堂里,正等着世子爷回来用饭。 小叶怀遥便穿过垂花门,径 分卷阅读153 直大步去了,忙的小厮一溜小跑跟在他身后,高声通禀道:“世子爷回来了!” 他这边一嗓子刚喊出口,小叶怀遥已经掀起帘子进了门。 翊王和翊王妃桓氏正坐在那里,夫妻两人灯下对棋,满室茶香,颇有雅致,见儿子回来了,才双双转过头来。 小叶怀遥笑嘻嘻地说:“父王,母妃。” 翊王道:“你真是越大越没规矩,瞧瞧这一路的咋呼,咱们世子爷一个人回府,赶得上十万叛军杀入。” 他气质儒雅温和,话听着像是教训儿子,脸上却满是龙爱的笑容,小叶怀遥当然半点不怕,笑道: “父王这么抬举儿子,那明年便让皇祖父派我去边关杀敌罢,管保他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桓氏嗔道:“又胡吹了。你是父王和娘的心肝宝贝,就算是有什么大事也有我们顶着,那里就舍得让你上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了。” 翊王简直听不下去,摇头道:“慈母多败儿。” 他话是这么说,被王妃瞪了一眼,却也不敢再开口,反倒回过头来叮嘱儿子道:“等见了皇祖父的时候,可不能胡说八道。小心真把你给送过去,到时候你这个馋嘴的臭小子,可真就什么都吃不着了。” 小叶怀遥显然对父母的溺爱习以为常,只是面上带笑,既不答应,也不反驳,从父亲身边的碟子里拈了块果干吃,道: “说到这里,我还真是饿了,二弟呢?怎还不出来用晚膳?” 翊王妃道:“微儿入宫去了这几天不回来。饭菜早就备好,只是不知道你野到哪里去了。这就端上来罢。”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身边的仆妇吩咐的,放眼整个京都的权贵之家,当爹娘的等着儿子回来吃饭,除了翊王府,也再没有第二家了。 翊王虽然嘴上不说,其实也是出了名的钟爱妻儿,对儿子的溺爱一点都不少。 听说开饭,他也毫无异议地推开棋盘站起身来,屈指在叶怀遥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虎着脸道:“馋猫,就知道吃。” 此情此景,对于小时候的叶怀遥来说,再寻常普通不过。 他那个时候不会想到自己能窥得仙道,拥有这样长久到仿佛永恒的生命,也不会料及,仅仅一年之后,楚昭就会获罪于天,继而亡国。 此时通过幼时自己的触感,叶怀遥感到父亲的手指在额头上轻轻敲过,心中感怀思念交织,竟是眼眶一热。 他只是一时情难自禁,情绪激动,按理说不会对年幼的叶怀遥产生任何影响。 但紧接着,叶怀遥就惊讶地感到,他的眼眶中竟然真的涌出了一滴泪水,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这可是小叶怀遥的身体,翊王和翊王妃眼见三人原本在好端端地说笑,结果儿子竟然掉了泪,都吓了一跳。 要知道这小子虽然养的娇贵,可骨子里性情刚硬,从小到大无论经历何事,落泪的时候屈指可数。 翊王妃紧张道:“呀,这是怎么了?” 她将小叶怀遥拉到身边,抬手去摸他的额头,问道:“是不是刚才你父王的劲太大,把你给打疼了?” 翊王也有些无措,看了看自己的手,弱弱地道:“收着劲呢,真不是故意要打儿子。” 小叶怀遥愣了一下,也觉得很奇怪。 就在方才,他胸中忽然涌上一种十分伤感的情绪,心口抽痛,不知不觉便落了泪,只是这感觉稍纵即逝,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 被父母这样拉着追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道:“跟父王没关系,是我眼睛里面进沙子了。” 此时饭菜也已经端了上来,看爱子是真的没事,翊王和翊王妃这才作罢。 叶怀遥十分惊讶,又有意识地试着想操控这具身体,却是不能了,他心道:“这可奇了怪了,为什么刚才我的情绪竟然能影响小时候的自己?” 他琢磨了一会,找到了一个理由:“说不定是因为我的个人情绪太过强烈,就会对身体造成影响,这样就能说得通了……嗯,好久没尝过王府里面厨子的手艺,可真不错。” 小叶怀遥吃过了饭,又跟父母闲话几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歇了一会,有人过来禀报,说是王府来了一位身怀绝技的客卿,能够用掌力将生肉烤熟,正在向王爷展示。 而翊王知道儿子性格活泼,爱看新鲜,便差人过来唤他,问叶怀遥要不要去。 阿轩在外面说:“世子爷,那客卿就是咱们晚上回府时遇见的人。” 叶怀遥心道:“果然是朱曦。那么我一定没有去看,否则这样的事情,绝不可能全无印象。可惜,不能知道他来王府做什么了,多半跟孟信泽有关。” 果然,小叶怀遥听说之后似乎有些意动,犹豫了一下,却拒绝道:“我今个乏了,要早点歇着,就不过去了。你跟父王回禀一声罢。” 叶怀遥又想:“骗人,一点也不乏,反倒精神的很,放着好玩的事不看,绝对另有阴谋……还有那小兔糕……啊,我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了!” 他跟当年的自己互相磨合适应了一阵,熟悉的往事一一涌上心头,此时也终于想起来,小叶怀遥这是在心里打算着什么。 ——差点忘了,当年这王府里面,还有他的一个秘密小朋友。 等到夜色更深了一些,小叶怀遥将值夜的小厮婢女们都打发了下去,自己换了件深青色的常服。片刻之后,窗子被轻轻一扣。 他掀开卧房的窗户,直接跳了出去,一身黑衣的阿轩正拎着个食盒,在外面等着。 叶怀遥低声道:“小兔糕?” 阿轩道:“世子爷放心,形状没坏,也热了。” 叶怀遥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那就好,快跟我拿去给小容见识见识,要不然他怕是要觉得我跟他讲的外面那些事都是在胡吹。” 比起叶氏皇族的其他成员,翊王府当属是人丁最少,人员关系也最为简单的一家,这都要得益于翊王叶函的痴情。 翊王妃当初本是异族和亲之女,并非楚昭国本地族民,便也不该有母仪天下的资格,皇上本来属意将她指给二皇子慎王,偏生皇长子翊王对这位姑娘一见钟情,死活闹着要娶。 最后将皇上弄得没了办法,也只好成全了这门婚事。 分卷阅读154 而也正因此,翊王板上钉钉的太子之位迟迟空悬,皇上终究是对这血脉的纯正十分在意。 要不然以他对于长子和长孙一脉的重视程度,早就已经毫不犹豫地将帝位继承人确定下来了。 很多人因此感到惋惜,翊王自己却是毫不在意,自从桓氏过门之后,夫妻感情甚笃。 她一共为翊王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叶怀遥,次子叶时微。除此之外,王府中还曾经收养过一位大臣留下的孤女,可惜刚满一岁就已经夭折,因此并未取大名。 而小叶怀遥口中的这个“小容”,身世却另有一番奇特——他乃是翊王妃桓氏的侍女所出,父不详。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去亲戚家,早上四点起来写的,总算赶上了嘤嘤嘤。 奉上小嫩遥一只,给捏! 64、已恨欢疏 翊王妃的这名侍女并非王府的家生子, 乃是她身边当初陪嫁的大丫鬟, 伺候王妃多年, 叶怀遥记得她的名字叫桑嘉,生的很美。 按常理来说, 桑嘉这样的身份,最终归宿大多数都是被家中的男主人收为妾侍。不过翊王跟桓氏夫妻感情极好, 并无此心。所以桓氏便也提过,再过几年,就给桑嘉找个清白富足的人家婚配。 可是还没等嫁人, 桑嘉竟然就已经有了身孕。 这件事被发现之后, 她一口咬定这孩子是翊王的骨血——当然, 这并非事实。 翊王半是怕妻子误会,半是觉得一名小小的侍女竟然敢空口造谣, 意图攀扯他,当即勃然大怒,下令彻查。 结果查来查去,也没查到那名奸夫是谁, 倒是证明了桑嘉说的那几个日子翊王都不在府中,双方并未接触过,孩子自然不会是皇族血脉。 桑嘉却似乎并非有意诬赖,而是全心全意地认为就是王爷看上了自己,不管怎样审问都一口咬定此事。 最后还是一位太医经过诊脉,认为她极有可能是被人奸污,所受刺激过大精神失常, 得了失心疯。 原本这孩子也是不能留着的,但桑嘉经过一番折腾,身体已经极为虚弱,强行打胎很有可能连大人都保不住。 她的遭遇可怜是可怜,但幸运的地方又在于桑嘉是翊王妃带来的同乡和陪嫁,从小伺候,主仆间感情十分深厚。 眼下王妃身边的旧人剩的不多,桑嘉的胡言乱语又并非是主观上故意诬陷,因此,翊王最后终究没有对她如何重罚。 从那一天起,桑嘉被关在了王府角落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里,平时派了一个老奴送水送饭,但为了防止她胡言乱语,却是不再允许她与其他外人接触。 直至数月之后,她生下一名男婴,这母子二人就一起在那小院里面住着,成为王府中的一个禁忌。 这样的龌龊事,自然不会有人胆敢到世子爷面前多嘴,污了这位王府明珠的耳朵。 叶怀遥是一直到十一那年,无意中乱闯的时候碰见了当年那名长大的男婴,这才心生好奇,慢慢知道了事情真相。 这小男孩比他小了三岁,却生的单薄瘦弱,身上还有被他那疯娘打出来的伤,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因为生父不详,桑嘉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容,但平时她发起疯来也都是小杂种小畜生地乱骂,很少用到这个称呼。 府里的下人觉得这女人痴心妄想不成,竟然还疯了,实在可笑的紧,都拿她们母子当个笑柄,平时少有人愿意到那院子里去。 叶怀遥自从无意中发现这个小孩之后,便又起了同情心。见着小容可怜,便经常趁桑嘉不在的时候偷偷过来探望,给他带些吃喝。 这时候重新回顾旧事,叶怀遥忽地记起来,今天仿佛是小容的生辰,自己答应了要来陪他,因而也阴差阳错错过了一次见到朱曦表演的机会。 他瞧着少年的自己领着阿轩走到了那处小院子门口,汪汪学了两声狗叫。 叶怀遥:“……” 他发现自己小的时候大概有一颗不当人的心,不是学猫就是学狗。 过去燕沉他们老说他淘气欠揍,那时候叶怀遥还笑嘻嘻的顶嘴,现在看下来……确实挺欠,简直就是多动症患者。 不多时,小院的门开了,从里面探出来一个小脑袋,警惕地四下看看,见到小叶怀遥之后,他的眼睛顿时一亮,高高兴兴地将他让了进去。 这孩子正是小容,他只比叶怀遥小三岁,今年已经十二了,但是长得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就算说他七八岁,也有人信。 见到来人,小叶怀遥噗嗤笑了:“我每回叫汪汪你就出来,我看要不然下回你就把大名起成汪汪得了。” 要是换个人,听了这话准得骂他,小容却只是笑,说道:“你愿意怎么叫都成。” 两人往院子里去,阿轩则守在外面看门。叶怀遥从他手里接过食盒,笑着摸了把小容的脑袋。 两人往里面走着,小叶怀遥又捏了捏对方的肩膀,道:“刚下过雨,你怎么还穿这么少?看这身上凉的,生了病又没人照顾你。” 他一边说,一边利索地将自己身上的披风一脱,直接裹到了这孩子身上。 小容连忙道:“我不要,你也冷,快穿上!” 小叶怀遥哈哈笑道:“不要什么不要,走了。” 他不由分说,硬揽着小容进了房间,将食盒放下,只见桌上只有两个皱巴巴的干馒头,旁边豁口的碗里还有点凉水。 叶怀遥皱了皱眉头,问道:“你娘呢?” 小容本来见到叶怀遥就是一脸开心,听到“娘”这个字,脸上的喜悦才微微一淡,说道:“侍寝去了。” “啊,侍寝?” 叶怀遥本来在兴冲冲揭开食盒的手一顿,吃惊道:“给谁侍寝?” 小容面无表情地说:“她前几天从院子里薅了点草,扎成人形摆在东厢房里,硬说那是王爷,每晚过去侍寝。不会回来的。” 叶怀遥:“……” 没想到隔壁还有个稻草编的他爹,叶怀遥实在不明白人竟然能为了一份心中的执念疯成这个样子,听小容这样一说,觉得有些诡异,又有些想笑。 当娘的疯,当爹的风流过后不知所踪,整件事当中,最无辜的明明就是这个孩子了,却要将父母所有的罪 分卷阅读155 责承担下来。 碍着小容在跟前,叶怀遥并没有把自己的不赞同表路出来,若无其事地说: “那最好了,她不在才清净,我好帮你庆生。不要那俩破馒头了,咱们吃好的。瞧瞧我带了什么!” 小叶怀遥把食盒里面的东西端出来,原来是一碗长寿面,并一碟小兔子糕。 面是在他来之前刚刚吩咐厨娘煮了出来,糕点也已经又热过一遍,两样东西都热气腾腾,分外诱人。 只是叶怀遥这个大少爷笨手笨脚,把碗端出来的时候洒了点汤,还是小容说了句“小心烫,给我”,上手帮着叶怀遥将东西摆放好。 面条是王府大厨用精心熬制出来的鸡汤吊的,一端出来,香气顿时充斥了整个房间。 而盛着兔子糕的盘子使用碧绿翡翠雕成,上面的小兔或趴或卧,有的在吃草,有的在休息,还有几只滚在一起玩耍,亦是惟妙惟肖。 对于一个平时只能吃到馒头冷菜的孩童来说,这些东西在他生辰之际出现在眼前,简直不真实地像是一场幻梦。 小容再怎么尝尽人间冷暖,早熟早慧,到底也不过是个小孩子,眼睛都看直了。 他忍不住“哇”了一声,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起来:“真好看。” 小叶怀遥好不容易才把那碟兔子糕好端端地护送回来,就是为了让这个小孩看一看,见了他的反应非常得意满足,献宝似地说道: “我没骗你吧!是不是很可爱!来吧,快吃,一会凉了。” 小容舔了舔嘴唇,好像还咽了下口水,但是没动,把碗推给小叶怀遥,道:“你、你先吃。” 在他眼中,这怕是山珍海味,难得能见着一回,因而舍不得动筷子,还要先让一让,却也没想想对方是天潢贵胄,什么东西能吃不到嘴? 小叶怀遥含笑而体贴:“多谢,不过我来之前已经吃饱啦,这就是给你带的。快吃,都吃光了才算哥没白来这一趟。” 小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饥一顿饱一顿却是常事。若没有叶怀遥的接济,他每天都是饥肠辘辘,填不饱肚子,此时把碗端过来,顿时再也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 小叶怀遥自己带了一壶酒,也是今日从外面街头买的,偷偷捎了进来。翊王妃管得紧,素来非年非节,都不怎么许两个儿子沾酒。 所以小叶怀遥想喝酒的时候,都是跑到小容这里来过瘾。 别人都嫌弃这院子晦气又破旧,他却觉得这是个难得的自在地方,还有个挺有趣的小兄弟陪着。 小容吃面,小叶怀遥就在旁边笑吟吟地托腮看他吃,不时自斟自饮。 叶怀遥打小身边就都是士族权贵,吃饭也慢条斯理,形容优雅,他见惯了那些人,倒觉得要看着对方吃的这样香才满足,仿佛也被幸福感给传染了。 他提醒道:“你慢点吃,别噎着,喜欢的话我下次还带。” 两个小孩坐在桌前,一个吃一个喝,叶怀遥瞧着这一幕,心里突然有点犯起了嘀咕。 他心里想,我怎么觉得这场面……这么眼熟呢? 当然,按照常理来说,他眼熟也是应该的,毕竟这就是叶怀遥童年时所经历过的一切。 可是此刻,他却总觉得同样的事情仿佛在不久之前发生过似的,但眼下一时半会,又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下,那时坐在自己对面的人又是谁。 不多时,小容就连汤都给喝干净了,听见了小叶怀遥的话,他捧着空空的碗点头,点了两下,又觉得自己形象不佳,连忙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要擦嘴。 小叶怀遥掏出块帕子,顺手帮他擦了擦嘴,笑道:“真给我面子,瞧瞧,都吃成花猫了。” 他放下手帕,又说:“对了小容,今天是你的生辰,这就十三了,你可有什么心愿,今天许了最灵验。” 小容道:“许什么都行吗?” 小叶怀遥笑道:“是呀,要闭上眼睛认真想,不能说出来。” 小容的眼睛亮晶晶的,闭了下又睁开,问叶怀遥:“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帮你要!” 小叶怀遥“唔”了一声,摸着下巴道:“这个嘛……我好像还真没有。” 小容也跟着想,结果发现确实如此。 叶怀遥出身高贵,不光是衣食无忧,难得的是他的父母也对他龙爱有加,将他护的极好,一点其他勋贵之家的糟心事都不用处理,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反倒是他自己,要什么没什么,恐怕是千万个愿望都不够许的。 小容心中喜欢极了叶怀遥,一心一意也想给他点什么,让他开心,结果发现自己一无所有,人家什么都不缺,有些失望。 他闭上眼睛,默默许愿自己能快点长大,长到能和对方比肩的程度,不再依赖他,拖累他,可以反过来保护他。 然后,一辈子都能这样陪在他的身边。 小容睁开眼睛,叶怀遥道:“许完愿望了?” 小容点了点头,又有点不甘心,再问他:“你真的什么都有吗?” 叶怀遥故意逗他,笑着说:“是啊,我什么都有。有好吃的,有大屋子,还有好多钱。早就和你说啦,随我出去当伴读多好,那样就不会挨打挨饿了。” 小容道:“不行,会有人说你闲话的。” 他不是普通的家奴之子,在外人眼中,只是一个一个肖想王爷的贱婢为了登上高枝而生下来的失败品。 若非桑嘉体质虚弱,若是打胎便会有性命之虞,他原本也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这样的身份,若是叶怀遥还把他当成个普通的随从书童带来带去,难免会引得旁人指点——翊王府本来就已经够招风的了。 小容虽然年纪不大,却早已从其他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当中明白了这个道理。 小叶怀遥道:“由得他们去呗,谁要说,反正也不敢当面说。你小小年纪,操心这么多作甚?” 但不管他怎么劝说,小容听话是真听话,固执起来也是真固执,只是摇头不应。 小叶怀遥这两年和他说过多次了,也是拿这个倔小子没有办法,只得作罢,说道:“那下回再给你拿点书过来看。” 两人又相对坐了一会,小叶怀遥天南海北地给小 分卷阅读156 孩侃了一通外面的奇闻轶事,说话的听话的都很是尽兴。 这回买来的酒喝起来不觉怎样,倒是后劲绵长,小叶怀遥这么说了会话,酒意上头,不由得有些犯困。 这时,王府外面的街道上有更夫敲响铜锣,阿轩也在窗外轻声道:“世子爷。” 叶怀遥“嗯”了一声,道:“稍等。” 他跟小容说道:“我要走啦。没吃完的兔子糕你藏好,饿了垫垫。过两天我再来,到时带别的给你。” 小容恋恋不舍,但十分懂事,也不留他。 看着小叶怀遥站起身来,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眼睛微微一亮:“等、等一等!” 小叶怀遥道:“怎么?” 小容急匆匆地说:“你吃过荷叶酥没有?” “荷叶酥”这三个字,传进了叶怀遥的耳中,让他心头忽地一震。 看着年少的自己跟小容相处,他本来就在琢磨那股熟悉感从何而来,此刻突然被这个词引动了某些想法,暗道:“这,不会吧……” 小叶怀遥说道:“这个嘛,好像还真没有。” 其实有没有的他也记不清了,但看小容的表情满是渴望,明显盼着自己说没有,小叶怀遥便也顺了这孩子的意思。 小容果然高兴了,说道:“我有!” 小叶怀遥道:“哦?” 只见小容蹬蹬蹬跑到自己的床边,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个小布包来,打开之后里面还有一层油纸。 再揭开这油纸,终于路出来里面一块杯盖大小的淡绿色糕点来。 他小心翼翼地托着,说:“这是我娘做的。” 小叶怀遥很诧异:“你娘还会做糕点?” 不会是拿泥巴捏的吧? 小容道:“她不疯的时候会做,还会教我,手艺很好的。你没吃过吧……给你,给你吃!”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块点心拿起来,掰了一大半,递给小叶怀遥。 小叶怀遥愣了愣,他一直以为对方是孩童心性,方才问了自己缺什么,发现他什么都不缺,因而很不服气,这才也会想办法找上一样自己没有的东西,也来显摆显摆。 小孩子有这种攀比心很正常,他自觉大了小容三岁,是个当大哥的,自然不跟他一般计较,便也顺着说,想让这孩子满足一下。 他没想到,原来小容是想尽力找到一样他微薄拥有,而自己缺少的东西,分给他。 这点心是桑嘉做的,纵使母子之间再是关系不好,天生的血缘向往也难以斩断。 小容这样宝贝的放着,怕是虽然饿极了,也根本就舍不得吃。 现在明知道叶怀遥身份尊贵,根本就不会饿肚子,却毫不犹豫地掰了一大块给他。 他见小叶怀遥不动,怕对方是嫌弃,有点紧张地说道:“我娘她做的时候,一点也不疯,这个没事的,没有毒。我先前尝了一点皮,真的很好吃。你,尝尝。” 叶怀遥在自己的身体看着这一幕,有点慌。 他心道:“这个话,这个语气,真是越来越耳熟了……不过印象中确实有这么一件事,我记得我当时把荷叶酥给吃了……好像是坏了吧?” 他心里这样想,而小叶怀遥果然也将糕点接过来,一口咬下去。 对方所形容的“很好吃”他是一点也没尝出来,霉味和微苦的涩意充斥了整个口腔。 这东西小容舍不得吃,包的严严实实藏起来,虽然表面没有长毛,但还是坏了。 这大概是他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 小叶怀遥不动声色,脸上带笑,说道:“好吃,你娘的手艺真好。” 他把手中剩下的那块往嘴里一抛,带着点眼馋看着小容手中给自己留的那点:“能都给我吗?下回我来,带更多的糕点赔给你。” 小容有点舍不得,但看叶怀遥喜欢,又有点高兴,将手中剩的最后一块糕也给他了,小叶怀遥都吃了个干净,笑道:“不错,真不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十分难受的情绪,好像是惊讶,这惊讶之中又混杂着感伤和怀念。 心脏砰砰地跳着,用力到胸腔之中竟然感到了疼痛。 小容见他手抚着胸口,久久不语,便有点担忧地凑上来,问道:“你怎么了?” 小叶怀遥也觉得奇怪,答了句没事,心里有点怀疑自己是被那块变质的糕点苦出毛病来了。 他从桌上拿起酒壶,直接对着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说道:“大概是……话说得太多,渴了罢。” 他本来就有三分醉意,这酒一灌下去,脸更是一下子就红了,真宛若飞霞扑面。 小容道:“你醉了,我先给你倒点水来。” 小叶怀遥按了按太阳穴,心中莫名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剧烈,也不知道是酒醉人,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他只觉晕的不行,扶住小容的肩,含混道:“说的是,你的床,先借我躺一躺。” 小容扶住叶怀遥,让他倚在自己简陋的小床上面,又连忙奔出去倒水。 小叶怀遥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随即,他的情绪便完完全全地被那个已经长大了的、经历过无数世间冷暖的明圣叶怀遥所占领。 “容妄……” 不知怎么,这个名字忽然让他的心脏狠狠一搐,叶怀遥茫茫然地想:“小容就是容妄?” 刚才那块荷叶酥,虽然已经变质,但还稍稍残存了些微原本的味道,特别是馅料中间混了绿豆沙,很是独特。 最起码他的印象中,只有容妄才这样做过。 如果这就是真相,那么之前对方的所有让自己疑惑的欲言又止、一往情深,便都有了最本真的答案。 对于容妄的感情,从知道开始,叶怀遥就一直都不以为然,因为那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也找不到任何让他相信或者接纳的理由。 容妄的执着和守护让他逐渐不再抵触,但仍旧无法回应,可是现在,他终于都明白了。 这一瞬间,或许动心谈不上,动容却是一定有的。 他的猜忌与不能相信,说到底,或许是因为对于这段往事,叶怀遥远远不如容妄那样珍重。 分卷阅读157 就像两人的对话那样,他有的太多,所以都可以轻易地赠人或者舍弃,容妄有的却太少太少了,所以要倾尽心血地追逐和守护。 小容那张面黄肌瘦的脸在脑海中一掠而过,叶怀遥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你也在么?” 他既然已经在这里了,那么容妄此时多半也已经附到了小容的身上。 就在方才,容妄是否也正透过自己年少时的双眼,静静地凝视着他? 叶怀遥突然很想问一问,他在亡国之后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成为的魔君? 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玄天楼的吗?他曾经是那样盼望着。 为什么明明很想要将这段过往的情谊拾起,面对自己的时候,却又总是三缄其口? 窗外满地秋虫寂寂,记忆被撕扯的凌乱,叶怀遥一时间只觉得头痛欲裂,忍不住抬手按住额角。 这一按,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取代幻影,拿回了身体的主导权。 这也是有预兆的,随着他的自我情绪逐渐强烈,再加上发现容妄真正身份这件事来的太过突然震惊,因此叶怀遥自然而然地取代了那个虚幻的自己。 而看容妄的状态,应该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 不过,这倒也不是很重要了,因为他现在暂时没有打破幻境离开的打算。 从之前在街上看到朱曦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有所猜测,在这个幻境当中,叶怀遥和容妄,都只不过是附带的配角。 只要他们的行为基本按照往事的规律进行,就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 而真正支撑幻境存在的中心,应该是朱曦身上的故事。 那个为他挡箭的孟信泽,到底是什么身份,跟朱曦又有什么关系?他最后死没死,朱曦求药,是不是为了他? 或许当对方身上的秘密水落石出之时,也就是整个虚幻空间的尾声,他和容妄就可以出去。 而出去之后,他们之间…… 人与魔。 叶怀遥闭着眼睛倚在床上,心里盘算着这些事,耳边听到脚步声传来,知道是小容给他端水回来了。 他这会有点不知道跟对方说什么,便没动弹,闭着眼睛装睡,想着一会叫阿轩把他扛回去得了。 脚步声停在床边,碗底叮的一声,水被放在了床头,对方拿一条湿热的毛巾,轻轻为他抹了抹脸。 紧接着毛巾拿开,人却好像没动。 叶怀遥觉得有点不对,睁开眼睛,却发现屈膝半跪在床边的,竟是已经成年之后的容妄,双眼微微发红。 叶怀遥讶然将挡在额前的手放了下来:“你怎么……” 他的话尚未说完,容妄倏地俯首相就,双手撑在枕边,狠狠吻住了叶怀遥的唇。 两人虽然更加亲密的事情都发生过,但那次意外之后,即使再怎样一往情深,容妄对叶怀遥也都一直小心翼翼,不敢有半点冒犯。 这还是两人头一回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之下接吻。 容妄的动作急切热烈,仿佛一团迅速燃烧起来的火焰,将叶怀遥所有的气息堵在两人的唇齿之间,让他几乎有种好像溺水一般的眩晕感。 叶怀遥的手按在容妄肩上,本想使力推开他,这个时候,却感到一点冰凉落下,脸上多了一分湿意。 他怔了下,意识到那是容妄的一滴泪。 容妄突如其来的强势本来让叶怀遥有些恼火,但这一刻,他的心头竟感到霍然一痛。 好像有无数的痛苦藏在对方的心间,却难以宣泄,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 恍惚之间,想要推拒的手不自觉地犹豫,便被对方攻城掠地。 许久之后,容妄的唇才离开,手臂却收紧,将叶怀遥搂进怀里。 他无比珍惜地抱住叶怀遥,将头埋在他的肩上:“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性格还是跟以前一样。” 一直待人这么好。 容妄的语气中带着疼惜怜爱,又有一些微微的惆怅:“原来那块荷花酥,早已经坏了……” 65、帘卷烟月 被容妄这样抱着, 叶怀遥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 自己也变成了本来的成人模样。 他问道:“你……真是小容?” 一停, 不等容妄回答,叶怀遥又说:“……先放开我, 这样不好说话。” 容妄方才的动作已经是少有的强势了,这时顿了顿, 还是听话地将他放开。 他的手抬起来,微一犹豫,抚上叶怀遥的太阳穴, 轻轻揉了几下。 容妄指尖冰凉, 这样凝注灵息按压之后, 叶怀遥的头疼果然缓解了大半。 黑暗中,只听容妄低声道:“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我之间,就成了这样。” 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却无端让人心生酸楚,叶怀遥觉得无话可说, 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容妄坐在床边,他半倚在床上,两人于黑暗中沉默相对了片刻,周围尽是对方的体温气息,场景更是仿若幼时。只是心境已远非当年。 过了一会,容妄说:“我没想到咱们都会来到这里,也没想到这一下就让你认出我来了。” 叶怀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他?如果你早一点跟我说……” 如果早一点说了, 会怎么样呢? 叶怀遥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 “叶怀遥,我是魔君。” 容妄笑了笑:“怎么告诉你?小时候我和你说,要成为大英雄,大将军,保护你,为你效力。但再相见的时候,你还是你的天之骄子,我却已经沦落为魔,咱们的距离越来越远,我怎好让你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被照料过孩子?” 他停下来,悄悄看了叶怀遥一眼,终于把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我怕你会说,后悔小时候救过我。这句话……我受不起。” 叶怀遥实话实说:“我没后悔。当年楚昭亡国,我去闯敌营,出来才发现你根本没去玄天楼,后来就再也找不见你了,一直以为你恐怕也凶多吉少,没想到你还活着。” 他将目光从容妄身上移开,望着天边的月色:“能在那样的乱世当中活下来,总归是一件好事。知道你是小容,我很高兴。” 容妄笑了笑, 分卷阅读158 说道:“叶怀遥,谢谢你。” 长大之后,他每次念到叶怀遥的名字,总是连名带姓地叫出来。 这三个字在唇齿间绕的缱绻,哪一个都舍不得漏掉,更像是某种信仰。 叶怀遥唇角微弯,笑意却未达眼底:“事都过去了那么久,不必谢了。” 容妄摇了摇头,平平静静地说:“但是人活着,就会有欲望。我原先觉得我能克制得住,后来发现,终究是高估了自己。” 叶怀遥无声地看着他,两人在黑暗中对视。 容妄的意思他明白,就在刚刚不久之前,他还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即便现在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翻出过往情分,又能如何? 这边事了,出去之后,他和容妄之间又该何去何从? 他们之间的立场身份早已经注定了,阻碍两人关系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爱与不爱的问题。魔族与正道的种种仇怨纠葛,要消解又谈何容易? 根本就不动心,不开始,总好过在一起到不能自拔之后,再因为理念不合而决裂罢? 可是叶怀遥发现,自己对于容妄这个人的了解越多,不忍也就越多。 或许他眼下对于这个人的感情里,亲情友情多过情人之间的爱,但无法拒绝就是一个危险的开始。 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他简直想叹气再叹气:“我记得你原来说过,你是魔,没人性。” 容妄沉默了一下,说道:“没人性的魔,是因为小时候没人给过生日。” 叶怀遥:“……” 容妄看见他的表情,低笑一声道:“是真的。你应该也知道,在我成为魔君之前,魔族有很长一段时间境遇极差,不少人都是天生天养的活下来,比起他们,我已经很幸运。” 叶怀遥道:“那你为什么会成为魔君,可以说吗?” 容妄听他提到这一点,便轻描淡写地说:“我原本就有魔族血统,乱军之中为了活命,逼至极限激发了潜能,就再没办法回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叶怀遥道:“就因为这个,所以咱们在城郊分开之后,你也没再回来找我?” 容妄“嗯”了一声,专注地看着叶怀遥,拇指轻轻蹭过他的脸,将自己留下的泪痕抹去。 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或许是月色太过昏暗,爱与排斥的界限模糊不清。 无数个曾经彼此说笑陪伴的深夜,终究无法完全抹除。 过了一会,还是叶怀遥先开口打断了这介于尴尬与暧昧之间的气氛,问道:“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容妄“啊”了一声,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叶怀遥看了容妄一眼,似笑非笑:“行了啊,刚才咱们说话的时候你就在周围设下了结界,还能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 方才两人自我意识的先后觉醒,必然会引发幻境的动荡。而容妄为了跟叶怀遥安安静静地说上两句话,连天塌下来都顾不得了,不惜大肆耗费魔元,用结界先将周围顶住。 叶怀遥自然也已经看穿了,只是方才没有点破,此时见这家伙还很有一番做戏做到底的打断,这才忍不住揶揄了他一句。 两人之间发生过的往事终于被心上人记起来,容妄这时候心里也不知道是喜是愁,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他甚至听了这话都没什么反应,梦游似的冲叶怀遥笑了一下,将周围的结界撤去。 叶怀遥心道:“完了,傻了。” 不过即使成了个傻子,邶苍魔君也是个十分强悍的傻子,随着周围的结界消息,叶怀遥立刻感到一股巨大的排斥之力直逼而至。 四面的场景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如果凝聚灵力仔细去听,能够感到耳边隐约传来“噼噼啪啪”的轻微声响。 叶怀遥弹指,以气劲撞开窗子,仰头看去,一片奇景出现在眼前。 只见外面的天空就像冰纹的瓷器一样,布满了正在不断扩大的裂隙,明月星斗摇摇欲坠。 叶怀遥道:“这声音是幻境在不断崩裂?” 容妄点了点头:“这幻境应该是本来想把我们的意识同化,却不料被我们冲破,获得了身体的主导权。出于对外来者的本能排斥,要不然我们被抛出去,或者幻境自行崩塌——也只有这两种选择。” 他说道:“不过,你不要着急,我也可以用结界强行支撑……” 以容妄和叶怀遥的本事,如果想留在幻境当中看个究竟,用灵力强行阻止它的崩塌也不是难以做到,但这势必损耗极大,得不偿失。 这时候,如果手上有合适的法器作为辅助,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可惜事先谁也没想到会来到这么一片地方,身上带的东西有限。 想到这里,叶怀遥还真的灵机一动,记起了身上还有一件自己从未使用过的法宝。 他拍了下容妄的胳膊,笑道;“用不着那样,你等一下,我还有样好东西没拿出来呢!” 叶怀遥在心里暗喊:“前辈?前辈?醒醒,交租子啦!” 老镜子淮疆:“……” 自从离开尘溯门,叶怀遥事务繁多,已经很久没工夫来骚扰他了。 淮疆早已经放弃了夺去身体的念头,每天百无聊赖之下,便开始潜心修炼,颇有成效。眼看已经能够逐渐化出本体,心中大感安慰。 反正他是不会承认其实有时候自己也会感到无聊的。 更不可能因为无聊,就主动跟这个聒噪的小子搭话。 没回门派的时候,一口一个前辈,啰嗦的很,后来有人好吃好喝哄着他了,转身就把自己忘到了脑后。 搭理他?哼! 早在半个多月前,淮疆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就算叶怀遥叫他,他也不接茬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者大概是实在闲的没意思,叶怀遥那边刚叫了声“前辈”,淮疆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反应。 他虎着脸说道:“干什么?” 淮疆:“……” 叶怀遥笑道:“这些日子,前辈过的怎么样啊?有事想请你帮一帮忙。” 哼,开口就让人帮忙,没事也不找他。 淮疆知道他为了什么事,直截了当地说:“老夫的功力还没有恢复,无 分卷阅读159 法阻止幻境崩塌。” 叶怀遥道:“……你能听见多少?” 他一开始知道淮疆在修炼的时候,是不会分神去感知外界的情况的,再加上叶怀遥又自觉坦荡,没什么需要遮掩的事情,因此并没有刻意将对方的神识隔离。 直到后来,容妄表明心意,他这边遇到的事情又逐渐复杂,叶怀遥才切断了淮疆对于外界的部分感知,以免有的事被他听见尴尬。 但两人毕竟元神相通,偶尔还是会有这么一两个片段被淮疆接收到。 其实他知道不多,但听叶怀遥这么一副心里有鬼的语气,便故意说道:“荷叶酥。呸,难吃。” “……前辈!时间紧迫,闲话休提,咱们还是说正事罢!” 叶怀遥提高了声音:“我们虽然不能强行阻止幻境崩塌,但是可以骗过幻境,让它以为我和邶苍魔君都属于这里,这样行吗?” 这个主意很巧妙,淮疆身为镜子,可以折射出各种虚幻的影像,在幻境中制造幻影,自然就可以隐匿掉叶怀遥和容妄的反常。 幻境仍然在不断崩塌,天空上面的裂缝越来越大,即使傲娇如同淮疆,也明白事情容不得再拖拉下去了。 他道:“可以。” 叶怀遥道:“好,多谢前辈。开始吧。” 整个幻境摇摇晃晃,而叶怀遥和淮疆是在意念中对话,不明就里的人看起来,就好像他在这紧要关头发呆一样。 容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也没有打搅,默默守在一边,稳定住周围的情况。 而后,他忽然听见天上轰隆一声,传来如同打雷般的声音。 紧接着,那银盘似的月亮,竟然一下子从西面的夜空中掉落,径直向地面上砸了下来。 这一幕实在奇幻之极,容妄蹙眉,正要动手干脆把这东西拍碎,就被身边的叶怀遥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他说:“没事,等等。” 容妄收手,只见月亮并没有落到他们头上,而是在距地面还有一人多高的时候止住了,如同转盘一般慢慢旋动起来。 月亮那有点黯淡的表面,随着这旋动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无数浮光掠影般的物象从上面一掠而过,天空“哗啦”一声碎裂开来,周围的景物开始飞速地变化。 脚下的地面忽而坚硬,忽而柔软,耀目的白光迸现出来,晃的人几乎难以睁开眼睛。 容妄下意识地将身边的叶怀遥护住,但也只是一瞬的时间,身体便已经落到了实处。 这回似乎是冬季,他们站在一处暖阁之内,脚下铺着厚厚的羊绒地毯,空气中酒香浮动,不远处隐隐有歌声传来,婉转动人。 叶怀遥四下看看,发现这房间里的装饰布置竟然让人觉得很熟悉,自己一定来过。 他想了一会,依稀记得此处似乎是楚昭国最大的一家歌舞坊。 叶怀遥转头,发现容妄就站在自己旁边,便低声告诉他:“这里是青舞坊。” 容妄道:“我知道,我来过。” 叶怀遥惊讶道:“呦,看不出来啊?” 容妄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向前扬了扬下巴。 叶怀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两个半大的少年面对面坐在窗边的栏杆前,正是幼崽版的小叶怀遥和小容。 小叶怀遥仍然是一身漂亮华美的打扮,少年初长成,男孩的青涩与富贵公子的意气相融,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两章,往后翻还有一章噢。 —————— 遥遥:“你是魔,莫得人性。” 汪崽:“我跟人双修过,沾上了。” 66、红药阑边 此刻, 他正没正形地趴在桌面上, 用筷子戳着一旁瓷盘中的点心渣。 小叶怀遥百无聊赖道:“不是说今夜有美人在这里表演七盘舞吗?怎么还没有出来啊, 好慢!” 他平时被家里人龙惯了,因为不满, 这时就无意识带出了一点撒娇耍赖的口吻来。 桌子对面的另一名少年自然是小容。 这孩子身上也难得穿了一件新衣服,只是看起来松松垮垮的, 有些不合身,不知道是不是叶怀遥把自己的借了他穿。 小容平时连走出院子的机会都很少,更不用提出入这种地方, 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 显得颇为拘谨。 楼下鼓乐笙歌, 十分热闹,但他一眼都没看, 只望着对面的小叶怀遥,半点都不觉得焦躁无聊。 这么一来,虽然叶怀遥比他大上好几岁,单看神情举止, 倒是小的那个更显成熟稳重了。 见对方这样坐没坐相,小容只觉可爱,脸上路出笑来,伸手帮他理了一下颊边的发丝,说道:“等急了吗?要不我陪你说话罢。或者……咱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小叶怀遥道:“不是我急啊,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给弄出来的,就是为了来看这七盘舞, 要是错过了今天,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了。” 小容真心实意地说:“我能跟你一块就很开心了。” 小叶怀遥笑了:“小嘴真甜,吃点心。” 他把一块糕点塞进小容手里,扬声让自己的侍卫再去询问一下老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叶怀遥和容妄就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这两个小孩,听到这里,不觉同时会心一笑。 但显然,幼时的幻影并无法感应到他们的存在。 小叶怀遥正在倒酒,那酒浆金黄黏稠,色泽如蜜,一倒出来就是异香扑鼻。 叶怀遥鼻子动了动,小声道:“珠胶蜜。” 小叶怀遥倒了满满一杯酒,而后一饮而尽,说道:“除了七盘舞,还有珠胶蜜,难得碰见城东那家铺子里有得卖。唉,可惜你不喝酒,要是识微跟着一块出来,肯定高兴。” 小容道:“喝酒,我可以学。” 他把酒壶拿过来,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就喝。结果从没沾过酒的人,刚灌下去一点,就被呛得连连咳嗽起来。 小叶怀遥这个熊孩子也不拦着,见小容呛了才哈哈大笑,给他倒了一杯凉茶,推过去又起身去拍了拍他的后背。 小叶怀遥笑道:“你还小呢,不要学人家喝 分卷阅读160 酒。呛着了吧?” 小容这次却格外倔强,说:“我不小了。” 其实说的倒也是,他今年十三岁,搁到有些人家里已经可以纳妾了,但他一来生的瘦小,二来叶怀遥也总是把自己当个大哥哥一样,所以还总是觉得对方小屁孩一个。 小容拿起剩下的半杯酒,他这回学乖了,一点点抿着喝。小叶怀遥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阻止。 两人正等着那七盘舞的时候,旁边的墙板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小叶怀遥警惕地转头向那个方向看去,却听见有笑声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娇嗔道:“讨厌……你干什么呀,这还是在外头。” 男人低笑道:“外头怕什么,难道你不想我吗?快过来,给爷亲亲。” 两人声音渐低,动静却依旧不小,隐隐还夹杂着女人的喘息声。 这歌舞坊虽是饮酒作乐之地,但到底和青楼不同,只有清谈歌舞,不做皮/肉生意,房间的隔音也不大好。 没想到竟然有人大白天里胡闹,这样一来,那头的各种声音便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小叶怀遥和小容的耳中。 两个孩子吓了一跳,顿时都不说话了。 小容动都没动,规规矩矩地坐在桌边,手里还拿着那半杯酒,头埋的很低,眼睛看着桌面,像是不知所措。 小叶怀遥为了查看是怎么回事,还特意走到了墙边,这下听的更加清楚。 因为之前曾经有过桑嘉的事情,翊王府的下人被约束的很紧,并没有哪个胆大的下人敢去勾引主子,至于外人更不敢拐带皇孙寻欢作乐。 叶怀遥是在尘溯门被淮疆唤醒后才恢复了全部记忆的,此时他没有自己前世在现代生活过的印象,正是对这些事似懂非懂又有些好奇的年纪,愣了一会才意识到隔壁在做什么。 他顿时大觉不好意思,像被火烫了尾巴的猴子一样,跳着离墙远了些。 紧接着,小叶怀遥就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自己这样的表现不够淡定,当着小弟的面有点跌份。 他转头去看小容,却见他规规矩矩地坐着,耳朵尖有点发红,像是被吓傻了。 小叶怀遥眼睛一眯,又觉得有点好笑,凑过去一手支在桌上,问道:“咦,你在不好意思什么?” 小容张了张嘴,没说话,耷拉着脑袋身体向后挪了挪。 他的反应有趣,小叶怀遥立刻来了劲,他凑得更近了,两人的鼻尖都几乎碰到一起。 他一边试图从下往上观察小容的表情,一边坏笑道:“啊,我知道了,你这个坏小子,肯定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你怎么懂这么多的?你才多小啊!” 这一幕被旁边的容妄和叶怀遥围观到了。 叶怀遥简直觉得当年的自己就是个小蠢货,不忍直视地捂住了脸。 容妄却没忍住,难得路出了一个笑容。 隔壁的男女还在“激烈战斗”,小叶怀遥的注意力则完全转移到逗弄小弟的快乐上面。 小容依旧没有说话,还试图向后躲。可他的椅子是有靠背的,被小叶怀遥这样一挤,已经整个人都缩在里面了。 小叶怀遥只能看见对方的睫毛微微颤抖,也差点笑出声来,用手狠狠拧了把自己的大腿才忍住,故意用低沉诱惑的声音说道: “来,和我说,你是不是看那种画册了,里面画的姑娘漂亮吗?你喜欢什么样的,是青涩可爱的,还是泼辣热情的?” 他调戏良家妇女一样,用手指在小容的下巴上一挑,强行把他的脸抬起来。 “来来来,说说嘛!” 结果小容这一抬头,小叶怀遥才发现,他的脸上竟然满是笑意。 小容看着小叶怀遥,任由他捏着自己的下巴,有点无奈,有点羞涩,但更多的还是好笑,似乎早已经看穿了他的故作成熟。 小叶怀遥一怔,随即整张脸就红了个透,被烫了一样松开手,恼羞成怒道:“好啊,你小子耍我!” 小容实在忍不住笑了出声,说道:“我只是也想听听,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青涩可爱,还是……” 小叶怀遥气的跺了下脚,扑上去要捂他的嘴:“臭小子,再说我揍你!” 他羞恼之下扑的太猛,脚下打滑,就直接扎进了小容的怀里,把椅子撞翻了。 当时在后来发生的事是小叶怀遥将小容护住了,结果把他磕了个眼冒金星。然而这回,在混乱发生的一瞬间,容妄和叶怀遥已经取代了幻影的位置。 容妄一发现自己可以操控小容的身体,立刻一把将扑进怀里的叶怀遥搂住,同时使了个巧劲,他身下的椅子向旁边一歪,又重新立稳。 叶怀遥被容妄一搂一压,则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怔了下,意识到自己也到了幼年的身体当中,连忙从对方怀里跳起来。 想起之前被耍的事,简直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叶怀遥点了点容妄,磨牙道:“你可真是……从小坏到大!” 容妄起身,不紧不慢地理了下被坐皱的衣服。虽然外表上仍是一副羞涩少年的皮囊,但从他这两下动作就能看出来,面前之人的气质已经大不相同。 大概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他看向叶怀遥时,眼中依旧盛满的笑意。 容妄眼中带笑,脸上的表情倒还算一本正经,解释道: “翊王府的规矩虽然严,但也难免会有小厮和婢女暗中私会,他们会小心地躲开主子,不过不会避讳我。其实……这样的事,我那时遇见过好多次了,恐怕你才是第一回听到……” 叶怀遥:“……闭嘴。” 要不是容妄实在太会装可怜,他当初怎么会鬼迷心窍地同情这种黑心眼的家伙啊! 容妄轻咳一声,从善如流的不说了,倒是耳朵上的红一点都没有褪下去,隐约透路出几丝他掩饰的极好的心思。 隔壁那对倒是尽兴,根本没有打算结束的趋势,这种动静很容易引发叶怀遥和容妄之间曾经某种不大合适的回忆。 叶怀遥用手背蹭了下脸,问:“你还看七盘舞吗?不看的话,咱们就回王府吧?” 容妄微微地笑着,说:“不看了,上回你已经带我来看过了。不过……” 他瞧了瞧周围,轻快地道:“还是稍等一下,我 分卷阅读161 去去就来!” 叶怀遥道:“你干什么去……” 他话还没说完,容妄已经拉开门,快步走了。 他们在这幻境之中,限制倒也不算太大,只要使事态发展基本与过去吻合就好了。 好在如今的容妄总也不至于让人欺负,叶怀遥并不太担心,见他执意要走,就坐下来等了一会。 他晃了晃桌上的酒壶,发现已经空了,有点遗憾的放回到了桌上。 结果等了有一会,七盘舞都开始了,容妄才匆匆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坛子。 在这个幻境里面,轻易动用灵力和法术,做出超出目前身份的行为,都有可能造成幻境崩塌或者灵力反噬。 容妄是实打实地用双脚跑了一个来回,缺乏血色的脸上都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他将坛子递给叶怀遥,呼吸还有些急促,说道:“珠胶蜜。”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好不容易亲了,大家居然都在呜呜哭?谁说我要虐的,我要甜甜哒! 汪崽日记: 今天叶怀遥问我喜欢青涩可爱的,还是泼辣热情的,没敢告诉他,我只喜欢叶怀遥。 他想逗我,自己的脸都红着,很可爱,所以我逗回去了,还抱了他一下。 今天回去不洗澡了!!! 我想……快点长大。 67、知微怀远 叶怀遥微怔, 接在手里:“你出去就是为了买这个?” 容妄笑了笑:“这是时令酒, 印象中明天就没有了。我记得你派人来买没买到, 还遗憾了很久,念念不忘地挂在嘴边。” 每一样叶怀遥想要的东西, 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惜这点小事在叶怀遥的记忆中已经十分稀薄。 他想了一会,只想到自己本说第二年再喝, 可惜第二年楚昭便亡国了。 他将酒坛子托在手里,微一垂睫,也笑了:“谢谢。走吧, 咱们回家。” 上一个幻境片段是在初秋, 此时街上却已经银装素裹, 进入隆冬时节。 两人本来是趁着翊王陪王妃去庙里进香,这才得空偷偷跑了出来, 叶怀遥只带了阿轩一个侍从,为的就是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然而两人刚刚回到王府,还没来得及从偏门那里绕进去,正门就一下子敞开了。 一个锦衣少年被人簇拥着, 从里面大步走出。 他的脸色本来沉着,出来见了叶怀遥之后一怔,神情立刻变成了喜悦,连忙向着他走过来,说道:“哥!” 叶怀遥听了这一声“哥”,心头便颤了颤,转过头, 便看见了他二弟叶识微。 叶识微只比容妄大了一岁,今年也不过十四,但个头拔的很高,面容英挺俊秀,已有了几分俊朗少年的翩然风度。 兄弟两人生的不大像,只有眉目间隐约几分神似。 他听说叶怀遥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身边也没带人,本来就是要出去找长兄的,现在见人回来了,自然高兴。 叶识微把叶怀遥拉过来,展开手臂抱了抱他,两人肩膀一撞,旋即分开。 他笑道:“你去哪了?我好不容易从宫里回来,结果还没见到你,半个来月不在家,大哥不想我么?” 叶怀遥张了张嘴,嗓子里面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 就在楚昭灭国的那一年,他带着叶识微和容妄离开都城,可惜在逃亡路上的时候,叶识微不慎从一处城楼之上摔落,当场殒命。 虽然国破家亡,但与父母殉国不同,这个弟弟是叶怀遥亲眼看着惨死的,也便成了他的毕生之憾。 如果不是他保护不周,弟弟原本也可以拥有更加长久的生命,为此,叶怀遥一直对她心中有愧。 虽然知道来到这处,必然也能见到对方的幻影,早有了些心理准备,但这人一下子出现在眼前,还是让人忍不住伤感又怀念。 叶怀遥轻声道:“二弟。” 他顿了顿,又微笑道:“是啊,很想你。” 叶识微惊笑道:“哥,你这是什么语气,一点都不像你。怎么了,是在外头遇到什么事了吗?” 他一边说,目光一边在容妄和阿轩两个人身上快速地一扫。 虽然刚才同叶怀遥说话笑容满面,但对着旁人,叶识微就自然而然地显出一种王子皇孙的威严劲来。 容妄一直淡淡地看着这一幕,心情也同样颇为复杂,叶识微的目光转来,他便不躲不避,两人对视片刻,容妄才微微倾身垂眸,算作见过这位王府的二公子。 叶识微觉得有点古怪,但他知道这少年跟兄长交好,性格孤僻阴郁,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又疑问地冲着叶怀遥挑了挑眉。 叶怀遥搂了下他的肩膀,说道:“没有,可能是昨天受了风寒,有些头痛。” 叶识微闻言便担心起来,关切地用手贴了贴他的额头,说道:“倒是不烫。不过你若不舒服,便别在这雪地里站着了。哥,咱们进去罢。” 叶怀遥道:“你先去,我把小容送回院子里。” 他照顾容妄的事情,除了叶怀遥自己,也就只有叶识微知道了。 他明白叶怀遥是怕把这少年带出来,回去之后被他那个疯娘发现,受到责难。 叶识微知道叶怀遥的脾气,也没拦着,刚要说,“那咱们一块去”,便听容妄道:“世子爷,小人自己回去就是。这个时候应是无碍的。” 叶怀遥看了容妄一眼,容妄冲他微微颔首,示意放心,又道:“请您早点歇息,注意身子。” 他的目光中藏着关切,是在担心叶怀遥见到叶识微会伤心难过,叶怀遥心中一暖,冲容妄眨了下眼睛,温和道:“我知道,那你去罢。自己小心着点。” 叶识微开玩笑道:“哥待他可真好,都快赶上我了。” 叶怀遥提起精神,也笑着说:“啧,真酸。那我现在也得好好关心一下我弟弟。识微,你不在府里的这些日子,有什么稀罕玩意,我可都给你留着呢。连新进贡的两匹烈风驹都没有骑,就等你回来一起。” 两人说话间已经进了房,叶识微跟进了叶怀遥的屋子,房中地龙烧的极旺,扑面便是一阵暖意。 他熟门熟路地往旁边一坐,先给叶怀遥倒了杯 分卷阅读162 热茶喝,这才笑着说: “说到烈风驹,我也想起来了。这几日在宫中,陈家那两个小子不老实,我无意中听他们私下交谈,提起上回射箭输给你的事,说话很不客气,便小施了一番惩戒。” 叶怀遥道:“你又干什么了?” 叶识微道:“也没什么。他家祖母做寿,两兄弟说是要合抄一百遍佛经作为寿礼奉上,我悄悄把他们抄那本佛经上的‘一’字给改成了‘十’,那两个蠢货错抄了二十来遍才发现,哭着重新来呢。” 他说到这里便笑了:“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免得一天闲的没事嚼舌根,哈哈。” 叶怀遥跟着笑,但心里又微微发涩:“你这坏小子,陈家是太后的娘家,我听说近来皇祖父对你多有称赞,在宫里的时候你装也该装的老实点。再说了,哪家是遇见事了弟弟给哥哥出头的?” 叶识微原本笑吟吟的,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才淡了下去,叹气道: “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称病不入宫,换了我去,不就是为了让我有多些在皇祖父面前路面的机会吗?你一番心意,我自然不会辜负。放心。” 世人皆以为他堂堂昌敏郡王,翊王次子,皇帝嫡孙,身份何等尊贵,但真正少有人知道的是,其实翊王和翊王妃的亲生儿子,只有叶怀遥一个。 十四年前,皇三子吴王陷入巫蛊一案,被夺爵下狱,满府上下关押十个月之后,尽皆流放边地。当时叶识微刚刚出生,这样的婴儿,在牢里和流放之路上必然是活不下去的。 翊王念着兄弟情分,想办法将叶识微弄了出来,对外宣称是自己的次子。 当时吴王之事闹的沸沸扬扬,即使叶识微年纪尚幼,也知道对方是乱臣贼子大坏蛋,结果在他七岁那年却无意中得知真相,只觉天崩地裂。 叶识微吓得躲在假山的山洞里面哭,是大哥找进来,笑着陪伴安慰了他许久。而后也全无异样,仍是像对亲生兄弟那样待他。 大概是生母在怀胎时正赶上王府动荡,忧思惊恐,他刚一生下来便先天不足,体弱多病。 有回不小心掉进水里,也是大哥反应最快,亲自跳下去把他捞上来,叶识微没事,倒是叶怀遥回去之后发了半个月的高烧。 从小到大,他跟大哥在一起的时间比父母都多。 虽然翊王和翊王妃也待叶识微很好,但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终归还是感激小心多过亲昵。 但分享过他所有无助无措的大哥,是不一样的。 “你担心我的身份有一天会被揭穿,为了防患于未然,想让我在皇祖父跟前多得一些情分,我都明白,也会努力按照大哥的期待去做。” 叶识微道:“但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日后能替你分忧。总归你是我大哥,谁对你好,我就对谁好。谁要是对你不恭敬,那自然要十倍奉还。” 他这话并非虚言,叶识微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满京都的人,谁都知道昌敏郡王性子沉静,喜好读书,平日里最是个好脾气,唯独容不得有人得罪他这位长兄。 兄弟两人一向感情好,这话曾经说来也是寻常,但知道了那个物是人非的结局之后,其中便多了几分凄怆的意味。 叶怀遥也没法说点什么,招手把叶识微叫到身边,揉小狗一样揉了揉他的脑袋。 昌敏郡王被自家大哥撸了,受用地眯起眼睛,想起一件事,又道: “对了哥,方才你不在的时候,镇国将军府送来请帖,说是他们二公子三天之后成亲,请你我观礼。你要去看看热闹吗?” 除非是素日里交好的兄弟,否则这样的场面事叶怀遥都不乐意去应酬,他刚想拒绝,“不去”两个字都到了嘴边,忽然又回过神来。 叶怀遥问道:“镇国将军府,孟家?他们家的二公子叫什么名字?” 叶识微道:“是孟家,他们家的二公子,应该是孟信泽罢。” 叶识微一说“孟信泽”三个字,叶怀遥心里就有谱了,暗暗道:“果然没死。” 再上一个幻境当中,他看见的情况是朱曦被人袭击,孟信泽奋不顾身为他挡了一箭,自己反而身中剧毒,差点没命。 结果现在非但人没事,还转眼间就传来了孟信泽要成亲的消息,这个发展倒真是出乎叶怀遥的意料。 他问道:“这是几月了?” 叶识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失笑道:“哥哥今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现在是一月底。” 叶怀遥揉了揉额角,叹息道:“唉,可能大哥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叶识微忍不住笑起来,说道:“那真是可怜我哥这么大岁数了也没说上个媳妇,留下一儿半女,不过没关系,弟弟伺候你一辈子。” 孟信泽是九月中旬遇袭,时间距今过去的并不久。 叶怀遥隐约觉得这事不大寻常。因为孟家是从地方调任来的,在京都扎根的时间也不久,因此他的了解有限。又绕着圈子问了叶识微几句,这才弄明白整个经过。 叶识微并不知道孟信泽与朱曦如何相识,只知道对方是有这样一位关系甚笃的江湖朋友,平日里经常看见他们同进同出,形影不离。 后来孟信泽受了伤,朱曦为了救他,还来到了翊王府表演自己身上的异能,成功讨得翊王欢心,得了三根上好的千年老参,暂时将对方的命吊住。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叶怀遥在家,只不过是为了探望容妄,才将这次见面的机会错了过去。 叶识微说后来朱曦便带着孟信泽离开了楚昭国的都城,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反正几个月之后再回来,孟信泽又已经是个活蹦乱跳的人了。 而且在养伤的过程中,他竟然还找到了意中人,准备成亲。 叶怀遥奇怪道:“他好歹也是将军府的公子,受伤快死了,为什么还得只能依靠朋友想办法搭救?孟鹏呢,不管他儿子?” 他说的孟鹏,便是孟信泽的生父,即镇国将军。 叶识微含笑道:“他们府里的事有些麻烦。孟信泽虽然是家中老二,却是孟鹏原配所出,他大哥是庶出,但如今姨娘扶了正,所以也可以说是嫡出了。为了爵位的事,整个将军府乌烟瘴气,当时孟信泽昏迷不醒,只怕回了府之后送命更快。” 叶怀遥若 分卷阅读163 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叶识微问道:“哥为何这样在意他?” 叶怀遥道:“上回他遇刺,我就在旁边,亲眼看着这人奄奄一息的,没想到不仅这么快伤势就痊愈了,还要娶亲,好奇。” 叶识微一惊道:“你在旁边?我怎么不知道!可受伤了?” 叶怀遥笑道:“心灵受了很重的创伤——差点被飞进马车里的箭吓死。” 作者有话要说: 老规矩,向后翻还有一章喔。 68、此处心安 叶识微也笑了, 说道:“那刺客可真是罪该万死, 孟信泽连累哥哥受惊, 也很是不该,咱们不去将军府观礼了。明天我派人回绝。” 叶怀遥道:“我有些好奇, 想去看看。