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红楼之凡人贾环》 分卷阅读1 作者:duoduo 文案 一个意外身亡的大学生,倒霉催的转世成了贾府的庶子,偏偏却前尘尽忘,他只是一个凡人,没有先知,没有空间,没有异能,没有金手指,却偏偏身在贾府这腐朽的大船上。 贾宝玉:环儿看着也清雅秀丽,不想也是国贼禄蛊样的庸人! 贾环:二哥当然不用做国贼禄蛊,只需花用国贼禄蛊挣来的银子吃喝玩乐便罢。 贾环:你和太子抢天下和我有毛关系! 四四:他要不和爷抢你,爷也不和他抢江山! 贾环:你清理户部和我有毛关系! 四四:你冬天畏冷,夏天惧热,偏又用不得冰烧不得碳,一年四季倒要住四个不同的地方,爷没钱拿什么建行宫? 起名字好难啊,唉,禛心环意说是太烂俗了,所以我干脆回归我原有风格,闲人、俗人再加一个凡人! 既然将红楼和四爷扯到一起,无论红楼也好,清史也好,都不得不变。所谓同人,一样的人演不太一样的故事,如果我的故事和你所知的不同,看不顺眼的可以点X,拒绝人身攻击,拒绝考据党。 内容标签:四大名著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贾环 第1章 楔子 “碰!” 青瓷茶杯摔在王夫人脚下,跌的粉碎,王夫人哀声道:“老爷!” 向来稳重的贾政怒火冲天,气的连胡须都在颤抖,戳指骂道:“你这无知妇人!平日只当你豁达大度,不成想竟这般恶毒,环儿才几岁,不过先生说了几句他字写的比宝玉好,竟日日将他拘来抄写佛经,现如今竟移了性情、入了魔障!都是你这蠢妇做的好事!” 王夫人举帕子拭泪,眼中泣道:“环儿的事情,原是我的不是,但是老爷说我是毒妇,却是冤死了我。环儿天生便有不足,从会吃奶就会吃药,到如今吃的药倒比吃的饭还多,连太医都道尽人事听天命,若不是我遣人精心侍候,四处延医问药,但凡有一日懈怠,环儿也活不到今日。环儿和探春两个虽不是我亲生,但我素日待他们如何,老爷难道不知道吗?” 贾政颜色稍霁,但余怒未尽,冷哼一声:“若不是你让他小小年纪,日日抄写经文,如何会有今日之事?” 王夫人低泣道:“环儿身体骨弱,我花在环儿身上的心血,倒比宝玉还要多些,可他身子还是一日弱过一日……珠儿走了不过两年,让我如何不担心环儿他也……我不过想让环儿抄些经文,我在佛前日日诵读,求佛祖保佑他平安无事,谁想到环儿他就……环儿年纪太小,都是我想的不周……” 贾政张口欲言,抬了抬手又放下,叹道:“罢了!” 王夫人柔声劝道:“老爷,环儿到底年幼,不过是一时糊涂,待我好生劝他几日,定可让他回心转意,打消了这糊涂念头。” 贾政怒色又起,道:“那个孽障,向来性子倔强,已经两日不言不食……唉!” 王夫人小心翼翼道:“王太医曾言,环儿怕是有早夭之相,他虽磕磕绊绊长到现在,身子却仍是一日弱过一日,也许这也是天意,我佛慈悲,说不得……” 贾政冷哼一声,不语。 他虽不喜欢贾环,但到底是他儿子,有几分感情。但官场之上,是非尤多,若是幼子早夭,原是寻常,算不得什么,但若是让五岁的庶子出家为僧,却有不慈之嫌,在政敌手中,便是一个大大的把柄。 想到此处,恨不得冲过去将那孽子生生掐死!但到底也不过是长叹一声。 王夫人知道他的顾虑,道:“环儿倔强,身体又弱,我们总不能看着他活活饿煞,但若依了他,此事传扬出去,我们面上需不好看,知道的,是环儿一心要皈依我佛,不知道的,只当我量小容不下庶子……” 贾政拍案道:“这个小畜生,饿死他算了!” 王夫人试探道:“不若老爷谴一个心腹的家人,悄悄儿送他去个清净的寺庙,需知将体弱或命硬的孩子寄养在寺庙,在外面也不是没有的事,每年只多给些银子,断断不会亏待了他。” 贾政面色阴晴不定不定,想是还在犹豫不绝。 王夫人道:“对内我们只说是送他去外面的庄子养病,对外只说是那个家人的亲戚,这样儿里里外外都瞒的死死的,待环儿大一些儿,醒了事,再接回来便是。” 贾政叹道:“也罢,也只得如此了。” —— 厢房炕上,一个瘦弱之极,脸色青白的幼童闭着眼睛,静静躺着,对一旁赵姨娘的咒骂哭泣充耳不闻,眉目间一片安宁,恍如已经坠入梦乡。 但是他没有睡着。 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赵姨娘哭得是她的儿子,是贾府的二少爷贾环,可是他不是。 他记得很清楚,他叫江航,是全国重点农大的学生。 江航生在七六年,是个孤儿,从小和爷爷在山上长大,山里穷,没有通电,水靠背,米靠扛,连种地也只能种在石头缝里,念小学的时候,每天要走十多里的山路,上半天学再走回去,能上初中的,十个里面能有一个就不错了,但爷爷硬咬着牙让他上了。 江航一直认为爷爷是个有故事的人,虽然在山里,可是会治病,会打拳,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可是这些本事都变不成钱,为了能攒上江航上学的钱,日日在石头缝里扒摸着,那双能写出一手好字的手,枯瘦变形,布满了老茧,看上去像卤过的鸡爪一般,。小学毕业的时候,江航死活不肯上初中,于是得到了他人生第一个耳刮子,看到了爷爷的第一滴眼泪…… 于是,他抹着眼泪,开始了他半工半读的生涯,从高中时开始,他就没有再用过爷爷一分钱,大学有了奖学金,一个字儿掰成两半花,除了上课,余下的时间都忙着打工挣钱,给爷爷一笔一笔寄去,让他过得好一些。 江航是个自私的人,他这辈子只想对一个人好,那就是爷爷。 他知道爷爷想让他走出去,想让他出人头地,可是,他不愿。他在外面,就算活的再好再风光,就算寄再多的钱回家,也不能白天为爷爷背一桶水,晚上为爷爷煨一次脚,夏天为爷爷打一回扇,冬天为爷爷烧一炉碳,看不见爷爷的白发,听不到爷爷的唠叨…… 他想陪在爷爷身边,让爷爷过上好日子,爷爷的肩塌了背陀了,可是他长大了,轮到他做爷爷的脊梁了 分卷阅读2 ,他想让爷爷像城里的老爷子们一样,早上出去打打太极,下午在树荫底下下下棋,打打茶围。 可是爷爷不愿意下山,有人来请过爷爷,可是爷爷说了,他这辈子活就活在这山上,死就死在这山上。 爷爷要在山里过一辈子,他就在山里陪爷爷一辈子。 他可以陪爷爷打拳、下棋,渴了给他倒水,饿了给他做饭,闲了陪他聊天。他报农大,就是为了回家,在石头缝里种出钱来,让爷爷过的好一点,他已经想好了,自己买电动机,将山里的水抽到家里,买发电机天线,让爷爷也看上电视…… 他以优异的成绩从大学毕业,拒绝了许多诱人的工作岗位,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家,他无数次梦到见到爷爷时的情景,梦见爷爷见到他时闪着泪花的眼,合不拢的嘴…… 终于,汽车终于到了驶到了离家最近的站,他正准备歇一晚上山的时候,却听到一个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泥石流! 他脑中一片空白,耳朵里听到恍如火车行驶的轰隆轰隆的巨响…… 当他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背了几千里,用几乎全部积蓄买的东西扔下,疯了一样的向上山爬去…… 他已经什么都不愿去想,只要看一眼,看一眼…… 夜里视线模糊,加上雨后山路湿滑,当失魂落魄的江航掉下山崖时,他的泪才水汨汨而下。 “爷爷……”眼泪和他的呼唤声被山风吹的粉碎,心中又悔又恨,无尽的不甘…… 他不后悔自己连夜山上,却恨极了自己跑去念什么大学,不该看着爷爷日日眼巴巴的守在山口等着邮递员,心疼手欠的将藏起的通知书拿了出来,不该在爷爷不吃不喝一天后,挨不住答应了爷爷去念什么大学,不该为了一本没什么用的毕业证,拖到现在才回家,不该总想着日后好好报答爷爷,日后日后,可笑的,哪里来的什么日后…… 他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但现在他怕,怕的浑身颤抖,怕的泪水横流…… 他怕,怕爷爷此刻正孤单单的埋在泥水下,不尽的痛楚孤单,他怕,怕爷爷活的好好的,却听到唯一亲人的死讯,失去了唯一的寄托和希望,他怕爷爷白天在他的坟前流下浑浊的泪水,他怕爷爷夜晚躺在床上,冰冷孤寒,辗转难以入眠,他怕爷爷一日日苍老下去,身边却连砍柴挑水的人都没有,他怕爷爷有一日会无声无息躺在地上死去,无人知晓…… 爷爷,爷爷,江航对不起你…… 江航在黄泉路上、三生石旁,等着您,等着下辈子再孝敬您…… 然而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不是在黄泉路上,而是被倒提在产婆的手上…… 是转世投胎,还是借尸还魂?他不愿去想,只是瞪大了看不清人影的眼睛,张大了耳朵,想看一眼电视,听一句新闻,找到一点零星的爷爷的消息。 然而他很快绝望了,这里,根本就不是他的时代! 顿时心如死灰。 脑海中只剩下爷爷颤颤巍巍的身影,爷爷含辛茹苦将他带大,从未享过他一天的福,他拼命的读书,是为了什么…… 让我回去,看一眼,看一眼…… 只要让我看一眼,看看爷爷是否平安,看看爷爷是否康健,便是立刻让我魂飞魄散了,也再所不惜。 既然是不同的时空,那么两个时间的时间当是没有牵连的,或许再死一次,就能回到自己的时间,飘去看一眼…… 连孕妇心情不好,都会影响胎儿的发育,成人郁结于心,也会百病缠身,更何况刚出生的婴儿虽然五脏俱全,功能却都未发育完全,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正是无忧无虑甚至无知无觉长身体的时候,可他心思百结,甚至已经存了死志,身体如何能好?自然是一日弱过一日,到了三个月,大夫便通知预备后事。只是他偶尔一次清醒时,听到赵姨娘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带着声声诅咒,才想起自己这个身体,也是寄托了他父母全部希望的,自己虽然不愿活着,却不能害死了人家的孩子,便是爷爷,也不许他做这样丧良心的事,何况便是一死,也未必能回得去,也许有更稳妥的法子。 这世上既然有他这样的孤魂野鬼存在,便该有可以驱邪捉鬼的高人,待自己稍大一些,找到那样的人,送自己回自己的时代,将身体还给人家孩子。 虽然下定了决心,但这孩子的身体已经被自己毁了,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两说,他一个婴儿能做什么?想起爷爷小时候教自己的一门养神炼气的法门,便死马当做活马医,练了起来,终于捡回了一条小命,磕磕绊绊的活到了现在,身体仍弱的很,五岁的孩子看上去像三四岁一般。 这五年来,他也渐渐知道了,这里似乎是清朝,却和他了解的那个清朝相差甚远,而这个身体的主人竟是那个似是而非的红楼梦中的庶子贾环。 但这和他没有关系,那个整日咒骂的妇人与他无关,那个面慈心狠的夫人与他无关,那个对他置若罔闻的老爷与他无关,那个对他冷淡漠然的小姐与他无关,那些阳奉阴违的丫头们与他无关,这只是这个身体的家人而已。 他只在思恋爷爷,一日胜过一日,但他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出去找什么能人?终于等到开蒙,因着前世的根基,在学堂写出几个略略工整些的字被夫子夸了几句后,连着十多日被王夫人唤去在昏暗的灯光下抄写佛经,他终于想到了一条路。 以出家为由,寻觅高僧。 “周大娘来了。”门口传来一声招呼,江航精神一震,睁开眼睛。 赵姨娘色厉内荏的声音响起:“你们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周瑞家的礼貌中带着不屑,道:“老爷太太有令,三少爷病的厉害,送他出庄养病。” 赵姨娘的声音变的尖利:“不去,不去!我们环儿哪里都不去,你们休想带走我的环儿……” 周瑞家的道:“难道赵姨娘想要违背太太的意思?” 赵姨娘噎了一下,又厉声道:“环儿也是老爷的孩子,你们敢这样对他,回头我告诉老爷,看不一个个揭了你们的皮!” 周瑞家的道:“好叫姨娘知道,这件事就是老爷决定的,外面马车正等着呢,送三公子去庄上的人可是老爷亲自安排的。” “我不信!”赵姨娘跌坐在地上:“我不信,环儿是他的儿子……他不会……” 江航被周瑞家的抱出内室时,她仍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直到他们走出大门,赵姨娘才跌跌撞撞的追了出来:“环儿,环儿……” 分卷阅读3 在这府里呆了五年,也就是在这孩子的生母身上感受过片刻温情,不由有些同情这孩子来,比起他,自己好歹还有个对他爱逾生命的爷爷。 “姨娘。”江航睁开眼睛,轻轻唤了一声。 赵姨娘怔住,泪眼模糊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环儿……” “姨娘,环儿会回来的。”他没有称我,因为再回来的时候,就是你真正的儿子贾环了。 第2章 前尘尽忘 慈云看着面前的孩童,一身衣物柔软华丽,应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一双眼睛清澈宁静的如同一汪清泉,不见半点波澜,也不见半点孩童特有的童真与好奇,和声:“小施主为何一定要见老衲?” 江航抬头,那双由于太过瘦弱而显得大的惊人的眼睛专注的看着他:“听说大师是我朝佛法最为精深的人。” 慈云摇头道:“出家人当谨守己身,焉能与人争强好胜,不过是外人以讹传讹罢了。” 江航对他的说法不予理睬,只问道:“大师可会降妖除魔?” 慈云微微失笑,这孩子看着老成,却原来只是被家人的床头故事惊吓住的小人儿啊,笑容越发慈和起来,眼睛弯成一钩月牙,脸上的皱纹都变得生动异常,呵呵笑道:“小施主,这天下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人杜撰罢了。” 却见江航看着他的笑容,几乎落下泪来,低了头,再抬头时,眼中的泪意已经掩去,唯剩下一抹坚毅:“就算没有妖魔,孤魂野鬼总是有的。” 慈云摇头笑道:“孤魂野鬼也没有。” 江航静静道:“有。” 慈云失笑道:“小施主如何知道定有孤魂野鬼?故事里的事,总是假的多。” “没有人给我讲故意。”江航静静道:“大师佛法精深,为何却看不见我这个孤魂野鬼?” 慈云一惊,江航已经跪在地上,他这辈子和上辈子,只跪过父亲母亲的坟头,如今却心甘情愿的给眼前的人跪下,深深叩头道:“大师,求你送我回我该去的地方吧,也好将这身体还给这孩子。” 慈云呆愣了一阵,江航伏在地上,没有抬头,他只能看见青石板上晕开的一滴滴湿痕。 慈云终于不再将他当做无知的孩童,缓缓蹲下来,布满皱褶的手抚在江航的头顶,江航愕然抬头,便陷入一双幽深无限的眼眸中,再也无法自拔。 良久,耳边响起慈云大师一声轻叹:“施主既已转生,前世种种……” 转生?转生! 江航耳中再也听不到其他的话。 竟不是夺舍重生,而是转生吗…… 那么这是说,自己再也看不到爷爷了,再也不能知道,他是否平安,是否知道自己的噩耗,是否能承受失去唯一亲人的打击…… 忽然浑身就冰凉了起来…… 慈云骇然发现,那双宁静的眼睛瞬间变得死寂,明明泪如泉涌,偏偏眸中不见丝毫情绪。他医术精湛,早看出眼前的孩子先天不足,后天失调,能活到现在已经是奇迹,如今竟有有了死志,若不设法,只怕一时片刻之间便有生命之忧。 轻轻叹息一声,这或许便是他们的缘法…… “咄!”江航耳中炸雷一般响起一声暴喝,顿时浑身一震,一股怪异的感觉传遍全身,一时间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忽然耳中响起悠悠叹息:“既已转世投胎,何不前尘尽忘!” 一根手指点上眉心,爷爷的音容笑貌从江航的脑海中飞快的闪过,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小小的身子软软倒在地上…… “痴儿。”慈云长叹一声,将他抱了起来,回到外室:“送他来的人呢?” “留下了一百两银子,趁我稍不注意,竟悄悄去了。”小沙弥道:“师祖,这孩子……” 慈云看着怀中的静静沉睡的孩儿,心中一片柔软,道:“是我俗家的一个侄孙,因体弱多病,寄养了来的,以后便跟在我身边就是。” …… 星月流转,转瞬便是八年。 一间朴素的禅房,禅房中,慈云静静盘坐在云床上,目光中带着一丝得意,一丝狡黠,道:“三儿(三儿的儿请读儿化音,连起来像‘沙’一样的发音)啊三儿,我们打赌我们二人谁先死,这次可到我赢了吧?” 他对面是一个一身白色粗布麻衣的少年,低着头,仿佛没听到他的声音。 “不要哭,三儿,”慈云道:“你是有大造化的人,你若在这边天天哭,我去了那边,岂不是要天天下雨?和尚我最不喜欢下雨天……”却见地上已经湿了好大一片,无奈让步道:“唉,好吧好吧,你哭就哭吧,你就是会哭!八年前就是被你哭的心软才捡了你这个大麻烦……” 少年三儿仍是不答,倒是他脚下的一条牛犊子般大的大黑狗不满的呜咽了几下。 慈云道:“我说黑啊,你也别不满,你家主子是不怎么爱哭,可是哭起来真要命啊……他一哭啊,唉,不提了不提了,说起来丢人啊……我说慈空啊!” 一旁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合掌应道:“师弟在,师兄请吩咐。” 慈云道:“这些儿,为这小家伙治病可花了我不少体己,这原是要留给寺里的,谁知道被这小东西花了个干净……” 三儿豁然抬头,道:“喂!” 慈空道:“师兄,这些身外之物……” 慈云打断道:“这天底下,除了这一己之身,什么不是身外之物?可人要活着,谁能离得开身外之物?这些年,他花用了多少,我床上的匣子里有个单子,让他还!” 三儿撇脸道:“还就还!” 慈云不理他,对慈空道:“我死了以后,留下的舍利,有眼的那颗,穿了绳子给三儿挂在脖子上,剩下的,你们爱怎么样怎么样,骨灰就让三儿替我找个清静的地方埋了。” 慈空低头合十道:“是。” 慈云点头,对三儿道:“过来。” 三儿走到他身前跪下,慈云这次没有阻止,伸手抚摸他的头,叹道:“三儿啊,我已经跟你那个家人说过了,让他百日之后就来接你,和他回去吧,生养之恩,不能不报啊……” 三儿觉得一股暖意从慈云手上慢慢传了过来,浑身一震,抬头正要说话,慈云的双眸金光一闪,耀眼的让人无法直视,却又偏偏挪不开视线,顿时脑海一片空白,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良久,慈云缓缓缩回手,对低头诵经的慈空道:“这件事,万不可让他知晓……” “师兄……” 分卷阅读4 慈云道:“我已老了,早死一日晚死一日没什么区别,三儿却还年轻,这也是我们的缘法。”溘然长逝。 …… 一个很普通的山谷,没有奇花异草,没有山涧流泉,有的只是地上斑驳的草地,和几株寻常的杨柳。 这里没有美景,又藏在深山,少有人际,却有一座孤坟,坟上一个普通的石碑,石碑上写着“大和尚之墓”,后面只属了几个字:“陈三儿立”,坟前盘膝坐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和尚,”三儿缓缓开口,声音清越悠扬,带着某种悠闲暇适,不像是在坟前祭拜,倒像是和熟稔的友人面对面聊天:“你不让我拜你,我便不拜,你不让我哭你,我便不哭就是,可是我还是想给你念念经的,你是和尚,多一个人替你念经总是好的,” “今日已足百日,我回去收拾收拾,再来陪你最后一晚,明儿一早,我便回寺里去了。明日便家去了。” “我原不想回去,可是你想让我回去,我就回去。但我不懂,你似乎一定要让我在这世间找一个依托,不过你似乎看的很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的生命中像是缺失了很重要的一样东西,觉得只有死亡才能找回来。但是,你不愿意看见我早死,对吗?” “好了,我先走了,晚间再来,只是想到从明日开始,从此不得清净,便有些不舍……你不要自作多情,我可不是不舍得你,只是不舍得此地风光罢了……” 三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叶,头也不回的出了山谷,走了半刻钟,便看见一座木屋。这些年来,他和和尚在各处山中采药时,大大小小的造了二十多处木屋,这一座是最后建的,也是离寺里最近的一座。 三儿将放在床下的木牌取出来,用帕子仔仔细细的逐字擦拭了一番,放在了门口,那牌子上的每个字都是和尚在木屋建好的时候亲手刻的,大意是这木屋是为山中失了宿头的猎户或采药人躲避风寒和野兽修建的,若有人来此,屋中之物可以自取,但方便之时还望能补充此地损耗,以方便后来之人。 木屋很干净,但是三儿仍又打扫一遍,认真的近乎吹毛求疵,直到每个角落都找不到半点灰尘,才将自己的几件换洗衣服和几本书包了起来,放在简易的桌子上,开始生火做饭。 缸里的米面还有大半,但柴火却不多了,三儿简单的煎了几个面饼,吃了两个,剩下的放进包裹,便拿了斧头出去,回来时天已将黑了,他将背上的柴放在檐下,忽然一愣,他走的时候,并不曾关门,风吹的吗?还是有人来过? 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空荡荡的,三儿暗笑自己多疑,迈步走了进去,忽然身后风声乍起,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门后闪电般扑了上了,三儿察觉不对,正要回头,嘴巴便被一只大手紧紧捂住捂住,将他的后脑勺死死按在一个宽阔的胸膛上,然后冰冷的触感从颈项传来。 “我问你答,不许叫,一叫便死。”低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三儿可以感受他胸腔的震荡,鼻中嗅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三儿垂目,看见一把雪亮的匕首被反握在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中。 不叫,也是会死的吧! 三儿看着刀锋的角度,完全可以想象的出自己答完他的话时,他手腕微微一转,就是一颗人头落地的模样,真是很方便的角度啊! 和尚你还真是在天有灵啊,刚为你守完灵就有煞星上门送我去九泉之下陪你。 嘴上的手挪开,换做将他整个上半身固定在怀里,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这是什么地方,你为何会在这里?” 反正答不答都是死,加上这样的姿势让三儿极度不悦,有点不想说话,感觉男人握着利刃的手微微一紧,脑海中闪过老和尚的模样,终于开口道:“我会治伤。” 感觉到紧紧贴在身后的身躯僵了僵,于是又道:“我有药。” “这里是哪里?” “是宁云寺的后山,离寺中只有十里路。” 身后的男子似乎送了一口气,身体不再那么僵硬,将匕首从他的脖子上挪开,道:“去床上。” 真重,三儿腹诽着,这男人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太过虚弱,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坠的他两条腿都在发抖,好容易将扶人到床上坐下,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己跌倒在男人身上,耳边听到他呵呵的低笑:“真瘦。” 三儿心中大怒,一张脸已经冷了下去,若是以性命相挟,唯生死而已,他无话可说,但要是肆意轻薄就太过了,强忍怒意撑着身子站起来:“我去拿药。” “点灯。” 此刻天色已晚,房中虽不算伸手不见五指,但是面对面也无法看清人的容貌。 三儿冷然道:“没有灯。” 这里自然是有灯的,他昨儿还在这里读书,怎么可能没有灯,但是他对此人印象极差,不愿再和他有任何牵扯,怎么可能让他看清自己的模样? 感觉对面男子气势一盛,仿佛欲择人而噬的猛兽,骇人自己,三儿淡淡道:“这里是山里的猎户建的临时歇脚的地方,有些米粮就不错了,哪里来的灯?” 男人冷飕飕道:“那你是什么人?为何会在这里?你别告诉我你是附近的猎户!” “不是,”三儿信口胡说:“我来宁云寺为祖父祈福,因天色已晚,在这里暂住一宿,明日一早上山,你看我带的行李便知道……去去开窗子。” 男人不再说话,三儿推开窗子,淡淡的月光洒了进来,男人仍未看清三儿的模样,只觉得在月光下看去,三儿的肌肤白的像牛乳一般,眼睛极大,睫毛很长,洒在脸上的阴影很动人。 三儿就着月光找到伤药,递给男人,男人将衣襟掀开,露出肩头,大咧咧躺下来:“给爷上药。” 男人的伤在肩头,似乎被砍了一刀,三儿俯身将药洒了少许在伤口上,皱了眉。 男人不耐烦道:“怎么了?快点!” 三儿微微皱眉,道:“有毒。” 男人猛地坐起,神色骇人,喝问道:“什么有毒?” “伤口有毒。”他本不愿说,但是若是不说,日后这人毒发身亡的话,说不得拿药给他的自己就会背一大口黑锅。 男人猛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沉声道:“你如何知道?” 三儿淡淡道:“这药很猛,洒在伤口上会很痛。” 男人冷哼一声道:“爷也很痛。” 三儿摇头道:“这药猝不及防撒下去,就是铁汉也忍不住会呼痛。啊!”却是男人听到他的话,手上不自觉的攥 分卷阅读5 紧,他只觉得手腕几乎断掉了,忍不住痛呼出声,脸色疼的煞白。 男人对他的疼痛视而不见,怒骂道:“狗奴才!” 三儿忍痛道:“我替你把脉。” 男人神色稍缓:“你会把脉?” 三儿点头,男人这才松了手,三儿飞快缩回手,按在男人手腕上,片刻后松开,道:“可是受伤之初疼痛异常,慢慢便没有那么痛了?” 男人点头:“正是。” 三儿道:“不妨事,是一种蛇毒,中毒的人会慢慢麻痹痛觉,七日后才会取人性命。这种毒很好解,只是中毒的人不易察觉,才会有性命之忧,你回城后找个好些的大夫就可以解了。” 男人淡淡道:“你既然能诊出来,自然能治。” “……没有药。” “那就开方子。” “……我不识字。” 男人冷笑道:“会诊脉的人会不识字?那包袱里的书难道是带给寺里的和尚看的?” 三儿暗骂他卑鄙无耻,趁主人不再时乱翻人家的行李,口中却道:“月光昏暗,写字不便,何况此地没有笔墨。你中毒未久,只需将伤口的毒血允出来便会没事。” “既如此,还不过来?” 三儿冷冷道:“你自己不会么?” 男人见他百般推脱,早已不耐烦,身躯豹子般弓了起来,沉声冷喝道:“过来!” 三儿见他发作在即,心中权衡一下道:“我给你写方子……” 男人哪里还听他的,冷冷道:“过来!” 三儿不理。 男人从齿缝里发出阴测测的声音:“你想死吗?” 三儿万分后悔昨日将黑送去了庄子,若是有黑在这里,就是此人功夫再厉害,也不过是一口的事,谁知道会在最后一晚出事,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看此人的模样,视人命如草芥,若是不答应,只怕立刻便要血溅当场。只得冷着脸,慢慢靠近,男人满意的躺倒在床上,淡淡道:“吸。” 第3章 封锁寺庙 少年暗骂了一声,强忍着恶心伏在男人胸口,在伤口上吮了一口污血,快快的吐到一边。 少年的唇极软,轻轻的触碰恍如羽毛柔柔拂过,或许是麻痹了痛觉的原因,偶尔被牙齿碰到伤口,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轻微的酥!痒,加上软软的鼻息洒在男人的颈侧,不由让他心痒难熬,几乎难以自已。 “跟了爷吧,爷保你一世的荣华富贵。” 男人很少会给人承诺,但在这静谧的月光下,荒野的小屋中,这个连模样都看不清的少年,似乎有种让人沉迷的魔力,让他不由自主想对他好一点,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 少年不答,一心一意吮着毒血。 男人不悦了,勾住他的腰,将失声惊呼的少年一把拉进怀里,唇凑在他耳边,恶意的将鼻息吹入那白腻的小耳朵:“嗯?” 好轻,好软,好香。 仿佛微一使劲就能将这小小的身子挤碎了,揉进自己的身体,鼻端传来的幽幽的药香更是醉人心神,让他差点忍不住就想将这怀中的小人儿按在身下好好疼爱一番。 少年挣了挣,发现自己的力气和男人差距实在太大,咬牙道:“好。” 男人满意一笑,放开了他。 少年咬了牙,继续为他吮吸毒血,男人闭着眼舒坦的躺着任他施为,心中已在想着,待伤口处理好了,不妨好好享受一番,在这等荒野之地,有此艳遇,也是别有一番情趣。反正已到了这里,应该不会再有危险了。 忽然一阵剧痛从肩头传来,仿佛扯着全身的肌肉一起剧痛起来,他猝不及防下疼的闷哼一声,整个脸都扭曲了,怒骂道:“你做什么?” 少年吐掉口中的污血,道:“疼的话,就是毒血吸尽了……可要上药?那药更痛。”语气中略带轻蔑。 再痛能比现在痛吗?何况此刻若说不上,岂不是承认了怕疼? 男人冷哼道:“少废话。” 少年应一声,道:“我先去漱口。” 来到灶边,回头见男人仍闭着眼睛,悄悄的攥了一把白色的粉末在手心里。 …… “啊!”男人惨叫一声,疼的全身都抽搐起来,刚生起来的一点旖旎心思烟消云散,咬牙嘶声道:“你想要爷的命?” 少年迅速跳到一边,道:“你自己说要上的。” 男人怒极,吼道:“你!过来给爷包扎!” 少年快手快脚的打开包裹,将内衣撕了一件,给他包扎好,转身向外走,男人不悦道:“做什么去?” 少年伸手指向床边的一滩血水,道:“铲些……” 男人不再说话,少年出去,反手带上门。 过得片刻,外面不见有人进来,却听到少年曼声吟道:“怀中暖气温僵虫,苏醒昂头毒齿攻。至死农夫知悔晚,从来善恶怎相同!” 男人大怒,这少年竟敢将他比作忘恩负义,反噬恩主的毒蛇!一跃而起,追至门外,外面月明星稀,静谧一片,那样半点人影?只得作罢。 只是他身份何等尊贵,见到的人无不对他趋之若鹜,百般奉承,何曾有过这等经历?心中又别有一番新奇感受。 …… “和尚,莫非你怕我赖在这里不肯回家,故意找个人来恶心我?竟连十多岁的孩子也调戏,且男女不禁、荤素不忌,委实让人恶心,活该让他受点教训。”少年盘膝坐在坟前娓娓而谈:“只可惜了我那几本书和那几身衣服,虽再用不上,但捐出去也能助几个人……” “明儿我便走了,从明天开始,陈三儿怕是没了,你若是托梦,莫忘了我的名字,贾环,你会托梦与我的,对吧?” 贾环絮絮的说着:“你不肯教我佛法,我无法替你念经,不如背些医书给你听可好,看我这些日子可用功否?” “凡诸草本、昆虫,各有相宜地产。气味功力,自异寻常。谚云∶一方风土养万民,是亦一方地土出方药也。摄生之士,宁几求真,多惮远路艰难,惟采近产充代……” 朗朗的书声一直响到天明,贾环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那腌过头的鸭蛋黄一般的太阳,似乎因为太阳光太过刺目的原因,他的眼眶有点发红。他慢慢站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腿,将身上的衣衫头发好生理了理,掀起下摆端端正正的跪了下来,不言不语的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贾环来到宁云寺门口的时候,天已大亮,他轻车熟路的进门,忽然间,两只 分卷阅读6 手臂交叉拦住去路:“站住!” 贾环微微一愣,愕然看着那两个家人打扮的汉子:“怎么了?” 右侧汉子喝问道:“你是什么人,如何上的山?” 贾环皱眉,他在这寺里呆了八年,从不成见过这种架势,是什么达官贵人在此?问他如何上的山,难道上山的路已经被封锁了不成?这两个汉子虽着便装,但看他们身姿挺拔,神色冷厉,言行果决,更有一股煞气扑面而来,分明就是见过血的军旅中人。 他不由想起晚间遇到的那个男人,直觉和他有些关系,越发不肯说实话,讶然道:“我一直住在山上,又不曾下山,谈何上山?” “一派胡言!”一个低沉冷肃的声音响起,许是因久居人上,动辄决人生死的关系,他的声音中似乎拥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此刻带上了怒意,那一声低斥,便让人心惊胆战。 贾环抬头,看见一张坚毅的脸,刀削似的剑眉,狭长的凤目,挺直的鼻梁,刚毅的双唇和线条冷硬下巴,构成了一张极为耐看的脸,但这张脸亦如他的声音一般冷肃的近乎不近人情,一双冰冷的眸子带着审视冷冷盯着贾环。 身材高大,贾环被他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倍感压力,皱眉道:“何以见得?” 男子冷冷道:“还敢狡辩!你若宿在寺中,为何发间夜露未干?你若未曾上山,何以脚上诸多泥泞?” 贾环觉得甚是不悦,淡淡道:“我说我一直住在寺中,又不曾说昨晚也宿在寺里,脚上有泥泞便一定是上山?难道别处没有露水泥泞?” 男子剑眉不悦的挑起,感觉到他即将勃发的怒火,贾环一向自认胆大,也忍不住有些暗惊,这人气势之强,实在是他平生仅见。 一旁陪同的那男子的慈空大师忙道:“贵客息怒,这位小施主是敝寺已故的慈云师兄的俗家侄孙,因身体孱弱,寄养在敝寺已有八年,昨日是慈云师兄圆寂百日之期,陈施主昨晚在后山为慈云师兄守陵,是以此刻才回寺中。” 那男子闻言,神色略略缓和,道:“能为长辈彻夜守陵,也是个知礼孝敬的,原是我误会了,勿要介怀。” 心中生起淡淡怜意,说什么因身体孱弱寄居佛门,不过是托词罢了,若父母珍爱,多是买了替身出家或带记名符,能真正被送到寺里的,不过是家中长辈不待见,懒得见罢了。他从小不被生母待见,倒是有些同病相怜之感。 再看贾环时,目光已然不同,只觉得这少年眉目如画,气质清雅,虽一身粗布麻衣,却不减风姿,自有一股翠竹幽兰般的高雅出尘之态,让人见之忘俗。那潮湿的发梢,沾了污泥的布鞋此刻再看也格外顺眼,正是他纯孝之举的见证。大清以孝治国,对孝之一字看得极重,凡纯孝之人,无论是布衣平民还是王孙贵族,都会十分尊敬。 只是这少年的身子也太纤弱了些,那一身单薄的粗布麻衣,硬生生给他穿出几许弱不胜衣的美感来,斥责道:“能为长辈彻夜守陵,虽是一片孝心,却也要顾及自身,如今虽非天寒地冻,但夜里也是寒气逼人,你既体弱,为何还穿的如此单薄?若是风寒入体,岂不是让长眠之人在地下也心中不安?” 第4章 所谓四爷 他身份高贵,日常管教幼弟,指挥下属,颐指气使惯了,且他又是天生一副冷面,如今说的虽是好话,却也无法让人产生好感,但他到底是一番好意,贾环淡淡敷衍应是。 男子何等阅历,如何看不出贾环的态度不以为然,但他与贾环不过萍水相逢,既然对方和他要找的人无关,便也不再理会,恰在这时,急急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便装汉子脚步如飞,面带喜色:“四爷!” 那汉子请示男子后,附在他耳边低语起来,贾环耳力极佳,隐隐听到其中夹杂着“找到、受伤、木屋……”等语句,心中一动。 四爷听完那汉子的话,一惯冷然的面上也略略带了些喜色,带了人,匆匆向内走去。 慈空目送四爷离去,转向贾环道:“今日之事甚是怪异,你还是早些下山去吧。” 贾环点头道:“我收拾下东西就走。” 慈空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薛涛纸递给贾环,贾环接过来,上面是他熟悉的笔记写的账单,看到最后一行,顿时呆住,上面写着:“合计白银一万两,限每年还银百两,百年还清。” 慈空道:“师兄说,你也生计艰难,让我们不得逼迫,每年只得收你百两银子,多的一两也不要,他说,令你有生之年必须还尽了,否则他在地下也不得安宁,便是与你九泉之下见了面,也不认你……” 慈空话未说完,贾环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慈空从怀中取出一根红绳,上面一颗舍利子闪烁着乳白色的光芒,慈空将它亲手为贾环戴在项上,道:“这颗舍利子,是师兄留给你的,我将它放在佛堂,诵经百日,日后定可保你平安。去吧去吧,痴儿。” 贾环对他慎重弯腰一礼,向内走去,还未到地方,便被一个急急跑来的小沙弥扯住:“一澄师傅说,让你别收拾了,马上从后门走,从小路下山。” 贾环不明所以,但也知道他们绝不会害自己,道了声谢,匆匆向后门走,到了门口,早有人替他开了门,并将一件灰炮披在他身上,贾环二话不说穿上,匆匆离去。 …… 胤禛在门外理了理衣冠,门内传来慵懒而优雅的声音,道:“是老四来了?进来吧。” 早有人打起帘子,胤禛进门,一个五官俊美身材高挑的青年赤着上半身坐在榻上,他带来的两个御医,王太医正在为他肩头的伤口上药,林太医却拿着一包药粉仔细研究,胤禛目不斜视,对青年行礼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胤礽摆手道:“你我兄弟,不必多礼。今次多亏了你,孤不会忘记今日之情。” 胤禛正色道:“太子言重了,太子是君,弟弟不过是做了身为臣子该做的事罢了。” 胤礽道:“老四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拘谨了些,自家兄弟,又不是御前奏对,何须如此?对了,皇阿玛日里万机,这些许小事,还是不要劳烦他老人家的好。”这件事传扬出去,闹得天翻地覆不说,他身上又少不得又要扣个“不慎”的帽子。 胤禛点头道:“弟弟省的。” 说话间,胤礽的伤口已经包扎妥当,他随手披上外裳,面色不耐的看向林太医:“还没看出来?” 林太医犹豫道:“殿下用的这药,虽不甚名贵,但是方子却是极好的,只不过,只不 分卷阅读7 过……” 胤礽不耐道:“说!” 林太医道:“只不过……殿下伤口上的药,比这纸包中的,要多了一味……” 胤礽皱眉道:“多了什么?有何功效?” 林太医额上的汗都要出来了:“看着好似是海盐……这海盐嘛,药用……性咸味平、微凉……具有调味和中、催吐利水、泻热软坚、润燥通便……” “砰!”一只茶杯狠狠摔在他脚下,发出的巨响让他连忙闭嘴。 海盐!居然是海盐!胤礽想起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气的七窍生烟,一把将几上的东西扫落满地:“好大的狗胆!” 见主子大发雷霆,两位太医茫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忌讳,急忙战战兢兢跪下:“臣有罪。” 胤礽犹未解气,将茶几狠狠一脚踹翻到地上,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吓的跪下的两个人心惊肉跳,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胤礽这才稍稍纾解些郁气,骂道:“没用的奴才,都给我滚!” 待二人连滚带爬的出去,胤礽才重新坐下,道:“老四,哥哥有件事烦你!” “太子请讲。” “你将上山的哨给撤了,使人便装守在各处,务必替我找到一个人。是个男孩,大概这么高,很瘦,白色的衣服,很是粗糙……还有,身上有一股药香,好闻的紧,说话声音极好听,只可惜总是冷冷清清……他大约今天会上山进香。令他们务必给爷看住了,不可漏了一个角落!非要把他给我揪出来不可!” 随着胤礽的形容,胤禛心中少年的模样渐渐清晰,心中怒气上涌,原来以为的纯孝之人,竟然是个奸狡之徒!寺中塔林离寻到太子的小屋足有十里之遥,那少年分明和太子在一起,竟拿替长辈守陵做幌子,实在是无耻之极! 心中恼怒异常,面上却丝毫不露,道:“若他今日不曾前来上香呢?” 胤礽冷哼道:“一日不来,便守两日!什么时候守到了,什么时候撤人!我就不信了,他能逃出爷的手掌心!” 胤禛不再说话,应了一声,出门安排。 胤礽则心烦意乱的翻着粗布包裹里面的几本书,游记、医术、诗经、四书和话本竟各有一本,上面一个字的注解也没有,几件衣服也粗糙平常的很,还有几张乡下人常吃的大饼……竟半点儿线索也找不到!咬牙又狠狠骂了几句。 “小兔崽子,别让我抓到你,不然爷定治的你服服帖帖,让你那张爱骂人的小嘴儿,除了在床上撒娇,再吐不出旁的话儿来!”不免又想起那软软的唇吮在肩头时那销魂蚀骨的滋味儿,顿时心痒难熬。 院外,胤禛顿下脚步道:“你即刻下山,将太子的话吩咐下去。” “是。” “……且慢。” “爷?” 