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种大师兄他重生了》 第1节 冤种大师兄他重生了 作者:汤圆甜又软 文案 顾砚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尽职尽责的大师兄。 师弟生性懒散,不喜修炼,他就以身作则,日日早起带师弟练剑。 师妹被合欢宗的浪荡子纠缠,神思不属,他拎起剑就将浪荡子打个鼻青脸肿。 小师弟父母双亡,身体虚弱多病、不能外出,他每次历练回来都给小师弟带新奇礼物,呵护备至。 他自认思虑周全,兢兢业业。 哪知师弟师妹们对他日渐不满,关系疏远,最后间隙横生,师父更是在小师弟丹田受伤、无法修炼后,亲自捆了他剖丹田、取金丹给小师弟,让他流血过多、活活疼死。 顾砚死了。 然后带着本书的内容重生了。 仔细翻阅过那书才知晓,原来他是本团宠文里里的万人嫌反派。 他带师弟们修炼,师弟们恨他过于严苛。 他替师妹出头打人,却不知师妹与合欢宗那位早已经情投意合。 他自认对小师弟关爱备至,殊不知落在旁人眼里是死缠烂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至于他师父收他为徒,就是为了给体弱灵根差、吃不了修炼苦的小师弟准备颗无暇金丹。 顾砚:这尼玛,我不纯纯大冤种么! 重生回来的他决定独美搞事业,什么师弟师妹,都滚远点、莫挨老子! 可谁知……人之初,性本贱。 他不搭理他们,他们反而贱兮兮的凑过来,对着他各种献殷勤。 顾砚:送你们个呵呵自己领会。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穿书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砚,楚月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万人嫌?啧,我也很嫌弃你们好吧 立意:在绝境中也需要努力寻找到光 第1章 噩梦 顾砚练剑回来,已是日上三竿、日光璀璨。 树木肆意的舒展着身躯,以或广阔或细碎的叶片承接日光。 因着有浅薄的灵气滋润,这些树木的叶片都非常多而繁茂,以至于原本漫无边的阳光落到顾砚周围,就剩下犹如碎金般的星星点点。 有微风吹过,那点点碎金更着摇曳起来。 清晰的映照出他脸颊、鬓角未干的汗珠,晶莹剔透的以墨黑发缝里滚落,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滑过,途径线条完美的嘴唇。 在泛黄起毛的衣襟边浸染出朵略深色的花。 陈安神色不安的找到他,说后山的碧岭果树似是好生了虫,让他看下怎么处理。 顾砚停住,略有些不悦的皱眉。 陈安是小苍山上专门负责灵田的人,五灵根,资质稀烂,甚至都没有宗门愿意收。当初顾砚收他做使役时,正是因为他五灵根中以木灵根最粗,收来小苍山传他《万木逢春决》。 让他负责种植打理宗门后山的灵田。 每个月顾砚给他五灵石。 偏陈安是个心气儿高的。 刚上山那些年还算兢兢业业,整日早出晚归、泡在后山将几十亩灵田打理得很好。然而这种情况并未持续多久,不过十余年,随着陈安炼气成功,就越渐痴迷于修炼,经常将灵田抛之脑后。 有好几次导致灵田里种植的灵植减产,最严重的时候灵田的产量只有正常的五成!顾砚当时发了好大一通火,狠狠责罚了陈安,让他不愿意留在小苍山就赶紧滚。 他拿灵石难道找不到会打理灵田的人? 吓得陈安只顾着给他磕头,额头血红一片,痛哭流涕的求他高抬贵手,连声保证日后绝不再犯。顾砚见他确实可怜,认错态度也极为诚恳,罚跪了两日后便让他继续打理灵田。 