你留在府里歇着罢。” 叶识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那我也去。”他说。 在叶怀遥同叶识微说话的时候, 容妄也见到了自己的母亲。 按照目前的时间点来看,大约再过两个月,便是她该在癫狂中投井自尽的日子。从此母子缘尽, 多年来, 他连做梦都没再想起过这个女人。 ——如今见到, 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的感怀。 叶怀遥说他不像魔,但容妄心里清楚, 他的身上确实涌动着那种与生俱来的残酷与冷漠,即使对于亲生母亲,都几乎感受不到半分来自血缘上的依赖与爱意。 他对于桑嘉的印象,只有殴打和谩骂, 以及硬邦邦的发霉馒头和凉水。仅有的温馨记忆是桑嘉教他做过几次点心。 但在后来有一回,容妄发现她想利用自己把下了药的点心端给翊王去吃之后,这点温情也全都变成了恶心,让他决绝地抛在了脑后。 他一向凉薄狠毒,既然桑嘉并未尽到一名母亲的责任,那么容妄便也不会再将自己当成是她的儿子。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这次回到自己的小院, 迎接他的竟然不是疯疯癫癫的小曲或不堪入耳的谩骂,自己房间的蜡烛亮着。 风韵犹存的女人穿着一条葱绿色的裙子坐在里面,房间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胭脂香气。 容妄刚推开门,见到这一幕之后就没再往里面走,在门口站定,皱着眉道:“做什么?” “你回来啦。”桑嘉见到容妄便笑了起来,说道,“你看看娘这一身,好看不好看?” 她确实生的不错,这些年日子困苦,年岁渐长,也还残存着些许美貌,不言不动的时候无疑是个冷美人,但这样一笑,便在额头眼角泄路了岁月的痕迹。 容妄想起来这人要搞什么鬼了,只觉得满心厌恶,冷冷地道:“不好看,你出去罢。” 桑嘉诡异地笑了一声,倒没有生气,忽地问道:“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是不是世子又带你出去玩?” 容妄在通常情况下是很喜欢听人提到叶怀遥的,哪怕是自有只言片语,都值得他近乎贪婪地去倾听,但这显然不包括面前这个疯癫而又险恶的女人,于是他没有说话。 容妄只是在心里感慨地想,他果然对这女人没有半点留恋,哪怕是经过漫长岁月的分离以及死亡的升华,都不能让他生出丝毫好感。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桑嘉把他的沉默做出了另外一种解读,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冷酷,“知道我为什么在你小时候就经常讲世子的事情吗?我是为了让你有点血性,模仿他,超过他!只有比他强,王爷才会多看咱们母子一眼!” 桑嘉挥手将桌上的一包东西扫到地上,容妄低头一眼,瞳孔缩紧,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又停住了脚。 地上的那些全都是叶怀遥送给他的小玩意,被容妄小心翼翼地藏到床底下,只敢趁着夜深无人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也是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可是现在,那些东西全都被桑嘉不知道从哪里敛了出来,绞了个粉碎。 她自然知道这是儿子的心爱之物,因此才会翻出来毁掉之后,还不辞劳苦地用被单包好,以便欣赏“礼物”被拆开那一刻,对方的震惊伤心。 疯子有很多种,桑嘉疯的格外缺德。 容妄确实有一瞬间的震怒,但在迈出一步之后他便想起,这已经是发生过的旧事了,面前的一切尽属虚幻。 桑嘉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她完全活在自己的梦想中:“而你这个蠢货,我可不是让你去给人当狗当奴隶的!你难道不想有父母的疼爱,不想好吃好喝地过日子吗?你要去争啊!” 她固执地认为容妄应该是翊王的血脉,认为这王府的花团锦簇当中也该有属于他们母子的一份,并且试图用这种鬼疯狂的想法催眠她的儿子,将他变成争龙的工具。 当一个孩子,从小到大都被他的生母灌输着某种思想,述说另一位跟他年龄相仿之人的优越与得天独厚,恐怕都难免产生嫉妒与贪婪。 但偏偏疯女人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个奇葩,反倒对母亲讲述的那个人产生了向往。 他从小就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具备自己从来想象不到也不曾拥有的热烈、完美与高贵,仿佛只有在最美的梦境中才会出现的稀世奇珍,让人想要见一见。 只是见一见。 然而见到真人之后,他才发现,岂止如此。一眼之后神魂颠倒,就此痴迷。 桑嘉大概就算死也想象不到,自己的洗脑竟然会达成这样的效果。 容妄听她依旧在一遍遍强调“你也应该是王府公子,他们抢了你的,他们抢了你的!”这话简直就像是巫婆念咒一样,让他厌烦不已。 “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虽然心头暴躁无比,但一路披荆斩棘走到如今,邶苍魔君自然早就已经练就了波澜不惊的本事。 他语带讥讽地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过是个野男人留下的杂种,没被冻死饿死已经是走了大运。没本事去替个疯女人争夺王爷的龙爱,别做梦了。” 桑嘉果然被激怒,随手拿起桌上的剪刀,要扑上来殴打容妄。 从小便是如此,她打人的工具向来都是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随着这个起身的动作,一身男子服装也被拂到了地上。 这个连给儿子吃顿饱饭都不肯的女人,用偷偷攒下来的银子置办了两身新衣裳,并梦想打扮一新站到翊王 分卷阅读164 殿下的面前,就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她的言传身教没有教会容妄憎恨和嫉妒叶怀遥,倒是告诉了他,肖想自己不配拥有的东西,将变得多么凄惨和丑陋。 这个认知让容妄的心情变得更加差了,他不耐烦地将女人甩开,踩过地上的衣服,扬长而去。 修士是不用每晚休息的,但叶怀遥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这个规矩就应该好好遵守——虽然倒也没什么意义。 他躺在床上,被褥温暖蓬松,周围隐隐有沉香木散发出来的幽微气息,北风将窗子吹的沙沙响,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没有刀光剑影、血色,与午夜梦回时那让心口隐隐作痛的遗憾。 叶怀遥翻了个身平躺着,头枕在手臂上,本来是在静静地想心事,却无意中看见一道影子被月光抛在了窗前。 他瞬间坐了起来,手下意识地便去枕边摸折扇,摸了个空,想起目前的环境。 叶怀遥压低了声音,试探着道:“容妄?” 片刻之后,窗户被推开了一条缝,容妄从外面跳了进来,也是叶怀遥睡觉不惯留人守夜,他才没被发现。 叶怀遥拥被坐在床上,问道:“怎么了?” 容妄将窗户掩好,向着床边走了一步,又感觉到自己身上带着的寒气,便没再靠近,站在原地说道:“没什么,桑嘉在我那里闹,不耐烦看她,就出来了。” 他有点抱歉地说:“吵醒你了?” 其实容妄是看叶怀遥房里一片黑,怕他已经睡下来,便在窗下静静地站了一会,没想到还是被对方察觉了。 叶怀遥松了口气道:“我没睡。” 他看容妄这大半夜的过来,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这时才放下心来。 倒是容妄误会了叶怀遥的意思,见他身上之穿了件薄薄的中衣,神色微惊,便小心翼翼地说:“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叶怀遥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不由无语:“……你现在才十三,还想怎么着?” 容妄反应过来自己真是想多了,脸上微微一热,又有点好笑。这么一打岔,刚才桑嘉带来的阴郁倒是荡然无存了。 身上的寒气已经散的差不多,容妄走过去,坐在叶怀遥床边的小杌子上,轻声道:“总得保证一下,不然怕世子爷不收留我,我就无处可去了。外面太冷。” 叶怀遥心道还挺会借着小孩皮装可怜的,邶苍魔君怕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容妄这么一说,他倒不由得想到,当年这件事应该也是发生过的,却不知道当时真的只有十三岁的容妄被母亲责打之后,跑到哪里避难去了。 叶怀遥想起自己的书房里有张小榻,也很暖和,便建议道:“要不,我让下人把书房收拾出来给你睡吧?” 他的中衣单薄,在昏暗中,也可以看见少年清瘦的身形,以及两道深刻的锁骨。几缕碎发垂在颊侧,大概是因为房里太热,双颊上还泛着些淡淡的晕红。 这一切又让容妄想起了那一天,被自己压在身下时,对方抿紧的唇,蹙拢的眉尖,那狼狈而痛楚的神情,让人心疼又着迷。 他们都是男子,原本挤在一张床上凑合凑合也没什么不行。但发生过关系的两个人之间,再怎么说当做没这一回事,身体和心灵上都已经留下了痕迹,终究不可能完全不去在意。 容妄道:“这么晚惊动别人,明天王爷王妃就都该知道了。地上有地毯,我凑合凑合就行,你当我不在吧。” 叶怀遥本来想说那多不舒服,要不然你就上床来吧,可是终归觉得跟容妄说这句话实在太别扭。 他说:“这样吧,你睡床,我睡地。” 容妄眼底掠过一丝温柔,知道叶怀遥是顾着他身体年龄比较小才这样说,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床边俯下身来。 叶怀遥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容妄却是按着他的肩膀,让他重新躺下,跟着将床榻内侧那条闲置的被子抱了过来。 “分我一条被子就成。” 容妄替叶怀遥重新掖好被角,指尖无意中划过对方的面颊。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低头亲吻对方的额头,但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微笑着这样说道。 叶怀遥睡觉不大老实,有时候爱往床下滚,因怕摔坏了金尊玉贵的世子爷,到了冬季,卧房地上的毯子铺的极厚。 再加上暖意融融的地龙,躺在那里要比想象中舒服得多,一点也不觉得冷。 或者热的,根本就是他的心。 容妄拥着被子侧卧,过了一会,在黑暗中抬手,轻轻亲吻了下自己的指尖。 他悄悄转头看向床榻的方向,在这幅普通的躯体之中,失去了耳聪目明的特质,也只能隐约望见床上那个微微隆起的轮廓,可还是让容妄的眸中涌上温柔的情愫,心中万分满足。 经年兜兜转转,终究,唯有此处心安。 作者有话要说: 有的人表面上可怜巴巴的,其实经常脑内开车,欺负遥遥。 遥遥:“容妄我求求你不要再回忆了,你再回忆读者们都知道了!” 汪崽对手指:“可是,我还记了日记……” 69、梦里蘼芜 许久没有好好休息, 两人相安无事地睡了一晚, 均觉前所未有的安稳。 倒是第二天早上, 容妄从叶怀遥房中离开的时候,恰好被叶识微给看见了。 两人去镇国将军府观礼时, 他想起了这件事,半开玩笑一般地冲叶怀遥道:“大哥, 我看那个叫小容的少年也太喜欢黏着你了,怎么,现在连侍寝守夜的活都想包了啊?” 虽然明知道叶识微没有别的意思, 但叶怀遥做贼心虚, 下意识地说:“不是, 他睡地上。” 他解释的这样认真,让叶识微忍不住笑了。 叶怀遥一顿, 也觉得好笑,道:“都被你带偏了——他昨晚被桑嘉赶出来了,没地方去,我就让他在房里凑合了一下。” 叶识微道:“有那么一个疯娘, 也是可惜。在府里当差是不合适,我看不如想法子送他出去,再找些差事做,也比这么着下去要强上许多。” 当然虽然没有参加孟信泽的婚宴,但这番对话也在兄弟之间发生过, 分卷阅读165 叶怀遥按照当年的回答对他重复: “他现在的年纪太小,已经在自己私下里读书了, 学的还挺快。等过上一两年再做打算罢。” 叶识微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也好。” 兄弟两人的交谈被一阵喧闹声打断了。 此时,镇国公府上正是爆竹声声,锣鼓喧天,厅堂里,一帮纨绔子弟们在相互斗嘴打趣,等着男方将新娘子接回来。 门外忽然有人高声喊道:“来了来了!花轿进门了!” 聒噪的声音一停,人们都欢呼起来,紧接着,大半的宾客呼啦啦出了厅堂去看热闹。 有人看见叶怀遥和叶识微两兄弟还凑在一块低声说这话,便笑问道:“世子爷,昌敏郡王,不一起出去瞧瞧新娘子吗?” 叶怀遥笑道:“几位先请,我们随后就到。” 以他的身份,也没人敢过来生拉硬拽,众人让了几句,便笑嘻嘻地走了。 叶怀遥留到最后,一一看着这些人走过去,并未从中发现朱曦的影子。 按理说以他和孟信泽的关系,应该也在受邀的宾客之列,现在却没有出现在这厅堂上,那就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两人闹掰了,朱曦根本没有收到请帖,要么就是他去了别的地方。 他正琢磨,叶识微过来拉住叶怀遥的手,一使力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说道:“外面怕是要拜堂了,咱们来了一趟,好歹也得给点面子。大哥,出去看看罢?” 叶怀遥正好也想看看孟信泽那边的情况,便应道:“好,走吧。” 两人去了前面拜堂的大厅,此时灯火辉煌,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 大家看见是翊王府的两位皇孙过来了,连忙给叶怀遥和叶识微让了位置出来。 叶怀遥被推到人群的最前面,看见孟信泽满面春风地将新娘子领了进来。 他果然就是那天叶怀遥瞧见和朱曦在一起的人。此时的孟信泽,却已经不是那一日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模样,看起来喜气洋洋,精神焕发,显然对这桩婚事十分满意。 可惜这样圆满喜悦的场合,却总难免会出来败兴之人,孟信泽的大哥带着一帮朋友过来,硬要敬他酒。 婚礼上喝酒本是当然,但现在新娘子刚刚进门,眼看就是拜堂的吉时,他这样出来打岔,明显就是没事找事。 众人见场面闹的难看,当下就有和孟信泽交好的人上去打圆场,好说歹说要把这位将军府的大公子给劝走。 身穿大红色凤冠霞帔的新娘子低着头站在孟信泽的身后,被盖头遮挡住了面容,也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可朱曦还是没有出现,难道他们之间真的闹翻了? 或许……后来朱曦去找君知寒求药,为的并不是孟信泽。 叶怀遥本来在想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叶识微却误以为他是看见孟家兄弟阋墙,心生感触,便在旁边小声嘟囔:“他们真无聊。一个爵位,哪有兄弟重要。” 叶怀遥转过头,只见叶识微一边说,一边悄悄拿眼睛瞟着自己。 他自然知道弟弟那点小心思,好笑的感觉尚未完全升起,转眼就再次想到了对方的结局,心头猛地一痛。 如果眼下当真能够回到过去,叶怀遥恐怕就是竭尽所能逆天改命,也想让弟弟好好活下来,可是眼前的一切,终究是一片幻影。 他亲昵地揽了下叶识微的肩膀:“你说的是。我们识微想要什么,哥哥都不会跟你争,都让给你。毕竟我也觉得,什么都比不上我弟弟重要。” 叶识微开玩笑道:“得了吧,最起码爵位金银什么的我是不感兴趣,左右父母兄长也不会饿死我。我就想让哥哥平时有空了多陪陪我,你那些狐朋狗友真是太多了,以后娶了亲,更没我打搅的份。” 他们兄弟两人年岁差的不远,但是比起叶怀遥来,当弟弟的叶识微性子则老成安静的过分,平日里不是读书就是习字,声色犬马半点不沾,反倒更像个兄长的样子。 叶怀遥到处浪的时候,尤其怕他拘束自己,所以想方设法地将叶识微留在府里,不带他一块玩。 当年少年心性,这样也是正常,但在经历了那样多的往事之后,再听到这番话,心情便完全不同了。 若是还有机会,他很想跟叶识微说一句,以后哥哥到哪里去都带着你。 但同时,叶识微的话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也提醒了叶怀遥某些事情。 朱曦和孟信泽……会不会正是因为他这次娶亲,才会发生了矛盾? 虽然跟朱曦接触不多,不过叶怀遥也能看出,这人疯狂而偏执,平时似也不爱与其他人交谈,这样的人必定朋友极少,也正因此,一旦有了愿意来往的朋友,他肯定会非常在意的。 如果不喜欢孟信泽的妻子,或者担心他娶亲之后,影响两人之间的关系,这或许可以成为他不来参加婚礼的理由。 还有孟信泽大哥的行为也很奇怪。 虽然目前在爵位的争斗上,他略处于下风,但是在弟弟的婚礼上当着勋贵宾客们闹事,简直是除了显得他自己鲁莽愚蠢之外毫无意义,有必要这么做吗? 叶怀遥脸上掠过些许疑虑之色。 此时,孟信泽的大哥已经被宾客们劝阻住,气冲冲领着一帮人拂袖而去,婚礼得以继续。 满堂的红色铺天盖地,烛火煌煌地跃动着,司仪大声唱喝,一鞠躬拜天地,二鞠躬拜高堂,还有一鞠躬,便是要夫妻对拜了。 叶怀遥放弃了继续在大厅中寻找,他转而向着门口最外围的方向看去——孟家大哥方才就是顺着那里离开。 这一回,他终于在不少看热闹的闲杂人中间,发现了朱曦的脸。 婚礼是大喜之事,周围的人都在笑,唯独朱曦面无表情,虽然也看不出来多么的不高兴。 但是叶怀遥曾与他交手,此刻他便觉得,朱曦这个模样看起来有些面熟。 ——他眼底,有每回拔刀刺来时流路出的那种凶光。 某个念头在叶怀遥心里一闪而过,他脱口说道:“危险!” 叶识微诧异道;“什么?” 他刚刚将这两个字问出口,面前就有一簇火红的颜色瞬间扬起,同时映在了两人的眼底。 叶怀遥一把将叶识微 分卷阅读166 拽到了自己身后护住,这个时候人群中的惊呼声也传了出来:“着火了!着火了!” 这个厅堂里面到处都是红色的绸花和布幔,火势一起,自然迅速蔓延开来,浓烟滚滚,满厅养尊处优的贵客们惊叫着向外面跑去。 结果这还不算完。 更要命的是,外面的院子里原本摆放着不少的烟花爆竹,打算等新人礼成放来庆祝,此时也连带着燃烧了起来,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更加增添了混乱。 叶识微眼疾手快,提起身边桌上的一壶茶,将自己的衣袖泼湿了,撕下来一边往叶怀遥脸上捂,一边急切道:“哥,咱们快出去!” 这火势虽然大,但对于修士来说,要灭掉也就是一道水系符篆的事,叶怀遥并不会如普通人那样感到威胁生命的恐惧与战栗。 只不过要在幻境之中为此动用灵息,毫无意义罢了。 他反手把叶识微往外一推,让闻讯赶来的侍卫们带着他先跑,自己则反倒向里面走了两步,寻找朱曦的身影。 不用怀疑,这把火绝对是朱曦放的,但是看起来虚张声势的作用更大一些。 他放火的目的,也绝对不是要烧死哪个人这么简单。 叶怀遥的直觉是正确的,他果然在混乱中找到了朱曦的身影。 ——他正趁着没有人注意,飞快地揪住孟信泽那位新娘子,将她向着大火中推了过去! 原来如此,朱曦的目的,竟然是杀死孟信泽的妻子! 叶怀遥印证了自己方才的猜测。 而就在某些真相逐渐展路底色的时候,他也感到脚下的地面不断晃动。 叶怀遥仰头朝着天空一瞥,只见自己头顶正上方的苍穹已经变得殷红如血,又逐渐向远处过渡成一片暗沉沉的漆黑。 天幕不断震颤,看起来又柔又软,就好像一汪水被人晃乱了,一波波的涟漪向着远处荡漾开去,亿万星光在其中闪闪烁烁,奇诡莫名。 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其中的异状。 他便知道,这一段的幻境快要结束了,必须要在整个幻境彻底崩塌之前找到出口。 容妄并没有一同前来参加婚宴,但叶怀遥来之前已经与他约好,只要感觉到幻境的动荡,就要迅速前来汇合。 现在果然应了。 他既然已经看明白朱曦的目的,便不再迟疑,右手掐诀,指尖一点萤光闪烁,在半空中画了一道破妄诛魇符。 无需符纸,凭空成箓,已是属于高阶法术,叶怀遥用来得心应手,符箓打出,反噬之力瞬间向他涌来。 半成实体的普光明世鉴向他凌空飞来,镜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彩,将这力道折射了回去。 随即,西南方向出现了一道旋涡,七彩光点随着气流转动,正是由普光明世鉴撑开的幻境出口。 叶怀遥想进去,心中又有些牵念,转身向着方才众人逃离的方向最后投去一眼,却惊讶地见到一个人影反向折了回来,正匆匆向着这边跑。 他明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但偏偏来的是这个人,让他的脚步一下子就迈不动了。 浓烟滚滚当中,叶怀遥不受控制地撤出脚步,也转身快步迎上去,喝道:“识微!” 叶识微满头大汗,神色焦急,冲到叶怀遥身边,一把抱住他。 “哥!你怎么把我推出去了,自己却一直没跑出来?” 叶识微拉住叶怀遥,急匆匆地说道:“是哪里受伤了还是怎么样?快走,我背你出去。” 他的脸上犹带着几分稚嫩,但英俊的眉眼间带着温柔的关切,以前叶怀遥曾经调侃,言道我家小弟长大之后一定风华绝代,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子。 而如今,他却清晰地知道,面前这个人,在也没办法走出十四岁了。 叶怀遥的眉尖跳了跳,忽然跨上一步,在烈火与烟雾之中,将叶识微紧紧抱在怀中。 他勒的那样重,仿佛要生生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当中,叶识微甚至感觉到自己的骨头都在疼,他有些不解,但没挣脱,将手环上叶怀遥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识微,抱歉。”叶怀遥摸了摸叶识微的头发,松开了这个拥抱,“哥……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拉着叶识微的手,瞬间移动到了火场的外面:“去找父王和母妃吧,我不能跟你一块走了。” 他转身大步离开,再不打算回头,叶识微追了两步,却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反倒越拉越远。 跳跃的光影映在兄长流云般的衣摆上面,彷如银河中流变的光阴。 那一刹那,奇异和陌生的感觉倏忽用上心底,仿佛在追求一颗遥不可及的星辰。 叶识微的心头登时一慌,感到一种极度的恐惧。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叶识微瞪大了眼睛,他素来温润有礼,少有这样失态大喊的时候。 “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不是不久前才说过,要好好陪我的吗?你又骗人,又搪塞我!” “说好要陪我的——你又骗人……你又骗人……” 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重重叠叠地传来,行将崩塌的天与地都在旋转。 大概除了叶怀遥自己,没有人能明白叶识微这句话当中的杀伤力。 他霍然回首。 此时,眼前叶识微的面容神情,与多年前惨死在他面前时的模样几乎没有半点差别。 这些话从他的口中吐出,与他临死时那一声“哥哥”相互呼应,隐隐重叠。 今与昔、幻与实的交叠,便仿佛硬生生从时光的空隙之中磨砺出了一簇薄锐的刀锋,精准无比地扎入进了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在那一刻,叶怀遥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都被生生给剜出来了,双耳嗡鸣,难以忍受的剧痛蔓延全身。 这使得他不得不扶住身边的大树,借着这个动作稳住身体,一口热血冲到喉头,又被生生压了下去。 狂风呼啸,将熊熊大火席卷而来,叶识微整个人几乎都被淹没在火焰当中,却执拗地冲着叶怀遥伸出手。 他眼看就要被火焰彻底吞噬,那个瞬间,叶怀遥心底空白一片,抬手就想去拽他。 昔日繁华今已不再,父母、兄弟、故国,都在另一个地方等他 分卷阅读167 ,等着他这个从小就不爱归家的游子回去。 可是就在将手抬起来的同时,一道冰凉无意中蹭过他的指尖。 那是叶怀遥挂在腰上的令牌,正面写着他的名字,背面是孤树闲云,此牌为明圣信物。 就是这点凉意,瞬间沁入他散乱的心神,将他几欲飘飞的三魂七魄重新扯回了躯壳之中。 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要死也不能现在死。 兄弟、挚友和门派弟子都在等着他,当年的旧事尚未查清,明圣代表的绝对不仅仅是尊荣,更多的还是一种责任。 他并没有就此将烂摊子甩下走人的资格。 摇摇欲坠的幻境剧烈地震颤着,所有的幻影眼看着就要溃散,叶怀遥狠狠一闭眼,说道:“识微,你恨我吧。” “吧”字刚刚出口,这时,竟从侧面骤然轰过来一股极为强大的魔气,紫光弥散,如云似雾,瞬间将火焰包裹其中。 这火是幻境中的心魔之火,并非普通的火焰可比拟,此时遇到魔气,非但没熄灭,双方较力之下,发出滋滋的响声。 叶怀遥本来正打算离开,见状猛一转头,容妄的身影已经瞬息而至,直接把他往怀里一搂,揽着叶怀遥的腰将他腾空抱起来,放在了自己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翻还有一章。 70、痴念成君 他竟然丝毫不顾及在这里动用魔元的反噬之力, 拉开叶怀遥之后, 毫不犹豫地扑入火中, 不管温度灼烫,一把拽住叶识微的手臂。 叶识微用力挣扎, 厉声道:“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插手, 滚开!” 他此刻声色俱厉,身上的服饰一变,竟成了临死那一天的穿着, 与此同时, 容妄和叶怀遥也恢复了原本外貌。 幻境, 马上结束。 火焰顺着叶识微身上向着容妄蔓延,容妄却对灼烧的疼痛以及他的话充耳不闻, 硬生生将叶识微强行从大火中提了出来。 随即,他手上魔元运转,并指划下,已经将叶识微身上的火焰尽数压灭, 掌心力道一送,将他推到了安全之处。 幻境不住扭曲,流光暴蹿,眼看出口就要彻底封闭。 叶怀遥被容妄拽回来,刚要上前,就看见了这一幕。他顾不得再深究容妄突然的举动,左手将浮虹化剑掷出, 卡住不断收缩的出口。 他则瞬间移动到容妄身边,抓住他肩膀,喝道:“走!” 容妄挥袖一拂,布帛撕裂一般的声音响起,漫天的火浪被掀翻在身后,两人从火光中冲出来,转瞬脱离幻境,重新站在了那一片草地之上。 容妄身在幻境当中,功力受限,又强行与幻火抗衡,出来之后难免受到了些许反噬,咳嗽两声,没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叶怀遥一把将他搀住,无言片刻,轻声道:“傻子。” 真正的叶识微早已经死了,刚才那个不过是幻影,这一点两人都心知肚明。 叶怀遥自己都已经放弃了,但他知道容妄为什么要奋不顾身地去救一个幻影,因为那是他弟弟。 因为这个傻兮兮的魔君觉得,即使是个影子,让叶怀遥看见他被救出来了,也能稍微开心一点。 所以他就用自己的一身火伤加上魔元反噬,来换这点开心。 听得他这句带点无奈的打趣,容妄转过头,冲着叶怀遥笑了一下。 他眉目生的冷淡忧郁,唯独笑起来的时候能看见小时候的影子,有点纯澈的甜意,似乎被骂了句“傻子”很高兴。 叶怀遥摇了摇头,怀疑容妄笑的这样美滋滋,根本就是没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他见对方身上受了几处火伤,伤处起了燎泡,便伸手要去碰一碰,反倒被容妄反过来扣住,轻轻将两指在腕脉上一搭。 “你是不是受内伤了,让我看看。” 他应是怕叶怀遥对这个动作有所排斥,稍稍感受了一下就放开手,说道:“刚才的幻境中有你的心魔,现在你灵息有点乱,应该好好歇一会。” 叶怀遥摇了摇头,从乾坤袋里找出一瓶药膏,帮容妄检查身上被火烧出来的伤处,忍不住轻声感叹道: “所以说人活着呢,真得与人为善,少结仇怨——世事实在是太无常了,这冤家对头都能变成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发生的?” 他抬手,学着自己小时候那样,用指关节敲了下容妄的额角,玩笑道: “魔君呐,连我的心魔你都知道,那么我可需要将你杀人灭口?” 容妄道:“其实在瑶台那件事发生过后,我就以为你会这样做。如今看来,倒像是我多捡了好些年的便宜。” 叶怀遥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起这件事,一时语塞:“喂,我说你——” 容妄笑了一下,柔声道:“是我忘形了,胡言乱语,你别在意。” 他转而叹了口气,说道:“咱们之间的每件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恐怕还真是非得死了才能全部忘记。我有的时候很盼望你也对跟我有关的事情这样上心,但终究是我倒霉,好像你跟我在一块,就没碰见过好事。” 容妄这话说的实诚,还真是让人难以反驳。两人少年相识,情分甚深,彼此也有过不少年少时最单纯快乐的回忆。 只是这回忆中伴随着亡国、离恸与死别,谁也没错,但命运总是弄人。 容妄道:“所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提醒你比较好。就比如当年,要不是我这个拖累,叶识微也不会出事,无论是真实的还是幻影,我就是死也不想再叫你难过一回。” 他薄唇风目,鼻梁挺直,皮肤苍白,生就一副淡漠薄情的眉眼,说话时的语气也一直平平淡淡,直到此时,才忍不住带出了些微失落迷惘:“终究,是我……” 叶怀遥道:“实在听不下去了。瞧瞧咱们堂堂魔君,说出去能把半个修真界吓一跟头的名号,竟然成天的卖乖装可怜。是你什么呀?什么都是你干的,真是好厉害。” 容妄听他这样调侃的语调,心情也不由明朗些许,笑着摇摇头: “既然不许别人独自将责任揽去,那么能让另半个修真界抖一抖的明圣,应该也不会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断在心里责怪自己吧?” 叶怀遥笑道:“所以你 分卷阅读168 是在转着圈子宽慰我吗?多谢了,对于我来说,这自然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周围的风景也在发生着缓慢的变化,光秃秃的树梢上逐渐染上了一层浅淡的绿意,地上的小草缓慢抽芽,天色倒是渐渐有些暗了。 叶怀遥用手在自己的眉心处抹过。 容妄本来还想说什么,见状又把话收回去了,说道:“下一个幻境不知道又会是什么地方,你也累了,睡一会吧。” 叶怀遥确实有些疲惫,以他的本事,幻境虽然不会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更不能藉由区区心魔就将他困住,但追溯不想回忆的往事,耗神是一定的。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又会遇到怎样的场景,就算是为了更好地应对,也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 叶怀遥道:“好,那你也歇一歇罢。” 他把后背靠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上,进行短暂的休息。 曾几何时,在容妄面前,就算是处于清醒状态之下,他都时时刻刻警惕着,不敢有半分掉以轻心。而现在,叶怀遥竟然能十分放心,几乎是刚刚合上眼睛,就睡着了。 只是即便这样累,他睡的也终究不大安稳,接连做梦。 梦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梦境有时候可以令人忘却烦恼,但有时,也会让一切故作出来的云淡风轻都褪去伪装。 大概是他人虽然睡着了,思绪却没停下,在脑子里面翻来覆去。 一想到叶识微没被自己这个当哥的护住,小小年纪就没命了,叶怀遥就觉得心脏抽了肋一样的疼。恍恍惚惚当中,总好像看见父母和弟弟一块冲着自己招手。 但浮光掠影般的片段一闪,转眼又是玄天楼的众位师兄弟们围在自己身边,兵荒马乱与日常笑语交织,将他被劈为两半的人生掺杂在一起,将整个梦境搅乱的光怪陆离。 叶怀遥的眉头逐渐皱起来,朦胧中觉得仿佛有人伸手过来揉自己的眉心,他便本能地抓住了那只手。 对方似乎迟疑了一下,跟着也反握住他,熟悉的感觉涌上,又让人放下了戒备。 “识微。”叶怀遥迷迷糊糊地说,“对不起。” 他在幻境当中那样狠心决绝地将弟弟甩在身后,此时却将人抓的那样紧,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容妄被当成了叶识微。他看着自己被握紧的手叹了口气,在这一刻只能感觉到心疼。 他温柔地拂开叶怀遥的额发,抱着他靠在自己肩头,轻声道:“没关系,不怪你。” 真正应该怪的人,是他。 生来晦气,刑克亲友,连自己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都会连累。 容妄想起自己的少年时。 他这一辈子命数孤苦,颠沛流离,生命中的痛苦远远大于欢乐。 但相比起来,楚昭亡国之前,他的生活虽然困顿,总还是有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没什么本事,不过叶怀遥在身边。 结果一朝国破,生生将叶怀遥的人生劈成了两截,他又何尝不是一样。 原本不过是敌国来攻,楚昭繁华,兵强马壮,上至国君,下至百姓,都并未放在心上。 谁料想战事刚起,军中便发生了莫名其妙的瘟疫,乃至于楚昭一方节节败退。而后几处城池复起地震水灾,雪上加霜,终至亡国。 翊王和翊王妃均殉国而死,离死之前,费尽心机才保住了两名儿子,令暗卫护送叶怀遥和叶识微两兄弟出城。 容妄同样也跟随在侧,可惜还没等他们离开京都,身边守卫便已经死了个干净,是叶怀遥带着他和叶识微找到出路,这才一路且杀且逃,离开了楚昭国。 此时到处都是流民乱军,三个半大孩子身份敏感,本想趁乱翻墙进入邻城,不料正赶上守城将领下令放了一阵乱箭。 容妄和叶识微都不怎么会武,本来靠叶怀遥先一步上去之后用绳子将他们吊上,结果这样一来,绳子断裂,两人都坠下了城墙。 当时,叶怀遥只来得及抓住其中跟自己距离较近的那一个,便是容妄,叶识微因此而死。 后来,容妄常常想,如果当时没有他,叶识微就不可能死。 或者……如果当时叶怀遥有时间犹豫那么片刻,看清楚两人的脸,被放弃的人会是他。 也本来就应该是他。 但哪怕憋的心脏胀痛,胸口发疼,这话容妄也没有向叶怀遥说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所有毫无意义的言辞都显得苍白而矫情。 他知道叶怀遥只会比自己更自责更难过,所以并不想让对方再去耗神安慰自己。 两人将叶识微埋了之后继续走,昔日在宫中指点叶怀遥武艺的师父与玄天楼有一些交情,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就是带着信物往玄天楼去。 叶怀遥也一直没说什么,他甚至没掉过一滴眼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带着容妄赶路、吃饭、休息。 直到有天下了大雪,两人正巧走到了半山上,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山洞过夜。 叶怀遥本来抓了一头小鹿,结果看见鹿妈妈尾随而来,没忍心下手,便又将它们都给放了。 他摘了几个野果子回来给容妄吃,但容妄知道,叶怀遥自己已经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他摇摇头。 叶怀遥硬把果子塞进他手里,说道:“你最近可长个子了。要是不吃东西,明天晕在雪地里,我可背不动你呀。” 容妄连忙道:“我有劲走路。我……我吃不下。” 叶怀遥总算笑了笑,伸手搂住容妄的肩膀。冷风从洞口灌木丛的缝隙中穿进来,带着潮湿与冰寒。 他问道:“很难过吗?” 容妄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点了点头。 其实无论难过也好愧疚也好,他的这些情绪,归根结底尽数来自于对叶怀遥的在意。 他本人的生长环境特殊,对于道德观和是非观都很淡漠,如果真的在某种危险的情况下,让他选择和另一个人只能活下来其中之一,那么容妄会不择手段地将对方杀死。 但前提是,那个人不能是叶怀遥在意的人——他心肠这样软,会伤心的。 但叶怀遥并不能体察,只单纯地当他为了叶识微的死而愧疚难过。 他捏了捏容妄的肩膀,道 分卷阅读169 :“不怪你。那种情况下,谁也无法控制意外,就算真要有个人负责,也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没保护好你们。” 容妄想说话,叶怀遥却冲他摆摆手,笑了一下:“但现在事情都已经成了定局,还能怎么办呢?” 面前的火光在他明澈的眼底微微晃动:“一个人如果想好好活下去,就得学会忘记很多事情。痛苦和美好一样短暂,难受的时候不要伤心太久,幸福的时候也不要得意忘形,这样你才能往前走。”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是有很多怨气的,觉得自己生来孤苦,觉得无论何时你都理所应当的是被舍弃的那个人。但你看,我不会那样做。” 叶怀遥重新把果子递给容妄:“你以前生活的孤单不开心,但以后你还会有自己的家,有心爱的人。到那时,大概就可以将脚步停下了。” 他摸了摸容妄的头发,微笑道:“吃吧。” 容妄像是捧着宝贝一样双手拿着果子,片刻之后,终究点了点头,冲叶怀遥道:“你也吃。” 叶怀遥笑道:“唉,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果子可真难吃啊。我有点想念过去那些点心了,等活着从这里出去,咱们吃好的。” 容妄笑了笑,便不再说话,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吃果子。 他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好吃难吃也不大能尝的出来,但依旧没什么食欲,只是觉得不想让叶怀遥再费精神哄自己罢了。 不过叶怀遥的态度和那些话,让容妄心里好受了很多,这天晚上难得没有做噩梦,能好好睡上一会。 到了半夜的时候,容妄觉得有点冷,睁开眼睛,发现身边没有了人,本来升起来的火堆也被风给吹熄了。 他分明记得,为了更暖和一点,入睡之前,自己是和叶怀遥靠在一起的。 而这时两人一起裹着的那件袍子盖在了他的身上,叶怀遥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容妄等了一会不见他回来,心里发慌,起身出了山洞去找人。 这时脚下积雪颇为厚重,容妄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去,只见月华遍地,满目清光,四下的树枝岩石在夜色中拉出黑黢黢的影子,却根本找不到叶怀遥的踪迹。 他焦急之余反倒愈发谨慎,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攥在手里,轻手轻脚地向前走去。 这时,在风声与夜鸟鸣叫的缝隙之间,容妄忽然隐约听见一阵呜咽声。 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紧走几步,然后猛地一下停住了脚。 在一从灌木后面,叶怀遥正双手抱膝坐在雪地里,他的肩膀猛烈地抽动着,哭声被压抑在喉咙里,但仅是低低的呜咽,在深夜之中,也已经足够清晰了。 容妄印象中的叶怀遥,脸上总是带着笑意,怀抱有力而温暖,世间所有的美好伴随在这个人的身侧。 他温柔的像是三月里的一弯春水,却又强硬的仿佛生就满身钢肋铁骨,没有任何事情能够打破他的高贵从容。 可这时候,叶怀遥竟然在哭。 他将额头抵在膝盖上,死死咬住唇,少年单薄的肩背好像被难以承担的悲伤和哀恸压垮,微微地佝着。 那一瞬间,容妄只觉得雷霆万钧。 他好像瞎了眼睛,聋了双耳,连魂魄都转眼间灰飞烟灭,这样一个从未见过的叶怀遥,像一支利箭,穿透胸口,将他死死地钉在地面上。 剧烈的心疼遍及周身,原来叶怀遥不是不会难过,也没有表面那样潇洒,他只是不愿意让他人一同伤怀。 71、云雨堪怜 是自己的无能, 让他伤痛至此。 从未有任何一刻对力量这般渴望, 容妄全身都在发抖, 他很想冲过去抱住叶怀遥,但终究是没能挪动半步。 想必在此时, 两人都无法承受面对彼此。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是恍然惊觉泪水已在脸上冻干, 传来撕扯般的疼痛感。 容妄狠狠地用袖子抹了把脸,一拳捶在旁边的岩石上面。 那一刻,他只恨不得立刻死了, 去换叶识微活过来。 可那终究是不能的了。 他打出生就遭人嫌弃, 毕生最珍贵的东西, 除了叶怀遥所给的那点温情,所剩的便只有自己这一身性命骨血。 所以他得好好留着这条命, 不停地往前走,总有一天,从命运的洪流中挣脱出来,让他心爱的人…… 永远不要再这样难过。 “现在的我, 可能比那时候要好一些了。” 容妄静静抱了叶怀遥一会,才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但很多时候,在你面前,我还是常常不知道应该怎样办。” “是你支撑着我走到现在,可是我发现,这条路越走就会离你越远,我觉得……快要迈不动脚步了。” 与其说容妄在抱着叶怀遥, 倒不如说叶怀遥靠在树上,容妄悄悄伸手过去,将他虚拢在怀里。 这个想亲近又不敢惊扰的姿势有些辛苦,他的手臂有些酸麻,却又乐在其中。 “直到上回出事……叶怀遥,我从来都没有那么害怕过。”容妄的手在叶怀遥的眉眼上虚虚拂过,“在这之前,我本来以为已经可以把任何能够伤害你、阻拦你的东西挡下来。” 容妄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叶怀遥的脸上移开,他沉默了一会,冷冷地一扯唇角,目光重新变得阴冷而锐利。 “我本想守在你身边,这或许终究不能了。但无论怎样,那些该死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平平静静地道:“不惜任何代价。” 这种情况下,谁也不可能安心踏实地休息,叶怀遥仅仅是迷糊了一会就醒了过来。 在朦胧的梦境中,他隐约能察觉到有人凑到自己身边,但也因为心里清楚那人是容妄,所以没有过多地排斥和提防。 自从知道容妄的真实身份之后,叶怀遥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 本来以为这份感情来的莫名其妙,定是一时鬼迷心窍,结果兜兜转转,原来是一场从少年时期就积攒起来的持久爱恋,一藏就藏了上千年。 面对这样的容妄,他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轻描淡写地说一句,不可能,放弃吧。 但现在应该怎么办?他也实在没个章程。 叶怀 分卷阅读170 遥只能当做没感觉到对方的小动作,暂时保持住这种平静相处的状态,想着等出去有空了,跟容妄聊聊。 ——叶怀遥总觉得,他心里瞒着什么事。 他醒来之后没过多久,半空中半化现的普光明世鉴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太阳再次如同转盘一般慢慢旋动起来。 如同之前的两次,周围的景物飞速旋转变化,脚下的地面忽而坚硬,忽而柔软,耀目的白光迸现出来,叶怀遥和容妄同时感觉到一阵眩晕,转眼间身体便已经落到了实处。 作为一名修士,多少离奇的场面都经历过,在不同的幻境当中穿梭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稀罕,之前的每一回都很顺利。 然而这次,叶怀遥还没睁开眼睛,就觉得浑身上下一阵酸痛,好像刚刚被人给暴打了一顿。 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少年时期少有的挨揍经历,同时睁开眼睛想起身,结果这一动,脸就僵住了。 容妄就在他的身边,已经是成年之后的大人模样,正抬着手,一副不知道应不应该扶他的样子。 他上身赤/裸,路出胸腹紧实的肌肉,嘴唇破了一块,向外渗着血迹,头发也有些凌乱。 魔君虽然是魔,但平时的穿着打扮十分五讲四美三热爱,禁欲的恨不得把领口一直系到喉咙处,最起码叶怀遥印象中他这样衣冠不整的情形,只有一回。 再结合自己的身体状况,真相就有点恐怖了。 叶怀遥:“这里不会是……” “抱歉。”容妄的嗓子有点哑,他干咳一声,说道,“这里是瑶台。” 叶怀遥:“……” 见鬼的瑶台! 所以现在的时间点,是他们刚刚结束了世人广为传颂的“瑶台一战”过后? 叶怀遥才刚刚想好“暂时维持平静相处关系”的战略战术,杀千刀的幻境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真是缺了个大德了。 相比之下,他都宁愿直接掉到地府里面,跟鬼打上一架。 说来也真是冤枉,有多少英雄侠客整天流连花丛左拥右抱,都没有任何问题,他云栖君虽然有个风流潇洒的名声,但活着这么多年,唯一出格的举动可只有跟魔君这一回。 偏生就这一回,还怎么都揭不过去了。 但眼下甚至连给他矫情懊恼一会的时间都没有,叶怀遥立刻就想到另外一件事。 他问容妄:“我记得,咱们那什么……是不是过一会瑶台就要陷入地府了?” 容妄欲言又止地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安慰他:“你别急,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叶怀遥道:“咱们还是赶紧离开这里吧。淮疆是寻找着朱曦的气息将我们送来的,既然来到了……这么一个时间点,一定另有深意。” 他说到“这么一个时间点”的时候,还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口气,但也不得不暗暗庆幸,他们来的没有更早一点。 如果什么都没有结束,那时候他要面对的场面,简直是没法想。 比起容妄来,叶怀遥要更加狼狈,身上的一件外衫还是容妄刚刚给他披上的。他扶着地艰难地慢慢坐直,那件衣服就又滑落下来,路出满身的红印子。 他甚至都顾不上不好意思了,身上的不适占领了所有注意力,那不光是疼,还有一种难以启齿的酸麻,就算是直接被人砍上两刀,都没有这么折磨人的。 上回他脑子不太清醒,很多细节都印象不深,这次在幻境中,倒是被迫好好回忆了一番。容妄几乎是把他全身上下都亲了个遍,也不知道这家伙看着纯情,是怎么干出来这么不是人的事的。 容妄手里紧张地攥着两件皱巴巴的衣服,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一样,手足无措地半跪在叶怀遥身边。 叶怀遥皮肤白皙,这样一身的痕迹看起来就更显得触目惊心。容妄愧疚不已,本来不敢碰他,但见对方起身如此费力,终究还是抵不住心疼。 他小心翼翼凑过去,抱住叶怀遥的腰,将他扶了起来,又将衣服重新给他披上。 叶怀遥缓了几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很疼吗?”容妄恨不得抓着他的手给自己几下子,低声道,“对不起,我当时……” 叶怀遥只求他不要再回忆细节,连忙道:“……不疼,没事,我很好。” 容妄就不吭声了,心事重重地替他理好了中衣,束上腰带,眼看叶怀遥那件外袍已经被揉搓撕扯的不能看了,他便将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叶怀遥身上。 叶怀遥自己可不知道,此时他脸色苍白,外表狼狈,嘴唇还有些微微的红肿,活脱脱一副被人糟践了的模样,反倒有种别样的动人。容妄连看都不敢多看。 叶怀遥任由容妄整理,他目前整个人都好像被重新拆卸了一番,也根本就不敢轻易动弹。缓了好一会,将灵息在周身运转数遍,这才觉得好了很多。 别的不说,最起码他现在灵息稳定,神志清醒,比之前那次可要强多了。 缓过神来之后,叶怀遥见容妄半跪着握住自己的脚腕,似乎还有要帮他穿靴子的打算,觉得一阵别扭,连忙道:“不用了,我自己来。” 他将靴子抢在手里:“那个,另一只……呢?” 容妄歉疚道:“我之前好像给扔到那边的石头后面了,一会给你捡……那个,你脚腕上,有淤伤,我、我想帮你揉开。” 事实上,叶怀遥的脚腕和腰上都有容妄攥出来的指印,但比起其他部位的不适,这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容妄是心疼自责的不行,暗怪自己没有节制,出手太重,但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他,人族跟魔族体质上本来就有差异,再加上容妄在这方面实在缺乏经验,毫无技巧可言,也难免弄得一塌糊涂。 叶怀遥身上不适之极,心里也说不出来的窝火,只是也知道这事不能怪容妄,只能把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吊着。 他将靴子套上,说道:“不用了,不碍事。” 这一低头,叶怀遥又看见容妄的手臂上都是结了血痂的擦伤,手腕上还有一个深深的牙印。 这是当时地面上山石粗砺,容妄一直将叶怀遥半托在怀里,叶怀遥的后背上除了红印没有半点擦伤,倒是他的胳膊都被磨破了。 叶怀遥忍不住叹了口气,道:“事情过去 分卷阅读171 了这么久,反正现在都是幻影,你也不必太在意,下次别这样了。” 容妄见他似乎不生气了,如蒙大赦,连忙道:“我下次一定轻轻的,你放心……” 容妄:“……”好像不大对劲。 叶怀遥:“……”我为什么要说个下次啊! 两人相对默然,脸上都有些发热,片刻之后,容妄轻咳一声,道:“咱们还是快点离开吧,我估摸着不出一盏茶的时辰,瑶台就要塌。” 叶怀遥:“……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容妄纵然心疼,也不好意思再说处理淤伤的事了。默默过去给叶怀遥捡了鞋穿好,扶着他站起来。 对于两人来说,虽然不知道来到此处的目的,但当年瑶台坍塌背后的隐情,容妄和叶怀遥也都很想弄清楚,眼下倒是个良机。 此时狂风已经逐渐起了,山体在微微震颤,已经有了灾难降临的先兆。 容妄问道:“我抱着你走行吗?” 背着的话叶怀遥分不开腿,但他也根本不能接受公主抱,最后两人决定同乘一把剑下山。 容妄将必败魔剑召出来,扶着叶怀遥上去。 叶怀遥看见这把剑的时候,还分神想了一下,觉得必败要比他的浮虹宽上一倍,踩着应该稳当。 可是两人站好了,必败剑却直挺挺地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叶怀遥:“……” 这是不喜欢他?不愿意载他?别这样不给面子嘛。 容妄心情十分复杂,不耐烦地说道:“愣着干什么?让你带我们下山,还不快点!” 必败左右摆了摆,像是人类听见震惊的消息那样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然后它呼地一下子飞起来,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把叶怀遥甩的往容妄怀里一靠,而后又风驰电掣地带着两人冲了出去。 “咳。”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伙同佩剑占便宜,容妄护着叶怀遥站好,解释道:“载你,它开心。” 叶怀遥道:“我记得浮虹还跟它打过几架,真是好淳朴的一把剑。” 容妄默了默,道:“这是你送给我的,就是当年咱们分开之前。” 叶怀遥想了好一会才记起来,恍然道:“就我从坟地里捡的那把?” 必败剑再次不知道委屈还是羞答答,又扭了一下。 毕竟这件事是早就发生过的,也该有心理准备,说了几句话,叶怀遥的心情也逐渐好了些。 他被这把剑逗的忍不住笑了笑:“乖,在半空中飞的时候不要撒娇。我只是因为你现在变漂亮了,没认出来而已。” 容妄:“它……它已经好几千岁了,比咱们大。” 叶怀遥道:“是么?不过咱们遇见它的时候,必败应该还没有修炼出剑灵。” 他记得见到这柄剑也是在当年两人逃难投奔玄天楼的路上。 那个时候叶识微已经死了,楚昭国被彻底攻破,建立新国魏梁。 新的国君一上位,过去的皇亲国戚们可就倒了大霉,尤其是像叶怀遥这样身份贵重的,更是大有利用价值。 一群人想把他和容妄追回去,他们跑到一处坟地里,几乎走投无路的时候,叶怀遥一跤绊倒在地上,反倒在烂坟堆里摸到了一把钝剑,好不容易杀了两个人,暂时脱离困境。 后来,两人分别之前,他又将这柄剑给了容妄,让他拿着跑。 “你当时跟我说。”容妄的声音飘在风中,十分认真,甚至把叶怀遥的语气都学的很像,“这把剑很钝,被主人扔掉了。但是它救了咱们的命,肯定会带来好运气,你拿好。我希望你不要成为再次将这把剑抛弃的主人。” 叶怀遥一时沉默,容妄的话忽然也将他拉回了那段久远的记忆当中。 他打小生活优渥,又被父母保护的极好,几乎所有来到他面前的人,都是带着一张笑脸,满腔呵护。 无论这些友善是真是假,最起码叶怀遥所接触到的,一直是世间的温柔。 故而他也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温柔大把大把挥洒出去,用来慰藉每一个他所见到的、需要帮助的人。 遇见容妄的时候,叶怀遥自己也是个图新鲜的半大孩子,一开始是觉得这个小弟弟可怜,吃不饱穿不暖,想帮他一把。 后来两人玩的好,他又把这同情的对象当成了半个兄弟和玩伴,大爷仅此而已。 他的朋友向来很多,容妄在他心里有分量,但是有限。 反而是直到国破之后,那段相依为命的日子,才让叶怀遥真正将对方当成是自己的一个精神支柱。 容妄依赖着他,把他当成神,他又何尝不在依赖着对方。 父母殉国,兄弟惨死,叶怀遥也不大想继续活着了。可是他一旦撑不下去,容妄肯定也没了活路。 当初那个瘦骨嶙峋,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孩子,一路跟着他颠沛流离直到现在,奇迹般地成为最后一个陪在他身边的人。 叶怀遥想,不管怎么样,他得让这孩子活下去。 只是他没想到,经年兜兜转转,命运曲折,昔日稚儿竟已经长成了一方魔君。 他还能想起当年容妄信誓旦旦向自己保证要变强变厉害的样子,而现在,他成功了。 所以,已经拥有了通天彻地的本事,为什么还要将自己困进心牢? ——始终像当年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一样,固执地想要跟在他的身后。 而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会入了魔道? 当初容妄一直知道叶怀遥是要去玄天楼的,那么他也应该明白,一旦选择了这条路,两人就永远都会殊途了。 叶怀遥叫了一声:“容妄。” 他侧颈上还有自己留下的吻痕,这时候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容妄的心头猛然一跳,搁在叶怀遥腰上的手指颤了颤,仓惶“嗯”了一声。 叶怀遥道:“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我听说几个堂弟妹连同父王母妃的尸首被挂在了城外,想去探看情况,让你先往玄天楼去。你是没去,还是途中发生了意外?” 意外应该不至于,因为他当时已经把容妄送进玄天楼的地界了,即使是两国交锋,敌军也不敢追进这里来造次。 果然,容妄说道 分卷阅读175 一幅吧。生死场中的看客都是为了寻欢作乐而去的,行为也没什么拘束,你这样的容貌,容易被人纠缠。” 他拿起笔:“要不然我来画罢。” 叶怀遥没想到容妄想的还挺多,这话的意思好像是在担心他被人占便宜。 ——说实话,他一直是这张脸,活了上千年,除了邶苍魔君,也没人能占的了他的便宜。 这时候容妄已经开始画了,叶怀遥也有点感兴趣他会把自己画成什么样,就没拦着,凑在一边看。 他眼睁睁地瞧着这位文化人一样的魔君落笔如飞,画了个大饼脸眯缝眼塌鼻梁的敦实姑娘出来。 叶怀遥:“……你是不是报复我出主意让你穿女装,故意捣乱?” 这幅画像顶多在眉眼间有三分叶怀遥的影子,还得是长胖了撞扁了鼻子的叶怀遥。 容妄端详了一下,觉得就算是这一点点的神韵,都已经极有魅力了。 反倒是他自己那幅,要不是画画的人是叶怀遥,容妄根本不会多看一眼,故而认为很安全。 他解释说:“这样便不会有人骚扰了。” “是,我承认。”叶怀遥哭笑不得地说,“而且这样我连门都没资格进去。小容啊,你会点个这样的姑娘陪着你寻欢作乐吗?” 虽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但昔日的小容和如今的邶苍魔君天差地别,叶怀遥亲近不见外的时候叫他一声容妄,有时还依旧是带点玩笑调侃地喊他魔君。 现在他一时顺口,突然便将这“小容”两个字叫出来了,容妄猝不及防,觉得心脏像是被只毛绒绒的小兔子给撞了进来。 他的头脑瞬间空白了一下,脱口而出:“除了你,我谁都不找。” 叶怀遥顿了顿,笑着说:“可惜里面的客人品味可不像邶苍魔君这么独特啊。大家都是男人,哪有什么吃亏占便宜的说法?就这两幅画罢,施个障眼法,去看看朱曦到底搞什么鬼。” 容妄也回过神来,不由轻轻一叹,道:“也是。”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那幅画,随手团了扔掉,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只是……” ——我只是太在乎你,太喜欢你。所以无论你是什么模样,在我眼中都最好看,即便知道你能力超群,只手翻覆可惊天下,但还是总会担心你受伤害。 但心里的很多话,他不会说出口,因为这喜欢也终究只是他自己的喜欢。 容妄不想靠所谓的深情付出去逼迫叶怀遥任何,给他增添困扰。 所以他笑着说:“我只是没想到,那就听你的罢。” 附近的城镇十分繁华,百姓安乐,路不拾遗。而生死场,就是这片繁华边缘的一片独立之地,完全不受世俗规矩的约束和管辖。 其外围被高墙挡住,墙面雪白,房瓦则是一水的乌黑,整片院落只有这两种颜色,放眼望去,肃穆而清冷。 墙外的第一重结界被容妄和叶怀遥轻而易举地破解,两人正式踏入生死场的地界,顿时觉得一股烈酒混合的鲜血的气息迎面冲来,其中还夹杂着女子身上淡淡的脂粉香。 客人们的叫好与大笑声也肆无忌惮地飘散在空气当中,与外面所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 内院依旧设有一层结界,虽然对于容妄和叶怀遥来说,这也算不得什么,但里面的每一名宾客都有固定的位置和姓名,他们毫无准备,就只剩下假扮姑娘进去的那一条路了。 两人耐心等了一会,叶怀遥道:“来了!” 只见一场搏斗结束的间隙,里面的门打开,先是抬出来了一具尸体,接着又有十来名女子都被人半搀半抱地扶了出来。 她们倒不是受了这里面宾客的虐待,而是被方才过于血腥和残忍的场面给吓到了。 紧接着不多时,又是一队新的美人被领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好多人都误会了,之前小龙师弟说“明圣和魔君大战七天七夜”,那是他吹牛的啊!不是真的七天七夜啊! ———— 以后这事在世人口中的版本就是——魔君和明圣大战七天七夜,明圣体力不支,暂落下风。 想来那魔君定是用了什么阴险手段取胜,愧疚的很,竟亲自为明圣买药疗伤,奉上早点,以图良心稍安。 听某位神秘知情者透路,两人已在半年之后再次约战,想来这回,明圣定能将魔君打的爬不起来,一雪前耻!╭(╯^╰)╮ 73、棹桨松花 叶怀遥原本还担心这些进入生死场的女子们会有特定的统一服饰, 那么他的画就还需要修改。现在一看打扮不同, 各有风姿, 倒是方便了他们混进去。 叶怀遥没有了后顾之忧,将自己的那幅画取出, 在背面画下一串符咒,跟着往身上一覆。 便如同传说中的画皮, 他瞬间变成了画中美女的模样。 容妄瞧了叶怀遥一眼,也照样扮了。 这本来是障眼法中的一种,维持时间顶多也仅有两个时辰, 不过已经足够。 两人并未惊动旁人, 轻松混入一群忐忑不安的姑娘当中, 随着踏进了生死场的门。 场中血气更加浓烈。此时正是两场打斗的间歇,旁边有小厮焚香通风, 客人们喝着酒,兴高采烈地点评着方才的战局,浑然看不出刚刚目睹了一个人的惨死。 地面上还有些血迹没有擦干,两列姑娘进去之后, 战战兢兢地在旁边坐了下来。 最前面的四个立刻就被人给叫走了,其他的客人们谈兴正浓,一时并没有同女子取乐的兴致,剩下的姑娘们一时无人理会,便都坐在旁边。 叶怀遥和容妄都没有被点到,容妄留了个心眼,坐下的时候在叶怀遥的内侧, 这样即使要被叫走,也是他挡在叶怀遥的前头。 叶怀遥不动声色地在整个厅中快速扫过,只见最显眼的就是大厅中间一个巨大斗场。 场子的四周围着一圈绿色的藤蔓,上面贴满了符咒,防止打斗的时候灵息外泄,伤到周围的看客。 此时场子的中间扔着一根断了的鞭子,不多时便被一名小厮过来捡走了。 四下的宾客们三五成群坐在一张张小桌边上,桌面上摆有美酒,负责伺候的姑娘则跪坐在最靠门口的小几之后,供人挑选 分卷阅读187 解决一切。” 这是想直接杀人灭口的意思,叶怀遥懂了。 就他的感觉来说,朱曦最初应该只知道桑嘉有个儿子,却不知道对方的具体身份来历。 但现在经过有心的调查,或许他已经通过某种途径得知,当年那个孩子就是如今的邶苍魔君。 ——虽然不知道朱曦到底想从容妄身上图什么,但可很可能是他在背后搞出这一连串事情的最终目的。 但叶怀遥想不通的是,难道他这个明圣,竟然是被别人对付魔君的时候顺带捎上的? 不能吧。这是不是,少了点尊重啊…… 叶怀遥想到这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过分。” 身边有个声音问他:“什么过分?” 叶怀遥道:“就是——”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这绝对不属于容妄的声音,立刻转头,瞧见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竟是朱曦的脸。 他明明就在前一刻还在院子前面的空地上,用尽自己所知道的法术来救孟信泽,现在却转眼间取代容妄的位置,出现在叶怀遥的身边。 这人面带微笑,身上也干干净净的没有半点血污,很悠闲地靠在树上,仿佛只是想与友人闲聊。 这肯定不再是幻境中的幻影,难道是十八年后的、真实的朱曦? 不,不对。 叶怀遥一振衣襟,站起身来,随着他拂袖的动作,身上的伪装进去,美丽的女子路出真容,重新变作了英俊潇洒的少年郎。 叶怀遥笑着说:“朱公子,把我领到幻境里面看这些烂故事,结果阁下只肯出一个替身来敷衍我,一点待客之道都没有,难道不是很过分吗?” 朱曦脸上的笑容凝住,用僵硬而缓慢的动作,“嘎啦啦”把头抬起来,看着叶怀遥。 叶怀遥抬指一点,剑气破空,朱曦整个人被一剑破幻,变成一截枯木倒在地上。 但这枯木上面,依然长着他的五官,那双漆黑而诡异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突然张开嘴,尖锐而疯狂地大笑起来。 “你说是谁的烂故事?谁不是活在一堆烂故事里面?” 木头桩子一边狂笑,一尖叫着:“佛堂佛不圣,梦醒万事空,这都是命!你也逃不掉、逃不掉、逃不掉——” 它又黑又皱,倒是有一把比公鸡还敞亮的好嗓子,这声音穿透力极强,几乎给人一种直刺到脑仁上的感觉,一重重向外传出,回音在整个幻境上方盘旋,宛如诅咒。 幻境中的人尽数被这声音吸引而来,将叶怀遥围在中间。 无论是侍女小厮,还是侠客贵妇,此刻的面容上都呈现出一种阴森的呆滞,唯有双眼中闪着幽诡的光,从树丛假山的缝隙间窥探着他。 从刚才朱曦出现在他身边的那一刻开始,容妄便不知所踪,叶怀遥猜测这幻境应该是被人为分割成了两半,为的就是将他们两个人分开。 眼下在他这边的朱曦既然是个冒牌货,真的那个显然就是对付容妄去了。 无论怎么说,他都得尽快摆脱纠缠,从这里出去。 ——不过现在看来,敌人似乎有点多啊。 “怪吵的,别嚷了。” 叶怀遥一掌向着尖叫不已的木桩拍了过去,噼啪一声爆响,木桩整个炸开,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的气息。 他收掌拂袖,漫然说道:“要打就来吧。” 木桩的炸裂仿佛发出了某种讯号,幻影们蜂拥而上,向着中间聚拢过来。 这一眼望过去,简直是密密麻麻,浩荡无尽。 他们的眼神当中充斥着直接可见的恶意,更加令人不适的是,这些呆滞的面孔中,有不少还非常熟悉。 叶怀遥也不废话,直接拔出了浮虹剑,淡银色的剑身流光般一闪,被叶怀遥扬手抛出。 “苍崖万仞,去!” 77、愁酿多情 剑光在法诀的助力之下漫空大盛, 瞬间一化万千, 无数道剑影充斥整个夜空, 转眼间将突袭的敌人扫荡过半,天地为之一肃。 但这样显然是不够的。 此时仍是在幻境之中。 从他们进入的第一天起, 容妄和叶怀遥就已经尝试过,只要幻境不破, 这里的一切都会不断再生,最终体力灵息被消耗的只有自己。 因此,叶怀遥一招过后, 使得时机暂缓, 跟着毫不停顿, 飞身御剑,直入云雾之中。 此时天上明月高悬, 而他身形直上,几乎要与明月同高,直到将万里山河尽收眼底,方才停下。 狂风鼓荡袍袖, 衬的他身形飘然,整个人却是渊渟岳峙,不动如山。 此时叶怀遥居高临下,能看见绵延万里的山脉、浩渺海面上的波涛,一道万丈深渊横劈开东西两边的陆地,此时看上去,却仅像是毛笔在宣纸上误划出来的一道墨痕。 渺小的众生被他摧毁, 又重新从卑微的泥土中复活,抬首仰视。 冷漠的月光倾泻而下,落在他们的身上,也为叶怀遥雪青色的衣袍外面披上了一层轻纱。 千百代悲欢,三千里红尘,不过如此。 “当你站在高处,就会觉得人命非常渺小。而人性的丧失,也会从一个人对于生命缺少了敬畏而开始。” 叶怀遥叹道:“明月不谙离恨苦1,月亮啊,那你可害怕高处不胜寒2?” 说罢,他屈指,结印。 一道光华从双掌之间绽放,随着手势变幻,法印逐渐催发出银色的光辉,与浩渺夜空和高悬明月相互映照。 随着光华越来越盛,逐渐通明扩散,充盈天地。 叶怀遥挥手洒下,一片银色清光从天而落,曼妙无比,却暗含无上威压。 浮虹剑似有所觉,啸声骤起,半空中的云海也似有所感,翻腾涌动,轰隆作响。 “轰——” 法印砸入大地,所有的幻影尽数烟消云散,尘沙漫天当中,地面咔嚓嚓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并如同蛛网一般,飞速向外延伸。 整座大陆轰然碎裂,山火爆燃,海水倾倒,地崩山摧,哀嚎震天! 在一片灭世般的景象之中,叶怀遥一眼瞥见西侧山巅之上气流涌动,逐渐变成了一个不停转动的旋涡。 分卷阅读267 系,特别是这关系……还很有可能根本就是元献一手造就的。 每每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中就会生出强烈的愧疚与悔恨,说什么都难以释怀。 正出神间,忽然有道影子挡在他的面前,一个熟悉的声音用他不熟悉的腔调说道:“元少庄主,好久不见了。” 元献抬了下眼,看见面前打扮一新的青年,神色未动。 他的声音也淡淡的:“纪公子,是有日子没见了,您这光鲜亮丽的,是又勾搭上了什么人啊?” 纪蓝英这回是跟着欧阳显一起上玄天楼的。 虽然此刻的剧情早与书中安排背离了十万八千里,但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一另外一种方式,光明正大地踏入了这个门派。 论能力论头脑,欧阳显毕竟都要比他这个兄弟强上许多。 纪蓝英这次难得把差事办的不错,好好给欧阳问下了个套,算是立下了大功,因此,如今可以算是春风得意。 他见到元献,顿时想起了之前被他羞辱和放弃,以至于自己无人撑腰,被纪家逐出,又经历了不少波折。 就算是为了这一点,纪蓝英也得好好到这人面前显示一番。 他恨燕沉,恨叶怀遥,恨纪家,自然也同样不可能放过元献! 而如今他独自落寞地坐在一边,又可是因为自己的今非昔比而感到悔恨? 纪蓝英原本想瞧一瞧元献惊讶不安的样子,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嘴还是那么贱。 纪蓝英被元献好生噎了一下,而后哼了一声道:“元少庄主,嘴上积德,也当为你自己留一条后路罢。当初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弃我于不顾,但自有他人愿意伸出援手。你这份大恩大德,蓝英可还没报答呢。” 元献本来心里面也不爽快,他当初就像中了邪一样,心心念念惦记着这个小白脸,但事后几番回想,总觉得不太对劲。 当时他是喝多了,但纪蓝英可是清醒的,那道侣法印的脱落就算不是他有意为之,但推波助澜,刻意隐瞒,绝对少不了这家伙的份。 眼下他居然还有脸跑过来冲自己挑衅? 元献要是个好脾气好说话的人,就不会跟叶怀遥弄到如今这个地步了。 他哎呦一声,嘴角一歪,接连数天都阴沉沉的脸上竟然路出了点笑意来,上下打量着纪蓝英。 元献要是反唇相讥或者暴跳如雷,都是很正常的反应,纪蓝英还很期待欣赏一下,但他此刻这幅表情就让人觉得心里面有点发毛了。 纪蓝英皱起眉:“元少庄主这是何意?” “没什么,我就是稀罕。你这样巴巴地跑到我面前来,不就是觉得自个跟以前不一样了,想让我看个新鲜吗?” 元献抱着手,吊儿郎当地说:“怎么着,我现在看了,纪公子还不高兴啊。” 他点评道:“那你确实今非昔比——以前可没这么能装。” 作者有话要说: 汪崽:燕沉,我跟你说,我昨天和叶怀遥一起睡了,就是盖被子纯聊天,你千万别多想啊!我什么也没干,亲亲摸摸还有别的一概都没干!你可千万别脑补啊! 师兄:你是个人不是?听不懂人话?死皮不要脸你来玄天楼转啥! ———— 我知道你们要催什么,快了!催虐渣催退婚催半年后大战都快了!真的!!! 108、五陵游夜 元献说话一贯难听, 纪蓝英气道:“你——” 元献本来靠在一张石头桌子上面的, 此刻站直了, 就比纪蓝英高出了半个头去。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方,似嘲讽, 似轻蔑:“纪蓝英,我劝你一句, 省省你那套用到别人身上。咱们两个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又何必费神在我面前演的这么光鲜体面呢?弄我的还怪想笑。” 他重重地拍了下纪蓝英的肩膀:“我承认, 你看起来是比以前像那么回事了一点, 也好像混出一些头脸的。但有句话叫狗改不了吃屎。没本事就是没本事, 哪怕强装出来有本事也没用。” “不就是又傍上了欧阳家才这样趾高气扬的吗?你真会蠢到以为自己那个价值,加上这份算不上很值钱的长相, 能让欧阳显愿意庇护你一辈子?” 元献这番话恰好都把纪蓝英的所有想法毫不留情地揭出来了,并且每句嘲讽都又准又狠,纪蓝英连脸都气白了——因为他还真是那么想的。 这倒也不能完全怪纪蓝英太过自信。 毕竟打出生以来,一直到主角光环碎裂之前的这么多年, 在他的认知里,自己虽然家境不好,亲人刻薄无能,但就是有走到哪里都被有权势之人另眼看待的能力。 之前被赶出纪家,众人背弃,他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又在这种劣势之下成功搭上了欧阳问和欧阳显两兄弟。 纪蓝英一心一意想要过上过去的生活, 根本没想过自己会再次被厌弃的可能性。 作为背弃过他的人之一,元献的话,让他愤怒,又让他害怕。 回忆起自己当初走投无路,举家被赶了出来,身上被燕沉砍出来的伤势还没好,简直落魄到了极点。 母亲兄弟平时没少沾他的光,见他落魄,却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连累,趁夜收拾所有的东西逃跑了。 纪蓝英满身病痛,偏生连一块灵石、一张符咒都没有,被客栈赶了出来。 他多少年来都被人养着,衣食穿戴样样精细,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苦头。 为了挣到灵石,他什么卑贱的活计都做过,自己也想象不到,自己竟还有这份吃苦的毅力。 好不容易一点点混到了如今的地位,为的就是重新享受被所有人尊重追捧的滋味,他可半点都不想回到过去! 更何况别人不知道,纪蓝英心里是最清楚不过的,今天来到玄天楼,并未为了道贺,而是他和欧阳显有大事图谋。 要是就此功成,天就要变了,欧阳家的地位也会更上一层楼。 他根本没必要忍耐元献的冷嘲热讽! 元献挤兑了纪蓝英一番,当时说话的时候挺爽,回过头来又觉得跟这么一个人较劲没意思。 他自己这边还是一团糟呢。 元献索然无味地摇了摇头,脸上笑意淡 分卷阅读284 玄天楼的态度很明显了, 这是要直接送客。 欧阳显身为新上任的家主,是在父亲重病和弟弟被废的情况下才坐上了这个位置,跟随他而来的门人本来就各有不服之处,未能全部齐心。 心中怀了成见, 此时再眼看他如此轻率,众人都觉得又难堪又尴尬。 身为一族之长,怎能这般莽撞,事先都不知道商量一下吗? 明知玄天楼上下都把明圣当心尖子一样的供着,还要当众挑衅,这下连累整个欧阳家的人被玄天楼驱逐,就不觉得面子上难看? 欧阳显能够感受到他们的怨气, 心中冷笑,要不是为了把这些不听话的人驯服,以最快的速度坐稳高位,他也不用如此筹谋。 做出这件事情之前,各方的反应他就都已经预计到了。 当下,欧阳显根本不做理会,稳稳当当地在座位上坐着,并无离开的意思。 他对请他出去的展榆说道:“展掌令使误会了。我知道我说这番话你们一定不爱听,但总不能因为不喜欢就不肯接受。” “若非有了充足证据,如此严厉的指控,我又怎会在这种场合之下肯定地说出来?” 欧阳显说到这里,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指向容妄,说道:“你们看好了,明圣身为玄天楼的领袖,却早就在暗中同邶苍魔君有了私情!也正因此,他才要和元少庄主解除婚约!” “真是胡说八道!欧阳家主,你难道是疯了不成,连这么荒谬的说辞都想得出来?” 众人还没有从欧阳显这个爆炸性的新闻当中回过神来,就惊讶地发现,第一个怒气冲冲跑出来反驳的人,竟然是元献。 元献眉头紧蹙,满脸不快,高声说道:“何时我的事情欧阳家主比我还清楚了?在座的有谁不知,我与明圣之间本来就没什么情分,他对我无心,我亦是对他无意。” 他将这句话说出口,心中忽然觉得一空,顿了顿,放低了些声音才又道: “之前那些年我身上虽有婚约,但行为多有不端,这次见明圣平安回来了,也觉得很惭愧,这才主动提出解除道侣法印并且退亲的。和魔君又有什么关系?” 作为早已经知道内情的人,元献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欧阳显的话惊住。 他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第一个反应就是,无论怎样,一定要帮叶怀遥遮掩下来。 就当是自己对曾经做下的那些错事,微薄的补偿罢。 欧阳显行为太反常,说话的语气也很坚决,众人本来都已经有些动摇了,结果听元献这么一说,又立刻觉得还是他的话有道理。 毕竟嘛,两家退亲,不结仇就不错了,肯定没什么情分,要不是元献真的觉得愧对叶怀遥,能在这种时候为他说话吗? 整个修真界的人都知道,元少庄主眼瞎,不喜欢明圣啊! 欧阳显知道肯定有人会反驳,但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蹦出来的人是元献。 他愣了愣,觉得匪夷所思。 这帮人是不正常吗? 要是放在欧阳家,有谁被指控同魔族中人有私情,他一定毫不犹豫地五花大绑审问清楚,不会给这事半点继续发展下去的机会。 结果玄天楼这帮人什么都不问,竟然第一时间要把他一个堂堂家主给赶出去。 元献就更莫名其妙了,被人带了绿帽子,竟然会站出来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 ——难道叶怀遥给他们吃了迷魂药? 欧阳显觉得这些人的脑壳都不正常,自己不能在被他们带着节奏走。 他沉声喝道:“蓝英,你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纪蓝英的身上。 纪蓝英自从镜子碎了之后就惴惴不安,此时更是紧张,心中暗骂欧阳显不厚道,刚才出了风头,见势不对就把自己推出来。 但他也只能配合,站出来说道:“欧阳家主说的话是真的。我曾经亲眼所见,邶苍魔君的手腕上,现在就有同明圣之间的道侣法印!” 其实纪蓝英没有见过容妄手上的法印,但他见过元献的,又知道法印转移的整个过程,因此说的万分确定。 纪蓝英道:“眼下明圣虽不在场,但那两张在法印缔结时写好的契书就在这里,只要施以法术,两者之间就会产生感应。如果你们都不肯相信,何妨一试?” 除了燕沉之外,玄天楼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叶怀遥和容妄的关系,但听纪蓝英说的如此信誓旦旦,都又困惑又惊疑地去看自家大师兄。 这真的不是真的吧?不要啊! 勾结不勾结魔族的事都好说,关键是他们家师兄可不能被个大魔头盯上啊! 魔族的人也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魔君,本来以为以容妄的脾气,一定会当场呵斥这些人的胡言乱语,结果他竟然不吭声! 这回怎么回事啊?明圣……不会吧! 众人各有各的惊慌,以致于现场竟是一片死寂。 燕沉皱起眉头,从纪蓝英开口作证,意识到欧阳显一定图谋甚大。 正如他们自己说的那样,既然敢放出话来,必定已经有了一定的把握。 他第一个反应是将一切事情都压下去,并且不告诉叶怀遥,正好让他在外面避一避风头。 眼看容妄一直“好脾气”地坐在那里没有开口,应该也是这个打算。 ——两人虽然在平时看不顺眼,不过此时的立场却是相同的,那就是都不愿意叶怀遥的名声在小人口中蒙尘。 没有办法用“真心相爱”这种理由给在场的人解释,欧阳显和纪蓝英的说辞,是要将整件事情往最不利的方向推动。 他们明明应该有更好的方式和机会可以公开的,这些都被搞砸了。 即便是容妄心心念念想跟叶怀遥公开确定关系,此时也强忍了下去,脸上一片无关的漠然。 即使一辈子只能默默地喜欢,他也不能让自己的名声给叶怀遥带来麻烦,从前如是,现在亦如是。 但是随着冲突越来越激烈,欧阳显坚定地为纪蓝英撑腰,容妄和燕沉都意识到,此事恐怕是赖不过去了,对方明显有了充足的准备。 因此燕沉才会给叶怀遥发信,让他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而就在燕沉打算说话的 分卷阅读285 时候,容妄开口了。 “哼,不就是一个法印吗?各位想看,本座也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容妄后背依然靠在座椅之上,姿态闲适,将手臂随意地往桌面上一搭,似笑非笑道:“那道侣法印是在我这里,你们又能奈我何?” 他的袖口卷起,手腕向上,那道闪电状的印记自然便路了出来。 暗翎脱口说了一句“我的亲娘啊”,就被郄鸾一把捂住了嘴。 法印清清楚楚,叶怀遥的手腕上也有,与他亲近的师兄弟们自然是见过的。 何湛扬双眼紧紧盯着容妄的手腕,见那法印发出白光,知道不是作假,憋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出话来。 他简直是气怒交迸:“容妄!这、这怎会跑到你那里去?你做了什么!” 纪蓝英道:“这下你们亲眼看到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见容妄脸色一冷,紧接着,纪蓝英就感觉到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向后飞了出去,重重撞上身后的玉石柱子。 他仗着这里人多,又是玄天楼的地界,这才敢出来叫板,没想到容妄说打就打,谁的脸都不给。 容妄这一出手,周围的修士们立刻如临大敌,有好几个人都拔剑站起身来。 殿外负责守卫的玄天楼弟子们更是迅速赶到,将容妄围在中间。 燕沉皱眉道:“回去。” 容妄“哈哈”一笑,漫不经心地说:“各位,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可没有取人性命的意思,否则只怕他也不会活着把这番话说完了。看见了又怎样,大惊小怪。” 他将手一抬,宽大衣袖遮住了那个道侣印记,神色如常地拿起桌上的酒杯,啜了一口,仿佛根本没把这当做一回事。 除了燕沉之外,展榆、何湛扬、韩彩恒等玄天楼弟子们都惊呆了。 元献的拳头握紧,心里面不知道是何滋味。 其他人虽然不认识这道侣法印,却也能从这些知情人的神情中看出些许端倪,殿中的议论声一下子就响了起来。 见容妄没有继续攻击的打算,方才那几个拔剑而起的人才纷纷坐下。 玄天楼的弟子们满脸惊诧愤怒,在燕沉的示意之下,不甘心地收了剑,退到一边。 欧阳显让手下的弟子将纪蓝英扶回来,向容妄道:“邶苍魔君,你的意思可是承认了你与明圣之间的关系?” 容妄淡淡笑道:“玄天楼云栖君,风华绝世,本座自然也是朝思暮想久矣。求之不得,只能用一些小小的手段,又有何难?” 燕沉听着容妄话中之意,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展榆盯着容妄道,“你说清楚,是不是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才将这道侣法印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容妄得意一笑,悠然道:“我要的人,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弄到手。中间的过程重要吗?我想展令使不会爱听。” 他如此嚣张狂妄,只把玄天楼的人脸色都气变了,何湛扬手按在剑柄上直发抖,想拔剑都好几次没拔/出/来。 他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你简直是痴心妄想!我师兄、我师兄才不想跟你当什么道侣!” “他愿不愿意可不重要。” 容妄无所谓地说:“纵使人不在身边,有这契约,他也跑不了。” 周围的宾客们看这副架势,心中也不免暗暗泛起了嘀咕。 ——方才纪蓝英口口声声说是叶怀遥与魔族勾结,别说玄天楼的人,就算是他们也不信。 毕竟这么多年,叶怀遥的人品有目共睹,倒是纪蓝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看目前的意思,竟像是邶苍魔君对明圣动了心思,因而一厢情愿地要将对方绑在自己的身边啊。 这倒是更加符合双方的个性,他们也比较容易接受。 但如果是真的,那这邶苍魔君也太可怕了吧,连明圣都敢下手。被他盯上可是倒了血霉。 欧阳显暗皱眉头,他主要是为了压制玄天楼的名誉声望,因此重点放在“叶怀遥和魔族勾结”上面,可并不希望让所有的事情都成了容妄玩手段才发生。 毕竟魔君的名声在那里摆着,也用不着他费心抹黑,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现在的情况,一个弄不好,反倒很可能让其他人认为,是明圣独立承担了对付魔头的大任,很高尚很伟大,他岂不是就白忙活了。 欧阳显脸上带着笑,话里话有地说道: “邶苍魔君的意思是明圣对你无意了?依我看只怕未必吧。我好几次见到二位的时候,都看你们相谈甚欢,不像心存芥蒂的样子。若明圣当真不愿,又怎会是这般态度?” 容妄唇角无声一挑,似在回味什么,片刻之后才轻笑一声,懒洋洋地抬眸:“你要不提,我都没注意,这人还真是在人前若无其事。” 他话锋一转:“不过——他想要这份面子,我也舍不得不给。” 他口口声声都是这样的说法,把叶怀遥撇的干净,话虽然难听,其实言下之意非常清楚。 那就是整件事情全都是他单相思,一头热,耍尽了心机手段逼迫叶怀遥跟他好,将一个病娇变态的大魔头扮演的惟妙惟肖。 欧阳显势在必得的笑意褪去,神情逐渐冷沉,没想到容妄竟然能将黑锅背到这个地步。 其他人亦是或惊诧,或愤怒,本来就不信叶怀遥会与魔族勾结,这下都觉得还是容妄的说法更加符合现实一些。 但作为知道真相的燕沉,实在有点听不下去了。 他固然不希望叶怀遥因为这件事名声受损,沾染一身的麻烦,更是从头到尾都对叶怀遥和容妄他们两个在一起这件事非常介怀。 但是不喜欢容妄,不代表就要把所有的污糟事情都推到他的身上。 人都有底线,这样的事燕沉做不出来,相信叶怀遥也不可能接受。 更何况此刻在燕沉的眼中,依旧认为叶怀遥是自家师弟,而容妄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如此之短,终究也只是外人,所以要担责也轮不到容妄。 这口锅,还是他自己来背罢。 燕沉道:“都不用再说了。” 他一开口,周围很快便安静下来,却听着法圣接下来丢出的一句话 分卷阅读287 ,但脖子上比正常人多长了一道大口子,吃任何东西都会从里面漏出来,只能忍受着永远不会有终结的饥饿。 在场的都是行家,一看这鬼就是被人砍了脖子死的,又因为生前作恶,伤口不能愈合,因而才是这样一幅形象。 何湛扬皱眉道:“这鬼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又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他这话一语双关,其实是在骂欧阳显和纪蓝英满口污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欧阳显知道何湛扬脾气暴躁,以他的性情,怕是现在这幅态度就已经是最大的隐忍了,因此只当没听见。 纪蓝英道:“这鬼乃是当年翊王府中的侍卫,因为动乱发生之后想要擒住翊王世子献给敌军领赏,结果反倒被其他乱党砍死。背主之罪,加上生前亦私下里多伤人命,不曾积德,所以到今日也一直没能投胎。” “我前段时间在外游历,无意中经过楚昭国当年战乱旧地,得了这样法器。滴血认主之后,发现恶鬼蜷伏其中,赖以庇护。有些事,它知道的最清楚。” 这样厉害的法器也是原书中的主角福利之一,可惜被叶怀遥打碎之后,再也无法用于攻击了。 纪蓝英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抬手在在镜面上抚过,一道光芒照在恶鬼的身上,倏忽闪过,在场众人就自动接收到了它的生平经历信息。 风上殿中聚集了不少精擅阴阳沟通法术的修士,真假一眼就能辨别出来,知道纪蓝英没有说谎。 道衍宗的宗主程爽素来跟叶怀遥交好,方才就一直在人群中大声反驳,此刻轻哼一声,问道:“那又如何?” 欧阳显道:“程宗主莫急,这只恶鬼是明圣修行之前的侍卫,他能证明的事情可多了。” “当年翊王府中有一奴仆之子,被人称呼小容,身世……有些奇特,王府中人人厌弃,唯有翊王世子时常看顾。而那个小容如今的身份……” 欧阳显看向容妄,客客气气地问道:“魔君,要我说吗?” 容妄并不否认:“是我,所以?” 方才欧阳显说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人隐约猜测这小容便是容妄,只是不敢确定。 此时听容妄亲口承认了,不由令他们暗暗惊诧,没想到魔君和明圣之间的渊源,竟然能追溯到那么久之前。 果然世间无奇不有,这样看来,魔君竟然对明圣如此情深,似乎也就没有那么匪夷所思了。 饶是欧阳显性格奸猾,此时也不由呼吸微微急促,拳头在袖中握紧,压抑内心激动。 终于说到最关键的问题了:“邶苍魔君,请问你是否便如同传言,是当年楚昭灭国时出现的祸国之子?” “如果不是,又是什么人可以让冷心铁血的魔君心甘情愿承担一切?背下这个恶名!” 虽然是问句,但人人都知道欧阳显想说的是谁。 他也知道这些问题容妄不可能回答,说完之后直接将目光转向了燕沉:“法圣,请问为何邶苍魔君当初同翊王世子一同逃难,最后却只有明圣一个人拜入了玄天楼门下呢?” 他语气逐渐逼人:“是因为玄天楼沽名钓誉,所谓的扶危救困,也要看出身尊卑?还是……你们收留明圣,根本就另外存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话至此处,他终于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彻底显路出来。 从头到尾,欧阳显想做的,就是借魔族同叶怀遥的纠葛,将整个玄天楼都拖下神坛。 话至此处,燕沉豁然抬眼。 他的双目中似蕴精光,霎时间,多年修炼的剑锋迸射而出,磅礴压顶! 整座斜玉山上的灵气似有所感,发出嗡鸣,周围众人尽感逼压,不得不纷纷运力相抗。 首当其中的欧阳显更是觉得几乎难以呼吸,一把按住在剑鞘中不断嗡鸣的长剑,借助兵刃之力,同时催动一身真元,这才没有当场跪倒在地。 他觉得自己胸口不上不下地堵着一口血,就在几乎要喷出来了的时候,燕沉又将目光一敛,威压尽去。 紧紧是一呼一吸之间的压制,已经足以让人意识到法圣的可怕。 燕沉道:“欧阳家主,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但请记住,你的每一句话出口,都要为此承担代价。” 欧阳显气血如沸,好一会才重新说出话来,嗓音已经有些哑了:“用不着虚言恫吓。我今日来此……不惜代价,只为揭穿真相,重还一片清明。” 整个风上殿内残存的剑气未散,肃杀之意一触即发,仿佛下一刻就要血光暴起。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似笑非笑地传来:“哦,是什么真相这样重要?让我也听听。” 殿外霞光尽头,云海之中,白色的袖袍翻飞,仙气盈然,转眼间来人已至眼前。 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在场的修士们或惊或忧,或激动等待,玄天楼的弟子们却几乎是全体松了一口气。 他们面路喜色道:“叶师兄回来了!” 在他们心目中,只要叶怀遥出现,那一切的指控都是可以化解的。 叶怀遥直接御剑落在了风上殿之前,轻描淡写地拂袖一挥,带着杀意的剑气转眼消散,殿外暖风携带花香,徐徐而入。 方才这些人在争论之中情绪激动,个个声音都不小。 叶怀遥在进来之前引动术法,也已经隐约听见了他们所说的一些话。 他进殿之后,没看欧阳显,先转头,深深看向容妄眼底。 容妄也正望着叶怀遥。 他觉得自己的心头像是有一把火在灼烧。 那么多年深埋的往事被挖掘出来,一些费尽心机要遮掩的秘密眼看就要浮出水面,迷茫、愤怒、悲伤、恨毒…… 交织的情绪正在逐渐崩塌,却骤然看见自己的心上人,简直有种入了魔障般的梦幻之感,胸腔中涌起细细密密的心疼。 那些过去、那些秘密…… 容妄想上前将叶怀遥揽进自己的怀里,不让他听,不让他看,替他挡住一切的风雨。 但下意识地迈出一步才发现,在叶怀遥刚刚进门的时候,自己就已经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了。 目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两个的身上,有惊奇也有震动。 说的再多也不如亲眼所见直观,刚才在场众人 分卷阅读289 母已经悄悄进宫,决定陪着祖父死守到底。 翊王而翊王妃为两个儿子安排好了出城路线以及护卫, 这一下,基本上从未练过武的叶识微就被交到了叶怀遥的手中。 叶怀遥太了解他这个弟弟了,叶识微非但特别依赖他,而且还又心狠又不好糊弄,叶怀遥要是想留在都城里,他是绝对不会先行离开的。 因为怕叶怀遥将他迷晕之后偷偷送走,叶识微甚至不吃不睡, 自己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平日里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一下子发生这样的变故,连叶怀遥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叶识微。 叶怀遥想来想去,也不忍心撇下他,最终决定把他和容妄一起送到安全的地方去,自己再做其他打算。 情况远远要比想象中艰难,半路上侍卫们跑的跑死的死,只能由叶怀遥带着两个不会武的孩子继续跑。 最后连叶识微都死了,都城里又传来皇宫被攻破,皇上皇后及翊王与王妃殉国而死的消息。 真是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叶怀遥听到父母的死讯也没吭声,他剩下的牵挂,就是将容妄送往玄天楼,然后回去看一看。 城破人亡,其实他没有地方去了。 恐怕这种死法,祖父和父母连具全尸都留不下来,可如果不做点什么,他觉得自己根本就心安理得地继续接受另一个地方的荫庇,舒舒服服的活下去。 叶怀遥始终没有提及父母亲人的死亡,也没向容妄透路出半点自己要离开的想法,只是一路上有意无意地将玄天楼的方位规矩讲了多遍。 最后两人到了山下,他看这距离能确保容妄就算是个傻子也不会迷路了,就将必败剑留给他,不告而别。 一路上全都是乱军流民,有人看他一个半大孩子,又像是出身富贵,也有不少动过歪心思,但叶怀遥自小习武,弓马娴熟,对付他们还是一点不成问题的。 在半路上,便听说为了防止各地军队反扑,敌军没有全部进城。 大部队已经带着楚昭国的俘虏们在京郊扎营,并且将叶氏皇族成员的遗体们一一悬挂于墙头,以此炫耀胜利。 叶怀遥本来浑浑噩噩,浑无目标,听了这话他突然就知道自己活到现在的目的了。 ——他要把亲人们的遗体夺回来,最起码,也不能任由他们挂在墙头上,被人指点谈笑。 当时已经临近冬日,不知是否感受到了人间的苦难,那天的天气极为糟糕。 天空中尽是阴沉晦涩的铅色云团,仿佛随时要从头顶上压下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来气。 北风呼啸,地面上的枯草夹杂在黄土当中漫天飞扬,叶怀遥伏在草地上,稀疏的灌木丛缝隙向外面看去,便见到正对着的城墙后面,高高悬挂着一排尸体。 他抬头一看,辨别出衣饰身形之后,鼻子立刻就酸了。 他的祖父、父亲、母亲都在那里,容貌如昨。 只是以后,他们再也不能又龙爱又嗔怪地要他吃饭加衣,更不知道他此时冒着天大的风险回来,见了他们最后一面。 叶怀遥觉得心头像有把尖刀在不停地翻搅,简直想放声大哭一场。 他用力咬住自己的手背忍着,不被近处的守军们发现。 城墙下面是临时搭建起来的驻扎军营,竖起的黑旗上面写着“周启”二字,外面负责守卫的周军倒是兴致高昂,三三两两坐在火堆边喝酒烤肉。 楚昭国的皇宫都已经被他们占领,皇上皇子几乎都被屠戮殆尽,即使还剩几个零散的漏网之鱼也难成气候了。 接下来只要再将各地一些不服气的零散援军灭掉,他们就会正式成为这片富庶国土上的新主人,又怎能不兴奋呢? 一名小兵拿起烤的滋滋冒油的肉串,狠狠咬了一口,结果正好有阵风迎面扫过来,倒将碎草砂石扑了他一脸。 “呸!呸!”他连忙将满嘴的砂子吐出来,骂道,“这是什么鬼天气,真是倒了血霉还要在这里守着。” 另一名士兵喝了口烧酒,也抱怨道:“就是。听说西路和中路的人马几天前就已经进城享福去了。偏生把咱们还扔在这城外受罪。” 军中本来不许饮酒,但现在他们周围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威胁,其他兵将们又早一步进城享福去了,连在这里的守官自己大概都觉得心中不平衡,因此也就对这些禁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旁边有人砸了咂嘴,劝道:“再忍耐几天罢,眼看着他们也经不成气候了,要不了太久咱们就也能一块进城,听说楚昭族的男人女人个个都是细皮嫩肉,漂亮的很,尤其是皇族那些……啧!” 第一个说话的小兵笑了起来,取笑他道:“我看你是憋疯了,莫非还想找个公主妃子什么的玩玩?做梦去吧,皇族的还轮得到咱们?” 那人神秘地笑了笑,低声道:“活人是轮不到,弄个死人……可没什么难的吧?” “你他娘的可真是……你、你要奸/尸?” 那小兵慢悠悠地笑道:“杀都敢杀,睡怎么就不能睡了。我不过是也想尝尝那些皇帝驸马的滋味罢了。比如这样的,给你睡,你乐不乐意?” 他抬手一指,指的正是翊王妃的尸体。 旁边的几个人都笑起来,接下来便是一通的污言秽语,几乎无法入耳。 叶怀遥就趴在他们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这些人的声音随风而来,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他气怒交加,拳头里面紧紧握了一把树刺都没有察觉,满口都是腥气,几乎要喷出血来。 就算是把尸体毁了,也不能被他们这样糟蹋。 叶怀遥努力让自己定下心神,暗中观察眼前的形势。 他只有一个人,又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要想将那么多人的尸体硬抢回来,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经过观察,叶怀遥发现,就在城墙之下也生着一排熊熊的篝火,那应该是为了防止楚昭其他州府的援军前来攻城,因而临时设立起的一道防线,正好在那些悬挂的尸身脚下。 他咬了咬牙,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静待时机。 这些军士们言辞猥/琐,将一路上见过的男男女女都品头论足,说了个遍,拿这种话题来下酒,倒是十分兴致勃勃。 酒囊空了,被人抛在 分卷阅读293 撞入脑海,恍若隔世又清晰如昨。 他本想喝止,但整个人又仿佛被噩梦给魇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 叶怀遥忍不住地想,原来当时的情况,竟然是这样的。 他最后几乎只剩了一口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匆匆赶来的师尊亲自救回了玄天楼。 重病一场之后,他又足足卧床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地走路。 而高烧之后,这段日子里的很多场景,叶怀遥都只能再想起个大概,具体的细节却都变得十分模糊了。 身边的人都恨不得他彻底忘记,说是想不起来更好,久而久之,叶怀遥也就再不曾深究过。 此刻,当年那种血肉横飞的疼痛仿佛再次涌了上来,他感到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在扭曲变形,依稀间仿佛有那时的风沙扑面,心脏在胸腔中疯狂地撞击着,令人几乎快要窒息。 诸般种种,遥远的如同另外一段人生。 后来到底怎样获救的,是师尊一来就把这些敌人驱散了吗?他想不起来。 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手臂忽然被一人紧紧抓住,叶怀遥转头,便听燕沉问道:“你的半功德之体……就是这样来的?” 舍生取义,沥血割骨,救人于危难,是为大功德。 燕沉这番话将叶怀遥从方才那种神思不属的境地当中拉扯出来,他没来得及回答自己师兄,便猛然意识到目前的状况,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抵触之意。 叶怀遥脱口道:“行了,别让他继续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控制音量,但是嗓音低沉沙哑,几乎连燕沉都没有听清。 而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呵斥道:“够了!” 竟是容妄猛地站起身来,手一挥,一道气劲打出,直接向着那恶鬼碾去。 纪蓝英见了他就害怕,浑身僵硬,几乎把镜子掉落在地上,更想不到要躲闪。 谁都知道容妄的脾气,欧阳显敢公然将这份神思传达出来,自然早有提防。 他眼看容妄动手,当即手疾地地将法器与恶鬼抢来向乾坤袋里一收,同时跃身连退几步,避开他的攻击。 他道:“邶苍魔君,是因为我对明圣的身份提出质疑,才会向诸位展示证据。你若是一定要打断,这事可就彻底说不清楚了。” 容妄面无表情,但他的身体却在无法自控地微微发抖,眼睛通红,似乎下一刻就要从中滴出血来。 胸口像是有把火在熊熊燃烧,这把火一直烧到了喉咙里,叫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随着火焰灼烧越旺,已经痛极了的心底又冒出了一股寒意,几乎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是恨,是怨毒,是心如刀绞一般的痛楚。 容妄一直知道叶怀遥当年遭遇了什么,但当这一幕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时,还是让他心痛到几乎窒息。 这是他恨不得捧在手心奉上云端的神明,却要遭受这般的对待,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因为无能,因为弱小。 所以当时…… 容妄闭上眼睛,压制中胸中几近失控的恨意,耳听得叶怀遥短暂的恍惚之后已经恢复如常,声音冷淡沉凝: “方才那些旧事,似乎与我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关联。阁下想说什么,也用不着故弄玄虚,不妨直言。” 他那身看似单薄的血肉下面,仿佛藏着一副钢肋铁骨和一颗永远不会脆弱的心,多少事都顶的起,盛的下。 可是容妄知道自己不行,旧事重提,受不了的不是叶怀遥,是他。 收到这段记忆之后,容妄是在场所有人当中,唯一一个明白了欧阳显目的之人。 他缓过一口气,有些事百般遮掩的不想让叶怀遥知道,但现在,容妄明白再不说出来,恐怕先疯的会是自己。 他打断了欧阳显和叶怀遥的对话:“欧阳显,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容妄冷冷地说:“这段记忆之后的事情,便是叶怀遥撑了将近一个时辰未死,楚昭都城之外却爆发出庞大魔气,在场周军尽数化为尸块,几无生还。” 欧阳显志在必得的神情逐渐变为惊愕。 容妄道:“而你所质疑的,便是叶怀遥以凡人之躯,如何做到重伤而未死,当场并无魔族,又怎会出现能够带来如此庞大杀戮的魔气。” 欧阳显惊疑地打量着容妄:“……是。” 当时容妄才不过是个不到十四岁的孩子,距离他成为名震一方的邶苍魔君还有一段漫长而艰苦的岁月,所以欧阳显根本不认为他会知道当时的情况。 正如容妄所说,根据他的调查和猜测,欧阳显认为叶怀遥母族不详,应带有魔族血脉,而他正是在生死危机之刻被激发了潜能,将在场的普通军士们收魂,从而重新获得生机。 他今天就是想将这个惊天的秘密呈现在众修士们面前,他们作为修行之人,最重要的一条禁令就是不能滥杀无辜凡人。 不管叶怀遥之前有多少的国仇家恨,如果他真的沾染了那么多条人命,别说明圣的位置不可能再坐了,就是逐出玄天楼都不算严重。 欧阳显知道玄天楼一定不会这样做,但是他们越护着叶怀遥越好。 到时候就可以再次提出质疑,玄天楼是否是因为早知道叶怀遥有此能力,才收他为徒,而没有理会已经到了山下的容妄,导致他成为魔君。 罪名累叠,这修真界第一大派的位置,恐怕不让出来都不成了。 欧阳显事先多番调查,打算的也很好,从刚才玄天楼对待叶怀遥的态度,以及周围修士们的反应来看,他的计划也一直都在按照预想进行着。 直到容妄这一开口,提前一步将他要公布的事实讲了出来,才让欧阳显感觉到了一丝脱出掌握的危机。 不光是他,连叶怀遥都没往容妄身上想,此时也不由心生惊疑,朝着他看去。 这一看之下,他发现容妄脸色惨白,也正望着自己,那目光中竟然带着几分凄厉绝望。 叶怀遥知道,大概在此时,自己的神色也十分难看。 因为容妄看到他的时候明显怔了怔,然后便放柔了眼神,微顿之后,唇角轻抿,终究独冲着他路出一抹略带安慰的笑意。 他的声音在叶怀遥的耳畔响起:“不会 分卷阅读296 傻瓜。 叶怀遥从来都不是笨嘴拙舌之人,可是在这一刻,当着众人的面,他也忍不住心中酸涩,咽然无言。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面前的酒盏,掩袖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吞咽的同时,感觉尝到了一大口的苦涩。 只怕就连欧阳显都没有想到,容妄能够为了叶怀遥做到这个份上,以至于他所有算盘全部成空。 他一时间面容失色,心中飞快地盘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叶怀遥放下酒杯,感到一道目光正锁在自己身上,他顺着那方向望去,见容妄毫不避讳,正直剌剌地望过来。 他眸底深处压着一层沉重的迷惘与惆怅,似关切,似忧虑,陡然与少年离别之时的那副神情重合。 恍惚间呼吸都仿佛凝滞。 此刻注意着他们的人不少,但容妄却似是走了神。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隔着数丈远的距离,他只是怔怔看着叶怀遥一个人。 直到郄鸾垂着头,在他身边轻轻咳了一声,容妄才回过神来,猛地将眼神转开。 这一幕逃不过群众渴望八卦的眼睛。 在场的修士们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好端端来参加一场玄天楼祭典,竟然会吃了满嘴的大瓜。 原以为明圣要与元少庄主解除婚约就是件大事了,谁成想竟然牵扯出这样一段过往来。 他们不知道容妄与叶怀遥之间后来发生的事情,只隐约听说过瑶台大战,同归于尽的壮举。 但据邶苍魔君方才的话来看,他一直对明圣苦苦纠缠,千方百计也想将人弄到手,想来双方定然已经几番纠葛了。 起初听闻,觉得这魔头痴心妄想,手段乖张,果然十分恐怖偏执。 但此时了解了内情,似乎也能稍微理解他的心情。 此时见容妄只是盯着叶怀遥看,痴迷之色溢于言表,其他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甚至有的人暗暗想着,没想到邶苍魔君竟然还是这么一个痴情种子,他们旁观者看着都不由动容,明圣会因此而心思凌乱,完全可以理解。 眼前的事尚且没有解决完,叶怀遥将心绪压下,淡淡地说道:“欧阳家主,可还有其他的问题?” 如果没有,就该他说了。 欧阳显心乱如麻,这下是彻底慌了神。 他其实已经无话可说,但心里非常清楚,如果自己承认错误,那么就代表着整件事情告一段落,也就是所有的计划全盘失败。 那么他不光名誉扫地,还要承受来自于玄天楼和魔族两处的怒火,就算身为欧阳家的家主,也难免会顶不住。 欧阳显搜肠刮肚地想着是否其他翻身的机会,同时说道:“明圣稍待,我确实还有些许疑问……” 他这疑问,哪怕是没有也要无中生有,心里飞快地思考着,故作犹豫拖延时间。 展榆忍无可忍,看着欧阳显冷声说道:“方才的记忆无法伪造,相信我师兄的身世各位也已经看得清楚明白。以自身血肉换百姓平安,得成半功德之体,他从来没有害过谁。” 他说到这里,嗓子有些哽了,深吸口气加快语速,闭眼说道:“欧阳家主还有何见教,还是快些说出来吧!这里尚有各位道友在席主持公道,谁也不能坑了你去。” 刚刚得知叶怀遥的这段过往,玄天楼众人的脸色都不大好,此时更是像看仇人一般不满地盯着欧阳显。 叶怀遥平日里快意潇洒,了无阴霾,他到了什么地方,总能让气氛变得轻松愉快起来,所有的人都龙爱他、喜欢他。 这样一个人,很难让人想象,会有着这样惨痛的过去。 一旦知晓,也就分外可惜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汪崽专场,花痴爹下章就来,莫急。 啊,写的我好酸爽,这段过去总算都过去了。 —————— 感谢在2020-03-06 10:55:58~2020-03-09 11:0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楚天阔、路人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请叫我周天子 3个;受宝亲妈 2个;嘟噜嘟噜嘟噜、君亖、雾屿、pylxixi、古灵精怪小丫头、柚由树、cir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夏桀.、秋天的张小仙 20瓶;南风知我意、毛mao1-17、猪猪侠、濯尧、狐忆之 10瓶;雅王爷 9瓶;amohhh 8瓶;醉袍宫锦、起名字好难、古灵精怪小丫头 5瓶;萦溯、熏米 3瓶;迷途知返、学习中人、苏丘傅 2瓶;粽子、暮鹤、洛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9、自笑恩仇 欧阳显还真不是想栽赃陷害, 他从纪蓝英嘴里得到消息之后, 是切切实实地认为自己抓住了叶怀遥一个大把柄, 当时便激动不已。 为了防止玄天楼包庇,他还特地捡了这样一个大日子抖搂出来。也有希望激怒“被戴了绿帽子还茫然不知”的元家, 得到一份助力的想法。 谁想到事情的真相竟会如此离奇? 不过目的为何已经不重要了,最起码揭了叶怀遥伤疤这一点, 就不能让玄天楼乃至魔族再对他有半点善意。 展榆平日在山上是怼叶怀遥的一把好手,但对他实际情谊深厚,当初叶怀遥出事时, 便是每日伤心欲绝, 到处找寻。 眼下他的心里难受极了, 这种憋闷心痛难以言说,不敢表现的太明显, 只能都发泄在欧阳显的头上。 面对展榆的质问,欧阳显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 他并非无依无靠的纪蓝英,一旦行差踏错, 便会满盘皆输——他还有退路。 不管怎么说,现在欧阳家的势力全部都收归在他的手中,今日的行为虽然得罪人,但又不是为非作歹,仅仅误会了一些情况而已,顶多受些谴责。 所以他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应对。 欧阳显道歉:“明圣的位置至关重要,一旦有什么差池, 就是关系到整个修真界的大事,因此我听说了这些情况之后格外在意,没想到一时鲁莽,轻信了小人之言 分卷阅读297 ,请各位见谅。” 纪蓝英听了他这番话,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轻信小人之言”,这小人是谁,他也不用客气,直接就可以认领名号。 欧阳显是打算将这件事所有的错处都推到自己身上了,纪蓝英暗自着急。 他的目光在殿中梭巡一圈,想要找到一个能帮助自己的人,然而昔日旧识看见了他之后,神情或鄙夷,或躲闪,就是没人愿意开口为他说上一句话。 似乎自从燕沉在尘溯山上那一剑之后,纪蓝英的境况就再不复以往。 再没有人不分是非黑白地回护于他,一旦失败,也没有了还可能从头再来的好运气。 想起方才玄天楼以及容妄等人对于叶怀遥的百般在意,纪蓝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连忙说道:“是,都是我的错处。但我也并非故意,我、我这就向明圣和魔君赔礼道歉!” 纪蓝英之前本来就被容妄打伤了,说完这句话之后颤巍巍地站起来,冲着两人分别躬身作揖,看起来显得又落魄又可怜。 他的外表纯良无害,原本非常具有欺骗性,但是经过之前得意忘形耍威风的事,连并不了解纪蓝英品性的人都无法对他生出怜悯之意了。 前倨后恭,欺软怕硬,只令人觉得可笑。 纪蓝英此时也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万分,他说话的同时悄悄在下面扯着欧阳显的衣袖,希望能通过哀求让对方心软,再为自己说几句话。 但纪蓝英显然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也或者他高估的是欧阳显的人品。 纪蓝英口中道歉,手上借助桌子的遮挡,扯着欧阳显的衣袖。 而后他就感到,自己的手被对方握住了。 纪蓝英心中一喜,随即只觉一股灵力顺着掌心灌入,瞬间涌入他的经脉。 使得他自身灵气逆行,血运加速,竟转眼间出现了心脉爆裂的征兆。 欧阳显,他竟然是要……杀人推责…… 意识到对方的目的之后,纪蓝英整张脸变得煞白。 他本来以为欧阳家是自己东山再起的重要跳板,却没有想到立功不成,竟会沦落至这样的下场。 死?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想过,不过是误会一场,怎就需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 他惊恐万分,但因为被对方的灵力控制着,根本就动弹不得,只能拼命从喉咙里发出几个微弱的音节:“求你……不要,杀我……” 这模样看上去可怜极了,欧阳显心头微动,但很快就清醒过来。 无论男女,有姿色又知情识趣的人到处都是,一个纪蓝英而已,舍弃掉他给众人一个交代,没什么可惜的。 他运气提息,灵力轰然注入,彻底震断了纪蓝英的心脉。 整个过程极快,纪蓝英猛地瞪大了双眼,一行鲜血从唇边淌下来,,随即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他心里一直有个莫名其妙的念头,总觉得不管遇到怎样的困境,他都命不该绝,这个世界理当是他高高在上,受尽万人追捧。 因此他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怎样都不能心服,费尽心机的折腾,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了欧阳显的手上。 欧阳显松开手,纪蓝英仰面倒了下去。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看见叶怀遥坐在辉煌殿上最正中的座椅上,依旧是光华明盛处。 欧阳显用的方法隐蔽又不留痕迹,许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纪蓝英说话到一半,突然就倒下去了,都是一脸诧异。 近处的人把纪蓝英扶起来,欧阳显凑过去用手试探了一下鼻息,而后震惊道:“死了?怎么会这样!”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无不惊讶,有几位热心的修士凑过来,也跟着检查:“真的断气了!” “仿佛是灵力逆行,冲断了心脉!” 欧阳显摇了摇头,惋惜道:“大概是此事做的亏心,一时受不了刺激,灵息失控而死。唉,何必呢,这也是让我为难了。” 叶怀遥眯起眼睛盯着欧阳显作态,同燕沉对视一眼,也都怀疑纪蓝英的死别有蹊跷。 欧阳显为人狠辣无耻,此时眼看情况不对,便将责任都推卸到纪蓝英身上。 而纪蓝英这样一死,别人也就不好再咄咄逼人的追究什么了。 展榆显然也抱有同样的怀疑,他冷冷地看着欧阳显将纪蓝英的尸体放下,意有所指地问道:“这就是你的交代?” 欧阳显已经借着刚才的那阵骚乱,想好了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道:“展掌令使,我也说了,对方才的误会在下深表惭愧,我是看了纪蓝英的证据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现在纪蓝英愧疚而死,各位要再就此责怪什么,我也不好再做过多辩驳。”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方才的话也不算是全错吧?最起码人人都看到了,魔君与明圣之间确实是关系匪浅,方才明圣自己也承认了。” “这人不是明圣杀的,但是是魔君为了他杀的,身为修真大派领袖,与魔族过从如此密切,这一点,又不知各位是如何想法?” 他先是利用纪蓝英的死,将刚才自己的失误抵过,而后在人们还沉浸在震惊当中的时候,重新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回到叶怀遥和容妄之间的关系上面。 这份用心十分狡猾。 道衍宗宗主程爽与叶怀遥的关系一向很好,方才就几次为他说话,此回更是对欧阳显有气。 他反驳道:“你没听见方才邶苍魔君的话吗?不是明圣与他勾结,而是魔君苦恋明圣,无法放手!既然如此,明圣何错之有?” 他这么一说,都不用叶怀遥和容妄再说什么,立刻就有人帮腔了: “就是,明圣当初若不动心,便不会有半点影响,现在接纳了邶苍魔君的心意,那么邶苍魔君定会对他百依百顺,岂不是更加化解了双方矛盾?何错之有?” 这就是欲扬先抑的效果。 若是欧阳显没有绕这么一个大圈子,从一开始就直接在众人面前揭穿魔君和明圣之间的“奸情”,那么消息来得震动而突然,肯定让人无法接受。 这样一来,就难免有对魔族极端排斥者,向叶怀遥发出责难。 可惜他图谋更大,先是让容妄表明了对叶怀遥死缠烂打一往情深的 分卷阅读298 那番话,接着又质疑叶怀遥的血脉,指证他杀人夺命,让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更糟糕的情况上面。 现在澄清杀人的不是明圣,他身上也没有魔族的血脉,再重新看待叶怀遥和容妄的感情,其他人就不禁觉得,这已经算不上什么事了。 看魔君对明圣那一往情深的样子,说什么明圣跟魔族勾结,分明是魔族主动倒贴,这么一想,还挺有面子的。 唉,明圣不愧是明圣。 多感人呐! 欧阳显:“……” 这些人倒是会说,照这么看,合着叶怀遥要是接纳了容妄,还成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了? 欧阳显差点被程爽给绕进去,反应过来之后有些气恼。 他干脆不理会无关紧要的人,看着叶怀遥正要说话,却见对方冲着大殿一角微抬了下下巴。 欧阳显下意识地顺势回头,还没能看清楚叶怀遥在冲谁示意,便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 “欧阳公子,请问你对我们明圣的私事这样上心,是为了报答玄天楼搭救令尊的恩情吗?” 展榆听到这个声音也是一转头,意外道:“师妹,你回来了?” 叶怀遥收了燕沉的信之后,先一步御剑上山,他的速度较快,而管宛琼和欧阳松等人稍微落后一点,也没晚太多。 他们过来的时候,场上的冲突正激烈,于是找了个位置默默坐下,谁也没有特别注意。 管宛琼出身修真大族,从小就是个不好招惹的小姑娘。 她方才读到恶鬼的记忆时就气的眼睛发红,恨不得回到过去把那些为难师兄的恶棍都杀光。 既然容妄已经完成了这件事,管宛琼剩下的怒气只好都发泄到欧阳显的身上了。 她冲着展榆点了点头,又道:“是,我已经把欧阳家主带回来了,正巧也可以叫他们父子再次相聚。以报答欧阳公子对我派的关心。” 欧阳显跟管宛琼不熟,见她突然冒出来也没当回事,结果便听得对方提了句“欧阳家主”。 他在这个瞬间觉得自己毛骨悚然,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怎么会,欧阳松不是应该已经死了吗?! 欧阳显抱着这样的念头,而后便眼睁睁看着活的欧阳松走了出来。 他很想是自己认错人了,但身边已经有好几个人充满惊喜,高声叫道:“家主!” 这几个说话的全都是欧阳家的元老。 他们本来满心以为欧阳松已经病入膏肓,无力回天,虽然对欧阳显有诸多不满,但没有更好的选择,也只能忍了。 此刻看着他急功近利,同时得罪了魔族和玄天楼,这些长老们本来就正暗暗痛心失望,觉得欧阳家的声望此次怕是要遭到重创。 结果没想到,欧阳松竟然奇迹一样出现在眼前。 他们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毕竟欧阳松浪是浪,但正事上面还是很靠得住的。 “家主,您的病好了?” 欧阳松身上的伤势并未痊愈,但服食了灵药,又经过方才的一番调息,最起码看起来是一副神采奕奕的架势。 他冲着欧阳家的人点了点头,唇边带着丝笑意,转向欧阳显:“乖儿子,你说爹的病好了吗?” 欧阳显像见鬼一样看着他,脸色惶恐,只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可以得罪魔族,可以得罪玄天楼,因为有欧阳世家的背景在这里,一时的失败,不代表没有以后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是这个人回来了……他回来了,就代表着自己彻底没有了后路! 比起浑浑噩噩,自以为是欧阳家大少爷的欧阳问,欧阳显更加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身份。 他们只不过是这个风流且品味独特的家主一时兴起,用鲜血制造出来的生命。 欧阳松给了他们优渥的生活,高人一等的地位,但在一次无意中得知了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后,这些就再也无法使欧阳显产生安全感了。 父亲生性浪荡风流,喜欢到处游玩,同他们相处的时间少的有限,感情算不上多么的深厚。 如果连血脉牵系都没有,那么他眼下手中的一切,很有可能随时被收回去。 正因如此,得知父亲在外面重伤失踪的事情之后,欧阳显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派人追杀的同时,制造出他重病在床的假象。 欧阳显准备等到自己能彻底掌控住欧阳家的势力之后,就安排欧阳松“病逝”。 原本如今的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他却万万未曾料到,欧阳松竟然没死! 他不光被玄天楼给救了回来,还能这样精气神饱满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周围的人不明就里,眼看欧阳显刚才还在舌战莲花地狡辩,此时见到欧阳松,那表情就像丢了魂一样,不由纷纷议论了起来。 欧阳显能感到他们猜疑的声音和目光,却难以解释任何。 弑父的罪名,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都绝对不可能再翻身。 他只觉得心头有一层层凉意漫上来,几乎要将自己彻底淹没。 刚才还在懊恼情报有误,没能让叶怀遥倒台,眼下欧阳显才发现,其实还能顾得上为别人的事而烦闷,实在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幸福了。 “父亲……” 他颤抖着嘴唇,用哀求的声音说道:“咱们的家事,就……回去再解决吧。” 这么说,不光是为了不让自己的丑事暴路于人前,更是计划着半路上还能趁机逃跑,要不然只怕欧阳松真的会杀了他。 ——毕竟他已经先下了杀手了。 欧阳松摇头叹息,说道:“阿显,我虽然从小对你的教导不多,但自问基本做人的道理还是都讲清楚了的。你可以坏,可以有野心,但人生在世,要有最起码的担当。当时初选择派人暗杀为父,现在就不该在我面前乞怜。” 他说话的语气正如一位用心良苦的父亲教育孩子,但正是因为言语间毫无愤怒痛心,才显现出情分上的淡漠。 欧阳显听欧阳松话里的意思,竟像是丝毫不抱有给自己机会改过的想法了,顿感一阵心慌。 周围的人已经听出此事之中另有蹊跷,但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一桩弑父的官司。 欧阳显方才还站在道 分卷阅读343 137、梦里消春 鬼王微微眯起眼睛, 路出些许似笑非笑的神色, 鬼族中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暗暗捏了把冷汗。 