胤禛沉吟一下道:“太子吩咐找寻的,是今日上山进香之人,其他的,就不要节外生枝了。”无论这男孩是好是坏,这件事都对太子声誉有碍,他身为臣子,即劝解不了太子,便让事情到此为止好了。 高福微微一愣,他自然是明白主子的意思的,没敢多话,恭声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坐在马车上的贾环并不知道,他所惹上的人,是何等身份。 他正挨在软垫上,眯着眼,听着张汉说话:“……只一件,老爷让小的交代三爷,三爷这些年原是在保定的庄子养病,先如今病略好了些,且早该进学读书,才接了回府来的,三爷莫要说漏了嘴才好。” 贾环微微点头:“我省的的。” “老爷说,三爷难得回府,原该设宴庆一庆,但月前东府的小蓉奶奶去了,未免对亡人不敬,便只得免了。” “嗯。” “也是赶巧了,三爷这次回去,刚好可以赶上替小蓉奶奶出殡,小人还从未见过这般隆重的白事,足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天香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然后停灵于会芳园中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法事……” 第5章 疏不间亲 这小蓉奶奶是东府贾珍之子贾蓉的原配,最是袅娜纤巧,风流美貌,她有一个幼弟名秦钟,生得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更在贾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儿之态,往日和贾宝玉最是交好。 如今府中为秦氏大办丧事,人多事杂,贾宝玉恐秦钟受了委屈,遂带他去王熙凤那里坐坐,王熙凤现如今掌管着两府内事,最威风不过,贾宝玉便缠着催促她布置外书房,好与秦钟秉烛夜读。 正夹缠不休间,却听人禀报去苏州的昭儿回来了,却是之前黛玉之父林如海病重,贾琏带黛玉回苏州探望,这昭儿便是从人之一,此次贾琏谴他来带了林如海的死讯。 宝玉蹙眉长叹,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她不知哭的怎么样呢。” 正为林黛玉担忧不止,忽然门外有婆子来报,道:“老爷唤宝二爷呢。” 贾宝玉一听便慌了神,道:“可知是什么事?” 婆子道:“只恍惚听说来了什么人,让二爷去见见。” 贾宝玉松了口气,又道:“什么人有老爷陪着还不够,偏就要见我!没的惹人厌憎!” 话虽说着,到底不敢怠慢,急急的去了。 进了贾政的书房,却不见什么客人,只一个白衣少年端坐在下首喝茶,见他进来,起身站了起来。 贾宝玉顿时就愣住。 当初他初见秦钟,只感叹:“天下竟有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侯门公府之家?要也生在寒儒薄甭的家里,早得和他交接,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比他尊贵,但绫锦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原文) 如今见了眼前的少年,却连这样的心思也生不出,这少年眉目如画,五官精致,整个人仿佛美玉雕琢而成,竟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动人,一双漆黑的眸子仿佛一汪清泉,清润灵透,一举一动更是从容闲适,翩然如仙,让人见之忘俗。 当日他见到秦钟,便以为见了世上顶顶出色的人物,却不想眼前这少年不仅相貌身形将秦钟比了下去,那清逸出尘的气质更是秦钟远远不及的。 最难得的是,他虽容貌秀美,身形纤弱,举止言谈却大方脱逸,丝毫不显女儿之态。 贾政见贾宝玉看着贾环眼也不眨 分卷阅读8 ,如何不知他又犯了痴,将茶盏重重搁下,干咳一声。 贾宝玉一个机灵清醒过来,贾政和声道:“这是你二哥,多年不见,怕也生疏了。” 何止是生疏,贾环从小体弱,又是不受待见的庶子,家中的大场面从未有幸出席,贾宝玉又是只爱妹妹,不爱弟弟的,两人几乎没怎么见过。 这话贾环自然不会说出口来,他初回府,并不知道家中情况,但听外面传言,这个兄长在家里是极受宠的,而且天资极高,如今看来似乎有些痴呆,口中规规矩矩问安道:“贾环见过二哥。” “环儿?”贾宝玉顿时呆住:“你是环儿?” 他如何不知道自己有个在庄子里养病的弟弟,只是他一向看不惯赵姨娘鄙薄,对她生的弟弟也不甚在意,不想今日得见,竟是这样神仙般的人物。暗恨自己浅薄,只当赵姨娘生的孩儿也如她一般,却不想探春妹妹的这般出色,她的弟弟又岂是凡俗?早知如此,早该缠着太太将他接回府才好,竟到如今才得相见。 他这番心思,幸而贾政无法得知,否则又是一顿好骂,贾政看着面前的一双佳儿,且不论腹内学问如何,这般站在一起,却是如兰芝玉树,神彩飘逸,秀色夺人,只可惜一个被娇惯太过,只知在内帷闺阁厮混,一个却身体孱弱,且被佛法乱了心性,想到这里,心中因贾环归家来的一丝喜悦也烟消云散,挥手道:“环儿今日回府,宝玉你带他回内院见过老太太、太太,明日带他去家学,日后你们便在一起读书上进,不得懈怠。” 宝玉闻言大喜,遂携了贾环出门。 贾环不惯与人肌肤相接,出门便挣脱了出来,宝玉也不在意,带他去见了老太太,又见过了王夫人,一番寒暄热闹自不必说,罢了携了老太太赏赐的一个小丫头,带着赏赐的几件玩意儿,出了荣禧堂。 宝玉道:“如今见过了老太太和太太,我再带你去见见众位姐妹,你怕是还不知道,薛姨妈一家正在府里做客,薛家的宝姐姐最是温柔大度……可惜林妹妹回家奔丧去了……” 一只走在他身边的贾环却忽然停住,道:“二哥。“ “怎的?” 贾环语气有些冷淡道:“下面便不用劳烦二哥了,我先去见姨娘,明日再去看望众位姐妹们。” 贾宝玉道:“姨娘有什么好见的……” 贾环冷冷打断道:“二哥可知道一句俗语?” 贾宝玉一愣道:“什么?” 贾环冷冷道:“疏不间亲。” 竟拂袖而去。 方被赐给他的小丫头小红愣了愣,快步跟了上去,在前面引路,道:“姨娘的院子在这边……” 留下贾宝玉在原地呆愣住,他原没有什么恶意,他日常和姐妹们一同玩耍,心中并无远近嫡庶之分,大户人家的规矩,姨娘妾室不过是奴才丫头罢了,所出的子女却是正经主子,身份比姨娘高出一大截,他日常和探春一道,探春每每道:“只认老爷太太……”待赵姨娘极为冷淡,在赵姨娘身边多呆一秒也是不愿,旁人也道:“可惜不是托生在太太肚子里……”是以才他会以为贾环也是这般。且他日常最厌恶的,便是赵姨娘这般的鄙薄妇人,他连自己的奶娘都是厌恶之极,更何况是赵姨娘?才会冷不防说出“有什么好见”的话,却不想惹怒了贾环,落得好大一个没趣儿。 贾环随着那小红向赵姨娘的院子里去,还没到地方,便有一个妇人哭天抢地的扑了上来,抱住他便是又哭又骂:“你个黑心肝小没娘心的,狠心贼,怎么还舍得回来……” 时隔多年,忽然又听到熟悉的咒骂声,贾环倍感亲切。 小丫头红儿看着自己的主子,方才在老太太、太太和宝玉跟前,都是一副清冷模样,便是老太太抱着他流眼泪也不过低头不语,此刻被赵姨娘这般抱着又揉又打又骂,却露出微笑来,霎时间间明丽的令人无法逼视。 好一阵赵姨娘才收了泪,带着他去了自己的房间,摸着贾环身上的衣服,又抹泪道:“那些黑心肝的奴才,竟让你穿这样的衣服!便是府里的奴才也不穿的……这些年,我每年给你做些衣服,千恳万求太太派人给你送去,偏是不肯,说庄子里什么都有……这黑心……” “姨娘。”贾环苦笑,不敢让她再没完没了的骂下去,打断道:“姨娘给我做了衣服吗?正好从庄子里回来,身上乏的很,想要洗洗风尘,姨娘帮我找一套合体的,我一会换洗可好?” 赵姨娘有了事做,风风火火的进了内室,贾环悄悄抹了一把冷汗,摊上这么个口没遮拦的娘亲,还真是让人头疼啊。 赵姨娘很快就取了几套衣服来,皆是衣冠鞋袜亵衣样样俱全,贾环轻轻抚摸,眼中有了酸意,天底下,也只有做母亲的,才能为儿女想的这般周全。 赵姨娘有些羞愧道:“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好料子,好容易得些绸缎,都做了面子,里衣还是用细布做的……也不知道你的身量,比着年纪相当的小子做的,不知道合不合身。” 贾环正要说话,门外传来小红的声音:“姨娘,周大娘来了。” 赵姨娘忙抹了泪,还未开口说话,门帘掀开,周瑞家的便进了来,道:“自打知道三爷回府,太太便吩咐人给三爷做了衣裳,只是不知道三爷的身量,恐大的小的都有,太太说了,三爷先将就穿着,过了年便该裁制春衫了,到时再为三爷做好的来。” 赵姨娘见她身后的小丫头捧着一叠衣裳,皆是上好的料子,全新的衣服很是华贵,顿时大喜道谢,等周瑞家的离开,忙不迭的撑开一件,兴高采烈向贾环身上比划,却发现袖子足足短了一截,只得皱眉另换一件,却又太阔了一些,再扯开一件时,却不再往贾环身上比划,开始不住口的咒骂:“没脸的奴才,黑心肝的,这样作践我们母子两个……” 贾环将衣服提起来,这件却勉强合身,料子也是极佳,奇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赵姨娘却只是哭泣咒骂,小红在一旁欲言又止,贾环道:“你来说。” 小红道:“奴婢原是在宝二爷院里洒扫的,这件衣服两年前曾看见宝二爷穿过一次,因嫌太过素净,便撂下了……还有这几件也是,却未曾上过身……这件看起来却像是兰少爷的……” 小红原不过是一个三等的粗使丫头,却有些见识,府里的大小丫头都打破头的想往宝玉身边凑,她却知道宝玉身边被四个大丫头把的严严的,她们这样的小丫头连身都近不了,更别说出头了。是以这次贾环回来,旁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分卷阅读9 她却主动托人在贾母面前说了好话,才得来的这个差事,能一举从三等丫头升为头等大丫头,却是意外之喜,却也看出在贾母心中,完全没有贾环的位置。 她原是极聪明的,知道既跟了贾环,那么以后生死荣辱便在贾环身上,是以才会出言,一方面是为贾环解惑,一方面却是向贾环表忠心。 贾环微微皱眉,他要回来的事情,提前两个月便说了,万不至于来不及缝制衣物,更不可能是府里缺了他几件衣服钱,看来是给他一个下马威,也是让府里其他人知道,他贾环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罢了,也只配穿用他们不要的。 第6章 衣服风波 想通了这些,贾环不见生气,反而有些觉得可笑起来,随手翻了翻,全是些华丽崭新的外裳,不见一件里衣,笑笑放下。 一旁的赵姨娘却哭的他头疼,只得道:“姨娘可知道这些年我在庄子上过的如何?” 果然这句话吸引了张姨娘,收了泪,望向贾环。 贾环不由觉得这位娘亲虽然为人鄙陋,但却可爱的紧。口中却正色道:“姨娘知道的,幼时我身子骨差,才会去了庄子养病。说来也怪,在庄子里粗衣拙食的,身子竟一天天好了起来。后来遇见一个神僧才知道,原来我命中不得富贵,若强行与之,恐要折寿。”和尚啊,我都将你升级成为神僧了,那么借你的名头说几句谎话,想来你是不会在意的。 赵姨娘一向信这个,闻言大惊:“这可怎么办?你可是贾府的少爷,生下来就是富贵人……” 贾环道:“是这话,我也问神僧了,他说只需不着丝罗,不食荤腥,便没有大碍。” 赵姨娘松了口气,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贾环见她终于消停,也松了口气,道:“幸好姨娘替我备了些细布衣服,否则我不知道穿什么好呢!” 赵姨娘发愁道:“里衣是有了,可是外衫可怎么办?这一时半会,可到哪里去寻布衣?” “是啊,”贾环假作发愁道:“可怎么办好呢?” 小红道:“奴婢的爹是府里的管家,奴婢可以托他去外面连夜买些细布回来,听人说,外面上好的细布,丝毫不比绸缎差,穿着也体面。” 赵姨娘大喜,忙拿了银子交与小红,道:“好姑娘,有劳你了。” 小红清脆的应了一声,欢欢喜喜去了,赵姨娘又道:“裁剪衣服倒是快,我和丫头们手脚快一点,一晚上也就得了,可是上面的刺绣花纹,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绣的好的。” 贾环忙道:“刺绣也是要不得的。” 赵姨娘这才作罢,有些不满道:“这却可惜了,我的绣工,在府里可是一等一的……” 贾环见她又来,道:“姨娘可以绣给探春姐姐,姐姐是女子,正爱这些个细致的东西。” 赵姨娘低头,黯然道:“她哪里肯用我的东西呢!” 贾环见她伤怀,换而言他道:“这些日子恐姨娘也没功夫刺绣,我从庄子来,除了身上这一身,什么都不曾带,姨娘有功夫不如多替我做几身衣裳,虽是细布的,也要找个精致时新的样子才好。”对付这个娘,还是让她忙起来比较好。 “正是呢!”赵姨娘一拍大腿道:“我做丫头时的一个姐妹,现下在管着裁制衣裳的活计,各色款式样子的衣服都有,眼光也好……环儿,你且坐坐,我去拿样子,包管明儿有你的新衣裳穿。” 见赵姨娘风风火火去了,贾环露出微笑,他终于找到应付姨娘的好法子,只要给她事做,她也不至于在外面惹是生非。 找个丫头将东西抱上,回到自己的院子,他的院子除了红儿,仅两个丫头。 贾环也不与他们废话,令小丫头准备了热水洗浴,他洗的很慢,等他穿上里衣出来的时候,丫头们已经按他的吩咐将他换下的衣服洗好熨干。 终于收拾好了,歪在软榻上觉得筋疲力尽,这一天过了,比以往一年都累。盖了薄被正要小睡一会,却听到外面小丫头禀报:“大奶奶和兰少爷来了!”只得又撑着身子坐起来,只听外面一个温婉的声音道:“环兄弟,可以进来吗?” 贾环只得撑着身子迎接,却原来是李纨带着贾兰送了两套亲手缝制的衣衫来,李纨到底是寡嫂身份,不便久坐,略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只留下贾兰,道是从明儿起便要一起念书,望他这个做叔叔的多照应一下。 贾环笑笑,算是领了她的好意,贾兰是贾政的长子嫡孙,又在进学多时,何须他这个刚回府的庶子照应?怕是该反过来才是。 贾兰对这个清雅出尘的叔叔印象很好,又得了吩咐,只把学中的大大小小的事说与贾环知道,他漫无心机,贾环几句话便套出为何李纨会为他缝制衣物的原因:“月前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过来,问母亲要我近年制的,现已不穿,样子还新的衣物,说是太太要赏人用,母亲不知端的,便与了她,谁想后来从太太院子传出流言来,说是那些衣物是留给三叔的。母亲便道:‘万没有让年长的叔叔穿年幼的侄儿穿剩不要的衣服的道理,知道的人,只道我们是蒙在鼓里,不知道的人只道我们母子竟这般不尊重。’只是这是太太的吩咐,母亲不敢道长辈的不是,便亲手缝制了两套衣物,当是赔礼。” …… 那边贾宝玉闷闷的的回去住处,连去探望秦钟的心思也没有。他自出生以来,便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只有他不喜欢人家,哪到人家不喜欢他的份儿?却不想今日竟被自己的亲弟弟嫌弃。 回到住处,袭人见他闷闷不乐,问了缘故,变着法儿劝道:“环三爷打小被送到庄子长大,见识有限,不知道大户人家的规矩也是有的,等日子久了,自然就明白了。何况三爷去庄子养病,原是太太的主意,三爷对你心中不自在也是有的。” 贾宝玉暗觉有理,想到贾环进府时那一身粗布麻衣,顿时又同情起来,自己这个谪仙般的弟弟,也不知在乡下庄子怎么熬过来的,看他那般瘦弱,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心中暗暗有些埋怨王夫人,竟狠心将他五岁时便送去庄子自生自灭。 顿时心中对贾环又愧又怜,又担心他没上过学,下人也是不得力的,忙吩咐袭人晴雯等人,将明日进学要带的东西,连带着笔墨纸砚、点心手炉,都备下两份来。 晴雯因见他忙的团团转,没个消停,嗔道:“难道三爷那边便没有丫头婆子给他准备吗?便是没有,还有赵姨娘在呢!哪到你操心?” 贾宝玉叹道:“你知道 分卷阅读10 什么?老太太今儿赏的一个大丫头,原是三等洒扫的,大丫头尚且如此,可见他房里的小丫头是什么模样了。赵姨娘也是个没见识……快些收拾好,我一会亲手给环儿送去。” 晴雯道:“难不成日常带去学里添减的大毛衣服,也要给他备着不成?” 她不提还好,一提这话,贾宝玉顿时想起今天贾环穿的一身单薄的粗布麻衣,忙道:“快快,将我前儿制得,还未上过身几件衣裳找来……” “我的爷,你就别添乱了,”袭人将他按在椅子上,道:“三爷的身量小你一大截嗯,你的衣服他如何穿的?” 贾宝玉道:“那两年前制的呢?我记得每年制得衣服,总是穿不着的……” 袭人道:“原是有的,只是前儿被太太着人取去了,何况就是有,也万没有让正儿八经的少爷,捡人家穿剩不要的衣服穿的道理。知道的,说你体恤兄弟,不知道的,不知道的,要说你作践同胞兄弟呢。” 贾宝玉这才作罢,只把自己最爱的点心,和笔墨纸砚挑了最好的出来,又添上些茶叶蜂蜜等物收拾出来,带着袭人便去了贾环的院子。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小丫头不满的声音:“……到底是庄子里养大的,眼皮子这般浅,又偏爱使唤人,他那身衣服,便是扔给乞丐人家也不要,偏就让我们现洗了给他熨好……” 另一个婆子道:“可不是,太太送来的新衣不穿,偏还穿那一身,瞧那寒酸的样儿……啊,二爷!” 宝玉一惯讨厌那多嘴长舌的婆子丫头,更何况说的又是贾环,顿时冷了脸,道:“爷们的事,也是你们能说的!再有一次,便回了太太,撵了出去……” 撇下那两个,径直向穿过院子,刚到房门口。却又听到里面贾兰的声音:“……万没有让年长的叔叔穿年幼的侄儿穿剩不要的衣服的道理……只是这是太太的吩咐,母亲不敢道长辈的不是……” 顿时呆愣在门口,仿佛觉得脚有千金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出去,后面贾兰又说了什么,竟也不知道了。 这时,帘子却突然打开,一个小丫头捧着一叠衣裳出来,看见他们,忙蹲下行礼,贾宝玉将她手里的衣服胡乱翻几下,果然发现里面的衣服大多都有些眼熟,气的狠狠仍在那丫头怀里,怒道:“这是什么?” 丫头吓得楞楞的,道:“这是太太给三爷制的新衣,三爷让我拿去收起来……” 门内传来贾环的声音:“翠儿,谁在外面?” 贾宝玉如被雷击,失措的向后退了两步,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袭人忙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翠儿,道:“这是宝二爷给三爷的。”转身向贾宝玉追去。 贾兰见门外没有应声,出来道:“方才谁在这里?” 翠儿楞楞道:“宝二爷来过了。” 贾兰微微愣了愣,对随在他身后出门的贾环道:“三叔,天将晚了,我也该回去了,今日的功课还不曾做完。” 贾环微微点头,送走贾兰,唇边露出一丝微笑,他耳力出众,早听到贾宝玉进来的声音,才令小丫头拿了衣服出去给他看。便是贾宝玉来的不是这般巧,他自然也有办法让他凑巧看见。 太太啊,既然你用姐姐来戳我娘的心窝子,就莫怪我用你儿子去戳你的心窝子了。要怪,就怪你这般阴狠毒辣,却偏偏养出这般纯良的儿子来,若知道你在你宝贝儿子心目中仁慈大度的菩萨模样,已经变的虚伪刻薄,不知会如何反应? 是了,你当然是不会知道的,料那贾宝玉也没胆子去质问,但是,自己的儿子看自己的目光一日比一日异样、对自己一日比一日疏远的感觉,你慢慢享受好了。 若是一次不足以他的看法,三次四次又如何?我贾环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第7章 听墙角 到了第二日,贾宝玉收拾心情,一大早便去找贾环同去上学,却在小丫头口中得知,贾环已经和贾兰一道先去了,只得怏怏离去。 贾环不是第一次上家学,他五岁时曾念过几日,可惜很快便被送去庙里,然后便跟着慈云大师,慈云大师博学多才,却不曾教他时文诗书,只待他将字认全了,便给他书看,探讨得失。贾环天资聪颖,过目成诵,是以他小小年纪,便博览群书,但是若论起对四书五经精义理解,他只怕比起家学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如,而要是作诗写文或对联,更是一窍不通。 是以贾代儒稍稍问过他学习进度,听闻他不曾习过四书五经,更不会写诗论文,便随意扔了一本字帖给他练字,不再理他。 贾环却是求之不得,他从未想过考个八股或者做什么文豪,比起听贾代儒摇头晃脑以念经般的语调唱念,他还不如安安静静练自己的字。 贾宝玉在贾代儒的碎碎念中早不耐烦,正与香怜、玉爱三人挤眉弄眼、暗送秋波间,忽然看见在一片喧闹中静书的贾环,那修长的手指在棕色笔管的映衬下,雪白细嫩,根根如玉,美不胜收,他低眉垂目,如画的眉眼一片静谧,从他的角度看去,那精致的侧脸映着古朴的窗棂和窗外几根残枝,整个人像是从这喧闹的学堂中剥离了出去,恍如千年古画中的翩翩美少年忽然间活了过来……一时间,顿时痴了。 贾环对贾宝玉对自己又犯了痴一无所知,他更非贾宝玉想象中的那般专注,在他写完一贴的间隙,已将众人的表现尽收眼底,偌大一个学堂,众多学子,打瞌睡的、挤眉弄眼的、传字条的、偷看小人书的、直着两只眼发呆的、闲聊嬉笑的……真正好生读书的,竟唯有贾兰一人而已,不禁对这贾府,失望更多了一层。 等到午间休息,众人像刚入水的鱼儿一般,瞬间活了过来,贾环更长了见识,相互之间调笑戏弄,动作下流猥琐,更有因什么薛大爷宠了谁、厌了谁、送了谁什么物件儿撒泼放刁的,有因宝玉和谁好了拈酸吃醋的,更有两个名香怜玉爱的,没一个人不想去摸几把的,只是碍于他们是薛大爷的相好没敢下手。 贾环顿时只觉得肮脏的无法忍受,这哪里是什么学堂!倒像是青楼楚阁一群争风吃醋的小倌儿! 贾环心中盘算着如何从学堂中脱身,又忍受了两天,却到了秦可卿送殡的日子,贾宝玉磨着王夫人一顿夹缠,王夫人便在贾环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准了他一同去。 贾环知道后,心中万般不愿,只推说不会骑马,贾宝玉便缠着王熙凤多准备了一辆马车,供贾环及贾宝玉秦钟骑马倦了时乘坐,贾环再无借口可用,只得允了。 一 分卷阅读11 路上热闹排场却不必说,只中间北静王亲来路祭,特特点名让贾宝玉去见,贾宝玉回来后,不住口的道北静王如何秀丽端方,如何和蔼亲切,又将北静王送的御赐香珠拿出来送与贾环,无奈贾环不收,只怏怏又收了回去。 走了半日,路过一个庄子,早有人将庄子里的庄汉撵尽了,进去歇了一阵,冷眼看着贾宝玉对锹镢锄犁等物皆以为奇,兴致勃勃听小厮介绍,只做出一副恹恹乏色来,并不搭理他们。 到了铁槛寺,又是好一番热闹,直到未时末,宾客方才散尽,只有几个亲戚是至近的等做过三日安灵道场方去,王夫人当即回城,贾宝玉难得出门一次,自然百般不愿,王夫人只得将他交代了王熙凤照管,贾环倒是想回去,可惜并无他说话的余地。 于是晚间王熙凤带着他们兄弟和秦钟一起,去了离铁槛寺不远的水月庵安置,用过茶水点心,各自歇息玩耍,到了晚间,却忽然发现不见了秦钟,贾宝玉便央了贾环一同去寻,走到后面房中,房门打开,却听见里面吚吚呜呜的呻吟声,听声气儿却是秦钟和庵里的小尼姑智能在里面行那云雨之事,贾环面色一寒,顿住脚步,贾宝玉一脸兴味的悄悄走了进去。 随即贾环便听到里面嬉笑声,智能儿捂着脸跑了出来,却听宝玉笑道:“你可还和我强?”秦钟笑道:“好人,你只别嚷的众人知道,你要怎样我都依你。”宝玉笑道:“这会子也不用说,等一会睡下再细细的算帐。” 因拉了秦钟出来,外面却不见了贾环。 到了安歇时,因庵中狭小,只得三间房,王熙凤独用一间,原本安排贾环和秦钟一间,贾宝玉却道贾环年小体弱,恐挤坏了他,主动与秦钟一间。 贾环也乐得一人独寝,只是到了半夜时,却有吱吱咯咯的声音从隔邻传来,又夹着秦钟难耐的喘息娇吟:“啊!啊……好人儿……慢些儿……好人儿,这次依了你,下次好歹也让我一次……哦啊……慢些儿,要死人了……好人儿,你也疼我一疼……” 宝玉的低喘带着调笑:“难道这番还不够你受用么?” 秦钟啊的一声大力呻吟起来,声音中带上了低泣:“好人儿……且饶了我这一遭儿……实实的受不住了……啊……啊啊……” 贾环先是捂了头,但秦钟的呻吟一浪高过一浪,委实忍受不住,拿了烛台,在墙壁上当当敲了两下,里面的声音霎时顿住。 贾环将烛台放下,清声吟道:“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 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他念的是陶渊明挽歌中的第三首,本是以亡人视角写了,“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是说人死后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把尸体托付给大自然,化做一抔泥土,显示陶翁何等豁达的胸襟。 但贾环却将它在送灵之日念出来,显得鬼气森森,尤其那一句“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 亲戚或馀悲,他人亦已歌。”让秦钟在心虚之余,仿佛听到秦可卿从棺中站了起来,幽幽叹息:“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呢……顿时便是一身冷汗。 贾宝玉亦瞬间想起袅娜风流,可亲可敬的秦可卿来,当初听闻秦可卿的死讯时,还曾激的他吐出一口鲜血,如今却在替她送灵之时,在俺里和她弟弟做这等之事,顿时也是又愧又羞。 他们这边又怒又怕又羞又愧,贾环却全然不理,见对面房中终于消停,躺下便睡。 第二日起身时,贾环见二人眼圈红红的,也假作不知,又有贾母王夫人打了人来看宝玉,又命多穿两件衣服无事宁可回去.贾宝玉尚未玩的尽性,原是要再住一日的,但此刻却没了心情,便闷闷上马回城。 他见贾环神色冷淡,有心要解释几句,那边秦钟却又骑了马,离贾环的马车远远的,他担心秦钟昨日受了委屈,心中不自在,忙驾了马,跟在秦钟后面照看。 好容易到了府,贾宝玉去送秦钟,贾环一人向院子走去,不多时却听贾宝玉在身后唤道:“环儿,环儿,且等我一等……” 贾环停下,等贾宝玉气喘吁吁追上来,将身后的从人使得远远的,问道:“二哥有何事?” 宝玉张开却又顿住,他一心要替秦钟解释一二,将贾环追上,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停了停道:“过了今日,鲸卿(秦钟表字)也要同我们一同进学,他生的柔弱娟秀,性子却是再好也没有的,日后我们一同进学……” 贾环打断道:“二哥不用说了,二哥以后还是离我远些儿吧!” 贾宝玉大急道:“这话是怎么说的,便是你不喜欢鲸卿,也与我们之间不相干,大不了各交各就是。” 贾环淡淡道:“所谓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二哥眼里的人,以容貌丑美而分,弟弟却是不同,如秦钟这般寡廉鲜耻之人,便是生的天下第一美貌,我看他也如粪池中的蛆虫一般恶心,二哥整日与这种人为伍,我闻着也臭不可闻,二哥若是当真疼惜我,便远着我些儿吧!” 转身不顾而去,独留下呆愣的贾宝玉。 贾环如何不知道这话恐怕大大的得罪了贾宝玉,若是让王夫人之流知道了,更没有他的好果子吃。但他当初回府,原是应了大和尚的话,要报贾府的生养之恩,却万万没有想到,这贾府竟糜烂自此,虽然他看见的,虽然他不过看了冰山一角:刻薄寡恩的王夫人,生活在自己的梦中浑浑噩噩的贾宝玉,奢侈的令人咂舌的葬礼,还有肮脏污秽的家学……这一切,让他对这贾府的印象坏到了极点,一天都不愿多呆,恨不得当即带了赵姨娘便走。 但是他也知道这不可能,且不说赵姨娘愿不愿意,他还有个父亲贾政,在贾府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贾府出事,他绝跑不了,而这般肮脏奢华不懂得收敛的贾府,怎么可能不出事? 这样的认知让贾环心中烦闷不已,贾宝玉便成了他的出气筒, 而且他说的也是真心话,如秦钟这等人,他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第8章 用强 这番泄愤的话却贾宝玉痴痴立了许久,直到袭人来寻,才被拽了回去,心中翻来覆去想着贾环的话,不得安宁。 鲸卿明明生的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性情腼腆恍若女孩儿家,为何偏偏环儿却不喜欢他,甚至说他“如同蛆虫 分卷阅读12 般令人恶心”?不过是行些风流韵事罢了,古往今来的才子佳人,谁没有些风流佳话? 忽然又想起贾环吟的那首诗:“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想到秦可卿是秦钟的姐姐,又对他一向关怀备至,秦钟却连“余悲”也不曾有,在送葬之时,灵前不远,寻欢作乐,若换了自己的姐妹……顿时一个寒战,竟连想都不敢想,但若真有那一日,哭也哭死了,哪有心情想别的。 这般想着,便有些觉得不自在起来,只觉得按着秦钟干那事的自己,也不堪之极,难怪贾环会说,自己身上恶臭逼人…… 贾环本以为说了这么重的话,贾宝玉无论如何总要冷他一段时间,不想他第二日便又寻了来,正色道:“你我二人原是同胞兄弟,骨肉至亲,岂有为了别人坏了我兄弟感情的道理,只是鲸卿向来与我交好,偏又新丧了至亲,若是直接这般断了交往,岂不是令人心寒?以后我渐渐远着他些,可好?” 贾环微微有些诧异,这宝玉竟像是听进去了的样子,觉得这位兄长也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不可救药,口中淡淡道:“二哥这话说的,你要和何人交友,岂是我该管的?” 贾宝玉见他虽语气淡淡,神色间却不似之前那般冷漠,大喜下试探道:“那我明儿过来,和你一同上学可好?” 说起上学,贾环微微皱眉,看见宝玉眼巴巴的样子,心中一动道:“我实不愿上学,我根基太差,去了夫子也只让我练字,还要被人讥讽,二哥可否替我告假,我自己在家练字可好?” 贾宝玉与贾环相处数日,这还是贾环第一次对他温言细语,对他诉苦更是第一趟,顿时身为兄长的正义感和自豪感上涌,道:“不妨事,既然你不爱上学便不上,包在哥哥身上!” 贾环微微一笑:“多谢二哥。” 这是贾宝玉第一次看见贾环露出笑容,虽是淡淡的,却恍如冰雪融化,阳光初绽,鲜花渐渐开放,动人之极,一时又呆了。 …… 却说那香怜玉爱二人,原是薛蟠的相好,只是薛蟠向来喜新厌旧的,在外面又有了新人,这香怜玉爱二人便已见弃,十多日才亲近一次,眼见得便要彻底断了,这二人这半年来得了薛蟠不少好处,如何舍得下这些好处?便商议着要想个法子将薛蟠的心思再引回学里来才是。 是以趁着与他亲近时,只说学里来了美貌的新人,只说的天上有地下无,薛蟠果然动心,然而一连去了两三次,贾环都告假不来,竟想见一面也不得。 少不得向贾宝玉打听,贾宝玉这几日与贾环关系尚算融洽,他心中极以有这样的兄弟为荣,一番大赞,更让那薛蟠心痒难熬,只揪住了贾宝玉道:“那环儿也是我的表弟,他从庄子回来,我不曾与他洗尘也就罢了,竟连见也不曾见,岂不是失礼之极?不若你约他出来,我去寻摸一桌上好的酒席,大家兄弟好好乐上半日如何?” 贾宝玉想到贾环自回家以来,一直深居简出,一概应酬往来皆无,想是因在庄子长大,对这繁华世界、富贵生涯不能适应的缘故,自己作为兄长,实在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顿时有些心动,道:“好是好,可是有一样,环儿自幼体弱,有和尚说终身不能着丝罗,食荤腥……” “这好办!”薛蟠道:“城东的白云庵做的一手好素斋,我们不拘在什么地方摆了桌子,让小子们抬上一桌去不就好了?” 贾宝玉忙点头称善。 薛蟠大喜道:“既如此,我这便去张罗,就定在明日如何?环表弟既不着丝罗,我家店里正好来了新罗进的上好的云棉,深的细、密、轻、软之妙,便是宫里的娘娘也用得的,正好拿两匹给环表弟裁制衣裳,当是我这做哥哥的一番心意。” 贾宝玉喜道:“这是最好也不过了。” …… 贾环正在房中练字,便看见贾宝玉抱着一堆东西进来,拉着他啰啰嗦嗦说了一堆,才明白这些东西都是贾宝玉口中那个极有义气的表哥送的,还约他明日午后聚上一聚。 他这几日正心中烦闷,自从知道小红是林管家的女儿后,他便着意向她询问贾府的情况,再加上赵姨娘时不时的啰嗦,他心中的担忧越来越浓,贾府现在糜烂自此,只怕覆没便在顷刻之间,他自己到时也难保不受牵连,更何况他还想将赵姨娘和贾政拖上岸? 偏偏这贾府之中,人人都沉迷于这虚假的奢华中,能看出贾府危机的竟无一人,他不过是贾府庶子,连府里的丫头也不定使唤的动,说的话有谁肯听?再困于这内院之中,就算他费尽心机,讨得老太太太太的欢心又有何用,君不见受宠如宝玉,也不过是把他当孩子宠罢了,何时有他说话的余地? 若想要有些影响,要不他好生读书,中了进士做了官;要不他离了这里,自己去闯一块天地。 但他对做官着实没有兴趣,何况现在皇上年迈,几个皇子个个出色,官场上风云变幻,这个时候做官,绝不是什么好事。是以出路便只剩了一个,离开贾府。 既已有了决定,便没有拒绝贾宝玉,这些年他和大和尚不是住在寺里,便是藏在深山,或者僻静的庄子,还真不知道这些富家哥儿们是如何生活的。多了解外界,也是为将来离开贾府打下根基。 第二日,为了将就贾环,贾宝玉便和他一同坐了马车前往薛蟠定下的处所,薛蟠早便等在哪里,一眼看见被贾宝玉扶下马车的贾环,顿时便直了眼。 席上的素斋的确出色,但是贾环素爱原滋原味,对这些精雕细琢的吃食并不感兴趣,酒水更是点滴不沾,对唱曲儿的姑娘连正眼不成看过,这般热闹的场景,多了他一个,不仅没有热闹多少,反而变得冷清多了,薛蟠却全然不成发现,只顾盯着贾环发痴,偶尔被贾环发现,不悦的冷冷看他一眼,更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酥了。 贾环听他们谈论一阵,渐觉无趣,薛蟠时有时无撇来的眼神让他浑身难受,同贾宝玉说了想要回去,然贾宝玉此刻正与那艺名叫琪官的戏子相见恨晚,哪里肯就走?唤了叫来福的车夫来,吩咐先送贾环回去,再来接他。 贾环上了车,马车稍停了停便开始移动,贾环在里面闭目养神,昏昏欲睡,忽然马车越走越快,贾环渐渐察觉不对,他们并未出城,城中道路虽广,但行人众多,是以只能缓缓行驶,怎的忽然跑的如此之快? 猛地揭开车帘,只见道旁飞速后退的山林,顿觉不妙,喝道:“停车!” 马车不见停下,反而跑到更快了。 贾环如何不知道自己着了道儿,冷 分卷阅读13 冷道:“你若再不停车,我便跳下去!” 马车仍越跑越快,似乎不相信他真敢就这么跳下去。 贾环一把将车厢中的薄被扯过来,裹起小几,一言不发,重重扔了下去。 重物滚落的声音传出,车前果然传来“吁”的一声,马车冲出十多步终于停下,薛蟠连滚带爬的跳下车,向后狂奔了数米才反应过来,一回头,便看见刚从车厢中跳下来的贾环。 薛蟠抹了一把冷汗,道:“谢天谢地,环儿你没事。” 贾环冷冷看着他,道:“薛大哥为何在此?” “这不是……呵呵,”薛蟠傻笑道:“这不是想和环儿你亲近亲近吗?” “来福呢?” 薛蟠道:“他拿了我的银子,不知道到哪里快活去了呢……环儿,不如……呵呵,我们也快活快活?” 贾环不说话,冷冷看着他。 薛蟠被他秋水般的明眸看着,越发心痒难捱,慢慢逼近,赌咒发誓道:“好环儿,我实在是欢喜你的很,只要你应了我,你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你要我打狗,我绝不撵鸡……你、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摘给你!好环儿,你应了我,从今后,你就是我老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贾环又气又怒,仍忍不住被他几乎逗笑,僵了脸,一面向树丛退去,一面冷冷道:“在学堂里便知道薛大哥是惯会哄人的,对香怜玉爱几个,都费尽心思好生哄了几日才弄到手,怎么今日对我竟是要用强不成?” 薛蟠央道:“我不过和他们玩玩,他们怎能和你比,好环儿,实是你生的太美,哥哥一日也等不得……环儿你放心,只要你应了我,什么香的臭的金的玉的统统不要,只守着你过日子……好环儿……求你了,应了哥哥我吧……” 贾环冷冷道:“薛大哥难道就不怕我去告诉长辈们知道?” 薛蟠得意洋洋道:“环儿你怎么会那么傻,听说自你回来,姨父也不过见了你一面,就算你说了,我不过就是被我娘打一顿板子,但姨父最是正经古板的,只怕要嫌你有辱门风,这辈子都不会再看你一眼。至于姨母,你母亲不过是她跟前打帘子的,在她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你说姨母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你?” 贾环怒极反笑道:“好,好啊,你倒是打探的清楚。” 薛蟠道:“若不是打探的清楚,我也不敢就这么……嘿嘿,好兄弟,你别犟了,哥哥保证,那滋味儿你试过一次,便再也放不下……” 贾环不愿再听他污言秽语,冷冷道:“好,你过来。” 第9章 应祥 薛蟠原本见贾环为了躲避自己,慌乱中似乎不辨方位,渐渐离开大路,进入树林,正按捺不住准备动手,听了这话,顿时如奉纶音,向前扑了过来。 贾环目露寒光,不闪不避,眼看薛蟠到了身前,却忽然脸色一变,向侧面闪了开去,大声喊道:“救命啊,杀人啦,杀人了,救命啊……” 薛蟠被他闪开,也不生气,反而觉得甚是有趣,呵呵笑道:“环儿你别叫了……这种地方,你就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请恕我恶俗一下下……) 贾环对他的话恍如未闻,仍大声呼救,薛蟠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有激烈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听起来有十多骑,来势奇快。薛蟠见贾环仍不住口的呼救,忙扑过来要捂他的嘴,不想贾环在山里长大,力气虽小,身体却极灵活,一时间竟捉他不住。 薛蟠正在懊恼,不想那蹄声到了跟前,竟毫不停留的驰了过去,薛蟠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道:“好环儿,你这次可死心了吧,他们骑着马,你就是在他们面前叫唤,他们也不定能听的到呢,何况离这么远?” 贾环也不再白费力气,扶着树干站住,薛蟠缓缓逼近,道:“好环儿,这是老天要成全我们的好姻缘呢!你就别再犟了……” 贾环看着他,淡淡一笑,道:“好啊,既然是老天的意思,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便成全了你就是。” 薛蟠大喜,猛扑过来,这次贾环果然不再躲闪,薛蟠抱着他的腰,迫不及待的就亲了上去,嘴还未到,热烘烘的酒气便喷了贾环一脸,贾环侧脸避过,薛蟠也不介意,将他一把按在树干上,迫不及待便去扯他的腰带,谁知手刚碰到腰带,人便被整个提起来扔了出去,薛蟠大怒:“谁敢管你家薛大爷的闲事?” 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清朗声音喝道:“狗奴才,你是谁家的爷?” 一根马鞭子劈头盖脸便抽了上去,薛蟠惨叫一声,脸上已经多了一道狰狞的血痕,薛蟠眼睛都睁不开,疼的哭天抢地,在地上打滚,但他无论滚到哪里,都脱不开鞭子的笼罩范围,顿时叫的跟杀猪似的。 贾环早站了起来,拍去衣服上的灰尘,冷冷看着薛蟠在地上打着滚哭喊,一语不发。 