陈安估计是被吓到了,很是用心了段时间。 但陈安只想修炼变强的天性不改,对偷懒这事又习以为常,不过五六年光景,就有些故态复萌。 常常要过四五日才往田里去一趟。 灵田产量又慢慢地开始稍有减少。 顾砚正是烦日日要去灵田察看才雇的人打理,见总量相差不远,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多管此事,谁知道陈安却越来越得寸进尺、胆大妄为。 如今竟敢让碧岭果树生了虫!? 陈安最是怕他不过,见他冷脸,忍不住两腿战战、面露怯色,“我昨日去察看时还好好的,谁知今日清晨过去就见满树飞虫,也不敢耽搁,赶紧来请大师兄想办法,免得今年碧岭果减产。” 顾砚冷着脸,往后山去看碧岭果树的情况。 碧岭果树是他们师门的镇派之宝。 自来灵植分天地玄黄四阶,每阶又分高、中、低三级,越往上越是珍贵难寻,也越需要人精心打理,除草捉虫施肥事事都不能掉以轻心,才会枝叶繁茂,正常结果。 碧岭果树乃是玄品高级灵植,种在他们后山这棵,已有近五十年树龄,树干粗壮、需三人方能合抱,枝繁叶茂、有些遮天蔽日的葱郁和青翠。 本该是副清幽宁静、令人心旷神怡的画卷。 却在枝叶间生了些只有针尖大小、善于隐匿的小飞虫,嗡嗡嗡的吵闹着,躲在繁茂的枝叶和微黄的碧岭果间,将原本的清幽宁静尽数打破,只剩下了恼人的嗡嗡嘈杂。 顾砚盯着叶间飞虫,脸色铁青。 “你说这虫飞虫是今晨才生的?打量我是什么也不懂的傻子么,你究竟有多久没来后山了!?” 就在他跟前,满树飞虫嘈杂不已。 有些甚至已经在树叶间筑了巢,连虫卵都隐隐有孵化的迹象! 哪点像是新生的虫患?! 陈安见瞒不过他去,赶紧“噗通”声跪倒在地,左右开弓使劲儿甩了自己两巴掌。 登时将两边脸颊打得红肿不堪。 声泪齐下的哭诉道,“大师兄,是我该死,只顾着修炼忘了来山照顾果树,求大师兄再原谅我这次,陈安日后必定鞍前马后以报师兄大恩。” 他倒是有经验,知晓要先跟顾砚认错求饶。 也是,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嘛。 顾砚却毫不心软。 偷懒这种事,有一有二就有三,以前是灵田减产还好说。 这生了虫的碧岭果树可是小苍山镇派之宝。 他们师门并不大,不像那些坐拥大型灵脉、有无数天材地宝供养的大宗门。 日常的收益大头就来自灵田。 他跟两个师弟、一个师妹的平日花费,都依靠出售碧岭果的灵石,他们师父偶尔出门访友、走亲随礼,都是拿着能给他们长脸的碧岭果出去的。 若这虫患不除,他们来年的日子都不好过。 因此哪怕陈安将自己折腾得格外凄惨,顾砚也没走丝毫动容,语气冰冷,“我记得那年你犯错时,我就跟你说过若你再出差错,就自己滚下小苍山去,我跟前容不得一而再再而三偷懒、不管自己分内事的人,你这就下山去吧。” 陈安不愿意,哭着求他,“大师兄……” 每月五灵石的清闲种田活儿,他若是这会若是真这么下了小苍山,日后可就打着灯笼也难寻了! 顾砚被满树虫气得脸色铁青,单手拔剑出鞘,气势凌人,“怎么,你还想让我送你下山?” 他并不是什么柔软性子,且说到做到。 陈安最了解顾砚不过,知晓自己若再敢多说两句,必定会被顾砚拎着扔到山下去。 不敢过多逗留,顶着张红肿糜烂的脸走了。 打发走陈安,顾砚先在树下坐了,自储物戒里取出清水、止血散包扎手掌心磨出的血泡。 他日常练剑、勤修不辍。 掌心经常会被磨出透亮的水泡,也舍不得太贵的丹药,都仔细拿银针戳破、再抖上药粉,拿干净的纱布包好固定住,等着其自行结痂凝成薄茧。 他做惯了这事,很快便将刚练剑时磨破的伤口处理好了,拿牙齿咬着纱布在手背打了个结。 然后背着长剑,几个纵跃灵巧的上了树。 