作为始作俑者,叶怀遥却好像什么都没察觉一样, 神态自若,话锋一转:“所以, 这就说明鬼族的声望势力日渐壮大,因此才会成为众人遇到危机时的首选。说到底,还是鬼王治理有方啊。” 寥寥几句话, 又四两拨千斤一般将目前的紧张气氛化解掉了。 鬼王:“……” 这欲扬先抑用的也太会了吧。 塔其格和赛音珠的心, 也随着叶怀遥的话提起又落下, 心情一连转了好几道弯。 叶怀遥说这些当然没一句是毫无意义的废话,而是不撕破脸威胁人的高段位水平。 他先是笑里藏刀地暗示鬼王, 告诉他你们鬼族的那些小盘算我都知道了,事情是你们算计的,大家都有数。 而后不等对方辩驳,叶怀遥又自己把话头圆了回去, 弄得好像他前面那些不过是为了最后一句夸奖做铺垫一样,其实反倒让对方解释都没法解释,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吊着。 最后,自己的目的就可以提出来了。 叶怀遥道:“想必日后前来投奔鬼族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因而我想冲鬼王讨个人情,如果这些修士身上的毒或者禁术能被治愈的话,可否让我将人带走?自然, 条件你开。” 赛音珠和塔其格稍稍松了口气,他们本来怕叶怀遥提什么为难的要求,现在看来,倒是不难接受,于是都等着父亲示下。 可鬼王却不知道在这时想起了什么,竟似乎一时晃了神,手里拿着的茶杯悬在半空,没有回答叶怀遥的话。 容妄挑眉,已经路出些微不满之色,赛音珠刚要提醒鬼王,却见他忽然笑了起来。 将茶水送至唇畔饮了一口,放回桌上,鬼王愉快地说道: “明圣为人风趣,跟你这样的人说话,实在令我身心舒畅。你难得开口,这份面子我当然是要给的。” 叶怀遥笑道:“多谢鬼王。” 容妄朝着鬼王放下的茶杯看了一眼,目光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掩饰地挪开。 他的表情很细微,鬼王和叶怀遥正在交谈,谁也没有注意到。 鬼王说:“不过就算明圣有办法为他们治疗,也需要不少时间,依本王看来,二位不妨在鬼族盘桓一些时日再离开吧。” 要找到让那些修士恢复的办法,并且弄明白鬼王做这一切的真正目的,确实需要更多时间,有人管吃管住,当然很好。 叶怀遥正中下怀:“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鬼王转头笑问容妄:“请问魔君意下如何?” 容妄还在疑惑自己刚刚看见的事情,听到鬼王询问,这才迅速进入演戏状态,转头看了叶怀遥一眼。 叶怀遥没看他,容妄顿了顿,默默将眼神收回来,说道:“很荣幸,多谢鬼王盛情。” 鬼王看在眼里,心道这是在关系崩裂的边缘,但是容妄还有挽救的意图。 他充满深意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被寄予厚望的塔其格默默低下了头。 看来要加快再次离家出走的计划了。 不管众人都各自怀着怎样的心思,最起码事情被敲定,明圣和魔君算是暂时在鬼族住下了。 由于目前两个人“关系恶劣”,鬼王还特意给他们相隔甚远的两处宫殿居住,以示体贴,至于真实用意如何,那可就不好说了。 容妄倒也没说什么,反正腿长在他自己身上,安不安排住得近,他也照样要去找叶怀遥的。 该说的说完了,鬼王命赛音珠和塔其格亲自送贵客去休息,叶怀遥当先出门,容妄正要跟上去,却听鬼王在身后说道:“魔君留步。” 容妄心里对他有点膈应,在离着鬼王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问道:“鬼王何事?” 鬼王道:“魔君可是要去找明圣?” 这话容妄就没回答了,眉头微蹙,眼中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关你什么事。 鬼王将手微微抬起,复又放下,笑着说道:“我并无恶意,魔君不必如此提防,只是人族与咱们鬼族魔族素来隔阂甚深,那些修道士更将我等视为‘异种’,有些事,不可强求。” “左右明圣此刻也不愿同魔君讲话,不如你我叙一叙旧情,不是吗?” 他表面上说的是叶怀遥不跟容妄说话,自己可以陪着,其实意思还是在说,魔族跟人族的关系处不好,鬼族倒是很愿意抛出橄榄枝。 容妄本来一直神色冷淡,耐着性子将鬼王的话听完,略顿了顿,反倒粲然一笑。 “他不理我没关系,我可以去跟他说话。”容妄道,“只要每天看着他,我就很欢喜了。” 由于这句话发自内心,所以被他说的格外真挚。 鬼王故作痛心疾首:“魔君如此痴情,但明圣未必——” 容妄仿佛没听见他的话,继续道:“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他对我的态度如何,我都喜欢他。” 他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反正无论对方是想挑拨离间还是试探真假,容妄都是这个态度。 ——不管我跟叶怀遥关系好不好,叶怀遥都是天底下最最好。 鬼王说到半截的话硬被他噎了回去,哑然无语。 他很奇怪魔族怎么现在还没完蛋。 容妄盯了他一眼,笑意不改:“如果鬼王太闲,本座倒建议你回宫里多龙幸龙幸妃嫔,也免得如此寂寞无聊,像个媒婆似的掺和旁人私事。告辞。” 他说完之后,将袖子一拂,大步离开。 鬼王两边拉拢,自己在这边跟容妄沟通感情,另一头则拍了赛音珠和塔其格一直把叶怀遥送回去,又坐着跟他闲话了好一会,这才告辞。 等到闲杂人等都基本散去之后,天色也不早了,叶怀遥起身收拾了一下。 虽说修真者身上纤尘不染,但大概是出于心理作用,叶怀遥总是觉得自己衣服上有股炸人肉味,将外袍脱下来换了寝衣,这才觉得好多了。 他换了衣服之后,随手从桌上拿起一个空茶杯,往里面放了两枚药丸,紧跟着将一个小瓷瓶中的鲜血倒了进去。 分卷阅读344 这鲜血是那名自称中毒的修士给他的,微微有些泛黑,遇到叶怀遥放进去的药丸后,上面浮起了一些白沫,过了一会又消失了。 血液的颜色并无半分变化。 他虽然不是使毒解毒的大行家,但这么多年见多识广,也颇有一些研究。 可惜目前即无法解毒,也无法证明这毒乃是鬼族所下,来到这里的修士们要想活命,只有成为鬼族或者魔族两种方法可以选择。 不知道对方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才会答应的如此痛快,叶怀遥虽然对鬼王说的胸有成竹,但他手里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总不能逼人家出手救人。 叶怀遥对鬼王的目的依旧存疑。 他的说法很有问题,既然想要扩大鬼族的人口数量,只是让人从外面广泛涌入是不够的,关键是应该提高这些人成为鬼族的比重。 任你进入鬼门的人再多,鬼王宴仍旧是几年一回,每回仍旧只接纳一千人进入,除了造成死在这里的人数增多,根本没有其他的意义。 就算是在鬼族,人死之后,魂魄也是要按照正常的程序被送往地府审判轮回的。 至于主动进了油锅又不能成功变成鬼族的那些,则干脆直接尸骨无存,连投胎转世的资格都没有。 叶怀遥一手托腮,手支着桌子沉思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忽听窗外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 他并未路出惊讶之色,转头望去,果然见到窗子一推,容妄从外面跳了进来。 为了不让鬼族的人发现,他显然很是费了一番周章,一进来就说:“我没想到在那么多人面前都已经正式公开了,有朝一日我要见你,竟然还得偷偷摸摸的。” 叶怀遥身上衣着单薄,领口半敞着,路出两道深刻的锁骨,这样坐在灯下,便给人一种瘦削疲惫之感。 容妄总觉得他好像很冷,过去握了叶怀遥的手一下,这才放心。 叶怀遥笑了:“咱们是在鬼族的地盘上,你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就应该做一点能让鬼王喜欢看见的事,才叫报答。” 容妄笑道:“这是你们人族的标准。” 叶怀遥道:“魔讲究什么?” 容妄忽然一俯身将他抱起来,放在床上,扯过被子来给他盖好,这才在叶怀遥脸上亲了一下,笑着说:“讲究吃他的,住他的,还要给他添堵。” 叶怀遥将手撑在他的胸膛上,建议道:“那你可以去和他的妃子睡觉,我想他一定更堵。” 容妄摸了摸他的脸:“那是给我自己添堵。” 他说着上了床,跟叶怀遥说:“禁术的事想不出解法就别想了,如果容易解开也不会有那么多人都因此而走投无路。我瞧这件事还得着落在鬼族身上。” 他想起刚才鬼王身上的异常,想跟叶怀遥说说,但脑海中那丝奇怪的想法却又总也捕捉不到,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 于是正经而斯文的谈话,很快演变成了另外一种交流。 容妄一向很把叶怀遥的话放在心上,因为白天对方刚刚提出了“适可而止,差不多一两次就得了”的心愿,所以这回他并没有一鼓作气奋战到黎明,子时刚过,就放叶怀遥睡觉了。 叶怀遥打个哈欠,眼皮都快睁不开了,还在强撑着跟容妄说话:“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鬼族阴气旺盛,夜间气温尤其低,容妄用被子将他裹起来,揽到自己怀里,低声道:“什么事?” 他看叶怀遥累了,也不太想让他再说话,语气放的很柔,想着把他这样哄睡了也好。 叶怀遥叹道:“就是欧阳显那次,怀疑我是魔族。当时我自己都动摇了,你给我传音说我不是,我都不信……” 容妄一条胳膊支在枕头上,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唔,是有这么回事……” 叶怀遥道:“现在想想,我的怀疑真傻啊。你们魔族的精力这么旺盛,体力这么好,我可能是吗?我不配。” 容妄没想到他兜了个大圈子是要说这个,不由失笑。 叶怀遥也是实在有点睁不开眼睛了,容妄倒是守规矩,说一次就一次,他的一次赶上别人好几次。 他强撑着把自己的怨念表达完,刚要进入梦乡,外面的窗户处忽然再次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叶怀遥:“……” 容妄:“?” 两人对视一眼,实在想不出来在这大半夜里,除了容妄,还有谁会过来偷偷摸摸地敲叶怀遥的窗子。 沉默片刻,敲窗声再次响起,叶怀遥扬声道:“谁?” 外面有个声音小声道:“是我,塔其格。云栖君,我能进去吗?” 容妄白天里同叶怀遥争执,原本是在做戏,但这不代表他看不出来鬼王那点小心思。 见不得他和叶怀遥好,先找他挑拨,又派儿子过来争龙? 容妄冷笑一声,直接就从床上起来了。 叶怀遥身体裹在被子卷里,挣扎着抬起脑袋看他:“你干什么去?” 容妄摸了下他的头:“就是赶他走。没事,你躺着。” 塔其格多年没回鬼族了,有点受不了这里的寒冷天气,在外面搓手跳脚地等着,深深觉得世上只怕是没有自己这么惨的王子了。 他实在冷得不行,于是又试探着说:“云栖君?” 这时窗户“吱呀”一声响,有个人从里面跳了出来。 塔其格定睛一看,吓了一大跳:“魔魔魔君?” 容妄在这寒夜中只披了一件单薄中衣,抱手冷眼睨着塔其格:“王子何事来访?” “你……这?”塔其格茫然道,“云栖君他?” 容妄冷冷地说:“他睡了。” 塔其格心道:“骗人,不可能,他刚刚还答应我的话来着呢!” 不过联想起白天两人的争执,再看容妄衣衫不整的样子,他突然觉得自己发现了某种真相。 塔其格不敢置信道:“你竟然半夜摸到明圣房里……那个,用强?” 容妄:“……” 他控制住自己殴打塔其格一番的愿望,冷笑道:“这不是拜你所赐吗?若非王子你如此热心,我们两人也闹不到这种地步。” 塔其格被容妄这样看着,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正室抓包 分卷阅读347 月之前的时候,鬼族来了一位客人,要求面见我父王。但因为他不能说明身份来意,因而未被允许进入。” “双方争执的当时,正好被我碰见了,因为此人身上并没有鬼族的气息,却能够出现在这里,让我觉得非常可疑,便令人抓捕他。但是那个人在我面前消失了,因而未能成功。” 赛音珠的语气逐渐凝重:“但令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他再次出现在了我父王的议事殿中——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 叶怀遥能够理解她的心情,鬼族偏处一隅,本来就不容易进入,鬼王身边更是守卫森严。 可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神秘客人,竟然能够先后两次闯入,而且侍卫们还根本就抓不住他,这又怎么会不让身为鬼族公主的赛音珠而感到难以置信呢? 叶怀遥道:“他要做什么?” “当时我在场,他要求与我的父王单独谈话。” 赛音珠眼中路出了些许恐惧之色:“我不想同意,这个时候,却听见有个声音对我说,如果干扰他,会发生十分可怕的事,不要停留,以最快的速度从这里离开。然后我就离开了。” 听到这里,叶怀遥真正开始对她的话重视起来,询问道:“王女觉得,你当时是否被操控了?” 赛音珠道:“也不能这样说……与其说是被操控,更像是被迷惑。因为我能清晰地感到,那道让我快点离开的声音,属于我自己,就好像出现了另外一个自己,在提醒我,会有危险降临。” 叶怀遥觉得,她可真是讲鬼故事的一把好手。 他问道:“也就是说,你并不知道那位神秘的客人同鬼王说了什么?” 赛音珠摇了摇头:“我虽然不知道谈话内容,但我知道结果一定很成功——因为从那晚之后,这名客人就留了下来,成为了鬼族的客卿。” 她冲叶怀遥无奈地笑了笑:“如果云栖君愿意多留几日,你应该就能看见他了。” 叶怀遥能看出来,赛音珠是真心想留自己的。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当时将鬼族的铁锅打碎之后,这位在容妄口中“脾气不怎么样”的王女并未过多计较,因为她希望自己和容妄能够帮助她对付那名来历不明的危险客人。 赛音珠道:“我曾经很多次询问过父王,把这个人留下来的原因,他却并没有透出过半点口风,倒是对丁先生信任有加,大事小事都要问过他的意见……” 叶怀遥道:“抱歉,我打断一下,丁先生?这是他的名字吗?” 赛音珠道:“我不知道他的全名,只听父王叫他丁先生。” 叶怀遥道:“看来这鬼王宴一事,亦是他的建议了?” 赛音珠道:“鬼王宴什么事?”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直到此时,叶怀遥笑着看了赛音珠一眼。 他的眼神并不凌厉,脸上的笑容也温雅斯文,赛音珠却觉得自己所有想法都被对方看透了一般,心中发虚,不动声色地笑了笑道:“云栖君——” 叶怀遥浅笑道:“恕我直言,大王女是来结盟的,合作伙伴之间隐瞒太多消息,可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这一次争抢鬼王宴名额的人要比前几回都增加了数倍,其中更有不少是人族修士。他们的病症究竟因何而来,我已经跟鬼王谈过一回了,相信大王女的心中也不会没有判断。” 赛音珠沉吟未语,叶怀遥也不着急,端起茶杯慢慢品着,等待她的答案。 过了一会,赛音珠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云栖君说这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着,如果我将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你便愿意成为我的盟友?” 叶怀遥道:“我想救出那些修士,王女的目的大概是破解丁先生的阴谋,目的相同,可以合作。” 赛音珠道:“那魔君呢?” 叶怀遥可不能把什么底牌都亮出来:“目前我二人之间的关系尚且不知道会如何发展,我无法为他做主。” 赛音珠道:“旁观者清,其实照我所见,魔君实则对你用情甚深,和好与否的主动权也掌握在你的手中,端看云栖君愿不愿意稍稍迁就他的嫉妒心了。” 叶怀遥笑而不语,郎心似铁。 赛音珠苦口婆心,当然不是对当媒婆情有独钟,实在是因为对那名丁先生忌惮甚深。 她总觉得多一个大佬可以合作,就多一分保障,因此希望叶怀遥把容妄也给拉过来。 但叶怀遥既然不表态,她总也不能将人绑了送到容妄的床上去,只得遗憾地点到而止。 好在这一趟也不白来,成功拉到叶怀遥这位盛名在外的人物,赛音珠已经觉得很有收获了。 139、金漏催箭 她承认道:“云栖君, 那些修士们身上的部分毒和禁术, 我确实能够辨别出来, 有些是属于鬼族的,只有找到施术者才可以解开。” “我猜测这是我父王和丁先生的部分计划, 他们自己心里应该是清楚内情,虽暂时无能为力, 但这件事可以交给我办。” 叶怀遥问:“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赛音珠道:“我不知道,自从丁先生来了之后,父王就逐渐不再信任我了, 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乱猜。” 据她所言, 赛音珠原本是鬼族地位尊贵的大王女, 她本人亦是精明能干,平日里颇受鬼王的器重和龙爱, 很多事情都交由她处理。 但从那晚之后,赛音珠逐渐感觉到,她的父亲似乎背着她另有计划,态度也逐渐冷淡。 素来排外的鬼王开始格外热衷于招揽外人成为鬼族的子民。 “俗话总是叫‘替死鬼、勾魂鬼’, 鬼族天生就有迷惑他人心智、将人由阳世勾至阴间的能力。为了不招惹过多麻烦,引来地府追查,我们在外人进入此地,以及鬼族之人前往阳间的关卡处,都限制的非常严格。” 赛音珠说道:“当我发现父王竟然派了不少人到阳间去的时候,感到非常不能理解,并因此与他发生了冲突。后来他在安排相关事宜的时候就刻意避开了我, 我也不好过多的插手。” “鬼王宴这件事,我先前只听闻争抢着前来的人变多了,但因为并没有收到鬼王宴增加人数的消息,便没太在意。” “ 分卷阅读349 ,塔其格王子意外身亡。不知鬼王不忙着调查凶手,找我又有何事?” 鬼王看了丁先生一眼,丁先生便向容妄问道:“不知在昨日鬼王宴散后到今早出事之前这段时间里,邶苍魔君可见过二王子?” 容妄答道:“见过。” 一开始鬼王说将邶苍魔君找过来的时候,众人还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这里容妄和叶怀遥都是外人,而且属于行动自由的贵宾,叶怀遥人在这里,问问容妄的去向,合情合理。 但如果容妄真的在塔其格死前见过他,那可能就真的有什么问题了。 丁先生问道:“何时,何处,因何相见?” 容妄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眼,倒是难得没有计较对方的语气,说道:“昨天夜里过了子时,在云栖君的住处所见。” “当时塔其格来找云栖君,说是受了鬼王的命令,来跟他沟通感情。因为我恰好也在,认为鬼王定然不会提出这样毫无道理的要求,他一定是在没事找事,所以就让他滚。” 容妄淡淡地道:“就这样。” 谁都能听出来,容妄明显就是在故意嘲讽,看来当晚塔其格就是受到了鬼王的示意,故意去找叶怀遥的。 鬼王仿佛什么都没听出来似的,询问叶怀遥道:“明圣,是这样吗?” 叶怀遥道:“不错,我当时和魔君在一起,并且听到了二王子与他说话,但是并未出门。” 鬼王道:“二位目前似乎关系不和罢,魔君又怎么会深夜去你房中找你?”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叶怀遥的目光当中带有某种奇异的神采,说不上来是嫉妒痛恨,还是热切怀念。 叶怀遥无论身份和外表都不普通,平日里被人用各种各样的眼神打量惯了,嫉妒或者痴迷他都是司空见惯。 要是放到平时,这样的眼神叶怀遥也不会特别注意,但之前容妄有言在先,就让他不得不多想了。 以前桑嘉是不是这样看他的来着?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容妄赶在叶怀遥前面,替他回答了鬼王的问题:“我二人并无不和,只是在某些事情上面产生了不同见解罢了。我想去找云栖君把误会说清楚,碍着谁了吗?”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旁边一些人听了容妄的话,也忍不住在心里暗自觉得好笑。 这邶苍魔君冷着脸一副高傲霸气的模样,把话说的好像去完成什么宏图霸业了似的。 其实说白了,不过就是吃了一通飞醋之后,自个又觉得心疼后悔,半夜里偷偷摸摸去爬床哄情人高兴。 被人质疑了两人关系不好,还忙不迭地反复申明,两人之间不过是小矛盾,生怕谁趁机挖了墙角。 饶是叶怀遥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鬼王身上,听见了容妄的话,脸上也不由微微一热, 过去容妄什么事都在心里憋着,他想听一句实话比登天还难,现在倒好,该说的说,不该也和盘托出。 好像铆足了劲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牢不可分,吵架也不能掰。 叶怀遥掩饰般的低头轻咳了一声,目光无意中一瞥,忽然注意到一个疑点。 因为昨晚刚下过雨,不光是塔其格的尸体挨浇,就连花园中的地面都有些泥泞。 方才鬼王和丁先生走过来的时候,也留下了浅淡的脚印,叶怀遥刚才就是看见了那些脚印。 他发现,鬼王走路时,每两步之间迈出的间隔,要比丁先生短了不到一半。 这很不合情理,两人是个头差不多高的成年男子,就算是鬼王的身体比例失衡,腿长得比别人短一截,正常走路也不至于迈这样的小碎步。 他这种方式,让叶怀遥想起自己在宫中见到过的那些宫婢妃嫔,讲究走路时脚尖不可路出裙角,多年训练下来,才有了所谓步步生莲的娴雅姿态。 好的,鬼王被桑嘉附体的证据又多了一层,可问题是,他昨天走路也不这样啊。 心中抱有怀疑,很多破绽就更加容易被发现。 趁着容妄与他们说话的功夫,叶怀遥又在鬼王的身上扫了一圈。 按理说鬼族的魂魄与肉身一体,这就说明他们是不可能被夺舍的,叶怀遥心中存了这人有可能被冒充的念头,观察的也就格外仔细。 面容、服装、佩饰…… 这回,他的目光落在了鬼王的双手上面。 手和脸是他全身上下仅有的没有被衣服遮挡的身体部分,叶怀遥发现,鬼王的手背上有一道不明显的的锯齿状疤痕,已经快要淡去了。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处赫然也是一道形状相仿的伤疤,只是要比鬼王那一道长些深些。 这道小伤是先前叶怀遥制伏山丘兽的时候留下的。 山丘兽的后背上长着许多花藤花蔓,花瓣与叶片的边缘全都是锯齿状的,如果一不小心被抽在了身上,很容易留下血痕。 叶怀遥当时就被划了一道,知道这点小伤几天就会消退,也没在意。 但是现在,他竟然在鬼王的身上发现了同样的痕迹。 山丘兽只有那一只,生存在鬼域的最外围,鬼王这些日子连宫殿都没有离开过,怎么可能会被山丘兽身上的叶片伤到? 而且刚才他在质疑塔其格的尸体是否被人假冒的时候,赛音珠滴血认亲,并且说,整个宫中跟她有血缘关系的成年男子只有塔其格一个。 其实并非如此,除了塔其格,还有鬼王啊! 某种想法电光石火半闪过脑海,叶怀遥听得丁先生说了一句“没杀塔其格,不过是魔君的一面之词”,当即便截口打断了他。 叶怀遥道:“我能证明,魔君确实没有杀死二王子。” 鬼王道:“明圣,若是这句话放在以前,你的信誉没有人敢怀疑,但现在凭你和魔君的关系,这个证明恐怕就不太有说服力了。” 叶怀遥直视着他,挑了下唇角道:“塔其格根本就没死,如何杀?” 140、夜沉刁斗 赛音珠大吃一惊, 脱口道:“你说什么?” 她这个问题没有得到回答, 因为话说出口的同时, 叶怀遥已经闪电般出手,拍向鬼王的胸口。 他这一击势在必得, 迅疾如风,在动手的那一刻, 精准预计 分卷阅读352 ,几乎是用一种阴狠的目光盯着他。 片刻之后,倒是“塔其格”先移开了目光,以往温和的面容上带着一种陌生而抗拒的神情,不满道:“邶苍魔君,明圣,无论我的目的是什么,也是针对鬼族,二位没必要这样热心插手吧?” “是吗?”容妄充满讽刺地冷笑了一声,“在我面前,你就不必装模作样了,桑嘉。” 容妄既然将这个名字叫出来,看来已经是充分确定对方的身份了。 叶怀遥没再开口,毕竟是他们母子的事,还得两人才能说清楚。 他也等待着“塔其格”的回答,大殿中一片沉沉的寂静。 过了一会之后,“塔其格”说道:“你能认出我来?” 她看着容妄的目光当中,像是多了些奇异的神采。 似乎应是母子相认的场面,容妄却毫无动容之色,皱眉道:“你从塔其格的身体里出来,我看着这幅不男不女的德性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到目前为止,我可没有确定过弟弟是谁喔~ 汪崽日记: 叶怀遥今天说我小气,这是喜欢的意思,还是不喜欢的意思? “小酸狗”,前面加了“小”字,有点可爱,应该是昵称罢。 看来还是喜欢。 我还可以更酸。 加油。 141、一见平生 容妄的态度让桑嘉皱起了眉, 虽然相貌变了, 但这个略带刻薄的神情却让人感到分外熟悉。 桑嘉道:“见到死而复生的亲生母亲, 你不惊喜我还活着,不奇怪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应该是这样的态度吗?” “母亲是什么?我可没有那种东西。” 容妄嘲讽地笑:“不过是个令人有些厌恶的旧识罢了, 好好交代你的阴谋吧!别以为能从我这里套交情博同情。” 如果他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或许见到虐待过自己的亲娘, 还会心情复杂,患得患失。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桑嘉跟他相处的时光不过是岁月长河中短暂的一环。 而血脉亲缘, 母子温情, 容妄当人的时候就没感觉到, 成了魔之后,更没什么可怀念的。 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根本不是桑嘉的亲生儿子, 而是她癔症发作,从什么地方给偷来的。 桑嘉看着容妄冷硬的神情,眼中的神采褪去,逐渐流路出一丝失望之色。 从叶怀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 觉得她的失望不像一位母亲不受儿子认可的伤心,而是单纯感到某种作品没有按照自己预想那样被制造出来,因而低落。 他刚才不开口,本来是出于体谅之心,想让容妄自己与母亲沟通,弄明白目前的状况。但现在叶怀遥发现,容妄根本就没有跟桑嘉说话的兴趣。 他干脆直接把话题带了回来, 截断两人的交谈。 叶怀遥道:“桑夫人,你为何要先后附在鬼王父子身上,与方才离开的丁先生之间又是什么关系?痛快点都说出来吧,免得消磨双方耐心。” 桑嘉这才将目光缓缓落在了叶怀遥脸上,眼中含着一种尖锐的光芒:“你是小世子?” 叶怀遥:“嗯。” 桑嘉忽然站起身来,上前两步。 她伸着手,似乎恨不得把叶怀遥的脸捧起来,仔细端详。 桑嘉的目光又有些茫然,痴痴地道:“你长得还是像王妃更多一些,可惜了,不像你父亲……你们、你们都不像……” 这句“你们都不像”,让叶怀遥的心中怦然一跳。 翊王是个儒雅守礼之人,行事素来有君子之风,又对妻子用情很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当年桑嘉怀孕之后大闹,死活说孩子是翊王的,结果整个府中上上下下,几乎根本就没人相信她。 再加上后来证明了桑嘉怀上孩子的那段时间,翊王根本就不在府中,整件事就更加与他牵扯不上了。 叶怀遥从小到大就没怀疑过容妄是父王的孩子,可是既然毫无血缘关系,当然不可能相像,桑嘉这句话又是从何而来? 他和容妄之间该发生的早已经发生,感情上也再无法割舍的掉,如果这个时候谁跟他说容妄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弟,那叶怀遥觉得除了一头磕死也没别的办法了。 容妄脸色倏地变做煞白一片,显然也同叶怀遥想到了一处去。 眼看叶怀遥怔住,桑嘉的手就要伸到他脸上,容妄失态地向前迈了一大步,一把搂住叶怀遥,将他揽到自己的身后。 他拂袖将桑嘉震开,凶狠地警告道:“你别碰他!” 桑嘉一怔,目光从容妄的脸上移开,落在了他搂着叶怀遥的手臂上。 她顿了片刻,忽然神经质地咯咯笑了起来,点头道:“是的,是的,我竟忘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们两个竟然能勾搭到一块去,哈哈哈哈哈,天呐!” 叶怀遥看了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一眼,被对方尖利的嗓音在脑子里面晃了几圈,反倒没有刚才那么慌了。 他想起一开始同鬼王交谈的时候,鬼王知道他和容妄的关系,不过态度正常。说明当时桑嘉已经无法对鬼王进行控制,是他的自我意识占据了主导。 如果桑嘉没有及时杀掉鬼王,改换成塔其格的身体,那等到对方彻底清醒,意识到自己曾经被操纵过之后,桑嘉很有可能就要被反噬了。 那么,类比丁先生,是不是也有同样情况? 他言行不一,行为古怪,会否也是因什么人的操控? 除此之外,叶怀遥意识到的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桑嘉这女人本来就是个疯婆子,现在是个更疯的婆子,而且居心叵测。 她的话真假都不好说,千万不能关心则乱,被牵着鼻子走。 与叶怀遥不同的是,容妄被这女人一笑,却是彻底暴躁了。 他冷声喝问道:“你这样笑是什么意思?我的生父到底是谁,还不快说!” 桑嘉停止了大笑,但唇角依然带着诡异的笑容:“你急什么?害怕不小心跟自己的亲生哥哥苟合了吗?这可怪不得我。” “我从小就跟你说过,你是我给翊王生的儿子,身上流着尊贵的血液,一定要争气,你父王才能多看咱们 分卷阅读360 。” 当时是大火烧毁了上方的建筑之后,地面莫名塌陷,棺材和尸体才被僧人们发现。 尘磐想要压制赝神的法阵应该不可能被一场大火就给毁掉,所以唯一的可能性是赝神的法力越来越强,早就把法阵给冲毁了,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叶怀遥道:“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当时咱们没有贸然移动那口棺材,还设立了法阵,安排人日夜看守。不然要是连尸体都被毁了,现在的后果恐怕会非常糟糕。” 容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选择这种方式从鬼族下手,说明也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不知道后续还有怎样的计划,咱们得快点采取行动才是。” 他一顿,又说道:“不过还有一点我很奇怪,尘磐为什么要把买棺材的地方选择在万法澄心寺下面?在那里有什么需要他来压制的地方吗?” 容妄的话切中了要点,叶怀遥想了想,抬手冲着两人面前的桌子悬空一抓。 桌面顿时如同流沙那样上下波动起来,而后高低起伏,逐渐凝固,一幅地势图出现在两人面前。 叶怀遥这一手与展榆在风上殿使用的法术一模一样,正是玄天楼的功法。 桌上的立体地图形成之后,他又并指在正对着的空中一划,流云聚拢,又形成了第二幅图像。 “下面的是阴间,上面的是阳间。” 叶怀遥的手在半空中的一个位置上点了点,上面出现了一道绿色的光点:“你看,这是万法澄心寺的位置,下面对着的这片范围,应该是鬼族领地的西南侧。” 那么,鬼族西南侧有什么? 叶怀遥道:“这件事还要赛音珠帮忙调查。” 容妄皱眉道:“既然赝神也知道咱们将桑嘉留下了,说不定同样会心生防范。既然万法澄心寺下面的压制法阵实际上已经失去了作用,得快点将尘磐的尸体转移走,以免被赝神给毁去了。” 叶怀遥道:“我想这事还是劳动你亲自去办比较稳妥,不如你立刻离开,鬼族这边交给我。” 容妄哪里会放心:“那怎么行!赝神很有可能还在这里。” 叶怀遥道:“他的计划目前已经暂时失效了,就算在这里,也奈何不了我,否则也不会跑了藏起来。我们之间谁忌惮谁还不一定。” 他稍稍沉吟:“而且如果赝神想要成为天魔,那是整个修真界的大事,我现在立刻给师哥传信,让他随时准备支援,你不用担心。” 其实确实没什么可担忧的,叶怀遥身为明圣,要忌惮也应该是别人忌惮他。 玄天楼高手如云,全部听从他的指挥,随时都可以调派过来。 现在顾虑的只不过是鬼族的心情,在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之前,贸然往人家的地盘上招来这么多的人族,搁谁也不会同意。 但话虽如此,两人的感情摆在那里,叶怀遥掉根头发容妄都会心疼,依旧犹豫着不愿意走。 叶怀遥道:“你放心吧,万一我有什么事,魔族和人族都要过来找麻烦,就冲这一点,赛音珠都得倾尽全力保护我。更何况现在她还需要仰仗我的力量,就更更要谨慎了。” 容妄叹口气,伸手将叶怀遥搂住,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我在意的是那些吗?只是不在你身边就会觉得不安罢了。” 他吻了叶怀遥一下,然后放开手,自嘲笑道:“平日里最烦婆婆妈妈的人,没想到我也成了这个样子。好吧,我干活去,你也要说话算话,照顾好自己。” 叶怀遥道:“放心吧,云栖君当年可是把魔族打的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对我闻风丧胆啊。” 两人都笑了,容妄怕自己再耽搁下去又舍不得,深深看了叶怀遥一眼,说走就走,身形转眼间消失。 容妄走后,叶怀遥弄醒了塔其格:“二王子?二王子?醒醒了。” 他晃了一会,塔其格悠悠醒转。 发生了这么多的曲折,他倒是一脸纯真无辜地茫然:“云栖君?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在这?” 叶怀遥翘着二郎腿坐在床前椅子上,捧着杯子慢悠悠喝口茶,这一天他忙的几乎连口水都没喝过,此时觉得非常满足:“我的房间,你说我怎么在这?” 塔其格这时也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唬地弹簧一样从床上坐了起来。 叶怀遥还被他吓了一跳:“做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塔其格风中凌乱,“我怎么会在你的床上!谁把我抬来的,这是要陷害啊!云栖君,我真的不是要勾引你,让你跟魔君误会,都是我父王……” 叶怀遥本来还觉得有点好笑,听到后面就笑不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温和道:“二王子,我与你说一件事情,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句话后面接的绝对没好事,塔其格惊恐地看着叶怀遥,生怕他来一句什么“咱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诸如此类。 他刚刚跟容妄表明,绝对不会掺和到他和叶怀遥之间,转眼就跑到了人家的床上,这也太心机了吧! 塔其格心里还在暗暗埋怨鬼王出的馊主意,没想到叶怀遥说的是:“鬼王已经意外去世了,请王子节哀。” 塔其格整个人都愣住了,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时候,眼泪几乎是一下子就夺眶而出:“怎么回事?” 等到叶怀遥将整件事讲清楚,塔其格眼睛都哭肿了,对于这种丧亲之痛,叶怀遥感同身受,也没笑他。 他递了块帕子,静静地等着塔其格哭完,这才说道:“去见见大王女吧,你昏迷的时候,她也一直很担心。” 叶怀遥和塔其格赶的时机很凑巧,赛音珠和她那一边的支持者,正在同鬼族的守旧派争论,关于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双方各执一词,僵持不下。 赛音珠认为鬼王宴另有蹊跷,应该立刻停止,并且救治那些被下了禁术或者中毒的人族,调查事情真相。 守旧派却认为鬼王宴是鬼族的重要宴会,鬼王刚死就要取消,很有可能让外人看轻,也使民心动摇。 至于救治人族,他们就更不乐意了——凭什么啊? 一般新王继任之后,对于上一代的政策多少都会有个过渡,不应该一上来就把什么都大刀阔斧地改变,更何况赛音珠目前只不过是暂时代理罢了,身份还没 分卷阅读361 有明确。 所以对于她的提议,守旧派坚决反对。 一名长得像排骨精一样的老鬼族连连摇头,起身说道:“大王女,恕我直言,您口口声声说,这是王上被人附体之后下达的命令,神志不清,不能相信。但事实上,王上同二王子是否真的被附体,都没有切实的证据,而是大王女的一面之词。” 鬼族的礼法并不算森严,大家相处起来都很随意,过去敬畏鬼王,是因为对方的实力压制,到了赛音珠这里,自然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另外一个守旧派也说道:“就是。大王女说王上早就被附体了,但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先前没出事,偏偏鬼王宴被人打断之后就出事了呢?“ 赛音珠直接站起来,逼视着他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不承认父王和塔其格被人附体也就罢了,难道怀疑是我同外人勾结,害死自己的父亲和弟弟,抢夺王位吗?” 她也是个暴脾气,直接把话挑明了说,反倒让对方一阵语塞,僵了片刻才说道:“但事实就是大王女无法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又怎能教人信服呢?” 正在这时,有个人说道:“我给王姐作证,可以了吗?” 殿门被推开,塔其格带着一大帮的侍卫站在门外,眼睛虽然又红又肿,但难得拿出了气势。 赛音珠惊讶:“塔其格?你恢复了?” 塔其格道:“是。” 他自己先没有进殿,而是侧身抬手,让开位置,请旁边的叶怀遥先进去。 如果不论年龄单看资历,叶怀遥的地位同鬼王平起平坐,被他们礼让也是应该的,更不用提他此时还是贵客。 见到明圣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不少人都下意识地站起身来,同他见礼。 赛音珠吩咐道:“给明圣在最前面安排一个席位。” 叶怀遥欠身笑道:“承让。原本此事乃鬼族内务,我不该坐在这里。但二王子苏醒的过程是我所亲见,因而来此做个证人,有多打扰,望诸位莫要挂怀。” 他一进来,确实有很多人心里面泛起了嘀咕,觉得一个人族凭什么出现在这里,但叶怀遥这番话一说,顿时就让大家觉得舒服了。 只要跟他没利益冲突的,都产生了些许好感和善意,纷纷道:“明圣太客气了,请安坐罢。” “您是前来帮忙的,应该我们感谢才是。” 叶怀遥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微微一笑坐在了旁边。 他果然没有多话,只等塔其格将自己被附体的整个经过讲明白,表示承认,然后帮助他解释了一些长老们提问的细节。 鬼王的子女不少,但成年且有一定处事能力的,也只有赛音珠和塔其格了。 赛音珠的性格太过强势,新的想法又太多,很容易触犯部分人的利益。 一开始守旧派打的主意是挑动赛音珠和塔其格的矛盾,想办法让塔其格清醒过来之后,就可以扶植他上位,跟自己的姐姐相抗衡。 孰料计划不及变化快,塔其格被叶怀遥给救了,人族这位明圣看起来又是赛音珠的支持者,人家姐弟两人根本没有打擂台的想法,这就让他们觉得没处下手了,很是痛苦。 还有人心存希望,想找到赛音珠和塔其格意见的分歧点,向塔其格道:“二王子,大王女说打算取消这次的鬼王宴,难道您也愿意支持吗?这可是鬼王的遗愿啊!” 他想着塔其格哭哭啼啼的最心软,一说是他老爹的心愿,难道他还忍心取消吗? 果然,此言一出,塔其格的眼圈就红了。 “父王的心愿我也不想违背,但那真是父王的心愿吗?谁知道他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被操控了呢?” 塔其格抹了抹眼睛,说道:“而且我觉得那些人实在是太可怜了,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可是为了争取一线生机就要被下到油锅里。” “不是说他们身上所中的毒和禁术有许多都来自鬼族吗?我们可以试着给他们治一治,或许能挽救更多的生命,相信父王也会欣慰的。” 欣慰个屁,鬼族又不是为了普度众生! 本来赛音珠的提议已经让人很不能接受了,结果这位圣父可倒好,更加离谱。 听到塔其格这傻白甜的建议,在场的很多人无言以对,心里面就剩下了一个想法—— 千万不能让这货上位! 还有人想的更深。无论塔其格还是赛音珠,目前所提出的设想都对人族那帮修士非常有利,这总不可能是他们心血来潮,一时发了善心。 所以说,这个明圣实在是太有本事了。 他才在鬼族住上几天啊,就能给王子和王女造成这么大的影响,难怪连以无情著称的邶苍魔君,都能对他百依百顺,神魂颠倒。 145、春杪才刃 方才反驳赛音珠的那名鬼族长老, 甚至都冒出了某个危险的想法。 在大多数的情况下, 一个有人格魅力、且懂得收伏人心的人, 其实要比十个高手加起来都要可怕。 更何况叶怀遥可不是只有脸蛋和脑子厉害,人家的功夫也早已是当世顶级一流的水平。 这可绝对是个不能轻视的棘手人物, 他支持赛音珠,自己这边翻身的机会简直是微乎其微。 ——所以, 要不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呢? 眼下是大好良机,邶苍魔君刚走,明圣难得孤身陷在鬼族的包围当中, 如果趁着没有防备之际, 将他除掉……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长老就意识到非常可笑。 这位祖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来跟鬼族玩命, 他就为了跟大王女争权下这么大的血本,不是得不偿失吗? 再说了,想动叶怀遥也得需要大本事,鬼王死后, 他们也根本没有任何一个能出来抗衡的高手。 长老暗中摇头,无奈地将这个看似刺激实则非常不靠谱的想法收了回去。 但不管怎么样,他绝对不能忍受牺牲鬼族的利益,去帮人族那些修士们解除禁术。 这些人本来是冲着变成鬼族来的,现在既然赛音珠执意要取消鬼王宴,怎么还能让这些人留在阴间?得统统赶走才是。 鬼族可一向是非常排外的。 长老决定无论如何也 分卷阅读362 要跟王女说明白这一点:“大王女……”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变故突生! 只听殿外一声大喝, 跟着就是守卫们的惊呼,大殿四面的窗户竟然尽数敞开! 窗外同时跃入数人,手持法器,竟然从各个方向冲着叶怀遥扑了过去。 鬼风四起,阴气大盛,每个人手里的法器中都散发出夺目的寒光,直击要害,狠辣至极。 这一下异变突起,本来众人商议机密要事,都没有让侍卫进入,更有一些老迈的鬼族身体退化,并无武力,混乱之中也没分辨出目标是谁,人人自顾不暇。 叶怀遥只来得及从椅子上起来闪到一边,他所坐的檀木靠椅便转眼间碎为粉末。 刺客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两人一左一右从上方凌空扑下,三人手持长剑,自腰间疾刺,下盘亦有两人,一东一西,分持缚魂索,专门绊他脚下。 同时,在叶怀遥身后三步的地面下,竟然缓缓升起一面带着倒钩的鬼面盾牌,彻底挡住了他的退路。 这样的阵仗,简直让人避无可避,正是鬼族的完美杀阵,而且明明白白,就是冲着叶怀遥而来。 仓促之间,鬼族的长老被人用力拽到旁边,紧跟着就看见了这样一幕,简直惊的目瞪口呆,几乎以为是自己在梦中下的命令。 可是无论他有没有这个意思,此时要阻止都已经来不及了。 无数双眼睛盯在叶怀遥的身上,想看他如何应对,或是,死。 叶怀遥在危机刚刚发生之际就已经离开座位,刚来得及一掠站定,便是刀光照面,杀手袭来。 见状,叶怀遥竟不慌张,反而轻笑一声,叹道:“鬼族。” 话音方落,脚下微移,不过是足尖稍稍一转,整个人身体半侧,刺向他腰间的三柄长剑尽数落空,从下盘绊过来的缚魂索竟然被轻而易举踩在脚下,连扯都扯不出来。 这样一让的空隙之中,手中折扇已出,一展一收,只听当当两声,从半空中左右袭来的法器已经落地。 两名刺客被剑气直接逼了出去,重重向后撞开,反倒砸塌了身后的鬼面盾牌。 叶怀遥折扇收拢,剑气在玉光之上流转,映出他唇边一抹笑痕。 他手腕翻转,扇柄在修长的指间一转,看也不看地向下连敲三次,正中袭击中盘那三名持剑人的手腕。 三柄长剑落地。 叶怀遥转身拂袖,长袖翻卷如同流岚,袖风过处,已经定住了几人身形。 袭击快,突围更快,不过是转眼之间,无人再有能同他多过上一招之力。 唯有叶怀遥脚下踩着的那两人还在试图挣扎,想把缚魂索揪出来。 叶怀遥弯眸而笑,眉目如画:“谁派你们来刺杀我的?” 两人未答,叶怀遥眼看没有答案,叹气道:“不识相啊。” 他原本踩着缚魂索,说话的同时脚下突然一收劲,两名正奋力拉拽缚魂索的刺客顿时向后跌倒。 紧接着,叶怀遥足尖一勾,反而将缚魂索直踢出去。 那条锁链被他注入灵力,反袭刺客,将两人各自绕了几圈,倒吊在鬼族大殿的横梁上方。 叶怀遥向后飘出几步,从容站定,衣衫乍然扬起,复又轻飘飘地落下,血光半分不染,唯余满身潇洒。 他的每个招式之间,几乎都是让对方的攻击擦身而过,但凡有毫厘之差,便极有可能性命不保。 叶怀遥的应对,体现出来的不光是武力值上的碾压,其判断之准、胆量之大、眼光之精以及身法之美,全都妙至巅毫,令人叹为观止。 可惜欣赏过后,麻烦来了。 在场的鬼族们正看的入迷,就听叶怀遥不紧不慢地说:“各位,能否劳烦再给我搬一张座椅过来,并就此事,给出一个交代?” 鬼族长老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暗暗叫苦。 他虽然存了想把叶怀遥除掉的心思,但心中既知这是个愚蠢的打算,自然不会吩咐手下去做。 眼下叶怀遥这样干脆利落地就将偷袭者处理掉了,也证明了这一点根本不可行。 可是他能说自己没有,不代表别人会相信。 毕竟目前看来,赛音珠和塔其格都算是叶怀遥的盟友,除掉叶怀遥,只有守旧派能够获得好处。 连他自己都暗暗怀疑,这场暗杀是否出于其他同盟者的设计。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这么快、用的还是鬼族的杀阵? 他自己心虚,但现在也不是疑问的时候,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连忙吩咐人将自己的座椅搬过去。 鬼族恭恭敬敬请叶怀遥坐下:“这一定是个意外,您且稍稍安坐,我们一定彻查。” 叶怀遥看了一眼那把椅子:“您将座椅摆在这个位置,不会我一坐下,又有人再次进来刺杀罢?” 长老本来顺口就想说怎么可能,可是话没出口又顿住了,因为这点他还真的没办法保证。 眼看叶怀遥不依不饶,明摆着不想让这事过去,长老僵住,冲着赛音珠道:“大王女,请你说句话吧。” 赛音珠本来就怀疑守旧派做了手脚,是想通过刺杀叶怀遥来断掉自己的后路,见长老这么紧张,就更加不确定了,又怎么可能向着他说话? 她对叶怀遥道:“明圣,这件事我一定会彻查,以给你个交代。” 鬼族好几个人都急了,暗暗给赛音珠使眼色。 事情还没弄明白,怎么能彻查呢? 万一把他们自己人查出来,影响的是鬼族跟人族的关系,甚至很有可能再加上一个魔族。 就算他们族内有矛盾,大王女可也不能这样不识大体,谁敢惹这位啊! 赛音珠假装没听见目前这种情况下,本族的人靠不住,她得跟叶怀遥打好关系才是真的。 ——容妄离开之前,还特意跑过来威胁了她两句,中心思想就是“叶怀遥若是有事,死也要灭你全族”云云。 鬼王刚死,赛音珠根本就不想跟这个六亲不认的疯子对上,更不愿意见到传说中的护短狂魔燕沉。 这些可都是当初把整个尘溯山给掀翻了的人! 这些大佬当中,相比之下,还真就叶怀遥最和气,最好说话。 分卷阅读363 叶怀遥道:“大王女这样说,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便查吧,我也叫人过来,与你们配合。” 鬼族长老心中一突:“您也叫人?” 叶怀遥微笑确认:“嗯,这才公平嘛。” 他说罢之后,直接拿出一张传讯符,给燕沉传音:“大师兄,我在鬼族遇到了围杀……” 长老行动先于意识,一把抓住了叶怀遥的手,阻止他将符发出去。 叶怀遥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他,挑眉疑问:“嗯?” “明圣,您这样说……不太合适罢。” 旁边一人赔笑说道:“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意外,对于您来说,举手之间就能解决,若用围杀二字,怕是容易平白引得法圣担忧。” 叶怀遥笑道:“诸位放心,我师兄并非冲动之人。只是此事涉及两族关系,既然要调查,于情于理,我也应该让几个门下弟子过来,与诸位一起来调查,不是吗?” 开玩笑!燕沉不是冲动之人? 虽然在外人面前,他的形象一直是高冷沉稳,但当初为了叶怀遥在尘溯门大动干戈之事,可是整个修真界都传遍了。 这会他们是亲眼所见,知道虽然遇见了刺杀,但叶怀遥根本就是毫发无伤。 可是要被他这么一说,就显得很吓人了。 赛音珠一声不吭,塔其格袖手旁观,长老无奈,只得说道:“但目前消息没有查实,若是泄路出去,很容易打草惊蛇——” 叶怀遥挣了下手,道:“所以呢?” 长老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攥着人家的手,连忙放开,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道: “这样行不行,您先不要向外面透路此事,不过可以由我们带上您的手信,请一些玄天楼的弟子前来保护明圣,防止再有歹人暗害。” 阴间的入口不好寻找,鬼王宴的时间一过,鬼门自动关闭,由他们派人接应并重新开启大门,是最快最方便的方式。 叶怀遥在心里面暗暗笑了笑,觉得也差不多了,故作为难地犹豫片刻,总算不大情愿地答应下来。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暗道还是明圣脾气好。 突然发生了这么一件事,连守旧派自己都在互相怀疑,自然底气不足。 他们本来在跟赛音珠激烈争辩鬼王宴的事,经过这出意外,心中疑虑重重,也没有那份心情了,这场讨论被暂时搁置,人们各自散去。 赛音珠吩咐下去,命令派出鬼族的使者,带着叶怀遥的手信去玄天楼接人,她自己却没有。 眼看塔其格和叶怀遥要离开,赛音珠匆匆跟上两人,追问道:“云栖君,请问关于今天的事情,你有何看法?” 她总觉得不那么对劲。 因为凭着赛音珠对叶怀遥的了解,这位虽然是个好脾气,却并不好糊弄,这场刺杀来的蹊跷,他要是真的决定往玄天楼发信算账,不可能被长老几句话就给劝服了。 叶怀遥笑了笑,塔其格在旁边说道:“王姐,刺杀云栖君的人,是我安排的。” 赛音珠:“……你做什么?” 塔其格道:“帮你啊。那帮人跟你作对,又知道你目前跟云栖君关系亲近,心中肯定也在谋划着挑拨,现在我干脆帮他们把事情做了,让他们自己去互相猜疑,不就没有底气跟你作对了?” 赛音珠看了叶怀遥一眼,问塔其格:“这话是云栖君跟你说的?” 塔其格道:“我认为很有道理。” 那就是是了。 赛音珠道:“云栖君,你糊弄他这种人,良心不会不安吗?” 声音中夹杂着塔其格的抗议:“我是哪种人了!” 叶怀遥含笑道:“不过各取所需而已。大王女不是本来也想借我之力解决你身上那些麻烦吗?我顺理成章地让部分玄天楼的人进来帮忙,对你也是有好处的。” 塔其格一怔,随即明白,原来叶怀遥是想调集一些人来到鬼族,方面指使办事。 毕竟这里僻处阴间,入口难寻,鬼门敞开的机会几年只有那一次,如果没人接应,要想办法进来,最起码得花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时间,黄花菜都凉了。 叶怀遥要是直接提出要求,就算是赛音珠同意了,也会有更多的人反对。 结果他遇刺的事一发生,人人都觉得有愧,为了不把事情闹大,自然要想办法补偿他,心甘情愿地将玄天楼的人接过来,还要记明圣一句好。 塔其格想了想,认真地说:“王姐,云栖君说得对,这是双方都占便宜的好事,避免冲突,就是减少伤亡,我倒没觉得有什么。” 赛音珠:“……” 塔其格又问:“不过,请问云栖君要人来做什么?” 叶怀遥将折扇在掌心里敲了敲,叹道:“自然是找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丁先生啊。” 这也是赛音珠和塔其格最为关心的事情,不然总有这么一个动机不明的危险人物隐藏在幕后,实在让人不安。 两人对视一眼,赛音珠知道叶怀遥曾经在丁先生身上下过追踪术:“有他的行踪吗?” 叶怀遥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我见鬼族这一片的宫殿群建造,往往都是在西南侧缺了一角,不知道这当中可有何玄机?” 听到他询问,赛音珠和塔其格的脸上同时闪过一丝惊惧之色,竟然都没出声。 叶怀遥奇怪道:“怎么?” 这两位的身份已经是鬼族最高了,难道阴间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两个也畏惧成这般模样吗? 过了一会,赛音珠才说道:“云栖君,你可别告诉我,丁先生就藏在鬼族西南方的位置。” 叶怀遥道:“猜测。” 这一回,连塔其格都变得吞吞吐吐:“我想……那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他定了定神,向叶怀遥解释道:“云栖君有所不知,鬼族的地面乃是倾斜的,东北高,西南低,而戾气怨恨沉重污浊,所以这里流入的所有气,都是自动向着西南方的深渊当中沉积,又不好清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块死地。” 就像魔必然都心存强烈的欲念嫉妒一样,是鬼,自然就会有凶戾怨恨之气,否则早就都投胎了。 这也是两个种族演化发展的必备条件。 分卷阅读364 地府送亡灵往生,所有阴魂在投胎转世之前,必定要喝下孟婆汤,化解怨气,所以不会受到这问题的困扰。 但鬼族是没有经过这个步骤的,其中有不少都是枉死惨死之人,他们心中的怨恨不甘十分深刻,汇聚在一起,久而久之就会形成可观的规模。 “这些怨气全都堆积在西南角的深渊当中,也吸引了很多没有成为鬼族,但也不愿意轮回转世的厉鬼蜷伏其中,久而久之,便成了没有人敢涉足的凶地。” 塔其格说道:“我们都是从小就被长辈告诫着不可以涉足此地,鬼族在这里居住的念头,比魔族的离恨天还要长久上万年,其中也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的凶险,但只是怨气都足以将人撕碎,要躲进去,并不容易。” 叶怀遥心道,那不是正好适合赝神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2 10:58:26~2020-04-05 11:0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cir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走路带风 5个;暮挽歌、alwaysluna、雅王爷、一条鱼鱼鱼、qcumber、受宝亲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大大大大大白菜 93瓶;alwaysluna 86瓶;初晨 55瓶;荼荼不是茶 50瓶;我搞男神 40瓶;雅王爷 30瓶;苏小枣 24瓶;齐衡小公爷、cire 20瓶;梦蝶. 15瓶;今天36四小时了吗 12瓶;古灵精怪小丫头、花若尘、西柚大板砖、楽晓、儚無みずき、逸之狐妖、白芷 10瓶;霖兒 6瓶;再会する、醉袍宫锦、鱼幼圆、揽月同行 5瓶;君故 3瓶;胖哒哒橘猫、百利甜朗姆、楚落辞、要遭缩缩吉死了、酒殇我独醉、你亲亲我、东方镜君、白夜、千羽、小菊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6、晓度晴霞 赝神身为器灵, 最擅长的, 就是放大人的欲望, 挑动人的情绪,而后化为自身力量。 人不可能没有情绪, 厉鬼心中的杀念不甘只会更重。 若是谁心中萌生出某个念头,比如“我要xx死”, 那么赝神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利用这股带着戾气的念力,吞噬掉对方的一半力量。 他一定会喜欢赛音珠他们形容的这片地方,但叶识微怎么办? 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是怎么过的? 叶怀遥的呼吸有些急促。 容妄不在这里, 赛音珠可塔其格都看不出他的情绪, 只知道叶怀遥应该对这片地方非常感兴趣。 赛音珠道:“近千年来,里面的情况是越来越严重了, 好在那里地势特殊,深渊最下面有股天然的吸力,这才不至于让戾气向外扩散。云栖君,我们管那里叫做赤渊, 意思就是‘充满血色的深渊’,进去的人从来没有生还的。” 叶怀遥说道:“多谢提醒,我知道了,我再想想罢。” 他想,我今晚就去。 叶怀遥并非一时冲动,在鬼族这边的铺垫他已经做好了,玄天楼的人收到他的传信之后, 不会耽搁时间,而容妄那边办完了事,也肯定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只要他们到场,后路便可以有保障了。 现在叶怀遥的想法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叶识微,想办法把他救出来,不然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虽然努力调节情绪,表现的若无其事,但一个修仙之人夜夜惊梦,已经是心绪不稳的最大证明。 叶怀遥本来打算跟赛音珠和塔其格透个底,但是一看他们两人都是排斥深重,满脸不愿意多谈的样子,叶怀遥也就没路口风。 他白天在附近处踩了踩点,大致估计了时间方位,就回到房中闭目养神。 到了晚上,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叶怀遥分别给玄天楼和容各传了消息说明情况,便动身前往。 如果在阳间,应该正好是在月至中天的那一刻,叶怀遥到达了深渊。 虽然阴间不见日月,但也会同样有力量的感应,这个时候的怨气能够得到稍微克制。 但俯身望去,赤渊之中仍然是黑雾翻涌,丝毫无法看清楚下面的情况。 叶怀遥少见地直接把浮虹剑本体佩在腰间。赤渊旁边寸草不生,连石头都是光溜溜的,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在剑身上轻轻一拍。 浮虹剑向着深渊上空飞去,试探着向黑雾里面冲。 人与剑之间有所感情,叶怀遥能察觉到,这雾气就像是一池沉积已久的泥淖,越是往下越稠,吸力越大。 感受到浮虹剑的挑衅,黑雾觉得受到了冒犯,像海面上的波涛一样剧烈翻滚起来,好似一片长出无数只巨手的汪洋。 浮虹剑气势汹汹,还想奋力往里面扎,叶怀遥捏诀将它招了回来。 刚才还不嫌事大的浮虹剑立刻换了一副嘴脸,瑟瑟发抖地往叶怀遥身上蹭,一副受惊匪浅的样子。 叶怀遥拍拍它道:“你害怕吗?反正我是要进去的,若是你不想,那就先自己飞回去罢。” 浮虹一僵,随即笔直地竖起来,还自己出鞘半截,表示要一起去,它可以的。 叶怀遥微笑道:“那就走吧。” 他轻言浅笑的样子如同春水柔波,花枝吐艳,然而在下一刻,指尖一挑,眉梢轻扬,长剑已铮然出鞘! 雪亮的剑光如同月华穿云,澹荡千里,将整片浓夜映的乍然一亮,随即斩落于茫茫黑雾之上。 刹那间,横波激荡,宛如怒涛骤起。 一剑清华如许,破开万重深渊,叶怀遥不再犹豫,飞身而下。 冲进黑雾之中后才发现,周围也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有浮虹剑的剑身上散发出淡淡的银光,也只能勉强照亮眼前的一小块区域。 未知的四周,有着深浓的血气和戾怨,直逼胸口,几乎挤压的人连气都喘不过来,明明寂静一片,却又好像有无数道吵闹嘈杂的声音直直砸到心底。 “负心薄幸的畜生,我要杀了你全家,把你的眼珠子抠下来喂狼,让你好好看看得罪我的下场!” “我 分卷阅读365 不甘心,我不想死!为什么别人幸福美满,我就要家破人亡?” “我很他!为什么明明是同样用功,他却样样做的比我强?如果上天赋予的资质这样不公,那我凭何要投胎转世?” …… 各种怨恨,都是源于内心深处最本真愿望的无法满足,或所爱求不得,或对亲友留恋难舍,或挫败之余,不甘嫉妒…… 每个人人生当中,都会或多或少地萌生出这样的情绪。 区别就在于遭遇的事情是否严重到足以将怨恨放大,以至于到了难以忘怀,不肯投胎的地步。 而这样的怨怒之气,也最容易激发他人的同心共感,进而将人彻底融化进这片黑雾之中。 叶怀遥默念玄门正宗心法,运转灵息,稳定心神,继续向下俯冲。 周围不计其数的怨灵向他涌来,想要将叶怀遥撕扯成碎片,多为面目狰狞身体残缺的恶鬼,令人望而生畏。 叶怀遥尚未弄清楚里面到底情况如何,叶识微跟这些东西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出手的时候留有余地,只是用剑气将这些恶鬼逼退,硬是开辟出了一条路来。 大约足足过了有一个时辰左右,他这才感觉到眼前一亮,微光闪烁之间,雾气稀薄,路出了地面。 叶怀遥心里一松,他刚才还在担心,这里若都是这样茫茫没有尽头的黑雾,自己还不得飞到地老天荒去。 