那人打了十多鞭,觉得无趣,一脚踹晕了薛蟠,转过身来,贾环这才看清这是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生的高大俊美,剑眉入鬓,一双墨玉般的眼神彩飞扬,很是英气,上前行礼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青年也上下打量贾环,谑笑道:“爷是救了你,还是救了他?” 贾环淡淡道:“自然是救了我,公子何出此言?” 青年道:“救你免于牢狱之灾?” 贾环道:“公子的话,我听不懂。” “别跟爷耍花腔,”青年道:“爷这双眼好使的很,你方才指缝中闪着银光,分明是持着利刃,见了爷才收了回去,若是爷晚来一步,这小子已经死了……爷可有说错?” “有,”贾环伸出手,玉白的掌心里静静躺着一根银针,闪着幽冷的光芒:“其一,这算不得什么利刃,其二,我从未想过要杀他,其三,我便是杀了他,也不用坐牢,因为没有人能看出来。” 青年不以为忤,笑道:“好大的口气,不过爷喜欢……你说你不准备杀他,那你方才拿着银针要做什么?” 贾环淡淡道:“随便找个脊椎,也不拘是哪里,从缝里刺进去,再随意搅搅……他也不痛不痒,不过是从此以后,下半身再动弹不得、何时要拉要尿也由不得自己而已,便是找大夫看了,大体也就诊出个马上风而已。” 青年只觉得背后寒气直冒,若真是这样,岂不是生不如死?若是他凶神恶煞的说这样的话,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但对面少年语气随意平淡的像是谈论天气,顿时让他头皮发麻,道:“看来爷是多管闲事了。” 贾环摇头道:“怎算是多管 分卷阅读14 闲事?这银针是至亲留给我的,若不是万不得已,我怎肯污了它?” 他不说怕污了自己的手,却说怕污了手里的针,让青年更觉得面前这人实在有趣,笑道:“不想今日居然会遇上一个妙人,着实有趣。我叫应祥,你叫我应大哥就好,你呢?” 贾环沉吟片刻,道:“我家中出了这样的事,并不光彩,我并不愿说出我的真名,却更不愿随便编个假名来骗你,却该如何是好?” 应祥哈哈大笑道:“正好正好,我告诉你的也不是真名,你告诉我假名,这下我们两个两不吃亏,省的下次与你相见时,心里不自在。” 贾环扑哧一笑,觉得眼前这青年可爱的紧,道:“那你叫我陈三儿好了。” 应祥将他的名字在嘴里转了几个圈儿,不满道:“你也太没有诚意了,用这种一看就知道是假名的名字来敷衍我。” 贾环道:“那你替我想一个有诚意的假名好了。” 应祥苦笑,道:“罢了罢了,都是假名,有什么诚意不诚意的,原是我错了……嗯,我还有事,可要送派人送你回城?这条路僻静的很,平日少有人来,你独自一人怕有危险。” “不必了,”贾环道:“你若能将他搬到马车上,便是帮我了。” 应祥扬声喝道:“还不出来?真要爷亲手搬这只死猪吗?”立时便从树后闪出两个人来,抬了薛蟠便走。 贾环和应祥跟着后面上了大路,那两个从人将人扔上马车,贾环正要说话,马蹄声又起,应祥笑道:“催来了。” 贾环道:“你们?” 应祥道:“亏的四哥耳朵尖,听到你的呼救声,我们怕直接过去惊了贼人反而不美,便假作不曾听见直接过去,他们假作已经走远,我们在前面一点便下了马。” 贾环道:“也是怕遇到陷阱吧?” 应祥有些不好意思,道:“现今的贼人也越来越狡猾,不得不防啊……” 贾环道:“应大哥侠义心肠,又能不莽撞行事,胆大心细,着实让人佩服。” 应祥脸红道:“你莫要夸我,夸的我以为你还要使唤我呢。” 贾环道:“正是要麻烦应大哥……此人是皇商出身,敢问应大哥可惧怕他的报复?” 应祥道:“莫说他一个小小的皇商,便是……咳咳,爷反正用的是假名,凭他是谁,爷也不惧。” 贾环失笑,道:“那么,如果有黑锅扣在应大哥头上,应大哥也是不惧的吧?” 应祥的笑容有些发苦,口中道:“一个假名,怕什么黑锅?” 贾环又道:“若是他回家去,身体出了那么一点点小毛病,他的家人闹起来,应大哥也是不惧的吧?” 应祥苦笑道:“反正是假名,谅他们也找不到爷……不过,你不会闹出人命来吧?” 贾环道:“绝对只是小毛病,且这小毛病他九成九不敢说出来,说出来大夫也九成九看不出问题,就算看出问题了,会算到应大哥头上的可能性也几乎没有……只是,若是得不得应大哥的许可,就是只要一丝机会给你惹上麻烦,我也是不会做的。” 应祥道:“你且放心好了,这么点小麻烦,爷……说爷说惯嘴了,我顶的住。” 说话间,那十几骑虽是缓步而来,却也到了眼前,应祥唤了一声“四哥”,贾环循声望去,顿时一愣,这不是那日在宁云寺见到的那位四爷吗?那位四爷也正好望了过来,四目相对,贾环正要说话,四爷却目光一寒,直接略过他,对应祥道:“事既了了,就走吧。” 提缰调转马头,留下几匹马,走个干净。 应祥不好意思道:“我四哥就这幅德行,不然人家也不会叫他冷……哈,其实他最是嫉恶如仇,今日若来的是他,这头猪半条命都没了。” 贾环故作诧异道:“难道他现在还剩下多半条命不成?” 应祥哈哈大笑,上马一抱拳,飞驰而去。 贾环目送他的背影走远,脸色变得越来越冷,翻身上了马车。 …… 薛蟠一个激灵醒过来,觉得全身仿佛浸在冰水里,连骨髓都冻成了冰渣子,这才发现自己竟被从内向外,淋了个透,脖子上还挂着几片茶叶,想来是被哪个促狭鬼将车上备的茶水给他从脖子里倒灌了进去,这也罢了,还大开着车窗,十一月的寒风透骨,生生将他冻醒。 薛蟠撑起身子要去关窗,这一动,全身上下一起疼了起来,他惨叫一声,这才想起之前的事,敲着车壁大叫道:“环儿,环儿是你吗?你停车,哥哥错了,哥哥给你磕头……环儿,你别生哥哥的气……” 马车忽然减速,一个颠簸,他啊哟一声撞在车壁上,鼻血哗啦就下来了,薛蟠捂了鼻子,却感觉马车停了下了,随即听到贾环急促的声音:“不好了,快来帮忙,薛大哥被强人打伤了……” 声音很快传了开去。 “不好了,薛大爷受伤了……” “薛大爷遇上强人了……” “薛大爷……” 一时间报信的报信,抬人的抬人,牵马的牵马,贾环却一概不管,径直向王夫人的荣禧堂而去。 第10章 对质 王夫人刚用罢饭,接到薛蟠被打的消息匆匆带了丫鬟婆子去往梨香院,方走出正厅不远,斜刺里闪出一个人来,道:“贾环给母亲请安。” 王夫人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口中嗯了一声,脚步丝毫不停,带着人便要越过他去。 贾环闪身拦在她身前,道:“母亲,贾环有事禀告。” 王夫人哪里有空理他,匆匆道:“有事明日再说。” 贾环并不让路,加重语气道:“贾环有要事禀告。” 王夫人不悦的皱起眉头,不耐烦道:“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贾环道:“事关合府大小,贾环不敢耽搁。” 他一个庶子,才回府几天,能有什么关于合府大小的事情?王夫人越发不耐,但贾环找的这地方,原是府里人来人往最为频繁的地方,便只这么一会,已经聚了一些人了,若在这里发作了他,只怕她薄待庶子的话明日便会合府传遍。私下里给他没脸,让他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就是了,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大面子还是要的。 幸而有些话,她是不必亲口说的,周瑞家的最有眼色,开口道:“三爷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便是要禀事,也没有拦在路中央的道理,况薛家大爷被人打伤,生死不明,三爷但凡醒一点点事,也不该拦在这里,若只是耽误 分卷阅读15 了太太的事,太太大度可以不同三爷您计较,若是耽误了薛大爷的身家性命,可怎么了得?” 贾环淡淡道:“周大娘说的是,但我要说的,正是薛大哥的事。好叫太太知道,薛大哥原是和我一道出的事,人也是我送回来的。” 王夫人方才情急之下,没有细问原由,闻言道:“既如此,还不赶紧说!” 贾环环顾四周,朗声道:“太太明鉴,府里的车夫来福,勾连外面的强人,要害了薛大哥的性命,求夫人做主,严惩这叛主逆奴。” “这不可能!”王夫人还没有说话,周瑞家的已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太太,我家来福老实憨厚,一向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这种忘恩背主的事来,求太太做主!” 来福原是王夫人亲自派给贾宝玉的,他家原是王夫人的陪房,父母在府里深受器重,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和强人勾连,亏他想的出来!冷冷看着贾环道:“环儿,你年纪小,不懂事,又在庄子长大,没人教你道理,却不知道,有些话不可以乱说。要知道来福虽是府里的奴才,可也一条性命,你这样胡说八道,坏人了的清白性命可怎是是好?” 这句话说的极重,生生将无教养、虐待奴仆、坏人性命的帽子扣到了贾环的头上。 贾环并不生气,淡淡道:“太太说的极是,贾环也不愿冤了谁,幸好此事并不是我一人所见,还有薛大哥也是知情并受害的。贾环愿与来福、薛大哥三方对质,是非清白,一问即明。薛大哥受伤行动不便,但做个见证却是能的,恳请太太命人将那来福找了来,我们在梨香院中,将这件事说个清清楚楚,也好给受伤的薛大哥一个交代。” 见王夫人似乎还有些犹豫,又道:“是非曲直,贾环也不便在这里说明,免得太太心里先有了成见,只是兹事体大,这等叛奴,今日可以将我出卖给强人,明日便会将主意打到各位哥哥姐姐身上,贾环自知身份卑微,但哥哥姐姐们却身娇肉贵……” 王夫人打断道:“够了,你是老爷的骨血,府里正牌的主子,以后什么身份卑贱的话再不可说,彩云,去外院找小厮传话,让来福到我这儿回话。” 周瑞家的急道:“太太……” 王夫人道:“你且放心,若他是冤枉的,我自不会让他受了委屈……环儿,随我一同去梨香院看你薛大哥。” …… 来福正在厢房里喝酒,薛蟠专给他在这里置了一桌,虽比不得贾宝玉他们席上的珍馐佳肴,但也是极为丰盛。他时不时看一眼门口,看贾宝玉他们何时散场,若是散的早,他便用薛蟠另给他备的马车送宝玉回府,若是直到薛蟠回来才散,他便说路上车子坏了,只得回转来修理,到时再将贾宝玉和贾环一道送回便好。 至于贾环会不会拆穿他,他一点儿也不担心,等他回来,早被薛大爷得了手,还不是薛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他敢嚷的天下人都知道,他贾府正牌的少爷被人睡了不成?到时候只怕还要央他保密呢。何况就是出了什么事,总有薛大爷在跟前挡着呢,和他有什么相干? 若说贾环事后私下报复,他更不担心了,他娘是谁?那是太太身前最得力的人。贾环的娘是谁?不过是给太太打帘子的,说起来是半个主子,见了他娘哪次不是点头哈腰的巴结?他拿什么来报复自己?他就看不起这样的主子少爷,说起来是主子,其实连他这样的奴才都不如。 正想着,忽然门外来人,正是一个和他往日甚是相好的小厮,道:“来福,不好了,薛大爷受了伤,太太传你去问话呢?” 来福心里咯噔一下,顿觉不妥,道:“薛大爷受了伤?怎么伤的?伤的可厉害?” 那小厮道:“听说是遇到强人了,来福你快走吧,别让太太等急了。” “但是二爷……” “薛大爷出事,太太早派了车来另接二爷了。” …… 贾宝玉匆匆赶到梨香院,满院的人里,他一眼便看见孤零零立在一边,身边连一个婆子丫头都没有的贾环,忙赶了过去,道:“环儿,我听说你们回来的路上遭了强人,薛大哥还受了伤,你有没有事?” 贾环撇了他一眼,道:“多谢二哥关系,我没事。” 贾宝玉道:“为何站在风地里?回头着了凉可怎么好,同我一同去看看薛大哥吧。” 贾环道:“不了,二哥自去便是。” 贾宝玉道:“那你等我,我去去就来,立刻就来。” 贾环笑笑,不语。 贾宝玉正要进房,王夫人并一干人从里面出来,王夫人对贾环道:“蟠儿说,此事不过是个误会,他不也计较,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贾环唇边勾起一丝冷笑,就这么算了,想的倒美!他扬声道:“虽薛大哥顾着亲戚家的面子不予计较,但我们家的人害薛大哥挨了打,岂能不给个交代?况这等背主刁奴,今日能勾结强人,害了薛大哥和我,明日就能害了二哥三姐……这样的奴才留在府里,合府上下,哪有安全可言?” 那边来福早等在一旁,闻言跪地大哭道:“虽小的是个奴才,但三爷也不能信口污蔑啊,小的合家大小,都在府里,生生死死都是贾家的人,怎么会干出这样的事来……求太太明察秋毫,小的一人性命是小,合府声誉是大啊。” 他的话有理有据,顿时引的府里一干下人共鸣,他们也是做人奴才的,自然对来福更有认同感,何况贾环给他载的罪名也委实可笑了些,和强人勾结,出卖主子,他在府里做的好好的,父母都是太太跟前的脸的,吃穿用度也不差,怎么会去做这样的事?合家大小的性命不想要了吗? 贾环对众人的指指点点不予理睬,只冷冷道:“我知道你定会狡辩,才会在这里和你对质。正因为人人以为你不会做这样的事,做出事来,才没有人怀疑。却不知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既说你未曾做过,那我问你,你今日有没有受过他人的钱物,将我出卖给外人?” 来福一噎,贾环说他和强人勾连,他是不怕的,但是若说到拿了银子将贾环出卖给外人,却是有的。这话如何敢说出来,说出来出卖主子罪名坐实不说,还会因出卖了薛蟠被王夫人厌弃,于是直了脖子道:“不曾。” 他打定了主意,无论贾环说什么,他一概不认就是,却不知他这一噎,已经被所有人看在眼里,顿时心里便有些狐疑,来福这样迟疑不决,难道真做了这样的事不成? 贾环冷声喝问道:“你不曾将我出卖他人?” 分卷阅读16 来福想也不想道:“不曾!” “你不曾受人钱物?” “不曾!” 贾环冷笑道:“好,既如此,还请太太派人搜他的身,他现今来的匆忙,定还不曾将赃物转移。” 来福顿时脸色大变。 王夫人见他说的肯定,来福的表情她也是看在眼里的,一挥手,顿时有人上前,果然从他怀中搜出两个的五十两足银的元宝,四周顿时一片哗然。 王夫人面如寒霜:“来福,你怎么说?” 来福道:“这、这些银两原是我自己的。” 贾环冷笑道:“敢问你月银几何?你在府上当差以来的月钱加起来,可有一百两?便是有,却不知你竟有出门当差时将全副身家都带在身上的道理。” 来福顿时噎住。 顿时又一阵议论纷纷,来福每月月银不过500大钱,就是不吃不喝,也要攒上二十年才能攒够一百两,他才当差几年?况也绝没有当差的时候将全副身家都放在身上的道理。 来福一时大急,他方才已经说了并无人送他银钱的事,现在再改口是薛蟠赏他的也不成,正无计可施,周瑞家的出声道:“好叫太太知道,这些银子是今儿早上我交给来福的,让他借着和二爷出门的机会,将合家攒上的一些碎银子换了整的好存起来,可巧便遇到这等子事……” 这番话说的是天衣无缝,将零散银子换成整的存起来,原也是常有的事,来福一家合家在府里,又是得脸的,有一百两银子的身家也正常。 这次连贾环也是一愣,不想周瑞家的竟有这样的急智,一回头,只见来福低下的头微微向他侧了过来,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第11章 睚眦必报 来福眼神中是故意让贾环看的见的得意:你不是主子爷吗?你不是要对质吗?你来对啊!夫人偏着我,我娘为我说话,薛大爷是我的同谋,你来啦!我倒要看看你今天怎么收场!我看过了今日,你还有什么脸面在府里称爷? 正在心中想入非非,却看见贾环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的笑容来,却不看他,而是看向周瑞家的,淡淡道:“周大娘,可记清楚了,那银子是你今天给他的?” 周瑞家的冷冷道:“回三爷的话,是我今天给来福的。” 贾环看向周瑞家的,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周瑞家的看见他笑的越来越开怀,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里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似乎正要开口说话,心中一动,难道他竟有来福今日不曾兑银的证据不成?忙打断道:“不对……” 话一出口,见贾环眼中出现错愕的神色,顿时知道自己赌对了,忙道:“是我记错了,这银子不是我今天给他的,是前几日。” 贾环脸色骤冷,道:“原来周大娘这么有钱,一百两银子事情也说忘就忘。” 周瑞家的笑道:“我年纪也大了,有时候记不住东西也是有的。” 贾环淡淡道:“周大娘既然年纪大了,就该好好休息才是。” 周瑞家的淡淡道:“我休不休息,还不劳三爷关心,自有太太做主。” “好,好的很。”贾环道:“这钱,是你几日前交给来福的?” “不错。” “到底是哪一日?” “这个……”周瑞家的有些犹豫,来福白日要当值,晚上钱庄关门,她也不知道来福到底那一日有机会出门兑银,只得道:“我不记得了……” 此刻周围的人也听出端倪来,细碎的议论声又起,贾环也不再多说,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原就没准备让她在时间上露出破绽,只要她像这样犹豫不绝,就已经足够人们得出结论了,要知道她可是府里有名的仔细人,只听底下的蜂鸣般的窃窃私语就知道了。 王夫人冷哼一声,顿时周围一静,王夫人狠狠瞪了周瑞家的一眼,又转向贾环,道:“既然银两的事情已经说清楚了,这件事就这样吧!来福,你起来,环儿,你既冤枉了来福,向他陪个不是也就是了。” 来福站起来,眼中现出得意,主子当众向奴才道歉,这可是合府第一次,今日若贾环真的同他道了歉,以后就再难抬起头来做人了。 贾宝玉惊道:“太太!” “宝玉退下。” “太太,这件事分明就……”他实在不懂,为什么连他都看出来福母子的话不尽不实,太太却硬要偏帮他们,而且居然还…… “宝玉!”王夫人大怒,寒声斥道。 贾宝玉见王夫人动了真怒,不敢再说,担忧的看向贾环,只见贾环正楞楞的看着王夫人,一双大大的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似乎完全不敢相信王夫人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样。 宝玉心中大恸:“太太!” 声音中的失望和愤怒让王夫人就是一惊,只见贾宝玉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陌生和不可思议,仿佛这才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的亲娘,顿觉心中愤懑的几乎想要吐血。她自然知道周瑞家的说谎,但贾环的话也是不尽不实,若在这里处置了自己的心腹,不仅颜面尽失,更是让贾环趁了心,是以她才想先了了这件事,回去再收拾这母子俩。她对贾环今天的举动极为愤怒,一个微不足道的庶子,居然还敢搅动是非,是以才想狠狠落一落他的脸。就是传出去,旁人也只能说她宽待下人,但宝玉的反应却是她万万也想不到的。 当贾宝玉的眼神从贾环身上移开的时候,他的眼神便已恢复了平静无波,淡淡望向来福,道:“周大娘年纪大了,你的年纪总是不大的,那么,你总该记得你哪一日拿的银子,哪一日兑的银子,又在何处兑的银子吧?” 来福早就想好说辞,流利道:“是前日我娘给我,我亲自去钱庄兑了银锭。” 贾环淡淡一笑,轻轻将从来福身上搜出来的元宝放在手心里,道:“我开钱庄的朋友曾和我提过,所有钱庄在铸整银的时候,都会在自己的银锭上做一个记号,外人是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的,但是他们钱庄的人却一眼可以看出来,官府的捕头便往往利用这一点破案……你现在告诉我你在哪个钱庄兑的银子,我们可以去问一问,这到底是不是他们钱庄的银子,如果是,他们每一笔出入都有明细,我们可以去细细的查,看有没有这么一笔帐,若是仍是有的,我们便可以找到当日当值的伙计,问一问这笔交易到底是和谁做的……我们绝不担心找不到人,更不用担心他的记性会像周大娘一般,要知道,银庄的生意最是谨慎,每一笔生意是什么人做的,上面都会有记录……好了,来福, 分卷阅读17 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在哪个钱庄兑的银子?” 没有人等到答案,因为来福已经双腿发软的重新跪倒在地上了,周瑞家的一见他的反应,心中咯噔一声,跟着跪在了地上。 贾环冷冷看了周瑞家的一眼,他要不是为了将这个被他姨娘咒骂了无数次的周瑞家的拖下水,他也不会多兜这么大一个圈子。 他低着头,看着来福,淡淡道:“现在我再来问你一次,你有没有受人钱财?” 来福耷拉着头,道:“有。” 贾环冷冷问道:“这些银子是不是你将我出卖与人得来的?” 来福急道:“是,但是……” 贾环声音忽然拔高,打断他道:“今日我和二哥应薛大哥之约前去海天阁,席间我因身体不适,便和二哥说要提前回来,二哥让来福先送我回去,我便上了来福驾的马车,谁知车越跑越快,我觉得不对劲,便掀开车帘来看,原来马车竟出了城……来福,我说的,可以一句假话?” 来福道:“没有,但是……” 贾环又道:“我唤你停车,你却置之不理,等到地方,我才知道,我竟被他用一百两银子,卖给了强人!我人小力弱,本已准备一死了之,幸好薛大哥突然出现,和那强人奋力搏斗……可惜强人武艺高强,薛大哥虽然……仍被打的偏题鳞伤,路上忽然传来马蹄声,薛大哥又奋力抵抗,那强人只好离开……若不是老天有眼,我和薛大哥,便被这叛奴活活害死!” 来福终于缓过神来,怒道:“你胡说八道!” 贾环冷冷道:“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你我说了不算,薛大哥,我知道你听到见,你说句话,我说的可有一句谎言?” 来福也高呼道:“薛大爷,你倒是帮小的说句话啊!” 等了半晌,里面没有声音。 贾环道:“太太,这来福狡猾之极,满口谎言,方才太太就差点被他们母子欺瞒过去,现今被我揭穿,居然还想抵赖,对付这等恶人,只有三木之下,才会口吐真言,先打他二十板子,看问什么他不说?” “太太!”周瑞家的噗通一声跪下,死死抱着王夫人的腿:“太太,太太开恩啊,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贾环一个箭步上去,一脚踹在她脸上,将她踹翻在地,这一脚踹的极狠,周瑞家的哎呦一声,捂着鼻子呻吟,贾环冷冷道:“太太活得好好的,你嚎什么丧?难道我就活该给他出卖?难道你的儿子是儿子,老爷太太的儿子就不是儿子?难道奴才的儿子竟比主子还尊贵不成?别忘了,你刚才是怎么巧舌如簧,编造谎言欺瞒太太的,哼,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继而转向王夫人,道:“这来福,先是出卖主子,又谎言欺骗主母,请母亲下令杖责!” 王夫人阴沉着脸,这件事的发展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总觉得事情绝非贾环说的那样,但来福母子骗她的事情总是事实,微沉吟了一下,道:“这件事太过诡异,我还要细细审问,先把来福带回荣禧堂……” 她话没说完,贾环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贾宝玉忙在后面追赶:“环儿环儿,你做什么去?” 贾环冷冷道:“二哥,这些时日多承照顾,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贾宝玉急道:“这、这是什么话?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贾环道:“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昔日在庄子上时,日日盼着回家,谁成想,回家竟是这般光景!被家奴卖给强人,死里逃生,受尽惊吓回府,不见半点关切!为了以后合府安宁,强忍不适揭发叛奴,谁知竟不信儿子信奴才,令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和一个奴才对质,对一个奴才道歉……这也罢了,现如今已真相大白,居然还要姑息……罢罢罢!还有什么可说的!还不如离了此地,落发出家,还能得个清静自在!今日一去,你我红尘内外相隔,从此后,永不再见。”一把推开宝玉,疾步离开。 王夫人大急,实在想不到一直逆来顺受任她拿捏的贾环忽然间这般激烈,她如何不知道是贾环在故作姿势逼她就范,虽心中万般不愿,却也由不得她了,今日若让贾环这样离开,别管剃度不剃度的,贾政回来,就立刻能休了她! 忙急急道:“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拉回来!” 贾环原本就只是做做样子,就势被人拥了回来,王夫人柔声道:“环儿你误会了,这等叛奴,母亲怎会姑息?只是这里到底是亲戚家的院子,在这里管教奴才,太过失礼了,便是回去审,自然也是要动刑的。” “太太错了。”贾环道:“这里虽是亲戚家,但姨太太却不是外人,更何况薛大哥更是受害者,在这里杖责,正是给薛大哥一个交代,况且,我们又不将他在这里打死,不过二十板子罢了。” 王夫人无奈道:“来啊,绑上,打!” 来福顿时大急,他正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只要太太将他带回去单独审问,他自然会将一切合盘托出,到时候,虽出卖主子和谎言欺骗的罪名还在,但他也好歹保全了薛蟠啊!到时候太太就算明面儿上处置了他,也不怕没有复起的时候,忙大叫道:“太太,小人有下情单独禀报。” 贾环冷笑道:“怎么,你以为你单独找太太说几句好话,太太就能徇私饶了你不成?你若当真有话,就在这里说,若是当真有理,谁也不会冤了你。” 王夫人心中一动,知道果然蹊跷,但是贾环态度坚决,不打是不成的,何况这来福也的确该受点教训,道:“先打他二十板子,再押回荣禧堂审问。” 来福又忧又喜,喜的是终于有了单独说话的计划,忧的是这二十板子还是跑不掉,还好,反正二十板子也死不了人,这二十板子可以说是为了薛蟠挨的,到时总有他的好处。 几个如狼似虎的家丁很快将他捆在刑凳上,贾环挥手让几个家丁站的远些。 这会儿连王夫人都怕了他,他们还不快快的听命,贾环看着来福,用低低的,只有来福能听见的声音道:“好叫你知道,我原没有开银庄的朋友,更不知道银庄如何兑银子的。” 来福浑身一震,恶狠狠看着他。 贾环看着他,微微一笑,道:“来福,你一定在想,只要熬过了这二十板子,你以后一定要我好看是不是?不过很可惜……” 来福瞬间瞪大了眼。 “你以为我辛辛苦苦及唱这出戏,就只为了要打你二十板子?我告诉你,我贾环,心如针眼,睚眦必报。你既然敢偏帮他人坏我清白害我性命,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活路!” 贾环 分卷阅读18 看也不看来福变得精彩之极的脸,向后退开,淡淡道:“给我打,可要仔仔细细的打好了……” 几个家丁虽不明白打人怎么还有仔仔细细这种说法,但现在他的话就是圣旨,轰然应是,被他看着,也不敢放水,重重的板子便打了下去。 “啊……”来福杀猪般的惨叫一声,整个身子剧烈的抽搐起来,连刑凳都被他挣的跳了一跳,可见是他是如何疼痛。 这一棍,却是打醒了他:这一棍,怎么就这么疼的!贾环为什么肯定自己熬不过去?仔仔细细打是什么意思……越想越心惊。 他委实是想多了些,他这一棍的确比以往疼的多,却不是因为这一棍有古怪,而是之前的有水分。 板子一下重过一下的落下来,不过才五六下,来福就觉得自己的命已经丢了半条了,全身的骨头都碎了,再不怀疑贾环说的熬不过二十板子的话,生死关头,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大声嚷嚷道:“太太,太太,我冤枉啊……薛大爷,薛大爷,您替我说句话啊……薛大爷……太太,我说了,我什么都说了……” 自打他开口,贾环唇角便露出一丝冷笑来:好啊,很好,我最喜欢这种聪明人了……你若不是那么聪明,我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呢! 第12章 探春 随着这一声“太太,我全说了……”薛蟠养病的房间门吱呀一声打开,薛蟠一阵风似的冲了出来,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伤患。 来福喜极而泣:“薛大爷,你可出来了,奴才可冤死了……” 谁想薛蟠冲过来便夺了一根木棍,劈头盖脑的就打了下来:“作死的奴才,谁冤了你?若不是你,爷这一身伤从哪里来?” “薛……啊!”来福不可思议的大叫,话还没说完,后脑上重重挨了一下,将那半截话生生打了回去。 薛蟠被那双血红的眼盯着,一不做二不休,木棍对准了他的头,狠狠砸了下去,不过三两下,来福惨嚎一声,红白相间的液体溅了一地,两只脚不甘愿的蹬了几下,便断了气。血腥的场面将所有人都惊吓住,周瑞家的大叫一声便翻着白眼撅了过去,其它人也是两股战战。 薛蟠对着来福的尸体呸了一声,扔下棍子,对贾环赔笑道:“这奴才欺负你,我替你把他打死了,你这下不生气了吧?” 贾环冷冷一笑:“太太正要审他呢,你怎么就把他打死了?你自己打死了人,怎的朝我身上推?”不再理他,对王夫人道:“太太,我乏了,先回去歇着了。” 转身撇下惊慌失措的众人,和面目铁青的王夫人,不顾而去。 薛蟠的出手,早在他的料中,不然也不会非要在梨香院动刑。薛蟠之所以敢向他下手,无非就是赌他不敢说,若是薛蟠真的得手了,他自然怕人知道,但既然薛蟠没有得手,那么怕人知道的就是薛蟠了,若让人知道他寄住在亲戚家,却要强了亲戚家的正牌少爷,别说他们一家再没有脸面呆在贾府,就是京城,他们也呆不下去了。所以他算准了薛蟠定会下手。 他绝不能给王夫人从来福口中知道真相的时间(薛蟠自己是不敢说的),否则事情一定会被压的死死的,这才一回府立刻出手,设计死来福,拖下水周瑞家的,更重要的是,让贾宝玉对他母亲的失望更深了一层,算是一举三得。 但贾环却并不满意,他刚才信口开河,满口谎言,但有句话却是真的,他的心比针眼还小,有些事,你就是做一百次他也不计较,有些事,只要有一次,等来的便是狂风骤雨般的报复。所以来福死了,薛蟠要让他生不如死,但他们仗的是谁的势?王夫人!他们认准了就是欺负死了他,王夫人也会站住他们身后给他们撑腰! 只是王夫人是荣国府的当家主母,他却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子,先不说身份的悬殊,一个大大的孝字就能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无论他如何不满意,王夫人如何憋屈,这件事也能到此为止。 只是他今天的言行,只怕还会有些后继的麻烦。 刚出梨香院,便看见赵姨娘风风火火的向这边跑,一看见他拥在怀里就是一阵乱摸:“听说遇到强人了,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疼?没被怎么样吧?啊?” 贾环被她摸得浑身不自在,要换了别人这样碰他,早一巴掌过去了,可这是他亲娘,你能怎么办?忙道:“姨娘,我没事,好着呢,那强人连碰都没碰到我一下,真的。” 赵姨娘松了口气,开始大骂:“这天杀的贼人……” 骂了几句,见梨香院里热闹的紧,便伸长脖子去看,忍不住迈开腿便要过去,贾环可不敢让她现在去做王夫人的出气筒,忙扯了她就走:“今天可吓坏我了……姨娘,你陪我回去吧,我腿肚子都软了……” “好,好……”赵姨娘依依不舍的看了那边几眼,但还是儿子重要,扶了他就朝小院里去。 贾环今儿吓倒没吓着,但是着实累着了,回去便沐浴更衣,收拾好出来,发现赵姨娘将针线活拿了来,在外间坐着等他,奇道:“姨娘,你还没走啊?” 赵姨娘道:“你不是说吓到了吗?姨娘在这里,给你壮壮胆。” 贾环挨在她身边坐下,眼圈儿有点发红:“姨娘,你真好。” “废话,”赵姨娘道:“不对自己儿子好,对谁好?” “娘,”贾环轻生道:“我也会对你好的。” “嘘!”赵姨娘大惊道:“可不兴乱叫的……回头老爷打死你。” 贾环将头靠在她肩膀上:“我偷偷叫,心里叫……娘!” 赵姨娘唬了一跳,左右四周看个遍,才松了口气,责道:“说了不兴乱叫的,”却又露出仿佛偷东西的神情,低低的微不可闻的:“哎!” 贾环忽然觉得眼中酸酸的,涨的难受,将脸埋在赵姨娘的肩头,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娘,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的叫你,让你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应我。 哼,太太啊,能将向来口无遮拦的赵姨娘降服成这样,你可真不愧是人人夸奖的慈善人儿啊。 一时无话,贾环挨在她的肩头,看她一针针纳鞋底儿,不用问也知道是自己的,那鞋底儿又硬又厚,每一针要用顶针死命的顶进去,再用钳子夹紧了拔出来,贾环看着上面细细密密的针眼,一时楞楞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小丫头的声音:“三小姐……” 贾环微微一愣,探春他只是在回府的第二日去见了一次,她到这里来,可还是头一次呢,他几乎立刻 分卷阅读19 就明白了探春的来意,看了看赵姨娘,皱起眉头。 “环儿……”探春看见赵姨娘,微微一愣,皱眉道:“姨娘怎么在这里?” 赵姨娘冷哼道:“你弟弟出了事,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别的什么地方吗?”这句话却夹枪带棒,“别的什么地方”更是意有所指,显然对探春现在才来,心中有些不满。 “姐姐!”贾环见探春微微皱眉,忙站起身仰起笑脸道:“姐姐你也来了啊,我没事儿,你放心好了。” 将探春将出口的话打了回去,探春的脸上有些讪讪,贾环道:“姨娘,我和姐姐有话要说,你先回去吧……” “可是你……” “姨娘放心好了,有姐姐陪我,不怕的……晚上我让红儿陪我睡,你放心好了,回吧回吧。”将不情愿的赵姨娘退出门外,又不放心道:“要回去听到什么,也别担心,我好着呢。” 赵姨娘一头雾水的向外走,一出门,浑身的八卦情绪又起来了,加快了脚步赶回去,还不知道梨香院里面出了什么热闹呢,关于那一家子的,哪怕就是死了一只鸡,也够她高兴的。 赵姨娘前脚刚出门,贾环的脸就冷了下来,道:“姐姐有话就说吧!” 探春原是揣了一肚子话要说的,此刻见他这副样子,反而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但想起今日来的目的,顿了顿道:“环儿你回府,原是合府的喜事,老太太、太太……” 贾环淡淡看着她,道:“这些话,姐姐不嫌说的太迟了吗?有话就直说好了。” 探春咬了唇,她如何不知道贾环的意思,但是她何尝没有自己的苦衷,咬了咬牙道:“我听说,你今儿当众对太太无理,且在梨香院里打死了一个小厮?” 贾环不置可否,道:“姐姐如何知道的?” 探春道:“现在合府的人都知道了,我如何不知道?环儿你在庄子上长大,没人教你规矩大家都不怪你,可是起码的孝道应该是懂得的?你怎么敢当众对太太无理?不过是一点点小事不依你,竟转头便走,还敢大声指责太太?天下哪有这样为人子女的?且薛姨妈家虽借住在府里,却是亲戚家,哪有非要在亲戚家的院子责罚下人的道理,就算那下人有千般错,也自有太太处置,更没有在亲戚家就动刑的道理,最后竟然还生生打死!环儿你便是不懂规矩,为人处世的道理总……”既已开了头,便越说越顺,越说越是激愤。 “姐姐,”贾环突然开口打断她自我感觉极好的长篇大论,道:“二哥可惊着了?” 探春微微一愣,下意识开口答道:“是啊,宝玉吓得魂不守舍,连老太太都惊动了,找大夫瞧过,喝了安神汤才好些……这都是你惹出来的事!虽太太大度不计较,但我做姐姐的……” “二哥比我大两岁,”贾环淡淡道:“姐姐。” 探春一愣。 贾环冷冷道:“就像姐姐说的,合府的人都知道了,知道我被人掳劫出城,知道我被卖给强人,知道我差点死掉……姐姐你担心的是什么?是二哥第一次看见死人惊到了,可是我也第一次看见死人,而且……只差一点点,那具鲜血淋漓,冰冷的尸体,就是我。姐姐,你骂的好,骂的对,骂的怎么就那么理直气壮啊!”说道后面,声音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他并不是瞎说来哄骗探春,今日,若是他手里没有救命的银针,应祥又不曾及时出现,他真的会死。 贾环很少用言语伤人,但这一次却是动了真怒,他早料到今日的事会有人来找他算账,但万万没有想到,第一个来的居然是探春! 他同父同母的嫡亲的姐姐。 第13章 诛心之言 这是贾环回贾府后第一次动了真怒,由于身体的原因,他极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向来认为,同不相干的人是不值得生气的,所以薛蟠的事情之后,他虽立刻展开全力报复,情绪上却并没有多少波动,但是这个他嫡亲的姐姐、他除了赵姨娘以外理该是最亲近的人,太让他失望了。 感受到来自胸腹之间的悸动,贾环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看了看神色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探春,淡淡道:“三姐姐,我知道你有苦衷,你是女儿家,一生幸福全寄在婚嫁之事上,这等事,全看太太一人的意思,你不得不讨好太太,姨娘和我是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 探春迅速向门外撇了一眼,道:“你莫要胡说,太太最是仁善不过,活菩萨一样的人……” 贾环淡淡道:“外面没人。” 探春松了口气,脸色回复正常,正要说话,却看见贾环脸上嘲讽的笑容,顿时呐呐不得语。 贾环的笑容她看的很明白,若是太太真是这样的人,她何以因这一句话这般紧张。 贾环冷冷道:“三姐姐要疏远我和姨娘,去讨好太太,我们不怪你,谁让我们无能,帮不了你。你要疏远便疏远好了,为何还要来捅我和姨娘的心窝子,难道非要踩着至亲才能往上爬吗?” 探春已恢复镇静,闻言冷声斥道:“环儿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三姐姐自己知道,”贾环已经不直接叫她姐姐,冷冷道:“旁的人要讨好太太,何等艰难,便是日日端茶递水,也未必能得太太一声好,三姐姐就不同了,只需从姨娘这里红着眼、流着泪回去,便会有人将你揽在怀里怜悯叹息:‘好好的孩子,偏摊上那么一个娘……’,便会对你再好一分。久而久之,连你自己都这样认为了吧,为何自己不是太太养的?久而久之,你自己都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讨好太太了吧,的确,你确实取悦了太太,那个时候,她心里不知多么开心快活,而另一个人呢,却在自己房里偷偷伤心懊悔,后悔自己又口无遮拦伤了你的心,后悔自己又错过一次和女儿亲近的机会,担心你心中如何不痛快,却万万也想不到,这样的结果,原是她的好女儿故意的……” 探春尖声道:“我没有!你胡说,分明是姨娘……” “够了!”贾环冷喝一声,打断她的话:“姨娘虽然性子莽撞,口无遮拦,但是我回府不过十多日,便已知道该如何与姨娘相处,三姐姐和姨娘相处十多年,又是府里出了名的聪明机智,为何次次都和姨娘不欢而散?难道对自己的亲娘竟这般容忍都没有?我在庄子上时,常听到一句俗语,叫:‘肉烂在锅里’,先生也教我们‘家丑不可外扬’,为何以三姐姐的谨慎,你和姨娘的冲突会弄的合府都知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怕太太知道你和姨娘亲近而疏远你吗?难道不是因为你知道这样可以 分卷阅读20 取悦太太吗?” 