那些盘旋在枝叶间嗡嗡叫着的小飞虫虽多且烦,对顾砚而言却不算什么难事,他自小练剑,从五岁时每日挥剑五十,到如今基本功每日挥剑三万。 这满树的飞虫正巧能用来练剑,锻炼目力,他在碧岭果树繁茂的枝叶间站定,一剑刺出总能带出许多小虫尸体飘落,挥洒如绿盐漫天,碧岭果却安然无恙,丝毫不受剑气影响。 除几只虫很简单,难在碧岭果树满树是虫。 数都数不清,嗡嗡叫声连成一片很是嘈杂。一剑挥,还有一剑,也不知需要多少剑才能将虫除尽。频繁挥剑不仅枯燥至极,没多久他的右臂就有了阵阵酸疼感,看来这驱虫跟练剑一样,是是件极为考验耐心和眼力的活儿。 好在顾砚多得是耐心。 只见他始终不慌不忙的、保持着相同的节奏在碧岭果树上挥了成千上万次剑。 耗费了足足两个时辰,才将飞虫绞杀干净。 碧岭果树繁茂的枝叶间恢复了清幽。 天空中明日高悬,无数碎金光辉自树叶间撒下来,顾砚体内最后丝灵力也被消耗掉,浑身酸软难忍的躺在树枝上,被从树叶间过滤下来、极柔和的金辉晒得昏昏欲睡。 想着左右无事,干脆躺着眯上了眼睛。 温和灵气滋养着他身体,很快便睡着了。 他甚至,做了个噩梦。 那是个切切实实的噩梦。 第2节 梦境飘忽而错落,悠远而模糊。 从他拜师六岁拜师进小苍山起,到他开始读书写字、摸索着修炼成为师门大师兄,被师父放权负责管教后面进门的师弟师妹,打理宗门一切俗物。 到他与师父和师弟妹疏远、两看相厌。 最后以他的死为结局。 他死在春光明媚、繁花似锦的四月里。 那年四月初,他在后山种火焰花。 这种花瓣绚丽、花开胜火的花朵又被称之为定情花,他打算在自己结契礼的时候,遍地铺满寓意着长相厮守、相携一生的火焰花,很早就往灵田里撒下了种子。 细心照顾,终于看见它开得漫山遍野。 看着那满山遍野的红,憧憬着半月后的结契礼,他难得心神雀跃,嘴角上扬。 恰巧他未婚夫宁霜风过来小苍山找他。 顾砚欢喜不已,带宁霜风去看他种的火焰花,因着两人的结契礼将近,他太高兴了些。没注意宁霜风看到他沾了泥土的衣角、以及因除草略显凌乱的头发时,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和厌恶。 宁霜风是来退亲的。 顾砚嘴角尚未消散的笑意凝住,眼里的几分雀跃也换成了疑惑,“你说退亲?” 宁霜风态度坚决,“对,退亲。” 顾砚满头雾水,“为何?” 他师父跟宁霜风的父亲是挚友,他们自幼相识、来往过密,从十五六岁两人相继炼气后,曾携手走了无数险地秘境。 双方长辈见他们脾气相投、默契非常,是能完全将后背交出去的情谊,提议让他们,“结为连理,日后好相互扶持,共踏仙途。” 顾砚觉得甚好,宁霜风也同意。 于是约等他们都结丹后结契,宁霜风在顾砚后面结丹,他冲击金丹时顾砚就洒下了火焰花种子,等到火焰花在小苍山后开得漫山遍野,宁霜风却在顾砚没听到任何风声的情况下,来跟他退亲。 态度异常坚决,说,“你我之事乃是长辈定下的,我以往没遇到心仪之人,觉得与你共度一生并无不可也就应了,如今我心有所属,却是不想做出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因此特意来退亲。” 顾砚心情复杂,“宁伯父怎么说?” 这桩婚事是两家长辈提议的,如今结契礼的日子就订在半月后,请帖早如同雪花似的发了出去。 宁霜风要随意毁约,宁伯父不会不管。 宁霜风似笑非笑,“我就知晓你肯定会拿我爹压我,早在之前就跟我爹做了交易,只要我此次结成九转金丹,我爹就不阻止我跟你退亲的事。” 金丹品质分做十级,等级越高的金丹品质越好,日后也越是前途可期。宁霜风结成九转金丹之时,他还特意准备了份很重的贺礼。 此刻听宁霜风提及,心中却有些讽刺。 “……也就是说,你至少在半年前就喜欢上了别人?” 九转金丹可不容易结,宁家为了宁霜风这次结丹,足足准备了得有大半年的时间。 他们早就打算退亲,却没人跟他说过。 看着他为宁霜风结丹所需要的灵植丹药东奔西走,看着他对跟宁霜风结契一事憧憬喜悦,看着他将两人结契的请帖一份份发放出去。 等到宁霜风结丹成功,才来跟他说退亲。 他们这是要他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 顾砚突然很愤怒,他与宁霜风几十年的感情、风里来雨里去的,多少次浑身是血的扶持着走出来的!他待宁伯父向来如师如父,从未有过失礼的时候,他们退亲就退亲,为何不早点说出此事。 要在这种事上让他颜面尽失。 被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见他变了脸色,宁霜风面露不耐,“顾砚,你也不用在我跟前装模作样,宁家要退亲的事我爹早跟你师父透过底,我就不信你师父没跟你提过? 你明知道我心有所属不会跟你结契,还将我们要结契的事宣扬得人尽皆知,害我被人指指点点,你就不能自己知道点廉耻要点脸,非得我亲自来小苍山跟你撕破脸,才能将你我亲事退掉?!” “我不跟你计较已经是我大度了!” 宁霜风气极,黑沉着脸甩了袖子,“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对我跟你定过亲的事纠缠着不放。” 他看着刚从灵田出来,只穿了件灰白粗布短衫,浑身还沾满了黝黑泥土的顾砚,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跟那些只会耕种养家糊口的肮脏农户有什么不同?!你连他的半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说罢转身就走,似是怕他不甘拦阻。 顾砚没拦。 实际上,他对宁霜风风风火火的来、丢下两句话后又突然离开,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酸甜苦麻辣混做一团不是滋味。 他曾经以为宁霜风跟他脾气相投,心意相通,两人那么多的风雨都能走过来。 哪怕日后仙途漫漫,他们也能携手走下去。 却不知自何时起…… 他顾砚在宁霜风心里,竟是个不知廉耻,死皮赖脸的人了? 还跟靠种田养家糊口的农户没什么区别。 农户种田养家糊口有错?他亲自打理灵田,想给自己的结契礼种出满山的火焰花有错? 真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但有句话宁霜风说的不错,他师父,从来没给他提过宁家有退亲的打算。 宁家要退亲的事儿,他闻所未闻。 如若不然,他不会将那些请帖发出去。 他好歹也是个金丹,要脸。 被扔在原地的顾砚五味陈杂,满头雾水。 站在满山红如火焰的花海里许久,仍是想不通他与宁霜风自小来往那么多年,彼此都心里有数他们将来是要结成道侣的。 怎么宁霜风就突然冒出个心有所属来。 更令他不解的是,他师父为何瞒下他。 他不懂,就打算去找他师父问个清楚。 他师父跟二师弟正在房间里低声说些什么,见他过来,他二师弟赵峥宇似是顺手,倒了杯苦涩的莲心茶递给他,“师兄,有什么事喝杯茶再说不迟。” 顾砚并未有所防备,接过拿茶一饮而尽。 正想开口询问退婚的事究竟是什么章程,就感觉到眼前隐隐发黑。 随即便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再醒来时他药效未过,浑身松软的被玄铁链捆了四肢,牢牢的固定在根圆柱上。 