不过此刻还算不上可以轻松的时候,就在叶怀遥即将落地之际,他赫然发现,地面上竟然都是密密麻麻的石刃,大约一尺来长,尖端锋利,直指向上。 周围的黑雾虽然散了,空气中浮动的也仅仅是微弱的萤光,并不明亮,如果一下没看清楚,不小心撞上去,只怕当场就能被扎成一个筛子。 叶怀遥踩在浮虹剑上,二话不说,直接并指横削,但听长风呼啸回旋,顷刻间锋芒毕路,扫开一片平整地面。 “轰——” 这样阴森恐怖的死域从未受到过如此冒犯,骤然之间鬼号之声四起,整片大地剧烈颤抖起来,滂湃的威压如海潮般倒涌,迎面席卷而来。 地面向内凹陷,仿佛化作了一把巨大的弓,将密如急雨的石刃向半空中射来。 叶怀遥拂袖卷出,漆黑的长夜之间,他宽大的袖口扫出一蓬熊熊燃烧的烈火。火焰如同星芒般爆开,嘶啦一声将所有的攻击化为飞灰。 万千火焰如同流星般坠地,叶怀遥御剑随后,衣袂在飓风中猎猎飞扬。 方才的攻击尽数化为乌有,周围安静、清冷孤寂,然而就在这时,冥冥之中的第六感忽然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危险降临。 叶怀遥心中一凛,猛然侧身,一把剑几乎是擦着鼻尖无声无息地刺了过去。 见他成功躲过,偷袭者似乎也有些惊讶,轻“噫”了一声,随即指尖结起法印,浮光微动,魔相顿生,四周有巨大的威压逼至,一束尖锐的银光直刺向叶怀遥眉心。 叶怀遥并指划出,继而上挑,一簇带着萤光的早樱在死气中层层绽放,舒展枝叶,花开至盛事,面前的魔相如被海水冲刷的堡垒,蓦然坍塌。 对方骤然变招,一剑直刺,叶怀遥却没再正面迎击,而是顺势御剑将身体侧过,两人擦身之际,他反手搭住对方握剑的手腕,感觉到那陡然加急的心跳。 叶怀遥用力将人往身边一扯,问道:“是不是你?” 出招时的剑光照亮了对方的脸,看得分明便是丁先生的样貌,叶怀遥却又重复了一遍:“是不是你?” 对方显然也刚刚看清楚他的面容,身体一僵,惊怒之色从脸上一闪而过,难得失态:“你怎会找到这里!” 叶怀遥反问道:“你说呢?” 丁先生不再跟他废话,直接挥手催动一片怨气向叶怀遥围拢过来,同时挣开手腕,身体便又要像上回一样化虚消失。 这里是他的地盘,到处都是茫茫黑雾,如果真的再次让人跑了,也使对方有了提防,肯定更加不好找寻。 叶怀遥凝视着他,丝毫没有抵挡之意。 这深渊当中本来就蕴含着一股巨大的吸力,而且越是向下,吸力就越强。 方才叶怀遥能御剑站在半空当中,看似轻松,实际并非易事。此时他完全没有进行防御,整个人被怨气一冲,瞬时就直接从空中坠了下去,砸在地上。 浮虹整把剑都吓傻了,倏地挺直,孤零零在半空中僵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头向着下面冲去,凑到叶怀遥身边,拼命蹭他。 丁先生什么情况都想到了,唯独没料即叶怀遥会受伤,见状同样大惊失色。 他也不跑了,随后落地,匆匆忙忙地扑到叶怀遥身旁,连声问道:“你怎么了,身上有伤吗?怎么会站不稳?” 浮虹如临大敌一样立起来,自己出鞘半截,做凶猛状对丁先生进行恐吓,他也视而不见。 他的手悬在叶怀遥的上方,想碰碰他,但又仿佛怕被碰坏了,难得的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欲落不落的手被一把抓住,叶怀遥睁开眼睛冲他眨了一下,笑着说:“叶识微,这么关心你哥哥?” 丁先生:“……” 因为刚才那一幕而产生的后怕尚未消除,焦灼的神色还僵硬地挂在脸上,他错愕地看着面前这个耍了自己还满脸得意笑容的混球。 别离太久,重逢太难,再次听见这声“你哥哥”,竟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想过两人正式相见会是什么样子,想必怎样都不会是令人愉快的结果了,只有拔剑相向,或者背道而驰。 见到如今这样不人不鬼的自己,叶怀遥到底会对他说些什么?会愤怒、悲伤或是厌恶? 无论哪一种,叶识微都不想见到。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兄长,期盼着能够回到以前那段幸福的时光中去,但早已物是人非,这个心愿永远不可能成为现实。 那么他宁愿让叶怀遥永远保留着对自己的想念,以及心中美好的印象。 可没想到,诸般猜测,都错了。 眸心骤然映下的一笑,恍惚间如同红尘过眼,万事皆梦,而他们,依旧是当年少年。 但一切也不过是仿佛。 叶识微心里知道越耽搁纠缠越深,无论怎样他们也回不 分卷阅读366 去了,这时候最好就该二话不说立刻便走。 可是心里这样想,目光盯在叶怀遥脸上,整个人就像是魇住了,根本就挪不开。 毕竟,还能再看见他冲着自己笑,实在是太难得了。 叶怀遥从地上撑坐起来,见叶识微僵在那里没动,试探着抬手,伸向他的脸。 叶识微目光下移,看着叶怀遥的指尖,紧张的不敢动。 两人都是试试探探的,然后,叶怀遥在叶识微眉心轻轻一点。 随着掩饰真容的障眼法被破解,幻术带着多重身份层层打破,叶识微真正的相貌总算路了出来。 虽然眉眼长开不少,但大体模样还是一点没变,如果他这幅样子出现在叶怀遥面前,肯定一眼就可以被认出来了。 叶怀遥喃喃道:“还好,我以为你长残了,幸亏没有。” 叶识微:“……” 叶怀遥说了这句玩笑话,却连眼睛都红了,仓促转过脸去,过了好一会,又笑着说:“做什么要躲到这种地方来,折腾我费这么大的劲找你。” 叶识微一震,道:“不为什么。” 说完之后,他倏地起身,又道:“我没让你来,你也不该来。快起身,我带你出去。” 叶怀遥蹙起眉,却坐在地上没动弹,问他:“你这样着急,是怕赝神出来害我吗?” 听到“赝神”二字,叶识微的手一紧,惊道:“你知道了?” 叶怀遥道:“如果你说是你被赝神附体的事,嗯,我知道了。刚才我故意摔下来,也是想试探一下,现在操控意识的到底是谁。要是赝神,就不会像你这样着急了。” 叶识微抿紧了唇,一言不发,转身要走。 他和容妄的情况完全不同,昔年再如何也是天潢贵胄,高高在上,这些年苦熬下来也就罢了,但被最亲近的人揭开最难堪的一面,才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面对的。 叶怀遥早料到叶识微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问题总解决,他不能佯装不知这件事。 只有痛快点将伤疤撕开,脓血放出来,才有痊愈的可能。 眼看叶识微要走,叶怀遥跳起身来,看准了脚下一绊,趁他踉跄不稳的功夫,一把将叶识微扯过来,反手按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叶怀遥不等他开口,已经快速地说道:“识微,是我不好,明知道你不想提,还硬是要说这些。但是我会说,正是因为我不在意。” 叶怀遥按紧了叶识微的肩膀,凝视着他:“君知寒、丁掌柜、鬼先生……变化了那么多名字,人还是这个人。你变成什么样,你做了什么,都是我弟弟,咱们要做的不是疏远逃避,是一起承担这些!” 叶识微本来面色绷紧,仿佛毫无动容,听到一半,却还是忍不住猝然仰起头,望向头顶并没有繁星的夜空。 他尽力将眼睛睁大,让某种情绪倒涌回胸腔:“容妄应该跟你说过赝神的可怕之处,十八年前你会身受重伤,也是因为赝神将力量借给了朱曦,让他把瑶台弄塌。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 或者也可以说是他,是他的身体亲手赋予了朱曦力量,去伤害他此生最在意的人。 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算计,自己都快难以认清自己究竟是谁,又如何去面对叶怀遥? 叶怀遥腾出一只手,压着叶识微的脑袋往下一按,让他正对着自己:“你哥哥在这里,冲着天上说话,让我有种自己已经升天的错觉。” 叶识微抬眸,语气不知不觉流路出柔软:“你不要总是胡说。” 叶怀遥碰了碰他的脸:“现在胡说乱想的人是你。” 他说道:“赝神的危险性很大,我当然忌惮他,并且想要除去他,但是你为什么要在意这件事?你也是被他害的,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那么大家的立场不是很一致吗?” “他不过是在你的身体里借住而已,就是咱们楚昭国的律法里,也没有规定说房客杀人,房东同犯罢?再说了,你觉得被赝神附体你丢人吗?我觉得你应该感到荣幸!” 叶识微:“……” 在他一言难尽目光的注视下,叶怀遥大言不惭地说道:“是你提醒我的,赝神希望能够成为天魔,这么伟大的理想,他选择利用你去实现,岂非正说明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 “小弟啊,你原来连武都不会,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我相信如果不是被他给看上了,你现在根本就没机会见我,也没机会变得这么厉害,昔日上树都不会的小废物,也能跟你大哥打成平手了。” 叶怀遥感慨:“看看那些前赴后继想要来到鬼族魔族的人,不知道有多羡慕你,你表现的这么不情愿,人家会觉得你在显摆的。” 明白着就是满口谬论,胡搅蛮缠,可是叶识微想张嘴的时候,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来反驳。 也或者是他从小就养成了不忍拂逆叶怀遥任何心意的习惯,这习惯根深蒂固地扎进了骨子里,想改也改不了了,连跟他顶嘴都不太舍得。 实在是无可奈何,难以抵抗。 他忍不住按住脑袋,轻轻叹息:“……头疼。” 叶怀遥含笑:“给你揉揉?” 作者有话要说: 芝士味的遥遥,柚子味的识微,海盐柠檬味的汪崽。 汪崽日记: 今天,叶识微和叶怀遥终于见面了,而且很快就和好了,什么相爱相杀,虐身虐心,隔阂仇恨都是骗人的。 我很为这份兄弟情开心…… 而且不用上戏我也很开心,毕竟戏份多了挺累的,我们离恨天也不缺那几个钱,老婆本管够。 没别的,总之就是开心…… …… 不行了,我要缓缓,今天的日记先写到这吧。 147、且拭清砧 两人间的气氛已经缓和下来, 叶怀遥带着笑意问出这句话, 却见叶识微猛地偏开头, 剧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了几丝血沫。 叶怀遥一惊, 扶住他道:“这是怎么了?你受伤了?” 叶识微本来被叶怀遥不由分说地给压在树上,他也没挣扎过, 让站就乖乖地站,说话就老老实实地听。 此时实在撑不住了,才路了端倪。 叶怀遥扶着他坐下, 伸手搭在叶 分卷阅读367 识微的腕脉上, 蹙眉道:“到底是怎么受的伤?” 叶识微沉默了好一会, 忽然妥协似的笑了一声:“哥。” 叶怀遥道:“刚才死活不认,现在又改口了, 以为这样就能转移我的注意力?” 叶识微莞尔道:“不,只是你像以前一样缠人,我发现自己只能认命罢了。” “认命”两个字,此时玩笑, 说来心酸,两个人都是生来富贵、命途坎坷的命格,正是坚持着一个“不认命”,才能苦熬到今日重新相见。 中间又有多少次绝望苦痛,根本就不忍向对方提及。 叶识微微微蹙眉,唇角难得路出的笑容中又多了几许苦涩。 他轻轻拢住叶怀遥的手,低声说:“我躲在这里, 是想找到压制赝神的办法,不然,现在怎么敢这样放心同你说话呢。” 叶怀遥没说什么,反手握住叶识微的手,一边用灵力为他缓解伤势,一边听他往下说。 叶识微垂眸看了眼两人交叠的双手,语速比方才快了些许:“你应该也知道了,我被赝神附身,但没有完全丧失自我意识,有时候能够短暂地获得身体主导权,做一些小事——” 语声稍停,他又以手握拳咳嗽了声,悄悄看叶怀遥一眼,见他果然没什么异常反应,这才又说了下去: “你听说过鬼王的事情了,我这边的情况也差不多。我和赝神,当一方意识主导的时候,另一方的意识被压制,很难觉察到他做过什么。而且出现的时间也没有规律,之前几次接触,有时是我与你交流,有时是赝神,我相信哥你应该也能感觉的到。” 叶怀遥点了点头。 叶识微道:“所以有时候想提醒你什么,我必须要快点说,说完之后立刻离开,否则若是中途赝神忽地冒出来,你又不知情追问我,就会被他发现了。” 叶怀遥道:“但就算赝神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也应该能察觉自己会短暂地被你压制,他为何始终使用你的身体,不肯换人?” 鬼王那个倒霉催的,可是意识刚刚有点觉醒的趋势,就被弄死了啊。 叶识微道:“因为他使用我的躯体修炼多年,一旦换人,只能重新开始,他怎么可能舍得。” 叶怀遥心里发闷,强作平静地道:“哦,这样啊。” 他说完这几个字,停了停,勉强压住满腔愧疚与心痛,又问:“然后呢?” 叶怀遥不想让叶识微觉得不自在,但他心里难受,叶识微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只不过也是没有点破罢了。 听到叶怀遥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眼前似乎又冒出了当年的一些往事。 叶怀遥年少时富贵无忧,花团锦簇,笑骂素来由心,纵使一时的低落气闷也很快就能过去,何曾会有这样忧郁愁闷的神色。 这些年与赝神共生共处,他就算能获得的主导时间再少,也已经足够打探出一些自己想要得知的消息。 叶识微听说过叶怀遥当年毁去父母尸体的事,他无法也不敢去想象当时兄长的心情。自己“身死”,听起来好像要更惨一些,但却也错过了许多需要承担的责任,经受的压力。 真正为难的、痛苦的那些,以及最艰辛的时光,都是叶怀遥自己扛过来的。 他坠楼的那一刻,是多想活下去啊,因为叶识微简直无法想象,自己死后,叶怀遥要如何自责,又怎样带着这份伤痛继续生活下去。 他从来没有怨恨过兄长不曾拉住自己,他只是心疼。 这里多少冤魂厉鬼,留恋人世无法投胎的原因都是仇恨怨毒,而他不一样,他是因为爱。 身体重重摔在地上,四肢百骸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但饶是如此,他的灵魂也迟迟不愿意脱离躯壳,他想活,他真的想活下去。 无数追兵流民涌来,周围很快传来一片惨叫哀嚎之声,世界彻底陷入混乱。 不知道叶怀遥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跑掉。 几具尸体砸下来,倒在叶识微的身上,倒是让他免于踩踏之苦,给了他一个留下全尸的机会。 但即便如此,从城墙上摔下来,这具身体也已经多处骨折,残破不堪。 叶识微心里知道自己是死了,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他不愿意相信这一点,所以还努力倔强着,试图用自己的魂魄去操控躯体。 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一个声音:“我在那里感觉到了愿力,非常强烈,过去看看。” 在喊杀声、惨叫声与杂沓的脚步声中,这个声音格外清晰,就好像是直接在脑子里面响起的一样。 叶识微听不清是否有人回答,但不久之后,他身上的尸体就被挪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面前。 叶识微认得她,这人是伺候过母妃的那名叫做桑嘉的侍女,也是容妄本来应该已经死去的疯娘。 桑嘉没有说话,叶识微却再次听到了那男人的声音。 他说:“这个可以用。” 五个字虽然没头没脑,但叶识微感到,对方口中如同议论物件一样提到的东西,应该指的就是自己。 话音刚落的瞬间,他就感觉到全身上下沁入一阵刻骨的冰寒之意,紧接着,伤处的感觉由剧痛变成麻木,方才撕裂的皮肉,断开的骨头,竟然都逐渐长了回去。 叶识微却来不及高兴,他毛骨悚然地听见自己笑了一声,用一种完全陌生的语气说道:“很好。” 讲到这里,叶识微稍稍停顿,叶识微跟叶怀遥说:“你知道赝神是容妄的父亲吗?” 叶怀遥迟疑一下,点了点头。 叶识微笑了笑:“不忌讳吗?” 不等叶怀遥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也是。你从小就偏爱他,都不在意我被赝神操控身体,自然更不会觉得容妄的出身如何不堪。那我就接着往下说了。” 叶怀遥本来就被叶识微讲的那些事弄得心里发乱,听弟弟这话半酸不苦的,也不好解释其他,便只能“嗯”了一声。 叶识微道:“赝神给了容妄生命,又依靠桑嘉的愿力从容妄身上获取生命力,但那毕竟是不完整的,因而就算他尽力压制我,也无法完全占据这具身体。” “之前有一回,他闭关500年,希望能够炼化实体,然而毫无作用,后来又因意外受到重创,倒让 分卷阅读368 我的力量稍稍增长了一些,能够获得自由的时间也更长。” 叶怀遥道:“这就是他想成为天魔的原因吗?” “可以这样说。” 叶识微道:“本来不过是一样器物,竟能够生出灵识,反噬主人,甚至到了修炼为人形的地步,这成就简直可以说上一句伟大了。赝神也是为此十分自负,自以为天下无他所不能。” 怀着这样的心态,不能像个真正的生命一般修炼出实体,对于赝神来说,不光是心愿不能达成,更是对他万能权威的一种挑衅,自然无法忍受。 叶识微神情中带着一种微妙的嘲讽:“所以他的目标就是经历雷劫,成为天魔。” 叶怀遥道:“他还要经历雷劫?那你怎么办?赝神现在跑到哪去了?” 他这三个问题一连串地出来,让叶识微不由得笑了笑:“还以为千年过去,哥哥早已成圣,本该喜怒不形于色。好久没见你替我着急的样子了,真怀念。” 叶怀遥:“……你也还是不着急不上火的老样子,这是现在的重点吗?” 叶识微道:“重点都已经说完了。知道十八年前,赝神为什么要设计令瑶台翻倒吗?他是想趁容妄重伤坠入阴间之后,夺取他剩余的生命力,从而使得自己的灵体彻底完整,而你只是他捎带的。” 提到这件事,叶识微神情复杂,不辨喜怒:“结果阴差阳错,容妄为了护着你,根本并非身受重伤,而是直接灰飞烟灭,再入轮回,赝神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能将容妄的生命力夺走,反倒因此耗损甚大。” 毕竟赝神的生命力源自于容妄,如果容妄的生命流失,没有被赝神给吞噬掉,他也会相应地感受到耗损。 叶怀遥道:“这也就是你说的,赝神意外受到重创,而你借机提升力量的那一回?” 叶识微点了点头,眼中情绪冰冷:“若是那次之前我能掌握主动权,即使同归于尽也要阻止他。” 若非而后得知叶怀遥仅仅是年龄倒退,功力缩减,而无性命之忧,他绝对不会放过赝神。 叶怀遥发觉,这赝神与他的纠葛实在是很深。 赝神并不知道叶怀遥身上有仙骨,这血脉对他成为天魔的计划将有克制之用,因此他从未将矛头的重点指向到叶怀遥的身上。 但他先是夺取叶识微的身体,压制他的神识,又暗算容妄,意图吸收生命力,等于将叶怀遥在这世上两个最亲近的人都精准坑害。 这样想来,赝神也算是眼光独到,格外会挑。 叶识微道:“从那个时候起,我看见了转机,便一直在暗中蓄积力量,等待反扑的机会。”而就在不久之前,那个良机来了。 叶怀遥目光一动,知道叶识微指的是什么。 “鬼王新死之后,阴谋败路,你跟我动手,将两道灵力打入了我的体内,增强了我的力量。” 叶识微说:“我趁他来到这里入定的时候发动了反击,强行压制了他的意识,虽然付出了点小代价,但非常值得。” 叶怀遥这才知道叶识微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但现在的叶识微早已经不是当初那名文弱少年,在与赝神无数次压制与反压制的斗争当中,他的力量也得到了不断增强。 叶怀遥用灵力帮他梳理经脉,又拿了药给叶识微吃,他的情况已经没有大碍。 叶怀遥将叶识微放开,问道:“那他还会出现吗?” 叶识微笑了笑:“不知道。” 叶怀遥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先随我出去,不管赝神情况如何,咱们都得想办法将他彻底从你身体里清除掉。这点魔族应该比你我了解的更多,出去之后,让容妄瞧一瞧你的情况。” 叶识微道:“我走不了,赝神想要成为天魔,在这里布下了天魔阵。这法阵与赝神的灵体相融共同,在找到彻底摆脱他的方法之前,我不能离开赤渊。” 他冲叶怀遥笑了笑,神情平静:“你找过来之前,我就是在寻找办法,可惜,尚无头绪。如果稍有不慎,造成法阵崩塌,山谷爆炸,那就成了大事了。” 叶怀遥沉吟道:“其实也不一定要摆脱赝神才行,或者也可以设法使这个法阵失效。这样吧,我在这里陪你一起研究,实在不行咱们等一等,玄天楼和魔族的人也会赶过来的。” 叶识微低声一笑,未置可否,而是微微扬起脸:“今天能跟哥哥这样坐在一起说话,心里很高兴。记得咱们前个晚间交谈的时候,还是在令威客栈的山丘上,那一晚,夜色极好。” 叶怀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可惜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繁星与月光皆是无缘。” 叶识微敛衣起身,双手笼入长袖中:“哥你放心,已经这么多年了,我想要解脱的念头比起你来只多不少。不管赝神还会不会恢复意识,这样的连番受创,他的力量都不可能再允许他继续维持这样的现状了。” 他笑了笑:“如果能想办法离开赤渊,固然是好,但即使到了外面,容妄他们也未必能有办法解决我的问题,所以我想,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会是个更好的主意……” 叶怀遥心中念头急闪,听叶识微说到这里,隐约猜出了他的意图,他微微色变,扶着旁边的树从地上站了起来。 叶识微说道:“我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够正确启动天魔阵,但没关系,赝神想要的是触发雷劫,强行突破成天魔,但我只需要让这个法阵毁去就可以了。法阵是赝神以自身灵体为契设下的,它被毁掉的那一刻,就是我的机会。” 原来叶识微心中盘算的,竟是这样的念头。他所说的方法,对于赝神和叶识微来说,都是一场豪赌。 毁掉法阵,要是成功,赝神的灵体随之彻底灰飞烟灭,叶识微成功摆脱他,便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但要是哪里出了差错,也很有可能是叶识微的身体神识同赝神一起毁灭,再也无法重返人世。 当然,这种结果只是从他们的角度来估计,赝神到底还有多少力量,这力量又会再带来怎样的变数,谁都不清楚。 叶识微也是被逼到无路可走,抱着“即使我不能自救,也要让赝神再也无法作恶”的念头,冒险一试。 他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实在足够疯狂,但叶怀遥统领玄天楼这么多年,也不是心思简单 分卷阅读369 的人物。 他眉头微蹙,并未因叶识微的话惊怒慌张,沉默一瞬之后,叶怀遥说道:“不破不立,若是找不到其他的好办法,这个方式也只能是你唯一的生机。” 他抬眼:“我帮你,咱们一起。” 叶识微含笑问:“帮我毁掉法阵?说不定会被雷劈熟的。” 叶怀遥挑了下眉道:“人生需要多种不同经历,无妨一试。” 叶识微道:“你觉得无妨,我觉得很有妨。你不在身边,我没了挂念,才能豁的出去。” 说到这里,他冷不防出手,闪电般地在叶怀遥肩膀上一拍。 瞬间,不知何时被缠绕在叶怀遥身上的黑色魂索骤然显形,将他牢牢缚住。 叶识微朝他眨了眨眼睛,唇边浮起一丝温柔笑意:“不然被哥哥在旁边看着,舍不得死了怎么办?” 148、星桥迎鼓 早在兄弟两人说话的时候, 叶识微就想好要偷袭了。毕竟如果正面动手, 他可没有能够赢过兄长的把握。 叶识微本来已经想到了叶怀遥若是因自己的举动生气, 他要如何道歉如何劝说,孰料对方竟似丝毫不意外一般, 动也不动,只是轻叹了口气。 “可不许再使劲了啊。”叶怀遥道, “要不然我的伤该裂了。” 叶识微猛然一怔,然后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叶怀遥的脸色有点发白。 他的打算只是想将哥哥制住送到外面去, 下手自然很有分寸, 又是哪来的伤口? 虽说叶怀遥方才已经有过苦肉计的前科, 叶识微还是不敢托大,连忙收手, 几步过去将对方扶住,惊问道:“你身上有伤?” 这一扶,他便觉得手下触感不对,按着叶怀遥后背的掌心感到一种黏稠的湿意。 叶识微眉头倏地蹙紧, 心疼之色溢于言表,连声道:“你出血了,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让我看看!” 叶怀遥照着他的脑门推了一下:“什么怎么回事啊?我刚才为了留住某人,可是生生从天上砸下来的,都这么辛苦了,结果你还是不听话想跑。” 叶识微这才意识到,叶怀遥从方才一开始就受了伤, 虽说应该都是皮外伤,但最起码会很疼吧。 他性情素来温淡,此时也有些气急了:“可是你、你,你若不是故意的,又怎么会摔下来?我以为你肯定有所防备……你这不是,不是自己找苦头吃吗?!” 叶识微一边说,一边去看叶怀遥的伤口,叶怀遥嘶了一声,挺了挺背,说道:“我也确实有所防备,谁想到掉下去的时候晃神了,没看见地上还有块凸起来的石头,这一磕,差点把我的腰给撞断了。” 叶识微气的不想说话,帮他包好了伤,垂眸看看指尖的血迹,将手缩了回来。 叶怀遥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看着叶识微,问道:“你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晃神吗?” 叶识微心道这叫什么事啊,本来想让你快走,结果越说越分不开。 他垂眸,闷声道:“不知道。” 叶怀遥道:“我在想,从高处坠落是这种感觉。” 叶识微倏地怔住,心头又酸又痒,好像被一只小毛爪子轻轻柔柔地踩住了。 “我御剑而行,可入九霄,可下深渊,这些年来,也不止一次地体会过,可是无论多少次,都永远回不到当年烽烟来时的城墙之侧。” 叶怀遥轻声道:“识微,所谓杀人诛心,你当真觉得活下来就是幸运?可否想过,你今日硬逼我走,我便不得不再次承受愧疚悔恨,日夜难安?” 叶识微听了他最后一句话,胸中一刺,只觉心如刀割。原本有着千言万语,一时都哽在了那里。 他扶着叶怀遥,只是再也狠不下心松手推开,心里不知是悲是喜,过了半晌方哑声说道:“哥你……你这些年来过的不好吗?” 叶怀遥道:“挺好的,但是我每天都很想你。” 叶识微的手一颤。 他不想表现的太失态,吸口气道:“莫说别的了,除了后背,别处还有没有伤?你根本就没自己处理,再让我看看。” 叶怀遥抱怨:“哼,要不是你拿绳子勒我,本来都不流血了。” 跟赝神斗争了这么多年,叶识微觉得自己早就应该已经无心无欲无情,即使马上就面临着生死大关,内心也几乎早已经不起半点波澜。 但从与叶怀遥真正相认到眼下,总共也只有两个时辰还不到,他就把悲喜惊忧统统经历了一个遍。 如此便深刻地意识到,什么波澜不惊心如止水都是骗人的,根本原因还是你没遇见放在心坎上的人。 叶识微检查过伤口,知道自己是彻底狠不下心让叶怀遥走了。别说没法再用法器绑他,就是叶怀遥那番话,也让他毫无办法。 ——当然,叶怀遥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毫不反抗。 否则以他的本事,早料到了叶识微会动手,怎么可能还会被他偷袭成功? 叶识微叹了口气,凑过去将叶怀遥抱住,像小时候那样,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会,就在叶怀遥几乎错觉叶识微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哑声开口:“哥哥,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呢?” 叶怀遥道:“跟我说说,赝神这个天魔阵的内情,你知道多少?” 叶识微抱着他道:“所知有限,很多都是凭借自己推测。天魔阵跟赤渊的地气相勾连,已经被赝神布置多年,不久之前才刚刚全部完成,规模十分庞大。但具体威力如何,没有亲眼见证,谁也想象不到。” 虽然因为叶怀遥的坚决而不得不对他妥协,但实际上,叶识微依旧对于这个法阵非常忌惮,也因此对自己的行动并不抱有乐观的态度。 “赝神最不能够忍受的就是受制于人,他心心念念想要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体,我这么多年的存在对于他来说,无异于眼中钉肉中刺。他找到了鬼族这片合适的地方之后,已经经营多年。” 叶识微道:“我这一次的反扑成功,如果能使他不再觉醒,当然是件好事,但一旦还有重新夺回主动权的能力,我想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动法阵,成为天魔,彻底把我消灭。” 叶识微深知自己这次的行为绝 分卷阅读370 对已经触及到了赝神的底线,所以必须尽快动手,要么消灭他,要么连着自己一起消灭。 不然天魔降世,必有大祸。 至于有多少胜算,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那只能说,万事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一靠拼二靠命罢。 行至穷途,他也无力顾及更多的影响了,但唯一无论如何也不想牵连的,就是叶怀遥。 但话又说回来,这个世上也只有叶怀遥,会在这种时候还不离开,应要跟他守在一起。 叶怀遥道:“你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准备跟赝神蛮干吗?这个做法,可不太像我们识微的风格啊。” 叶识微失笑:“哥你高看我了,我的把握确实不大。只是几次被赝神来到来到这片深渊当中,我能感觉到这片地方当中有些古怪。” “似乎在黑雾的后面,隐隐存在着一股力量,能够助长我的功力。时而强烈,时而又淡薄的察觉不到。” 叶怀遥道:“是只有你,还是赝神也可以从中受益?” 叶识微道:“这个不清楚,所以如果你刚才不来找我,我是想探索一下黑雾后面都有什么,看看能不能给自己增添一些筹码。” 叶怀遥思考了一会,很快做出决定:“这样,咱们现在就去。” 叶识微还是不太想让叶怀遥冒险,犹豫道:“那里的情况或许更加危险。” 叶怀遥道:“我来找你之前,已经有所布置。鬼族同意再次打开鬼门,迎接部分玄天楼的人来到阴间,护卫我的安全。如果集合魔族同修真界各个门派的力量,解决这个法阵彻底消灭赝神,希望很大。” 如果他们要对付的仅仅是一个赝神还好说,但目前整座深渊当中,冤魂厉鬼不计其数,连鬼族自己的人都不敢轻易进入。 更不用提,天魔成功降世之后所带来的影响了。 叶识微所有的决定都是由于形势所迫,仓促做下的,很多事情心里清楚,却也有心无力。 他听叶怀遥想的周全,也终于由满脑子的“怎么让哥哥安全离开”,转变为以稍微认真的态度来思考对方的提议了。 顿了顿,叶识微问道:“容妄去哪了,他不是最喜欢跟着你吗?” 叶怀遥道:“他去找对付赝神的大杀器了,相信也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情况不容拖延,叶识微狠了狠心,决定道:“好,那就里应外合,争取一次把赝神解决。” 叶怀遥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放心罢。” 事不宜迟,兄弟两人决定下这桩大事之后,就立刻开始行动。 赤渊上空戾气重重,灵力加持的传讯符无法突破,好在叶怀遥早有预见,之前给燕沉和容妄传的消息已经足够清晰,也就没有再过多耽搁。 兄弟两人一同进入周围泥淖般的黑雾,试图探索后面的奥秘。 光线暗也就罢了,脚下也不知道踩的都是什么玩意,像是骨头,似乎也有些散落的兵器,还粘腻腻的。 叶怀遥走的深一脚浅一脚,叶识微抓住了他的胳膊,道:“你跟着我,这种路我走惯了,比你熟悉。” 叶怀遥心中一酸,默了片刻,才道:“嗯。” 这么多年来,虽然叶识微还活着,但意识只能被压制在魂魄深处,无力地任由另一个入侵者掌控自己的言行,伤害自己的亲人。 住在阴晦的地方,做着令他不喜的事情。 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吃了苦受了罪,好不容易才有了些彻底回来的希望。如果这次行动失败,就是兄弟两人又一次的分别。 其实叶怀遥非常害怕这种可能结果的发生。 叶识微同样忐忑,又担心叶怀遥能不能对付赝神,会不会受伤,心中情绪千端。 两人的心情都有些紧绷,但越是如此,才越不愿给对方增添心理压力。 叶识微想起另一件十分关切的事:“对了哥,我还没问,你和容妄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过了这么些年又遇上了,居然还在一块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惊讶到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笑着说,“关系扭转的太突然了。” 叶识微突然提起这件事,让叶怀遥脸上微微一热。 很多人都好奇过他和容妄之间关系扭转的契机,但是当年在瑶台上发生了什么,叶怀遥这辈子就是灌辣椒水、坐老虎凳、滚钉板、下油锅,也绝对没可能说的。 “这个啊……也没什么特殊的。”叶怀遥含含糊糊地道,“就是后来我知道了他是小容,关系逐渐好起来,就在一块了呗。” 叶识微道:“你当真喜欢他?我指的是如同配偶伴侣之间的那种喜欢。” 叶怀遥稍稍一顿,想起容妄,然后笑着“嗯”了一声:“喜欢啊,他这个人很好的。” 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说出来,同时,他忽然感到自己很想容妄。 两人交谈着,在黑雾中探索的愈发深入,周围依旧是血腥戾气呛人,冤魂厉鬼不住哀嚎。不过有叶识微引路,路途倒也不算艰难。 叶识微从来没有听过叶怀遥会用这样的口气提起一个人,他脚下的步子顿了顿,随即继续向前走去,叹道:“完了。” 叶怀遥奇道:“什么完了?” 叶识微笑着叹气:“看来我的地位要下降啊。现在哥你心里的最重要的人,是不是已经不是我了?” 叶怀遥突然觉得这种酸溜溜的语气有点耳熟。 他心想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样,人生也太艰辛了吧,同时驾轻就熟地哄人道:“怎么会呢,你们两个当然一样重要了。” 叶识微半开玩笑地说:“原来是我比他重要的。你怎么这样?” 叶怀遥失笑:“有长进,你现在连争龙都学会了?” 叶识微方要答话,忽地停住,道:“小心!” 随着两人一路逐渐深入,周围隐藏在黑暗中的厉鬼也一直在蠢蠢欲动,想把这两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吞噬。 面对着他们的敌意,叶怀遥没有主动进行攻击,只是释放出全身的威压,对着周围的戾气怨念进行境界压制。 玄天楼修炼的心法是玄门之首,向来最为温和醇厚,明圣身上的灵力,正是这些东西的克星。 春水般的剑意重重 分卷阅读371 叠叠,铺天盖地,黑暗中蛰伏着的恶鬼感受到这种可怕的力量,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有了这样一重因素在,叶怀遥和叶识微得状态才如此放松,一路上好似根本没有遇上袭击者一样。 就在叶识微提醒的同时,叶怀遥忽然感到自己的真元仿佛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 紧接着,仿佛有一重看不见的屏障轰然碎裂,一股巨力如同寒水奔流,来势磅礴。 叶怀遥脸上轻松的笑意陡然一敛,一把将叶识微扯到了自己的身后护住。 叶识微却挣开他的手,高声道:“不用管我,周围的情况我会注意,你看看前面到底有什么!” 说罢之后,他飘身一推,也不拿兵器,袖袍翻卷,头也不回地翻掌向两侧退出。 半空中浮现出重叠诡异的光影,叶识微身后的半空中显出一只独眼幻影,眼皮开合之际,重重威压如狂风过境,将趁机从四面涌来的厉鬼推出数丈。 叶怀遥不用在他身上费心,便也毫不犹豫,沉腕出剑,正面迎击! 自从他进入这片深渊之后,一直采取的皆为以防御为主的方式,直到此刻,浮虹剑初试锋芒,脱鞘而出! 清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击破整片黑雾,剑光破空回旋,迅速在半空中汇聚,形成一把巨大无比的剑影。 叶怀遥腾身跃起,风驰电掣一般飞身突入漫天狂风,并指点出,剑诀牵引。 无穷尽的漆黑长夜里,瞬间有星火闪动,将半片天空映的灼灼欲燃,剑气席卷之下,夜色被撕开一角,揭破藏于其后遥遥欲坠的繁星。 周围霍然一亮,照彻无数或鄙陋或阴暗的灵魂。 藏身之地岌岌可危,千万载积淀下来的恶念与怨气受到冒犯,四下哭嚎之声轰然而起。 累累白骨从各个阴暗的角落中冒出,堆叠成高耸的山峰,头顶正上方,巨大的鬼脸在黑暗中化现。 叶怀遥毫不停顿,挽剑起势,迎风一斩。 一剑星河动,二破鬼神惊! 狂风倏地一定,铮亮的剑面反射出明净星辰,俊丽眉眼,而后轰然斩落。 地动山遥,刺目明光一爆,几处刚刚凸起的白骨山头化作残片,带着荧光在夜空下飞起,片片惊散如雨。 云翻雾涌,剑芒冲天似火,迅速将黑雾吞噬,天朗气清,星月流光瞬间倾泻,东侧的天空则是隐隐发白,宛若黎明将至。 叶怀遥胸口起伏,微微气喘,手指不觉攥紧了剑柄。 叶识微将身后狂涌而来的厉鬼们逼退之后,袖卷烟云,暂时在来路上设下了简易的屏障。 他听得叶怀遥这边安静下来,收手回身,本想去看兄长的情况,目光在接触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也路出了惊愕之色。 兄弟两人一人冯虚御风,一人踏霜而立,望向同一片清明胜景。 “楚昭……” 叶识微低低道:“这里是楚昭。” 叶怀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袍袖发丝在风中不断飞扬,凌乱一如心绪。 近处山水灵秀,远方城郭邈邈,尽皆令人熟悉不已又经年未见,那是他终生溯洄以求的梦土,以为再也无法归去的原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05 10:56:27~2020-04-08 11:01: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yu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走路带风 5个;请叫我周天子 3个;人间幻梦 2个;暮挽歌、受宝亲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88瓶;不迁 52瓶;人间幻梦 34瓶;雅王爷、秋天的张小仙、两只艾玛 20瓶;笑与君歌不言悔 15瓶;受宝亲妈 14瓶;麋鹿鹿鹿 11瓶;生如夏花、醉欲眠、明媚皓月初见就是钟情、玄衣素衫本还真 10瓶;霖兒、酒殇我独醉 6瓶;君故、学习中人 3瓶;醉袍宫锦 2瓶;苏丘傅、綦凉、唯爱美人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49、玉树清歌 面前的一切似真似幻, 可楚昭国的景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与这片黑雾、黑雾当中的冤魂, 又可有关系? 叶识微眯起眼睛看着前方, 并未跟着上去,在地面上扬声道:“哥!” 叶怀遥将脚轻轻一顿, 收剑跃下:“怪不得你会从黑雾后面感受到力量,这里竟然别有洞天。” “我也真是没想到。”叶识微道, “你说这件事,赝神知道不知道?” 叶怀遥侧头看他,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叶怀遥道:“我倾向于知道。他在此经营多年, 咱们能想到的事, 他不可能想不到。甚至……或许还是有意为之。虽然他的目的还不明确, 不过既然是楚昭,多半与你要有点关系。” 叶识微沉吟着微微颔首。 这里跟楚昭故国离了十万八千里, 眼前的景色肯定是虚幻无疑,但跟故意构建成的幻境还不一样。 之前赛音珠和塔其格都说过了,赤渊因为所处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有不少心存执念不愿投胎的鬼魂都跑到了这里来, 所以此地的怨念不甘很多。 那么假如同一个国度的亡魂大量涌入,他们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故土,赝神就可以实现这些亡魂的愿望,为他们“造”一个故国出来居住,同时,吸收庞大的愿力。 赝神这样做,除了吸收力量以外, 还等于把这些亡魂都给禁锢在了赤渊当中。 他做这个有什么用呢?难道是觉得要以用来要挟叶识微,不让他反抗? 叶怀遥和叶识微心中都充斥着未知的猜测,只是没有根据,也不好乱说。默默站了片刻之后,叶怀遥看向天边,说道:“太阳出来了。” 叶识微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隐隐发白的东方渐次明亮,祥云东来,光起云中。 两人身在高地,能遥望见不远处有山有水,湖面上蒸腾起白色的水汽,雾霭层层,又遇霞光,宛若水波泛泛。 东天灿霞绚丽流光,泼洒于树木湖光之上,团日如火,挣动而出,巍巍然生于云海之端。 路水在身畔苍松翠柏的枝尖凝结,折射出 分卷阅读372 无数个小小的红日,倒映人间悲喜。 叶识微仰目看着天边的云霞,仅是片刻,就把目光移到了叶怀遥的侧脸上。 记忆中,从孩提到少年时期,每天都有这样的时光,天气好的时候,他喜欢早起在王府后面的园子里读书,叶怀遥每日清晨也会在那里练剑。 本来并不是约好的,但久而久之便成了兄弟两人的习惯,哪个不来还都会特意遣人过来说上一声。 这样小小的默契与温馨令人欣喜,也是时光中最令人珍惜的回忆。 那是他不在意叶怀遥对其他人小小的体贴与关心,兄长心善,但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自己。 而现在,他终究是离开的太久了。 多舍不得,多不甘心,所以,怎么能被赝神打败啊。 叶识微道:“既然发现了,就进去看看吧,就算发现不了天魔阵的秘密,我也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故国的景色了。” 叶怀遥道了声好,两人下了山,没走多远,便到达了一处渔村。 此时虽然天色方明,勤劳的农民们却都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劳作,渔民们戴着斗笠,背着背篓,乘船出去打鱼,女人们三五成群围在一块,开始了手上的编织工作。 远方的村口处,小孩子们尖叫着追逐打闹,中间还混进去两只汪汪叫的小土狗。 此地一片人间和乐的烟火之象,叶怀遥和叶识微也没有打搅,在一户人家租了条闲置的渔船,准备以此渡河。 叶识微笑着说:“我可不会划船。” 叶怀遥笑道:“我也不会,山人自有妙计。” 他掐个引风诀,河上的风明显变大了一些,带着两人的小船悠悠前行。 叶怀遥倚着船栏,看着东边天空铺展开的朝霞,叶识微伏在他身侧,两人的衣袖猎猎扬在河风中,更显长身玉立。 他们两人每一个都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更兼气质出众,风仪翩翩,渔船驶过,很快便吸引了不少渔民的注意力。 叶怀遥正欣赏美景,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朝着自己打过来,他正要伸手去挡,就已经被旁边的叶识微抢先接在手里。 “什么东西?” 叶怀遥凑过去,叶识微打开一看,见是块包着野果的帕子。 不远处的船上,风声带来女子的笑声。 叶怀遥往那边一看,见有几名渔女包着头巾站在船头,推推搡搡地向他们这边看,接触到叶怀遥的目光,就都笑了起来。 记得原先有回在青楼碰见展榆,叶怀遥为了逗弄这个师弟,就拿手帕裹了藕片从楼上丢下去砸他,没想到这回风水轮流转,他倒反过来被这些渔女们给调戏了。 叶识微也反应过来,连忙将手里的帕子重新系好,往叶怀遥手里一塞,失笑道:“这怎么办?被人家看上了,要不你去那条船上吧,给我换两条大鱼吃。” “哎!”叶怀遥捶了叶识微肩膀一拳,“你不地道啊,你哥就值两条大鱼?看看吧,里面包着的可是两个果子,咱们一人一个。” 两人说话,对面的渔船上传来一阵歌声: “郎把舵。 姐撑篙。 郎若撑时姐便摇。 姐道郎呀—— 小阿奴心里头欢喜着你。 可要来前采米打升糕?” 楚昭国民风奔放,叶识微和叶怀遥都是本地人,均知渔家婚俗,未婚男女在成亲之前都要亲手制作米糕,送给左右邻里,告知喜讯。 而市井间的渔歌这样唱,当然就是示好调戏之意了。 对面的姑娘们歌没唱完,自己又觉得不好意思,又觉得好玩,倒是先笑成一团。 船上摇桨的小伙子摇着头直笑。 倒是不远处的渔民们一边迈力干活,用网子捞起沉淀淀的大鱼,一面大笑着搭讪道:“继续唱下去啊!小丫头们,舍不下脸怎找得着好郎君嘛!” 这一幕依稀间陌生又熟悉,叶怀遥失笑,将小布包在手里上下颠了颠,忽地扬声,接着后半段歌声一块唱了起来: “姐摇船。 郎撑船。 耍样风潮喜赛仙。 郎问姐呀—— 我为你个冤家吃了多少的苦, 哪样偏愣盯着人家的俏!” 这边的渔民大多热情豪爽,平素做什么都喜欢唱上两嗓子,干活也有劲。他们的民歌自然不似文人雅士的吟唱歌咏,调子粗犷欢快,歌词也较为活泼路骨。 没想到叶怀遥这么个贵公子似的人物竟然也会开口,唱的还挺好听,人们惊讶之下都侧耳倾听,待听清楚了歌词唱的什么,又纷纷轰然大笑。 叶怀遥态度爽朗,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首歌本来是男女对唱,上半段姑娘向郎君示爱,下半段情郎做出回应。叶怀遥改了几句词,用的却不是他自己的口吻。 他的意思是说,姐姐呀,咱们在同条船上耍水打渔多快活,我为你吃苦受累心甘情愿,你怎么偏生看见别人家的俊小伙,就把我抛到脑后去了呢? 给姑娘们划船的那名小伙子愣了愣,然后挠了挠头,忍不住笑了——叶怀遥这唱的,分明是在替他吐路心声嘛。 有个高挑个子的姑娘一跺脚,闹了个大红脸,过去拧他耳朵,又不好意思地朝着叶怀遥的方向啐了一口。 有个渔民大叔高声道:“娟娘,人家说的是啊!你跟柱子还不快点去做米糕给咱们吃,怎又冲着别的小郎君唱起歌来了,被人家看出来了吧,哈哈哈!” 扔帕子本来是另两位姑娘,只是将野果丢过去之后又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娟娘看着着急,便带领姐妹们唱歌造势。 没想到叶怀遥眼尖,一扫便瞧见她和那撑船的小伙子眉目传情,应当是一对,便以此对歌唱了回去,既不会让姑娘们下不来台毁掉气氛,也等于委婉拒绝好意。 叶怀遥和叶识微一看就跟她们距离很远,渔女们本来就闹着玩的意思居多,笑闹一场,也就不好意思再继续调戏了。 叶怀遥笑着将那块帕子扔还到对面的船上,风度翩翩地敛袖一拱手,算是对方才那个玩笑的赔礼。 他总是能这样轻易地让所有人都喜欢。 叶识微唇角微扬,本 分卷阅读373 来想跟叶怀遥开玩笑说几句什么,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头晕,他不动声色,伸了个懒腰,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叶怀遥转头看见,便也走过去,关切道:“累了吗?” “没有,不累。”叶识微轻轻叹息一声,道,“就是觉得你之前没说错。” 叶怀遥道:“我说什么了?” 叶识微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我发现我还真就是想争龙啊。” 叶怀遥笑道:“嗯?也想唱首歌给我听?” 叶识微道:“那哪成,可显不出我独特的地位。哥,你跟我说两句好听的话吧。” 他沉吟着道:“就比如……说你一直很想我,我是你最亲最重要的人等等,让我乐乐。” 叶识微这个要求来的有些突然,叶怀遥挑眉看他。 叶识微眼神无辜:“这话你自己先前也说过的,不就是连起来再重复一遍么。” 他小时候生的文秀,人也喜静,常常能捧着本书坐上个一整天,让人打眼看去,就是个斯文书生模样的人物。 这些年来摸爬滚打,经历的多了,虽然仍旧是一副风目薄唇,白皙俊秀的风流样貌,但气质中增加的这份高深威严,却早已与当年大不相同。 叶怀遥忽觉有些陌生,仿佛对方就站在面前,又离他极远。 他一副若无其事的口吻,温和笑道:“我才不说,得等回了阳间,让你尽心尽力地讨好我,才能考虑。” 叶识微摇了摇头:“怎么这样当哥,太过分了吧。” 叶怀遥笑了一声,说道:“我一直都这么过分,你以后还得一直忍着呢。” 叶识微薄唇轻抿,也跟着笑笑:“那我盼着。” 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只觉得脑子里一阵阵犯晕,也不知道是晕船,还是对即将发生的事担心过甚。 本来下定决心要跟赝神搏上一把,但计划从见到叶怀遥起就开始失控,身边多了一个人,他就输不起了。 可是命运从来就未曾厚待过他们,他无法预料未来。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无法控制的悲观情绪,好似要将他拉入某个绝望的深渊。 叶识微喃喃道:“哥哥,我要是死了,你还是别记挂我了。” 这句话仅仅是在唇齿间含糊地转了一圈,并未说出口,而后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方才那些渔船已经逐渐远去了,叶怀遥趁着没人,用灵力探入水底,寻找异常。 一个大阵的阵眼,通常都会设在山间水底,可惜一直到船只靠岸,他都没有什么发现。 叶怀遥道:“识微,下了船不远应该就是城门,咱们进城看看吧,人多,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叶识微道:“好啊。我这么多年不来,都已经辨不清方向了,想不到你记得这么清楚。” 叶怀遥道:“你是很久不来,但我上回可是托赝神的福,跟容妄在幻境里转过一次了,印象深刻。” “其实说来,我和容妄也算是老相识了,但关系一直不算亲近。” 叶识微边走边说:“当初同住王府,后来又一起逃难。我知道你一直都颇为照顾他,但只以为你是看他可怜。” 叶怀遥随口道:“只是初见的时候那样想过,后来是真拿他当朋友。有时候是不是说得来,能不能谈到一块去这种事,也很微妙嘛。” 叶识微笑了笑:“下次有机会,我倒也很想与他把酒共坐,见识风采。” 两人一开始随口闲聊,叶怀遥没往心里去,但说着说着,他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异样感。 两人的谈话衔接自然,叶识微的语气也正常,似乎感觉不出来任何破绽,硬要说哪里不对,那就是叶怀遥的第六感觉得这人变了。 这种感觉,在之前君知寒、丁掌柜同他谈话的时候,同样也出现过。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再怎么也会有所感应。 怀着这种心思,叶怀遥重新琢磨下船后叶识微的那两句话,便觉得不大对了。 正如叶识微刚才自己所说,大概因为两人的性格都有一些冷淡,虽然也是自幼相识,但叶识微和容妄的关系一直都非常疏远。 若不是叶怀遥跟容妄在一起了,叶识微大概根本就不会想到要提他,更不用提这样反反复复地纠缠。 而且他很滑头,不问容妄去哪了,也不说他会不会过来,只回忆过去的相处,所以无论之前两人间说过什么话,都不会产生矛盾,而且还能试探叶怀遥容妄的行踪。 这些异常让叶怀遥意识到,跟自己说话的人,很有可能已经是赝神了。 叶识微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全力一搏只争取来了十分有限的时间,现在赝神回来了,叶识微的意识重新被压制了回去。 叶怀遥悄悄攥紧了拳头,努力掩饰自己的心痛愤怒。 当年面对亲人惨死时的无力与悲伤从未消弭,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被深埋在了胸腔之内,与心血骨肉相连,愈发难以释怀。 无论是曾经的吴恪,还是如今的赝神,都视人命如草芥,将一切视为满足私欲的工具,叶怀遥尊重生命,乐善好施,生平最不齿的就是这种人。 当年的亡国时,他没有能力护住自己的亲人,如果这一回还让叶识微和容妄因此而出事,那他如今的名望荣华,岂不是全都成了一场笑话? 叶怀遥挺想冲上去一剑把对方给捅死的,偏生这家伙又顶着叶识微的壳子。 他恨的牙痒痒,勉强用这么多年的好涵养将一切复杂情绪都硬生生憋了回去,终究若无其事地笑一笑,说道:“左右容妄也会过来找我的,你若想同他说话,等他过来不就行了?” 赝神刚刚清醒过来,就拐着弯打探容妄的去向,很难说是不是有什么企图,那么叶怀遥索性就顺着话说,满足他。 赝神果然对这个消息很感兴趣,不过他也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心情表现的太明显。 他仍旧以叶识微那种淡然从容的口吻说道:“是么?他还有多长时间过来,要不要咱们在原地等一等?毕竟前方情况未知,多一个人多份保障。” 这么多年共处于一个身体当中,神思多少有些冲撞,赝神了解些许叶识微的往事,基本上已经将他的性格摸透了。 分卷阅读374 但毕竟当意识由叶识微主导的时候,他无法感知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因而对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弟会如何相处,还是有些想象不出。 他知道叶识微是极在意这名兄长的,说完之后想了想,为了表示亲近,又用亲昵的口吻加了一句:“否则,让你这样贸然涉险,我总还是担心。” 他顶着叶识微的皮囊跟叶怀遥装模作样,活生生把叶怀遥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里面的渔歌是仿照冯梦龙《童痴二弄》中的风格所作。 看有的宝贝说百度搜不着,跟大家说一声哈,书里面没注明出处的诗歌也都是瞎编的,没啥水平,别认真[捂脸]。 150、方寸萦心 叶怀遥实在装不出兄友弟恭的样子, 干脆轻哼了一声, 似笑非笑地说:“难得, 你今天竟然会关心我。” 赝神以为两人关系挺好,又是久别重逢, 想象中还不得更加亲密几分,没想到听叶怀遥的语气, 他们刚才相处的不是很愉快啊。 难道叶识微对叶怀遥,是那种心里关切,但嘴上冷淡的类型? 两人都在相互试探, 赝神也泰然自若地将话圆了回来:“关心你?恕我直言, 哥哥这就是想多了。我不过是担忧你有个三长两短, 容妄过来找我的麻烦罢了。” 叶怀遥成功把赝神带跑偏,听着对方这明显有别于叶识微的口气, 心里面感觉舒服多了。 他将衣裳一掸,淡淡道:“多虑。就算他要过来,也得好一会的功夫,干等着无趣, 我要向前走一走看,你若不愿,可自己留在这里。” 正如叶识微所预料的那样,赝神清醒过来,发现这个曾经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子翅膀越来越硬,竟让能把自己强行压制回去,震怒非常。 他本来打算夺回主动权之后, 立刻发动天魔阵,彻底消除叶识微这个隐患,结果没想到看见了叶怀遥。 叶怀遥可不是好对付的,身份又特殊,一时不慎很容易栽在他手里。 但容妄和叶识微都很在意他,用好了又是个珍贵的筹码。 赝神决定稍稍观望一阵在说,闻言道:“我当然是同你一起去。” 叶怀遥不咸不淡地说道:“走罢。” 两个人并肩而行,互相忌惮,心思各异。 心里都清楚对方了得,并非易予之辈,赝神和叶怀遥都小心地伪装着自己,尽量不路出半点端倪,因此交谈不多。 两人在这边试探周旋,而与此同时,深渺诡谲的离恨天之内,容妄站在上一任魔君的尸身面前,总算完成了他最后一道工序。 尘磐在睡梦之中被赝神反噬,吞掉了他所有的魔元与精血,因而他的尸体表面看上去没有半点外伤,内里却早已是一具干尸,没有半点生气。 容妄的本意是想取得尘磐的尸体后,将他做成一具走尸,用来当成对付赝神的武器,但魂魄不存,魔元耗尽,这办法根本就难以成功。 思忖之下,容妄选择了退而求其次,将自己全身的功力注入到尘磐的身体当中去,试图能够从中逼压出残余的精血。 赝神当初吸收的太干净了,这项工作委实困难,容妄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勉强从中逼出三滴血来,收入瓶中。 做完这件事,他从全封闭的静室中出来,才收到了叶怀遥的传信。 容妄听说叶怀遥自己去了赤渊,心中便是一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疾步向着外面走去。 郄鸾和蒙渠都在他身边,当一起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便知道君上必然会急,两人对视一眼,忙不迭地从后面追了上去。 容妄出了幻世殿的大门,自己又站住了。 郄鸾连忙过去,躬身请示:“君上,属下这就去调集人手,随您一同赶往鬼族!” 容妄沉默一瞬,说道:“你带上两个人,先去打探玄天楼和人族各大门派的动静,他们有任何的行动,都第一时间传回来。蒙渠去调集人手,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鬼族,到了之后……可以暂听燕沉部署。” 容妄这样的决定,要是换了暗翎在这里,肯定就要叫了。 好在他早有先见之明,挑了郄鸾和蒙渠这两个智商高于魔族平均水平线的人在这里守着。 两人都知道容妄担心叶怀遥,最起码在这个立场上,燕沉那边完全可以信任。 郄鸾道:“君上,那您……” 容妄道:“我现在有要事,随后便到,你们先去。” 他吩咐完之后,脚步匆匆,又重新回到了静室之内。 尘溯的尸体还躺在一片的冰台上,被容妄强行搜刮了一次精血之后,他的整具身体都已经干瘪塌陷了下去,看上去如同多了一层人皮的骷髅。 容妄没管他,走到旁边的桌前,快速在平整的桌面上画下一个小型法阵,稍一犹豫,还是将瓶中珍贵的精血在法阵正中的位置上点了一滴。 原本黯淡寻常的法阵上面忽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这光越来越盛,仿佛有浅浅的水波从中一圈圈蔓延开来,逐渐扩展,填满了整个房间。 容妄站在法阵之前,也能感受到那股沁凉潮湿之意。 他瞧着面前的奇景,略略迟疑,而后将手悬在了法阵上空。 法阵上面蔓延出一圈圈光丝,缠绕上他的手指,容妄道:“叶识微?” 赝神吞噬了尘溯的精血魔元,那么容妄手上的精血便应该可以与他的神魂发生感应,在画下法阵的同时,又辅以叶识微的生辰八字,容妄想要试试,这种方法是否可以把被赝神压制的魂魄唤醒。 等待片刻,毫无反应。 容妄皱了皱眉,他很担心叶怀遥那边的情况,没太多时间可以耽搁。 再次将法阵描了一遍,容妄又道:“叶识微?” 这回,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阁下是谁?” 叶识微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和叶怀遥一起乘船的时候,然后他感觉到脑袋犯晕,想着要休息一会,就没了意识。 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叶识微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先发现周围是一片漆黑的天地,无数暗红色的光点在其中闪烁。 他立刻意识到最坏的结果出现,赝神清醒之后又把身体的主导权夺回去了。 分卷阅读375 叶识微顾不得惊慌失望,现在他可是还跟叶怀遥在一起呢! 赝神的这种出现方式令人防不胜防,万一叶怀遥还以为那是自己该怎么办?赝神可不一定能做出什么事来! 叶识微十分懊恼,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将自己唤醒的声音,便问道:“阁下是谁?” 须臾,对方淡淡回答:“容妄。” 叶识微一怔。 周围那些红色的光点在他面前闪烁聚集,最终汇成了一个人形。 这人的眉眼精致而冰冷,眉宇间凝着股经年不展的郁色,正是邶苍魔君。 他印象中那个名叫小容的孩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早已经随着时间的烟尘而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面前孤峭的青年。 叶识微眉心拧起,眼中情绪复杂。 以前他没把容妄当回事过,后来在逃命时叶怀遥要带着他,叶识微也只想着这样大哥安心,同样没有加以反对。 他从城楼上掉下去摔死,是他命不好,从来也怪不得谁。 这些叶识微都不计较,但他却没法不介意,在离去之后,容妄一点点在叶怀遥的生命中留下了越来越深的痕迹。甚至,远超自己。 毁掉父母的尸体、成为明圣、瑶台遇险、尘溯门重生…… 叶怀遥经历的每一件事他都想要见证和陪伴,可惜却只能在偶然恢复意识的时候,听到那么一星半点。 反倒是容妄,一次都没有错过,最后居然还成为了叶怀遥的伴侣。 一个是王府中人人嫌弃的不祥孽种,另一个则是生来尊贵的龙子皇孙,任是谁见过两人当初的模样,都会觉得这件事简直匪夷所思。 自从幼时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后,叶识微一直活得很小心。 他清醒地认知着,自己身世的秘密,如果瞒得住,那么就一辈子都是人上之人,光彩万千,如果瞒不住,一朝事破,便是杀身之祸。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他更加清楚地明白生死间的那一线之隔,这样大的压力之下,叶怀遥是唯一能够体察他心情的人。 叶识微没想过什么人能配得上他的兄长,也不重要,他只是暗暗期冀着,两人可以一同长大、变老,彼此陪伴,彼此都永远是对方最重要的亲人。 现在完了,大哥被骗走了,自己的位置没了,连行动都不能自主,而且严格说来,身体还是被容妄他爹占的。 叶识微看着面前的容妄,从前对这人是没入眼,现在是……碍眼。 