探春已经说不出话来,瞪大了眼失神的看着他,眼中已经有了泪水。 贾环冷冷看着她,道:“还有这一次,你知道事情是我惹出来的,生怕太太迁怒在你身上,迫不及待便要来撇清,无论我们说些什么,只需你摆出一副有苦难言或痛哭过的样子出门,人人都道:‘可怜三小姐这么好的一个人,竟摊上这么个娘,又有这样一个弟弟……”,便大功告成,可是?” 探春道:“我是真心来……” 贾环冷冷打断:“你是真心来为太太报不平,斥责你差点被人害死的弟弟的?” “我……我……” 贾环这次差点又动了怒,大口大口喘息片刻,才压了下去,淡淡道:“那么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该说的已经说过了,也该走了。” 探春看了他一眼,张开欲言,终于什么都没有说,低头向门口走去,这个地方,她也的确不敢再呆。 将要出门时,却听贾环唤道:“三姐姐,我还有一句话。” 探春转过头来,黯然道:“你说。” 贾环道:“三姐姐,你既然同我们疏远,还是疏远个彻底的好,以后,不要再去找姨娘了。” 探春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贾环冷冷道:“为何你能一次次戳到姨娘的心窝子,不就是因为姨娘将你当做了至亲至近的人吗?日后姨娘自有我会照料,我也会告诉姨娘让她远着你,你再也别想用刺伤姨娘来讨别人的欢心,若是让我知道你再这样做,别怪我把你的龌龊心事传的合府都是,这荣国府,最不缺的便是谣言!” 探春看着他,眼中的泪水绝了堤一般的涌了出来,贾环觉得心口闷闷的,转了眼不去看她。 良久,却听到门口传来探春的声音:“今天的事,太太不会干休的,今日你原受了惊吓,或可抵了对太太不敬的事,但这几日你不去学堂的事,原是太太压下来没让老爷知道,只怕……” 贾环等了片刻,没有等到下文,再转头已不见了探春的人影。 皱了皱眉,亲自到外面将小红唤了进来,问道:“在府里,不去上学会如何?” 小红想了想,道:“这却不一定了,若是二爷几日不曾上学,怕是要挨板子的,如果是兰少爷,总有一顿斥责再加几戒尺,若是三爷的话……” 她顿下不说,贾环接道:“若是我,怕最多是斥责几句吧!”所谓爱之深,责之切,贾政越是重视的人,自然管的越紧,不上进时打的便越狠。 小红欲言又止道:“三爷……” 贾环知道她向来聪明,她爹是府里的大管家,她耳濡目染,也是有几分见识的,问道:“你说就是。” 小红道:“虽老爷可能只会斥责几句,但若是加上今天的事,一个应对不当,可能会给老爷留下性情乖戾,不堪教化的印象,只怕……” 贾环淡淡道:“你还少说了几样儿,对下人不仁,对嫡母不孝,对亲戚不礼,对兄长不敬……”贾环毫无忌讳的说出口,这些罪名,并不是凭空捏造,细细一想,这可都是他做的,下令杖责来福,当众指责王夫人,在亲戚院子里闹事,还推了一把宝玉…… 贾环顿时意识到,只怕他入贾府以来,最大的危急来了,若是处理不当,本来就被王夫人仇视、贾政忽视,若是再被贾政厌弃,他在这府里,只怕呆都呆不下去了。 虽然并不喜欢贾府,但是,这样被人灰溜溜的压着,或者被逼出走,他可不愿意。 思索片刻,对红儿道:“我今日倦的很,先去歇着,你令他们不许进来,然后你去外面打探,要是老爷回府,进了荣禧堂便来报我。” 红儿虽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仍应了一声去了,她父亲是府里的大管家,她要打听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容易不过。 贾环浅浅一笑,你既探我的品行,我也探一探你,一个姐姐已经很令人失望了,若是一个父亲也让人失望,那么便带了姨娘,远离此地,若是姨娘不愿,便先离了这里,等到了那一日,捞了姨娘便走就是。 又想起探春流下的眼泪和最后的提醒,不由有些后悔说话太过伤人了些,探春从小在老太太、太太身前长大,尚不醒事时,难免和心直口快又有些刻薄的姨娘发生冲突,若那时太太便如此引导,以致探春成了现在的模样也有可能,这样次次戳姨娘的心窝子,也未必就是故意的。 虽有悔意,但贾环是性情坚毅之人,既然做了,也就不再多想,换上亵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着红儿的消息。 第14章 苦肉计 王夫人捏着帕子拭泪道:“……若是宝玉说这样的混话,我便是打死他的心都有了,可偏偏是环儿,我自小便疼他,偏又不是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打不得骂不得,我不过说要带回荣禧堂细审,他便……我只怕他一气之下当真又去了庙里……这也不是我没凭据胡说,他五岁上时便……万般无奈只得在梨香院里动了刑,那本是亲戚的院子,偏又是借住在我们的地方,这岂不是在打亲戚的脸吗?传扬出去,我们荣国府的脸面还要不要?可是为了环儿,也只有让姐姐她们受点委屈了,可是谁能想的到,谁能想……” 说到这里,王夫人眼泪又落了下来:“可怜那来福,一肚子的委屈,只求一个辩白的机会,我原是要答应的,但环儿非要先打再审,就这么着,竟就给……便是临死,也喊着冤,竟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便是官府杀头,也总要先问个清楚明白,再三审问……” 贾政手中茶杯重重顿在几上,茶水溅了出来,咬牙骂道:“这孽子!竟然草菅人命!亏他还是……哼!” 原想说亏他还是庙里长大的,但是终于又忍了下去。 王夫人又道:“我原也怕环儿性情太过偏激,自他来回府以来,便处处精心,便是他学里只去了两日,我也替他瞒着……” 贾政原就气的胡须打颤,听到这里,更加按捺不住,连声叫人:“快去把那孽子给我绑来!” 王夫人劝道:“老爷也消消气,也不在这一时,老爷明日正好休沐,到时再叫来管教不迟,现在天已晚了……” 贾政正在气头上,如何肯听,连声催道:“还不快去!” 见状王夫人也就不敢再劝,举了杯子开始饮茶。 一旁的金钏儿忙去传话,不想刚出院门便哎呦一声,和人迎面撞个正着,那人比她身量还小一些,被撞的倒翻在地上,金钏儿忙将她扶了起来,诧异道:“你不是 分卷阅读21 三爷身边的红儿吗?怎的没在三爷身边服侍,反到了这里?” 红儿忍着痛站起来,道:“烦姐姐帮我通报太太一声吧,我们爷不好了……” 金钏儿犹豫了一阵,老爷太太现在心情不好,她身上又带着差事,更不敢揽事儿,但是她的差事正是去唤贾环,若是贾环的事…… 想了想,道:“你且等着,我去给你通报就是。” 红儿在门口等了一阵,金钏儿便出来唤她进去,她见金钏儿眼圈有点发红的,想是因她受了委屈,感激的福了一福,这才进门。只见贾政面色不愉的看着她,道:“环儿怎么了?” 红儿红着眼睛,哽咽道:“三爷……似是魇着了,求太太发话,找个太医看看吧……” 王夫人面带忧色道:“看这事闹的,白日时先是宝玉骇着了,这会儿又轮到环儿……” 贾政冷哼一声,道:“不过是魇着了,叫醒就是,这也值得你急急惶惶的来打扰夫人?” 红儿急道:“老爷有所不知,三爷他……样子吓人的很……奴婢奴婢……” 贾政见她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道:“仔细些说。” 红儿道:“今儿三爷和二爷一同出去吃酒,到申时末却是被姨娘扶回来的,说是吓到了,姨娘在这里陪了三爷一个时辰,三爷便让姨娘先回去了,不久便早早歇了,晚饭也不曾用,也不许我们进屋。直到一刻钟前,我听到里间有声音,忙进去看,只见三爷眼睛闭的紧紧的,牙齿咬的咯咯响,忙将三爷推醒,谁知三爷眼睛是睁开了,可是却不认得人,疯了似地又砸又打……奴婢并着两位妹妹,好容易才安抚的好些了,奴婢便赶紧来见太太,太太,三爷他……他现在人都不认得……求太太找个大夫看看吧!” 王夫人不等贾政发话,对彩云道:“你去将外院的林太医请来。” 又转而向贾政道:“这也是巧了,正巧白日宝玉惊着,请了林太医来,怕晚间有什么变故,便留了林太医先在外院住下来,可巧环儿又出了事……” 被一连三个巧字提醒,贾政冷哼一声,道:“早不病晚不病,正要寻他来倒病了,若真的这般胆小,怎会做出罔顾人命的事来!” 越说越气,拍案而起,道:“我倒要亲眼看看,这小畜生怎么个病法!” 又道:“谁也不许通报那小畜生知道,我要亲自去探探他的病!” 他既要去,王夫人自没有不去的道理,两人带了彩霞金钏儿并红儿三婢,便直直往贾环的院子而来。 贾环的院子不大,里面静悄悄的不见人影,因有贾政的禁令在,没人敢出声,直接穿过了院子便朝贾环的房间来,刚进门,便看见一个小丫头抱着一堆布匹鞋袜等物从里间出来,看见贾政过来,虎了一跳,忙蹲下行礼。 贾政冷着脸道:“这是什么?” 小丫头道:“是……是宝二爷昨儿送来的东西,方才三爷发狂,不小心翻到了,扔的一地都是,疯了似的令我们拿去烧掉……” “这是怎么说的,”王夫人道:“难道宝玉也惹了他不成?这府里谁不知道宝玉待环儿比对我这个母亲还上心的,但凡得一点好东西,也尽想着他……” 红儿在一旁道:“昨儿听二爷说,这些东西原是薛大爷送的。” 王夫人微微皱眉,金钏儿责道:“太太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儿!” 红儿忙低头应是,贾政转身进了里间,王夫人也跟了进去。 小丫头抱着手里的东西,为难道:“红儿姐姐,那这个……这个……” 红儿悄声道:“糊涂,既知道是疯话,便先收起来,待三爷醒了再做处置就是。”也跟着进了内间。 里面的小丫头早听到声音,恭立在一旁,贾政扫了一眼,只见里面凌乱之极,小丫头眼圈红红的,混不像做假的样子,连王夫人也微微愣了愣,道:“三爷怎么样?” 小丫头尤有余悸道:“好容易安抚住,仿是睡着了。” 贾政早望见躺在床上似乎睡得不甚安稳的贾环,冷冷道:“将他唤醒!” 小丫头虎了一跳,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一旁的彩霞刚走进两步,却听到贾环嘴里喃喃唤了声什么,顿时浑身发寒,不敢靠近。 贾政离得远,听到不够真切,问道:“他说什么?” 彩霞战战兢兢道:“仿佛是在唤……来福……” 今天来福的惨像,她是亲眼看见的,当时吓得魂不守舍,这会儿来福两个字从贾环口里说出来,更让她胆寒:莫不是……莫不是来福屈死……来…… 这样想的人,不止是她,同来的几婢无不吓的两股战战,浑身发寒,连王夫人也迟疑的望向贾政:“不如明天请个道士来……” 贾政冷哼一声:“装神弄鬼!”见无人再敢上前,自己亲自靠近了,伸手要去推贾环的肩头。 “来福!”贾环忽然又唤了一声,这次吐词清晰了很多,头不安的晃动,似乎看见了极为可怕的东西,道:“来福!” 众人都是一愣,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来,贾环的声音中带着急切,不像是害怕,倒像是呼唤求救的样子。 “来福!来福!”贾环的头晃动的更加厉害,声音中软弱中带着哀求:“来福!不要走,来福……别扔下我……”声音惶急恐惧,像是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这次来贾政都信了他是真魇着了,忙推推他肩膀:“环儿醒醒,快醒醒……” 刚被碰到身体,贾环便像被点击似的跳了起来,眼睛睁开,直愣愣全无焦距,全然不认得眼前的人是他的父亲,恍如看到极为可怕的事物般,向后一点点缩着,下巴格格的响着,颤着声音哆哆嗦嗦:“表哥……表哥……表哥……” 一句表哥,有惊讶到恐惧到愤怒,惊了一房的人,贾政一惊,目光豁然望向王夫人,王夫人失声道:“这不可能,蟠儿怎会做这样的事?!” 几个丫头都将头压的低低的,望着脚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贾政手有些发颤,抬手欲要指向王夫人,终又放下,将注意力又转回贾环身上,伸手去按他的肩头,还未靠近,贾环便露出惊恐之极的表情,尖叫一声,竟一头向床柱撞去。 幸好贾政离的他近,又本就准备伸手抓他,见状忙将他死死抱住,贾环这一撞,将吃奶的劲都使上了,连贾政都被他拖的翻倒在床上,心中碰碰直跳,一阵后怕,方才若不是自己见机的快,以这样的力道,自己这个刚得回来的儿子,怕就没了! 分卷阅读22 一面死死按住挣扎不休的贾环,一面对王夫人怒道:“看你们王家的好亲戚!” 这句话委实够重,王夫人的眼泪都差点掉下来,道:“这定是有什么误会,蟠儿他……” 贾政哪有心思听她解释,将在他怀里似吓得魂不守舍、拳打脚踢、连声尖叫的贾环按住,道:“环儿莫怕,是我,是我!我是你父亲!” 听到父亲两个字,贾环的挣扎微弱起来,一双毫无焦距的眼渐渐变的清明,看着那双眼从浑浊暗淡,变得明如秋水,这个时候再有人说他是装的,连王夫人都是不信的……只是那双漆黑的眸子弥漫着某种让人让人心酸的东西,静静傻傻的看着贾政,久到贾政几乎以为自己已经陷进了那一潭清水中时,才喃喃唤了声:“父亲……” 闭上了眼,软软倒了下去。 顿时连着贾政与王夫人在内,均松了口气。 见过了片刻没有动静,贾政才站起身,将贾环交给红儿,去了外间,王夫人急着和他解释,忙跟了出来,她一走,金钏儿和彩霞没有她的吩咐,不敢呆在少爷的房里,也跟了出来,小丫头翠儿出来给贾政王夫人沏茶,内间转眼便只剩了贾环和红儿。 红儿也抹了把汗,坐在床头,伸手替贾环掖掖被角,忽然吓得差点惊呼出声,忙掩了嘴,原来贾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若有所思的望着外间。 这苦肉计,算是成了吧? 大和尚啊,你若知道我用你教的东西来演戏骗人,不会从西方极乐世界气得蹦下凡来敲我的脑瓜崩吧? 慈云大师本是当今佛法最为高深的人,佛家最擅长的是是什么?用贾环的话来说,装神弄鬼,愚民洗脑。慈云大师也不同他计较,只问他愿不愿学,贾环自然是不屑一顾的,但有个本事,为了能活得长久些,他不得不学,他自幼身体极弱,凡七情大动时,必会病发,慈云便教他调节情绪之法,可惜他忘了前尘,否则他定会觉得,这名为“镇魂”的法门,和后世的催眠术有异曲同工之效,他本来用它平复情绪用的,这会儿逆着用它来演戏,也算的上是举一反三? 贾环用这苦肉计也是身不由己,那些罪状,桩桩件件都是他自己做过的,并不是王夫人诬告,便是解释也只会越描越黑,那么只有让贾政看见,自己确实吓坏了,那么不管做了什么,也可以借此掩过去了。 他当然也是有一点优势的,王夫人到现在仍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狠抓他的弱点,却不知自己的弱点也被贾环拿个正着,现在不趁机咬她一口,更待何时? 他既然并未被薛蟠得手,自然也不怕人知道,为何好心要替薛蟠瞒着?但他总不能丢脸到处去说,若直接去贾政面前告状,贾政好面子,又兼薛蟠没有得手,大概也就对薛蟠的恶感再深一成罢了,反而会责怪他自己不尊重,只有让贾政亲眼看看自己的儿子被害成什么样子,才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看来效果还真不错。 居然当着下人的面这么骂她连带她的亲戚家,看来着实气得不清呢。 他看了一眼脸上仍有骇色的红儿,他不怕红儿去告密,要知道一起干一百件好事的交情,也比不上一起干一件坏事,既然人是红儿请来的,那么不管她愿不愿意,红儿也成了他的帮凶。便是去告状,一是自己也讨不了好,二是有没有人信她,三是就是王夫人信了她,又还能怎么样?王夫人去跟贾政说,我们都上当了,贾环是假装的? 看一眼床柱,他倒是有点后怕,这个爹怎么就这么笨啊,他为什么要撞柱不撞墙?一是因为床柱在外侧,离贾政近,方便他拉,二是万一拉不住他也可以撞偏啊,最多伤个肩膀什么的……谁知道这个爹那一把拉的,让他差点就结结实实的撞了上去,这个悬哦! 第15章 凶险 贾环这里胡思乱想,那边红儿却忧心忡忡,一会儿太医便来了,若诊出贾环装病,她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且这次她又大大得罪了太太,不知道她爹会不会受牵连呢。 王夫人此刻比红儿更加不安,她见贾政将手里的茶杯不断端起又放下,知道他心中极度不悦,试探道王夫人道:“不过是一句呓语罢了……老爷何必当真?” “呓语?!”贾政怒道:“环儿呓语怎就不叫别人?怎不把别人送的东西扔出去?” 王夫人:“老爷,此事定是有什么误会,蟠儿便是再大胆,也不敢……” “不敢?”贾政打断道:“他有什么不敢的?杀人掳劫,强抢民女的事都能做出来!” 王夫人噎了一下,她知道贾政对薛蟠向来不满,不敢在这方面多说,只得道:“老爷是不知道,这环儿惯会作伪的,白日时才说是遭遇了强人,是蟠儿救了他的命,如今却又是一套说辞……” 贾政猛地一拍案子,吓的王夫人连忙闭嘴,贾政道:“若是薛蟠救了他,环儿会吓成这个样子?!你既这样说,彩霞,去给我宝玉叫来!我倒要问问,他们吃酒怎么就吃出强人来了!” 彩霞迟疑的看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劝道:“宝玉白日惊着了,好容易才吃了药睡下,又何苦再去招他?” “他那就惊着了?”贾政冷哼道:“那环儿呢?环儿可还比他小两岁!” 虽这样说着,口中却吩咐道:“去把今天跟着他们出门的小子给我叫来!” 彩霞这次不敢迟疑,应了一声,快快去了。 不多时,彩云带着须发皆白的老太医过来,贾环并不装睡,老老实实伸出手让太医整治,贾政的目光便太医和贾环的身上游移,这太医医术甚高,往日诊脉时,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今日脸上却显出惊色来,好一会才松了手,贾政正要说话,他却摇了摇头,又让贾环换了另一只手,按了半晌才抚须叹道:“令郎活到如今,可当真不易啊,政公一片拳拳爱子之心,着实让老朽佩服!” 贾政知他把脉已罢,将他请在外间,诧异道:“太医何处此言?” 林太医道:“如是老夫看的不错,令郎幼年便有宿疾,先天不足,后天失调,五脏六腑生的极弱,若不是万般精心,万万不能活到现在啊!” 贾政只觉脸上一片臊热,问道:“那犬儿他……” “此乃七情伤身。令郎幼年时五脏六腑发育不全,原是早夭之象,如老夫料的不错,令郎每逢冬夏时,必要犯病,且切不可七情大动,否则五脏失调,凶险之极,凶险之极啊!”林太医摇头道:“唉,你们怎可在此时掉以轻心?他能撑到此刻 分卷阅读23 ,不知多少遭险死还生,怎可让他在此关键时刻受如此大的惊吓,重者命丧一刻,轻者前功尽弃啊!” 贾政大惊道:“还请太医相救。” 林太医道:“说救谈不上,幸好方才你们及时将他安抚了下去,否则就是等到老夫来,也回天乏术啊……唔,现在却是没有什么大碍,待我来开个安神养气的方子,调养数日方可。只是有一点,万万不可再让他受到惊吓,否则……就是扁鹊复生,也无能为力。政公可知他是因何受到惊吓?最好将与之有关的东西都收的远远的,如此关键时刻,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贾环躺着床上差点失笑,这个太医,倒也有两下子,居然能探出他五脏虚弱,只是也未免小题大做了些,方才为了骗过太医,他的确让自己略略“惧”了一下,但这种程度,实在是小儿科,却被这太医说的凶险无比。 这却是他不知道太医诊治病人的习惯,他们接诊的病人,大多非富即贵,为免麻烦,轻的要朝重里说,重的便要说凶险,这样,治好了是他医术好,治不好,他也早有言在先的,药更要开最贵最好的,否则别人还当你不尽心。 慈云大师的医术也是极好的,贾环这方面却是得了他的真传,这些年也诊了不少穷苦人家,他们却是相反,为了给病人信心,什么病也只往轻里讲,开药更是越便宜越好,是以贾环才对这林大夫不以为然,但他却不知道,这林大夫已经是医德医术颇高的大夫,若换了另一个人,像这种真正有点凶险的症状,还不说的仿佛他下一刻便要死了才怪。 却听外面贾政道:“太医说的关键之时是指?” 林太医道:“政公竟不知道?” 贾政脸色发红道:“小儿自幼在庄子里养病……” 他没有说完,林太医也是人精,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继续追问,道:“令郎五脏六腑都极弱,在孩童时,只不犯病,也就比寻常人虚弱了些,但是,男孩到了十三岁上时便会开始第二次长成,这时,他的五脏六腑便再承担不起,即使再不复发,也会慢慢衰竭而死……:贾政看一眼内室,怀里仿佛还残留着幼子温热的体温,他遵循着祖宗抱孙不抱子的规矩,三个儿子,他都没怎么抱过,却不想当他将自己的孩子紧紧按在怀里的时候,仿佛有一种深埋在血肉骨髓之中的东西被唤醒,那一瞬,一种温暖酸涩骨肉相连的感觉几乎将他淹没,难以自已。 想到这样一个儿子,被自己扔在庙里,一个人在生死边缘拼命挣扎,自己却不闻不问,顿时觉得心中像被人挖了一块似的难受,口中干涩道:“那小儿,难道就……就……” 林太医撸了一把胡须,道:“却不知令郎得了什么造化,吃了何种灵药,不仅不断调理他的五脏六腑,而且竟隐隐有起死还生之能,原本人的五脏六腑过了童年便已经发育完毕,再无生长的可能,但这种灵药,竟能借着令郎十三岁再次发育之机,令它们再次获得了一次生长的机会,只要小心过了三年,便可和正常人一般无二,真是大造化啊,却不知令郎吃的是何种灵药?老夫孤陋寡闻,从未听说过世间有这等圣药……唔,若老夫所料不差,令郎服下吃药当有百日左右……” 林太医说了许多,但贾环却再听不到任何声音,除了大和尚呵呵的笑声…… “三儿三儿,你会活到一百岁的。”他总是这样摸着他的头,笑的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脸像是盛放的菊花。 他嗤之以鼻:“大和尚,我要是能活到你一百岁的那一天,就已经是奇迹了。” “那我们打赌吧?” “赌什么?赌我们谁先死吗?” “好,就赌我们谁先死,谁先死谁就赢,输的人要为赢的人做一件事。” “好!”贾环是信心百倍的,老和尚的身体一向健壮,他对自己把脉的水平是很有信心的,道:“我要是赢了,你就要收我做徒弟,帮我剃度,我的骨灰也要放在那些小和尚待的佛塔里,那里面热闹……你还要每天念经给我听,让我在下辈子能有个好身体,当然最重要的是,也要遇到像你这样的滥好人……” “好,”大和尚笑道:“和尚死了以后一百天才能飞升极乐世界,若和尚先死了,你要找个清静的地方埋了,在那里陪和尚一百天,一天不能少,也一天不能多,多了一天,和尚走了,你又寂寞了……”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与此同时,贾政却听到内间红儿惊慌失措的叫声:“林太医!老爷!不好了,三爷似乎又惊着了……啊,三爷吐血了……” 第16章 贾政和太医冲进内室时,红儿正拿了帕子擦拭着从贾环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贾政看着儿子那双幽若深潭的眼睛,明明是漆黑如墨的眸子,他却感觉到一片苍白漠然,空洞的让人心酸。 林太医将手指按在他苍白的近乎透明的手腕上,急声道:“政公!快!先将他安抚住!不然性命危矣!快快!” 贾政顾不得多想,连连推贾环的肩头:“环儿!环儿!环儿醒醒!” 贾环一直很努力的活着,他有时候会很迷惑,他能撑过一次次病发时的折磨,到底是因为自己对生命特别的执着,还是因为大和尚对他的生命的执着,让他也不得不努力。其实他并不害怕死亡,反而觉得死亡对他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似乎有什么丢掉很久的东西只有死亡才能让他找回来。 他因为大和尚的不放弃而坚持着,却不知道,大和尚的坚持何尝不是因为他的不放弃? 贾环一直为自己能够坚强的陪着和尚活到现在而骄傲,但现在他却后悔了……他愿意活着,但是却绝不愿意用别人的性命尤其是老和尚的命来换自己的命。 这世上,哪有什么可以起死回生的圣药,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虽然他自认医术不差,但是,自己是把不准自己的脉的,若不是这林太医着实有一手,他还不知道还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贾政的呼声响在耳边,贾环喃喃:“和尚,你骗的我好苦……” 贾政听见他说话,却听不真切,忙将耳朵凑上前,道:“环儿,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耳中传来儿子断断续续的声音:“……我好后悔……好后悔……为什么不早点去死……” 为什么不早点死掉,早点死掉,和尚就不用死了……你只想着让我活下去,却不想,我何尝不是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害了你…… 贾政只觉得一口血堵在 分卷阅读24 胸口,难受之极,心中蓦然燃起怒意,却连他自己都分不清是针对自己,还是对王夫人,抑或是面前的这个少年,一扬手,狠狠一耳光便扇了上去,怒喝道:“你这孽子!你老子我还好好的活在这里,你给我说的什么昏话?!” 随着这一声脆响,贾环的眸子渐渐清明,人却剧烈咳嗽起来,贾政又气又怒又悔,怕他呛到,将他扶的半坐起来,刚坐起身,贾环哇的一声,一大口污血吐了出来,气息却渐渐平息。 林太医却松了口气,道:“好险,好险。” 贾政扶着贾环躺下,替他将嘴角的血拭去,却见贾环不知何时闭了眼,脸上不见任何表情,却有泪水无声无息淌下来,浸湿了耳旁的软枕,不知怎地,只觉得心中酸楚的难以自抑,差点陪他落下泪来,叹道:“往事已矣,不管之前你遭遇了什么,现在既然已经回了家,父亲便再不会让人欺辱与你,莫要再多想了,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好吧,和尚,你既让我好好活着,我就活着,一直活着,快快活活的…… 贾政见这番话不仅没有将贾环安抚下来,反而泪眼越来越多,他本就不善言语,只得难受的转过脸去,令红儿好生照料,带了林太医出来开方子。 林太医叹道:“这次若不是政公,怕就凶险了。不是老朽多嘴,令郎此刻的情形,可不能再让他受刺激了。” 贾政点头,叹息不语。 林太医道:“如今性命之忧虽解,但伤了根底是难免的……却不知往日替令郎诊治的是何人?他既能让令郎平安活到当下,医术当是在我之上的……政公何不请他……” 见贾政似有难言之隐,林太医摇头道:“即使人不在,有以往留下的方子也是好的。” 这些事贾政如何知道?当下吩咐彩霞进去替了红儿出来,问道:“你贴身服侍三爷,可知三爷身边可有什么方子?” 红儿惶恐道:“三爷来的时候,就穿在身上的一身衣物,奴婢并不见什么方子,想是有,也是三爷贴身收着,奴婢并不知道……要不,奴婢去问问三爷?” “算了,若又让他想起什么不好的来,便麻烦了。” 红儿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忽然轻咦一声,道:“奴婢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三爷让奴婢备了一个小匣子,许是用来装东西的。” “去找。” 几个婢子一起动手,贾环的房间不大,东西也少,不过片刻便从柜子里找出匣子,又在他床头摸出了钥匙,一起交给贾政,贾政将匣子打开,从里面掏出几张纸来,便是浑身一震:“这……” 林太医疑惑道:“政公?” 贾政强自按捺情绪,将其中一张纸递了过来,剩下的却小心收进怀里。 林太医看了半晌,叹道:“好方!真是好方!只是病发因缘不同,待我改上几味药,服上三剂也就够了。令郎体弱,药吃多了反而不好,待我开上些食补方子,日日按方子轮着准备吃食,我一月来为他复诊一次,再换新的方子,总之这三年最为关键,切不可马虎了。” 贾政接过林太医开好的方子,皱眉道:“好是好,只是,环儿他因了和尚的话,说是不能吃荤腥,这……” 林太医道:“不食荤腥?这如何使得?令郎如今真是滋补元气的时候,怎能开这等玩笑?” 贾政叹道:“林太医有所不知,我这个儿子,从小就倔的很,他不愿做的事,着实逼迫不得啊。” “老爷……”红儿迟疑的唤了一声,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是,”红儿低声道:“以奴婢来看,三爷那句话,原是说了哄姨娘玩的。” “他无缘无故哄他姨娘做什么?”贾政皱眉道,见红儿一脸为难,如何不知道里面有猫腻,收了方子,让人分别送去了厨房和药房。林太医告辞出去,最后道:“只一件,政公要切切牢记,万不可再让他受惊、动怒,凡他怕的东西,且收远一些就是。” “这我省的,”贾政道:“只是若是不知道他因何受惊,却该如何是好?” “这个嘛……”林太医皱眉片刻道:“那不如政公多让他在身边陪伴?在父母身边,孩子总能心安一些,便不那么容易受惊吓了,何况若有个万一,我看也就政公能安抚一二了。” 贾政点头,送走了林太医回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红儿是个聪明的,她原本担心得罪了王夫人日后日子难过,现如今发现贾政对贾环似乎颇为重视,便改了主意。至于她父亲,原就不是王夫人的人,他们是贾府的世仆,王夫人掌权以后,用的都是她的陪房,她父亲的位置原是贾母保下来的,她想明白了,贾母在一日,便不会允许王夫人将大权独揽,她父亲的位置就是有保障的,若是贾母不在,她就是讨好了王夫人,王夫人也会将她父亲换掉,何况她已经得罪了王夫人?既然如此,还不如看看自己这个看起来颇有主见的主子,能不能帮自己一把,不说别的,要是他能讨贾政的欢喜,到时能为她父亲说句好话也好。 红儿正要合盘托出,方才避在厢房的王夫人过来,道:“老爷,今日跟着宝玉出去的茗烟和扫红来了。” 贾政道:“让他们在外面跪着!红儿你接着说!” 红儿偷看了王夫人一眼,犹犹豫豫道:“那日,周大娘给三爷送衣服来,不知为什么,姨娘对着衣服哭哭啼啼的,三爷便信口说,有神僧说了,他穿不得丝罗,食不得荤腥……才把姨娘安抚住。” 贾政不耐烦道:“她为何对着衣服哭哭啼啼?” “这原是我的不是,”王夫人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她既做了,且并没有瞒人,虽没有料到事情有一天会传到贾政的耳朵去,但理由却是早准备好的,抹泪道:“当时老爷说环儿要回府,我立时便吩咐了人准备住处和衣物,只是不知道环儿的身量,原派了人去问张汉打探,可巧老爷派了他出去,我想着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不急,便耐心等他,谁知等张汉回来,东府的小蓉媳妇又没了,一时间两府都忙得转不过身来,这一来二去的,居然就耽误了。等到环儿将要回府,我这才急了,便派人将宝玉新作的、并没有上身的衣服取了来给他……后来环儿的话传开,我还当真以为是……谁知道这孩子气性怎么就这么大……便是在富贵人家,哥哥不穿的衣服给弟弟也是有的,何况又是新作没有上身的衣服,他竟一件也不肯穿,还传出这样的话来,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知怎么想我呢……” 分卷阅读25 这番话,说的红儿佩服无比,一样的事,换了套说辞,便完全变了个味儿,她绝口不提贾兰的事,即使有人在贾政面前捅开了,她只用来一句:“竟有这样的事?我竟一丝丝也不知道,这些下作的奴才……”便可以再次推的一干二净,红儿自然也不敢多嘴的,当面说主子的坏话,戳穿主子的谎话,她得有几个胆儿? 王夫人这里说的委屈无比,贾政却皱眉道:“此事夫人的确做到不妥,虽说弟弟穿哥哥的衣服不碍什么,到底环儿也是刚回府,难道府里还欠了他几套衣服钱不成?便是来不及,也该和他说清楚才是。” 王夫人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贾政向来提倡节俭,她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出来,贾政只会对贾环起恶感,而绝不会说她什么,谁知最后竟是她得了不是,咬着牙应了是。 第17章 王夫人正咬牙暗恨,耳中却听贾政道:“明日一早,你便吩咐人去给环儿买个八字相合的替身出家,便定在宁云寺好了。” 王夫人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开口道:“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们家向来没有这样的规矩,连宝玉也不过是挂寄名符罢了,若是要让老太太知道了,岂不怪我们没有规矩?要不,替宝玉也……” “糊涂!”贾政斥道:“宝玉好端端的,没病没灾的,买什么替身,环儿体弱多病,才要给他买个替身消灾解难,难道老太太是这般不讲理的,会因你爱惜环儿反而责怪你不成?” 王夫人只得应是。 贾政又道:“如此,也好趁机将环儿传出的话掩了去,总不能让他真的从此就吃素,小孩子家家正长身体的时候,如何撑得住?” 王夫人叹道:“原本养了个宝玉便是个不省心的,不想回来个环儿也是一样,随口说个谎,倒让我们给他找台阶下。” 贾政冷哼道:“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王夫人一愣,贾政对子女向来严苛,今日竟像换了个人似的,屡屡为贾环开脱,难道是方才林太医来说了什么,让贾政态度大改?问道:“不知道环儿的情况怎么样?林太医怎么说?” 贾政摇头道:“倒没什么,只是以后断不能再受惊吓,林太医开了食补方子,我已经着人送去了厨下,你盯着人一日三餐轮着做了,且不可大意。” 并不等王夫人答应,对金钏儿道:“去把外面的两个小子带进来。” 王夫人将脱口而出的话收了回去,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她也不清楚白日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若真是蟠儿…… “呵,四哥白日才到,晚上便有客来,啧啧,真是好长的耳朵!”胤祥刚在胤禛这里蹭了顿饭,美美的坐在他书房喝茶看书,听到有客来,谑笑道。 胤禛并不理他,对高福儿道:“来的是什么人,帖子呢?” 高福儿犹豫道:“来的是陈家庄的庄头,并没有帖子。” “噗!”胤祥一口茶喷了出来,失笑道:“我当是什么客呢,原来是个庄头!四哥啊,你的门槛什么时候这么低了,随随便便一个庄头便能大咧咧径直到府上来见,莫不是来鸣冤告状的吧?” 胤禛冷冷看了胤祥一眼,不悦的望向高福儿,作为掌着户部的实权阿哥,想见他的人多了去了,就是三品大员要见他,也要提前三天递了帖子求见,别说区区一个庄头,就是那庄头的主子也未必有资格见他。 高福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契纸来,道:“那庄头送了这东西来,因是前些日子爷问起过的,是以小的才大胆来通报一声,他说他家主子常年不在庄子上,他也并不是真的要求见爷,只是想用这个换一个小恩典。” 胤祥认出恍惚是地契的模样,笑道:“居然是来行贿的吗?竟不知道你们爷是有名的冷面王吗?最是不讲情面的,行贿给他还不如给我呢!” 胤禛不理会,道:“他要什么?” 高福儿道:“他说,他家主子买下这块地的时候,里面一明一暗有两处温泉,他建了两座庄子,明的便是这一座,暗的却在山里,自前年皇上在汤山建了行宫以后,便不断有人要来买,来头一个比一个大,眼看便撑不住……卖出一座原不值得什么,可是他家主子身子极弱,每到冬日,必须有温泉调养,不然便会病发,他希望将这座明处的庄子送个爷,换得爷将暗的那处也一并认了下来,以免日后给人强买了去。” 胤祥原在插科打诨,等知道原是正事,倒不再多话,只笑道:“这家主子,倒是好大的手笔。” 胤禛将地契递回给高福儿,道:“你告诉他,他若要卖庄子,不管多少银子,爷买了,但若是其他便免了。” 胤祥忍不住道:“四哥何必如此认真?他求的不过是小事罢了……” 胤禛冷哼道:“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你今日认了,明日便有无尽的脏水泼上来。” 胤祥道:“也未必就是……八哥他们也让门人四处买庄子呢,这处的事,未必和他们有关系。” 胤禛摇头道:“就算现在不是,以后就不一定了。” 胤祥不再说话,高福儿拿了地契出去,过了片刻又回来,手里却拿了两张契纸,道:“那庄头说,若是四爷不放心,他家主子愿意将两座庄子都送给四爷,四爷可自派人前去经营,他只求每年冬天,让他家主子来住上两个月。” 胤禛皱眉沉吟,胤祥也低头喝茶,并不打断他的思路。 高福儿又道:“他还说,四爷是信佛的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家主子靠这温泉救命,已经八年了……” 胤禛沉吟片刻后,道:“你去取十万两银子给他,将他明处的庄子买下来,另一处地契还给他……日后有人问起,爷不否认就是。” 高福儿闻言去了。 胤祥道:“四哥不怕……” 他话未说完,胤禛却明白他的意思,道:“现今汤山的温泉庄子大多有了主儿,想再买可不容易,至于其他……过段日子,我寻个机会将此事在皇阿玛那里过了明处,以后便有什么事,也不碍的。” 他原本就有些意动,刚才不过是试探一下而已,此刻见对方不似作伪,便应了下来,便是有个万一,他既是给了银子的,又在皇上那里报备过,也不会有什么妨碍。 胤祥见他有了主意,也不再多说,等高福儿再回来,手里不仅拿着地契,还有早便写好的买卖契约,胤禛拿着看了一眼,发现上面的买房人和金额是新添上去的,笔迹和整张契约是一样的,应是那庄头写的,最下面 分卷阅读26 原主的签名却是另一种笔记,飘逸洒脱中有种宁静祥和之态,字倒是好字,只是名字太俗了些。 胤禛将两张纸都交给胤祥,道:“你明日便遣人去办了过户手续吧,你再过些日子也要出宫开府了,当是做哥哥的一点心意。” 胤祥一愣,他知道胤禛一直找人寻摸庄子,他还托了门人帮忙找找,却不想胤禛竟是为他寻的。他还未建府,爵位也低,当年大家一窝蜂在汤山买庄子的时候,他手里不宽裕,后来地价一涨又涨,到最后就算有钱也没地方买。近年来他开始学着办差,巴结的人渐渐多了,也不是没人送庄子的,可是他如何敢收,便也没做指望了,却不想胤禛竟一直想着他。不由眼圈有些红了,他知道自个这个四哥最是严谨不过,日子并不比他好过,也就是最近手头才宽裕一些罢了,这十万两,对他也是个不小的负担了。 心中想着,却并不多说,接了过来,却不敢让胤禛看见他的眼神,低头看契约,顿时一愣,道:“陈三儿?” 胤禛微微一愣:“你知道他?” 胤祥笑道:“这却巧了,四哥可还记得白天我们救的那个少年?那少年有趣的很,明明白白告诉我一个假名儿,便是陈三儿。不过应该不是同一个人,这陈家庄建了有八年了,那孩子现在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胤禛神色却凝重起来,道:“这个陈三儿,我原是见过的。” 胤祥道:“难怪白日他看见你像是要说话似的……四哥不喜欢他?” 胤禛皱眉道:“谈不上,不过……太子正找他呢。” 这次胤祥也皱了眉:“他怎么和太子还扯上关系了?” “太子似乎没见过他的容貌,”胤禛道:“这件事不要让太子知道,你以后也少和他牵扯,那少年狡诈的很。” 胤祥虽觉得这次四哥似乎是看走了眼,但是也没和他争论,对高福儿道:“你去派个人,跟着那个庄头。” 一面对胤禛道:“我倒是想看看这陈家庄的庄主到底是什么人,‘陈三儿’怎么看都像个假名,这十万两银可不是小数,谅那庄头也不敢搁在自己手里,跟着他,不怕找不到他家主子。” 胤禛却也没有反对,他倒不是好奇陈三儿这个人,而是仍然有点担心,京城附近虽然是汤山温泉最多,别处也不是没有,愿意将两座庄子送给他,只求一年住一两个月,这件事怎么看都有些不对。 第18章 贾政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有些眼熟的小厮道:“你们两个,谁是跟着环儿的?” 茗烟和药红对视一眼,没有人回答。 