他师父清扬真人拿着匕首,站在他跟前随意比划着,流云广袖在他眼前挥出冷冽的银辉。 匕首尖冰凉如雪,漫不经心的在他腹部画着圈,隐隐有要往皮肉里刺进去的趋势。 顾砚被吓得神魂惊颤,“师父!” 清扬真人抬眼看他,殿中烛光闪烁着,映照出的那双眼里,除了平日里的温柔慈爱,还夹杂着些许冰凉的愧疚,“砚儿。” 那把尖锐冰凉的匕首尖抵着他丹田不放,清扬真人见他眼神惊恐,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本也没想到会走到这一步,你是我最喜欢也最得意的徒弟,可为师也是没办法了…… 你也知道真真因为胎毒缠身、不能修炼,除非是找颗无暇金丹给他重塑筋骨灵脉,他这辈子就这么碌碌无为,百年之后就会化作枯骨。” 顾砚瞪大了眼睛,满的心惊愕,不敢相信面前人是他师父。 假的吧? 是幻觉吧? 莫非是那碗莲心茶里,添加了什么致幻药?! 如若不然,性子再温柔不过、且自小疼他的师父怎么会想剖开他的丹田,剜出他的金丹给别人! 这不可能,他师父定不会如此对他! 他不信! 他不相信他师父会如此。 清扬真人见他如此,眼里的愧疚更甚,嘴里却仍在低声劝说着,“你小师弟自小体弱多病,身姿纤弱,砚儿不是最疼爱他了么,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真真无法修炼,只能碌碌无为一辈子吧?” 顾砚惊恐的摇头,“不……” 他将林真真当做师弟,自然会悉心教导、疼宠有加,对林真真不能修炼的事也深感遗憾,还想着替其凑些延寿丹的材料,请炼丹师替林真真炼些延寿丹。 但这不代表他会愿意自己看着丹田被剖、金丹被夺,只为给林真真提供修炼的机会。 林真真不能修炼能衣食无忧的活几十年。 而他若是失去金丹的话……他可能当场就会被活活的疼死!就算侥幸不死。 日后也是病痛缠身,不得善终! 他做错了什么,需要落得如此下场。 “不,不要……唔。” 他挣扎着想嘶吼,想哀求他师父放过他。 清扬真人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抬手封了他的口舌言语。 似是对他的挣扎抗议不满,清扬真人眼里的愧疚稍散,取而代之的是些许不满,“你向来是最听话的,怎么现今天这般聒噪不懂事呢。” 顾砚都要被惊呆吓傻了! 如今他师父不顾他的性命,想要剜他的金丹给别人用,却还要怪挣扎着想活命的他不够听话?! 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绝望的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清扬真人却是早打定了主意,攥紧了手中的匕首。 神色冷漠如霜雪,手起刀落! 尖锐而剧烈的疼痛让顾砚难受的呜咽出声,四肢不受控制的蜷缩,浑身都随着丹田被剖开、金丹被拉扯出来的疼痛不停颤抖着。 碧岭果树上,睡着的顾砚猛地惊醒过来。 第3节 第2章 重生 他脸色发白,冷汗淋淋。 手指颤抖着去摸自己腹部,丹田被尖锐匕首剖开、金丹被人生拉硬扯出来的剧烈疼痛如同跗骨之蛆。 丝丝缕缕的缠绕在他身上,深入骨髓。 即便是摸到自己丹田安然无恙,完好如初也并不能消除。 璀璨的细碎金辉落在他肩头,发间。 分明是个暖洋洋、能将人骨头晒酥的好天气,顾砚却是只觉得如坠冰窟,浑身血液像是彻底被冻僵了般的冰冷如铁。 是梦吗? 顾砚脸色苍白,心神不定。 不对,他自幼就在小苍山修炼,因着心无旁骛、少有杂念,自炼气之后便甚少做梦。 且他无缘无故的…… 为何会做这般,残忍痛苦至极的噩梦。 就连他度金丹劫时所遇到的幻境,都没有像这般真实恐怖。 