叶识微淡淡地说:“邶苍魔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惠敏郡王。”容妄用了旧时的称呼,对于叶识微,他同样是观感复杂,但现在并没有太多时间抒发情绪。 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请问,可见过你哥没有?” 叶识微知道容妄一定是为此而来,毫不意外,倒也没推脱,痛快地回答道:“他现在就跟赝神在一起,在鬼族的赤渊之下,往诸位援兵抓紧时间支援。” 他捡重点情况给容妄讲了一遍,又道:“我虽不知赝神想通过什么办法引来雷劫,启动天魔阵,但这已经是他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出路。大哥说已经分别给魔族和玄天楼送了消息,让你们前来,还请出去转告他们,最好想办法暗中潜入,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叶识微这样说,是担心赝神看见这么多人都来阻止他的计划,狗急跳墙,强行启动法阵。 他沉吟了一下,又说:“最好能够多方暗中偷袭,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先一步制住他。” 容妄目光微微一凝,问道:“那你呢?” 叶识微笑了笑,只道:“生死有命,随缘而已,这个魔君就莫管了。事情紧急,请快走吧。” 容妄一直没跟叶识微的目光对上,听得此言,一双狭长幽深的眸子挑起,才将眼神在叶识微面上一挖。 叶识微坦然回视,不闪不避。 须臾,容妄道:“其实,我很讨厌见到你。” “是么?”叶识微神色平静如初,“我也一样。” “哼,这可不一样。”容妄微微一哂,面上却半点笑意也无,反倒有种冰霜般的阴狠。 他慢慢地说:“我毕生所求,也不过着落在他一个人身上,没别的非分之想,只求能够相伴左右。如果不能,退而求其次,让他会记得我,想念我,也是好的。但当年看着你从城墙上坠下去,我就知道,这些奢望都要成空了。” 叶识微死了,他会成为叶怀遥永远的遗憾。容妄知道以他的性情,绝对不会怪责自己,但是其实责任在于谁,已经不重要了。 这是两人一起见证的悲剧,从那个瞬间以后,叶怀遥每次见到他,一定也会想起叶识微从高楼上坠落下来的那一瞬间,想起他握住了另外一个人的手。 容妄想让他快乐,但是从此以后,只要两人在一起,这层阴霾都会始终存在。 会萌生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容妄多心,事实上,叶识微的死就像某种灾难的预兆,后来叶怀遥毁尸,容妄成魔,全都或多或少与此有关。 叶识微轻笑一声,神色嘉许:“魔君说的很对。” 与舒缓神情相反的,是他语气中那丝微妙的嘲讽: “若你们当时成功逃出生天,有我身死一事在前,恐怕也无法如同曾经那般相处。不过凡事总留一线生机,你入魔,他成圣,二位经历许多波折误会之后,当年因我而起的这点隔阂反倒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或许我该说句,恭喜?” 容妄清冷的神色寂寂如月,眼睫一低,冷然反问道:“你觉得一笔勾销了吗?你觉得他忘记你了吗?” 叶识微没有说话,神色漠然。 容妄道:“那时候,我希望他没有抓住的人是我,因为他对你的在意远胜过我……” 他眼底有着与冷淡语调全然不符的隐痛:“我死了,他也不会那样难受,甚至有你在身边,他或许也根本不会起了回到城门外寻找王爷王妃身体的念头。” “而后来几经波折,我以前从来不敢想的心愿竟然达成了,他愿意同我在一块,愿意对着我笑……能有这样的日子,就是拿命换我也愿意,谁想破坏,我就让他死都不得超生!” 容妄幽幽地说:“叶识微,所以你知道我多不想听人 分卷阅读376 再提起你吗?我很怕你的出现将这一切打破,可是你偏偏在不该死的时候死了,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他见叶识微毫无反应,忽地探手拧住对方的领子,叶识微微微蹙眉,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挣扎。 容妄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当起初隐约猜测出君知寒的身份时,我有一百种办法加以遮掩,但我没有,因为我能看出来,他一直盼着有奇迹出现,希望此生能够再见到你。” “你每回出现都是若即若离,遮遮掩掩,却可知道他因为你的消息夜夜惊梦?可知道他一个人对着曾经的旧物出神?” “君知寒曾经说过要报复我,我不知道那到底是出于赝神的意思,还是你内心所想,不论如何,要动手我等着,但我警告你——” 容妄吸口气,重重地说:“要不你就这辈子别出现在他的面前,既然出现了,就好好活着,别让他再伤心一次!” 近在咫尺间,叶识微抬头回视容妄,眼眸中是深不见底的阴暗,他就那样盯着对方的眼睛,慢慢抬手,将容妄的手从自己的衣襟上扯了下去。 叶识微抬手一整襟口,轻描淡写地说:“你以什么身份来同我说这番话?我哥哥的道侣吗?不好意思,我没承认。” “因此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不劳魔君费心。你既然要对付赝神,就请不必在此耽搁,徒费功夫,总之力所能及之处,我会尽力配合。” 叶识微一转身,头也不回地抬手一比:“邶苍魔君,请。” 叶识微又不是叶怀遥,容妄也没那个耐心烦跟他多耗,抬腿就走,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 他挺不容易才来这里一趟,两人见着对方的面都十足厌烦,先吵了一架,倒把正事忘了。 容妄屈指弹出一道符咒,送至叶识微面前,冷冰冰地说道:“若是情况实在危急,就先从身体中挣脱出来,保住魂魄再说。符纸只有一张,慎用。” 说完之后,他一拂袖,冷哼道:“惠敏郡王,请善自珍重罢,若不是为了你哥,谁管你的死活。” 赤渊之中,叶怀遥和赝神也已经顺着河堤而上,两人走过一片青葱草地之后,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起来。 只见城郭一带临水照花,不远处玉带似的河流上无数锦帆楼船,花团锦簇,中间不时传来游人笑语。 初夏时分水势饱满,河道开阔,两岸上垂杨柳树,翠色依依,掩映着更远处错落的宅院。 这个地方太熟悉了,不久之前叶怀遥还曾经梦见过,正是楚昭国都城外郊。 他当年就是在这附近,买下了叶识微亲生母亲的陪嫁庄子,兄弟两人趁夜而来,叶识微总算可以解开心结。 也是在这里,周军攻破最后一道城墙,占领都城,叶怀遥射下父母的尸身,容妄彻底成魔。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完结感言都写好好几天了,居然还没完结……_(┐e:)_为了这篇文半年没去过超市惹。 今天讲的是魔君和他的小舅子,明圣和他的老丈人的家庭伦理故事。 ———— 汪崽日记: 憋了好几天,上戏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叶识微给骂一顿,挺痛快的,骂完了我赶紧就走了。 叫你抢戏,叫你骨科,呸。 应该不会告状吧…… 可惜今天也没有见到叶怀遥。 151、征鸿寥唳 可以说, 此地对于每一个人都印象深刻, 那么出现在赤渊之下的, 为什么偏偏是这样一处幻境? 楚昭国的都城,他们曾经的家, 同外面那些终年盘旋的戾气、不愿投胎的厉鬼,又有什么关系? 还有他们刚刚进入鬼门的时候, 看见的那只山丘兽。 叶怀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越想越钻牛角尖,这其实并不符合他的性格,但猛然涌上来的猜测就像是一道当头打下的水浪, 沉重而冰冷, 令人几乎喘不上气来, 胸口传来窒息一样的胀痛。 叶怀遥想起了那个因为容妄的嫉妒而显形的镇子。 和如今的情况不同,因为当年镇子当中的惨案就是在那片地方发生的, 容妄的负面情绪不过是将幻境触发出来而已。 但这里是阴间,并非楚昭国的故土,竟然会出现一片规模这么大的幻境,应该需要很强大的怨恨不甘才可以吧? 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似乎只有,叶识微恨他。 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是叶识微撒了谎…… 他的心绪,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平和,从坠楼的开始,他就从来没有放下过那份被舍下的不甘。 因为怨恨,所以可以吸引赝神,被他附体。 因为怨恨, 设计令瑶台坍塌,意欲置叶怀遥和容妄于死地。 杀死鬼王的阴谋、充满着冤魂的深渊、所谓要探索这黑雾背后的秘密……赝神其实只是个借口,一切都是他的本意。 会是如此吗? 无数疑问如同锋锐的尖钩,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探出来,撕扯着他的神经,在仿佛欲裂般的头痛中,还夹杂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 似真非真。 这是叶怀遥最无法接受的情况。 如果面对的是敌人,他可以无畏拔剑迎战,但如果那个心存恨意的、一心想要算计他毁灭他的人,是愧对已久的弟弟,那么叶怀遥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 正恍惚时,有人在身后询问:“哥,你怎么了?” 叶怀遥回过身来,面前时叶识微那张温文俊秀的脸。 那个瞬间,深藏的感情蓦然决堤。 动作先于意识,叶怀遥蓦地抬手,一把抓住了“叶识微”的手腕,这一刻,忘记了对面站着的已经并非自己想要找寻之人。 他握的那样紧,自己手背上的青肋都迸了起来,赝神感觉到腕骨生疼,但只是垂下眼睛看了看,并未挣脱。 他眼中带着种微妙的好奇,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了?” 虽然是熟悉的声音,但腔调语气方面都跟叶识微有着细微的不同,赝神这一开口,反倒让叶怀遥清醒过来。 他手上的力气微微放松,抬起眼睫。 自从发现叶识微已经被替换成了赝神之后,叶怀遥心里厌恶,一 分卷阅读377 直连多看一眼他都不愿意,这还是头一次正视对方。 他盯着对方被笑意掩饰住的、冰冷的眼睛,盯着那双眼睛当中的自己。 方才情绪上来,感觉仿佛世界万物不存,尽数化为泡影,直到此时,才重新察觉到,周围草薰风暖,人语笑闹,夏意盎然。 刚才自己的情绪不对,绝对不是他的正常状态,而更像受到了这里的怨气影响。 叶怀遥将赝神放开,问道:“识微,当年那件事……你恨我吗?” 他直觉上感到,楚昭故土会出现,这背后隐藏的目的绝对不简单,有必要试探一番。 这个问题出口的时候又有点心酸,他甚没敢认真郑重地询问过叶识微,却在这时面对着附在他身上的赝神说了出来。 赝神打量着叶怀遥的表情,觉得挺有意思。 他体质特殊,说人不是人,说鬼不像鬼,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他看不上,偶尔遇见几个想攀谈几句,又有叶识微这个变数在,自然也不会深交,因而多年来倒是甚少与他人这般相处。 虽然相互之间交集不多,但毕竟是占用了人家叶识微的身体,神思难免有偶尔产生交融。 对于兄弟两人过去的一些零碎记忆,以及叶识微对于叶怀遥的惦念,赝神都能察觉到一些。 他生来是器灵,不知人类的感情为何物,是从这当中,才体会到了何为思念、痛苦,喜悦、哀伤。 其中种种让赝神觉得十分新奇,看见叶怀遥的时候,这新奇又变成三分不解,三分可笑。 在叶识微的回忆中,叶怀遥性情开朗善良,待人诚恳,遇事温柔,自己出身富贵也就罢了,偏偏见到哪家遭灾谁人可怜,总得凑过去帮上一把。 这个人仿佛是完美无缺的,几乎普通人所欣羡渴望的优秀品质,在他身上都能找到。 但由赝神的角度来看,这些却根本就是一文不值了。 善良有什么用?待旁人越好,还不是自己亏的越多? 这种从未经历过风雨的纨绔子弟身上,总是有种近乎愚蠢的天真。 愚蠢到让人很想看看,当经历过跌宕风雨之后,沾染了后悔与怨恨,他又将如何去对待这个世界。 因为这点好奇,赝神在又一次掌控了身体之后,兴味盎然地打探了一番玄天楼那位明圣如今的作风。 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年人成长成了一个门派的领袖,按说已经不该天真,可他似乎与叶识微记忆中那个叶怀遥,依旧没有太大分别。 昔日遭遇如此凄惨,却不思向世人报复,手握重权,得到无数人倾心相待,而丝毫不知道应该如何利用。 该说这个人是固执还是缺心眼?他这样做,根本一丝好处都的得不到罢。 后来得知,竟然连自己那个便宜儿子容妄都对叶怀遥全心痴迷,赝神对这人就更加感兴趣了。 两人目前相处的状态微妙,原本多说多错,但赝神肆意妄为,可从来都不是个会为了形势所迫压抑天性的人。 听到叶怀遥这样问,他意识到对方此时的情绪有些不稳,心头泛起一阵说不上来的恶意,心里的好奇也达到了极点。 赝神轻轻一笑,却又叹了口气,回答道:“我自然是恨你了。” 他垂下目光,声音晦涩,将叶识微的神情学了个十足十:“你素来待谁都好,明明可以只有你我二人逃难,却硬是要带上与我们非亲非故的容妄,有他这个拖累,自然会影响我们逃跑。” 他轻声说:“最后你救了他,又眼睁睁地看着我坠楼,哥哥,你让我如何不恨?” 赝神刚刚现身的时候,叶怀遥心情不好,因而对他的态度十分冷淡,这便也让赝神误会了。 他以为久别重逢之后,两人已经心生隔阂,所以他也就照着这个方向来演,放飞自我,毫无压力。 一切的先机,早就在叶识微和赝神交换的那一刻决定。 如果叶怀遥没有及时意识到这个变化,那么恐怕赝神又该是另外一种人设了。 现在这样挺好的,套话方便。 叶怀遥顺着赝神想看到的那样,果然路出了一副受到重大打击的样子。 “……是。”他苦笑道,“是我多次一问了,你恨我也是应当的。” 赝神成功打击了他一下,觉得有点好玩,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倒得寸进尺,说道:“那是自然。” 叶怀遥心里想着很久没有安安稳稳吃点心睡大觉了,好想念始共春风的床;叶识微和容妄没见面就互相酸,见了面不知道要撕成什么样;前几日他仿佛看见容妄打算着手研究双修的奥秘了,这件事非常可怕…… 想了几遍,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日夜操劳,辛苦奔波,还半分报酬都拿不到,叶怀遥应景地路出了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 他保持演技,喃喃地说:“我明白了,所以刚才你和我说,这片幻境因你而生,不是在开玩笑,就因为你对我的怨恨不甘,才会形成了这样一片地方。” 他眉头紧蹙,问道:“识微,下一步你想做什么?” 叶怀遥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显然出乎赝神的意料,这使得从一开始就游刃有余的他,头一次路出了些许意外之色。 但也只是在一瞬间,赝神就笑了起来。 “哥,你这是什么记性?我可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啊。” 他摇头道:“这片地方跟我可没有关系,你看见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甚至部分人以及畜生,都是楚昭国那些不肯投胎的亡灵们想象出来的。是他们还以为楚昭国没亡,自己也没死,生活在臆想的世界里罢了。” 叶怀遥的神经悄悄绷紧了,赝神的意思就等于承认,他们所看见的这些人只有一小部分是幻影,剩下的,都是真实存在的楚昭国亡灵。 他道:“哦,是吗?可是又为什么有这么多楚昭国的亡灵不肯投胎,也没有成为鬼族,反倒会来到了赤渊里面呢?” “这个嘛……” 赝神像是惊奇于叶怀遥的问题:“这我怎么知道,恐怕得去问赝神了吧。” 他的回答反应都无懈可击,但是为了扮演好一个合格的“叶识微”,赝神的回答实际上已经给叶怀遥提供了需要的信息。 一是这里不明原因的聚集 分卷阅读378 了大量亡灵,而且他们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说明他们没有怨恨,没有怨恨,就肯定不是故意不去投胎的。 二是这件事,跟赝神有关。 是他将这些亡灵聚集在此地,他要这么多人干什么?只可能有一个目的,就是天魔阵! 叶怀遥想起自己之前跟叶识微讨论,赝神为了启动天魔阵,需要经历雷劫,但是他该如何将这雷劫引过来,两人不知道,也没有特别在意。 现在叶怀遥什么都明白了,他在这赤渊中刻意聚集了数以万计的魂魄,就是为了要在启动法阵的时候,用他们祭天! 叶怀遥和叶识微之前还试图找到阵眼,将法阵毁掉,但其实整个天魔阵早就牵扯在了每一个亡灵身上。 赝神已经准备就绪,随时都可以以此作为祭品,触发天雷。 一旦引来雷劫,整座深渊都会被引爆。 那么到时候,部分冤魂因此而灰飞烟灭,变成戾气怨气外爆,另一部分怨念深厚的厉鬼甚至可以挺过雷劫,化为更加可怕的鬼魔,整座深渊崩塌,不光鬼族,连阳间都要受害。 叶怀遥知道赝神要成为天魔,那么其中的过程肯定会兴起一些风波,但他可没想到,对方竟然把一个天魔阵弄出来了这样的规模。 现在他们简直就像是站在一个火/药库上面,引线在赝神手里,一旦点燃,赤渊、鬼族,甚至前来支援的朋友,都将迎来灭顶之灾。 领悟到这件事的那一个瞬间,叶怀遥冷汗都要下来了。保持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翻还有一章哈。 152、羽觞沈醉 他勉强做平静状, 说道:“是么。” 除了这两个字, 饶是叶怀遥从容惯了, 也一时不知道要再说点什么。 却见赝神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哥, 怎么刚才说过的话,你突然又问了我一遍?你在怀疑什么?试探我……有没有被赝神取代吗?” 赝神推测, 在叶识微和叶怀遥刚刚见到楚昭国故土的时候,一定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了,叶怀遥突然又拿来问他, 肯定怀着别的心思。 所以他大胆地说出了刚才那番话, 反过来试探叶怀遥是否看破了自己的伪装。 叶怀遥心脏砰砰直跳, 又要掩饰着不让对方看出破绽。 一旦让赝神发现他的身份已经暴路了,只怕会立刻发动天魔阵, 但叶怀遥现在要做的,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到来。 拖延时间……怎么拖延…… 他心念电转,顷刻间就想到一个办法, 顺势接着赝神的话道:“是你就好,毕竟赝神还在你的身体里,我心里总是不踏实。估摸着过不了太久容妄也该到了,到时候我让他帮你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赝神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试探了容妄的去向,只是当时被叶怀遥含糊过去了,这时候听他突然又提起来, 果然立刻产生了兴趣。 赝神道:“哦,你说他快来了吗?” 叶怀遥道:“再有两三个时辰,怎么也差不多了吧。” 叶识微之前已经说了,赝神力量折损,如果强行启动天魔阵,对他来说也是一次赌博。 好的情况当然就是成功进阶,稍有不慎,多年积累功亏一篑,重新变回那枚毫无感情的玉环,也不是没可能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容妄作为赝神之子,又是他生命力的来源,如果能被赝神吞噬,一定会为他的成功增添极大的把握。 赝神以为自己在当时就已经把桑嘉给杀掉灭口了,根本不知道容妄悄悄把人救了下来,并且从桑嘉口中听说了他们错综离奇的父子关系。 在这种情况下,赝神不可能想到叶怀遥会用谎称容妄很快赶到作为借口,来拖延他成为天魔的计划。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叶怀遥一眼,说道:“好罢。” 叶怀遥说:“我知道你心中对他对我都有所不满,等一切结束之后,想怎么算账,要什么补偿,都由得你说。” 两人总算勉强达成共识,暂时维持住这种微妙又如履薄冰的关系。 若是一般人,本来就是在伪装身份,面对的又是叶怀遥,一定会谨言慎行,秉持少说少错的原则。 但偏偏赝任性狂妄,从来不是这样的性格,除了开始谨慎了一些,跟叶怀遥之间的对话多起来,他也逐渐开始放飞自我。 听了叶怀遥这句话之后,他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顺杆向上爬,得寸进尺地说道:“你要是对我心中有愧,现在就可以补偿我啊。” 叶怀遥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 赝神本来也只是随口一说,被叶怀遥一问反而卡住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已经到了街口,前方人群熙熙攘攘,摊贩叫卖之声不绝。 赝神思考片刻,说道:“你给我浇个糖画罢。” 叶怀遥觉得不是对方的脑子有病,就是他的耳朵有病:“……给你浇糖画?” 他顺着赝神的目光向街边看去,只见有个浇糖画的老汉正在叫卖,他那里有各种模具,可以由买糖画的人制定,也可以多给两个铜板,自己上手。 叶怀遥小时候也玩过这个,只是赝神提这种要求……? 赝神见他表情古怪,扑哧一笑:“怎么啦,我提这种要求很奇怪吗?难道你以为我会用磕头赔罪、下跪自残等要求来为难你不成?” 他路出了一丝怀念悠远之色,轻声说道:“哥,我记得咱们小时候,你曾经为我浇过一次糖画的,那时我一直拿在手里,直到快要化了的时候才舍得吃。眼下,不过是想再回忆一次那种滋味罢了。” 这段往事自然是他从叶识微的回忆当中得知的,顶着叶识微的脸说出这番话,实在是非常打动人心。 但知道对方其实是赝神的叶怀遥,面对此情此景,只想说句神经病。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赝神根本就不是个按照常理出牌的人,这人非但性情喜怒无常,还特别无聊,心血来潮起来,想一出是一出。 叶怀遥虽然不情愿,但为了拖到燕沉那边集结修真界各门派过来提供援手,其实赝神提出这样的无聊要求也不算坏事。 他沉默片刻,也笑了笑,冲着赝神 分卷阅读379 说道:“好,我给你做。” 叶怀遥笑盈盈地走到糖画摊旁边,给生意兴隆的老丈付了银两,请他将工具借给自己一用。 他长得好,说话又斯文有礼,那位老丈也很是热心,将东西给他之后,还怕这位富家公子不会使用,热心地在一边指导。 虽然之前有经验,叶怀遥还是认真听了之后道谢,又询问道:“不知道您这里可有盐和辣椒粉,能给我一些吗?” 那老头就在自家门口做生意,转身进屋就能拿出调味料,惊讶道:“有是有,但这位少爷,糖里面可掺不得这东西罢?” 叶怀遥温柔笑道:“舍弟口味古怪,让您见笑了。” 赝神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也没有提出异议。 当然,他抗议也没用,反正叶怀遥就说是叶识微喜欢,他不信赝神这个冒牌货还能反驳。 叶怀遥拼命往里面放盐和辣椒,他不是想吃吗?咸死他,辣死他。 他找了个猪形的糖画乱浇一气,而后拿给赝神,开玩笑似地说道:“你小时候总说我浇的糖画像你,不知道这么些年下来,我的手艺进步了没。哥好不容易做的,识微,你可都吃光啊。” 赝神从来没听过别人损他,竟也没听出来叶怀遥话里有话,他将糖画接过来,唇边难得路出一丝真心的笑意,左右端详一番,道:“自然。” 赝神咬了一口,面不改色地嚼碎吞下。 叶怀遥和卖糖画的老丈一起瞧着赝神,却见他笑了笑,说道:“嗯,不错。” 叶怀遥心道,奇葩,变态,神经病。 他懒得再多说什么,谢了老丈之后,和赝神离开。 赝神拿着手里的糖画,隔一会咬一口,与其说是在品尝味道,倒不如说是正在体味吃这种东西的感觉。 他身为器灵,虽然占了别人的身体,但是没能将原主挤出去,魂体与肉/身融合的不好,因而生来没有味觉。 只知道这糖画进了嘴里嘎嘣脆,还有点粘牙,但甜是什么滋味,辣是什么滋味,他一概不知。 他只是觉得这种相处模式很有趣,自己提出要求而非威胁命令,就有人愿意去顺从满足,不求任何回报,还记得他的口味,关心他的感受。 当然,严格的来说,叶怀遥这些事都是为叶识微做的,而并非他,但赝神也不怎么在乎。 反正现在受益的是他,那不就成了? 之前在叶识微的记忆中感受到叶怀遥对他的关切时,赝神就一直很好奇,这种不求回报,也并非畏惧,无缘无故就对旁人好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从前他想看叶怀遥意识到世态炎凉残忍,愤世嫉俗,心生报复之念,觉得这才符合自己的口味。 而现在,赝神觉得叶怀遥这样子也挺好,最起码目前享受是他,他觉得很愉快。 这就是当人的滋味吧? 赝神本来觉得,自己憋屈了这么些年,一朝大功告成,一定要将这世间搅个天翻地覆,让这帮人好好看看轻忽自己的下场。 不过现在,他突然觉得,要是自己成为天魔的时候,顺带想个办法让叶怀遥也染上魔气倒是挺好的,这样交流起来方便,可以教他天天这般陪自己出来转转。 毕竟搞事情搞累了,还需要放松。 街头人头攒动,十分热闹,赝神非常麻烦,吃完了糖,又想喝酒。 他即使有病,也不可能如桑嘉那般是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叶怀遥心里始终绷紧着一根弦,也就顺着对方的意思行事。 他领着赝神去了一家酒楼,赝神点菜的时候,叶怀遥忽然听见一个声音:“世子,护城河距离这里,还有两条街远。王妃那边催您快些回府呢!” 虽然在纷纷扰扰的人声中,这几句话的声音并不是很大,但“世子”两个字入耳,还是让叶怀遥不自觉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一看,首先瞧见的就是一辆他非常熟悉的华贵马车,正是当年翊王府所有,年少的自己站在马车前,背对着酒楼的方向,手里也不知道捧着什么东西。 几个侍卫正在劝说他,大概意思好像是叶怀遥想去河边,他们希望世子能够回府。 叶怀遥心念一动,跟赝神说道:“你不是想喝酒吗?我记得这里的芙蓉淡你一直很喜欢,怎么不点那个?” 赝神翻了翻菜谱:“没有。” 叶怀遥疑惑地挑了挑眉,也将菜谱接过来翻看:“真没有那就是我记错了,可能在对面的酒坊里有卖。” 他询问赝神:“识微,你想喝吗?我去买?” 赝神坦然享受着叶怀遥给弟弟的龙爱,同意了他的提议。 叶怀遥从酒楼里下来,翊王府的马车已经不见了,他抄了近路,径直朝着护城河的方向而去。 到了地方之后,发现小叶怀遥果然站在河边,这回,他手中多了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来的木盆。 叶怀遥本想着既然遇见了过去的自己,就跟上来看一看,说不定能有什么不同的发现。 直到看见这木盆,他方才一下子想了起来,自己是过来放生的。 那天本来要回府,在半路上发现一条濒死的大河鲤,眼看就要不行了,叶怀遥就让人找了个盆弄点水,将鱼放进去,然后端着它来河边。 这件事平平无奇,而后他就回家吃饭去了,什么也没发生。 叶怀遥坐在河岸边的一棵树上,看着自己重新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上马回府,觉得很没意思。 他正要离开,忽然见到河水底下泛起一阵金灿灿的波澜,水面呈旋涡状,不断地翻搅着。 叶怀遥余光瞥见,不由凝眸,本来要离开的身形顿住,双眼定定望着水面。 虽然因为光晕闪动,波澜翻搅,水下是什么情况他也看不清楚,但金鳞出水,这样的异象可不会出现在普通的鲤鱼身上,通常是专属于龙的特征。 叶怀遥发觉此事有异,就等了片刻,原意是想看看情况跟自己构想的是否一样,然而那阵金光竟然很快就又自己平息了下去。 紧接着,水面哗啦一声响,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从水下爬了出来。 因为浑身湿透,衣服紧紧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健美的身形,这是个身材高大结实的男子,只是此 分卷阅读380 时应该尚未恢复元气,行动迟缓,看起来有几分虚弱。 叶怀遥看着他的侧面只觉得隐约眼熟,待到那人转过身来看见正脸,饶是他也不由大吃一惊。 ——吴恪! 当年那个周军的将军,在叶怀遥烧毁父母尸体被擒之后,他本来想把叶怀遥带走,但遭到了拒绝。 吴恪自觉受到冒犯之后,这才有了后面放出楚昭国俘虏,让叶怀遥受刑之事。 之前吴恪确实曾经说过,他想留叶怀遥一条性命,是因为之前被叶怀遥救过。 但叶怀遥救过的人不计其数,当时又是在那种绝望的境地之下,他根本就不会深思吴恪到底是哪位。 原来他竟然是龙族? 153、第 153 章 事情逐渐联成了整串的线索, 看来在当年, 很有可能是吴恪遇上了什么麻烦, 不得已现出原形。 他身为龙身,生怕再次招致祸端, 就幻化成了鲤鱼,又被叶怀遥给碰上了。 当时那个没经过世间风雨的小世子根本就分不清什么人族龙族, 好心将这条“大鲤鱼”扔回了水里。 但关键不在此处。 跟人族后天会因为追求长生与力量等原因修仙不同,龙族生来就是仙种,除了各国皇室的守护神之外, 其他的龙族也不会愿意掺和到人族的恩怨当中去, 以免沾染因果, 带来麻烦。 所以吴恪竟然会愿意屈尊在周军中当一名将军,并且帮助他们攻打楚昭国, 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他图什么? 这件事实在太让叶怀遥震惊了,他心中混乱猜测,看着树下的吴恪稍加恢复,用法术将衣服蒸干, 慢条斯理地活动了一下肋骨,打算离开。 他路过叶怀遥所藏身的那棵大树时,恰巧天上传来几声鸟叫,吴恪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将脸朝着叶怀遥的方向。 叶怀遥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稚嫩少年,别说知道吴恪肯定不会发现自己,就算是发现了, 对方也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更何况,这人不过是当年的一个幻影罢了。 但明知如此,在看到那双冰冷眼睛的一刹那,还是让叶怀遥觉得浑身发冷,后背上传来一种撕裂般的剧痛,似乎连血液在身体内流动的速度都变得缓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伤口早已愈合,但残存下来的悲哀绝望记忆犹新。 当时一棍棍砸在后背上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望着父母祖父的尸身被烈火吞没的哀凉,恐怕这辈子都会深深刻在他的心里。 叶怀遥一动不动,手指不自觉按紧了旁边的树干,眼睁睁地看着吴恪收回目光离开,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汗湿重衣。 整个过程只有一瞬,对他而言,却仿佛过了半生。 叶怀遥喘口气,定了定神,用神识追踪着吴恪飞出去一阵,发现他向西离开楚昭国的国境,应该是打算回海底疗伤。 这就没有什么继续跟踪下去的价值了,叶怀遥将神识收回来,从树上一跃下地。 他虽然全程坐在树上动也没动,但在毫无防备的状况之下见到这个人,简直跟大病一场没有什么两样,落地的时候一个站立不稳,竟差点摔上一跤。 正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将叶怀遥稳稳扶住。 叶怀遥本能地抓住对方的手臂,根本不用抬头,几乎只要依靠这紧握的触感,他就已经意识到了来的人是谁。 “容妄?” 叶怀遥猛地抬头,正看见容妄满脸关切地扶着自己:“你怎么了?” 他此刻正是精神紧绷,心神不稳,在这种情况下,容妄的出现,让叶怀遥感到格外亲切。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放松身体,在容妄身上倚了片刻,道:“没事,先让我靠一下。” 虽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甜言蜜语,举止也亲密的有限,但叶怀遥对待容妄的态度,明显透出一种不同于寻常人的亲厚来,这种状态也只会在他面前展路。 容妄应了一声,没动,侧头看着叶怀遥倚在他肩上,路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目光。 叶怀遥只是稍稍歇了片刻,原本打算起身说正经事,容妄却蓦地手一紧箍住他,捏起叶怀遥的下巴,低头就要吻下去。 如果说方才心神恍惚,所以叶怀遥的注意力不在容妄身上,那么此时再察觉不到不对,两人可就白耳鬓厮磨了这么久的时间了。 叶怀遥被对方捏住下巴将脸一抬的那个瞬间,心头蓦地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毫不犹豫地出掌,又快又狠地击向对方胸口。 他刚刚还带着些许倦恹之色,美人含愁,分外惹人怜惜,此刻骤然出手,却是近在咫尺,出其不意。 面对明圣的攻击,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容妄”不得已松开捏着叶怀遥下巴的手,身形飘起,向后飞退。 他的身法轻便如同鬼魅,全身衣袍被叶怀遥的掌风震的飞起,却还是在一隙之间闪出了他的攻击范围。 遗憾地轻轻噫了一声,这假扮容妄的人残影一闪,就要在空气中淡去。 叶怀遥眉目一凛,沉喝道:“走得了么?” 话音未落,煌煌剑光乍起,他右手一掀袍摆,拔剑起势,浮虹剑铿然出鞘,向前直斩。 刷—— 空气中仿佛有一重看不见的屏障,被硬生生撕裂开来,威压如同海潮澹荡,扑面而至,剑挑之处,金光漫洒。 对方原本用了隐遁之术,身形眼看就要彻底消失在空气之中,被叶怀遥这铺天盖地的灵力一激,不得已重新显形,以攻为守,一指向着叶怀遥眉心点去。 叶怀遥变招奇快,右手剑花挽起,将剑往身后一背,同时身体微侧,左掌呈莲花之形,结金刚法印,与对方真气相撞。 两人的袖袍都被狂风灌满,高高鼓起。 法印光华大盛,重重光影映上他的眉心,姿容甚美。 周围满树樱花簌簌而落,湖水生波,苍穹共振,转眼间,两名绝世高手连过数招。 这假扮容妄之人本欲速战速决,即早脱身,但在叶怀遥的几次拦截之后,他意识到这并不现实,手掌一错,袖中也弹出一柄短刀。 这刀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通体呈暗红色,甫一出鞘,便是尖啸连起, 分卷阅读381 戾气冲天,挟带山摇地动之势,凶悍逼人。 这尖厉的刀啸仿佛直刺入骨膜,周围被叶怀遥剑气所布下的屏障瞬间迸碎。 而后,刀势划破长空,直轰向叶怀遥。 浮虹剑感受到了危险,自动护主,飞至半空,剑芒暴起,与刀气抗衡。 叶怀遥眼见刀锋逼面,没有硬挡,腾身一跃,足尖在刀面上一点,借力跃到了“容妄”背后。 浮虹剑飞来,正好被他顺势接住,在地下一拄,这才稳住身形。 比起叶怀遥的微微踉跄,“容妄”显然在功力上要更胜一筹。 他将刀一收,回过身来,悠悠一笑,问道:“阿遥,还打么?若是累了,便歇会罢。” 这话说的称呼亲昵,语气轻佻,若当真是情人之间的调侃也就罢了,但被这个冒牌货说来,就给人一种嘲讽取笑之意。 叶怀遥并未气急,倒也跟着挑了挑唇角:“不打了,都说了要给你买酒却没买到,原就是我理亏,不是么?” 这人一怔,接着便看见叶怀遥将手中的长剑微微一抬,锃亮的剑面映出他的面容,文秀清隽,正是属于叶识微的脸。 他虽然没打赢,但他已经揭破了对方的伪装。 两人一个闲散,一个温雅,隔剑对视,目光中渐生锋利。 过了片刻之后,赝神一哂,拂手一掸衣袍,身上属于容妄的服饰兵器也变回了他原本的样子。 他问道:“怎么发现的?” 叶怀遥远眺了一眼天边落下的残阳,发现这里日出到日落顶多只需要两个时辰,口中漫不经心地回答了赝神的话。 “如果你问我怎么发现你不是容妄,我只能说,我跟他很熟。如果问我什么时候知道你不是叶识微的……” 叶怀遥笑了笑:“一开始吧。” 赝神能找到这里来,本来就说明他对叶怀遥也有所怀疑了,到了这个份上,再相对演戏,未免无趣。 叶怀遥这种“我早看破了你,但我还轻描淡写不当回事”的态度,让赝神的目光中掠过一丝狠戾。 叶怀遥笑吟吟看着若无其事,其实心中也在暗自戒备。赝神目前还对容妄的到来抱有希望,应该不会贸然发动法阵。 果然,那戾气一转随即隐去,片刻之后,赝神忽然又笑了笑,神色颇有几分玩味: “所以你方才浇糖画的时候,其实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也可以说,明圣的糖画,就是为我做的?” 叶怀遥算是有点发现了,赝神大概因为之前只是一样器物,因而有了人的躯体之后,对于体验人生颇有几分兴趣。 之前他冒充叶识微要糖,之后他变化成容妄动手动脚,都似乎带着种好奇探究的感觉。 只不过这好奇都好奇到了叶怀遥头上,就让他不是很高兴了。 从一个神经病的心态来考虑,他往往都会是见到你越恼怒,自己就越是兴奋,你若是处变不惊,他自己就会觉得没意思了。 叶怀遥道:“一个糖画而已,不值什么,就算是感谢阁下这些年来对我兄弟的照顾。如果你愿意将识微的身体让出来,就算再做上成百上千个,遥亦心甘情愿。” 赝神目光奇异地看着他:“你跟着我,就是为了救你弟弟?” 叶怀遥点了点头。 赝神面上路出些许玩味神色,琢磨了一下说道:“既然如此,你我不妨合作?” 叶怀遥诧异道:“合作?合在哪里?” 他们的所有目标都是完全相反的吧? 赝神道:“你想将叶识微的身体要回来,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助我成为天魔。” 叶怀遥心里一跳,面上不动声色:“关于天魔,我所知也不过皮毛而已,却不知你又觉得我能为此做些什么?” 天魔的相关情况,他分别从叶识微和桑嘉处听来了部分,此时故作不知,赝神便又简单解释了几句,倒和叶怀遥听说的那些没有什么出入。 不过,叶怀遥自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觉得对方是个老实人,他到现在还不太明白赝神的用意,静静听着。 作者有话要说: 往后翻还有一章~ 154、第 154 章 赝神提及此事, 颇有自得之态:“若本座一朝成为天魔, 自然可以脱离凡胎, 由虚化实,拥有属于自己的躯壳, 到了那时,叶识微的身体无用, 还他倒也无妨。” 叶怀遥问道:“条件?” 赝神道:“成为天魔,凶险甚大,如果发生意外, 别说是我, 就连这具躯体, 都必定灰飞烟灭。但若有明圣护法,想必事半功倍。” 他目光灼灼, 注视着叶怀遥:“想要叶识微的身体,就全力以赴助我。” 果然,刚说他不像个老实人,这就来了。 赝神的这番说词毫无破绽, 既拿捏住了叶怀遥的死穴,提出的要求也合情合理。 要不是叶怀遥之前想尽办法逼问过桑嘉,又有叶识微推测出来的一些细节,他真就信了。 能够成为天魔,确实可以让他摆脱“器物”的标签,彻底拥有血躯,但却并不是如同赝神所说, 能够凭空化出一具身体来,而是彻底炼化叶识微的神识,并藉由他身上的血肉重组,获得新生。 也就是说,无论赝神成功与否,叶识微必然都是那第一个被牺牲的祭品。 赝神居然还想以这一点来忽悠叶怀遥保他成魔,真是无本万利,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其实赝神这个要求当中还有另外一重心思。成为天魔,可以让他的神魂与肉/身彻底融合,成为真正的“血肉之躯”,但是也会反天地之初,化虚无之元,无心无情,漠视众生。 他想体味人间喜怒是不容易了,总得为自己找点乐子。 如果能在成为天魔的过程中,借机让叶怀遥沾染魔气,一同堕落,这样以后此人就只能跟他在一边,消解无聊。 叶怀遥自然是不可能想到赝神这个神经病的想法,不过对方既然想蒙他,他也不介意虚以委蛇一番。 “这……” 叶怀遥故作为难,说道:“天魔降世,必然带来巨大动荡,如果我协助了你,就成了千古罪人,以后怕是要不容于正道。” 赝神心道 分卷阅读382 你就算不成了罪人,我也会把你变成魔,左右结果都是一样的,白担心那么多真是没必要。 当然,这话他自然就不可能说出口了,只道:“有舍必有得,任何事总得付出代价,明圣不会连这个都不明白。叶识微,还是你的名声前途,这就端看你选择哪一种了。” 叶怀遥心中微微一动。 话到了这里,他也不由地去想,自己这是知道赝神在骗人,所以才不会动摇。 但如果对方说的是真的,他又能够为了换得叶识微回来,就帮助赝神成为天魔吗? 名声和前途不是重点,而是天魔一成,生灵涂炭,这大大违背了叶怀遥此生坚守的底线,真正两难。 他自己过得好时,总是看着别人可怜,想帮忙,他承受过丧亲之痛后,就更加不愿意让自己的行为伤害到其他无辜的人。 可叶识微,也是亏欠过又深爱着的唯一亲人。 在这一刻,叶怀遥忽然想起当年的容妄。 世人都说邶苍魔君罪大恶极,满手血腥,其实这话也不是全然没有根据,容妄真的杀了很多人,他的成魔之路是由森森白骨铺就。 但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容妄也不过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孩子,纵然性格沉默阴郁了一些,但难道他就想成魔,想杀死那么多的人吗? 所谓反派的霸气威风只存在于当中,换到现实中,就算三岁的小孩子过家家,都知道不要当坏人。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了,谁又愿意去这样做? 他当时,也一定很难过吧。 心疼来的猝不及防,一时间五味杂陈,七情上心,在这一刻,叶怀遥忽然很想见见他。 容妄…… 叶怀遥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冲赝神道:“好,如果你能将识微保下,我可以答应这个条件。但你又如何保障自己的承诺是真呢?” 赝神道:“明圣也不是软弱可欺之人罢?” 叶怀遥心道,当然不是,那你还欺。 他道:“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正好容妄也快过来了,我希望你能够再稍等一段时间,让他从旁护持,做个见证。” 赝神心里琢磨,所谓还他叶识微的身体本来就是在骗人,叶怀遥这小子不好骗的很,也不知道能瞒他到几时。 但如果容妄在旁边,他反倒可以趁机挟持叶怀遥,要挟容妄主动献身,将生命力奉上。 不错,那就还是等等吧。 赝神也不用装成叶识微的样子了,哈哈一笑,道:“云栖君不信我,真是遗憾,好罢,那便依你。” 在他的身份揭穿之后,那枚随时可能爆炸的巨大炸/弹,再次暂时稳住。 谈妥之后,叶怀遥仰头看了看天色,问道:“那么,我们现在……” “你还没有给我把酒买回来,点好的菜也正在陆续上桌。”赝神微笑着说,“我们当然是回去,将那顿饭吃完。” 这红尘烟火,这做人的感觉,他都很喜欢,只可惜有些蠢货生来便可日日享受,他却得费尽心机,才能掠夺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不用心可不行啊。 叶怀遥看着满桌子的菜,倒是想起先前要被容妄拿来煎炒烹炸山丘兽来。 山丘兽便是由守护国运失职的龙族受到惩罚化成,而今天他发现吴恪竟然也是龙族,所去的方向貌似又是西海,却不知道这其中又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除此之外,叶怀遥心中更有另外一重担忧 西海,那可是何湛扬的家啊。 在西海的何湛扬却全然想不到他师兄这边的情况,他毕竟是龙族,虽说这些年在玄天楼住的愉快,但难得回家一次,在龙宫里倒也住得舒服。 谁都知道他脾气不好,是个混不吝,若说何湛扬小的时候,还有人背着龙王悄悄找事,那么现在已经成为玄天楼一方司主的他,也再没人敢招惹了。 好在何湛扬在龙王这些儿子当中年纪最小,母族又并非龙族,继位的可能性几乎等于无,是以大家拉拢他还来不及,也不会因为何湛扬的特殊待遇而心生忌惮。 何湛扬例行去拜见父亲的时候,龙王还特意问他,是不是住的惯,有没有同人争执。 “没有,最近过的还不错。” 何湛扬从小没怎么跟在龙王身边过,对这个风流的父亲没几分尊敬,他往旁边一坐,一边答话,一边从小几上拿了个梨子,“咔嚓”咬了一口。 龙王道:“我听说,你昨天和你几个姐夫打了一天的牌?是你想玩,还是他们约的你?” 何湛扬笑着说:“父王连这事都听说了,是他们来邀请我的,我本来玩不玩都行。但一想,这几位多半是看着我现下在你跟前有面子,专程过来讨好,钱多人傻,上赶着过来送,我不玩那不也成二百五了。” 龙王:“……” 何湛扬想说什么说什么,可不看他脸色,一边吃梨一边道:“啊,不过说真的,这里的果子可没岸上新鲜,等我回了玄天楼,着人给你运上几筐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秋水梨,保证水灵。” 龙王好不容易才找到话说,骂道:“我看你小子现在也是同样,仗着自个在本王面前有面子,如此放肆。” 何湛扬也哈哈笑:“我小的时候不放肆,也没比别人多得着什么好东西呀,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咯。” 龙王都被他给气笑了,无奈摇头道:“你呀。” 他起身,拍了拍何湛扬的脑袋,说道:“罢了,你难得回来一趟,愿意玩就好好玩吧,只是你那些兄姐或许各有心思,对你却是没什么恶意的,好歹要同他们留些余地,以后没了你爹,有其他亲人,就有归属。” 何湛扬虽然喜欢跟龙王抬杠,但也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别别扭扭地嘟囔道:“你还有几万年好活呢,忙着说这些干什么?没意思。” 龙王道:“你爹没意思,外面什么都有意思,滚吧。” 何湛扬把梨核一扔,就滚了。 所谓知子莫若父,这些时日里,他确然是一直以戏弄自己那些过去不理不睬,如今百般热情的兄姐为乐。 不过今日被龙王这番话一说,他陡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好像也是会逐渐走向衰老的,这个认知让何湛扬觉得心里面挺不是滋味, 分卷阅读383 之前热衷的恶作剧也就仿佛没那么好玩了。 他突然很想念自己的师兄们,跟他们在一起,不需要捉弄人,也可以很开心,似乎连管宛琼往被窝里塞的王八,都变得有些眉清目秀了起来。 何湛扬想,等过些日子典礼办完了,他可要早一点回去。 不过在此之前,何湛扬还有件事要办。 他是在叶怀遥和容妄离开的第二天时启程返回龙宫,走之前,始共春风的两名小童捧着个包袱过来,说是明圣让转交给何司主的,让他带回龙宫去。 何湛扬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对龙角。 他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自己二哥何端恒的角。 在容妄还没有成为魔君的时候,曾经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跟何湛扬的二哥何端恒发生过一次战斗。 战局的结果是,何端恒被容妄打断龙肋,斩去双角,而容妄自己也是身受重伤,足足闭关百年才得以痊愈。 双方损伤惨重,仇怨也就此结下了。 何端恒是贵妃所出,小时候还仗着血统纯正,欺负过何湛扬,兄弟之间的关系算不上太好。 但再怎样,这也是对于整个龙族的一种挑衅,因而何湛扬一直以来与容妄不和,也有着一层原因在。 155、功敌千钟 这些都已经是旧怨了, 因为叶怀遥的缘故, 何湛扬也在尽量试着说服自己, 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不要再同容妄计较。 但他也没想到, 这在离恨天大殿之前悬挂了多年的龙角竟然会被还回来,倒是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了。 何湛扬跟何端恒素来生分, 割去的龙角被人给还了,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何湛扬本来想碰面的时候跟他提一句, 让他自己派人去取。 但这几日下来, 两边竟然都没遇上过, 何湛扬便打算自己把龙角给何端恒拿过去,顺便跟他聊上几句, 看看能不能问出当年何端恒跟容妄之间到底因何如此。 他难得上门一次,这样突然的造访让何端恒宫中的人都很是摸不着头脑。 他们不敢招惹这位脾气火爆的皇子,毕恭毕敬地将何湛扬迎进来,又是上茶又是摆点心, 一群人围着他团团转。 何湛扬被他们绕来绕去弄的心烦,一挥手说道:“不必麻烦了,我要吃喝不会回自己的地方去吗?请二哥出来一下,我有话要与他单独谈。” 一名龟仆人陪着笑脸,冲何湛扬说道:“殿下,二殿下他有要事要办,已经出去了, 眼下不在龙宫当中。” 何湛扬意外道:“不在?什么时候走的?” 龟仆人道:“昨日就走了。” 何湛扬便起身道:“那就算了,等二哥回来,跟他说一声我来过,让他去找我一趟,有要紧事。” 龟仆人见这个祖宗没有过多为难,痛痛快快就要走,十分欣慰,连声称是。 何湛扬走时同来时一样热热闹闹,风风火火,被一帮人簇拥着出门。 然而刚到宫门外面,正前方就有个人冒冒失失地赶回来,差点同他撞在一起。 何湛扬还没说什么,他身边立刻有人呵斥:“放肆,怎敢冲撞殿下!” 来人抬头一看,见撞到的是何湛扬,吓了一跳,连忙伏地请罪:“是小人莽撞,请殿下恕罪。” 何湛扬脾气再差也不至于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只瞧了这人一眼,感觉长得倒是端正,但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眼熟且厌恶。 何湛扬想了想,没印象,他跟这龙宫当中的人不熟悉,看来会出现这样的感觉也不过是巧合而已。 他于是挥挥手道:“下去罢。” 何湛扬说罢便走,这人如释重负,躬身退下,然而还没来得及走出几步,忽又听人喝道:“慢着!” 他一脸莫名地转过头,见何湛扬又折回来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自己脸上,让人感觉怪瘆得慌。 “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过了好一会,何湛扬才拧着眉头,这样问道。 “回殿下,小人是二皇子宫中的侍从官,名叫田生。” 对方虽然因为他的态度而不安,但是回答的时候并无迟疑,应该不是在编瞎话。 “田生?”何湛扬脸色阴沉,将字一个个从齿缝间挤出来,“不叫吴恪吗?” 他说话的时候,把周围人脸上的表情都注意到了,只见包括田生在内,每个人的神色都是惶恐中带着些莫名,显然并不明白他言下之意。 田生十分不解,但看何湛扬神色不善,便道:“小人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已经上千年了,这宫里的人都是知道的。”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证明了这一点。 何湛扬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 其实此时,他的心情也是惊疑不定。 第一眼看见这个田生的时候就觉得熟悉,一边琢磨一边走出几步,这才想到,这人活脱就是曾经在叶怀遥记忆中看见的那个周国将军。 是他领着部属进攻楚昭国,并且提出了让叶怀遥受杖刑的主意。 得知这件事之后,何湛扬为此而深深难过,在接收到这段记忆的那一刻,他就恨不得将那帮畜生碎尸万段。 何湛扬向来是个性情激烈的人,管不着什么两国争端,朝代演进,他只知道叶怀遥是自己的师兄,那么自己一定要狠狠收拾伤害他的人。 只不过这件事过去的太久了,就是想报仇也没地方找人去,何湛扬只能把无数发泄的愤懑咽下,憋屈的不轻。 他这次回龙宫,也有几分散心的意思,可是说什么也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那张令他憎恶的脸。 但此时看田生的神色又不似作伪,再说就算他藏奸耍滑,故意抵赖,也不会有这么多人为了他联合起来欺骗自己。 毕竟他可是出了名的纨绔混账啊。 何湛扬心中有几分自嘲,屈指弹出一道金光,打在田生身上,看出他的原型是只螃蟹,法力不高,连续离水的时间不可能超过半个月,那就更加不会去人族打仗了。 难道世间真有人长得如此相像? 何湛扬心中疑虑重重。 在玄天楼的时候,很多事情他不会想的太复杂,可以安心当个没心没肺的小师弟,但现在独自遇到状况 分卷阅读384 ,就不得不多存一个心眼了。 何湛扬暂时把怀疑按下,说道:“我认错人了,你下去罢。” 他说完之后,又故意嘀咕一句:“长了一脸讨人厌的相,下次少在我面前晃悠。” 说完之后,何湛扬扬长而去。 在场的人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心道这位小殿下当真是跋扈蛮横的很,管天管地,还能管到兄长殿中侍从的长相来了。 不过何湛扬这样轻易走人,大家都是求之不得,自然也不敢多说什么,都是喏喏称是。 何湛扬回到了自己的宫殿里,脸色立刻严肃下来,派了人出去,令他们想办法将田生这些年的行迹都给查一遍。 他对龙宫中的人并不信任,都是派了自己从玄天楼带来的侍从出去查。 好在田生并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并没费多大的功夫,他这些年来的经历已经都摆在了何湛扬案头。 何湛扬耐着性子,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发现对方应该是没有说谎。 这些卷宗都是以本人命数直接烙刻上去的,不能伪造,清晰地记载着田生离开西海的日子,最长从未超过三天。 那么会不会是有认识他的人,变成了他的模样?对方的目的又会是什么? 何湛扬沉思着。 田生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要说想冒充成他的样子,故意攻打一个国家陷害他,那可就太夸张了,所以剩下的解释只有一个。 那就是,叶怀遥遇到的那个“吴恪”,因为某种原因需要隐藏身份,就随便变幻了一个模样。 如果要长期扮演另外一个人,变幻的样子是自己想出来的,没有参照,就很容易变着变着忘记了原本的模样,出现破绽。 所以最好的易容方式,就是找一个熟悉的人模仿,田生这样几乎不出西海,又卑微底层的人,正是最好的选择对象。 谁对田生熟悉?谁需要遮掩身份?谁有攻打楚昭,将叶怀遥逼迫至此的本事? 虽然很不情愿过多联想,但所有的问题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何湛扬惊疑不已,心中又不是很能够相信。 此事事关重大,他表现的十分沉稳,暂时将这些疑云与忧虑都按下不表,谁也没有透路。 何湛扬借口心烦,将下人们都都赶了出去,自己不声不响地关在寝宫中一阵倒腾,收拾出的符咒伤药看也不看,一股脑地塞进自己袖子当中的乾坤袋里面。 将一切准备停当之后,他抱着剑静静端坐,闭目养神,等待时机。 深海之下看不见日升月落,但也会根据潮汐区分昼夜,何湛扬等着入了夜,龙宫中无人走动了,这才翻窗而出,再一次潜入了何端恒的寝宫。 龙宫居于深海之中,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轻易进入,整片海洋里的所有生物都处于龙王的管辖之下,因而几百年来也难得会发生什么危险。 这座宫殿之中,由于主人不在,守卫就更加松懈了,不少小鱼小虾都恢复了原型,钻到珊瑚海贝里面睡觉。 何湛扬施了个潜行术,在海水中无声一滑,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惊动,很快就潜入到了何端恒的寝殿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发现什么,又想发现什么,在里面转悠了一圈,四下看看,茫然没有目标。 但不知为何,这座宫殿中总是萦绕着一种让何湛扬十分不适的气息。 水中修成人形的鱼虾龟贝都属于精怪类,对些微邪气不会产生太大的感觉,倒是个个浓睡安然。 但何湛扬修习的是玄天楼的正统功法,灵气运转之间格外敏锐,很快就发现,他这种不适感,在靠近宫殿西侧的时候格外明显。 何端恒的妃子在五十年前因病逝世,他一时也没有再娶,此时宫中并无女眷,而何湛感觉不对的方向应该是藏书殿。 他小心地绕过守在殿中轮值的守卫,绕至殿后,从窗户摸了进去。 随着进入到藏书殿当中,何湛扬顿时感到整座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死气,怪不得会让人觉得这么不舒服。 他手结法印,一层淡淡的银光从他手中漫溢出来,随着水波向周围缓缓扩散,充斥整座宫殿。 这个时候,何湛扬发现,银光到了一排书架之前就无法靠近了,隐约还有滋滋的响声发出。 总算有些收获了! 何湛扬精神一振,收了银光之后跑到书架面前,将上面的书全部都挪了下来,仔细翻找,发现了一块木牌。 木牌的背面写着“收瘟解毒,扫荡污秽”八个字,正面则画了一只长有很多条细腿的虫子,背上生着带有斑点的壳,让人一看就想作呕。 何湛扬的手一颤,看清楚这东西的那个瞬间,第一反应就是将木牌扔掉。 他勉强将这个念头忍住,忙不迭地将它放回到书架上,心里头还是觉得膈应,就往自己的手上施了个清洁咒。 这可不是普通的东西,这是瘟神令牌啊。 瘟神一共有五位,能够掌握五方瘟疫,使之不得侵犯人间,但即便如此,他们仍然被世人所畏惧,就是因为这些瘟神,不但能够管束瘟疫,也能释放瘟种。 一个不小心沾染上,简直是灭顶之灾,别说凡人,就连一般的得道者都不会轻易招惹。 何湛扬陡然摸到了这个东西,要说他怕肯定不至于,但也恶心龙啊。 何端恒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有了之前的怀疑,何湛扬很容易就联想到,当年楚昭亡国之前,曾经发生过一场莫名其妙的瘟疫。 因为叶怀遥的缘故,他特意偷偷调查过这段往事,瘟疫先是在边境的军队当中发生,而后逐渐蔓延开来,消息传到京都之内,这才引起重视。 当时本来已经要被控制住了,周军却突然挥师打来,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一路势如破竹,造成了后来楚昭的败亡。 只怕所有人都一直以为那不过是天灾而已,现在看来,却未必如此。 何端恒,端方审慎,恒定守一,正为“恪”中深意,而吴恪“无恪”,怕是要将这一切尽数抛弃。 何湛扬从刚刚看见令牌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稍微冷静了一会,却说什么都想不明白,对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时在风上殿上得知叶怀遥的经历,何湛扬震惊之余也 分卷阅读385 大为难过,心中发誓,一定要为师兄出了这口恶气。 但想是这么想的,问题是如今已经千年过去,世事几经离合,周国虽然尚存,但当年的皇室却已经被太监之子夺权,早已经不复存在。 他想报仇,总不能将怒气发泄在那些无辜的百姓身上吧。 本来都觉得希望渺茫了,何湛扬可说什么也没想到,当年害了师兄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亲哥哥! 要论感情,论在他心里的地位,一百个何端恒加起来都比不上叶怀遥,这点毋庸置疑,可就是这样,何湛扬才觉得更加愧疚。 毕竟他跟何端恒之间有撇不清的血缘关系,何端恒犯十分的错,他总要沾上一分。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见叶怀遥? 何湛扬在旁边的书架上砸了一下,愧疚与恼怒沉甸甸压在胸口,让他恨不得大喊大叫一番,抒发心中郁气。 他烦躁地在殿中来回踱了几个圈,忽然一激灵,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来。 不对,不是以后怎么见的问题,关键是,何端恒现在干什么去了? 他鬼鬼祟祟的,不会又有什么坏事要干吧! 何湛扬想起来自己一路摸进来的顺利,更加怀疑。 何端恒跟他不同,是南海龙女所出,母亲身为贵妃,也是正经的龙族。 他的年岁又长,虽然没了龙角,但长兄性格软弱,王储这个位置,何端恒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 这样的身份,手中怎么也得有一些训练有素的私卫,怎么他连半个都没遇上? 刚才何湛扬一心一意地想进来查看,他在这龙宫中几乎就相当于横着走,就算被人发现了自己私闯何端恒的宫殿,顶多也就是挨顿骂的事,因此也没太在意其他。 这个时候冷静思考,方才咂摸出些许不对来。 他必须要找到何端恒! 何湛扬记起了还放在自己那里的那对龙角,作为何端恒身体的一部分,这角虽然被斩断了,但应该感应犹在。 何湛扬不再徘徊,将瘟神令牌包好揣进袖子里,迅速离去。 何湛扬并不知道,何端恒也把目标放在了鬼族深渊之中,更加想象不到叶怀遥目前的处境。他毕竟多年难得回一次龙宫,没有哪个人特意用这种事来搅他。 倒是玄天楼那一头,也很快收到了叶怀遥传回去的消息。 赤渊入口处阴气深重,各种灵符都无法传出,叶怀遥先后传回去的两到消息,都是在他打算进去找人之前留的后手。 他当时尚且不能确定丁先生的真实身份,更加无从得知赝神竟然是打算以深渊中所有的厉鬼作为贡品,即刻发动成为天魔的计划。 不过即便如此,叶怀遥也凭借精准的判断力抓住了重点。 