贾政冷喝道:“答话!” 茗烟小心翼翼开口道:“禀老爷,我们都是跟着二爷的。” 贾政皱眉道:“跟环儿的是谁?” 两人低了头不答话,王夫人干咳一声,道:“跟着环儿的小子还在和管家学规矩呢,小子可不比丫头,丫头只要侍候好主子就行,小子是要随主子出门的,各处的规矩甚多,更怕带累主子学坏了,不好生调教一番怎么放心给环儿用?便是茗烟他们几个打小就服侍宝玉的,我也少不得时时敲打一番,何况新进府当差的,又要随身服侍环儿,不得不仔细些。” 贾政道:“环儿新回府,添个小厮也是新入府的,能中什么用?我记得宝玉有四个贴身小厮,环儿减一等,给他配两个也就够了,回头将我身边的凝墨调来给他,再另在外面挑个伶俐的也就是了。” 王夫人道:“凝墨原是老爷身边得用的,调开了老爷岂不是不便?不如从宝玉身边的小子里挑一个出来先给环儿用着也就是了。” 贾政道:“何必如此麻烦?动了宝玉身边的人,回头又惊动老太太,就这么定了。” 王夫人无奈应是,贾政转向茗烟和药红,喝道:“让你们两个侍候爷们出去,结果主子在外面出了事,差点连命都丢了,你们两个奴才倒好好的!只这一条,便是将你们活活打死也尽够了!将白日你们随爷们出去的事仔仔细细说一遍,若让我知道有一句不尽不实,直接拖出去打死!” 茗烟叩首喊冤道:“老爷明鉴,那日我们在里间侍候二爷喝酒,三爷发生了什么事,我们怎么会知道啊!” 贾政怒极反笑道:“主子出了事,奴才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好!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我便奇怪了,这来福不过是个车夫,如何能知道内院的爷们哪一日出门,还能提前和强人约好?原来是内外勾结!来啊,把这两个畜生拖到外院打死,让所有的人都去看看,出卖主子的下场!” 茗烟顿时吓白了脸,药红更是连连叩头,吓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音道:“老爷饶命,这些事都是来福干的,和我们没有关系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贾政冷哼一声,道:“把茗烟拉出去先打二十板子,再拖进来问,若还敢抵赖,直接打死!” 等到外面茗烟的惨叫声传进门来,贾政才对吓得两股站站的药红道:“你说,来福干了什么?” “来福……他……他拿了外人的钱,把三爷卖给了外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何事先不禀告。” 药红战战兢兢道:“这件事,合府的人都知道,来福在梨香院里亲口承认的,小的当时跟着二爷去了,所以也听到一些……” 贾政道:“他自己认的?” 药红道:“三爷同他对质,他原先还狡辩来着,后来……后来被三爷戳穿,他就认了。” 贾政大怒,他对这件事了解不深,不过听王夫人说了几句,说是贾环一口咬定是来福勾连强人,出卖了他,又说“来福是一肚子的委屈,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听药红的意思,这来福分明已经承认了出卖了主子,便是没有强人的,这样的奴才,打死一万遍都有了,哪里来的“一肚子委屈”?冷冷看了王夫人一眼,道:“把白天的事,给我仔仔细细的说。” 药红大喜,知道自己这顿打应该是躲过去了,道:“那天我们跟着二爷三爷付薛大爷的宴,我和茗烟两个在外间侍候着,来福守在院外,吃到一半的时候,三爷要回去,二爷便让小的唤了来福进来,二爷好生交代了他一番,让他路上仔细些,将三爷好生送回去……” 当下将白天发生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他记性极好,几乎将几人的对话都重复的一字不差,只隐去了和王夫人相关的一些话,但即使如此,贾政也气的不清,道:“你说,来福是被薛蟠打死的?” 分卷阅读27 “是……是的,来福当时大叫‘我全招了’,薛大爷就从房间里出来,当头就是几棒,就将他打死了!” “碰!”一声闷响,却是贾政气的一拳砸在几上,在荣禧堂时,王夫人一句话没提来福的死因,但话里话外无非是贾环下令将他打死的,若不是刚才听了贾环的梦呓,他也不会多事来亲自审问,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的这个妇人,还真是、还真是……家门不幸! 又问道:“你说送环儿的是来福,那为何是薛蟠和环儿一同回来,薛蟠什么时候去的,来福又去了哪里?” 药红道:“这个小的真不知道,小的去唤来福进院子,进来便不见了薛大爷。来福什么时候回来的,小的在院内,他在院外,小的实在不清楚。” 贾政转向早被拖进来扔在一旁的茗烟,道:“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茗烟忍痛道:“小的和药红一样,也就知道这些。” 贾政冷冷道:“好个狡猾的奴才,往日跟着宝玉,教唆着主子不学好,到关键时刻,倒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样无能又背主的奴才,我贾家可用不得!来人,把茗烟关到柴房去,明儿一早,唤了人牙子来,将他一家老小发卖到西山煤窑去……” 王夫人忍不住道:“老爷……” “你给我住口!”贾政怒声打断:“还不给我拖下去!” 茗烟大骇,忍着一身的痛,向前爬了几步,哭道:“老爷!老爷饶命,小的都说了,小的说了……那天药红出去叫来福,薛大爷便在后面跟了出去,小的一时好奇,就偷偷去看了一眼,看见三爷上了马车以后,薛大爷就上了御座……后来小的又出去看了一次,看见来福躲在厢房里喝酒,原来薛大爷另给他置了一席……” 话还未说完,贾政已经连声道:“拖下去,都给我拖下去……” “小人冤枉……”茗烟被人拖着向外走,一面大叫:“小的冤枉,小的以为薛大爷只是和三爷玩笑……老爷……老爷……” 贾政怒道:“给我堵了他的嘴!” 王夫人也听的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竟是这个样子,否则打死她也不会借这个由头来寻贾环的晦气,道:“许是环儿误会……” “误会?什么是误会?”贾政怒道:“难道他不曾将环儿拐出城去?难道他不曾将环儿吓的神志不清,差点吐血而亡?是误会他一身伤从哪里来?是误会环儿为何一定要在梨香院发落来福?是误会为何环儿和来福对质的时候他一声不吭,来福一说要招,他就跳出来将人打死?” 贾政声音越说越大,顺手举了杯子就要砸下去,又怕惊到房内的贾环,重重放下,恨声道:“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这句话说得委实太重,竟将王夫人至亲的姐姐同侄儿这样的正经亲戚称为入室的财狼,王夫人惊呼道:“老爷!” 贾政尤未解气,不耐烦的道:“你明日去和他们说,让他们另找了宅子搬出去。” 王夫人难以置信的望着贾政,眼中泪水直流:“老爷!这薛家,原是我们主动邀了来住的,如今无缘无故的让人搬出去,这让我怎么开口?难道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连亲戚间的脸面都不顾了不成?” 贾政怒极反笑,拍案道:“小事?什么是小事?我儿子的命就只是小事?你别忘了,环儿虽不是你的儿子,可他是我的儿子!” 贾政的话一句重过一句,最后一句简直就是直言她苛待庶子,王夫人惊的眼泪都忘了流,身子摇摇欲坠:“老爷!老爷这话,妾身……” 贾政根本不听她解释,道:“十日之内,让他们搬出去!哼,亲戚家的脸面?他们要是顾及亲戚间的颜面,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王夫人哀声道:“老爷!” 贾政冷冷道:“时候不早了,夫人也该回去休息了。” “老爷你……” “林太医说环儿再受不得惊吓,我在这里对付一晚,以防他再魇着。” 王夫人见贾政语气极为冷淡不耐,不敢多说,心里盘算着如何挽回这件事,便起身要离去,又听到贾政的声音道:“来福是家生子,他老子娘都是在府里当差的吧,既然养出这样背主的儿子,他们也用不得了,明日便寻人远远发卖了。” “老爷!”王夫人大惊,她与贾政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对他极为了解,知他脾气火爆,性情耿直,极易被人打动,她今日虽然看似落尽下风,但只要等贾政怒火消退,她再述述委屈,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但若是卖了周瑞他们两口子,却是动了她的根本。 这周瑞两口子原是王夫人的陪嫁,周瑞现在掌管的是春秋两季地租,这可是府里最大的进账,她为何敢将府里管家大权交给王熙凤?除了那是她内侄女,更因为府里的进账全掌在她的手里,王熙凤便是给丫头做件衣裳,也要从她手里拿钱,现如今将周瑞一家发卖,岂不是断了她一条胳膊?这是万万不成的,忙到:“我们这样的人家,向来只有买人的,哪有卖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怎么了呢。” 贾政不耐烦道:“那就找个庄子远远打发了!” 王夫人咬牙应了,只要不是立时就发卖了,便还有转还的余地。她之前也因为来福的事对周瑞一家不满,现如今却知道原来所谓的背主是为了维护她的亲侄儿,这点不满便烟消云散了,心里已在盘算着如何保下他们来,他们并不知道来福背主的真相,见犯下这样的大罪自己都愿意维护他们,以后岂不是会更加忠心? 第19章 贾环醒的时候,正好听到贾政的声音在外间响起:“还没醒吗?” 红儿道:“没有,可要先将三爷唤醒,吃了药再睡?” “罢了,先温着吧。” “是,只是一会就到了饭点,三爷昨儿晚饭便没用,今儿早饭也睡过去了,这午饭……” 没有听到贾政的声音,似乎还在犹豫,贾环出声道:“红儿……” 红儿惊喜道:“三爷醒了!”进来见贾环正自己起身,熟练的将靠背安置在他身后,道:“快躺下,三爷身子还没好,可不兴乱动,我去端药来。” 不多时端了药碗来,贾环见她执了浅浅的小勺来喂,就着吃了一口,苦的他只皱眉,便有小丫头捡了一颗蜜饯递过来,贾环皱眉道:“这样吃法,要吃到什么时候去?” 一把将药碗端了过来,一气喝完,从目瞪口呆的小丫头手里抢了水漱了口,却将蜜饯推到一边:“我不爱吃那个。” 分卷阅读28 贾政等为他收拾的人退了出去才进来,对看见他要起身的贾环道:“躺着吧,环儿今日气色不错。” 贾环默然。 他以为知道了和尚死亡的真相,他会辗转反侧,彻夜不眠,但事实上他昨夜睡的比任何一日都要沉。 贾环自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有病,随时会死去的、绝对活不到成年的病,所以他虽活着,却活的很无谓,初时只觉得老和尚寂寞,能陪他一日是一日,待老和尚死了,又因了老和尚的遗言,才回到贾府。这样百无聊赖的活在,多活一日,就赚一日,便是死了,也是无所谓的,至于活的怎么样,他也并不在意。 老和尚待他好,他愿意为了和尚活着,愿意听和尚的话去报答贾府,可是,当知道和尚连命都搭给他的时候,他先是觉得这生命沉重的难以承受,当他终于撑过来的时候,反而释然了。 和尚,牺牲了他的命,是为了让自己活着……真真正正的活着吧? 想明白了这一切,贾环反而放开了,那股被他压抑了多年的天性便显露了出来,路出几分任性和肆意,整个人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若换了往日,无论多苦的药,也是面不改色的吞了,再不喜欢蜜饯,最多不过摇头拒绝,万万不会说出“我不爱吃这个”的话来。 贾政在他床边坐下,道:“晚上睡的可好?” 贾环原本对贾政这个父亲并没有什么感情,但昨夜若不是贾政那一耳光,或许他真的已经死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太清楚,但总是知道贾政是在为自己出头的,这是他第一次在贾政身上体会到了名为父爱的东西,无论如何坚强的孩子,总是希望希望有个像山一般高大强壮的的父亲让自己依靠的。尤其今日醒来,对他来说恍如新生,第一眼看见的至亲又是贾政,贾政在他心中的地位便忽然间不同了起来。 “不好,”贾环脱口道:“吵的很,又乱做梦。” 语气中不自觉便带上了几分撒娇几分任性,说完自己都愣了。 贾环第一次在贾政身上体会到父爱,贾政又何尝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儿女的娇痴任性,他另外几个儿女,在他面前都像耗子见了猫似的,何时有过这样随意任性的时刻,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却出奇的没有感觉不悦,道:“我已经和你母亲说过了,让他们一家子快快搬出去,到时便不怕了。” 贾环正有些后悔刚才脱口而出的话,嗯了一声便低头不语,耳中却传来贾政带着些暗哑的声音:“……这些年,在……寺里……过的可好?” 便有一股酸意从鼻子直冲眼角,贾环难堪的撇开了头,说了一个“好”,这一声好字,气出来,声音却卡在嗓子里,半日也吐不出来。 这半个好字却让贾政的眼圈都有些红了,贾环离家八年,回来也有十多日了,这一声问候,似乎来的太晚太晚了…… 见贾环低了头,贾政叹了一声,道:“……说说吧。” 贾环沉默了许久,声音低低的轻轻的,道:“刚去寺里的时候,我还小,只恍惚记得似乎是自己坚持去的,可是到底为什么,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寺里冷,床很硬,被子很薄,只有馒头咸菜吃,也没有丫头……我以为家里很快就会来接我,可是我等啊等啊……逢年过节的时候,别的孩子,哪怕出家的,除了孤儿,总有人送几双布鞋,几个馒头,几块糕点……我以为我也会有,坐在门槛上,从日出等到日落……” 耳中听到一声闷响,贾环抬头,发现是贾政失态下一掌拍在了床沿上,便住口不说。 贾政只觉得气闷之极,当初的事他记得清楚,那时贾环才方五岁,被王夫人唤去抄了几日经文便吵着要去庙里,自己一气之下,又被王夫人说动,便派人送了他去,当时怎就没有想到,他才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让他去寺里受几日清苦,怕早就悔了,竟就没想过将他接回来……想着那五岁瘦弱的孩子坐在门槛上的模样,顿时眼眶都湿润了。 贾环抬眼看了他一眼,觉得差不多够了,人说升米恩,斗米仇,内疚也是这样,适当的内疚可以让人想尽力弥补,多了的话只怕连看都不想看到那个人了,换了语气道:“不过有大和尚对我好,大和尚跟人说我是他的俗家侄孙,庙里的师傅都很照顾我,可是我总是犯病,大和尚自己会开方子,可是药很贵,不到一年就花了上千两的银子,大和尚的私房都被我用的差不多了,总不能用庙里的银子,……大和尚说我的病一因七情,二因酷暑严寒,便教我调节情绪之法,夏天带我去山里住,冬天去找温泉,气候好的时候,就去采药,用不了的便换成银子买药用……一年一年的,便也到了现在。” 贾政道:“你母亲没有安排人送钱去么?” “听说一年是有一百两的……” 贾政默然,摸了摸怀里的东西,正准备开口,忽然听到外面红儿的声音:“赵姨娘,且等一等,哎……” 话音未落,赵姨娘已经端着托盘进来了,道:“环儿你看姨娘给你弄了……”一眼看见坐在床边的贾政,顿时萎了,眼中却是又惊又喜又怕,道:“给老爷请安。” 贾政哼了一声,道:“你端的这是什么?” 赵姨娘结结巴巴道:“是、是给环儿熬的药……” 贾政道:“太医开的药,环儿才刚吃过,你又弄的什么幺蛾子?” 赵姨娘磕磕绊绊道:“我先前来的时候,听红儿说环儿惊着了,我想着环儿和宝玉都惊着了,大概可以吃一样的药,就去问袭人要了一副,亲自熬了两个时辰,听说环儿醒了,就……” “胡闹!”贾政呵斥道:“药也可以浑吃的?环儿病了,自然有太医给他开药,谁让你去拿宝玉的药给他浑吃的?” 赵姨娘红了眼,期期艾艾道:“我想着都是一个事惊着了,且宝玉的药总是好些儿……” 贾政却越听越气,道:“都是府里的爷们,怎么宝玉的药就会比环儿的好?府里就是你们这等人,见天的生事!” 贾环见赵姨娘挨骂,忙示意红儿将药端了来,嗅了一口,道:“是一般的安神汤,便是好人喝了也是无碍的,正好我也心里发慌,父亲便将二哥这服药赏了我喝吧。” 贾政见贾环开口,才醒起这是儿子的房间,干咳一声道:“你懂医?” 贾环道:“人道久病成良医,我不仅懂,而且医术不错呢,只是难以自医罢了。”将碗里的药一口喝完,对赵姨娘递过来的蜜饯却没有拒绝,吃了一口,对贾政道:“父亲若放心,我替你把把 分卷阅读29 脉可好,绝不会比太医差多少。” 贾环倒没有自夸,他的医术得慈云大师真传,按慈云大师的说法,他天生五感强大,论摸脉的准确,怕是慈云大师也比他不过。 贾政见他难得露出一副跃跃欲试之态,便伸了手,想着不过是哄他玩玩罢了。 贾环把了一会脉,收了手,道:“父亲转过身去。” 贾政依言转身,背上便有一双手抚了上来,贾政感觉到贾环跪在自己身后,正要说话,双肩上被贾环的大拇指按住的地方像被钝的锥子狠狠扎了一下似的,痛的锥心刺骨,几乎痛呼出声时,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爽感觉像过电一般蔓延开去,让人飘飘欲仙。 贾环感觉到手底下的肌肉僵硬,一个穴位一个穴位的按了下去,道:“父亲在衙门里总是坐着的吧?” 贾政点头。 贾环道:“这是坐出来的毛病,还好现在发现的早,若是日子长了,可麻烦了……以后坐一阵子要起身动一动才好,我一会教几个法子,父亲得闲便动一动吧。” 贾政眯着眼睛点头,贾环原就身子弱,又有近一日没有进食,按了一阵子额头便出了汗,赵姨娘心疼的拿了帕子去擦,贾环便将位置给赵姨娘让了出来,细细指点。 贾环看出赵姨娘对贾政是又爱又怕,贾政对赵姨娘却有些腻味,男人总是喜欢能让自己舒服的女人的,赵姨娘的性格很难让人喜欢,让人喜欢上她的手艺也是好的。赵姨娘是做妾的,只要留在府里一日,过的如何便只能看能不能的贾政的欢心,能得贾政的几分欢喜,她的日子也好过些。 贾政默认了他们母子的小动作,赵姨娘的动作也渐渐熟练,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红儿进来,看见这一幕,低头又退了出去。 第20章 当贾政几乎昏昏欲睡时,王夫人遣了金钏儿过来,问他的午饭摆在哪里,贾政有些不悦的睁开眼睛,道:“自然摆在这里……怎么,环儿的午饭还不曾送来?” 红儿答道:“按往日的时辰,应该还有两刻……” 话尤未完,外面已有小丫头道:“红儿姐姐,三爷的午饭来了。” 红儿一愣,立刻想到应该是厨房知道贾政在这里,所以不敢怠慢,先做了送来,忙去接了进来。 金钏儿也福了福,退了出来。 赵姨娘洗了手,接过红儿手里的食盒,打开一看却愣了,道:“是不是弄错了,环儿不吃荤食的。” 贾政道:“我已经替环儿找了替身在宁云寺出家,以后不拘什么都能吃得。” 赵姨娘大喜,这可是连宝玉都没有的恩宠啊,心理又是得意又是高兴,和红儿一同欢欢喜喜的摆饭。 贾环见他们似乎有将饭摆在内间喂他吃的模样,皱眉起身道:“摆到外面,我换好衣服去外面吃。” “三爷!” “环儿!” 贾环道:“我没那么弱。” 见他坚持,贾政知他从小倔强,也不多说什么,率先避了出去,赵姨娘也只好跟着,却见红儿也跟了出来,眉毛一竖便要责骂,红儿忙道:“三爷贴身的事,向来不许婢子们插手的。” 贾环的动作很快,过了片刻便出来了,贾政正在一旁看他练的字,见他出来,率先入了座,贾环坐下正要招呼赵姨娘,却见她端端正正站在贾政的身后准备服侍贾政用膳,不由微微皱眉,要开口叫赵姨娘一同坐下,却见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而赵姨娘甚至觉得与有荣焉。 贾环知道她不是因为服侍贾政吃饭而荣幸,而是为了贾政在儿子房里和儿子一同用饭而自豪,皱眉道:“姨娘也回房去用饭吧,不然一会凉了,吃了伤身。” 赵姨娘愣了愣,一脸不情愿。贾政道:“你先回去吧,我有话要同环儿说。” 赵姨娘不敢多说,悻悻然退了出去。 贾政道:“快吃吧,吃完我有事问你。” 贾环嗯了一声,端了粥来吃,吃了几口,一块片好的鸭子被放在自己面前的小碟中,不由皱了眉。 他吃饭向来不要人侍候,赵姨娘也被遣走了,那么是……他诧异的望向贾政,贾政干咳一声,叱道:“太医专为你开的食补方子,为何不用?单吃粥顶什么用?” 若换了是以往的贾环,他二话不说便吃了,或是换在另一个人面前,也是如此,但面前是唯一疼爱他且能让他使使性子的贾政(至于赵姨娘,不让他去哄就不错了),皱眉道:“我不惯吃荤……” 贾政怒道:“不惯也要惯!你多大了,还这般任性挑食?” 贾环见贾政动怒,勉为其难的夹起鸭子,递到唇边,还不曾张口,便将脸急急撇到一边,一脸嫌弃道:“腥!” 一抬眼,看见贾政满脸不悦的看着自己,又犹犹豫豫的将嘴凑了过去。 贾政见他一张秀气的小脸皱成一团,不仅眉毛,连鼻子都皱了起来,颜色浅淡但水润柔软的唇撅起来,试探的张开一点点向鸭肉凑近了一点,又快快撇开,仿佛吃的不是鸭子,倒是毒药一般。 贾政见自己难道好心为他布的菜,竟被嫌弃至此,将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道:“不爱吃就别吃!” 却见贾环抬眼望来,那双昨日看去还清冷的近乎死寂的眸子,此刻却写着委屈,刚刚升起的一点怒火烟消云散,竟生出一点满足感来,放软了声音道:“不爱吃就别吃。”将自己面前的冬笋端到他面前,道:“这个不腥。” 天下的父母或许都是如此的,对子女的期望既贪婪又卑微。当他还在母亲的腹中的时候,唯一的希望是他健康,等健健康康的生下来了,又希望他漂亮,等漂亮了,还希望他聪明,真聪明了,却又希望他出息……等等等等,贪婪的永无止境。然而真正当儿女身体孱弱的随时会死去的时候,他们又会变得卑微的比任何人都要容易满足,只要平安,只要活着,其他什么都好。 现在贾政对贾环大概便是如此了,这个儿子能活到现在、能继续活下去,便已经是奇迹了,还要强求他什么呢?那双死寂的不见丝毫感情的眸子能这样精神的、任性的看着自己,就不错了,还想怎么样呢? 虽是这样想着,却仍然觉得没了胃口,吃了几口便放下筷子,望向贾环,却发现他虽然只肯吃清粥小菜,却吃得甚是香甜,且仪态大方自然,看的人赏心悦目,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这孩子虽然养在庙里,难得的半点也不曾失掉是大家子弟的风范。 对红儿 分卷阅读30 道:“你一会去告诉管家,拿了我的名帖去找林太医,让他重新开些清淡些的食谱。” 贾环道:“父亲,那个替身,可不可以不要……” 贾政皱眉道:“这件事已经定了,不用多说。” 贾环道:“那……不让他去宁云寺好不好?” 贾政道:“为何?他们对你……不好?” “不是,”贾环顿了顿道:“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在宁云寺……那里……我不要人替……那里是我、是我的、我的……”他鼻子有点发酸,低了头不让贾政看他的表情。 贾政叹了口气,道:“即是你的替身,由得你就是。”从怀里掏出几张契纸,道:“这些东西,你……” 贾环看了一眼,道:“当初我和大和尚……” 贾环才刚开口,外面传来金钏儿的声音,贾政皱眉将东西收了回去,唤她进来,金钏儿道:“老太太让老爷用了饭便过去,说是有事要问老爷。” 贾政起身,在金钏儿的服侍下披上外裳,对起身相送的贾环道:“你身子不好,外面风寒,就不要出来了,好生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贾环应了一声,看着贾政出了门,他耳力惊人,隐隐听到贾政的声音道:“你告诉太太,吩咐人快快的给环儿做几身冬天穿的大毛衣裳来,天一日冷过一日,这些事,竟还要我来提醒她不成?” 不由低了头。 …… 胤祥一阵风似的冲到胤禛的书房,惯了一杯凉茶,兴冲冲对一个人独自下棋的胤禛道:“四哥,你万万也想不到,你那十万两银子去了何处。” 胤禛叱道:“说你多少次了,都是要成亲的人了,还这般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胤祥满不在乎的坐下,道:“四哥,先别忙教训我,你猜你那十万两银子去了哪里?” 既是让他猜,那么银子的去向应是两个人都极熟悉的人才是,一时间脑子里闪出无数的人来,老八、老九、太子、雅尔江阿……但说到万万想不到,便是这些银子最终去了皇上那里,他也不觉得奇怪,更谈不上万万想不到了,摇头放下一枚黑子,淡淡道:“凭他去了哪里,总不会在我手里。” 胤祥拍腿道:“哈!那银子还真就到了你的手里……哈,不对,也不能说到了你的手里,该是到了皇阿玛手里才是。” 这次连胤禛都奇了,道:“这话怎么说的?” 胤祥道:“这钱,今儿一早,入了户部了!” 入了户部? 户部是胤禛掌管的,若是那庄子若是充入户部的,他没有理由不知道,更不会拿来卖给他,若是私人的银子,为何要送去户部? 脑中灵光一闪:“这是……户部积欠?” 户部积欠是历来已久的问题,现如今,向户部借款的官员越来越多,几乎已经成为了风气,即使是不缺钱的,也少不得去借上千儿八百的凑凑热闹。这件事皇上也是知道的,不过他对臣子向来宽待,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即便借能借几个钱?况是借的,总要还的,总比贪墨的好。胤禛对此却极不以为然,以为必成大患,但即使是自诩孤臣的他,也绝不敢去捅这个马蜂窝,这种一下子得罪上上下下所有官员皇亲的事情,便是太子,也不容他去做。 却不想人人借款的如今,竟有人主动还钱,道:“到底是何人?” “还的是荣国府的积欠,却是以贾政之名,”胤祥道:“且不止这一笔,从四年前开始,每年都有一笔,从八百到一万两不等,加上这一笔,一共是十二万两有余。” “贾政?”胤禛沉吟:“竟然是他?” 胤祥讶然道:“四哥竟然知道他?”贾政不过是个工部员外郎罢了,竟能然胤禛记得? 胤禛道:“我既掌着户部,虽不能各处的账目一一过目,但是那些个积欠大户我总是知道的。只是这贾政为人古板,不像是有远见的,何况荣宁二府家业甚大,前些日子听说死了一个孙辈的媳妇,仅用的棺材便价值五千两,他要还款,何须这般零星琐碎?” 胤祥道:“是啊,若是他的庄子,何须担心人强占了去,咦?难不成是变着法子来行贿的不成?” 胤禛道:“你何时见过匿名来行贿的?若不是你心血来潮,又怎会去查他根底,知道这庄子是贾政的?何况他拿那十万两银子可没有半点犹豫的。” 胤祥一想也是,奇道:“那是怎么回事儿呢?” 胤禛见他好奇心大盛,若不是皇子阿哥的架子在,就差抓耳挠腮了,不由笑道:“要知道此事何难?回头问一问那贾政便是。” 胤祥道:“这倒是不错,但是皇阿玛向来不喜我们私自结交朝臣,还是算了,还是我托人去打听得了。” 胤禛道:“这些年,户部只见借银的,不见还银的,忽然有人还了十万两巨款,招来问问又有何妨?若他当真是有远见当用的,我还要向皇阿玛推荐一把呢!” 第21章 胤祥失声道:“四哥,你不会是想……这可使不得!” 胤禛面沉如水,道:“你可知道国库中现在还有多少银两?” 胤祥摇头。 胤禛一拍案几,震的棋盘上棋子乱跳,胤祥的心也跟着跳了一跳,只听胤禛恨声道:“六百万两!国库中只剩了六百万两银子!” “什么?”胤祥惊跳起来:“这怎么可能?” 胤禛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道:“户部的账面上还有五千万两银子,但是库里却只有六百万两!” 胤祥诧异道:“你是说,这些钱,全被……” 胤禛冷冷道:“这些人,或为一国重臣,或为皇亲国戚,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却不顾国事艰难,借着国库的银子,花天酒地,挥金如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哼!”最后一声冷哼,已带了浓浓的杀气。 胤祥知道这个哥哥向来嫉恶如仇,他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道:“只这些银子,不过放几次赈就没了……但皇阿玛数年之内必会向西北用兵……可这个马蜂窝,捅不得啊!” 胤禛叹道:“我如何不知道,但总要有人给皇阿玛提个醒儿,否则皇阿玛准备发兵的时候才发现国库中没有银子,岂不是误了大事?” 胤祥道:“那这件事……太子知不知道?”如果这个马蜂窝有一个人能捅的话,那就是太子了,说到底,他也是君,这件事由他去说,最合适不过。 胤禛眼中闪过阴霾,神色中带着一丝疲惫,道:“我 分卷阅读31 早就禀告过太子了,他说这件事皇阿玛心中有数,原是皇阿玛默许了的事,他不好多言。” 胤祥道:“皇阿玛是默许了没错,但是皇阿玛并不知道事情已经如此严重了啊……难道太子连这个都不知道?” 胤禛道:“他如何不知道?只是这件事说出来,其一让皇阿玛丢了面子,其二得罪了满朝文武……他宁愿揣着明白装糊涂,等着别人来揭这个盖子。” “可是他是……唉!”胤祥猛的起身,道:“我去说,反正我是个无权无势的光杆儿阿哥,也不怕得罪了谁。” 胤禛喝道:“给我坐着!你何时能不再这般冲动,也不想想你一个光杆儿阿哥,如何知道户部的事?人人都知道你我交好,你去说和我去说有什么区别?反将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沾上了阴谋之名!这次,我正好借着贾政还款的事,将事情稍稍透露给皇阿玛,反正西北用兵还有几年,只要皇阿玛有了准备,或是清理户部,或是另谋财路,都有皇阿玛圣裁,至少也能扼杀这股借银的风气,否则金山银山也要被他们搬空了。” 胤祥颓然坐下:“也只能如此,只不过……这样岂不是害了贾政?” 胤禛淡淡道:“是福是祸,全在他一念之间罢了。他若以之为福,便是福,他若以之为祸,便是祸。哼!” …… 针线房的反应很快,贾环窝在房里看了一阵书,便有婆子来为他量身,又捡了衣料样式来让他挑,不仅是大毛衣裳,还将以往的例也补齐了。贾环很是庆幸赵姨娘不在,否则只怕她尽检华丽富贵的挑,只交代来人,凡他贴身的衣物,只用白色的细布缝制,至于外衣,料子且不论,颜色越素净越好,样子越简单越好,便打发了。 到底是吃了安神汤的,针线房的人走了不就,便乏了,睡了一觉便又到了晚上。红儿告诉他贾政来过,见他睡的香便走了。 贾政第二日要去衙门点卯,晚上回荣喜堂换了身衣服,便来了贾环的小院,脸上却不是很好看。 贾环见他脸色有愧有怒有忧,道:“父亲身体不舒服吗?我替你按一按可好?” 贾政脸色好看了些,露出一丝笑容道:“你身子还没好,等会让你姨娘揉好了。环儿的法子很有用,今日觉得身上松快多了。” 贾环微笑道:“那就好。”是说会宿在赵姨娘那里吗?她会高兴的吧? 贾政喝了口茶,将杯子放下又端起,又放下,道:“你薛家姨妈……” 贾环见他的表情便知道他要说什么,道:“薛家姨妈对我向来亲切的很,宝钗姐姐对我也好,要是搬出去我会不舍不得呢,大表哥虽粗鲁了些,我以后只少去招他就是了。” 贾政叹道:“知道你是个醒事的……你母亲去老太太面前哭诉,老太太发了话,不许再提让他们搬出去的事,唉,我又不能将环儿你的事说给老太太听,一是老太太难免着急上火,二是总是有损你的名声。” 贾环道:“我知道是父亲爱护我,没关系的,只不过……” “怎么?” 贾环撇脸道:“有他一日,我是不去家学上学的。” 贾政皱眉道:“小孩家家的,不念书怎么行?” 贾环反问道:“父亲还想让我考状元不成?” 贾政不免想起长子贾珠来,好生生的儿子考科举都生生没了命,这个本来就只有半条命的更别提了,不由软了口气,道:“难道不靠科举便不读书了不成?” 贾环道:“反正我该认得的字都认的差不多了,在家里看书练字也是一样的,那个人将学堂弄的乌烟瘴气,我实在不愿意去……父亲!父亲!” “罢了罢了,”贾政道:“你既不愿去,我也不逼你,这样,我每隔三日给你布置一次功课,若能完成的好便好,若有一次我不满意,你便老老实实去上学,若不肯让家学,上官学也是一样的。” 贾环大喜道:“这个好。” 见儿子难道开怀,贾政心中的那点不快也散去,再度将怀中的东西掏出来递给贾环,道:“这些东西,你从何而来?” 贾环道:“当年我和大和尚去采药,有些药材没有成熟,或不在采摘的季节,因大师傅年纪大了,我身体又不好,下次再寻不易,便凡遇上少见些的药,便采了来,种在我们住的温泉附近的山上,有些活了有些死了,有些却又繁殖了开来,后来有了经验,渐渐便成了一片药园,专种一些贵重药材,日子便好过了起来,后来除了供我的病,还有了盈余。便把周围的地都买了下来,因本是荒山,也不是很贵,不过用了一千两银子,还建了庄子,也雇了人种植。只不过钱财对大和尚没有意义,我也要它无用,便也不曾用心经营,不过是病发的时候去挖几颗来用,若有人找上门要买,便卖几株给他。” “后来有一日,我在寺里小住,经过院中的时候,听到厢房中有两个青年闲谈,由从军建功立业,谈到户部积欠,又言及几家欠银大户,我才知道,原来我们家竟还欠了这么多银子,那些日子我虽病发次数渐少,但每一次病发都凶险无比,实不知哪一日便去了,那些钱财留着也是无用,便以父亲的名义还了欠款,虽然微薄,却也能为家里减轻一些负担。这些,便是这几年来户部还款的凭条,原该早教给父亲的,却又怕父亲怪我多事,想着户部也是有存根的,总不至于赖账,便放下了。既父亲看见了,便收着吧。” 贾政轻叹一声,道:“环儿一片孝心可嘉,只是……这件事却做岔了。” 贾环好奇道:“怎么了?” 贾政道:“你可知道,这些银子是如何欠下的?” 贾环摇头。 贾政道:“当年你祖父尚在的时候,圣上南巡,我们贾家曾接过一次驾,这些银子便是当时花用了的,是以欠银的虽是我们贾家,花银子的却是当今圣上,因此上,这笔欠款并不需担心。” 贾环点头,道:“就算如此,钱还了总是好的,为何父亲说我办岔了?” 贾政道:“你有所不知,现如今,朝中上下向户部借款已成风气,只有借银的,没有还银的,若是豁然去还银,怕是有哗众取宠之嫌。” 贾环沉吟道:“我却不这样想。” 贾政道:“环儿你说。” 贾环道:“我想,如果人人都是父亲这般的想法,那么户部借银的状况会越来越严重。我听那二人的口气,在几年前,户部积欠便严重到会影响西北的战事,到如今,只怕情况更加严重,而且听闻西北越发不稳,父亲在朝为官,已皇上 分卷阅读32 的性格,可会对这葛尔丹一忍再忍?” “这……”贾政沉吟:“这,皇上雄才大略,应该不会姑息葛尔丹。” 贾环道:“皇上一心要做的事,如何会因缺钱便放弃?到时,若不清理欠款,便只能加赋。” “皇上乃千古明君,加赋是万万不可能的,但是我家欠下的银子,却是……” “这些银子,难道父亲要让皇上去还吗?”贾环道:“若有一日真的清理积欠,满朝的目光怕都要落在这几家欠银大户头上,若是我们不还,只怕皇上一两银子都收不上来……若我们家果然清贫,家徒四壁,皇上或许会有额外恩典,但是我这些日子看家中行事,仿佛生怕旁人不知似的,奢侈无度又张扬跋扈,只看东府的小荣媳妇的葬礼便可见一斑……皇上正为没有银子开战发愁,我们家却这般行事,皇上会怎么想?” 见贾政陷入沉思,贾环又道:“如若惹得皇上不满,便是皇上不便用户部积欠之事来发落我们,却也不是没有别的由头,旁的且不说,单是琏二嫂子在外放贷的事情,我回府不过几日便知道了,外人又如何不知道?” 贾政一震向他看来:“什么放贷?” 贾环诧道:“合府都知道的事,怎么父亲竟不知道吗?” 贾政一愣,继而冷哼一声,手握成拳,沉声道:“我还真是、真是娶了个贤惠的好夫人啊!” 贾政说到王夫人,贾环不便开口,论理这话听都不该他听的,只道:“我们这般悄悄的还着,旁人并不知道,户部的官员也不会傻的将积欠的事到处乱说,等万一有一日皇上清查此事,这便是一个为君分忧的姿态,让皇上看看也是好的。” 第22章 见贾政似有动容,贾环再接再厉道:“父亲为何会只担心得罪同僚,却不担心触怒皇上?我听闻皇上数位阿哥皆为人中龙凤,一时人杰,朝中暗流涌动,但皇上却精神旺健,此刻皇上最忌讳的,当是结党营私四个字,若此刻做了孤臣纯臣,孩儿觉得并不是什么坏事。” 这个道理贾政如何不懂,若做了孤臣,一来可以让皇上用的放心,二来可以让绝了众位阿哥拉拢之意,以免日后站错了队,引来灭门之祸。 但是他不过是个区区四品员外郎,又在最不打眼的工部,这些事对他来说未免太遥远了些,此刻得罪同僚,被暗地打压排挤才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贾环见他神色变幻莫测,也不再多说,只道:“父亲先不必想那么多,不过悄悄的还着帐罢了,且又是几年前就开始的,未必就会得罪同僚。父亲还是想想,若是这几年皇上便要清查户部积欠的话,我们家的银子可够还不?” 贾政顿时陷入沉思,从王夫人进门不久,家中的产业便大多是她在打理,他向来不大过问这些俗务,但是也知道府里欠的库银多达六十余万两,这还不算这些年贾赦另借的,这么多银子,就算能还清,怕也是要倾家荡产啊。 一时间又是心乱如麻,又希望皇上不要清查旧账,又希望皇上清查时能赐下恩典,一时又想到王熙凤竟然胆大包天在外面放贷的事,若一旦被人捅破,可是大罪…… 贾政不知道怎么出的贾环的小院,出门后,冷风一吹,顿时冷静下来,冷哼一声,加快步伐向荣喜堂而去。 当夜,荣喜堂发生了什么事无人得知,只知道第二日王夫人的眼睛红肿的厉害,荣喜堂中扫出一地的碎瓷片,紧接着贾政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封存了府中所有的账面,花了三日三夜才核对查实,然后迅速撤换了十多个管事,将王夫人气得银牙咬碎,推说头风犯了,整日躺着不见人。 府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如何瞒得过贾母,将贾政唤去连他带贾环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又亲去安抚了王夫人,一面又拔了些府里老实可靠的世仆填补了贾政撤换下来的人的位置,这才算平息了风波。 而贾环这个贾母口中“下流没脸的,一进府便搅得合府不宁的祸根”,却借着养病的由头,这几天却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门心思的练字看书,贾政隔几日总要来探他一探,所以府上还没有人敢怠慢他,要知道,贾环可是一状将王夫人告的直到现在都还在养病的人。 这边府里在一片平静中激流暗涌,上上下下都屏了呼吸过活,梨香院那边的薛蟠却又生龙活虎了起来。 由于天气渐凉,事发那日薛蟠原本就穿的厚实,对方的武器又是马鞭子,所以身上的伤看起来虽吓人,但除了脸上那一道,其余不到两天便好利索了,偏偏碍着脸上那道明显的伤痕不方便出门,满身的精力无从发泄,目光便又落在被他打死了人方抢来、却稀罕了不到一个月便像马棚风似的撇到一边的香菱身上。 这小妮子原就生的好看,被他滋润过后似乎更诱人了,腰是腰臀是臀,胸前也渐渐鼓起来了,那端着水行走时摇摆的身姿越发的勾人。 薛蟠舔了舔唇,吞下一口唾沫,干咳一声大叫道:“香菱,爷口渴了,还不快倒水来,想渴死爷吗?” 香菱被他厌了许多日子,也未曾多想,忙应了一声,端了茶过来刚递到他嘴边,便惊呼一声,被薛蟠一把抱住按到在床上,茶水泼了一地也不理。 香菱哪里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面挣扎,一面低声哀求道:“爷,爷,青天白日的……门还开着呢,爷……”这事要是让人看见听见,她还怎么做人? 薛蟠哪有心思理会这些,翻身压到香菱身上,夹住她踢蹬的双腿,三两下将衣襟扯开,发现那双雪白的椒乳果然大了一圈,再按捺不住,一张大嘴将那嫣红的樱桃并那饱满的白腻一并咬住。薛蟠只觉的顿时满口的温香滑腻,勾的他魂魄都要飞走了,更是一阵大力的吮吸,啧啧有声,舌尖在那樱桃上下一阵挑拨,下身在香菱大腿根部猛力的摩挲挤压,顿时坚硬如铁。 