师弟疏远,师妹怨恨,未婚夫心有所属,要跟他退亲,向来待他很好的师父……亲手剖开他的丹田剜了他的金丹给林真真,任由他躺在地上痛苦挣扎。 最后因为痛苦和失血过多活活被拖死。 这不是梦,也不是幻境。 梦与幻境都有迹可循,不可能如此的真实,他能分辨得出梦境、幻境和真实。 他确信那些都是他曾经遭遇过的事实! 顾砚捂着丹田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被禁锢在原地不能动弹,脑海中如同走马观花般,不断闪过他死之前遭遇的事。太多痛苦和愤怒在他胸口堆砌着,让他眼前隐隐发黑,天旋地转片刻,半缕神识被拖进个四周雪白的空间里。 他缓了会神,在那个空间里看到了本书。 顾砚小心翼翼的往四周看了眼,没察觉到任何危险的存在后,慢慢翻开了摆在面前的书。 他猛地瞪大了眼睛。 这本书里,有写他的名字! 不只是他顾砚,还有他早就订了亲的未婚夫宁霜风、有他自小照顾的二师弟顾峥宇,还有他们师门唯一的师妹戚蓉蓉, 以及他师父清扬真人和……林真真。 顾砚心中惊愕,翻开书页如饥似渴的读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说话声传来。 是个极婉转动听的声音,像是春日里的黄鹂啼鸣,清脆悦耳,“二师兄你的伤势好些了吗?” “快好全了。”被问到的是个蓝衣青年。 他不知何故伤到了右臂,用根白色纱布缠绕固定好吊在脖颈上,看起来脸色也有些没有血色。 两人相携而来,姿态看着很是亲近。 似是被头顶的烈日晃了眼,见碧岭树底下比旁处要凉快清净得多,就在树下的石桌边坐下来。 先开口那个头稍矮、气质温和的少年笑着,从拎着的竹篮里取出糕点香茗,“这是我新做的水晶桑葚糕和杏仁酥,二师兄快尝尝看。” 两样茶点都样式新颖、雅致非常,由细白的瓷盘盛装着,搭配着给其增色不少的摆盘和装饰。 光是看着就香甜可口、赏心悦目。 被少年唤作二师兄的人却没动。 “二师兄,你怎么不吃呀。” 少年表情无辜,脆生生的问道,随即像是才注意到他固定在胸前的右臂似的。 始终盈着汪水雾的杏仁眼里闪过丝歉意。 紧接着露出些许心疼神色来,刻意压低的语气格外柔婉动听,“抱歉呀,我忘了你的右臂有伤、不便动作,我夹来喂你吃吧。” 说着伸手去拿起竹筷,夹了块水晶桑葚糕,递到对面的人嘴边,眉眼弯弯,笑颜如花,“快尝尝味道,我记得你素来不喜欢食甜,特意只放了半份霜糖在里面,味道应该是刚刚好柔和清甜。” 这姿态有些过分亲昵了。 蓝衣青年看着那只抓着竹筷的手,肤如凝脂、白皙柔软,还带着股极奇异的、好闻的香味,隐隐有些不甚自在。强忍着将那块桑葚糕吃进嘴里,俊脸飘起了丝明显的红霞,囫囵将那糕点咽了,脸颊发热的避开对方含着水雾的柔软眼神。 口中夸赞道,“味道好极了。” 少年轻声笑道,“师兄都没仔细品尝,怎么知道好不好吃,我再喂你两块吧,记得要仔细尝尝,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记得提出来我以后才好改正呐。” 说着又去拈块水晶桑葚糕喂到他嘴边。 两人就这么一个喂,一个吃。 很快便将碟子里的桑葚糕吃完了。少年又端起装在描金瓷碗里的杏仁酥,慢慢地喂二师兄吃了半碗, 才心满意足的收手将碗筷收进竹篮里。 瞧见他嘴角在刚刚喂食的时候不小心沾了些食物残渣,笑着点了点自己嘴角。 “二师兄,这里要擦一下,有脏东西。” 被称作二师兄的蓝衣青年慌忙拿帕子去擦。 偏他右臂有伤,被拿纱布牢牢的固定在胸前,不常用的左手始终有些不方便,往袖子里摸了许久也没找到帕子。 见状,明媚少年撑着白嫩脸颊略叹口气。 自己欺身过去将他嘴角擦拭干净了,状似无意地跟他抱怨了句,“大师兄也未免太过分了些,怎么能将你伤成这个样子。” 