他在传音符中将鬼族深渊的情况描述了一遍,又言及赝神会躲进这片地方,多半是自身也出现了某些问题,不排除他采取某种极端措施的可能性。 不需要再具体,其实赝神想要成为天魔地魔还是人妖都已经无关紧要,只需知道“他要搞事”这四个字,就足够了。 燕沉收到消息的时候,同样下山调查鬼族一事的展榆刚刚回到山上。 展榆身为一只单身狗,可没有魔君这般一酸就能酸出个镇子来的醋性加持,并未有幸进入鬼王宴。 不过他的收获不小,也同样查出了失踪修士们行踪经历的异常,正在跟燕沉分析。 “哪有这样的巧合,那么多的人一起中了禁术或者剧毒。”展榆道,“大师兄,我看他们多半是中了什么圈套。” 燕沉道:“这圈套背后的目的还不清楚,其中肯定有什么古怪。” 展榆道:“是啊,我那个方向失踪的人数不算多,也不知道七师兄那边如何了,怎么还没回来……” 说人人到,也恰好是他提到此处,天边忽然飞来一只纸鸟,拍着翅膀凑到了燕沉跟前。 燕沉伸手,纸鸟停在了他的手指上,绿豆大的小眼睛亮了亮,口吐人言,发出的正是叶怀遥的声音。 “师哥,我目前已经进入鬼族。不过鬼王宴没有办成,因为他们家的锅被我和容妄砸了……” 纸鸟说出的第一句话,就让展榆和燕沉脸色同时一变。 等到听叶怀遥完完整整地将情况讲了一遍之后,展榆不由地捂住胸口,觉得快要被这个不省心的师兄给气死了。 他还没听完,就几乎是气急败坏地道:“他什么意思?怎么自己下到深渊里面去了!容妄呢?!” 燕沉也被叶怀遥传回来的一连串重磅消息吓了一跳,他们还在这里探讨鬼族的阴谋诡计,叶怀遥可倒好,直接打入敌人内部最中心的地方去了。 震惊担忧之色从燕沉的脸上一闪而过,但随即就恢复了沉稳。 他挫腕将纸鸟一拢,又重新将它恢复成了传讯符的模样,同时片刻也不犹豫,大步向着外面走去:“小榆,你跟我来。” 燕沉边走边道:“容妄回魔族准备对付赝神的东西去了,我想他应该也没有收到消息。阿遥一个人在那里,不能耽搁了,咱们现在立刻行动。“ 展榆也知道事情紧迫,叫嚣了两句就收声了,他一边听燕沉说话,一边已经将召集弟子的命令传了下去答应道:“是。” 燕沉说:“你先带着一批人过去,按照阿遥的说话,鬼族前来玄天楼引路的使者也快到了,应该半路上可以遇见。另外传信各大门派,说明情况,请他们派遣人手,我亲自等候。” 正如叶怀遥所预计,燕沉永远都是最靠得住的那个人,很快便保持冷静,并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 就像他自己在独自面对选择的时候,能够迅速做出最合理的布置,理智地应对一切同样——在叶怀遥刚回来的时候,燕沉就说过了,他们站在这个位置,永远也没有懈怠的资格。 展榆本来就担心叶怀遥,燕沉让他领着人先过去,他简直是正中下怀,立刻便答应了,又问:“用不用传信告诉湛扬?” 燕沉道:“不用了,他性子急,又在龙宫,多有不便之处,让他好好陪他父王罢。” 玄天楼高手如云,自然也不差何湛扬一个。但如今面临的问题,仅仅有顶尖高手是不够的,还需要大批量的弟子协同合作。 分卷阅读386 如果真像叶怀遥形容的那样,鬼族这座诡异的深渊当中,还隐藏着数以万计的厉鬼,那么一旦出现意外戾气泄路,便是弥天大祸,绝对要将整座深渊全面封锁,不留半条漏网之鱼。 否则,哪怕只逃掉了一只厉鬼,都能在阳间掀起很大的风波。 他们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赝神有将整个深渊轰塌,献祭厉鬼的打算,不然只怕要更加惊心。 即便如此,想到叶怀遥一个人留在鬼族,燕沉也已经心急如焚。 他派遣展榆先行一步之后,自己又以最快的速度对山上的一应事务进行了安排,随即带着玄天楼的第二波人手出发。 除了部分人负责守山,剩下的弟子们几乎是倾巢出动,只见数千道剑光掠起,直上天际,随即横空而出,宛若银河铺展,光彩炫目。 有法圣亲自带队,又是去支援明圣,人人精神抖擞,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便到了鬼门之外。 在这之前,展榆那一拨人作为先遣部队,则已经同鬼族派来接应的人员汇合,开始进行交涉。 156、月向松江 比起这些修士来, 反倒是鬼族自己都有些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 明圣在鬼族大殿中遇到了刺杀, 非常生气,要求调遣一些玄天楼的人进来护卫他的安全。 但这个时候鬼王宴结束, 鬼族的入口已经关闭,所以王女派他们前来接应玄天楼的来客。 想象中, 你来别人家串门,又不是要火并,就算想要护卫, 撑死七八个人也差不多了吧。 前来接人的鬼族们, 被面前浩浩荡荡的“玄天楼大军”惊呆了。 “……” 世人传言诚不我欺, 明圣果然不能招惹! 鬼族们警惕地看着玄天楼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觉得他们眉目间都是凶悍之气。 展榆虽然急,但叶怀遥的信里说的很清楚,这件事与其说是鬼族的阴谋,倒不如说他们也一样是受害者, 倒霉被赝神当成了利用工具而已。 他们带着这么多人来,谁都会心生警戒,总不能把鬼族踏平再冲进去找赝神罢。 他勉强压住情绪,冲着鬼族使者说道:“几位莫惊,玄天楼此次行动并无恶意,而是想与贵派谋求合作,事情紧迫, 可否让我见一见大王女?” 展榆说完之后,又补充道:“只有我一个人进去。如果还不放心,我可以暂时封住一半功力。”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如果还不让人家进去,那可也太不给面子了。 一番商议之后,鬼使们终于同意,领着展榆去见赛音珠。 作为鬼族中人,赛音珠和塔其格是从小听着关于那深渊的恐怖传闻长大的,人族吓唬小孩都说“再闹让你被鬼抓去”,他们听的则是,“再闹把你扔黑烟里面”。 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绝对不可能突破的禁区,就算告诉他们里面有个赝神,鬼族的人也会认为深渊比赝神要更加可怕,绝对不可能做出进入查看的决定。 这也是叶怀遥选择暗中潜入,而不经过鬼族直接通知玄天楼的原因。 可想而知,赛音珠听见展榆说明来意之后的心情。 “这、这……明圣竟然真的进入了赤渊?” 这一瞬间,叶怀遥在赛音珠的心目中,便已经被认定不会活着回来了。 她没想到竟然有人真敢单枪匹马就闯进去,特别是做这件事的人是明圣,绝非那种不知天高地厚就乱闯的毛头小子。 他为自己的行动留下了周密的后手,说明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但他还是等不及容妄回来就进去了,为什么? 赛音珠并不知道叶识微的事,她只是在思考,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发火明圣随便闯入鬼族禁地的行为,还是要因为照顾不周导致叶怀遥出事,而向展榆道歉。 毕竟叶怀遥会掺和到鬼族这些事当中,还是赛音珠先求助的。 自家人自家关心,展榆就没心情关注责任在哪边的问题了,双方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只要叶怀遥没事,给鬼族道歉他也愿意。 展榆见赛音珠不语,语气急促地说道:“大王女,我知道赤渊对鬼族有特殊的意义,也很抱歉玄天楼的突然打搅,但你心里应该清楚,那地方如此凶险,一旦赝神在当中有所谋划,首先受到影响的是鬼族。” 他虽然着急,但也一针见血:“你现在觉得里面可怕,不敢让人进去,但又是否想象过,赤渊中的东西全部出来,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展榆这个假设太可怕了,赛音珠一时无言。 展榆见她动摇,心里也有了点把我:“说句实话,若非我们明圣有心插手此事,鬼族如何,修真界是不会管的,这次时机王女若是不把握好,就再不会遇上这么多帮手前来援助的情况了。” 展榆这话半真半假,但却正好说到了赛音珠的心坎里面去,鬼王新死,鬼族内讧,她现在最缺的就是可以调派的人手。 再说,叶怀遥进都进去了,她能不让人去救吗?这可还有个容妄没来呢! 简短的谈话,不过持续了一柱香的时间,赛音珠便和展榆一同出来了,并且吩咐大开鬼门,迎接修士们的进入。 这对于鬼族来说,可是从来都未曾发生过的事。 鬼族这边刚刚谈妥,紧赶慢赶的燕沉等人也随后到达。 幸运的是,因为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些日子以来,各大门派都未曾放松过警戒,收到消息后便纷纷以最快地速度集结,所以并未耽搁太多功夫。 鬼族素来地广人稀,鬼门外面也同样有着大片的空地,这回倒是正好给了各位修士们一个落脚之地。 放眼看去,只见各门各派服色混杂,宝光剑气闪成一片。 更远一点的地方还有疏疏几个寻常村落,燕沉派人前去疏散普通的平民百姓。 他身份尊崇,又是这次行动的发起人,自然而然地便负起统筹安排的责任。 为了防止万一发生,戾气扩散,首先就得有一片结界将整个阴阳入口封住,其中,封锁点就足有数十个。 除此之外,进入鬼族之后,还要准备大规模的法阵,随时准备超度厉鬼,这个任务自然交给佛家最为合适。 若无法 分卷阅读387 超度,厉鬼破阵攻击,更需有后卫防守,此时剑修们的工作就来了。 如此种种,委实繁杂,燕沉一一安排完毕,而后万法澄心寺的主持戒玄大师走了过来,向他询问叶怀遥目前的状况。 燕沉心里也颇为焦虑,说道:“目前再无消息传来,还不清楚,但只要赤渊那边没有传来异常,就应该是暂时平安的。” 展榆那边正在和赛音珠沟通,燕沉想着若是再过片刻他不出来,自己就也要进去了。 他说罢之后,又冲着戒玄大师颔首道谢:“大师,也要多谢贵派前来相助。” 戒玄大师道:“阿弥陀佛,法圣不必客气,且不说先前诸位帮助万法澄心寺之恩,单指如今,明圣也本就是为了调查多名修士失踪一事而出山的,既是为了整个修真界的安危涉险,我等前来,分所应当。” 他说完之后,稍稍凑近,压低了一些声音:“但……怎不见邶苍魔君?” 当初戒玄大师也是亲眼见证叶怀遥和容妄设局对付君知寒的,眼看着两人由假作的“死对头”摇身一变,成了“好朋友”。 结果这情比金坚的友情还没有维持几天,这两位竟然就在全天下面前公布恋情了,在半个月的时间内,完成了关系的突变。 怎不让人道一声“阿弥陀佛”啊。 燕沉觉得自己好像从老和尚这张慈眉善目的面孔之下,看出了一丝八卦的意味:“……” 燕沉:“……他似乎另有要事。” 戒玄大师道:“怪不得,昨日外出归来,门下弟子刚刚向老衲禀报,说是上回在万圣堂之下发现的那具男尸被邶苍魔君取走了,只说有急用。老衲派人前往魔族询问端底,尚未收到回信,便来了此地。若如法圣所说,便可解释的通。” 叶怀遥在口信中提到,称那具男尸正是将赝神炼制出来的上一任魔君尘磐,燕沉听说容妄把尸体取走,隐约猜到了一点他的意图,沉吟道:“魔君他……” 这两个字刚刚出口,他忽地眼一抬,朝着戒玄大师身后看去。 戒玄大师有所感应,也一回头,只见容妄的身形出现,落在自己后面不远处。 他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衣,高挑清瘦,腰间悬剑,身侧正有一株枯树,枯枝狰狞伸展,越发衬的容妄神色冷寂,容颜苍白。 比起是人们口中过于凶残的形象,他的外表显然有些俊秀的过分了,这样看起来,就像个刚刚出师下山的清冷少年。 容妄一路上紧赶慢赶,虽然出发的较晚,但在半路上就已经与手下的魔将们汇合。虽然他同叶怀遥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但是多年习惯使然,见这帮魔族出现,众人还是纷纷投去警惕的目光。 容妄没搭理他们,目光一扫,径直向着燕沉走了过来,问道:“你也收到他的消息了?” 燕沉也很直接:“是,对赝神你了解多少?可有对策?” 容妄道:“他是我父亲。” 燕沉:“……嗯?” 叶怀遥顾及容妄心情,在没问过之前,并未将他的身世向外透路,哪怕冷静如同燕沉,也被容妄冒出来这一句话给砸懵了。 容妄言简意赅,将他跟叶识微联络之后得来的信息说了,而后道:“总之,赝神的目的就是成为天魔,在成功之前,应该不会有其他举动。剩下的我需要实地观察一下才能想到举措,进去再说。” 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叶怀遥传信的时候也已经将处境交代的详细,容妄知道他一时半会应该出不了太大问题,但心中还是火烧火燎的,仿佛被谁在胸膛里灌进了一锅沸油。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叶怀遥身边去。 两人说话之间,展榆也已经与赛音珠谈妥,鬼门重重关卡彻底打开,请修士们入内,布下天罗地网。 与此同时,何湛扬正循着何端恒龙角上的牵系气息,向着鬼族一带匆匆赶来。 叶怀遥和赝神则从酒楼中出来,没去客栈,找了一家无人的荒庙投宿。 叶怀遥觉得跟容妄这个神经病爹打交道,实在非常耗神,他倒是也想找张床,舒舒服服地躺一躺,也好养精蓄锐。 但是考虑到赝神到底是器灵,他起初意识觉醒,就是因为吸食了魔族的血肉神魂。 这里即便是幻境,也有不少真正的魂魄飘荡在内,让他在人多的地方停留久了,这些还能投胎的灵体怕是要倒霉。 所以叶怀遥借着要四下转一转的理由,与赝神一路出城,路过荒郊,就在这间破庙中休息了。 叶怀遥少时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后来遭逢变故,算得上是由朝堂入江湖,有时要追缴邪魔,风餐路宿的生活多有经历,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赝神站在一边,瞧着叶怀遥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看起来似乎还挺舒服的样子,便也有样学样,同样堆了个草铺坐下。 叶怀遥知道赝神在打量自己,不过不想理他,于是闭目打坐,权当没有看见。 过了一会,赝神说道:“云栖君,在与你同行之前,我从来都没有住过这样破的地方。” 叶怀遥道:“那恭喜你,因为我的引领,又多品尝了一种人生百味。” 赝神笑道:“世人都说云栖君乃是谦谦君子,性情最是温雅和善,没想到也有如此牙尖嘴利的时候。” 叶怀遥坦然道:“人嘛,都是如此,一面正直,一面阴暗,见人装人,遇鬼装鬼。” 赝神玩味道:“虚伪?” 叶怀遥道:“错了,这叫生存之道。” 他确实是少有如此说话带刺的时候,只不过觉得赝神实在很欠罢了,再加上他顶着一张叶识微的脸,叶怀遥就更加不耐烦同冒充者说话。 但赝神却似乎觉得他说话很有趣一般,被怼了之后反倒更加兴致勃勃起来。 他笑道:“云栖君说的只是弱者的生存之道,若是足够强悍,何须在意你面前的是什么人?不合心意,杀掉便是。因他人而改变自己,毫无意义。” 叶怀遥微微一笑,说道:“不,这世上总有你不能随心所欲差遣的人。比如说我,阁下已经拥有强大的力量了,平素为人也习惯了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但你需要我助你成为天魔,还是不得不通过做交易的方式来打动我,不是吗?” 赝神道:“云 分卷阅读388 栖君岂是常人可比?” 叶怀遥随即接口:“所以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真心想跟人杠起来,实在是句句见血,毫不留情,给了台阶都不下。 赝神这一生当中,还从来没被人如此当面讥刺过,脸上极快地闪过一重怒气。 叶怀遥毫无反应,把对方怼闭嘴了,就重新将眼睛闭上,安静平和,盘膝打坐。 之前塔其格被桑嘉附体,是叶怀遥将血滴在他的身上,又由容妄的魔气牵引,才将桑嘉扯了出来。 容妄和桑嘉是母子,无论两人感情如何,血缘上也无可避免地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叶怀遥和叶识微事实上的关系则要远了一层,这招恐怕未必能够行通。 况且双方情况不同,桑嘉那边是她附在了塔其格的身上,叶识微这头则是被赝神给附了身,光把他的魂魄扯出来,身体照样弄不回来,得想办法增强魂力。 对魂体能够产生影响的,除了外力攻击,就是一个人的情绪了。 现在赝神心中显然已经酝酿起了怒气,那么他是否能趁这个机会,对叶识微目前被压制的魂魄产生一些感应? 叶怀遥宁心静气,让自己的灵识一丝一缕地逸出,去捕捉周围任何一点细微的气息变化。 赝神大概也拿叶怀遥没办法,已经不说话了,他保持安静固然很好,但有这么个危险人物守在旁边,叶怀遥入定的时候,还是不忘分了一缕心神注意外界,以防止他突然作妖。 起初毫无进展,就在叶怀遥想放弃的时候,突然之间,他刚刚放出去的神识仿佛遇到了一股吸力极强的旋涡,不由自主地全部被吸引了过去。 眼前一黑复又一亮,视角骤然发生了变化。 周围和风温煦,午后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叶片簌簌的晃动和小鸟的鸣叫声交互响起,平静宁和。 叶怀遥发现自己正扒在翊王府的墙头上,还没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本能地用力一攀,整个人翻了上去,纵身跃入自家的后花园。 脚一落地,他就看见翊王妃领着两个侍女,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 叶怀遥心中立刻生出一丝喜悦,依稀觉得自己就是十来岁的年纪,高兴地喊了声“娘”朝着翊王妃跑过去。 两名侍女笑着行了礼,道声“世子万安”。 翊王妃本就是来找儿子的,但没想到他突然冒出来,倒被吓了一跳。 翊王妃嗔道:“你看你,又跑哪里玩去了?连正门都不知道,天天上蹿下跳的,跟只小猴子一样。袍子都脏了。” 叶怀遥道:“娘,父王在外面。我本想回家,就看见他和周太傅要从府上正门进来,父王正在跟周太傅说我稳重懂事,我就没敢往前凑。” 翊王妃:“……” 叶怀遥之前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袍子下摆蹭了一块灰,发冠也有点歪了,实在跟稳重懂事挨不上半点边。 “你父王又去外面瞎吹了,一会多半还得让你出去显摆。快回房换衣服去,让丹茜给你梳头。” 翊王妃拍了叶怀遥的后背一巴掌,哄他走:“快去快去,别丢你老子的脸。” 叶怀遥道:“哼,就知道想着父王。” 说完之后,他见母亲还作势要打,连忙转身跑了。 叶怀遥急匆匆地回去换了衣服,梳了头,又是个风度翩翩的世子爷。 他和翊王妃都太了解翊王的性格了,果然不多时,便有人前来,说王爷请世子过去。 叶怀遥走到会客厅的门口,就听见周太傅说道:“世子文武皆长,最是难得。昨日在陛下那里,臣也看见了那副《万山寥廓图》,画工极佳,意境也好……” 翊王谦虚和隐晦地显摆道:“哪里哪里,这画本来是看他小时候耐不住性子,就随便学上一学,没下多大功夫。太傅这样称赞,是给他面子了。” 周太傅笑道:“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世子天资聪颖,学画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画工也已极为精湛。加上小小年纪心胸旷达,这才是更为可贵。” 翊王很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心肝宝贝,谈兴大发:“我这儿子从小被本王惯坏了,有些调皮,但也不是本王自夸,他心地是极为仁善的,而且宽和大方,真不知小小年纪怎就如此懂事,多半随了他娘……” 叶怀遥站在门外,羞耻地扶额,忽然不想进去了。 自卖自夸也不要这么明显啊,老爹!人家太傅心里会笑死你的! 翊王却是谈到儿子就满腔自豪,老大说完了还有老二:“对了,还有我们识微,听说上回写的策论,听说是几位太傅一起评议的?” 周太傅笑道:“正是。郡王小小年纪,对政事便颇有一番独到见解……” 叶怀遥闻道两人提起弟弟,倒是有兴趣多听几句。但说也奇怪,翊王和周太傅的交谈声从正堂传出来,他明明离的也不近,就是听的清清楚楚。 接着身后也传来一个声音,语气柔和地叫了声“大哥”。 叶怀遥转头,见叶识微穿了一件淡紫色的长衫,衣服下摆勾着一些黑色的花纹,正向着自己走过来。 他失笑:“你也被父王给叫来了?” 叶识微含笑道:“是,父亲说让我过来,写篇文章给周太傅看看。” 叶怀遥道:“嗐,谁不是呢。我都在这站了有一会了,那咱们进去罢。” 周太傅已经是两朝老臣,门生众多,在清流士子之中名声甚大,叶怀遥和叶识微身份贵重,但到底年纪尚轻,翊王如此,也是希望他们多多熟悉的意思。 叶怀遥也知道不能让老先生久等,拉着叶识微的手腕就要同他进去。 叶识微的脚下却没有移动,反手拽住了他:“大哥。” 叶怀遥奇怪地回头,问道:“怎么了吗?” 叶识微依旧保持着与平常无异的笑容和神态,冲叶怀遥说道:“那里的阳光太亮,我不能去了。” 叶怀遥觉得后背右侧的位置忽然疼了一下,但是他沉浸在对叶识微话语的疑惑当中,并未在意,有些莫名地说道:“怎么,你还怕晒吗?” 两人目前站在一蓬树荫之下,叶怀遥朝着叶识微的身后看了一眼,却见到了金灿灿的阳光:“可是你刚才难道不是晒着过来的么? 分卷阅读389 ” 叶识微顺着叶怀遥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答非所问地道:“娘也来了……” 旁边的小路上,翊王妃领着端有糕点的侍女款款而来,前面的正厅中,翊王谈笑的声音随风飘至。 原本是一副再家常不过的温馨场景,而叶识微的身影,却正在叶怀遥面前慢慢淡去。 叶怀遥还抓着他的手腕,感觉他的体温正在变冷,那衣服上的黑色花纹,仿佛突然拥有了生命似的,从叶识微身上逐渐漫溢下来,变成丝丝缕缕黑色的藤蔓,将他身边的一切都裹杂起来。 后背上再次传来剧烈的疼痛,仿佛连骨肉都要被撕裂,几乎让人喘不上气来。 这一疼,反倒让他意识陡然清醒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不是现实,他是真的感应到了叶识微的神思! 大概叶识微也想起了这段回忆,因为回忆中恰好有叶怀遥,所以才能让他如此轻易地捕捉到。 这是幸运,也是危险。 叶怀遥心里也没底,本来只是想稍作试探,对情况有个初步的了解,但现在一不小心把自己的神思也纠葛的太深,反倒差点心智迷乱。 但让他奇怪的是,叶识微身上重重包围而来的黑色藤蔓,分明是赝神用来束缚他魂体魔元。 按正常情况来讲,叶怀遥的神思既然已经同叶识微纠缠在了同一片场景当中,理应也同样被藤蔓缠住的。 但他除了后背的疼痛之外,全身上下再没有半点异常症状,藤蔓将要缠到身上的时候竟然自动绕行,仿佛在畏惧什么似的。 叶怀遥心中一动,立刻想到了“仙骨”两个字。 还没等他深入地考虑发现这件事的意义,便忽地听见赝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云栖君,你说……邶苍魔君还有多久会到呢?” 叶怀遥心中一凛,迅速将神思撤回,睁开了眼睛。 虽然因为体质特殊,方才他的探索并未被赝神的魔元所察觉吞噬,但心神动荡,疼痛犹在,稍有不慎,就会让赝神看出异常。 叶怀遥睁眼之后,淡淡地看了赝神一眼,神态自然的不需要任何过度,仿佛刚从打坐修炼当中被他惊扰,惯有的温和当中带着一丝隐晦的不耐烦。 他说道:“魔族突然有些内务需要处理,他走的匆忙,具体我也不知道,但应该不会太久。” 赝神道:“其实我有些奇怪,邶苍魔君真的会来吗?” 叶怀遥不动声色:“为什么这样说?” 赝神道:“我不知道邶苍魔君离开时,你的计划是怎样的,他又知不知道你会前来这里寻我。不过我猜应该是不知。” 他面路玩味神情:“以他对你的重视程度,若是听说你要独自前来寻我,应该会一起陪同。但他要是根本不知道你来了这个地方,又如何会快速结束手上的事务,回来寻找呢?” 作者有话要说: 翊王:“我儿子又懂事又善良。” 翊王妃:“我儿子超可爱的。” 叶识微:“我哥哥长得好看,人也好,他最好。” —————— 往后翻还有一章~ 157、晓檐疏雨 赝神这个问题实在很犀利, 叶怀遥还不能说自己下到赤渊之前已经给容妄送了信。 ——那就等于明摆着告诉赝神, 我已经码了人来削你, 现在不过是拖延时间。 所以这种时候,解释根本没用, 也只能以退为进了。 叶怀遥淡淡地笑:“容妄虽不知道我会来此,但一定会过来找我。你若不信, 我也无法解释。不如这样罢,咱们现在就开始如何?” 叶怀遥竟然会这样提议,赝神是真的惊讶了:“你不是不放心吗?” 叶怀遥道:“没人担保我是不能相信你, 当刚刚我想到, 我们可以订立一个契约, 以性命作赌。” “我全力相助你成为天魔,不能有半点保留, 你要保证在成为天魔之后将叶识微的身体让出来,并自此以后不能再惊扰他,如何?” 此时旁边要是有人围观,多半会对叶怀遥的回答拍手叫绝。 这种契约绝对不能反悔, 谁违背了诺言就会魂飞魄散,比别人担保还要管用。 赝神本来想试探叶怀遥的虚实,结果人家拿出满满的诚意这样说了,反倒把他卡的不上不下。 ——毕竟他根本就不可能将叶识微的身体交出来。 沉默。 赝神看着叶怀遥,似在判断他已经发现了自己的把柄,还是真心实意提出这个方法。 只要让他发现叶怀遥已经看破了他的阴谋,那么赝神一定会立刻发动法阵, 引爆整个深渊的戾气来为自己献祭。 不光他们,整个鬼族,甚至目前有可能到了附近的一些援兵,都会遭到牵连。 叶怀遥微微挑眉,回视一眼,路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疑惑表情:“怎么,这样都有问题?” 赝神若有所思:“云栖君希望我选择哪一种方案?” 叶怀遥道:“要订立契约,就得把咱们双方的真元注入到同一份契书当中。说实话,我并不信任阁下,更担心你会从中做什么手脚,自然是比较喜欢让容妄过来做个见证的方法。但……这不是你不耐烦了吗?” 赝神自然也希望等到容妄过来,他趁机拿住叶怀遥威胁。 吞噬了容妄的完整生命力,成为天魔之计必成。 叶怀遥的平淡稍稍消去了他的疑心,赝神变脸如翻书,忽然又愉快地笑起来,恢复了之前那副亲亲热热的模样。 他道:“云栖君说的是,我也同样有此顾虑,那就再等一等罢。” 叶怀遥心里松了口气,觉得手心都捏了把汗。 两人干坐了一会,时间显得如此漫长和难熬,叶怀遥便从窗外折了一片竹叶,凑到唇边吹奏起来。 一片叶子奏不出太多复杂的乐调,他所吹的,正是之前唱过的那首民间小调。 叶子吹出来的声音俏皮欢快,清脆悦耳,仿佛一段年少无忧的时光。 声音能够泄路情绪,也能够抒发情绪,如果不是心中真的无忧无惧,胸怀坦荡,就不可能奏出这样的曲子。 赝神听了一会,生出的疑心也慢慢消散了。 分卷阅读390 他虽然想要当人,但不得不说,跟器物比起来,人最不好的一点,就有拥有喜怒忧惧这样的感情。 有感情,心胸便狭窄,便会有弱点,便会路出破绽。 如果叶怀遥真的察觉到了他的计划,意识到自己随时都能够启动底下的法阵,让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他绝对不可能不畏惧,也不会如此从容。 正如叶识微之前所说,赝神生性傲慢,成功打败主人的经历,让他非常轻视这群有血肉之躯,有喜怒哀乐的柔弱生物,但同时,又在内心深处羡慕着他们的某些特质。 幸好成为天魔之后,虽有血肉之躯,但也会丧失所有的情感,他可不需要那些多余的东西。 赝神的疑心被叶怀遥消除之后,索性含笑欣赏,把荒庙闲坐听曲也当成了做人之前的一种难得体验。 叶怀遥吹完一曲后,又吹了首清平乐,他特意用了一些灵力,使得曲子中的感染力更强,以安抚赝神。 荒庙的外面本来就是一片树林,里面的的鸟儿也欢快地随着曲调发出鸣叫,嘤嘤成韵,清脆欢快。 燕沉和容妄等人已经在赛音珠的引领下来到的赤渊外面,虽然不知道赝神的具体计划,但知道轻举妄动很有可能会给叶怀遥带来危险,所有的人都没有贸然行事。 燕沉向着赤渊走过去,整个人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衣袂飒飒作响。 虽然知道他不至于掉下去,展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师兄,小心。” 燕沉道:“这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怨气太重了,我打算先下去探一探。” 展榆道:“你自己?” 燕沉道:“总不好去太多人,万一将里面惊动就是麻烦。” 现在叶怀遥和赝神在一起,要是稍不小心让对方意识到援兵已至,很有可能狗急跳墙,到时候叶怀遥就会有麻烦。 燕沉说着,双指并拢,指尖聚齐一芒微弱的灵力,想要打下去稍作试探。 但他尚未来得及将这个想法付诸实际,手腕就倏地被人架住了。 燕沉回眸,见来人是容妄。 展榆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邶苍魔君,有什么问题吗?” 容妄沉声道:“是,这下面不对劲,先让我看看再做打算罢。” 要说这里最了解赝神的人就是容妄了,燕沉又了解他对叶怀遥的关切,因此并未坚持,说道:“也好。小榆,先随我去做其他准备。” 鬼族中的不少族人就是因怨气而生,现在他们这么多的修士都要进入赤渊,再怎么小心,里面的怨气也一定会外泄。 那样的话,很有可能造成鬼族当中部分族人被同化,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将容妄留在原地观察,又与其他门派的各位修士商讨,决定设立净琉璃往生大阵,不断超度怨气,以防万一。 燕沉道:“这法阵就有劳戒玄大师主持了。” 戒玄大师道:“各位尽管放心。其实法阵这一边好办,倒是这赝神应该如何对付,实在让人没有把握。老衲亦是十分担心明圣的安危。” 对于这个赝神,在场的人都可以说是久仰大名,实际了解却很少。 在场的这么多人,无不修为高深,这赝神就算是本事通天也不值得害怕。他身上最令人忌惮的地方,在于根本就是一样法器。 身为法器,没有实体,伤他占有的肉/身根本就没有作用。 更何况由于赝神的特殊能力,他甚至很可能还会吸收其他人的生命力不断补充自身能力,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他的养料,这就不太好打了。 纪家主道:“想必邶苍魔君应该对赝神最为了解吧,不知道他于此事有何想法。” 要是放在过去遇上这种事,别说做梦魔族能跟着出力,不提防他们在背后暗算一把就是谢天谢地了。 不过这回不一样,明圣还在赤渊底下,想必最着急的人应该是邶苍魔君,人族魔族难得的和谐,没有人怀疑他会不愿意出力。 ——反倒还担心他过于着急冲动了,得劝着点。 纪家主提到容妄,众人回头一找,发现他站在赤渊的边上,正伸手在不断翻腾的黑气上面画出了一道泛着亮光的符咒。 有人因为他是着急想见叶怀遥,正在找办法,连忙道:“魔君,目前大师们的法阵没有结成,请您稍安勿躁。” 容妄回过头来,眉头微蹙,面色凝重,又吓得那人不敢再说了。 倒是燕沉对他的性格稍有了解,走过去问道:“发现了什么?” 两人昔日一见面就打,互相恨的对方牙痒痒,此时并肩站在万丈悬崖的边上,倒是谁都不担心,对方会突然把自己把自己给推下去。 容妄道:“你看我画出的符咒。” 燕沉顺着容妄的目光看去,只容妄指尖牵引,那枚符咒呈旋涡状转动起来,中间一点金光如同蛛网一般向外扩散,又将无数星星点点的光点连起来,悬浮在赤渊上方,这样看着倒是甚美。 燕沉不太了解他们魔族的功法,但也能够稍微有所理解,沉声道:“这网代表的是底下天魔阵的气脉?” 容妄道:“赝神的生命力源自于我,我站在这里,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凝聚在法阵中心,而里面的每一只厉鬼,都被法阵的气脉给网罗住了。” 他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转头看着燕沉:“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赝神想成为天魔,一定要想办法通过雷劫才能成功——他想用整个赤渊当中的魂魄祭天!” 容妄这一猜测虽然惊人,但正是事实。 燕沉将他的话在心里面过了一遍,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脸色一凛,沉声道:“如果事实真如你的猜测,他随时都可以发动法阵,将赤渊引爆!” 两人对视,都能看到对方眼底的凝重。 容妄浑身发冷,被骤然而来的焦虑与恐慌笼上心头。 此时他早已成为了一方大魔,叱咤风云,指掌天下,但心中从始至终留存的那处软肋,却依旧是半点也触碰不得。 想到叶怀遥有可能遇到的危险,容妄便觉得自己胸膛里面好像被人倒下一锅沸油似的,恨不得现在直接从山崖上跳下去。 当然,这种冲动除了添乱之外,无济于事。 分卷阅读391 情急到了极点,思维反而愈发清晰,容妄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如,让我也来成为天魔吧。” 燕沉反应很快,稍稍的错愕之后就想明白了:“你要以此制衡赝神?” 容妄道:“我们两个的生命力系出同源,他与天魔阵有所感应,那么我也可以。如果他没有发动法阵也就罢了,一旦他发动,我就可以在这边分散他的力量,阻止赤渊中的魂魄祭天。” 容妄提出的想法不可谓不大胆,但是仔细想一想,可行性很强,也是紧急情况下的最后一重保障。 但,如果这些不过是他的借口,他从头到尾的目的都是成为天魔,那么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赤渊中的叶怀遥,可就都要被骗惨了。 燕沉凝视着他,问道:“容妄,我能相信你吗?” 容妄道:“我手上沾染了很多罪孽,但是从头到尾,我的所做所为中,并无半点羞于示人处。少仪君,信不信我是你的选择,若不合作,我便自己行动。” 他虽是魔君,但这番话,既然是人族中也没几个人能够坦荡说出。 “那样未免耽误时机。”燕沉吸了口气,缓缓地说,“我帮你。” 就在两人谈妥的同时,叶怀遥那边的情况,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因为这个荒僻的破庙当中,突然来了一帮人。 叶怀遥原本在吹叶子,忽然听见远处的树林里隐约传来鸟儿惊飞之声。 他稍稍一停,不多时便听似有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其中还夹杂着马车轮子滚在地上的骨碌碌声,逐渐靠近。 叶怀遥将叶子从唇边拿开,第一反应就是转头朝着赝神看去,正好见他也向自己看过来,两人的目光之中,都含有对对方的警惕和怀疑。 这些警惕和怀疑碰撞在一起,又变成了些许无奈哂笑。 叶怀遥道:“来的人脚步拖沓,应该只是过路的普通人而已。” 赝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这里有普通人吗?除了你我之外,要么是幻象,那么是冤魂。” 叶怀遥含笑道:“难道赝神还会怕鬼?比起活人,这不更是阁下所熟悉的吗?” 两人说着话,不速之客已经到了庙门外面,砰地一声将门推开,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作仆役打扮,举止却非常神气,显然在主人面前颇得脸面。 后面又跟着七八个身材高壮的男子,众星拱月一般将一名年轻公子围在中间,簇拥而入。 他们这一进门,空荡荡的破庙立刻就显得拥挤起来。 那仆役走到叶怀遥和赝神旁边,似乎很不满意他们的“不懂事”,连正眼都没向两人望。 他扬着下巴道:“你们两个小子不长眼睛的吗?我们少爷要在这里休息,你们还不都快给我滚出去!” “王贵,不要这样。” 那名公子脸色苍白,有气没力,看起来仿佛长年纵欲过度,才养成了这么一副德性。 他阻止了自己的仆人:“这破庙这么大,赶他们出去做什么?哄到旁边的旮旯里也就是了。” 叶怀遥:“……” 我真是谢谢你大发慈悲啊。 正如赝神所说,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幻境中自带的幻象,就是死后没有投胎,被困在此地的怨灵,应无第三种可能。 叶怀遥感到面前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阴气,想必应该是后者。 跟他们一般见识,简直同对着空气打架没什么两样,他面前还有个赝神不知道怎么弄死呢,可真没有那么无聊。 叶怀遥什么都没说,起身挪到了墙角。 赝神本来懒洋洋的没动,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瞧着这帮人,但见叶怀遥起身了,他仿佛又是想提前学习一下做人的感觉,也跟着挪了地方。 能让他们两个做出这样的容忍,对于面前这些人来说,也应该是可以出去吹一辈子的奇遇了,可惜,偏偏有人不惜福。 那仆役看见这两人虽然让开了,但是表情淡漠,既不畏惧,也不恭敬,感觉仿佛受到了轻视,十分不满。 他有心人让人将这两个不懂规矩的穷酸给扔出去,但是因为公子方才已经下令,终究也不好违背,眼睛骨碌碌一转,立刻又有了其他的坏主意。 “我说你们两个,可真够没有眼力见的!” 仆役呵斥道:“既然看见我家公子来了,怎还不把铺在地上的稻草给让出来?非得等人开口吩咐才知道吗?” 他一边说,一边抬脚,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叶怀遥踢了踢:“起来起来!” 这一踢是在表达轻蔑,倒是没用多大的力气。 可是足尖尚未碰到叶怀遥的衣角,他忽觉脚腕上一阵剧痛,竟是被人攥住了狠狠一扭。 那仆役脸上颐指气使的神色还没有褪下去,转眼变成了因疼痛而产生的扭曲,他“啊”地惨叫一声,就被人直接给甩了出去,重重滚倒在地。 叶怀遥兴味索然:“你这种难为人的水平,我许多年没见过了。所幸我不爱杀人,道个歉罢,放你一马。” 赝神嗤地笑了一声,显然是觉得叶怀遥这个惩罚太轻,没有意思。 光线昏暗,众人看不太清楚叶怀遥长什么模样,但瞧着身形应该是个文弱书生,这突然一出手,实在出乎意料,都没反应过来。 等叶怀遥说了这句话,那些壮硕的侍从们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做什么,立刻向着叶怀遥和赝神冲去。 那仆役抱着脚腕,觉得一定是骨头都断了,恼怒之下,忘了真正的主人还在旁边,大声吼道:“快给我狠狠地收拾这两个小子!” 赝神没动弹,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冲着叶怀遥道:“哥,你脾气怎地这样冒失?可把我给连累了。” 叶怀遥道:“放心,不敢劳动你。” 他连动都没动,也仅仅是拂袖一甩,就把想冲向来进攻的人撂了满地。 倒在地上的仆役本来正在张口惨叫,看到这一幕,张开了的嘴都忘了合上,一声都发不出来了。 那名公子吓得跳了起来,惊惧地向后退去,后背都贴在了墙上,喃喃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我可以给你们钱,别、别杀我……” 叶怀遥没向他解释,问那名仆役:“道歉 分卷阅读392 吗?” 仆役整个人都吓傻了,这回再也不敢猖狂,连声道:“是、是,我道歉。都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给两位公子磕头赔罪,你们饶了我罢!” 他说完之后,双膝跪地,砰砰磕头。 其余的壮汉反应过来,也不管叶怀遥有没有说他们,连忙跟着一起跪下了。 赝神无趣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托你的福,看了场好戏,这帮人恁的聒噪,还是让他们把嘴闭上吧。” 他缓缓地踱了两步,欣赏这些人惊恐的表情,然后抬起手来,就要击下! 正在这时,叶怀遥忽然喝了一句:“慢着!” 赝神以为他不忍让自己杀人,嘲笑道:“不过几个幻影而已,你也太……” 一语未毕,他也豁然意识到了不对,手掌拍到一半,化为推力,将与自己近在咫尺之间的两人直接生生推了出去。 这两人飞撞在身后的墙面之上,身体就像两滩烂泥一样被拍扁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 除了那位主人之外,跪在地面上的几个人纷纷炸开,从他们的身上,冒出了万千道鬼影,如同平地而起的黑云,刹那间充斥了整座荒庙。 周围鬼气大盛,仿佛有无数道人影在其中窃窃私语,气息幽微,或哭或怨,简直听的人头皮发麻。 不知名的风在黑暗中盘旋,寺庙外面的花香鸟叫尽数消失,变得一片死寂。 这里本来就是片凶险之地,发生怎样的异状叶怀遥都不会觉得太过稀奇,他惊讶的是,这次的攻击竟然好像没自己的份,而更多是朝着赝神去的。 先不说这么隐蔽的幻境当中怎会有人布局,单想想赝神,这么多年身份换了一个又一个,想让人找上门来都不容易。 连叶怀遥和容妄都是费尽了功夫,才在不久之前在桑嘉的口中撬出他的秘密,又是谁跟赝神有仇,想要对付他? 太奇怪了! 但虽然说赝神是他的敌人,他此时受到攻击,却是叶怀遥不想见到的情况。 有人想杀赝神他没意见,但倒是早点动手啊! 现在他好不容易把赝神的情况给稳定住,突然来了这么一拨人,万一刺激了他,启动天魔阵怎么办?! 估摸着时间,燕沉和容妄他们也该到了,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更加不能发生任何变故。 最起码现在一定要让赝神相信,自己跟他是一伙的,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反正不管来的人目的在谁,他都得上去打架就是了。 叶怀遥心里暗道一声倒霉催的,还是任劳任怨地冲了上去。 他只想速战速决,浮虹本体直接化现,沉腕横剑,宛若星河彻夜,面前鬼影霎时倾退,叶怀遥道:“我帮你。” 面前的杀局虽然凶险,但对于赝神来说还不算太大的危机,他最担心这是叶怀遥的阴谋,或者不是他所布置,他也可以从旁暗算。 他两次受到叶识微反噬,元神已经受损,如果那样的话,即使只有五成把握,也必须要启动天魔阵了。 一旦成为天魔,世间无人再能阻他前行。 而这个时候,叶怀遥竟然会立场坚定地说出一句“我帮你”,实在令赝神惊诧无比。 叶怀遥没好气地说道:“你别受伤就行了。” 这句话提醒了赝神,他目前使用的是叶识微的身体,叶怀遥就算想对付他也要投鼠忌器,肯定不会如此设局。 放下心来,需要想的事情只剩下如何收拾掉面前这些杂碎。 赝神心念一转,立刻意识到目前最应该对付的人是哪一个,毫不客气地冲叶怀遥说道:“这些人交给你。” 话音一落,他身形瞬移,转眼间破开憧憧鬼影,到了原本靠墙而立的那名瘦弱公子面前。 两人的速度都极快,同时挥掌拍向对方,两道巨大力量相撞的声音轰然炸开,寺庙的墙壁塌了半边。 赝神啧了一声:“以为故意装出一副怂样子躲在墙角,本座就不知道是你在搞鬼吗?” 那名公子索性也不再掩饰,呵地冷笑一声:“知道又如何?不管你知道与否,今日我都不会让你阴谋得逞!” 这句话一出,叶怀遥彻底确定了,看来这人跟赝神的矛盾很深。 这是不是一个好机会? 赝神已经跟对方你来我往地动起手来,叶怀遥依靠他们过招之间的风声以及力量碰撞,大致可以判断出来,虽然赝神的力量有了耗损,但对方依旧要比他略逊一筹。 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忙,一剑抗下这些力量磅礴的鬼影,那么赝神应该会被他们暂时压制。 那个时候,能不能趁机将赝神制伏? 难就难在既不能伤害到他的身体,又要一击得手,千万不能给他留出反应过来启动法阵的余地。 叶怀遥手里只使了三分力,将周围不断涌上来的鬼影逼退,心里的那根弦却几乎要绷断了。 他心中飞快盘算着各种选择当中的得与失,尚未来得及做出决定,忽然感觉周围的气流传来的隐约的震荡。 即使是隔着一整个的幻境,叶怀遥都能听见赤渊外围那些冤魂厉鬼的哭泣与咆哮之声。 周围的戾气正在不断加重,幻境缓慢崩塌。 ——有一股力量,正将那些魂体向着他们的方向吸引过来!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叶怀遥就听见一阵尖锐的风啸之声,倏地穿透了已经发破败不堪的墙面,直接归入到了那名年轻公子的身体之内。 真是邪了门了,原来他也是冲着这个天魔阵来的! 他怎么会知道赝神的计划,又有什么打算?难道也想变成天魔? 这股邪风一道接着一道向寺庙之中涌入,当经过之前一名侍从的时候,轻轻一卷,竟然就把他整个人都刮成了白骨。 要不是看见他的下场,叶怀遥都没有提防这阵风的打算,见状旋身向着旁边闪开,举剑一架,兵刃相击的嗡鸣之声响起,紧促地撞击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 赝神也意识到了对方的企图,他的声音几乎是转瞬间就变得阴冷低沉,森寒道:“竟是你?” 对方低笑一声。 叶怀遥原本满头雾水,但这声熟悉的低笑倏然 分卷阅读393 将他心中的某种记忆勾起。 他脱口道:“你是吴恪!”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是不是特别棒(*/w\*)!真的是都拼了跟你们讲。 —————— 感谢在2020-04-11 10:57:32~2020-04-14 11:02: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北风洛言、cir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八月二十千 2个;古灵精怪小丫头、妞妞妞、渔樵、暮挽歌、讯讯、初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炸鸡 50瓶;您今天更吗? 40瓶;荼荼不是茶 30瓶;屠戮玄武 25瓶;正在吃西瓜嘻嘻、cire、今天36四小时了吗 20瓶;你亲亲我 19瓶;古灵精怪小丫头 15瓶;30671247、花若尘、楽晓、易拉罐里的猫、苏小枣、也见、karen、自习搞快点、仁慈的慈、msea 10瓶;酒殇我独醉 8瓶;今天要去学习 7瓶;逸之狐妖 5瓶;霖兒 3瓶;一人饮酒醉 2瓶;讯讯、风笛向晚、dobidabido、小幽是阿飘、要遭缩缩吉死了、过往皆序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8、霜天永昼 虽然与这个人仅仅只有数面之缘, 但是他们之间的纠葛实在是太深刻了, 吴恪这样的笑声, 叶怀遥毕生难忘。 更何况,就在不久之前, 他也在这个幻境当中见到了过去吴恪的幻影,正是对此人印象深刻的时候。 吴恪竟然认识赝神, 两人还渊源匪浅! 赝神道:“你怕是不知道他的另外一重身份吧?他是……” 叶怀遥看着这两个人,心中逐渐升起某种猜测,他攥紧了剑柄, 冷冷地道:“西海龙王之子。” 虽然是哪个儿子他暂时无法判断, 但这个猜测绝对已经八/九不离十, 连带着当年的某种真相,都逐渐变得清晰。 叶怀遥道:“我应该没有猜错吧!你为了成为一国的守护神, 从中得到丰厚的气运供奉,不惜毁掉楚昭国的国运,扶持周国上位。而你——” 叶怀遥的目光转向赝神:“你身为器灵,能够无限吞噬与使用从外界得来的力量, 你们既然相识,一定是因为当初就曾合作过,这片赤渊就是你们合作的产物!” 听了刚才两人寥寥数语对话,再想到吴恪以及赝神的身份,之前所有不明白的事情豁然开朗。 赤渊一直是鬼族的禁地,但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么多楚昭国的冤魂? 鬼族那只难得一见的山丘兽又是哪里来的?吴恪为什么会知道赝神的计划? 唯一的解释,只有他们当年根本就是合作对象。 虽然不知道两人因何结识, 但看样子,是吴恪想要成为一个新国度的守护神,而赝神则想要利用他的杀戮,向赤渊当中引来更加大批的怨灵。 这样说来,他选择附身在叶识微身上的理由就有多了一层。 因为叶识微是楚昭国皇族的血脉,以他的身躯,吸收楚昭无数子民冤魂的力量,势必更加强大。 很显然,赝神起初并没有告诉吴恪,他是想用赤渊中的冤魂来进行祭天。 吴恪身为龙族,犯下这么大的杀戮之罪,之所有没有受到惩罚,就是因为将那些无法投胎的灵魂都封在了此处。 一旦赝神的计策成功,那么所有干预轮回逆转天数的罪孽,将会成倍反噬到他们身上,赝神成了天魔什么都不用怕,吴恪可就要惨了。 怪不得他感到赤渊的变化之后,会如此情急地前来阻止,如果无法终止赝神的计划,那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由吴恪自己来获得天魔之力,以规避上苍的惩罚。 这下可好,来了个对付赝神的,情况却比刚才更糟——两人都急于立刻发动法阵。 叶怀遥攥紧了剑。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慌乱,心中反倒升起了一股熊熊的战意和怒火。 少年时的他,曾经害怕过那场战争,害怕过这两个人。 传说往往容易夸大其词,不是将人积毁销骨,诬蔑过甚,便是极力美化,塑造的仿佛没有一点缺陷。 叶怀遥便是如此。 他当翊王世子的时候,在百姓们的传言中,都说是自幼温润谦恭,聪敏好学,对待百姓关切仁善,最后以死殉国,都不忘尽可能地为楚昭国的子民争取一条生路。 成为明圣之后,整个人更是几乎被神化。 仿佛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不能办到的事,没有可以让他退缩畏惧的东西,永远令人如沐春风,任何的难题,要解决不过在谈笑之间。 但事实上,世间怎可能会有这样的人? 只要他没有神经病,一个养尊处优了十余年的少年,面对国破家亡,随时有可能丧命的局面,怎么会不感到害怕? 就算脾气再好,为人再善良,眼睁睁看着父母亲人被仇敌杀害,又怎么可能毫无怨恨,内心深处没有半丝的阴霾不甘? 世人只看到的他的好,却忘了他也曾经是个被父母无限娇龙的少年,会有意气轻狂的热血,会有在亲人的怀抱中撒娇嬉闹的时光。 他曾经拥有的那么多,又一一失去,在死亡的恐惧中坚守住自己的底线,在与亲人分别的痛苦中挣扎着重新爬起来。 不是不怕不恨,而是他战胜了自己,才能再一次走到风光至高处。 也再一次见到了当年造就这些悲剧的敌人。 眼前的依然是绝境,但他的身上多了力量和勇气。 曾经的绝望与彷徨终究已是曾经,此时此刻,他可以相信,拿起手中的剑,有某些命运也就被握在了指掌之间。 ——世间已经再没有可以阻挡我的东西了。 这一次,许胜不许败! 眼下的情况越来越复杂,叶怀遥最不放心的并非自己,反倒是容妄和燕沉他们那边让他担忧,怎么也得想办法传递一些信号出去提醒一下。 这件事本来有些棘手,好在吴恪的出现让叶怀遥意识到,这里一定还存在着某处跟外界勾连的通道,只是他不知道 分卷阅读394 而已。 不过没关系,吴恪身为龙族,他来了,那么他的同类一定也可以循着这种天然的气息指引找过来。 叶怀遥的话吴恪和赝神都听见了,吴恪哈哈笑了两声,有心想跟叶怀遥说上两句话,但紧接着,就被赝神紧锣密鼓般的攻势逼的喘不上气来。 吴恪的布局本来是针对赝神一人,自认为已经绰绰有余,但他可没想到叶怀遥竟然会跟赝神在一起,更没想到叶怀遥会帮着赝神驱散那些鬼影。 三个人之间两两都有些仇怨,关系互相制约,吴恪意识到了这一点,高声道: “世子,我知道你心恨我当年攻破了楚昭国的都城,但你的父母是死于其他将领之手,并非我要杀他们。更何况,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根本就是赝神,我也是被他所欺骗,你就算不帮我,也没必要帮他吧!”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赝神背后已经凝聚起小山一样的黑色旋风,无数的冤魂被号哭着卷入,整片幻境几乎已经摇摇欲坠。 而后,他反手将这股巨大的力道向着吴恪轰了过去,冷笑道:“小子,有没有人帮,你那点念头都是做梦!” 当年扶植周国,并成为这崭新国度的守护神,让吴恪从中受益匪浅,功力飞升,因此才敢正面迎上赝神。 此时见对方攻势猛烈,吴恪也一声长啸,化出了龙形本相。 天空中,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迎风而上,身上的鳞片发出耀眼的金光,张嘴一吸,便将数以万计的冤魂吞入口中。 他全身上下唯一违和之处,就是头上本该长角的位置,竟然光秃一片。 叶怀遥横剑逼退鬼影,同时掌结法印,驱使长风倒卷,随着他的牵引汇聚成一道风墙,暂时阻隔了吴恪继续吸收冤魂。 他飞身凌空,转瞬出现在吴恪身前一尺远处,喝问道:“你是何端恒?” 西海之中,没有角的龙,印象中只有同容妄大战过的这一条。 “是我!”何端恒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失真,“云栖君,知道我当年为何会与邶苍魔君对上吗?就是被赝神算计!” 说话间,赝神向天一划,戾气凝结成横空万里的长刃,冲着何端恒当头劈下,被他旋身躲过,张口吐出一道水龙。 “他故意诱使我言语之间对你有所冒犯,令邶苍魔君听见,这才会使我们之间产生冲突,我死,世间少了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邶苍死,他则可以渔翁得利,吞噬掉邶苍的生命力!” 何端恒大声吼道:“赝神奸诈狠毒,更加毫无人性,你不会以为他儿子喜欢你,你就也跟他是一伙的吧?何湛扬是你的师弟,如果今日你帮赝神杀我,可还有面目见他!” 何端恒平素也算个高傲之人,但眼下生死悬于一线,赝神步步相逼,他们两个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端看叶怀遥站在哪一边了,因此拼命游说。 当年玄天楼和魔族关系最差的时候,何湛扬一直因何端恒双角被砍去的事同容妄过不去,双方每次相见,总要先动口再动手。 容妄从来没有提过,原来他跟何端恒动手的原因,竟是为了给叶怀遥出气。 可惜当时何端恒并未说出他就是吴恪,否则,恐怕容妄就是拼了命也得把这个人给弄死。 这了然的念头仅仅是在叶怀遥心中一闪而过,随即他就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截口断喝道:“闭嘴!” 叶怀遥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仍旧已经晚了。 何端恒将某个不得了的事实道破。 “原来如此。” 短暂的错愕之后,赝神也会意过来,森然笑道,“云栖君,看你这态度,是早已知晓我与容妄的关系了?之前那些假意示好,不过是为了稳住我不要立即发动天魔阵!” 这三方的脑子都仿佛不是正常人所有,念头一个转的比一个快。 叶怀遥在没能阻止何端恒的那一刻就知道事情不好,他一直试图维持住的平衡局面毁于一旦。 何端恒如此捣乱,赝神还能暂时容忍,看的就是叶怀遥倾向于自己的态度,以及据说就快要赶到的容妄。 眼下何端恒将赝神想要吞噬容妄生命力的意图揭穿,赝神意识到叶怀遥绝对不会真心帮助自己成为天魔,矛盾冲突到了极致,事情再无半点回旋余地。 叶怀遥干脆不再作答,浮虹剑自下而上挑出,切开万里黑霾,喝道:“霜天永昼!” 浮虹剑的剑身之上,刹那间化出数道剑影,流风回雪般漫天推出。 剑气浩荡,仿若流霜横扫,无差别地同时攻向两人。 刹那之间,周围回声四起如同海潮涌动,真气盘旋卷起残雪千堆,周围被吸引而来魂魄,就像在滔滔海浪中身不由己的孤舟,被一个个浪头当头压下,逼退万里。 明圣全力而出的一剑,竟刹那间将周围力气荡涤一空,躁动不安的冤魂尽数压下,在赤渊之底撑起的短暂清明,暂时阻止了两人意图吞噬力量的行动。 之前计划中要阻止的仅仅是赝神自己,现在倒变成了两个,只要让他们腾出手来,启动天魔阵,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但当这两个人互相提防牵制的时候,原本的劣势就变成了优势。 叶怀遥一招暂时将冤魂逼回去,赝神和何端恒想要抢先启动天魔阵,势必先过了对方那关。 趁着他们短暂交手之时,叶怀遥迅速将手在剑上抹过,又抽取了一抹吴恪的气息,就着自己的鲜血,快速凭空画下了一道召唤符。 符咒画成之后,整座山谷都是微微一震。 就在这短暂的片刻之间,叶怀遥以全身真力开辟出来的这片剑域就要消散,周围被吸过来的冤魂又有重新聚拢的趋势。 而赝神出手如同雷霆暴雨,双掌合十聚力,然后猛地将双臂张开,周围风云突变,转眼间就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黑手。 足有数十丈长的巨龙,在这只黑手面前都显得娇小起来,被黑手一把攥住,五指收紧,似乎要把他生生掐断。 何端恒自然不甘示弱,身体一扭,猛地张开嘴,向着那只手上咬去。 双方在半空中翻滚较力,赝神腾出手来,趁机后退,飞快地结下一个法印。 他的周围瞬间环绕起一道道不停旋转的诡异符咒,圆柱一般冲 分卷阅读395 天而起,赝神站在符咒的正中间,仰天大喝:“皇天在上,是问九极!” 符咒的光线愈发刺目,大地震动,一重绿色的鬼火倏忽从四面爆燃而起。 赝神的声音从劈天炸雷一般的巨响中透出来,竟似带着一种疯狂的笑意:“以吾之名,上祭诸魂——” 他整个人所站立的位置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从光球中飞速涌出,赤渊当中的戾气如同锅底沸油,翻滚冒泡。 万千的厉鬼嚎叫着,发疯般前赴后继的涌来,何端恒费尽全力挣开了巨手,高声怒喝,也跟着冲了过去,却根本无法靠近。 眼看头顶黑云层层聚拢,云层后面已经隐隐有雷声阵阵,如此惊变,连站在赤渊之上的燕沉等人都看出不对。 容妄对赝神这个父亲厌恶甚深,更加不愿意承认两人之间的任何牵系,但现在,利用好这一点成为了他目前最大的胜算。 他望着面前云霭沉沉的天际,明明是一片混沌的暗黑颜色,倒映在容妄狭长的眼底,竟似乎有着血光在缓缓流动一般。 此时法阵已经布置完毕,容妄伸出手,试着放出心神周游外物,去与赝神所注入到天魔阵当中的生机相互感应勾连。 他闭上双眼,却仿佛看见一束微弱的光。 当那一束光线渐行渐扩,终于占满了整片空间,他眼前的景色骤然改变。 脚下的土地,前方的山峦,四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周围万物都化作了颜色各异光团,能够从中看见脉脉流动的力量。 这就是赝神眼中的世界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获得能量的补给,可以任意地吞噬与掠夺。 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求,那是魔族对于力量最原始的欲望,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将面前的一切化归己有,便可成为世间的主宰。 容妄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都在燃烧,又在这种狂热之间保持住一缕仅有的清明,手结法印,将这股力量向着自己的方向牵引而来,为赝神的行动造成阻碍。 因担心这股力量太过强大,难以控制,刚刚开始的时候,燕沉和展榆都在旁边为容妄护法。 即便是没有身在其中,两人都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诱惑。 这时,外围的防护结界建成,另几个门派的精英都赶了过来,有人道:“少仪君,展令使,让我们来替几位一会吧!” 已经有人试着寻路前往赤渊,但燕沉自然还是觉得要亲自过去找到叶怀遥才能放心,他看容妄那边情况平稳,于是顺势起身,让出了位置,也准备想办法下去。 展榆跟着起来,低声道:“大师兄,我有些担心。” 燕沉道:“怎么?” 展榆道:“如果容妄成功遏制住赝神,那么,他会不会取代赝神成为天魔?就算他成了之后不会为恶,但此种大魔无心无情……七师兄要怎么办?” 虽然他们一开始不赞同叶怀遥和容妄在一起,但当然更加不愿让叶怀遥伤心。 燕沉稍稍一默,道:“我也不知道。” 展榆惊讶地看着他,有点不相信连他都会说出这样一个答案。 “得到失去,孰轻孰重,原本都只是在一念之间,人心怎样抉择,如何能管得住呢?”燕沉道扶了扶腰间的剑柄,“事到如今,谁都是身不由己,做好自己的事,其余的,交给天意吧。” 他沉声道:“小榆,我们走。” 赤渊之下,风云变幻。 叶怀遥知道这天魔阵赝神早晚都要发动,也提前做下了一些防备,可是他也万万没想到何端恒神来一笔,竟导致事态如此突变,一切只在瞬间发生。 叶怀遥猛然一惊,跟着竟然见到赝神的动作微微凝滞,法阵启动的进程便缓慢下来。 在这种时候,哪怕只是某个瞬间的耽搁,都很有可能决定成败,叶怀遥来不及细想怎会有这样的侥幸,更不停顿,低声叱道:“出锋!” 他的声音不大,但夹杂在这样嘈杂混乱的场面里,却格外清晰。 随着这声轻斥,竟有一阵磅礴无比的剑气从光球内部猛地爆发而出,直冲苍穹,周围四散的光点如骤雨般坠落,高速打向地面。 叶怀遥纵身一跃,顺势而起,迎着这阵光雨反方向直冲上去,左手掐诀,右手拔剑,横空斩过万里长天! 他袍袖翻飞,身影飘摇,在无边的流云骤雨之间显得格外单薄,但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却无人可以有半分轻视。 这道剑气划过,本来已经隐隐成阵的黑云竟被生生劈成两半,破絮般翻搅飘碎。 与此同时,叶怀遥抬手引动,地面上数个方向,均有水浪盘旋而上,直冲天穹,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翻涌的河流,飒然将苍天一洗。 出手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一旦失手就会留给对方反扑的机会,这一招一式的力道方位都已经被叶怀遥心里反复计算过,摧枯拉朽般地将启动到一般的天魔阵打断。 “很好,很好!不愧是云栖君!” 赝神从光球中脱出,几个瞬身,于叶怀遥对面几丈之外显出身形,他衣饰凌乱,形容颇有几分狼狈,面上却路出了古怪笑意。 “你趁我不备之时,暗中在我身上藏了一道剑气,却隐而不发,装出一副想要助我成事的模样,只待合适的时机突袭。” 赝神负手立在猎猎风中,笑着说道:“翻山倒海,通天彻地,这两剑惊艳绝伦,可惜也只有我启动了天魔阵之后,你才能找到这个机会。” 