香菱心中又惊又怕,偏偏那处传来的酥麻让她浑身发软,她憋着不敢喊叫呻吟,呼吸却一阵紧过一阵,忽然一阵刺痛传来,忍不住“啊”的惊呼出声,原来薛蟠在她酥胸上狠咬了一口,顿时又痛又麻,偏偏又带着一种奇特的满足和愉悦,紧接着那作怪的舌头在樱桃上一阵飞快的拨动,陌生的强烈快感一阵比一阵猛烈从那处蔓延开来,让她像过电似的浑身颤抖起来,下面又被那坚硬如铁的东西隔着衣襟死死抵住,竟在内心深处隐隐生出希望那东西快快冲破束缚、撞入身体的欲望来,一方面却又知道这是坏女人才会有的反应,矛盾的心理和折磨人的快感逼的她几乎疯掉,忍不住低泣起来 分卷阅读33 。 谁知这时薛蟠忽然浑身一颤,从她怀里缓缓抬起头来,一双豹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香菱先是一呆,然后迅速反应过来,飞快的爬了起来,拉上衣襟,匆匆忙忙向外跑去,临出门时向内看了一眼,却发现薛蟠将手缓缓伸进了自己的裤腰。 …… 薛蟠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满手的粘湿。 居然这样就……居然…… 我可是堂堂的金枪不倒薛大郎啊…… 这、这…… 哈,一定是太久没碰这小妮子了,竟这般勾人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3章 薛宝钗带着莺儿向薛蟠房中走去,刚过拐角,便有一个人慌慌张张的冲了过来,差点和她撞个满怀。 莺儿喝道:“走路不长眼的……啊,香菱是你?” 香菱忙低头站在一边:“小姐。” 薛宝钗皱眉道:“什么事这么急慌慌的?” 香菱连连摇头道:“没、没什么。” 薛宝钗问道:“大哥可好些了?” 一提到薛蟠,香菱顿时脸色一片羞红,点了点头,不语。再抬头却发现薛宝钗和莺儿行走的方向,忙急声唤道:“小姐!” 薛宝钗转身,问道:“有什么事?” 香菱张口结舌,期期艾艾道:“小姐不如、不如……先去别的地方逛逛再来……” 薛宝钗见她脸色羞红,衣冠不整,顿时恍然,也羞的两颊通红,啐了一口,转身向院外走去。 出了梨香院,莺儿问道:“小姐,我们去哪里?” 薛宝钗道:“环兄弟前儿犯了病,还不曾好利索,我们去探探他。” 莺儿哼一声道:“小姐就是好心肠,那样忘恩负义的人有什么好探的?前儿我们大爷为了救他受了伤,竟从来不曾来探过一次,便是也犯了病,为何连派个人来问问也不曾?还在贾大人面前挑唆是非,让王夫人这么好的人都受了挂落。” 薛宝钗冷喝一声:“闭嘴!” 莺儿一愣,薛宝钗一向对她宽厚,往日便是说错了话也不过软语谴责,这次竟对她这般疾言厉色,不由渐渐红了眼眶,终不敢多说。 薛宝钗却无心体谅她的心情,心中微微不安,来福死的那日,她一直在房中,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那贾环机敏聪慧,若真的是薛蟠救了他的命,怎么会连这点礼节都不懂?且那一日,贾环对薛蟠的态度分明比对来福还要冰冷几分。而且薛蟠的举动也着实太可疑了,既然是三方都知道的事,只要薛蟠一发话便真相大白,何须贾环和来福对什么质?可偏偏薛蟠在外面对质甚至贾环被指责污蔑的时候都不吭气,等到来福要招的时候,却冲出去一棍将他打死……她越想越是觉得不安,去盘问薛蟠,他便将贾环那日的话拿来敷衍,若问的细了,便不耐烦的推说身上疼将她撵出来。 薛宝钗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也看出薛蟠八成是做了什么对不住贾环的事。依她的本意是要早来探望的,但是先是薛蟠的伤让她走不开,后来王夫人又称病,明眼人都知道是因为贾环的原因,为了不让王夫人误会,她更不好上贾环的门了。 这几天事情渐渐淡了,这次决定来走一遭,便是不能化解误会,能探探贾环的态度也好,贾政那般宠他,若因他不喜薛蟠,影响到贾政就不好了。 从后花园穿行时,却听莺儿道:“小姐你看,那边可是宝二爷和环三爷?” 薛宝钗微微一愣,只见临湖的小榭中,一个纤弱瘦小的少年正趴在栏杆上,伸着头看湖中的游鱼,身上雪白柔软的狐裘被他丝毫不见爱惜的压在栏杆上,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雍容尊贵,和上次相见时的布衣素服的清冷少年恍如两人,而那围在他身旁作揖打恭的,并替他捧着鱼饵的,竟是贾宝玉? 不由皱了眉,竟这般使唤自己的嫡兄,好不轻狂! 渐渐走近,便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环儿,好环儿,你随我去探探他吧,你要是应了我这一次,便是要天上的月亮我也给你摘下来。” “天上的月亮,哼,我好稀罕么?”贾环的声音清亮灵澈,带着几分懒意:“若是一心一意要送我东西,便是一根草我也觉得是喜欢的,若是因旁的什么拿东西来换,便是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稀罕?你不如将天上的月亮摘了来给他,看能不能治好他的病,只缠着我做什么?” ……若是一心一意要送我东西,便是一根草我也觉得是喜欢的,若是因旁的什么拿东西来换,便是金山银山又有什么稀罕?这句话却是说到了贾宝玉的心坎里,只觉得眼前这个弟弟果然不同凡俗,实在是自己的知音,只是自己却被他误会,他岂不是以为自己是那样虚情假意、蝇营狗苟之人?大急之下拉了他的手,道:“好环儿,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贾环从他手里抽了手,将盛着鱼饵的托盘抢了过去,一点一点扔到水里,看无数鱼儿抢食,在水中描绘出一幅幅生动的图画,一时看的有些痴了。 却不知他这副模样,在贾宝玉的眼中,何尝不是一副美丽生动的图画,只觉得自己这个神仙般的弟弟,前几日见时还清冷的不似真人,却像忽然间活了过了,虽仍是冷冷清清的,却焕发出勃勃生气,越发的动人。 忍不住靠近了一步:“环儿……” 贾环只当他仍在央求方才的事,懒懒道:“我看见他就讨厌,连听到他的名字都觉得恶心,为什么要去探他?” 薛宝钗脚步一顿,这说的……难道是她哥哥吗? “他的病总是因你我而起的,环儿,你便去一次吧,不然他总好不了……”贾宝玉道:“总要你去解了他的心结才好。” 贾环淡淡道:“他自己心虚,和我有什么相干?” 贾宝玉道:“你就当帮哥哥这一次,大不了等他好了,我再不见他,便是在学堂遇到了,我也不同他说话可好?” 贾环冷冷道:“你见不见谁,和我有什么相干?再说,你们两家原是亲戚,若是因为我不再说话,不知道有多少脏水要泼到我头上呢!” 薛宝钗心中更是笃定,学堂中上学的,大多是贾家的族人,算不上亲戚二字,便是有那么几个外姓之人,能和贾宝玉称得上正经亲戚的却没有几个,又在家养病的,除了薛蟠还有何人? 贾宝玉道:“什么‘你们’两家,我和你不是一样的吗?应该是咱们两家才是。“贾环冷哼一声道:“这样的亲戚,我可高攀不起。”将 分卷阅读34 瓷盘塞回到贾宝玉手里,转身便走。路过薛宝钗身边时,淡淡叫了声“宝姐姐”,便从她身边越过。 贾宝玉将瓷盘顺手搁在石桌上,跟在贾环后面解释道:“你既不喜欢他们家,我以后也远着他们就是了,不要因为外人,反伤了我们自家兄弟的和气……”临路过薛宝钗身边时,点头招呼一声,丝毫没注意到薛宝钗苍白的脸色,急匆匆的追在贾环身后。 莺儿呆呆道:“宝二爷家的亲戚,环三爷却说高攀不起的……难道是咱们家吗?” 薛宝钗愣愣无语。 贾环一直走过两条长廊才停下,转身对跟着他的贾宝玉道:“那秦钟哪里是被我吓到的,分明是被他姐姐吓到了,我去说又有什么用?” 贾宝玉方才因他说听到秦钟的名字便觉得恶心,便绝口不提他的名字,现在见他主动说起,便道:“可是……那诗总是你念的,鲸卿现在吓得连命都没了半条,人命关天,你若不去看看,他要是死了,你岂不是会心中不安?” 贾环正要答话,却听一旁有人接口道:“什么人命关天?” 贾宝玉一听声音便虎了一跳,恭恭敬敬站住,道:“父亲。”原来正是下了衙的贾政回来了。 听到贾政动问,贾宝玉呐呐道:“没什么……” 却听贾环开口道:“是小蓉媳妇的弟弟秦钟,那日……”贾宝玉急的只跳脚,趁着贾政看向贾环的时机对贾环又是瞪眼又是抹脖子,这件事要是让贾政知道了,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却听贾环道:“那日我们去送小蓉媳妇,晚上歇在馒头庵里,那秦钟半夜和庙里的小尼姑偷情,嗯嗯啊啊的吵的我睡不着觉,就念了首诗来吓唬他,谁知道……听二哥说,都要吓出人命了呢。” 贾政一听小蓉媳妇四个字便皱了眉,一个孙辈媳妇的葬礼,办的这般奢侈,委实让人侧目,等听到她弟弟竟在送殡的晚上和里面的姑子偷情,更是不悦,贾宝玉整日和这种人混在一起,如何能学好?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贾宝玉大气也不敢出。 等贾环说完,贾政道:“你念的什么诗,怎么把人吓人这样?” 贾环老老实实念了一遍,贾政皱眉道:“你便是要念诗,只检那礼义廉耻的出来念念便是了,怎的念那鬼气森森的东西?” 贾环道:“那时厌烦的很了,便只想着吓唬吓唬他们……何况,我会念的诗又不多……” 贾政想到他在寺里长大,能识字已经是万幸了,神色略缓了缓道:“既然知道不足,便要好好研读。既然人命关天,你便去探他一探吧,若是万一有什么不幸,你也无需自责,也是他对亡人不敬,该有此报。” 贾宝玉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敢开口,贾环却道:“我不去,我不喜欢他。” 贾政沉声道:“环儿!此人虽人品不端,但人命关天,焉能轻忽?还不速去!” 第24章 贾宝玉大喜,拉了贾环的走便要走,贾环挣了出来,道:“若要治他的病,我开个方子便好了,何须我亲自去?” 贾宝玉瞪大了眼:“你会开方子?” 贾政皱眉道:“他既病了许久,早请了不知多少个大夫看过,难道人家的医术还不如你不成,况你就算要开方子,也要先看过了才好,怎么能胡乱开方?” 贾环道:“那秦钟分明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我却不愿去做那个心药……唔,让我想想……嗯,就这样好了!” 附在贾宝玉耳边絮絮说了许久,贾宝玉道:“能行吗?” 贾环道:“若是没用,我便同你一起去探他。” 贾宝玉道:“那好吧,我先去了。”又忐忑不安的看了贾政一眼,不知道贾环当面违逆他的话,会不会被收拾,却听贾政对贾环不悦道:“你又出什么幺蛾子,不许拿人命作耍!” “知道。”贾环发誓道:“若是治不好他,我立马就去探他,说我是胡说八道吓唬他的。” 贾政这才点头,对贾宝玉喝道:“这次便罢了,以后再不许与这等人往来!” 贾宝玉诺诺应了一声,正要走,贾环道:“二哥,你切莫说方子是我开的,要说……唔,是向一个道德高僧苦求来的。” 贾宝玉道:“这我省的。” 贾政斥道:“还不快去!去了不许多呆,速速回府温书!” 贾宝玉有些心虚的看了贾环一眼,应了一声,慢慢退过了拐角,转身飞跑。 贾政见贾宝玉已走,对贾环道:“我正要找你,随我去书房。” 贾环闷闷道:“今天还不到检查功课的日子呢!” 贾政喝道:“恁多废话!” 去了书房坐下,贾政脸上似忧似喜,道:“今日我见到了四阿哥。” “啊?”贾环愕然,一是不明白为何四阿哥会见贾政,二是不明白贾政为何要对他说这件事。 贾政道:“你何时又去户部还了十万两欠款?” “十万两?”贾环也是一愣,他这几年挣得钱,加起来不过两万两,哪里来的十万两,想了想道:“在回府前,我曾交代庄头将我名下的两处庄子处理一座,随他是卖是送……许是他把庄子卖了。” 贾政虽觉得贾环对那庄头也太过信任了一些,且不明白他为何要将好好的庄子送人,但他私心不愿过问儿子的私产,便也不多问,只是见这个从小被自己扔去寺里吃尽了苦头的儿子,将价值十万两银子的庄子说送便送,得了银子也毫不在意的拿去还了欠款,心中又是愧疚又是骄傲,道:“如今四阿哥掌管户部,便是这十万两惊动了四爷……环儿果然有先见之名,听四爷的意思,清理户部,势在必行。” 说着,脸上现出忧色来,清理户部……家里的银子……眼见大祸将至,可家里这些人……唉! 收拾心情,道:“四爷说他将在皇上面前保举我,问我可愿调去户部……环儿,你认为呢?”由于贾环前次的先见之明,也由于贾环抬手便是十万两,让他不再将贾环当成一个单纯的孩子来看,开始征求他的意见起来。 贾环想了想,道:“去户部?万万不可!” 贾政道:“难得入了四爷的眼,若是拒了他的好意,只怕……” 贾环道:“父亲,四爷招父亲入户部,无非是为了清查户部做准备,若父亲真去了,一则到了清查之时,户部必是首当其冲的,否则户部连自己的官员欠账都不曾收回,何以清查别人?二则,清查户部的官员必须铁面无私,手段强硬,讲不得半点人情… 分卷阅读35 …否则只要有一便有二,到时候清查户部将成为一个笑话,父亲向来交游广阔,到时定是拉不下面子的……这时候拒了四爷的好意,总比关键时候坏了四爷的好事强啊。” 贾政一愣,陷入沉思。 贾环道:“父亲只需跟四爷说,家中筹款困难,想必四爷必会体会父亲的苦心,若是能帮父亲谋一任外任,避免到时候在风口浪尖就更好了。” 贾政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唉,环儿这般聪慧,真的不愿参加科举吗?” 贾环连连摇头:“不要不要,我喜欢睡懒觉。”傻子才去做官呢,累也累死了。 见儿子这般惫懒,贾政下意识便要责骂,但不知怎的有些舍不得,只得喝道:“回去念书!” 贾环在心里嘟囔一声“过河拆桥”,哦了一声准备回房,贾政却又道:“你方才给宝玉说的方子到底是什么,怎不写下来,若是万一他记错了一味,岂不坏了人的性命?” 贾环道:“哪有什么方子,那秦钟不过是太过娇养,又被吓的吃不下睡不着才成了这幅模样……我让他住去铁槛寺,采露水每日泡澡去了,既解他的心结,又对身体有益,然后挑挑水、劈劈柴什么的,人一累,便吃的香,睡的着,便什么事都没了。” 贾政一想也是,心中对这秦钟更是没了好感,又觉得贾环这般机敏,却无意功名,着实可气,没好气挥手让他退下。 一连数日,贾政忙得脚不沾地,贾环除了检查功课时见了一次便再没有见到了。数日过去,贾政谋外放的事还未见定论,却得来另一个好消息,贾环的大姐,王夫人嫡亲的女儿贾元春晋了贵人,成了宫中的主子娘娘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霎时间,荣国府内一片欢欣,王夫人的病一夜之间便得以痊愈,又重新执起管家的大权,便有几位刚上任不久的管事因玩忽职守被重新撤了下去,贾母对此似乎一无所知,整日带着宝玉和探春惜春几个做耍,安享天伦,内院中一片和谐。 紧接着贺喜的人不断上门,府中热闹非凡,一片繁华景象。 只贾环先是发现自己的伙食一日比一日晚,而后林太医开的食补方子也撤了,只道连老太太的饮食也没有这般日日单做的道理云云……再来连出门的车马也不易叫到了。 贾环虽不介意这些,但对内院这些扒高踩低勾心斗角的把戏着实厌烦,便在贾政难道清闲的一刻,去寻了他只道:“……以往每到冬日总要去温泉庄子避寒,如今已经比往年晚了,再不去恐又要病发。” 贾环最近的冷遇贾政也知道一些,但是如今王夫人风头正盛,连贾母都避其锋芒,贾政又不好总盯着后宅的事,提醒过王夫人几次也就罢了,此刻见贾环提出来要搬去温泉庄子,心中对贾环的歉疚之意又起,道:“庄子里面到底简陋,不若我寻人先去替你修葺一番,再搬去住如何?” 贾环摇头道:“一是时间上已然不及,若要修葺,也要等明年开了春才好,二是那庄子已是既舒适的,我令庄头卖掉的那个庄子并不是我常住的,也能卖出十万的高价来,我常住的那庄子比那个要好的多,不比家中的环境差,父亲不用担心。” 贾政一想也是,又心中难受,这孩子在外十万两的庄子也卖了为家中还债,在家里却只住这么一个小院,偏还要受嫡母的气,索性道:“那也罢了,我后日轮休,再多请一日假,到时亲自送你过去。这两日你好好收拾,要带什么东西,列个单子出来,我去着人给你准备,要带哪些下人,也要先想好。” 贾环也没想到贾政竟肯亲自送他去庄子,先是愣了一愣,道:“我不想带府里的下人去……父亲,我在庄子里有两个惯用的小厮,我回来的时候带他们回府好不好?” 府里的下人前程都在王夫人手中,有他们跟着,一举一动总瞒不过她去,贾政也不愿贾环在外有庄子的事情被王夫人知道,道:“既你不愿带他们,也随了你,那两个既然是你惯用的,带进府也好。”心中已想着去了总要见见这两个小厮,看看是否可靠,并敲打敲打才好。 回去和王夫人只说要带贾环去朋友的庄子养病,口气中难免便带了不满,王夫人现在是贵人的生母,连进宫请安的资格都有了,正志得意满,不想竟还要受庶子的挟制,心中恨的牙咬咬,口中却向贾政懊悔道,都是自己这几日忙昏了头,前阵子又病着,一时没顾上云云…… 贾政此刻对王夫人说话的技巧也有了一定认识,凭她说的天花乱坠也不理,只冷冷警告了她几句,便去了赵姨娘的院子,气的王夫人牙都咬碎了。 既然贾政开了口,又要亲自去送,王夫人自然要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所以到了第三天,贾环带着红儿提着个小布包出到二门来的时候,差点被眼前的景象吓到,知道的是贾家公子出行,不知道的,以为谁家嫁闺女呢,装着满满当当的三辆马车,被子、枕头、澡盆什么的也就算了……要不要把马桶也带着啊! 赵姨娘最难过的,她好容易看到王夫人被打压了下去,贾政也难得对她温和了许多,谁知道一眨眼功夫,王夫人的女儿成了娘娘,气焰更高了,然后儿子又要离开,抱着贾环哭的梨花带雨。贾环让她同去,她却又不肯,哄她又越哭越厉害,正焦头烂额间,贾政来了,不过轻咳一声,世界清静了…… 贾环松了口气,又好生安慰许久,这才同贾政上了车。 贾政见贾环和赵姨娘在那里使劲的黏糊,早等的不耐烦,见他终于上车,正要斥责几句,却又见他一脸犹有余悸的样子,一上车便挨到了自己的身边,脸上显出几分孩儿的娇憨来,不由心中又是一疼。 这个孩子,从小便长在庙里,唯一一个疼爱他的老和尚也去了,回到府里,王夫人且不说了,祖母不喜,姐姐不亲,好容易有个娘亲,却又是这个样子,比他还大两岁的宝玉在贾母王夫人怀里撒娇的时候,他却要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去哄他的亲娘,想来想去,这府里唯一能让他稍稍依靠的,竟只有自己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了。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又软了几分——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那句话,既然将红楼和四爷扯在一起,有些东西不得不变的。 比如元春,康熙并不重美色,他后宫能得妃位的,都是一些有资历或者极有背景的后妃,年轻的一下子便封妃几乎没有,从十五阿哥到二十四阿哥的生母的分位都只到嫔,连给他生了三个皇子的王氏,到最后也只是嫔而已,所以突然封妃的事情在那个时候太不可思议 分卷阅读36 了。所以就让她做贵嫔吧……不要太计较啊亲。……已经将贵嫔改成贵人了,大大们原谅我吧。 关于贾政的官职什么的,我去把他改回五品。 唉,我看红楼的时候,被里面众多的人物关系绕的七荤八素,更别提细节了,贾政的官职什么的还是因为要用才百度出来的……可是好基友说,他看了一遍红楼,就能将贾家的族谱抠出来,更别提贾政的官职了,被看出来是必然的……我这才知道,原来看书也是要天分的,为什么这样的天分我没有啊,从来都是走马观花,看了后文忘前文!所以,唉,里面破绽多多是必然的,大家千万包涵……干笑……欢迎指正,提出来俺就改,万一是改不动的,就将就将就吧呵呵。 还有,关于红楼和胤禛等的年龄问题,请忽略了吧,因为我硬把它们绑在一起的,不可能符合的嘛,红楼梦隐射的时间应该是雍正年间吧,可是我都给挪到康熙了,所以,看个高兴就行。 第25章 贾政终于明白,贾环的一个庄子为何会卖出十万两的天价来,原来他的庄子竟然在汤山。自皇上在此建立行宫以来,这里权贵云集,仅地价就高的吓人,有温泉的庄子更是有价无市。 庄子环境清幽,主院修的大方舒适,贾政甚是满意,将下人打发回去,命了车夫第二日来接,亲自陪贾环在庄子上住了一晚,又见了庄头并管事小厮等,见都是妥帖忠心的,这才放下心来,因来接的人还不曾到,便和贾环在厅中喝茶聊天,觉得这山中的野茶,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庄子为何要叫陈家庄?” “大和尚俗家姓陈,当初父亲不许我暴露身份,送我的人又趁我和大和尚见面的时候便离去了,大和尚见我可怜,便对人说我是他的俗家侄孙,又因我在家排行第三,便化名陈三儿,后来置庄子的时候,因大和尚是出家人,便托了人帮我以陈三儿之名办了独户,把庄子置在我的名下,便叫陈家庄。” 贾政听完半晌无言,唏嘘叹道:“是为父对不住你。” 贾环摇头道:“父亲不要说这样的话,没有父亲,哪里来的我,况当初原是我自己要去庙里的。” 贾政不再多说,手在贾环头上轻轻抚过,半晌叹道:“你且先住着,等我下次休沐,便来看你。” 贾环道:“大姐姐新封了娘娘,家中此刻正忙,父亲不用为我奔波,况这地方原是我住惯的,父亲不用担心。” 说起元春,贾政又想起一事,皱眉道:“前儿皇上降谕诸椒房贵戚,除二六日入宫之恩外,凡有重宇别院之家,可以驻跸关防者,不妨启请内廷銮舆入其私第,庶可尽骨肉私情,共享天伦之乐事……” 贾环道:“我们家也要接大姐姐回府吗?” 贾政道:“现今周贵人的父亲已在家里动了工,修盖省亲的别院呢。又有吴贵人的父亲吴天佑家,也往城外踏看地方去了……我总觉得有些不妥,只是家中自老太太往下,无一人不欢欣鼓舞,便是我也阻拦不得,况既是万岁的恩泽,若是不领岂不有负圣恩?” 贾环沉吟道:“这次不止封了大姐姐一个娘娘吧?” 贾政浑身一震,道:“你是说……” 贾环道:“当今万岁圣明,深谋远虑,一举一动自有深意……虽陛下不会因旁的什么事而册封后宫,但是借着册封后宫之事布下几招暗棋却是再正常不过了,父亲,我家现今不比以往,偌大的家业,却并无擎天之柱在朝支撑,一朝不慎,便有覆灭之灾,父亲千万慎重。” 贾政被他的话惊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贾环又道:“既有钱建园子?为何还要借库银?为何无钱还债?父亲?” 贾政被他一声惊醒,苦笑道:“这个我能想明白,可是老太太不明白啊,娘娘从小是老太太身边长大的,老太太正望眼欲穿,我若是敢说个不字……唉!何况这府里承爵的,并不是为父……” 贾环低头想了想,道:“父亲,建一座园子要多少银子?” 贾政道:“这说不准,几百万是有的,几十万也不是不能建。” 贾环道:“府里的银子够吗?” 贾政皱眉无语。 贾环道:“父亲还款的事情已经上达天听,若是能一下子拿出几百万两建园子,之前零星的还款不就成了笑话?这让万岁爷作何想法?” 贾政苦笑道:“这你却不用担心,前几日我因放贷之事,查了查账簿,这才知道府中已是这副模样,入的少出的多,几百万的银子,那是万万也拿不出来的。” 贾环道:“既然父亲阻不了此事,不妨尽力将园子建的节俭一些,不论是否为难,总要做出艰难的模样来,唔……不如再去国库借上三五万两银子使使。” 贾政道:“这怕是不妥吧?” 贾环道:“不碍的,父亲先去借了,显出家道艰难来,等开了春,我将这座庄子也卖了,得的钱再拿去还了,陛下总能看到父亲的诚意的……” 贾环话未说完,便被贾政断然打断道:“此事万万不可,这庄子是你养病用的,况即使要卖庄子,难道便只有你的庄子可卖不成?” 贾环道:“反正我身子一日好过一日,过了今年冬天许就用不上了……” 贾政再次打断他道:“此事再也休提!明年的事情谁说的准,若是卖了,到时若是要用,一时之间却到哪里去寻?即便是好了要卖,卖的银子你只管自己收着就是。” 贾环低头无语,便有下人进来回话,说是贾府的车来接了。贾环令人招待车夫喝茶吃点心,又将早便备好的瓜果蔬菜另装一车跟随,对正穿上大衣服的贾政道:“我在外听闻,在建园子等事物上,虚头甚大,稍有不慎,便要花费四五倍的银子,多出来的多是被管事的贪了去。我知道父亲不爱理这些俗物,但现如今是非常时刻,这些人若只是拿了贪去的钱去挥霍也就罢了,若是说嘴传了出去言道我们府上建园子如何如何奢侈,便坏了大事了。” 贾政皱眉,点头。 这些事他委实不愿操心,但如今也不得不上心些,只是他从未管过这些事务,只想着回去后定要好生敲打敲打。 贾环看出他的心思,道:“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前朝朱元璋为治贪腐,定下‘贪污60两以上银子者,立杀!’之法,且将贪官的把贪官的皮剥下来,然后在皮内塞上稻草,做成稻草人,并挂于公座之旁,供众人参观,也不曾遏制人之贪恋,可见仅是警告威胁是没有用的。” 贾政眉 分卷阅读37 头深锁道:“环儿可有什么法子?” 贾环道:“我听闻府里买办向来是先领银子,再去采买,回来交账便好。父亲不妨让他们交账时附上店家的签字画押,货物数量品种单价,共收了多少银子等等。” 贾政沉吟点头,贾环又道:“只是一点,虽大多商家重信誉,但也难免有里外勾结之事,甚至有假冒签押的,父亲不妨参照市价,出入甚大的,便派人去核查,发现一例,只管用最严厉的法子在众人面前严惩,且无论身份如何,没收了家财,从此绝了他的晋身之路,合家世代都只能做最最下等的活计,如此必能吓阻一些人。只是水至清则无鱼,凡做的好的,父亲也要不吝奖赏,若是做的不算过分的,父亲也酌情私底下敲打一二也可。” 贾环知道贾政才华或许是有的,但在管家上却是几乎一窍不通,是以说的极为仔细,贾政一一记下,抚着贾环的头道:“我儿甚是聪慧。” 送贾政出门,打帘子让贾政上车,贾环含笑放下帘子,忽又想起一事,重又掀开,低声道:“父亲。” “嗯?” 贾环的声音很轻,似乎希望贾政听不到一样:“多置些祭田吧。” 贾政浑身一震,再要去看贾环时,便只见了晃动的车帘,心中莫名沉重起来,祭天……这是连抄家都不会动的产业,这算是最坏的打算? 送走贾政,贾环对贾政的那句聪慧的夸赞哭笑不得,这些东西,王夫人怕是深得其中三味的,可自己这个爹却完全不开窍似的。不过也好,他宁愿他爹笨拙正直,也不要像王夫人一般口蜜腹剑,一肚子坏水。 贾政满腹心事回到荣国府,却发现府中欢欣一片,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贾琏路上听到好消息,便带着林黛玉日夜兼程提前赶了回来。 看着喜上眉梢的王夫人,贾政有强烈的违和感,自己这个太太向来是不喜欢黛玉的,但现在她脸上掩也掩不住的喜色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此刻也无心计较这些,让人唤了贾琏过来,交代了一些事宜,又招了黛玉来,见她虽清减了许多,但精神却还好,好生安慰一阵让她回去休息,自己独自一人留在书房思索。 贾环的所作所为,让他骄傲又惭愧,作为家中的幼子,十多岁的孩子,原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能看破家中的危局,卖了经营数年的庄子悄悄为家中还债,还为他出谋划策。即使不为了应对此刻的局面,仅为了不想输给儿子的作为父亲的骄傲,便由不得他懈怠。 此刻贾宝玉却在黛玉面前懊恼:“……你们竟是无缘的,当初你进府的时候,环儿刚去了庄子,你走了,他又回来,昨儿他刚又去了庄子,今儿你便到了,若是知道你今儿便能到,我怎的也要让他迟几日再动身。” 林黛玉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般惦记环儿呢?” 贾宝玉道:“妹妹你不知道,环儿当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往日我见到的那些,统统不及他的一半……” 林黛玉瞥过了脸去,嗤笑道:“原来你惦记环儿,不是因他是你弟弟,竟是因他生的好看……若他生的丑陋不堪,还是一样的品行,你可还惦记他不?” 贾宝玉顿时呆住。 林黛玉心中一阵酸涩,她原是多心的,贾宝玉因贾环生的好才惦记他,那自己呢,他惦记自己可也是因为自己生的好?若自己丑了呢,老了呢?顿时悲上心头,眼泪便止不住掉了下来了。 贾宝玉大惊,道:“林妹妹,你别哭,都是我的不是,又惹你伤心……” 林黛玉这般心事,却不愿让他知晓,强笑道:“我哪里就哭了呢,不过是沙子迷了眼……你方才说环儿怎么了?” 贾宝玉将秦钟的事大略说了一下,道:“你万万想不到,环儿那性子,竟也有促狭的时候,好不娇养的公子哥儿,竟让人去庙里挑水劈柴……昨儿我还去探他,黑瘦了许多,但精神却是极好的,竟真的就被环儿一个方子给医好了……” 第26章 冬天日短,感觉午后不久日便西斜,山间小路上,有一行八1九人迤逦而来,看情形是父子三人带着几个从人闲来无事散步消遣。 为首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步伐稳健悠闲,走着崎岖的小路上,亦如闲庭信步,举手投足皆有一种难言的气势,一眼便能看出当是久居人上之人。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容貌皆极俊美,只是气质截然不同,一人冷峻庄重,举止沉稳有度,一人温文儒雅,飘逸潇洒却不失随和,二人皆是人中龙凤,此刻并肩而行,让人顿生一时瑜亮之感。亦觉得这老者有福,生下这样一双出色佳儿。 细看之下,这面容冷峻之人,正是曾与贾环有过两次巧遇的胤禛,走在他身边的却是皇八子胤禩,之前老者的身份已不言而喻。 胤禛见老者目光落在路边齐整的梯田上,似颇有赞赏之色,心中一动道:“阿玛有所不知,这座庄子,名义上还是我的呢。”他原就想找机会向康熙说明此事,恰巧今日康熙一时兴起出来走走,竟就到了这里,算是天赐良机。 康熙哦了一声,道:“此话怎讲?” 胤禛道:“前些日子老十三托我给他谋个庄子,好容易找到一家肯卖的,却又提了条件。原来他那两座庄子,日日有人寻他买,偏他一个都开罪不起,又想留下一个自用,是以想让我对外认了是这庄子的主人,才肯将另一座卖给我。” 康熙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胤禛目的已达,便不再多话。 康熙手挡在眼前,像远处眺望了一下,道:“既是老四的庄子,不妨去看一看……这里的庄头,很会种地啊。” 胤禩仔细查看梯田,疑惑道:“看这渠道的分布,难道这上面有水源不成?” 康熙赞道:“老八长进了。”不曾种过地的人,一眼能辨出排水渠和灌溉渠的区别,也是难得。 又问胤禛:“可认得这里的庄头?” 胤禛摇头道:“我只见了一纸契约,庄头庄主都不曾见过。” 康熙不再说话,率先向那隐隐露出粉墙一角处走去。 还未靠近,便听到有少年清澈的声音:“嘿!嘿!” 顿时一愣,四下望了一眼,都不见人影,这“嘿!嘿!”两声叫的竟是他们?好个无理的孩子!虽这样想着,但心中却涌出一种新奇的感受。 说话的少年站在庄外一座七八米高的圆柱般的砖塔上,旁边架着木梯,塔顶上有木质的围栏,少年就趴在围栏上向 分卷阅读38 下望,他生的极是纤弱,一身并不算飘逸的白衣穿在他身上,硬生生穿出几分仙气儿来,逆着光看不太清他的容貌,但从这几人的角度看去,冬日的阳光似乎毫不吝啬的将全部温暖都集中在了少年单薄的身体上,衬的他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一时间美的难描难画。几人见惯了美色,也不由因着这巧合而来的难得的美景吸引,为这连面目都模糊的少年而惊艳。 少年并不知道自己已成为众人眼中的风景,仍茫然不知自的冲着下面道:“黑,你怎么这么笨啊!” 众人愕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哑然失笑,原来塔底下方正对着一个水池,水池中飘着一个木桶,木桶上方系着绳索,绳索绕过塔顶的一个铁轮又垂落下来。这不是他们失笑的原因,他们笑的是,一只牛犊大小的、浑身漆黑不见一根杂毛看去极为凶猛的大狗,正在进行一项艰难的工作……打水。 这只大黑狗,就是他口中的黑?的确够黑的。 打水或许不难,当黑偶尔使对了力气的时候,也能让大半的水进到桶里,若它是个人,只需一手扶着桶,一手拉起绳索便能稳住,可它是条狗,于是就悲剧了!好容易让桶里灌了点水的大黑狗,无论用多快的速度猛地跳起来咬住绳头,那只头重脚轻的桶都会在它的脚离开自己的一瞬间,将桶里的水倒个干净…… 察觉到口里份量不对的大黑狗那双冰凉的眼中闪过无奈,认命的松口,回头继续和木桶搏斗,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几个侍卫立刻崩紧了神经,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这样阴沉静默的狗是最危险的,尤其是以黑的硕大体型、满口闪着寒光的利齿加上暴起时闪电般的速度,无不让人心生寒意。 胤禩却赞叹一声:“好个灵性的畜生!”回头却发现胤禛的目光仍旧落在那少年身上,笑道:“怎么?四哥认得他?竟像看傻了似的?” 胤禛神色自若的收回目光,道:“八弟倒真说对了,这少年我倒真有过一面之缘……他说自己叫陈三儿,却又明白说那是个假名,奇怪的是,我买的那座庄子的主人,竟也叫陈三儿,我之前只当是巧合,现在见他出现在这里……难道他竟是这庄子的主人不成?也未免太小了些。这般想着,便一时跑了神。”这话却不是说给胤禩听的,而是给康熙报备一声。 胤禩笑道:“这孩子倒也胆大,居然敢对四哥用假名。” 胤禛道:“他也不知我的身份。”话一出口便先皱了眉,心中对自己生起不满来,自己这是在为这狡猾的少年辩解吗? 却听贾环清亮的声音仍在继续:“黑,你笨死了,一边按住木桶,一边去咬绳子啦……你不会先将绳头扯近一点吗?” 笨死了的黑一丝不苟的执行着他的命令,将绳头咬近一些,只可惜那绳头绕过轮子的另一头是连着木桶的,木桶动了,绳子怎能不动?黑倒是不骄不躁,很沉稳很有耐心的失败一次再来一次,上面的少年急得跳脚:“笨死了笨死了……” 这次连康熙也不由失笑,道:“帮帮它。” 便有一人上前,将水桶灌满,扯住绳子拉起来,便是一愣:“咦,好轻!” 康熙这才注意,这木桶并不是直接栓在绳子上,而是固定在一个轮子的轴心上,一根长绳绕过轮子,一端系死在塔顶,一端却绕过塔顶的另一个轮子垂落下来,现正握在侍卫手中。(其实就是动静滑轮组啦) 康熙学贯古今,格物学也是精通的,西方文化也有涉猎,机会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奥秘,赞道:“好精巧的心思。” 从侍卫手中接过绳子,亲手拉了两下,发现足足轻了一半,又交回侍卫手中,从胤禩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手,道:“这庄子,果然有趣。” 贾环见有人帮忙,道了声谢,弯腰将木桶提上塔去,看着弱不禁风的少年颤颤巍巍提着沉重的木桶,似乎随时可能会一头载下来,地下的人都不禁蘀他捏了把汗。 原本见有人帮忙便退在一旁的黑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他,压低了身子作势欲扑,直到贾环成功将水提了上去,将空桶扔下来,才慢悠悠坐了下来,状态甚是悠闲。 这次连康熙都忍不住赞道:“这畜生好生忠心。” “汪汪汪汪汪……” 话尤为完,剧烈的犬吠声响起,众人诡异的从它的叫声中听出了强烈的斥责之意,正是一直静默的黑突然狂吠起来,而且对象正是他的主子贾环,几人抬头看去,只见贾环讪讪的收回去抱旁边架着的毛竹的手,白嫩的手指按住嘴唇:“嘘!嘘!安静,你要把所有人都招来吗?嘘!好了好了,我爬梯子爬梯子行了吧?” 贾环郁闷之极,他以往身子不好,爬高纵低的想也别想,好容易今年身子好些,难得动了童心,想学庄里的孩子抱着毛竹潇洒的滑下去,谁知道还没付诸行动,便被黑给看穿了。只得老老实实踩着梯子下来,再次向几人道谢,这才发现里面竟然有熟人,愣了愣道:“四爷。” 胤禛漠然点头。 胤禛态度冷漠,使得贾环微微愣了愣,这位四爷似乎对他心存不满,每次看见他都没有好脸色,但是他却偏偏感觉不到胤禛对他有任何恶意,而且在他身边还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这样的感觉是连贾政都无法带给他的,这是只有大和尚和黑才能给他的东西。 压下心中莫名其妙的想法,贾环转而打量康熙,这老人气度雍容,举止从容,当是久居人上之人,虽已上了年纪,但也可以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应该是极风流俊美的人物,便是老了,也是个极有魅力的老人家,尤其那一双眼,睿智却不锐利,像是饱含着无穷的智慧和力量,贾环在心中下了结论,这是一个饱经人世风霜之后又归于平淡的充满了智慧的老人家,最这样的老人,贾环一向是尊重并喜爱的。 目光转向胤禩,又是一愣,好俊的人品!这位四爷已是他见过的最为出色的人物,而眼前之人容貌俊美,身形颖长,气质儒雅,恍如从古画中走出来的谦谦君子,让人见之忘俗,丝毫不比四爷逊色多少。心中不由想起贾宝玉来,他向来爱用谪仙二字形容人的形貌,真该让他来见见此人,才知道真正的谪仙是什么模样儿。 康熙也在打量面前纤细的少年,方才在塔上乍看时,还以为是普通的农家子,此刻才发现,他穿着虽颜色素雅,样式简洁,衣服的料子和做工却都是极好的,且肌肤雪白细腻,五官精巧细致,一双漆黑的眸子更是清润如水,这少年便像是一股清澈之极的涓涓细流,只看着他,便觉得神魂一清,连呼吸都清 分卷阅读39 冽起来。好个养眼的少年,在这乡野之地,能遇上这样一个养眼的人儿,也算是一番奇遇了。只是这少年分明是养在温室中的娇花软玉,言行举止也是一派大家风范,分明就该是在钟鸣鼎食之家长大的世家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地? 因问道:“小哥儿是这庄子的人?这里名陈家庄,你姓陈?” 贾环正要开口,胤禛冷冷道:“之前你不是说陈三儿是假名吗?难不成你竟真的姓陈?” 贾环微微一愣,胤禛语气不善,他偏偏从中感觉到一丝善意的警告,这是提醒自己不要用假名吗?莫非这老者是什么王孙贵族,用了假名会有不好的后果? 想着反正自己已经归府,贾家庶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微微一愣后,道:“我姓贾,名环……” 胤禩哑然失笑道:“贾环——假还、还假……这个名字倒比陈三儿更像假名。” 第27章 胤禛冷冷看了贾环一眼,撇过脸去,显然也认为他用的仍然是假名。 贾环见胤禛脸色不善,斟酌一下道:“其实陈三儿也不算什么假名,我自幼身子极弱,眼见的养不活,有和尚说我不得长与富贵之家,需抛了荣华富贵舍去庙里才得长生,于是父亲便送我去了慈宁寺,新近才回府。我跟的大师傅俗家姓陈,我又是排行三,所以自五岁上就开始叫陈三儿……至于贾环,是父亲所赐,更不是假名了。”他这番话仍不尽不实,却说的极有技巧,九成真话带着一句假话,这句假话却是无处验证的——他五岁时有没有和尚说过这样的话,却到何处去查?这样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撇清贾政,以免他落下不慈之名。 又道:“这处庄子原是大师傅为了蘀我养病置的,大师傅去世了,庄子便留给了我。” 康熙不置可否的点头,目光却从胤禛脸上淡淡扫过。 胤禛知道康熙对此事已经起了疑心,不光康熙,便是他自己,也不得不疑……这少年姓贾,京城姓贾的世家子还能是谁家的?自己才刚买了贾家的庄子,就在康熙面前保举了贾政;才说与这里的庄主并不相识,便闹出这么一出……这让康熙怎么想? 胤禛虽心思百转,但脸上却仍是冷然一片,看不出任何心虚或担忧的神色。 只听胤禩开口道:“贾环……我便叫你环儿如何?”却不等贾环开口拒绝,便问道:“环儿,这却是何物?” 他问的是水池边上从地底伸出的一个碗口大的铁管,铁管中有活塞,活塞上方不远的管壁上连着一个壶嘴似的儿臂粗的支管,正对着水池。活塞与上面一根一米多长的手柄相连,摇动手柄,便可推动活塞上下移动。 被陌生人换做环儿,贾环多有不适,淡淡看着胤禩一眼,贾环的感官比常人要敏锐的多,方才乍看之下,只觉得此人温文尔雅,谦谦如玉,笑容温暖暖如冬日阳光,令周围的人如沐春风。处的时间越久,便越觉得他身上似乎带着某种沉重而悲哀的东西,让贾环觉得有种透不过起来的感觉。 反而那个四爷,虽冷冰冰的,对他爱理不理,不知怎的反让他觉得舒服。 口中答道:“这是压水井,可以将地下水抽到地面上来……”忽然脸上一变,语气中尽是无奈:“哦!黑……黑!” 黑将口中拖着的东西扔在贾环面前:“汪!” 贾环指着地上的东西,气道:“你让我穿这玩意儿?” “汪!” 贾环撇过脸去不理他。 “汪汪汪!汪汪!”叫声中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一双眼也威胁的盯着他。 “好吧好吧,我怕了你了,你比我娘还啰嗦!”让他再叫下去,只怕全庄的人都要被他叫来,贾环无奈,咬牙将在地上拖了许久、沾满了灰尘还带着黑几个梅花足印加口水的白狐大氅捡起来,随手拍了几下便披在了身上:“这下满意了?” 黑不理,退开悠闲的趴下,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这狗不错啊,”胤禩道:“忠心的很,可肯割爱?价格好说。” 贾环一脸嫌弃道:“我倒是想卖,只是这狗脸皮厚的很,只怕卖也是卖不掉的。” 黑半迷着眼趴在一边,似乎完全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胤禩怎会不明白贾环的意思的?也不夺人所爱,仍指向抽水井,道:“就这么个小玩意儿便能将水抽上地面?” 贾环将压水井的原理大致解释一番,几人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一点即透,胤禩道:“你怎的知道的这般清楚,难不成这压水井竟是你想的不成?” 贾环略有迟疑,他若是说实话,不免要在众人面前大大戳伤了胤禩的颜面,他对胤禩颇有好感,并不愿当众让他没脸。 微顿了顿正要说话时,胤禛淡淡开口道:“我曾偶尔在一本古籍上见到过关于压水井的记载,实物却不曾见过,据说是宋代便有的东西,只可惜当时便未能普及,技艺几近失传,难得你还能找到会打压水井的匠人。” 他这一开口,便解了两人的尴尬,若这话从贾环口中说出,未免显得胤禩孤陋寡闻,将宋人的东西当成今人的,连十多岁的孩子都不如,但胤禛直言自己也只见过一次相关记载后,便不觉得有什么了。 贾环此刻性情已经不似当初那般冷情,见胤禛为他解围,虽不知他是无心之言还是有意为之,仍对胤禛微微一笑。谁知胤禛看到他的笑容后微微愣了一愣,便漠然转过脸去,让他讨了好大一个没趣。 贾环也不以为意,收回目光。 胤禩自嘲一笑道:“倒是我孤陋寡闻了。”面上丝毫不见异色。 胤禛淡淡道:“老八言重了,这些东西原不是什么正经文章,我若不是近年因公务所需,派人去专门收罗了一些相关的杂书,也绝不知晓这个。”他说的是实话,他们身为皇子,要学要做的事情何等之多,一个在宋朝偶尔出现过的水井的原理这样的小事,不知道是正常,知道是巧合。但他解释这些,却绝不是为了给胤禩解围,而是下意识不愿某人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得罪了胤禩,给他自己惹来麻烦。 贾环道:“我也不曾见过实物,我自幼爱看杂书,曾在一本书上见过相关的资料,因觉得不是很难,便自己琢磨着找匠人试做,便做出这个东西,却也不知道算不上正宗的压水井。” 康熙含笑道:“小哥儿过谦了吧,若是真的简单,为何多少年不见人做成此物?” 贾环认真道:“老人家错了,一件事物能否推广,并不是看建的是否困难,而是用的是 分卷阅读40 否方便。因为人越来越聪明,总能设法让工艺越来越简单,但是用的人若不喜欢,没人用便没有人做,自然就流传不下来。” 康熙的话也不是没有人反对过,但都是婉言相劝,被这样正面驳斥却还是第一次,尤其是说话的还是一个十来岁的毛孩子,感觉更是新奇。只见那小子一张粉妆玉琢的小脸埋在毛茸茸的白狐皮毛中,更显得精致娇贵,连康熙这般饱览群芳的人都忍不住要赞一声,好标致的模样儿。偏这样一个理应不解世事、纯真无邪的小孩儿,这般一本正经的说出这一番长篇大论,偏还说的似乎有点儿道理,康熙大感有趣,道:“那你说说,为什么这压水井不能推广呢?” 贾环有条不紊道:“一因压水井工艺复杂,造价高,是普通水井的两倍;二因它出水量小,一个村庄数百人,只一个普通水井便够用,但压水井却要两三个才够用;三因它打水虽省力,但是论方便快捷却反不如普通水井。只这些缺点,已经足够它无法普及了。” “倒还有几分道理,”康熙点头,和两个儿子对望一眼,颇有兴致问道:“既如此,你为何要建这个压水井?” “因为我要建水塔啊。”贾环指着塔顶道:“那上面还有一个压水井,可以将这个池子里的水压到塔上去,然后顺着管道通到我的院子,便省了挑水的劲儿了。而且若是年成不好,遇到旱季,接上竹筒可直接通到地里,大半的地便可直接灌溉了,还有小半地势太高的,从地里直接接水去浇也省事的多。” 康熙点头:“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颇有远见。不过,既然上面有压水井,为何你还要用桶从下面打水?” 贾环红了脸,不好意思道:“我方才慌里慌张的上去压水,不小心把引水弄洒了,没有引水,我把它压不上来。” 胤禩取笑道:“所以你就让你的狗帮你打水?” 贾环的脸更红了,他一惯清冷自若,只有在大和尚与黑面前本性毕露,不想今天竟被人看个正着,索性也不再掩饰,不满道:“谁知道它这么笨……” 康熙等均摇头失笑,觉得这小大人般的人儿终于也有点小孩子模样了。 贾环又羞又恼,忽然感觉到一股火辣辣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回头去看时,却只看见胤禛的半张侧脸,他正对康熙道:“我来试试。” 康熙点头,目光中略带赞赏:“是该试试。” 方才贾环虽然说了压水井的许多缺点,当它有一个优点却不曾说,可以将水从地势低的地方压到地势高的地方去,仅无视地形这四个字便是水车等万万不及的。而且一桶桶取水它或许不及水井方便,但是若要源源不断的供水,井水就远不及它了。 近年来,几乎每年总有地方大旱,能抗旱的法子无非是挖渠和深井,挖渠总要渠中有水才好,深井靠人肩挑手抗,能救得几亩地? 若是这压水井真能持续供水,且将水源源不断的送上高处,再配以简单的管道输送…… 康熙心思百转间,胤禛已经向压水井中灌了引水,开始摇动手柄,贾环在一边指点道:“提的时候稍快,下压的时候须慢一些,但也不要太慢,唔,感觉到阻力增大的时候,便不要再加速了……否则便是虚耗力气……嗯,出水了!” 不过几次,清亮的井水便汨汨的冒了出来,从碗口粗的井口溢了出来,更多的从壶嘴般的铁管中流入了水池,形成儿臂粗的水柱,胤禛正要继续,贾环道:“先等等,等这一股水出完了再来……唔,好了,可以了,提仍要稍快一点,压得再慢一些,到底了便停下,直到水流弱了再来。” 胤禛也是聪明绝顶的人,就算贾环不说,他也能很快从手上的感觉和出水的状况找出规律,何况现在有贾环指点,很快壶嘴处便形成一股儿臂粗细延绵不断的水流。 而因手柄每次提起的时候并不费什么力气,而压下去之后又有一小段休息的时间,胤禛的神色丝毫不见吃力。 “四哥,让弟弟也试试?” 胤禛让开位置,胤禩早从他和贾环身上得知诀窍,轻轻松松便做到了极好。 胤禛在一旁对康熙道:“并不需多大的力气,压起水后,七八岁小童也可轻轻松松压出数桶水来。 康熙点点头,从胤禩手中接过手柄,试了几下,招了一个侍卫借着干,又另叫了一个人去塔上压水,对贾环道:“小哥儿让我们长了见识,我们便蘀你将水塔加满,如何?” 贾环也不推辞,道了谢。 康熙看似不经意问道:“你每日都要亲自压水吗?为何不带家人?你家大人呢?” 第28章 贾环道:“这庄子里只我一个主子,往日里自有人帮我加满水,只是如今整个庄子的人都去了收番薯,我那两个小厮也被我派了去,所以身边便没了人。” “收番薯?种番薯的人可不多啊。” 贾环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我爱吃烤番薯,所以庄子里便种了几亩,因过几天要冬灌,所以今这几日要全部收回来……这东西不大容易坏,若不是要冬灌,便是在地里过年也是使得的。” 康熙笑道:“难不成这地里种的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贾环道:“嗯,我最爱吃煮毛豆、烤番薯、煮玉米还有水煮的鲜蚕豆,因此庄子里除了种大米蔬菜还有药材,剩下的地都种这些东西。” 康熙道:“我见过人收麦子、大豆和稻谷,但是收番薯却不曾见过,可否带我们去看看?” 贾环点头道:“这有何不可,便在前面。” 率先带路,一路上,康熙与贾环随意闲聊,胤禩也在一旁凑趣儿,只胤禛却不知是何原因,很少开口。 “为何你不只在塔顶建一个压水井,而要上下各一个,岂不麻烦?” “我建的压水井并不完善,最多只能将水压到八九米的高度,只一个并不能直接从地下压上塔去。” 康熙点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啊。 “唔,那个轮子也不错啊,省力的紧。” 贾环摇头道:“那玩意儿正要拆掉呢,那东西省力是省力了,可是要拉的绳子却长了一倍,庄子的人都不喜欢,一桶水对他们来说又不重,倒是嫌那轮子浪费时间。” 康熙点头道:“凡事有利必有弊,你能看到这一点,很不错。” 贾环道:“为人处世,不过就是权衡利弊四字,值得的便去做,值不得的便放弃就是。最怕便是被欲望蒙了眼,不顾一切向前冲,等最终时,才知道失去的远 分卷阅读41 比得到的更加珍贵。” 康熙道:“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像是颇有感触的样子。” 贾环淡淡道:“大和尚一天到晚在我耳朵里说这些神神叨叨的事,这些话原是他说的,当初只觉得他啰嗦的紧,现在再想多听一次,却也是不能了……” 他语气虽淡淡的,略点伤感,但听的人偏能从他淡淡的话语中感受到他心中刻骨的伤痛,连带着心情也沉重起来。 贾环想起大和尚往日模样,只觉得心中一片凄苦,耳中却听得胤禛冷冷的声音道:“逝者已矣,若一味纠结于心,不能释怀,岂不是让逝者在地下也难安宁?” 贾环微微一愣,恍惚间倒似回到了那日寺里的初遇:“……虽是一片孝心,却也要顾及自身,如今虽非天寒地冻,但夜里也是寒气逼人,你既体弱,为何还穿的如此单薄?若是风寒入体,岂不是让长眠之人在地下也心中不安?” 那时他也是这般语气冰冷,但话语中却隐含关切,只可惜自己那时并不领情,只觉得此人态度恶劣,便淡淡的敷衍过去,心中却不以为意。 倒是回府后心境大变,且又经历了府中一家人中的倾轧欺诈、血肉至亲间的冷漠无情,府中下人的踩低捧高,更觉得这份来自陌生人无条件的关切让人尤为感动。 此刻闻言,心中莫名温暖了起来,对胤禛又是微微一笑。却见胤禛仍是一愣后便漠然撇过脸去,不由心中郁闷,难道自己的笑容特别惹人厌憎,所以他一见到便要生气吗? 胤禩笑道:“四哥说的甚是,环儿你该放开心胸才是。” 贾环点头道谢。 说话间便到了田间,里面二三十人正在劳作,有老有少,有的收拾藤蔓,有的挖地,有的从土中扒出大块的番薯,剥去大块的土疙瘩,将番薯放在一堆,后面自然有人用筐子收了去。 “这就是……”贾环话方说到一半,却见康熙两眼发直的盯着一人手里提着的一窝红薯,以为他感兴趣,便命人舀来给康熙细看,这一窝结了四个,最小的一个只有拳头大小,最大的却足有一两斤,其它两个都是半斤多的样子。地里散落的有比这一窝生的好的,也有不如的。 康熙心中的震撼是贾环无法理解的,番薯康熙见过,甚至吃过,但是他见到的番薯不过像婴儿拳头般大小,味道绵软甜糯,他只当一般的点心罢了,此刻亲眼看见,手都有点哆嗦了起来:“这……番薯,一亩可产多少斤?”只这一窝便有三四斤的,那么一亩…… 康熙一生,除鳌拜、平三番、收台湾、抵御外辱,立下不世功业,对百姓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可谓爱民如子,但有一件事却是他心中永远的遗憾,大清疆域广阔,几乎每年都有地方或旱或涝,每年都有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每次看到流民的身影,他便觉得什么“千古明君、不世功业”都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一个让百姓连饭都吃不上的皇帝,还敢说什么千古明君? 他每年耗费大量的精力在抗旱、防洪、救灾、放赈上,为了让百姓吃饱肚子,他亲手种麦子、种水稻,好提高产量。只是,几千年人们以米面为主食终于还是束缚了他的思想,只主要把目光投放在小麦稻谷身上,直到此刻,他亲眼看见收番薯的情景,才豁然惊醒,竟有这样一种食物,产量如此之高!自己心中的那根刺,终于有了除去的希望,这让他如何不激动,作为一个帝王,还有什么比让他的百姓填饱肚子更重要? 他的这番心思便是胤禛胤禩也无法体会,但是以他们的见识才智,一眼便看出此物的意义,顿时脸上都显出激动之色来。 只贾环仍懵懵懂懂,道:“谁耐烦记那些呢!陈叔!陈叔!唔……这是庄头,陈叔,这番薯一亩产多少斤?” 陈旭正是在翻地的那个汉子,锄头扔给另外一个人过来,道:“这番薯是夏天种的,产量低些,一亩也就三千斤的样子,春天那一季,收个四五千斤没问题。” 康熙眼睛一亮,道:“可以种两季?” 陈旭道:“番薯四个月便能成熟,种两季再正常不过。” “别的地,也能有这么高的产量?” 陈旭道:“比这个应该要高些……公子他虽爱吃这个,一年也不过吃个几十斤,种一小块就够他吃了。我们种这个,便是因为这块地贫瘠的很,也就种番薯产量高些。” 康熙道:“种番薯,可难不难?” 陈旭笑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我家公子旁的倒没什么,就是什么东西到他手里,没有种不活的。便是不会的,给他指点几句,也就会了。” 康熙的目光落在贾环身上,多了几分凝重:“你会种地?这番薯是你教他们种的?” 贾环并不谦虚推?,点头道:“种番薯并不算难,我们庄子连人参灵芝也种,倒是种虫草很是费了一些功夫。” 康熙对这些倒并不怎么在意,问道:“这些也是那位大师教你的?” 贾环摇头道:“我幼年身体极弱,师傅采药给我治病,有不到季节的药我便挖回来试着种,慢慢的便越来越熟练了。”这句话也不尽不实,他种地的本事有部分是后天的,但更多却是天生异禀,舀到一种植物,潜意识便知道该如何种植,就是不会的,也大致知道需要向哪个方向研究。 康熙深深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亲身下到地里,从翻起的土里将番薯剥出来,他既下了地,其他人自然不可能闲着,纷纷从农人手中接过工具便干了起来,一时间便只剩了贾环一个闲人,他阻挡康熙等人不住,索性不管了,趴在黑身上,看着众人干活儿。 康熙一边干着,一边问一旁的农人道:“这番薯怎么吃?” 同在一旁收拾的中年妇人随口道:“煮着、烤着、蒸着、炸着做丸子、磨碎了做糕饼、切成片儿晒干了油炸,怎么做都好吃。只公子偏爱吃烤的,又喜欢自己动手,偏还掌握不了火候,一个两斤的大番薯,烤的就剩下最中间一口儿,贴着肉烫的跟什么似的也不撒手……” “二婶!”贾环耳朵尖,不满的叫了一声,一回头看见胤禛嘴角微翘,顿时一愣,这人还会笑?还笑的蛮好看的样子……眨眨眼再看时,又是一张冷冰冰的侧脸,产生错觉了啊,我说呢,这人根本就不会笑的。 康熙也失笑,又问道:“此物可能果腹?” “能,怎么不能?”二婶感慨道:“切成块,加几颗小米,两个红薯就能煮一大锅,又香又糯又能解饿……唉,若那年春上大旱的时候,若是我们没有卖了地逃荒出来,而是补 分卷阅读42 种上番薯,也不会到现在的光景……”说着便要掉下泪来。 陈旭喝道:“又浑说,我们现在的日子比之前难道差了吗?” 二婶哽咽道:“我们倒是好了,可是小三儿他……我答应娘好好对他的,都是我没看住,让他吃多了观音土……”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过脸,用袖子无声的抹着眼泪。 陈旭叹道:“都好几年的事了,你还想起一次哭一次……唉,小三儿要是转世,都会打酱油了。”一面对康熙不好意思道:“我婆姨不懂规矩,贵客莫要见怪。不过也难怪,以往我们自己有地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从地里刨食这么容易,弄的家破人亡,现在没地了,反而活的像个人样儿了。” 康熙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不过干了一会,便在胤禛胤禩的劝告下歇了手,在一旁水桶舀了点水出来洗了手,回头去找贾环,却见他正半趴在黑身上打瞌睡。康熙干活的时候,还有人敢干看着甚至打瞌睡的,这倒是第一次,康熙此刻正心情大好,一时童心大起,一弹指尖,便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那张精致的小脸上。 “黑!不许顽皮!”贾环咕哝了一声,睁开眼。 康熙看着那双迷迷瞪瞪的眼,宛如氤氲着雾气的潭水,转瞬间,云开雾散,露出那一汪清泉,正因为清澈无比,反倒让人看不出深浅来。 贾环迟疑的看看康熙,又看看黑,这么慈祥庄严的老人家,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啊,黑被自己坐着呢,也不可能啊……他傻傻的用手指摸摸自己脸上的水珠,又望望天……下雨了? 康熙被贾环难得的傻乎乎的模样逗笑了,等他诧异的转头来看时,却又换了一副表情,道:“怎么,吵到你了?” 贾环摇头,从一旁捡了一个草墩子过来:“老人家坐。” 康熙坐下,道:“我们也算是认识了,何必还如此客气,不如叫我一声伯伯,我便唤你环儿如何?” 贾环对这父子三人也心存好感,点头道:“伯伯好,今日的事,多谢伯伯了。” 康熙笑着挥手道:“不过小事耳……听你说过几日便要冬灌,只是,冬天万物枯竭,地里也是寸草不生,为何还要浇水?这里面可有什么讲究?”这却是要考考贾环了。 贾环道:“人说瑞雪兆丰年,倘若没有瑞雪时,冬灌便是我们自己造的瑞雪。冬灌起码有三个好处,一是冬灌充足时,春天即使干旱,也能保证幼苗不死,二是可以让土里面的残枝烂叶腐烂的更快,做来年的养分,三是可以冻死土里里虫卵,来年可以少些虫灾。不说旁的,这一场冬灌下去,里面蝗虫的虫卵便会被灭的七七八八。” 康熙也是惊奇,冬灌的好处,便是让他自己说,也未必能说的这般清楚明白,此刻他才当真信了这孩子果然是会种地的,口中道:“其实还有个好处你却不曾说到。” 贾环想了想,道:“伯伯你说。” 康熙道:“冬灌下去很快会上冻,先上冻再解冻,这土壤便如翻过的一般,变的疏松的多。” 贾环拍掌道:“正是!哈,想不到伯伯富贵中人,竟然还懂的种地。” 康熙笑道:“你都会种地,我为何不会?我还亲手种过地呢。” 贾环道:“我也亲手种过,每一种植物一开始都是我亲手种的,等种好了、他们学会了我才撒手。” 康熙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是个好孩子。” 胤禛和胤禩因康熙没有发话,只得老老实实在地里干活,耳朵眼睛却都放在这边了,听这一老一少聊的开心,胤禩对胤禛低声笑道:“环儿当真有福,竟能得老爷子的青眼。” 胤禛并不说话,目光却落在不远处向康熙二人走来的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身上,干咳一声,顿时便有两个人放下手里的活计,不动声色的走到康熙身后。 那人却是贾环认得的,轻咦一声道:“张汉,你怎的来了?” 张汉行了礼,道:“三爷,老爷让您立刻回去。” 贾环一惊,来的时候贾政分明答应他过到开春,只需过年回去一次便可,难道家里出了什么事不成? 第29章 贾环皱眉道:“现在吗?天已晚了,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呢。” 张汉道:“老爷说,让三爷不必收拾什么,并不在府里久住。” 贾环更是不解,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张汉摇头道:“小的不清楚。” 贾环知道里面必有变故,张汉虽受贾政重用,但是内院的事情也不是他能知道的,是以不再多问,反正等他回去就知道了,便是贾政不肯说,他还有个包打听的姨娘呢,道:“既如此……坎儿、铜儿,去收拾一下,同我回府。” “耶!”一直在地里埋头干活的两个半大小子欢呼一声,连蹦带跳的向庄子冲了去,一路上打打闹闹,好不欢快。 贾环不好意思的望向康熙,道:“我方才已命了人准备了一车瓜果蔬菜,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种的,伯伯莫要嫌弃,无论我使人送了去府上,还是伯伯自己派人来拉,都使得的。” 康熙也不与他客气,笑道:“你若舍得,不如再多送我一筐番薯如何?” 贾环道:“不过是些贱物儿,伯伯要多少,只管拿去,只替我留一筐烤着吃便好。” 康熙哈哈大笑,道:“你倒是不小气……等你冬灌那日,我再来打饥荒,到时你莫要撵了我出去就好。” 贾环假作思索一下道:“伯伯要是肯多带几个人来我才应你……冬灌累的很,伯伯带了人来,便省了我雇人的银子。”这也是玩笑而已,此刻正是农闲,要雇人满大街都是,廉价的很。 康熙笑道:“既如此,我们一言为定。” “一言未定。”贾环举起手,康熙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哈哈一笑,伸出那双保养得力的白皙有力的手和贾环细嫩的手在空中轻轻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老一少相视一笑。 …… 贾环回到府中时天已擦黑了,一进府便被告知贾政让他去书房,也顾不得回房收拾,直接去了。 “父亲……”贾环推开房门,却是一愣,贾政并不在书房,里面只有一个白衣少女,本是端坐在椅上,听到他的声音站起身来,正要说话,却听贾环一礼道:“贾环唐突了,姑娘切莫见怪。”便急急退了出去,掩上门,倒让那少女微微一愣。 虽只是惊鸿一瞥,但也让贾环震撼不已,好个钟灵俊秀的女 分卷阅读43 子,虽仓促间不见容貌,但仅是一个无限美好的背影已让人浮想联翩,果然是闲静时似娇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这就是贾宝玉口中的林家姐姐吧?这般落凡仙子般的模样,难怪会让他恋恋不忘。 他在这里赞叹林黛玉的品貌出众,却不知林黛玉心中的惊叹不在他之下,得他之前一声“父亲”的提醒,有了准备的林黛玉比他看的更加清楚,以往只当宝玉便是这世上顶顶出色的人物,现如今见了贾环,竟无论相貌身形气度都远胜贾宝玉,更难得的身上有一股她父亲身上有、舅舅有,但在贾宝玉身上却完全找不到的可让人安心的东西。 听他叫父亲,这应该就是贾宝玉口中的环儿了吧,难怪宝玉提起他总用“神仙”二字,却也当真当的起这二字。只是听宝玉说他在庄子养病的,不知道何时又回来了? 正胡思乱想间,本已离去的贾环的脚步声又响起,另有一个忐忑不安的少女的声音道:“三爷,奴婢是没有资格进书房的……” 只听贾环淡淡道:“你只管进去,父亲来了我自会解释。” 便看见门被轻轻推开,林黛玉正准备好了与贾环见礼,不想进来的只有一个丫头,看打扮只是个粗使丫头,正局促不安的端着茶盘:“姑娘请用茶。” 林黛玉与那丫头闲话了几句,才知道贾环方才专门去了外院找了这个丫头来,她心思百巧,微微一想便明白贾环并不是真找这个连倒茶都不太会的丫头来侍候她,而是为了维护她的声誉。心中对这个还未正式见礼的表弟便多了一层好感。 又坐了近半盏茶的功夫,却听贾政的不悦的声音响起:“怎的不在屋内等候,这般天气,就在廊下坐着,回头又犯病了可怎生是好?怎么这般不知爱惜?” 只听贾环笑道:“屋里烧着碳,气闷的很,便到外面坐坐……不碍的。” “手这般凉,还说不碍!”贾政的声音中带着斥责:“里面说话。” “父亲,”贾环道:“方才我见林姐姐一人在书房,便出去找了个不识字的丫头进来侍候她,父亲莫要怪我多事啊。” 贾政这才明白贾环为何不肯进屋,扶额道:“原是我思虑不周,但你也该找个屋子先坐坐才是,怎的就等在外面?” “因为我想父亲了,想快快的看见父亲啊!” 贾政被这拙劣的马屁逗乐了,领着他一同进屋,命他与黛玉见了礼入座,才道:“玉儿,今日舅舅找你来,是有一事相求。” 林黛玉忙起身道:“舅舅言重了,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 贾政顿了顿,方道:“你弟弟环儿自幼体弱多病,原是养不大的,幸好得上天庇佑,竟得了机缘有了痊愈的希望,太医特特交代了饮食必须仔细,专开了饮食方子,可环儿他顽皮的紧,没人看着是一口也不肯吃的。他姨娘被他哄的团团转,他姐姐和他又不亲,总不能找了老太太亲自看着他吃药,是以我想托玉儿亲身去庄子照看他一段日子,不需多久,等开春天暖和了便一起回来……可好?” 林黛玉一愣,让她去庄子?照看贾环?这…… 贾政叹道:“我知道是为难玉儿了,只是我实在找不出人管的住他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玉儿你合适了。”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也容不得林黛玉拒绝了,忙应了下来。 见林黛玉答应,贾政转向贾环道:“去了庄子,需好生听你林家姐姐的话,不许顽皮。” 贾环也被贾政的决定震得七荤八素,抗议道:“父亲……” 贾政却不理他,对林黛玉道:“若是他在庄子不听管教,你只管告诉我,回来我扒了他的皮!” 林黛玉见贾环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扑哧一笑,一本正经的应了。 贾政又对贾环道:“你林姐姐身子也素来不好,听说那边的温泉最能养人,你要好好安排。” 贾环点头道:“父亲放心,我回去便让人替林姐姐现修个小池子,十来天就能得。” 贾政这才点头,让他们回去收拾,林黛玉行了礼就退下了,贾环却赖着不肯走,若说让他回来就是为了接林黛玉去看他吃药,打死他都不信的。然而向来耳朵软的贾政这次嘴巴却咬的死紧,贾环半句话也问不出来,只得老老实实回去看姨娘。 一夜无话。 从赵姨娘口中也没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的贾环因贾政说了让他们上午就走,便难得的起早了点,收拾好就去了黛玉的院子。 紫鹃正带着小丫头们收拾东西,见贾环过来,忙将他迎了进去,倒了杯茶给他,道:“三爷先坐坐,我们姑娘还没起身呢,我去唤我家姑娘。”却是林黛玉也察觉贾政让她去庄子并不简单,她心中藏了事,便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近天明才迷迷糊糊睡了去。紫鹃心疼她半宿未睡,便没有叫她,原准备收拾的快好了才唤她起身的。 贾环端着茶杯正要递到唇边,闻言微微一愣,抬头要说话却见紫鹃已经转过了屏风去了内室。 等紫鹃唤醒了林黛玉再出门来的时候,却发现贾环已经离开了。 …… 贾环被赵姨娘足足缠了一个多时辰才得脱身,估摸着林黛玉也该收拾好了,便又去找林黛玉,果然这边已经准备妥帖了,略寒暄几句,林黛玉便带了紫鹃同贾环出门,贾环微微皱眉道:“林姐姐要带这丫头去吗?” 林黛玉点头笑道:“这是紫鹃,最是粗笨不过的,可我偏还离不开她。” 贾环自然明白她口中的粗笨不过是谦词,却不答言,找了个小丫头道:“你去我房里传话,让红儿收拾几件衣服随我去庄子。” 又对林黛玉道:“姐姐且再等等吧。” 虽然林黛玉和紫鹃都奇怪为何贾环临到要出发了才决定让他的丫头同去,但她们都不是多话的人,便也没问。 三人又回到厅里坐等,紫鹃收拾了茶水点心来给两人吃。 红儿向来是利落的,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收拾好了过来了,贾环吩咐道:“带你去庄子,是去服侍林姐姐的,既派你去服侍林姐姐,那么便要将林姐姐当作唯一的主子,一心只为林姐姐着想,其他的便都要靠后,知道吗?” 红儿恭声应是,转而站到林黛玉身后去。 林黛玉皱眉道:“我只带紫鹃一个,是因为舅舅说庄子里简陋,不好多带下人,并不是人手磨不开,怎敢要环儿你的丫头服侍?”她并不喜欢旁人对她的事自作主张。 贾环道:“姐姐放心,红儿虽是我的大丫头,但我贴身的事情从未让她沾 分卷阅读44 手,便是值夜也不曾有过……况只是在庄子侍候几日,等我买到合适的丫头,自然还要将她讨回来的。” “可是……”黛玉实在不解,自己明明说了丫头够使了,为何还要将红儿硬塞给她。 贾环道:“林姐姐我们出发吧……紫鹃你就不要去了,留在府里看家吧。” 紫鹃一愣,愕然向林黛玉望去。林黛玉皱眉,她已经说过了自己离不开紫鹃,这贾环为何一定要换了紫鹃让一个自己不熟悉的丫鬟来侍候? 贾环见林黛玉的模样,知道不解释清楚是不成的,挥挥手让红儿退下,淡淡道:“我不让紫鹃去庄子,不为别的……只是因为,紫鹃不忠。” 紫鹃瞪大了眼,求助的望向林黛玉,道:“姑娘……” 林黛玉不悦道:“我们朝夕相处四年,紫鹃对我如何,忠与不忠,我心中有数,环儿你不过见了她一次,话也不曾说过一句,何以这般武断说她不忠?你可知道,言语最是伤人无形,焉能这般信口开河?” 林黛玉语气中带了几分严厉和责备,倒让贾环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这个病如西子胜三分的姐姐倒并不是一味的伤春悲秋,对她亲近的人也知道不遗余力的维护,且言语中理正词严,让人佩服—— 第30章 幸好贾环并非真的信口开河,道:“早上我来探望姐姐时,姐姐尚未起身,紫鹃便将我迎了进去,并奉了茶……” 两双不解的眼睛看着他,这怎么了?难道迎了他反迎出错来了? 贾环问紫鹃道:“二哥来时,你也是这般?” 紫鹃点头道:“自然。” 紫鹃向来忠厚,与府中其它踩低捧高的下人不同,对贾环这个庶子也没有什么偏见,都是一视同仁。 贾环淡淡道:“若是薛大哥来了,你也这般?” 紫鹃一愣,道:“这如何使得,薛大爷是外男……” 贾环打断道:“我也是外男。” “三爷怎么会是外……”她忽然顿住,贾环是荣国府的正经主子,自然不是外男,可是林黛玉却是客居于此,她是姓林的,对他来说,不光贾环,便是贾宝玉,也是外男。 贾环道:“我虽在庄子长大,却也知道女儿家的闺房是何等私密之地,亲生父兄也等闲不得擅入,女儿家卸去钗裙休息时,便是父兄也不便入内。若是外男,更是一步也不能近……紫鹃你既是林姐姐的丫头,却在林姐姐熟睡时将外男引入她的卧室,你有何居心?” 紫鹃顿时张口结舌,她向来对黛玉一心一意,眼里心里都只有黛玉一个人,凡是只为林黛玉打算,无论大小事,事事以黛玉为先,怎么到了贾环口中,却成了不忠了的呢?偏偏贾环的话却字字句句辩驳不得,顿时急出一头大汗,道:“姑娘……” 林黛玉此刻却正自顾不暇,贾环的话如同一个重锤敲在她心口。男女七岁不同席,这道理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从小儿和贾宝玉一同吃一同住,几乎形影不离,便下意识的将贾宝玉从那“不同席”的范围中摘了出来,当他是不同的……可贾环的一句“外男”敲醒了她,原来贾宝玉也是外男,是和薛蟠他们一样的该避忌的外男。可是贾宝玉在她熟睡的时候进来算什么?便是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聊天也是有的…… 一时间,心乱如麻。 贾环又道:“我在外常听人说起二哥,都言是带玉的公子,最爱在内帷厮混。却不知“内帷厮混”这四个字对二哥来说不过是个风流名声,但对“内帷”中的女孩儿家的影响却几乎是致命的。二姐姐、三姐姐她们与二哥是一家姐弟,倒也罢了,可林姐姐到底是外姓亲戚……” “姑娘!姑娘!”话未说完,林黛玉已经面目苍白,摇摇欲坠,紫鹃慌忙扶住,连声唤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三爷,都是奴婢的错,和姑娘没关系,求求您别说了!” 贾环见紫鹃一脸惶急的扶着黛玉,眼中的心疼焦虑却是假不了的,顿时一愣,莫非误会了她不成?再细想想,林黛玉来的时候年纪尚小,与贾宝玉同吃同住,那时起紫鹃便侍候她,见惯了二人这般行事,便是一日日大了,又如何能突然想到起避讳来?便是想到了,长辈们尚且不说,她一个婢子又能如何?何况无论如何她总是贾府的丫头。 林黛玉一把揪住紫鹃,满眼的茫然无措:“紫鹃、紫鹃……为何……”她从七岁上就和贾宝玉同吃同住,为何到了现在才有人提醒她……为何连老太太…… 紫鹃反手握住林黛玉的手:“姑娘……”却说不出一句劝慰的话。 贾环见她们主仆这般模样,倒先就心软了,安慰道:“林姐姐不要多想,姐姐现在还小,只以后避讳些,并无什么大碍的……紫鹃,方才是我错怪你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紫鹃摇头道:“三爷言重了,何况这件事,原就有奴婢的错……” 在紫鹃眼中,宝玉便是天下顶好的男子,最难得的是从小儿和林黛玉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了的,对林黛玉又真心实意,若林黛玉能配了宝玉,总比配了外面不知品行的男子好,若是遇上那喜欢三妻四妾的好色之徒,以黛玉的性子,岂不要哭干了眼泪去?何况她的卖身契还在贾府,年纪又比黛玉大几岁,到时陪嫁的未必有她,便是想照顾周全都照顾不到。心中有了这般想法,便总希望二人能更亲近些,不想却好心办了坏事,顿时自责不已。 贾环正要说话,门口传来小红焦急的声音:“二爷!二爷!您……” 话音未落,贾宝玉已经掀了帘子急急冲了进来:“林妹妹,林妹妹……听说他们要送你去庄子,可是不是真的?咦,环儿你怎么在这里?你何时回来的?” 贾环见他也不招呼一声便冲了进来,眉头微皱,紫鹃开口道:“二爷怎么也不通报一声便进了?这里到底是我们姑娘的闺房,二爷好歹也尊重些。” 宝玉一愣,道:“紫鹃你怎么……我们向来不是……” 林黛玉淡淡接口道:“那时大家都小,不醒事也就罢了,现如今我们两个都渐大了,二表哥以后也该避讳着些才是。” 贾宝玉从未见过林黛玉用这样陌生的口气和他说话,便是两个人吵架,也比旁人亲昵些,更不会生疏的叫他什么二表哥,顿时大急:“林妹妹……” 林黛玉却不理他,道:“环儿,我们走吧。” 起身便要离开,贾宝玉忙扯住她的袖子,道:“林妹妹,我知道他们要送你去庄子让你受了委屈,你且等等,我这便去 分卷阅读45 回了老祖宗,万不会让你去庄子受苦。” 贾环道:“二哥说的什么话,父亲让林姐姐去庄子,是因为庄子里有温泉,不仅气候温暖如春,更对林姐姐这般先天孱弱的体质助益极大……这是父亲好容易从同僚那里借来的庄子,怎会是去吃苦?难道二哥不喜欢林姐姐身子骨好些吗?” 贾宝玉自然是希望林黛玉好的,可是他好容易盼到林黛玉回来,才不过几日便要离开,不由大急,道:“我同你们一起去。” 这件事想想也不可能,老太太和太太怎么可能答应,贾环信口道:“二哥还是留着府里好好温书,到时候考个功名才是正经。” 谁知贾宝玉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冷冷道:“我自比不得三弟你胸怀大志,读不进那圣贤文章,也做不得那国贼禄鬼。” 如同贾宝玉第一次见林妹妹对他这般生疏一样,贾环也是第一次见贾宝玉对他这样不客气的说话,只是他可不是贾宝玉那样的脾气,只微微一愣,倒轻轻笑了起来。 贾宝玉见他这副模样,仰头皱眉道:“你笑什么?” 贾环笑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一个笑话:却说有一个人,养了一只猫,他对那只猫极好,顿顿山珍海味,件件绫罗绸缎,住最精致的阁楼,找了许多个伶俐美貌的丫头日夜服侍,香囊玉佩件件精致……只那只猫与朋友闲来叙话,提起它家主人时,种种不屑,说他是小偷盗贼,它朋友道:‘既然如此,何不劝他不要再去偷盗?’你猜它说什么?它道:‘我又不会捕鼠,他不去偷盗,我吃什么?’二哥,你说这个笑话好不好笑?” 贾宝玉却如何能笑的出来? 贾环笑容一敛,豁然起身,冷冷道:“烦二哥以后学会了捕鼠再来说这些话,不然没得笑掉了人的大牙!” 言罢也不看贾宝玉的表情如何,兀自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却又回头道:“好叫二哥知道,二哥在这府里,无忧无虑,却不知外面的百姓,需要有人为他们抵御外辱、将那些手持刀枪的外族强盗阻挡在我大清疆土之外;需要有人替他们清剿土匪山贼,让他们生活安定;需要有人为他们缉捕盗贼,保他们家宅平安;需要有人为他们修渠建坝,抵御天灾;受了灾的时候,需要有人赈济救灾,帮他们重建家园;被人欺辱的时候,需要一个可以击鼓喊冤的地方,需要为他们出头的人……这些事,都是二哥口中的国贼禄鬼带人去做的,二哥不妨扪心自问,与这些国贼禄鬼相比,你……”后半句话到底没有说完,转而对黛玉道:“林姐姐,我在外面等你。” 贾环在外面并没有等多久,很快紫鹃便扶了黛玉出来,贾环见紫鹃背上只背了装着林黛玉贴身细软的小包袱,自己的包袱并没有带上,道:“紫鹃去取东西吧,我们到前面等你。” 紫鹃身子一僵,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飞快的对贾环福了福,道:“多谢三爷。”语声中竟带着哽咽。 小红忙上前接手扶过黛玉,和贾环一起先走,贾环本以为贾宝玉还要来缠林黛玉一阵子,谁知道竟直到出发时,才看见他在门口痴痴的向这边望。 马车离开贾府,内院中,王夫人低头敛目细细数着佛珠,熟悉她的人却不难看出她眉宇间的志得意满。贾环、林黛玉这两根她心头的利刺一起离去,怎不让她心怀大慰? 却听门被猛力的打开,王夫人不悦的抬头,谁这么不懂规矩,居然敢这个时候闯进来,难道不知道她的规矩吗? 待看清了来人后却是一愣,道:“老爷,你不是……” 贾政面沉如水,劈手就扔过来一物,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字一句带着风雨欲来的沉重压力:“你干的好事!” 第31章 王夫人一惊,她和贾政成亲数十年,贾政发火她不是没见过,但从未像此刻般让她心生寒意,忙道:“老爷,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做错了何事让老爷你大发雷霆?” 贾政定定的看着她,突然长叹一声,语带悲怆,道:“我贾政,自知迂腐无能,但为人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上对陛下尽忠,下对百姓尽责……我贾政无能无德,做不得兼济天下,却自认能做到独善其身,不鱼肉百姓,不苛待下人,不收受贿赂……自以为是个好官,是个好人!然苍天何其不幸,竟让我娶到这么一个口蜜腹剑,心如蛇蝎的妇人!” 贾政的话恍如晴天霹雳一般,震得王夫人三魂去了两魂,脸色顿时煞白,身体摇摇欲坠,好半响才醒过神来,双眼通红,哽咽道:“……妾身到底做了什么事,让老爷这般生气,竟不顾数十年夫妻情分,说出这样的话来!” 贾政指着王夫人手中的东西,冷冷道:“你自己看!” 王夫人不看也知道上面有什么,这原本就是她亲手交到贾政手中的账簿。 却原来贾政虽听了贾环的话,要将建园子的工程亲自管起来,但是他到底公务繁忙,日日都呆在衙门,不可能事事亲理,是以把规矩交代一番以后,便将具体事务交给王夫人贾琏等人,他也知道这几人不可信,但除了他们,他还能交给谁呢? 