他抬手向天边一指:“那么,阵法的反噬之力,你我谁人承担呢?” 若是叶怀遥承担自不必说,若是落到赝神身上,叶识微却是必死无疑。 赝神就是仗着这一点,因而竟有恃无恐,反过来将这个难题抛给叶怀遥,就是有意让他为难。 赝神能想到的事,叶怀遥自然也能想到,他尚有后招,本也没时间跟对方耽搁,冷笑道:“还是留给你自己担着罢!” 他剑如流光,破风穿云,朝赝神刺去。 浮虹剑锋化虚,剑气暴蹿三尺,只伤元神,不伤肉身。 赝神道:“想在雷劫到来之前制住我的灵体吗?来不及了!” 他竟也不用兵器,抬手虚握,正待出招,那只伸到半空中的手忽然回转 分卷阅读396 ,反过来重重砸向自己的胸口。 叶怀遥目光一凝,连忙抬手止住剑势。 “哥!” 天边闷雷已经隆隆作响,在这生死一线之间,竟是叶识微情急之下本能爆发,暂时抢夺了身体的主导权。 他勉强道:“赝神……要推你去受雷劫——快走!” 说完之后,他的神色猛然一变,唇角上挑:“不错,我就是有此打算。云栖君,舍得把你兄弟撇下,你跑就是。” 一语方毕,他的语气再次发生了变化:“我死不了,别听他的,你先走,我马上就出去找你!” 这两人都在拼命用意识压制对方,角色转换间连个过度衔接都没有,看起来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说话间,西侧传来一声爆响,随即哗啦一声长河决堤,奔涌的洪水从他们脚下的地面上激流而过。 这代表着,设在赤渊之下的天魔大阵正在崩塌,刚才被禁锢又放逐的厉鬼们彻底失控,一道黑色的旋涡在半空中飞速旋转,整片幻境,整个峡谷,都随时有爆裂开来的可能性。 趁着这个机会,刚刚摆脱赝神束缚的何端恒腾跃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旋涡处。 他已经顾不得这当中还有着多少危险,眼看情况彻底失控,一旦离开阴间,他所做下的恶行就要彻底败路,到时候恐怕连想变成山丘兽都成了奢望。 只能抓紧这最后的时机,尽可能吸收残阵中的力量。 眼看赝神和叶识微暂时僵持,何端恒又来捣乱,叶怀遥正要阻止,忽听半空中一声龙吟,有人大声喊道:“师兄!” 叶怀遥猛一转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湛扬?”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先是那头被叶怀遥用鲜血召唤而来的山丘兽撒开蹄子狂奔而过,紧接着,一条银龙掠过长空,向着叶怀遥这边的方向而来。 掠过他面前的时候,叶怀遥已经认出来这就是何湛扬了,但何湛扬的尾巴尖从他肩头划过,却丝毫没有停留,而是一鼓作气,直接向着不远处企图搞事的何端恒冲去。 何湛扬喷出一柱水龙,将何端恒撞了一个跟头。 “师兄,对不起!”他大声说,“你快走,我来牵制住他!” 喊完这句话之后,何湛扬觉得自己连鼻子都酸了,最后一个“他”字当中,几乎带了哭腔。 他这一路赶来,一开始的想法很单纯,只知道何端恒一定是要干坏事,自己得阻止他,直到到了鬼族的外面,才逐渐意识到不对。 师兄当时离开玄天楼,要找的不就是鬼族吗?! 何湛扬这才反应过来,何端恒这次要做的事很可能还和叶怀遥有关。 要按照平时,他不熟悉这里的情况,进来的也不会如此顺利,不过这下时机凑巧,鬼门未关,何湛扬溜进来之后就看见了正在狂奔的山丘兽,由它开路,直接闯入了赤渊。 叶怀遥召唤山丘兽的本意,原是想给燕沉等人提个醒,倒不成想阴差阳错,山丘兽从赤渊谷地走了另外一条路,燕沉等人没看见,反倒把何湛扬给带来了。 何湛扬心中对叶怀遥的依赖尊敬,远胜过他亲爹,发现何端恒所做的事之后,一路上都在焦灼愧疚,这种情绪更是在见到叶怀遥时达到了巅峰。 何端恒趁着赝神和叶怀遥那边腾不出手来,眼看就要得逞,没想到竟然会毁在自己的亲生弟弟手里。 被何湛扬掀出去的那一刻,他先是震惊,而后勃然大怒。 “何湛扬你疯了!” 何端恒恨的牙痒痒,根本不想给这小子留有半分“兄弟情谊”,直接引来一阵风刃,狠辣至极地朝着何湛扬剐了过去。 何湛扬以往没事都要找出一箩筐的话来说,这回反倒咬紧了牙关,不躲不闪。 他的身体在空中飞速掠过,搅乱风刃,同兄长搏斗在了一起。 “我没疯。”何湛扬身上的鳞片被何端恒剐的斑斑驳驳,啐出一口血沫子,“最起码比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清醒过。 对于自己龙族的亲人,何湛扬的感情一直很复杂,若不是曾经想要亲近,也不会产生后来那种厌恶失望的心情。 一路前来寻找何端恒的路上,他心中反复想过自己应该怎样处理这件事,心中纠结万分。 但当看见叶怀遥他们在这里,一头冲进漫天的火焰与雷鸣中的时候,何湛扬的心情反倒突然安定下来。 人生在世,总没办法事事周全圆满,他来不及琢磨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只知道谁待他好,他选谁。 何端恒打死他他不埋怨,但是对这个二哥,也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何湛扬再次向着何端恒发动了攻击。 何端恒这些年来不知道偷偷享用了多少供奉,论修为,整个龙宫已经没一个人能与他抗衡。 但他先被赝神所伤,一双角又在何湛扬手中,本来就受到压制,加上何湛扬气势汹汹,一副玩命的架势,两人暂时僵持不下。 何端恒被何湛扬拖住,叶怀遥得以腾出手来,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赝神身上。 为了在对方防备最弱的那一刻进行突袭,叶怀遥是在赝神将法阵启动了一半之后才动手的,虽然没能成功成为天魔,但是他可以感到,赝神的力量进一步增强了。 方才叶识微的反抗仿佛再一次被压制了下去,叶怀遥看进他的眼底,没有发现熟悉的温柔。 “失望吗?” 赝神微笑着说:“云栖君,你这个弟弟总是不听话,不好意思,他又失败了。不过,看在我儿子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忽地将手抬起来,如同发出某种不知名的讯号,整片天空都在隆隆作响,无数冤魂怨灵以两人的战场为圆心纷纷聚拢,将叶怀遥和赝神围在中间。 他们的眼珠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在叶怀遥的身上,面容中有一种死寂般的呆滞,浑身上下却散发出逼人的戾气,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整个撕成碎片。 赝神道:“放下你的剑,还来得及。” 叶怀遥能听出来这句话是认真的,他的脸已经绷了大半天,但是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想笑。 于是叶怀遥就笑了。 作 分卷阅读397 者有话要说: 后面还有一章喔~ 159、此情一诺 赝神道:“你笑什么?” 叶怀遥摇了摇头, 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的浮虹剑拔出来, 轻声道:“我觉得你很可怜。” 能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 赝神目光中的阴狠飞速凝聚,唇角却薄薄地翘起来一刃笑意。 叶怀遥并指划过剑身, 只听“铮”一声轻响,浩气满怀。 “因为无论如何费尽心机, 你都这辈子也都不会明白,什么叫人。” 他淡淡道:“来吧!” 世人均道,明圣的剑法如同潋滟春水, 烟霞流波, 不带杀伐之气, 只存度化之心。 但其实,能说出这句话的人, 是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真正见过叶怀遥的剑。 叶怀遥拔剑的速度很慢,因为在拔剑的同时,他已经将全身的气劲凝聚在了剑锋之上。 但他出剑的速度却很快,从长剑起势到斩落, 便如亮银色的白痕在眼前一闪,整座残阵的核心就被剑气不偏不倚地点中。 周围寂静,耳边却似有轰然之声乍起回旋,蓦然,烟涌霞聚,星河流波,周围的草木幽魅纤毫必现! 在这样触目如盲光线之下, 赝神丝毫不受影响,双眼直视,身形倏地一转。 力量提升之后,他的速度快的惊人,整个人在叶怀遥面前消失了,却又有三道残影,分别从叶怀遥身后几个方向包抄而至,分出三掌。 赝神的每一掌拍出,都好似有无数人语哀嚎逼入脑海,巨大的怨力浩瀚磅礴,如同波涛浪涌,令人防不胜防。 这样近乎恐怖的速度之下,赝神的每一处攻击已经让人无法分出先后,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完全可以造成全面围杀的攻击效果。 这种硬碰硬的拼斗,别无他法,只能以快打快! “铮铮铮铮——” 叶怀遥手腕翻飞,剑势快的如同虚影,刹那间已经连出数十剑,剑气纵横,灵光交织,将攻击生生挡下的同时,飞身疾退! 赝神方才这一手飘渺不定,如同鬼魅,简直令人防不胜防,在他的预计中,最起码也能让叶怀遥左支右绌,路出破绽。 没想到自己在力量得到骤然提升后的速度竟然还能被他给生生挡下,赝神的脸上路出一丝惊诧之色。 但而后,看到叶怀遥后退,显然应是后继无力,攻势暂缓,他微微一笑,双袖一振,两股澎湃魔元倾数而出,茫茫黑雾席卷四方天地! 周围的无数冤魂厉鬼发出共鸣,集体暴动,在赝神的操控之下向着叶怀遥围拢,其中,更加夹杂着赝神的连环掌势。 黑暗虚空之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海潮,重重叠叠奔涌而来。 叶怀遥飞退之势不停,甚至还借着赝神这一推之力更加快了些。 同时,他压腕将剑向下一挑,无形海潮瞬间被剑身中传出的灵力反向掀起,辟尘叠浪,浩浩荡荡冲着赝神倒卷而去。 趁着这个间隙,叶怀遥飞身踏步,使出玄天楼独门身法“步天穹”,身形在狂风中烈烈一闪,人影与剑光几乎合二为一,须臾已然出现在数丈之外。 赝神原本胜券在握,知道此时方才发现,叶怀遥的目光竟似根本不在自己身上,他眉峰一敛,猛然会意,心情一时难以言表,高声怒喝道:“叶怀遥,你疯了吗?!” 狂暴的烈风与崩塌声中,似乎隐然传来一声冷笑,又似乎毫无回音。 只能见到剑光如同叠花幻彩,层层绽放,秀丽无伦的华美之中,隐藏的是致命杀机! 叶怀遥将全身灵力提至极限,迅猛一剑,苍穹作响,大地震荡,竟轰然裂成两半! 山峦峰丘在他身后慢慢倾倒,宛如末世,剑鸣声在一片平坦的旷野中回荡。 地面上的裂缝当中,传来一股巨大无比的吸力,厉鬼们号哭着坠入,与此同时,天空中正对着此处的位置,也相应地出现了一道旋涡。 漩涡的中心,阴云凝聚,竟然燃起了一簇熊熊的烈火。 在赝神成为天魔的过程被打断的那一刻,天魔阵就出现了些许裂隙,只是情况不算太过严重,修补之后尚可使用。 只要成功抓住叶怀遥,要挟容妄献出生命力,成为天魔之举,依旧有极大希望。 但叶怀遥方才拼着经脉受损,极力一剑,却正好斩到了那道缝隙上面,造成天魔阵的再次毁损,赝神又如何不急? 他面上的轻松戏弄之色尽去,御风飞掠,向着叶怀遥的方向而去。 此刻他不光震怒非常,心绪受到干扰,全身的气息也因为法阵进一步损毁而紊乱,被赝神压制在魂魄深处的叶识微顿时敏感地发现了这处破绽。 他暗暗地攥紧了容妄留下来的那道符纸。 这道符能够助他脱离自己的身躯,彻底摆脱赝神的控制,目前正是使用的最好机会。 只能以魂魄的形态存在于世上,虽说是下下策,但方才短暂地掌握身体主导权,已经让叶识微意识到赝神目前本来就占据了上风,叶怀遥怕伤害自己,出手时更是诸多顾虑,这样的情况不能再维持下去了。 何湛扬同何端恒的较量也已经到了尾声,他费尽力气将对方用咒术封住,自己浑身上下的鳞片上也沾满了血迹,几乎成为一条秃龙。 何湛扬恢复人身,回头一看,就见到面前的奇景,虽不知道叶怀遥想做些什么,但看到远处师兄的身影飘然而立,他心中猛然掠过一丝不祥之感。 何湛扬御剑,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师兄!” 人尚未落下,叶怀遥却展臂搂住他的肩,将何湛扬顺势向后推出。 短暂的肢体相接,何湛扬能够感觉到师兄身上残余的剑气,但他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又是那样坚定而温暖。 “快走。”两人擦肩而过之际,叶怀遥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便借着何湛扬的飞剑之力,将他整个人真气暂封,远远推出。 与此同时,赝神也已经袭至眼前,手中多了一柄窄刃的长剑,当胸直刺。 他这一刺毫无花哨,跟之前那些华丽招式比起来,简直可以称得上一句“平平无奇”,剑锋处却凝着一股坚不可摧的锐意,仿若薄刃劈入浩瀚之海,破风斩浪,无可回避。 叶怀遥抬起 分卷阅读398 手来,似要挡架,但他方才那竭尽全力的一击已经伤了自己的经脉,而后又不顾调息,一把将何湛扬推走,此时耳畔嗡嗡作响,一眼看出去,连赝神都是虚影。 叶怀遥刚把手抬起来,胸口便是一阵剧痛,紧急用剑在地上一顿,撑住了身体,倒先呛出一口血来。 眼看着剑锋便要及体的同时,叶识微也已经将手中的脱身符捏碎,凝神聚气,抱元归心,就要脱离这具束缚他千年的躯壳。 他在脱身而出的时候,会有短暂的一瞬间与赝神神魂交错,也就是在这个刹那,叶识微发现,自己手中的剑正捅向叶怀遥的胸口。 他正好赶上了赝神要刺杀叶怀遥的那一刻! 叶识微心中乍惊,瞳孔猛然缩紧,连忙回手收力。 眼看那直刺而出的剑势是收不回来了,但其中蕴含的巨大力量被叶识微及时回撤,反倒倒撞冲向他的胸口。 也就是这一下耽搁,良机错失,符咒之力已去,叶识微再次被牢牢禁锢在了身体之内,没有机会再脱困。 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制之力袭来,意识越来越模糊,心知自己恐怕是翻不了身了,急忙拼着最后一丝力气,高声喊道:“哥,我撑不住了,你快躲开!” 举目所见,却是叶怀遥向他安抚一笑,手臂抬起,指尖已经搭上了叶识微手中持着的剑刃。 不闪不避,一拨一带,剑锋略偏,跟着便朝他左胸肋下的位置刺了进去,又从背后透出。 叶识微心裂胆寒,情急之下竟保持了最后一分清醒,扑倒在叶怀遥面前,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叶怀遥额角的青肋都路出来了,冷汗顺着鬓角直往下淌,他想跟叶识微说话,一开口却被血呛住,剧烈咳嗽。 叶怀遥将手抬起来,叶识微眼前一片模糊,瞪大眼睛看去,只见兄长的掌心中托着一截白色的骨头。 他手上沾满了血迹,鲜血从指缝间滴落下来,这枚骨头却奇迹般的半点血色都没有沾染上,莹润生光。 叶识微此时脑子都是钝的,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截骨头的来历,只见叶怀遥抬着手往自己这边递,似乎连力气都要没有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叶怀遥这么虚弱的样子,只觉心如刀割,又是惊痛愤恨交加,想伸手去将叶怀遥抬起来的手握住,却觉得身体中那股束缚之力越来越强,正扯着他不断向后。 又是这样! 当初赝神策划瑶台一事便是如此,叶识微在一次短暂的清醒之后,隐约察觉到了对方的阴谋,想要阻止,却被生生压制了回去,只能痛心又无奈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难道他就永远只能这样,一次次的,任由命运摆布吗? 他不服! 叶识微的双手几乎要抠入到岩石中去,死死抓住地面,仿佛借着这个徒劳的动作,就能挣扎出某种无可抵御的洪流一般。 他大吼一声,身体猛地向前一倾! 叶怀遥的手递到面前,那枚白骨也在这个时刻,生生刺入了叶识微的胸膛。 异物入体,却并无血花飞溅,白骨消融在了叶识微的体内,仿佛生来便应与他如此契合。 叶识微连躲都没躲,完全是出于对叶怀遥的信任,但在这块骨头入体的一刹那,他骤然感觉到一股宛若神魂撕裂般的剧痛。 这种感觉,好像全身上下的肋骨都被人生生打断重组,痛苦的恨不得一头在地面上磕死。 但神奇的是,这样的剧烈疼痛之下,叶识微方才本来已经有些模糊的神智反倒骤然清明,一直枷锁般压在肩头的那股巨力,竟然好像转眼间消失无踪了。 在感受到自己身体能动的第一时间,叶识微本能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叶怀遥身上那把剑拔下来,丢到一边。 他捂住叶怀遥的伤口,浑身颤抖,却在剧痛的支配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叶怀遥一身雪青色的衣服上面斑斑驳驳都是血迹,他抓住叶识微的手,一抬眼就看见赝神的魂魄终于在几次的打击之下,被挤出了叶识微的身体。 那是仙骨。 叶怀遥从打断赝神的天魔计划,到斩阵取骨,一连串的举动都是计划好的,孤注一掷的同时,他的心里也没底。 虽然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但只要稍微出一点差错,也是毕生之恨。 终于成功了,他只觉得浑身上下那股劲一泄,眼皮沉重的几乎抬不起来,恨不得现在就不管不顾地好好睡上一觉,哪怕是就此不醒都认了。 但这时他听到了赝神的声音:“叶怀遥……你真行,有你的!” 赝神仿佛自语,又仿佛质问:“仙骨居然在你身上,你居然是他们家的后人?……藏得可真够深的……” 功败垂成,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更多的是一种茫然般的无法置信。 如果是在成为天魔的过程中扛不过雷劫,那是天意如此,也算他敢想敢做,不枉此生。但竟然会败在这些人族手里,他不甘心。 这些人族分明脆弱又多情,会痛会死,牵绊太多,记挂太多,简直浑身上下什么地方都是弱点,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能用有一具实体性的躯壳。 连当年将他创造出来的主人尘磐都能被他在尚未化出人形的情况下成功反噬,这些人又算是什么东西?自己怎么可能会输! 为什么左右不了容妄的意志?为什么压制不下叶识微的灵识?为什么层层擘画算计,却竟然会在叶怀遥的手中毁于一旦? 赝神想不明白,更不甘心! 他半透明的身躯在空中飘飘荡荡,陡然冷笑一声,向天猛击出一掌! 四下鬼气骤生,雷鸣隆隆作响。 赝神想要彻底触发天雷,届时引发爆炸,只怕赤渊上下俱灭不存——他要与所有的人同归于尽。 这怎么行?叶识微在这里,玄天楼的师兄弟们在这里,容妄……容妄也在这里! 如何能倒下?在这种时刻。 这动静响彻在叶怀遥的耳畔,足以将他胸腔中那口气重新吊进嗓子眼里,让他能够最后再提起一股热血,握紧手中的剑。 倒下去很简单,站起来很难。 叶怀遥一闭眼,将手中的剑狠狠在地上一戳,借着这股力气站直了身体。 他的下颏绷的极 分卷阅读399 紧,显得那张秀丽的面容上面,竟多出了几分坚毅肃杀之色。 当脊梁骨完全将身体撑直的那一刹那,也有一股近乎残酷的力量,由心中汇聚,传达到四肢百骸。 叶怀遥毫不犹豫地御剑而起,同时将广袖一拂,半空中立刻凭空生出浑然罡风,宛若无垠旷野中一树春风刹那尽放。 因赝神那一掌而汇聚起来的黑色阴云被罡风撕扯出巨大的缝隙,路出背后一抹温润如洗的长天月色。 叶怀遥这一招“山青一点横云破”,回转如意,力量浩大,却并非向赝神发动攻击,而是将目前的危机情况稍阻。 随即,他片刻不停,提一口真气急速飞掠,整个人几乎与浮虹剑化为一体,周身外围腾起一把巨大的剑形,幻彩流光,苍天欲燃,朝着赝神直撞而去。 赝神猛地回头,大喝道:“你疯了?” 他觉得他到最后也没有明白这些奇怪的人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叶怀遥什么也没说,一把揪住他,朝着地面黑沉一片的裂隙中跳了下去。 他的身上凝聚着剑气,灼灼星芒四下飞旋环绕,速度迅疾如逝,不给赝神半分挣脱的余地。 那道裂缝中的怨灵仿佛感受到了鲜活的生命气息,争相从中伸出手来,欲将两人吞噬。 他们身上的阴戾之气爆发,仿佛巨大而甜美的诱饵,方才从天魔阵起就一直在天边将落未落的天雷,被赝神自杀似的几掌惊动,此刻终于找准了方向。 雷声轰隆,苍穹怒吼,向着两人坠落的方向砸下。 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叶怀遥刚刚起身的时候,叶识微与何湛扬也同时大惊,随后追着他冲了出去。 可两人身上本就有伤,又没料到赝神和叶怀遥分别采取的举动,终究是比叶怀遥慢了一步。 何端恒本来已经被何湛扬用缚咒术制住,倒在一旁,但即便身为始作俑者之一,他也说什么都难以料到,整件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他连忙想办法脱困——这帮人脑子有病,一个个送死跟闹着玩似的,他可不想奉陪! 何湛扬所受内伤不轻,又担心叶怀遥,人追到一半眼看是什么都赶不上了,情急之下竟然一口血就呛了出来。 何端恒本来就在大力挣扎,此刻何湛扬的法力因伤减弱,对他简直是天赐良机,趁机脱困,腾身冲天,向着赤渊之外逃去。 这人固然是招恨到了极点,但目前根本就没人有那个心情管他。 眼看叶怀遥带着赝神的身形坠落,一股巨大的恐慌涌上心头,叶识微目眦欲裂,高声大喊:“哥!” 他觉得这或许是上天给自己的某种报复,因为当年自己的坠楼,让叶怀遥耿耿于怀了那么多年,所以现在同样心胆俱裂,痛不欲生,要被还回来了。 可就在此时,远天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如同钟罄之音的嗡鸣,而后头顶上方仿佛又有一股磅礴的魂力传来,两相角逐之下,竟然让行将落下的天雷生生凝滞! 这两股可怕的力道在进行沉默的较量,叶识微身处其中,感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整个人如同一粒放在齿轮中间的沙尘,被缓缓碾压打磨。 幸好这种可怖的压力仅仅持续了不到半刻,而后天雷竟然生生转向,穿云入宵,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何端恒正好飞到半空,眼看即将摆脱面前的困境,但想到自己已经闯下大祸,出去之后势必会有无尽的麻烦,他心中也兴不起半分喜悦之意,忍不住恶狠狠呸了一声。 “呸”声刚出,天雷横空而至,以猝不及防的势头划过他的身体,将他整条龙在半空中劈成了焦炭。 何端恒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分明是几个人当中躲得最快的,跑的最远的一个,但这雷第一个劈中的人竟然会是他。 全身上下都被烧焦不说,身体上还崩出了无数道细小的伤口。 当初,他饶有兴致地想要欣赏叶怀遥被乱棍击打而死,这一回,自己却好生品尝了一番千刀万剐的滋味。 何端恒一时还没有死透,那道雷穿过他,不知道朝什么方向去了,他的身躯重重砸在地面上,痛苦地翻转抽搐。 这一刻,何端恒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失去了水的鱼,徒劳在岸上扭动——就像那一年在楚昭国,他受了重伤之后。 但是这回,却没有哪个好心的少年,过来用木盆盛起他,傻乎乎地送回水里去了。 何端恒痛苦到了极点,身体蜷缩几下,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时,他余光看见了何湛扬。 何端恒连忙道:“何湛扬!小弟!你、你快过来,帮帮我!” 这句话他费尽了全身力气,几乎喊的声嘶力竭,何湛扬的脚步稍稍一停,而后决绝转头,毫不犹豫地向着叶怀遥的方向跑去。 何端恒绝望地看着他越跑越远,能够感受到在难忍的剧痛当中,自己的生命力正在急剧流失。 他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抽搐。 使事情发生转机的,是容妄。 容妄的目的,从头到尾都不是成为天魔,而是利用这一点分流赝神的力量,从而阻止天雷降落,万魂祭天。再加上时间仓促,周围也只画下了简单的法阵作为引导。 可此时,对方的威力与可怖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计,仅仅是这种程度已经远远不够。 周围护法的修士们都感觉到力量逼压,仿佛有几座大山抗在肩头,越来越沉,每个人都是冷汗涔涔。 而正在这时,只见容妄忽地睁眼,咬破手指,迅速在他周围的法阵上补了几笔。 他吸引而来的力量不再仅仅容纳在法阵周围,而是汹涌地涌向容妄的体内! 原本无意吸收,但当这样一股澎湃巨力送上门来,四肢百骸都仿佛充满了蓬勃的生计,这种感觉,仿佛跃然于众生之上,实在难以言喻。 雷劫掉头而来! 容妄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心中那累赘的、沉重的、浓厚的情感,正在慢慢剥离——这种无用的东西,只会给人带来痛苦。 不是吗? 他心中闪过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旧事,自己已经成为魔族,叶怀遥却依然生活在万人景仰的光明之处。 他无法走上斜玉山,走在山口的一条小道 分卷阅读400 旁,默默看着叶怀遥同一群师兄弟们有说有笑地回去。 他所在的地方,有阳光,有欢笑,有人相伴,只要一直不停地走,一定会一路光明璀璨,幸福无忧。 这真是跟他一点也不相衬。 容妄悄悄向前挪了一步,挪出树后,想要让自己也沾染一丝浓荫下的阳光,却不慎被几人发现,以为他又有什么阴谋。 于是双方冲突,他打退两人,冷笑而去。 ——这,就是他可笑的爱情。 明明想要拥抱,却执起了剑锋;在应该赞美时说出责备的话语,在想要倾诉时埋下心中的挣扎。 心疼的时候微笑,不舍的时候转身,一次的任性过后,却又无数次的渴盼相见——哪怕那相见之后,又是另一回痛苦的开端。 感情真的要如此纠结吗?或许深情定要抵死方堪? 放弃吧……放弃吧……多情自古无用,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令人得到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最后,竟然感觉眼眶一热。 汪崽说,嗯?我要换成强取豪夺剧本了吗??? 160、春秋粉黛 但是内心深处为何还依旧存在着一丝犹豫? 这样的无望, 难道还有什么需要留恋的地方吗? 想要即将失去什么, 连那宏大的力量都显得无足轻重, 四肢百骸如同炭焚冰浸,五内俱痛。 一直以来, 他睥睨世人,不屑凡俗, 执掌生杀,更加从不在乎他人眼光,唯独在叶怀遥面前, 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自伤自怜, 却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觉得自己得不到, 配不上,即使像做梦一样拥有了这份感情, 依旧无时无刻不在恐惧着叶怀遥的变心,因而所有的甜蜜中都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惶恐。 可是他在害怕什么?那些恐惧怖畏,从来就不是叶怀遥所带来的,他所怕的, 无非是自己的心。 真情何须用允诺报偿允诺,当爱他已经成为一种本能,有无回音,是否失去,本就无法动摇任何。 “我不想成为天魔。”容妄脱口道,“不可能!” 他这句话几乎是喊了出来,让周围护持法阵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他们在旁边护法, 只能感受到庞大力量带来的压制,却无从体会容妄心中所想,忽地听闻他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心中都是一惊。 不怪他们觉得慌张,容妄目前的状态实在太像是走火入魔了,除了燕沉等少数了解他的人之外,在其他修士们眼中,这位邶苍魔君的危险性本来就不下于赝神。 眼下大好良机就在眼前,只要稍加把握,就有无限的力量任由他驱策,届时将无人再有抵挡之力。 容妄会放过这样的诱惑吗? 此时燕沉已经带着部分玄天楼弟子寻路进入赤渊,此处交由展榆坐阵,另两位司主韩彩恒和管宛琼也在旁边。 眼看事情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管宛琼焦虑道:“这可怎么办?邶苍魔君是不是一定要成为天魔了?” 韩彩恒心中还存有侥幸的念头,说道:“他刚才不是说‘不想成为天魔’吗?希望邶苍魔君能够坚持对七师弟的心意,挺过这一关。他……” 说话间,天边又是轰隆雷响,韩彩恒觉得身上的压力骤然一沉,身子一晃,连忙将长剑用力拄入地面,气喘吁吁之下,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没那么简单。” 展榆所站的方位靠前,扛的压力比他还大,艰难说道:“现在已经不是容妄想与不想的问题。就算他能抵得住诱惑,此刻天雷也马上将至了,到时候阵法运转,他不成为天魔,又如何度过这雷劫?” 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如果容妄不这样做,雷劫就会落到赤渊当中,叶怀遥绝对不可能躲过,但他把雷劫吸引过来,又怎么可能不成为天魔? 事到如今,一切进程都已经由不得他们做主,只怕是身不由己,想停都停不下来了! 展榆咬牙将剑拔出来,手掌毫不犹豫地抹过剑锋,鲜血沾染上剑刃,功力骤提三成。 眼下他不太了解容妄的状态,也无法出手阻止或者帮助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顶住法阵,多分担一些压力。 剩下的,且看天意罢。 在这一刻,展榆忽然深刻理解了燕沉方才那番话中之意。 见他如此,韩彩恒管宛琼等人纷纷效仿,而正在此时,却见容妄猛地抬起手来,一指点中了自己胸口正中的天突穴。 天突穴乃是气脉要穴,容妄那一指下去后,身体晃了晃,喷出一口鲜血。 后方护法有魔将看见了他的举动,失声高呼道:“君上,您在做什么?!” 容妄脸色骤然苍白,却并未回答,手下毫不停顿,又一指点向丹田气海。 展榆骤然反应过来,失声道:“他要散功!” 当初在风上殿的时候,展榆也曾经清晰地看到了容妄成魔的经过。 当时,楚昭国被周军所灭,那里的将士更是对叶怀遥百般践踏羞辱,容妄因而发狂,爆发血脉。 他于顷刻间夺去了成千上万周军的性命,吞噬了这些人的魂力,而容妄一切功法的根基,也由此而起。 正因如此,他也才会时常觉得自己手染鲜血,自惭形秽。 但现在,为了不成为天魔,他竟然要生生将这份魂力从自己的体内剥离出去,这种痛苦无异于剖骨剜心,只要想想就让人觉得不寒而栗,非常人所能忍耐。 容妄一下出手之后,毫不停顿,紧跟着将自身数处要穴连点,他的身体四周渐渐有无数道黑影散逸出来,向外挣扎撕扯。 每点一下,容妄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冷汗不断顺着面颊滑落,连牙关都因忍痛而咬出血来。 离得近的人,几乎都不忍再看,容妄的面色却冷毅若铁。 他经历过最痛的事,是当年眼睁睁看着叶怀遥受杖刑而无能为力,世上再没有任何疼痛能与此比拟,如今经受这些,便都不值一提了。 强撑着将最后一指点完,整个人的身子晃了晃,站立不稳,半跪在了地上。 庞大的魂力从他体内脱出,在法阵中尖啸盘旋,而瞬息之间,天雷也已经劈至面前。 这浩大的雷 分卷阅读401 劫似有犹豫,空悬于法阵之上,没有落下。 “我当初……造下万重杀业,化身为魔……乃是形势所迫,无可奈何之举,这份罪孽加诸于身,未曾有悔。” 容妄缓了口气,咬牙说道:“如今因果轮回,尽散魂力……亦是心甘情愿。” 鲜血顺着唇角缓缓滑落,他伸手擦去,却路出一抹惯如往常的轻蔑笑容:“万事由我,从不许他人摆布!” 他一掌挥出,周围的法阵破碎,魂魄尽数而出。 能够为你成魔,也能为你尽散功力。 从始至终,唯独深爱这件事,我是一直拼尽全力去做的,而且永远不会放手。 什么都无法改变。 轰然一声,雷鸣散尽,周围一片寂寂无声。 容妄面容惨白,硬撑着站起身来,展榆站在他旁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扶。 他先前因为想让师兄高兴的缘故,才不得已接受了这个邶苍魔君,其实心中一直存有芥蒂,觉得容妄配不上叶怀遥,更无法全然信任于他。 直到方才,亲身感受过那样惊人的力量诱惑,又眼睁睁看着容妄下狠手将修炼千年的魂力从身上剥离出去,展榆再看这个男人,竟有几分肃然起敬之感。 容妄却无心在意展榆对他是怎样的看法,他甚至连身体里残留的剧痛都顾不得,快速地说道:“去叶怀遥那边吧,我得过去找他。” 法阵已经被他击碎,那些被释放出来的冤魂四下融入道重重黑霾中去,唯独叶怀遥那一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他总是不能安心。 郄鸾等魔将费劲地从后面挤过来,听见容妄如此说,担忧道:“请君上保重身体,还是属下们去罢!” 容妄自然不放心,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忽然一怔。 他原本浑身剧痛,四肢乏力,可就在这一刻,忽然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涌遍周身。 这种感觉与方才天魔之力那种带着引诱的霸道澎湃不同,也和之前身上阴冷尖刻的魂力差别甚大。 那样的舒适浑融,仿佛天然便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身体吸收了这股力量,却毫无不适之感,反倒连沉重的内伤都减轻大半,功力也在急速回流。 见到容妄忽然出神,展榆不由停步问道:“魔君,怎么了?” “是……赝神。”容妄迟疑道,“赝神,死了。” 这个父亲,自来对他毫无半分爱惜回护之情,从头到尾都只有利用,只有残酷。 直到他死,总算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将容妄的另一半生命力还了回来。 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怅惘,随即,烟消云散。 赝神的死来的突然而及时,做出这件事的人是叶识微。 在赤渊当中,情况紧急,叶怀遥眼看事情已经没有了回转的余地,便打算与赝神同归于尽。 谁能想到,就在他们跃向大地裂隙的同时,天雷竟会忽然转向! 在事情发生变故的那一刻,叶识微的反应是最快的。 他没有关注何端恒的死活,也暂时顾不得追究这天雷到底是朝着哪一个方向去了,在发现自己能动之后,叶识微第一时间就是朝着叶怀遥那里扑过去。 眼见叶怀遥和赝神即将坠下,他二话不说,手起剑落,竟然生生将赝神的灵体穿心而过,钉在了旁边的崖壁上。 说来讽刺,叶识微手中的剑还是赝神的兵器,剑刃上沾着刚刚在叶怀遥身上捅出来的鲜血。 赝神目前没有实体,若是普通兵刃,原也无法这样伤他。 两人下坠的势头一阻,叶识微紧紧攥着剑,极力弯腰伸手,冲着叶怀遥喊道:“哥,快把手给我!” 这句话说出,他眼眶一热,素来冷静自持,此时的话语中,却竟然带了哭腔。 叶怀遥肋下被捅了个窟窿,本来就虚,此时被不上不下的吊着,这滋味简直堪比酷刑,本来已经昏昏沉沉,连叶识微的话都没太听清楚。 他抓住赝神的手指几乎使不上劲,本来差点都要松手了,腕上那道道侣法印突然灼烫,银白色的光芒从上面浮起。 “叶怀遥!” ——仿佛是谁这样喊了他一声。 叶怀遥一个激灵,骤然清醒,勉强将手抬起来,还是跟叶识微差了一点。 浮虹剑急的在鞘中铮铮作响,忽然自己从叶怀遥的腰畔跳下来,用力在他脚下一托。 叶识微和叶怀遥的手握到了一起。 那个瞬间,时空交叠,记忆回溯,国破那年的倾圮城池如在眼前,兄弟两人的对视当中,仿佛都看见了那个曾经狼狈而弱小的自己。 中间的离散与痛苦仿佛在这一瞬间卷入时光的烟云,落花随逝水般消失不见。 叶识微紧紧握住叶怀遥的手,向上用力,随后托住他的腰,将叶怀遥拽了上来,一把抱住。 “识微……” 叶怀遥按住他的肩膀:“你看见容妄了吗?” 叶识微一怔:“容妄?他来了吗?” 叶怀遥情急之下,被喉间卡着的血沫呛了一下,一边剧烈咳嗽,一边道:“刚才那雷……咳咳……肯定是被容妄引走的……” 这种时候,也不可能再计较心中那点小小的酸意了,叶识微拍着他的后背,连忙道:“我知道了,我这就想办法帮你找他,你别着急,小心伤口。” 两人刚说到这里,身后的裂隙就轰然一下炸裂开来,向外坍塌,叶识微连忙护住叶怀遥就地一滚,紧急避开。 何湛扬本也想过来,但此时惊见整片空间似有崩塌之势,连忙现出原身,用庞大的龙形生生将周围撑住。 何湛扬冲着叶识微喊:“哎,这位兄弟,麻烦你带着我师兄快走!我很快就会撑不住了——” 叶识微一把将叶怀遥扶起来,高声道:“那你呢?” 何湛扬满头大汗,咬牙切齿地说:“你、你把我师兄送上去,再带人……回来救我……” 叶怀遥忽地道:“湛扬,人来了!” 何湛扬连抬头的力气都快要没有了,努力向上看去,只见九天之上一道华彩闪过,巨大的剑影划破冷夜长天,轰然斩落! 地面剧烈震动,烟尘漫天,热浪灼人,一把足有数丈之高的长剑稳 分卷阅读402 稳扎入坚硬的岩石之中,宛若擎天巨柱。 来的人是燕沉,他高高站在孤雪剑顶端缭绕的云雾之间,撑住了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何湛扬松了口气,一下子变成了人形,几乎瘫倒在地,随即被其他及时赶来的师兄弟们扶住。 所有的人都来了,唯独不见容妄。 一番惊心动魄,几次险死还生,叶怀遥顾不得庆幸劫后余生的惊喜,随手将一名匆匆跑过来要查看他情况的弟子拉住,问道:“邶苍魔君呢?” 叶识微本来扶着他,此时忽然松开了手。 那名被叶怀遥拉住的弟子神情惊讶,欲言又止。 然后便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中带着独有的温柔,和声道:“别急,我在呢。” 叶怀遥回身,因为重伤和情急而有些踉跄,却被容妄稳稳扶住了肩头。 容妄的气色不算太好,面容上有种重病似的苍白,但他的双眼明灿如星,唇边有笑意,目光中有心疼。 十三岁成魔的那一年,他曾经想过,如果能够不放手,如果能够并肩走下去,那该是多么幸福。 可这世间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千载红尘颠簸,分道扬镳之后,他们将人生的低谷辉煌,分别团聚,苦涩酸甜一一经历,年少时那个天真的梦却从未改变。 跌跌撞撞地走着,无望而又渴望地等待着,有朝一日蓦然回首,方才看见,原来梦土中,已经开出了花。 作者有话要说: 到现在为止,基本的剧情就算是结束了。 后面还有一章,会讲讲遥遥爹娘,汪遥双修和识微告状的事,圆圆满满。 已经更了,大家往后翻就能看见哈。 ———— 接下来有两篇文想开,一个是《救赎偏执狂主角后》,现耽苏爽小甜饼,主角白切黑小可爱; 另一个是《绿茶病美人重生后》,古耽宫廷,主角凉薄病美人。 这两篇我都挺喜欢的,其实想双开来着,又怕做不到。 初步打算5月先开现耽,因为这个比较短,相对也轻松活泼,大约俩月就可以完结,然后再开古耽。 总之今年肯定都会写的,专栏就有,喜欢的宝宝可以收藏下咩。 —————— 最后来几句矫情的完结感言(*/w\*)。 到现在也在晋江写了好几年了,心态也在不断变化,会担心数据不好,会害怕自己原地徘徊没有长进,也唯恐让老读者们失望。 有时候可能一条差评,就会辗转反侧很久。 这样的患得患失当中,我也总在想,我写文为了什么。 肯定是想要好成绩,想要知名度,除此之外,初心犹在,也希望能利用自己有限的笔墨,传递出一点点不起眼的感情至美,世事温柔。 这本书算是我的一个尝试,从人设剧情到题材,都是晋江比较冷门的类型,不太符合主流口味。 也不是没有挣扎着想要放弃,但熬过了痛苦的连载期之后,终于按照自己的设想将它好好完结,此刻我觉得很幸福。 我觉得它讲出了自己想要拥有的那个世界,想要塑造的一些人物,还有那份理想中的真挚感情。 我真的很喜欢这本书啊。 正如下一章结尾所说,“只有初逢两少年”。 一个永远温暖、美好、光芒万丈,仿若人间信仰;另一个,在漫长的黑暗中,挣扎着试图触碰阳光,明知无望却还希望着,明明没有回应却还固执的努力着。 如此相反,却能够走到一起,彼此陪伴。 或许无论面对多少艰难,只要怀揣着那一腔执着与孤勇,总有一些东西,是我们能够打败的。 就像无数次的惊喜与失落后,我也在鼓励自己坚持写下去,不断更,不坑文,希望下一本,自己的水平、成绩,都能够有所提高,希望有一天,能够获得想要的结果。 感谢各位可爱的小天使,陪伴我度过这大半年的时光。 作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能得到大家这样的厚爱,真的非常惶恐和感激,鞠躬~ 下章见呀! 161、逝水明霞 叶怀遥和容妄的关系, 从玄天楼那场盛典之后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 原本有部分人还因为邶苍魔君惯来的名声对他有所怀疑, 亲眼目睹了天魔一事之后, 也彻底不会再产生这种想法了。 从赤渊里面出来,将伤势处理好之后, 原本想要慰问感谢的亲友们都识趣地没有上前打搅,给两人留出单独的空间。 叶怀遥所受的都算不上致命伤, 但连日奔波劳碌,又是担惊受怕,现在心里面那股劲一松, 立刻就不行了。 他和容妄身上伤势不轻, 其他人还在赤渊里面善后, 两人则由赛音珠亲自安排了一处鬼族宫殿居住。 叶怀遥躺在床上,本来还想迷迷糊糊地跟容妄说上几句话, 结果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想推一推枕头,忽觉身下触感不对, 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睁开眼睛,四下静悄悄的,弥漫着安神香的淡淡气息,床铺柔软舒适,与先前危险紧张的环境相比,仿佛换了一番天地。 叶怀遥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自己目前正在鬼族的宫殿之中休息。 他方才之所以觉得感觉不对,是因为正枕在容妄的腿上。 容妄身形偏瘦,腿上又都是肌肉,其实枕起来并不是很舒服,叶怀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却忍不住唇角微微上扬。 他身上的伤还有些疼,懒洋洋躺着没动,悄悄去看容妄的脸。 他方才是躺在容妄身上说话时睡过去的,大概是不想把叶怀遥惊醒,容妄便就着这个姿势没有挪动,此时依旧是坐在床头。 只见他背靠着墙面,头微微低着,仿佛也睡着了。 叶怀遥方才已经听他讲了赤渊上面发生的事,虽然容妄描述的轻描淡写,但他又怎会想象不到其中对方所付出的代价痛苦? 看见容妄苍白的面色,与眉宇间微微的疲惫,叶怀遥心中又忽感一阵酸涩。 他撑起身来,悄悄地向着容妄凑过去,想亲他一 分卷阅读403 下。 叶怀遥凑到他近前,忽然发觉容妄的睫毛正在轻轻颤动,心念一转,在两人鼻尖几乎相碰的距离处停下了。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见容妄唇角微微上扬,逐渐忍耐不住,越翘弧度越深。 叶怀遥笑出声来:“你果然是装的,不亲了!” 容妄见事情败路,索性便睁开眼睛,笑着自己凑过去,要去亲吻叶怀遥。 叶怀遥跟他闹着玩,推了容妄一下要躲,容妄却脸色一变,紧张地搂住他道:“别乱动,我不跟你闹了,小心伤口!” 叶怀遥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病患,幸好容妄及时用手箍住了他的腰,已经包好的伤并未扯裂。 一股温存之意涌上心头,叶怀遥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道:“这点伤很快就能长好了,你呢,你怎么样?” 容妄的手轻轻抚过他伤口周围,含笑道:“我的伤也没事,就是心疼。” 他的语气本来几分戏谑几分怜惜,不料叶怀遥却很认真地说道:“对不住,这次害得你担惊受怕,以后再也不会了。” 容妄微怔了下,想起之前的焦急慌乱,竟被叶怀遥说的心里一酸。 他不愿如此,转移话题道:“你对不住我的事可不止这一件,等伤好了,要慢慢补偿。” 叶怀遥奇道:“魔君这话说的可没道理,好像我专门做缺德事一样。还有什么?” 容妄道:“你给叶识微唱歌,我没听过。” 叶怀遥想了想才意识到,这说的是两人在赤渊中乘船遇到渔女的事情。 他分明是洁身自好的拒绝了求爱女子,怎么到容妄嘴里,倒成自己给兄弟唱歌听了。 叶怀遥道:“你怎么知道?” 他一转念,想起自己之前包扎伤口的时候,叶识微曾过来探望,又和容妄说了几句话:“识微跟你说什么了?” 容妄眨了眨眼睛:“就说你给他唱歌了,我都没听过。” 这一听就是骗鬼的瞎话,不过叶怀遥大致能够想象这两个人对于对方复杂的观感,估计他们是互呛了几句,但打架肯定也打不起来。 他于是不再追问,笑眯眯地说:“可是我也没听过你唱歌呀。要不这样,今天就由魔君一展歌喉,让在下欣赏欣赏?” 沉默了片刻,容妄微微笑着,竟然真的说道:“好。” 叶怀遥惊讶地瞧着他,只见容妄随手取过床头上一把玉尺,敲了几下找准节拍,清了清嗓子唱道: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君子采采,婉兮清俨。 亦既见止,我心则降。零雨其濛,中心洋洋。 彼泽之陂,言采其荷。辗转伏枕,寤寐元为。 未见君子,惄如调饥。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哀俾人斯,不得其往。悲轻别兮,莫可怀思。 熠耀宵行,子之茂兮。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曰归曰归,莫言东飞。寘予于怀,守乐绵长。1” 容妄的声音柔软清扬,低吟浅唱别有韵味。 叶怀遥没想到他唱起歌来竟然真的很好听,起初面带微笑的欣赏,但随着容妄一句句唱下去,他竟不由心中发颤,过往种种,如在眼前—— “在那清清池塘畔,遍生蒲草与荷花。看那俊俏美少年,身材修长美如画。 今日初见他模样,我的心中爱若狂。阴雨漫天雾茫茫,映我心间似暖阳。 在那清清池塘畔,采来蒲草与荷花。躺在榻上难入眠,朝思暮想真难忘。 久未见到心上人,如饥似渴煎熬苦。已经见到心上人,念他莫要离我旁。 身低位卑难由己,不得陪伴君久长。悲痛难忍轻别离,盼你从此把我忘。 漫天星斗光耀耀,似他容颜有辉光。终于待到重逢时,既见君子喜若狂。 今日已经归家门,莫要分离常相伴。愿护你度风霜雪,安乐赠君相守长。” “悲痛难忍轻别离,盼你从此把我忘……愿护你度风霜雪,安乐赠君……相守长!” 曾经那段单纯无忧的少年时光,那场令人伤心欲绝的别离,那漫长千年的、相互为敌的岁月…… 容妄的心意述尽,而他却知道的太少,也太晚了。 “容妄,我……” 心中有苦,也有甜。 叶怀遥喉头发哽:“我爱你……我也,很爱、很爱你……” 容妄抱住他,低声道:“你要说的我都知道,我现在每一天都觉得很幸福。” 他的手放在叶怀遥的脊背上,轻轻拍着,全忘却了那些绝望痛苦、遍体鳞伤,满心满眼只余怀中心上之人,只觉世间圆满莫过于此。 两人静静相拥了一会。 容妄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大碍,但所受内伤不轻,叶怀遥紧紧抱着他,能够感觉到对方比平日里紊乱许多的气息。 他道:“咱们双修吧。” 叶怀遥在这方面甚少主动,容妄稍一错愕,随即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说道:“不行,你身上还有伤口呢。” 叶怀遥道:“双修过了,伤势也会恢复许多……轻点不就成了?” 他将手搭在容妄脖子上,含笑望着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难得开口一回,你当真不想?” 两人对视,须臾,容妄扣住他的后脑,在叶怀遥的嘴唇上落下深深的亲吻。 他的手臂将叶怀遥的腰搂紧,小心地护在他的伤口周围,另一只手却以最快的速度扯开衣带,探了进去。 容妄用行动证明了他想还是不想,猛烈的攻势如同浪潮一般将人席卷,神识交融,身体相接,仿佛连灵魂深处都感受到了那种难以言说的震颤。 叶怀遥没忍住地闷哼了一声,手指死死拧住被单,向后仰起脖颈,似要躲闪,却无处躲闪。 容妄拨开他几缕汗湿的发丝,凌乱的吻带着安抚意味落在他的额头上,迷恋与沉醉汇成欲/望的旋涡,将他们深深卷入其中。 双修的疗伤奇效不容怀疑,经过数日的休养,两人身上的伤势都好了大半,而为赤渊善后的庞大工程,也已经到达了尾声。 “师兄,好点了吗?”展榆这些日子忙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才抽了个空过来探望。 叶怀 分卷阅读404 遥看他的样子像是有事想说,便给展榆倒了杯茶水递过去,笑着道:“差不多了,怎么?” 他向来体贴,展榆正感觉嗓子渴的冒烟,将水接过去一饮而尽,擦了下嘴说道:“幻境中还有部分魂魄没有超度,大师兄说,请你过去看看。” 燕沉知道叶怀遥还在养伤,若非要紧事,应该不会一定要他出面。 见到叶怀遥脸上路出些许疑问神情,展榆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去一趟吧。” 赤渊中经年沉淀下来的冤魂厉鬼执念非凡,部分作恶多端,需要就地处决,还有一部分则是无辜被吸引到这里的百姓,则应该趁着魂魄没有消散,尽快送往地府投胎。 正因为这样的顾虑,修士们不能将幻境全部毁掉,而是与鬼族联手,一一排查,清理出来一处,打碎一处,行动才会十分缓慢。 目前只剩下最后一个角落了,叶怀遥和容妄过去的时候,燕沉正负手独立,亲自守在外面。 叶怀遥道:“师哥!” “嗯。”燕沉回过头来看见他,摸了下叶怀遥的头,又冲着容妄一颔首,柔声道,“阿遥,进去看看吧。” 叶怀遥一路而来,已经意识到什么,此时没有多问,大步走了进去。 那所谓的幻境是一座气派华贵的府邸,进去之后经过正堂,四下鲜花遍植,奇石林立,房、楼、厢、亭足有百余间,走廊连绵,楼阁重叠。 叶怀遥却好像根本用不着认路似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 他无数次在梦中看到这座熟悉的王府,无数次徒劳地奔走其中,寻觅徘徊,但终究四下空空,静谧无人。 入了花园,转过回廊,又穿过磨砖的天井,面前的房檐下面,挂着一串叮当乱响的玉铃。 他“砰”地一声将门撞开,只见里面站着一对衣饰华贵的中年男女,男子俊朗温雅,女子清丽柔美。 叶怀遥的嘴唇颤抖了几下,喉咙发涩,什么都没有叫出。 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喜悦的情绪,烧灼着他的五脏六腑,有很大的一颗眼泪,从他的眼中落下来,砸到地面上。 翊王妃走过来几步,试探着说道:“是……阿遥?” 叶怀遥几乎语不成声:“是,娘……娘,是我,我来了。” 他又转向翊王,不觉用了小时候的称呼:“还有,还有爹。” “乖,你都长……这么大了。” 翊王妃将叶怀遥搂住,自己却只到他的肩膀。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也觉得酸楚万分,紧紧抱着儿子,又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仔细端详。 这个幻境当中,有叶识微和叶怀遥的幻影,夫妻两人多年被禁锢在此地,浑浑噩噩,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了,也意识不到这两个永远停留在十几岁年纪的儿子,乃是因思念臆想而出。 直到赝神死去,所有的假象被打破,他们才恍然想起了临死之前的一切。 翊王和翊王妃乍然见到成年的儿子,都是一阵恍惚,随即更加心疼。 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年的日子无知无觉,该怎么过便也就怎么过了,可是他们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好好地长大。 “对不起……”翊王妃泣不成声,“爹娘对不住你……娘的宝贝,娘这些年没好好地照顾你,看你长大……你吃了很多苦吧?” “没有,没有。” 叶怀遥见她如此,脸上的神情变幻几番,含着泪路了个笑容出来:“我这些年挺好的,去玄天楼拜了师,大家都很照顾我……我就是很想你们。” 翊王的眼睛也红了,背过身去咳嗽几声,这才走上前,将妻子和儿子都搂进了怀里,抚了抚翊王妃的发鬓,又摸了摸叶怀遥的头。 他口中哄道:“好啦,好啦,看你们两个,这是高兴的事,别哭啦,啊?” 过了好一会,他才放开了手,翊王妃也平静了些许,这才看见一直站在门口处的容妄:“这位是……?” 叶怀遥也想留给彼此快乐的回忆,擦了擦眼角,笑着说:“娘,你肯定猜不出来,他就是小容,现在叫容妄了,是魔族的魔君。” 容妄紧张地跨进门来,冲着两人认认真真地拜了下去:“晚辈见过王爷,王妃。” 翊王想起了他的身份,也有些惊讶:“你这孩子也长大了。不必行这样的大礼,快起来罢。” 容妄跪着没动,忐忑道:“不,这是我应该的。” 翊王怔了怔,叶怀遥在旁边陪着容妄跪了下来,轻声道:“我本想着爹娘去得早,没看见我成家,十分遗憾,今天能让你们看看容妄,我心里很高兴。” 听他这样说,翊王和翊王妃一下子明白过来。 两人先接受了转眼间长大的儿子,又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心情复杂,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叶怀遥还是曾经那个王府贵公子,他们说不定会反对,但事到如今,最能够让两人放心的,无非是“孩子有了人照料和陪伴”这件事。 至于对方是谁,什么身份,都已经不重要了。 容妄瞧着两人的脸色,忐忑不安,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生怕自己跪的不够优雅,脸色不够讨喜。 过了好一会,叶怀遥道:“爹,娘?” 翊王这才如梦初醒,问道:“他待你好吗?” 叶怀遥微笑着说:“非常好。” “那就好,那就好……” 翊王喃喃地说了两句,过去将容妄扶起来,说道:“那就麻烦你,以后好好照顾阿遥。” 容妄不敢让翊王扶他,正顺着“老丈人”的力道起身,就听见对方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怔了怔,又见翊王妃对自己笑着点点头,这才意识到,两人就算是答应了。 容妄欣喜之下,重新跪了下去,用力磕了三个头,冲着两人郑重承诺:“晚辈一定做到!” 他这样的举动,将剩下的一家三口都吓了一跳,叶怀遥连忙一把将容妄拽起来,用手捂住他的额头:“哎,你磕这么用力做什么,再把脑子撞坏了!” 容妄满心喜悦,也不反驳,抿唇瞧着叶怀遥笑。 翊王和翊王妃都笑起来,方才悲伤的气氛被冲散了很多。 分卷阅读405 翊王妃道:“怎么不见你弟弟,识微呢?” 叶怀遥从刚才就隐隐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但他心情太激动了,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这时才想起来,原来少了个大活人,不由一阵惭愧。 叶怀遥连忙道:“应该已经有人去叫他了,怎么还没到,我去找找!” 容妄拉住他,说道:“你在这里,我去。” 他快步离开,走到半路,就看见叶识微匆匆跑了过来,额头上还带着汗。 他性格素来斯文内敛,但见到翊王和翊王妃,也忍不住抱住父母,泪流满面。 一家人温存许久,但阴阳殊途,终究总有别离之时。 这些楚昭国遗民们的魂魄在此地禁锢多年,外围又有怨恨戾气侵袭,本来就已经十分虚弱,眼下赝神已死,支撑这片地方的力量没有了,他们需要及时投胎,还能早日轮回,获得新生。 叶怀遥和叶识微也明白这个道理,但都是依依不舍。 翊王一手搂着一个,分别拍拍他们的后背,微笑道:“没关系,以后我们投胎转世了,说不定还能遇上的啊。” 叶识微低声道:“我小时候没学过武,出了事帮不上忙,还没有长大了好好奉养爹娘,我……” 翊王含笑打断了他:“爹爹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天底下最乖的孩子,你们觉得当年没有帮上忙,没有将爹娘救出来,心里很愧疚。但是你们这样想,爹娘会很伤心的。” 他摸了摸叶识微的头,又搂住叶怀遥的肩膀,悠悠地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2’,爹这一生,荣华富贵享受过了,以死殉国,无愧百姓的责任也尽到了。爹娘不想当你们心里的遗憾,只想让你们回忆起自己的父母时,能够挺直腰杆。” “阿遥,识微,爹娘这辈子最高兴、最自豪的事,是有你们两个孩子。你们已经为我们做了很多了,以后要自己好好地生活。” 翊王妃笑着走上来,最后一次抚摸两个孩子的面颊,然后站在丈夫身边,握住他的手,眼中尽是幸福满足,虽有不舍,但无遗憾。 这次相见已经是此生难得的奢求,三人从幻境中走出来的时候,都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别离固然悲伤,但经过父母的一番话,叶怀遥也彻底将心结打开,往后的回忆中,不会再有这么多的遗憾与心痛。 容妄见叶怀遥走几步还要回头看看,知道他心里不舍,但这种伤痛只能靠时间抹平,更多的,他虽然心疼,但也无从安慰了。 容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故意“嘶”地抽了口气,吸引叶怀遥的注意力。 叶怀遥果然回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容妄道:“刚才磕头太用力,好像起了一个包。” 叶怀遥伸手过去摸了一下,发现还竟然真的凸起来了一小块,饶是知道容妄故意逗自己开心,也不由路出了些许笑意:“谁让你那么使劲的,真傻了不成。” 他朝着容妄的伤处吹了口气,笑道:“来,吹一下就不疼了。” 容妄见他笑了,也自欢喜:“嗯,真不疼了。” 背后传来一声轻轻地咳嗽,叶怀遥这才想起,叶识微也跟着他们两个一块出来了。 他脸上微微一热,将容妄放开。 叶怀遥挑眉,转身对站在旁边坚决不肯回避的叶识微道:“识微。” 叶识微从从容容,也将自己的手冲他递了过去,说道:“刚才进门的时候跑的急,手背撞在了门框上,也红了一块。哥,给我也吹吹。” 叶怀遥:“……” 叶识微伸着手看他,那表情,当真是又无辜又云淡风轻。 容妄冷冷道:“我没看出来哪里红。” 叶识微含笑说:“是,这点伤,在魔君心目中自然不算什么,还没有你上次揪我领子勒出来的印子重……” 叶怀遥可不知道他俩还有这一出,看了容妄一眼,容妄的脸色很僵硬。 ——他果然告状了。 容妄低着头咳嗽两声,不看叶怀遥,心里觉得叶识微果然非常阴险,跟他比起来,燕沉那就是真君子。 他盯着叶识微那只手,面无表情地道:“你若是非得吹吹,我给你吹。” “不必了。”叶识微莞尔一笑,将手收了回来,“告你一状,算偿了。” 偿还什么,亏欠什么,其实早已经理不清说不上,当一切的风烟过后,自有明月来相照。 叶识微拍了下叶怀遥的肩膀:“哥,快回去了。” 他说罢之后,微微一笑,当先离去。 叶怀遥笑着摇了摇头,随着叶识微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招呼容妄:“咱们也走啦,快点。” 容妄抬起眼来,笑看着叶怀遥,他站在夕阳的余晖中,金灿灿的光芒落了满身,一如初见般耀眼。 这是他曾经在炼狱中仰望的光明,是他心头珍宝,毕生挚爱。 这一回,终于可以不再犹豫徘徊,遥遥相望,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叶怀遥的手。 那金色的光芒随之映入眼瞳,冰凉的皮肤感受到了暖意,血液脉脉流淌,心脏的跳动真实而有力。 一切的温暖明亮,依旧仿佛与他毫不相衬,又和谐的如同与生俱来。 两人相对而笑,夕阳在山壁上拖出纠缠的身影。 经过风雨摧折、离乱痛苦,所幸,总还有那样一份情,奉你初心如同绚霞。 尘土人间多少事,相关,只有初逢两少年。3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根据诗经《汝坟》、《彼泽之陂》、《草虫》等糅合改编,这几首都是表达爱慕思人的诗篇。但我看跟遥遥汪崽的经历不太贴切,所以就改了一篇出来,后面的白话版是我的意译,各位看个热闹就好。 2刘伯温 3张野狐《南乡子》 —————— 本文到此就完结啦,宝宝们如果方便的话,请给个完结五星评价好吗?就在app作品详情页右侧,有个“完结评分”。 这个有点类似于淘宝,五星好评对作者挺重要的,所以厚着脸皮求一个,十分感谢~ 当然如果不满意也没关系,我会继续努力的。 那咱们5月见! —————— 分卷阅读406 感谢在2020-04-14 09:05:35~2020-04-16 09:13: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当里个当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古灵精怪小丫头、受宝亲妈 2个;柚由树、嘿嘿嘿、柒浔、卿.、静、等登灯等灯、七桥先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汪闲 100瓶;art、您今天更吗? 40瓶;42209927 30瓶;乞巧 23瓶;西柚大板砖、是你姜哥、胡椒粉 20瓶;karen、花若尘、木剪 10瓶;今天要去学习 6瓶;霖兒、七夜之遥 3瓶;东方镜君 2瓶;要遭缩缩吉死了、小菊花、过往皆序章、秋月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