只交代他们十日拿一次帐来看,谁知王夫人昨日交来的帐让他大吃一惊,不过十日功夫,便已花了好几十万,虽然大宗儿的钱都已经付了,剩下的开销只占少数,且有贾环定的规矩在,里面的钱还会回来一些,但是他一再交代要节俭,可是这上面……绘一张图纸五千两,采买几个戏子便是三万两,其它山石木材零零散散不必细说,若按这般算法,便是一百万两也打不住! 贾政看到账本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大祸临头!他前儿才因还款十万之事被四阿哥保举,甚至还因此陛见了一次,现如今便拿一百万两银子建园子……这不是打皇上的脸吗?他的顶戴花翎前程甚至脑袋,还保的住吗?这个妇人!这个妇人!他和贾环正绞尽脑汁想要皇上相信贾府的确没有银子,可是一转头,府里便整出这么一出……若是事情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去,岂不是大祸临头? 第二个念头却是,府里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 耳中却听王夫人丝毫不见心虚道:“这账本怎么了?” 贾政怒道:“我一再交代要俭省些,你便是这般俭省的?” 王夫人并不气弱道:“京城里稍稍体面些的远子,哪个不要花海量的银子?何况这园子是建了接待娘娘用的,这关系的娘娘的脸面,皇家的体统,规格太小如何见人?这已是我再三削减了用度才……” “砰!”一个茶杯重重的砸在 分卷阅读46 她的脚下,发出巨大的响声,溅起的碎片四面飞射,可见贾政用的力气之大,可见他心中怒意之强。 “再三削减!几个十来岁的小戏子要三万两!她们是金子做的不成?便是外面红遍京城的名角也不过几千两银子的身价,这些连戏都没唱过几天的小戏子能值几两银子?还有所谓的小尼姑小道姑,不过买的逃难的经文都不会念的小女孩儿,一两银子在外面可以拉一车来!两万两!看看!看看!还有这个……”贾政翻开账本,指着上面的一项项逐一辩驳,因心中太过恼怒,手指都微微发颤。 王夫人微微一惊,贾政向来对这些俗事并不过问,便是看帐也不过走个形式罢了,不想这次竟来真的,而且对里面的猫腻竟了如指掌的样子。 她却不知道因了贾环的言语,贾政为了到时候能查出虚帐、假账,专门寻了人去问,他到底是做官的,人脉甚广,便有熟知这一些事故的人为他细细说来,他这才知道里面的名堂之多,只让人瞠目结舌,更是惊叹贾环的远见,原准备等报账的时候狠狠教训一帮人,却不想还不等报账,便出了这等子事…… 王夫人此刻却显出一脸骇色来,惊道:“竟有这样的事!这这……”她已经恢复了镇定,若只是这件事,实在算不得什么,拿了帕子抹泪,道:“我一个内宅妇人,见识有限,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更是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事,不想这里面竟……这些该死的下作胚子,都是我往日太纵了他们……” “够了!”贾政打断她道:“这里面的猫腻,我自会慢慢查个一清二楚,此刻也不和你分辨,我只问你,这么些银子,从哪里来?” 王夫人诧异道:“老爷何出此言,难道这些银子还是我去偷的抢的不成?自然都是府里的银子……” 贾政只静静的看着她,若不是前不久因知道了皇上要清查户部的消息,瞒着所有人将府里的财务清理了一遍,以他从不过问俗事的习性,他还真不知道府里剩了多少银子。 看着那丝毫看不出作假的诧异的表情,贾政以手抚额,心中对这个妇人已经失望至极,想到自己竟和她同床共枕是数年,顿时心生寒意,有些心灰意冷道:“琏儿已经都招了。” 王夫人脸色一僵,剩下的半截话噎在嘴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嘴唇张合了几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贾政只看她的脸色,便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怎么可能先去问了外人,然后再来和王夫人对质? 他原只是有些奇怪王夫人哪里来这许多银子,甚至想过是不是从薛家挪用的,他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多想,想到更多的是如何度过皇上那关。 谁知正惶惶不安在园中寂静处沉思时,听到两个丫头闲聊,其中一个还是王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正言道:“……林姑娘拿什么跟宝姑娘比呢?宝姑娘他们院里一概采买用度都是他们自己的,不过是白住咱们的屋子罢了,可是林姑娘,一草一纸都是花的咱们府里的,只每年用的药便不知要花多少银子呢!” 听到这里,贾政先是一怒,府里的奴才这般放肆,居然敢这般胡乱议论主子!林黛玉是他妹妹的骨血,是贾母嫡亲的外孙女儿,便是花府里的银子也……想到这里却又是一惊,林黛玉虽父母双亡,他们家也是勋贵之家,虽比不得贾府富贵,但是也是世代为官,尤其他妹夫林如海乃是探花出身,去世前任的可是巡盐御史,出了名的油水丰厚,便是清廉为官,只是各处孝敬也是不小的数目。先前林如海在世的时候,每年都要送大量的财物过来,说是年礼,但实则含了黛玉的花用,真说起来,倒是他们占了林家的便宜,黛玉一年哪里用的了那么多? 林家世代单传,林如海去世,所有东西自然都是留给黛玉的,他们家并不清贫,继承了整个林家的林黛玉又怎么会“一草一纸”都是贾府供着的? 越想便越是心寒,这才有了方才的试探,因林如海的后事是贾琏办的,便拿他来一试,果然便试了出来,想到这是故去的妹妹的唯一的骨血,想到向来与他交情甚笃的林如海临终托孤……心中只觉得憋闷的几乎要吐出血来,道:“好,好!果然是你!居然连欺负无依弱女的事情都做出来了!玉儿是谁?那是敏儿的骨肉!是如海兄唯一的骨血!是、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你、你……” 王夫人见他这幅模样,索性豁出去了,道:“玉儿还小,又是女儿家,我们贾家是她唯一的亲人,她的财物,我们不保管谁来保管?现如今家里建园子,手头颇有不便,暂挪来用一用又有什么干系?到时还她就是。” “既然如此,”贾政怒道:“你既替玉儿保管财物,为何玉儿自己并不知道?” 王夫人一愣。 贾政见一言又试了出来,恨声道:“你替人保管财物,它的主人倒不知道,你花了用了,她还是不知道!你保管的好,保管的好啊!这和强盗明抢暗偷有什么区别?!”最后一句却几乎是吼出来的。 王夫人噎了噎,道:“妹夫将玉儿交给我们照料,原就含了要亲上加亲的意思,不过提前用她些嫁妆罢了……” “宝玉那个不知上进的东西,哪里配得上玉儿?” 王夫人道:“宝玉自然配不上玉儿,我说的是环儿,环儿模样清俊,人又体贴周到,配上玉儿正好,老爷将他们一同遣去庄子,难道不……” 只听彭的一声巨响,面前的茶几被盛怒的贾政掀翻,茶壶落在王夫人脚下,泼洒的茶水溅了一脚,她何时见过贾政发这么大的脾气,顿时吓得动弹不得,那一瞬她几乎以为贾政要冲上了打她,但是没有,当她醒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不见了人影。 贾政在案上奋笔疾书,手指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在颤抖。在王夫人心中,宝玉和贾环的份量不啻是天壤之别,在她心里,宝玉配不上玉儿,倒是环儿能配上了?!分明是不喜林黛玉,又想占她家财,便把一样可厌的环儿推出去…… 他不过是担心和王夫人之间的战火烧到黛玉身上去,那孩子一向敏感,若是因此愁坏了身子便不好了,另外也担心万一事情闹大,让人知道了他和王夫人之间的争吵和黛玉有关,会坏了她的声誉,这才找个理由将她遣走,等风平浪静再回来。送去环儿的庄子不过一是因为那里条件的确最好,二是也怕黛玉多想,所以才找了照料环儿的理由,当然,她若真能看住环儿吃药是最好也不过的了。 可是万万也想不到,这一番心思,到了王夫人那里,就生生变了个味儿!他若真要将玉儿环儿 分卷阅读47 配成婚,直接给他们定亲就是,难道还找机会让他们做私相授受的事情不成?这个妇人,怎的心思就这般龌龊! “老爷!” 贾政看也不看也知道是醒过神来的王夫人追了过来,他头也不抬的将手里的纸扔了过去。 王夫人愣愣接过,一看之下,只惊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在颤抖:“休书!休书!你、你竟要休我!你……” 贾政方才在激愤之下写下休书,但在扔给王夫人的一刻便已后悔,休妻在权贵之家是极不光彩的事情,何况贾家与王家世代交好,怎能为了此事伤了彼此的颜面?更何况王夫人是贵人的生母,无论如何也是休不得的。 心念转时,口中便软了些,道:“你不听我言,坏我大事,不过是你蠢,我尚可原谅,但是你算计孤女,心肠恶毒,我断不能容!我限你十日之内,拿了玉儿多少银子,便还多少,我拿去交给玉儿,不管是她自己保管还是交与老太太都由得玉儿自己做主!若是十日之内你不交出来,便拿着这张纸,回娘家去吧!” 转身扔下惊呆了的王夫人,拂袖而去,方到门口,却听金钏儿急冲冲的跑来:“老爷太太大喜,有钦差传旨来了,老爷高升了!” 贾政一愣时,却另一个丫头跌跌撞撞的跑来,道:“太太,太太不好了,薛大爷眼看不行了,央太太下帖子请个妥帖的太医给看看呢!”—— 第32章 扯着笑脸送走钦差,贾政看着合府欢欣一片,心中却惶惶不安,这次升迁原在他预料之中,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大的恩典,连升两级,任正四品太常寺少卿,若是升上一品半品外调,那是正常的,可是这是京官啊,且是实缺,连升两品简直就是幸进啊!越是这样他心中越是害怕,现在的恩典越大,事发之后皇上的怒火只怕越盛。至于瞒过皇上?他想也没想过,皇上那是什么人?千古明君啊,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 越想便是越怕,越怕便越恨这个将他陷入如此境地的王夫人,真恨不得立时休了她才好! 另外这圣旨,也有让他看不懂的地方。 “廉洁奉公”这四个字他自觉是当得起的,“忠君体国”应该是因了那十万两银子,可是这教子有方……他那两个儿子,一个是混世魔王,正经书不念,只知在女儿家的胭脂水粉上下功夫,一个虽聪明懂事,却惫懒不愿读书,且只有十三岁,说他教子有方却从何说起啊? 只听王夫人对贾母道:“阿弥陀佛,多亏了我们家贵人娘娘争气,连带着我们老爷也升了职,连升两级啊,这是多大的体面啊!若不是娘娘在皇上面前得脸,哪里来的这样的恩典啊!” 贾政心思一动,若是因了元春,不该是教女有方吗?不过除了元春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原因来,用“子”字兼称“儿女”也是常有的……若真是有这个原因在,那个妇人还就真奈何她不得了! 正想着,王夫人过来赔笑道:“老爷大喜,恭……” 话未说完笑容僵住,原来贾政竟理也不理他,转身便走了。只看得一旁侍候的赵姨娘心花怒放,差点没笑出声来,死死咬着唇憋住,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她便是不笑,王夫人又如何看不出她在幸灾乐祸?只不过现在王夫人自己正焦头烂额,哪有空和她计较? 王夫人知道自己这个丈夫向来是言出必行,自己若不把银子交出来,说不得真的会休了她,可是这银子已经花掉了大半,她从哪里再变回来? 不过幸好她还有个有钱的姐姐,没法子便只得找她帮衬帮衬了。 想到薛姨妈,这才想起来薛蟠此刻还生死未卜呢,也不知道请的太医来了没有……忙急急的带了人朝梨香院而去。 梨香院此刻正愁云惨淡,王夫人到的时候,太医正在诊脉,薛姨妈坐在床边抹泪,宝钗则避去了别的屋子。 王夫人一看薛蟠的模样,大吃一惊,这唇青脸白、两眼无神、出气多入气少的模样儿,可不就是不中用了! 老太医一面诊脉一面摇头叹气,看的薛姨妈心惊肉跳,太医不过摸了一会便放下了,薛姨妈忙道:“太医,我家蟠儿他怎么样?可……还有救吗?” 老太爷摇头叹息道:“年青人要知道爱惜,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啊!” 薛姨妈闻言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幸被香菱扶住,薛姨妈定了定神,道:“太医……我家蟠儿他……还有……多少日子?”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老太医一愣,道:“什么多少日子?”瞬时反应过来,道:“他不过是纵欲过度,伤了元气罢了,待我开点养气补神的药养上几月就好了。” 纵欲过度? 薛姨妈的脸顿时羞的通红,但同时精神大振,命人带了太医去开方子抓药,千恩万谢送走了太医,一回到房中,便哭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你爹去的早,我原也不指望你能成多大的事,只要你们兄妹平平安安,不要在外惹是生非,不要将祖宗的家业都败光了就好!可是你,三番五次的在外面惹事,好容易才了了人命官司,这会又闹这么一出来……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怎么就生下这么个讨债的……成日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鬼混……” 薛蟠躺在床上像锯了嘴的葫芦一样,凭她怎么骂也不吭气,薛姨妈骂了一会倒也没趣,在王夫人的劝慰下抹了泪离去,只吩咐香菱好生侍候,谁知这时薛蟠倒开口了,死活不许留丫头,直到薛姨妈换了个婆子进来才消停,让薛姨妈诧异不已,自己这个只爱美人的儿子今日怎么转了性子? 却不知薛蟠这会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自打上回在香菱身上走了火,便自觉丢了面子,没脸见人,一连几日,走路都躲着香菱,只想着等自己养好了,好好拾掇她一番,将里子面子一起找回来。 养了几日,自觉已经恢复雄风了,因有那日的阴影在,不敢就找香菱,便抓了个小厮,二话不说就按倒在床沿上。 那小厮侍候惯了薛蟠的,自然知道自己爷要干什么,他长相不过清秀,往日哪里入的了薛蟠的眼,是以还是个雏儿,但也听人说,这码字事第一次是极疼的,若是遇到不知道心疼人的,半条命便没了……可他们爷,什么时候懂得疼人啊?顿时吓的魂不附体,不敢大力挣扎,只一个劲儿告饶:“爷、爷!你饶了小的吧,小的这副模样,哪里配得上爷您啊!前儿家学的香怜公子还问小的打听您来着,说想要来探望……爷,小的这就给您将他找来……要不,小的给您找云 分卷阅读48 儿姑娘也……” 他说的薛蟠虽然心动,但他薛大爷兴致来了哪有憋回去的道理?找香怜玉爱那也是之后的事情,不耐烦的喝了一声:“闭嘴!再嚷嚷一声,爷塞你一嘴马粪!” 小厮苦着脸闭嘴,塞人马粪的事情,他们爷也不是没干过,绝不是吓唬吓唬他那么简单。 薛蟠吸取了教训,也不和他狎玩,直接扒了裤子便提枪上阵。那小厮虽长相只是清秀,臀部也不够白嫩细腻,却生的饱满圆润,弹性十足,那处也紧致的很,薛蟠用那处拍打了几下后,倒真来了兴致,胡乱撸了几下,半软不硬的就向里挤,自然是进不去的,却把那小厮吓出一身冷汗来。 又磨了两下便硬了,薛蟠自傲的一笑,提枪作势,臀部一挺……一阵白浊粘稠的液体喷射而出,正正儿的全洒在那小厮的屁股上,倒是一滴都没有浪费。 那小厮只觉得光裸的臀部上沾满了又热又湿又粘的东西,他也是男人,如何不知道那是什么,也顾不得害怕了,诧异的回头看了一眼。 薛蟠醒过神来,正好对上小厮的脸,只觉得那张脸可恶之极,全是讥讽嘲笑,一脚便踹了上去:“滚!快给我滚!” 他裤子还挂在腰上,如何能踢的实在?那小厮也机灵之极,提了裤子一溜烟便跑的没影儿了。 这一次的打击对薛蟠着实不轻,他在家足足窝了两天没敢出门,更不敢找人再试,只敢一个人偷偷的撸,得出一个让他绝望的结论:他薛蟠,真的不行了,他那玩意儿,不硬则以,一硬就射啊! 绝望之中,他倒是想起云儿的话来,她记得她曾玩笑说道:“男人的那些病啊,便是太医也没有我们会治……” 忙急匆匆的去找了云儿,隐晦的说了自己的意思,那云儿善解人意的很,也不需他多说,香葱般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勾魂摄魄的一笑,便从柜子里拿了一瓶药给他。 薛蟠大喜,抢过来吃下一颗,迫不及待便要捉了云儿上床,那云儿在风月场中惯了的,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发不能让他们轻易得手,一边伶俐的闪躲推让,一边一颦一笑越发的娇媚,时不时指尖唇角在薛蟠身上勾描,只弄的薛蟠心如猫爪,一时间药效又发作,只觉得身体中燥热难当。 云儿见他面红耳赤,知道火候到了,真要半推半就成就好事,便假作闪躲不及被薛蟠捉住推倒,薛蟠美人在手,得意笑道:“好人儿,这下可从……” 话说了一截便哑了火,两眼发直。 红儿推了他两下,娇嗔道:“薛大爷,你怎么了?” 却见薛蟠慢慢将她推开,干笑道:“我想起今天还有笔生意要做,我明儿再来……” 云儿瞪大了眼,这样的事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呢,照说男人到了这份儿,天大的事情也得放一放,这薛蟠不像是有这样毅力的人啊,何况他可是吃了药的。 正想着,只见薛蟠还没走到门口,便腿一软,栽倒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却似完全没有力气的样子,忙去扶了起来,道:“薛大爷,您这是怎么了?” 薛蟠咬了牙不说,云儿眼尖的发现他裤子湿了一块,顿时了然,强扶他去床上,道:“爷总不能这个样子上街吧?先脱下来我去找小丫头洗了熨干了,一会儿便得,薛大爷放心,这里的丫头,嘴巴严着呢,这样的事也不是一遭两遭的,薛大爷不用羞燥。” 薛蟠一想有理,便将裤子脱了交给云儿,云儿去了再回来,却发现坏了事了!薛蟠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那处一会软一会硬,软时还好,一硬便泄了,泄过便软一阵,等药效再次发作,便又硬了…… 这一波一波的,只看的她心惊肉跳,这才发现,糟了!原来薛大爷是早泄,自己却拿了阳痿的药给他吃,偏他这早泄的毛病比人厉害了百倍不止…… 不过六七波,那出来的东西已经跟清水似的,眼看着薛蟠出气多入气少,再这样可就出了人命了啊! 机灵一动,用帕子裹了冰块来给他敷上,这才熬过了药效,赶紧找人送了他回府…… 薛蟠这一出闹的,不光是去了半条命,那处更不像自己的似的,完全没了知觉,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用,更重要的是,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自己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啊! 薛蟠这边如何懊恼且不说,王夫人那边见薛姨妈这般模样,借钱的话也开不了口,勉强劝慰了几句,却见金钏儿在一旁使劲的打眼色,便辞了薛姨妈出来,一出门,却听金钏儿急道:“太太快回去看看吧,老爷回了老太太,说要从荣喜堂搬出来呢!” 王夫人脚下一个踉跄,只觉得这一下的打击,只比贾政的休书还要大,死死撰住金钏儿的胳膊,道:“你、你说什么?” 第33章 金钏儿重复道:“老爷去回了老太太,说要搬出荣禧堂。” 王夫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神色一阵恍惚,这府里是要变天了吗?二十年了,这荣国府虽袭爵的是贾赦,可是外事一向是贾政做主,家事全是王夫人说了算,他们二房,住着荣国府的正堂,是这荣国府真正做主的人,可是现在,竟然要把荣禧堂让出来! 让出荣禧堂,等于是让出她掌管了二十多年的权利,让出这荣国府!她绝对不答应!她辛辛苦苦打理荣国府二十年,说让就要让她让出去?休想! 定了定神,扶了金钏儿的手,快步向贾母的住处走去。 进了贾母的院子,里面的丫头都被遣开,只有鸳鸯在门外守着,见王夫人过来,忙上来招呼:“二太太。” 若换了往日,看见贾母跟前第一得意的人儿,不免要客气几句,可现如今,她哪有这个心情,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老爷在里面?” 鸳鸯点头道:“老太太让我在外面看着,不许放人进去。” 王夫人点了点头,越过她向门口走去,鸳鸯张了张口,终于没有说话,不想王夫人自己走到门口却站住了,凝神细听,只听里面传来贾母愤怒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让你们两个住荣禧堂是我的意思,老大还没说什么,你反倒不乐意起来?我都是为了谁?啊?你这是对我这个老太婆不满了?好、好啊!你现在也大了,翅膀硬了,看我这老不死的不顺眼了是不是?好,我走!我走!” 使劲拄着拐杖,喊道:“鸳鸯!鸳鸯!给我收拾东西……鸳鸯!” 鸳鸯这个时候哪里敢开口应声,只装聋作哑,假装不在。 只听贾政无奈道:“老太太,大哥是长子,又袭了爵,论情论 分卷阅读49 理,都该大哥住正房,我……” “你也认为我是偏着你,才让你们住正房?”贾母怒道:“我还没那么糊涂!你也不看看你那个大哥的样子,他就一天守着女人和那些古玩过日子,这个家,我敢让他当?还有老大媳妇,就只知奉承老大,什么事都由着老大摆布,偏偏一个子儿都过不得她的手,无论什么事,一人不靠,一言不听,我敢让她管家?这个家真要交到他们手上,不出一年就能将这偌大家业败个精光!” 王夫人在外面松了口气,按这个意思,大概是不成了。 却听贾政道:“大哥大嫂不成,不是还有琏儿和他媳妇吗?反正荣国府迟早也要交到他们手里的,琏儿媳妇原不就管着家吗?琏儿也是个能干的,母亲您再稍稍看顾些,也就妥帖了。” 反正荣国府迟早也要交到他们手里的……这句话如同一道炸雷响在王夫人的耳边,这荣国府是贾琏的?那、那她的宝玉呢?这荣国府不是她和贾政的吗?不是应该留给宝玉的吗?怎么怎么就成琏儿的了? 正要冲出去和贾政理论,却听贾母怒道:“那宝玉呢?你想过宝玉没有?” 贾政道:“母亲糊涂了!国家自有律法在,当初父亲留下的爵位,无论您如何反对,最后还不是大哥袭了爵,现如今,大哥的爵位难道不传给亲儿子,反而传给侄儿不成?您再疼宝玉又如何?难道到时候再由琏儿袭着爵,让宝玉当家?先不说琏儿的性子和大哥不同,便只说宝玉,他能当得了这个家?” 贾母顿了顿,抹泪道:“我如何不知道这个缘故,可是让他老子娘管着家,也可让他少受些委屈……” 贾政都气笑了,道:“合府里将他都捧成了天上的凤凰了,他还受委屈?我如今是四品京官,虽比大哥袭的爵低了一些,但实权还在他之上,谁敢给宝玉气受?何况还有老太太您看顾着……现如今趁早将这些事掰扯清楚了,也省的有些人存了不该有的念想,反而生出祸事来。”王夫人本来已经收拾心情准备进去了,听到最后一句,又犹豫的缩回了脚。 贾母迟疑了片刻,道:“待我想想。” 贾政停了停,又道:“若是往常,自该让母亲好好思忖才是,只是我如今升了太常寺少卿,管的是礼乐、祭祀等事宜……若是自己反倒不知礼,占了袭爵的长兄正房不让,若是让人一本参到皇帝面前……岂不是万事皆休?” 贾母轻呼一声,显然是被这一句所打动,迟疑道:“这件事你媳妇知不知道?” 贾政冷哼道:“还由不得她做主!” 贾母叹道:“搬就搬吧,唉,我老了,由得你们折腾就是……” 王夫人心中一凉,知道此事断没有转还的余地,贾母便是再疼宝玉,也不可能拿儿子的前程开玩笑,不光贾母,便是她自己也是不能的。咬咬牙,反正自己即使不当家,也是四品大员的夫人,难道还有人敢狗眼看人低薄待自己不成?一狠心,干脆进也不进房,转身离去,此事已成定局,可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呢,狠狠道:“回荣喜堂,给我把琏儿和她媳妇并东府的蓉儿叫来!” 刚走到半路,却看见袭人匆匆而来,一脸焦灼:“太太不好了,二爷走失了!” 王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袭人的话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于再承受不住连番的打击,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 荣国府中诸多事宜,马车上的贾环却全不知情,不知是不是因太医所说的五脏六腑再次生长的原因,他越来越嗜睡,今儿早上不过比往日稍稍早起了些,在马车上就困的不行,迷迷瞪瞪就睡了过去,到了地方才醒来。 红儿和紫鹃扶着林黛玉从另一辆车中下来,贾环见她眼圈儿红红的,似乎是哭过的样子,但神情中却不见软弱,便知道自己这个表姐看上去虽弱不禁风,但是骨子里倒有一股常人难及的韧性。 贾环的庄子建在山腰,四周风景如画,让从未见过山间自然美景的三女顿时看呆了,原本以为是去贫穷脏乱的地方,不想竟有这般风光,一时间看的目不暇接。 贾环见她们看的入迷,等她们稍稍回神后方道:“林姐姐,庄子不比府里出入不便,这里只要你愿意,便是在外面逛一整日都行,只是现在我们先去看看住处如何?” 林黛玉这才察觉自己失态,郝然道:“还烦请环儿带路。” 山庄中有两座主院,隔墙并肩而建。左手一座上书着“听云阁”,右手一座却空空如也。贾环径直带着三人进了听云阁,院子不大,却整洁舒适的很,贾环道:“这座院子……自建成以后,从未有人住过,从今日起,就是林姐姐的了。”这座院子原是他专为大和尚建的,可惜大和尚一天也不曾在这里住过,说太舒适的生活不适合出家人…… 说完这句话,他倒是心中一轻,仿佛放下了什么似的,也不等林黛玉答话,率先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道:“林姐姐请。” 又道:“昨儿知道姐姐要来,便让那两个小厮昨夜趁着城门没关回来报了信,让他们今儿早上彻底打扫了一遍,被褥等物也都是全新的。林姐姐看看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便和我说,我立刻找人去办。” 林黛玉四下看了一遍,只见地上铺的是一层木质上清漆的地板,被擦洗的平滑如镜,内里的布置全无花瓶画屏等物,却有藤条编织的兔子,木刻的小马,草编的帘子,竹子做的笔筒等等,既精致清新又野趣横生,桌椅等物亦是朴素而舒适,让人打心里觉得欢喜,道:“这里很好,环儿有心了。” 贾环见她表情不似作伪,不由微微一笑。 他来到时候还有些担心,若是自己这个表姐也如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一般,不是大惊小怪,见到一只鸡便惊呼许久,就是将所有的东西都贬的一文不值,仿佛看一眼都脏了她的眼似的,又或哭哭啼啼,仿佛送她来庄子让她受了无穷的委屈……心中对林黛玉由多出几分好感,不矫揉作态,不自以为是,骨子里又不失纯真天性,有这么个姐姐,不坏啊。 林黛玉这才进屋,轻呼一声道:“这里面……” 贾环自然知道她惊讶什么,道:“我让匠人在下面埋了铜管,铜管中有温泉流过,所以温暖如春,若林姐姐嫌冷了或热了,还可以调整一二。” 林黛玉已经惊喜难言,哪有什么嫌弃可言,她向来畏寒,一到冬天无论穿多少衣服觉得遍体冰寒,手脚冰凉,无论如何都暖和不起来,成日在火边烤着,烟熏了却又要犯病,每年冬天对她最是难过。却不想原来 分卷阅读50 竟有这样温暖如春的屋子。 转到卧室,仍是一般的风格,床上雪白轻薄的纱帐,不同于在贾府时细腻丝滑的被褥,这里的被褥都是素色的细布,只看一眼便觉得温暖洁净,仿佛带着阳光的味道,忍不住露出笑容来,道:“这里真的很好。” 贾环道:“这院子里还有个小温泉池子,若能每日泡上一刻钟,既能强身健体,又可驻容养颜、延年益寿,对肌肤尤其滋润。只姐姐现在身体还弱,不能呆的时间太久。” 林黛玉见连一惯稳重的紫鹃脸上都显出艳羡之色来,红儿更是一脸向往,对二女抿嘴一笑,紫鹃与黛玉是何等默契,立刻便明白她的意思,喜滋滋扯了红儿的袖子,点点头,红儿也大喜。 林黛玉奇道:“你昨天不是对舅舅说,还需现起一个池子吗?” 贾环眨眨眼道:“我骗他的。” 见这个清冷如仙、言利如刀的表弟突然露出属于他的年龄该有的调皮模样来,林黛玉先是一愣,然后扑哧一笑,那如同鲜花乍放般的明媚笑容的让贾环都差点看花了眼。 红儿却奇道:“老爷不是说,这是借的同僚的庄子么,怎么……” “这是我的庄子。”贾环并不欺瞒,她们三个是要长住在这里的,且又都冰雪聪明,日子长了哪有察觉不了的,索性直接告诉她们,道:“这是我在外的一个长辈留给我的庄子,父亲也是知道的,只是我一个庶子,名下有自己的庄子若被太太他们知道了,不知会惹起多少风波来,所以帮我瞒了下来,此事只得我和父亲两个人知道。父亲既然安排林姐姐过来,自然是相信林姐姐的,事关合府安宁,希望林姐姐切莫要告知他人。” 林黛玉如何不知道这件事若是传回去会掀起怎样的风浪,这无疑是贾环最大的秘密了,竟丝毫不隐瞒的告诉自己,不由心中一暖,道:“这我省的,亦不会告诉任何人知道,紫鹃我也可替她作保,不会吐露半个字。” 红儿自然也起了誓。 贾环倒并不怕她们不守信,便是被王夫人知道又如何,这原是贾政允了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归公,他又不在乎这些。 再交代几句,让庄子上的人将行李送了来,又令几个伶俐的妇人帮忙归置东西,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黑正趴在门口晒太阳,看见他回了,只懒懒的看了他一眼,尾巴都没摇一下。 等几女忙的差不多了,已近午时,黛玉想起自己的职责来,拿出贾政交与她的长长的单子,挑了四个抄了,命小红送去厨房,不想过了片刻,小红神色怪异的拿着单子又回来了,道:“姑娘,这庄子里面没有厨娘。” 黛玉一愣道:“没有厨娘,那环儿之前吃什么?” 小红道:“有时候是这里庄头的媳妇儿二婶做了送来,有时候是三爷自己下厨……二婶根本就不认得字,便是认得,她也做不来这些东西……她也不过就能将菜做熟罢了……” 黛玉和紫鹃同时呆了:“环儿(三爷)会做饭?” …… 贾环看见面前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药膳时,有些发傻,道:“这……紫鹃做的?” 他知道红儿是没有这样的手艺的。 红儿一笑,道:“三爷再猜?” 贾环一惊道:“难道是林姐姐亲手做的不成?”这是丫头口中什么都不会、只知道写一些无病呻吟的诗词、一年连一个荷包也做不好的林黛玉? 黛玉道:“旁的也就罢了,药膳却是难不倒我,当年母亲身体不好,都是我亲手侍候汤药……只可惜……” 说着差点落下泪来,却见眼前的碗里忽然多出一块冬笋来,贾环收回手,道:“姐姐手艺真好,我有福了,这庄子里难得有一顿正经饭吃呢。” 黛玉不由失笑道:“你还没开始吃怎么就知道我手艺好?” 贾环道:“我的鼻子比嘴巴还灵呢。” 黛玉扑哧一声,笑道:“贫嘴。” 在这一笑中,两人的关系无形中拉近了许多,他们二人都是至情至性之人,旁人对他们不好,他们不稀罕,但是旁人对他们的一分好,必要记得,还报十分才行。贾环对黛玉的细心安排,打动了黛玉,才有了洗手做羹汤,而黛玉亲手做的药膳,也同样打动了贾环,才有了这笨拙的劝慰之举,或者这就是两个人的缘分。 见黛玉终于将眼泪收了回去,贾环悄悄松了口气,这个姐姐还不错,不过也太爱哭了些……这毛病,得治!—— 第34章 吃过饭,紫鹃侍候二人吃茶,红儿去收拾碗筷,贾环道:“听父亲说,姐姐身子不好,不知吃的是什么药,这庄子里旁的不多,药却应有尽有,姐姐说了,我便立时让人配来。” 黛玉摇头道:“不过是胎里带来的毛病,惯常吃的人参养荣丸带了许多,不必另配药物。” 贾环奇道:“听姐姐的话,这药姐姐吃了许多日子?” 黛玉点头道:“自七岁上便开始吃。” 贾环不悦道:“既吃了多年不见效,便早该停了才是。人参养荣丸虽可养神补气,但若吃了月余不见好转便改请大夫对症下药才是,怎可一直吃下去?需知是药三分毒,这般吃下去,仅是药毒便可要人的命。” 紫鹃掩唇惊呼一声,急切道:“果真如此?那、那该如何是好?” 黛玉的眼神微微暗了暗,却不说话。这府里便是稍有头脸的丫头病了,也要请太医前来诊治,唯有她,每次犯病,便只说是旧疾犯了,拿了旧日的方子捡了药来吃,便这般足足数年…… 贾环道:“不妨事,姐姐在府里也该知道我原该是养不大的,如今却连痊愈的希望都有了,便是因为遇上了高人……” 他还未说完,紫鹃已等不及喜滋滋道:“莫非这高人就在这庄子里不成?” 贾环原本准备将自己的医术吹嘘一番来替黛玉诊治,听了紫鹃的话灵机一动,道:“正是如此,不过这个高人很是古怪,最不愿人知道他的事,轻易也不肯替人治病,我央了他许久才答应替姐姐治病,不过他也不肯见姐姐,他方才已经暗中观察了姐姐的气色,这会儿让我替姐姐把了脉,将脉相告诉他,便为姐姐开方子。” 黛玉讶道:“你会把脉?” 贾环暗自侥幸,幸好自己没说自己会治病,不然定会当自己吹牛,道:“我是他的关门弟子,虽还没学到什么真东西,脉相却是识得的,只不懂得根据脉相断病罢了。” 黛玉还未说话,紫鹃已经抢道:“如此劳烦三爷了。” 分卷阅读51 黛玉还在迟疑,紫鹃跺脚道:“姑娘!” 贾环一脸受伤道:“姐姐不相信我吗?” 黛玉这才将手伸了出来,贾环正了神色,细细摸了脉,末了又换另一只手,紫鹃知道病情严重时,大夫才会两只手都把一次,顿时大为紧张,一等贾环缩手,便道:“三爷……” 贾环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把脉也是新学,两只手一起,有把握一些。” 紫鹃松了口气,黛玉嗔怪的看了贾环一眼,道:“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贾环沉吟一下,道:“姐姐吃的人参养荣丸可否给我一粒看看?” 紫鹃忙去取了,贾环嗅了嗅,脸色微变,又尝了一点,道:“这批药,姐姐没吃几日吧?” 黛玉却不知道这些,看向紫鹃,紫鹃讶道:“正是,这是数日前太太方派人送来的,旧的虽还有些,但我想着新制的药效总要好些,便给姑娘用了。” 贾环道:“把姐姐以往日用的药也拿一丸来吧。” 紫鹃取了来,贾环又细查了查,将两丸药都收到怀里,道:“我去给神医检查一下,才知道姐姐身上的药毒如何去除……我这就去找他开方子。” 他起身离去,走到门口却又不放心的站住,道:“是药三分毒,这两种药,姐姐都千万别吃了。” 送走贾环,紫鹃奇道:“姑娘,分明都是人参养荣丸,为何三爷要说是两种药呢……姑娘?” 她这才发现林黛玉面色不对,忙扶了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手心却全是冷汗,全身在微微发抖,忙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你且忍忍,我去叫三爷回来。” 方松了手,却被黛玉反手死死抓住,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开口道:“……不要去。” “姑娘?” 林黛玉深吸了一口气,狠狠闭了眼又睁开,声音低低道:“今天的事……死也不许提。” 紫鹃骇然望向黛玉,低低应了一声。 贾环走到院外,回头望了一眼,他终于明明为什么父亲一定要将黛玉送来了,那个地方,虎狼之地啊…… 只怕父亲也不曾想到,那个人狠毒至此吧。 手被暖暖毛毛的东西蹭了蹭,温热的鼻息洒在手上,贾环摸了摸黑的大头,道:“和她比起来,我才知道,我是何等的幸运……黑,要对姐姐好一点知道吗?” 黑对他投来鄙视的一眼,慢慢跟在他身后。 —— 早上贾环是被黑拖起来的,他揉着眼睛,不满的嘟囔一声掀开门帘,顿时有些傻了:“你们、你们……从哪里冒出来的?” 康熙和胤禛胤禩胤祥站在门外,看着那个穿着亵衣,赤着一双小脚丫子站住地板上的少年,都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脸上带着枕头印,迷迷瞪瞪半梦半醒的乖顺模样比他平日里清冷老成的样子可爱多了,胤祥差点忍不住上去摸摸他的头,但在康熙面前终于不敢放肆。 “你说我们从哪里冒出来的?”康熙瞪眼道:“都什么时候还在睡懒觉!” 贾环有些摸不准状况,眨眨眼,看看天色,指着房顶上的太阳道:“这么早,不睡觉干什么?” 康熙怒道:“日上三竿了,还早!” 胤祥在一旁憋笑,这算什么事儿,一大早的皇帝老儿带着三个儿子加上三十个侍卫带着铁锹镐头水桶等等跑来帮着小子干活,结果这小子自己在呼呼大睡,还把人拦在门口问是从哪里冒出来…… 没睡醒加上早上起床有点低血压的贾环半天也没明白“天色早不早”和“他们从哪里冒出来的”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却终于想起来把人家堵在门口是不对的,将四人让了进去。 胤禛目光落在那双精致白嫩的裸足上,斥道:“衣冠不整,鞋袜不着,成何体统!” 康熙亦责道:“大冬天的,就这么赤着脚到处跑,也不怕着凉!还不快去穿衣服!” 也许是这两个人的口气实在都太理所当然,让晕乎乎的贾环完全忘了这是他的家,这两个训斥他的不过是见过一两次的陌生人而已,揉了揉眼,道:“这地板是热的,不会着凉……唔,我去洗个澡……” 迷迷瞪瞪的向后面走,走到一半才想起来似乎不太礼貌了,下意识的嚷了一句:“黑,让姐姐来帮我招呼客人……” 然后大摇大摆转到了后面,留下面面相觑的四个人…… 把他们带进庄子就跑掉的小姑娘,将他们带到主人院子门口就不见了的庄头,将他们挡在门口一步不许进的黑,还有将他们扔在客厅跑去洗澡的贾环…… “噗!”康熙率先失笑,似乎他每次见到贾环,总有意外的“惊喜”在等着他。 胤祥眨眨眼,整理好座椅,笑道:“既然主人家不招待,我们只有自己招待自己了……父亲,四哥、八哥,请坐,做弟弟的招呼你们。” 也不客气,找出一壶隔夜的凉茶来,给四人各自倒了一杯,又摸了摸地板,奇道:“咦,这地板果真是热的啊。” 这几个人都是人精,如何不明白他的心思,一是为了解众人的尴尬,二是因为他对贾环心存好感,不愿康熙因被冷落而对贾环心存不满,故意插科打诨,好转移康熙的注意力。 胤禩亦点头笑道:“这里倒比我们住的地方还要暖和些,不知有什么讲究?等环儿来了,倒要好生问问。” 胤禛亦道:“许是地下有炭火?” 康熙摇头道:“若是炭火,难免燥热,想来他是在地下铺了铜管之类通的温泉,这小子,像是比别人多了个脑瓜子似的。” 这三个儿子想什么他如何不知道,连一惯冷情的老四都来笨拙的凑趣,是以也不愿拂了他们的好意,顺着他们的意思便说了下去。 正在闲聊间,门外忽然传来一把恍如冰玉交击般轻灵悦耳的声音:“环儿,你找我做什么?你今儿起的到早。” 第35章 四人一愣间,便见门帘一掀,一个清丽出尘恍如天上仙露般的少女在两个俏婢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看见厅中几人,先是一惊,退了一步,却又强鼓起勇气,福道:“小女失礼了,见过几位贵客,却不知几位为何在舍弟房中?他现在人在何处?” 四人同人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总算有一个正常的了…… 胤祥道:“你是环儿的姐姐吧?环儿方才去沐浴更衣去了,临走的时候让黑唤你来招呼我们。” 黛玉心中暗怪贾环怎么会让她来接待外客,更离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