二师兄被他不经意的亲近逼红了脸,眼神躲闪着小声辩驳,“是我于对战中走神才会受伤,不能怪大师兄。” “我也知晓你肯定不愿意怪大师兄。” 少年略微委屈的嘟起红唇,微微垂下来的眉眼泛着红痕,“不过是我白担心你胳膊疼罢了,以往我在家时也曾听父亲教导兄姐,说修炼一事需要循序渐进,最忌讳急功冒进、揠苗助长。 哪有像大师兄这样的,整天看着你每日天不亮就起床练剑,从不许间断,简直是不近人情。” 他撇了眼对方的伤,“人都要给练废了。” 蓝衣青年强撑着笑意,“大师兄也是为我好。” “并不是我想说大师兄的坏话,但他的性格手段皆太过强硬了些!自己是个修炼狂魔也就罢了,凭什么要求你必须整日跟他修炼呀。这世间好玩有趣的事儿多了,劳逸结合才是正道, 他这样日日紧紧逼着,害得你连片刻放松的时间都没有,殊不知过刚易折、这么练下去……” 他看了眼蓝衣青年的胳膊,脸色不太好。 二师兄抿紧嘴角,右臂伤口处还隐隐作痛。 想起这么些年来无论是寒冬酷暑、还是风雪交加,每日天色未亮他都会被人逼着早起,哪怕是晚半刻也会遭到不轻的训斥和惩罚。 为大师兄辩解的话堵在喉咙里,半响没能说出口,眼神里也添了几分暗色。 明媚少年见状,借着收拾的动作翘了嘴角。 原来抢走顾砚在乎的人,竟这么简单么。 两人在树下乘了半个时辰凉,又结伴而去。 碧岭树繁茂的枝叶间,在那个诡异的雪白空间里翻完书、整理了复杂心绪的顾砚睁开了眼。 表情冷如寒霜、不见丝毫波澜。 刚刚在树底下说话的那两个人。 穿蓝衣、伤了右臂的青年叫赵峥宇,是他二师弟,因着自小父母双亡、亲族断绝,刚六岁时的时候就被他们的师父带回师门、扔给他去照顾。 相当于是顾砚一手带大。 顾砚给他起名字、教他读书识字。 衣食住行,样样都需要顾砚亲自操办,生怕那孩子因着父母新丧、郁结于心。每日都是各种好吃的换着做、各种小玩意玩具自山下买回来哄着,怕他在小苍山待不惯。 等赵峥宇八岁,顾砚带他入道修炼。 知晓赵峥宇天赋不算顶尖、心智不坚,身为师兄的他每日便以身作则,不畏酷暑严寒带着他练剑修炼。 总算在赵峥宇三十那年,将人逼至筑基期。 赵峥宇乃是比杂灵根只稍微好那么点的三灵根,三十岁踏进筑基,谁听到不得称赞句厉害。 所谓天道酬勤,不过如此。 他自认待赵峥宇亦兄亦父,尽职尽责。 赵峥宇跟他也相当亲近敬重,很是听话,不论遇到什么事,首先想到的不是他们师父,而是他这个当大师兄的。 当然,那些只是曾经。 自从他们小师弟上山后,顾砚明显感觉到赵峥宇跟他疏远不少。 说到他们的小师弟林真真, 也就是刚刚那个眉眼好看、皮肤白皙的少年,是他们师父的故人之子。因着自小体弱多病、不能修炼自家功法,去年腊月刚被送到小苍山来拜师。 林家也不求他多厉害,只当是来山上静养的。 其出身修真世家林家,相貌精致漂亮,气质温柔如水,浑身都带着点乡野养不出的矜贵气息。 出手阔绰又擅长合香、调制糕点。 刚来没多久,就轻而易举的讨得小苍山上至他们师父,下至饭堂的丁六、种田的陈安喜欢。 顾砚也喜欢这个性格活泼、笑起来眉眼明媚的小师弟。 经常出门时带些山上不常见的玩意给他。 他能看得出来赵峥宇喜欢林真真。 只当赵峥宇是随着年岁渐长、开了情窍,有了小师弟做心上人,跟他这个当师兄的疏远也很正常。 第4节 便是亲生父子,也没有始终无话不谈的。 且赵峥宇与林真真是师兄弟,若是两情相悦、成就美事也没什么不好,也就随着赵峥宇去了。 只是没想到…… 两人私底下相处的时候,林真真居然会这般挑拨他跟赵峥宇的关系。 就差没将“挑拨离间”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偏偏赵峥宇也不知是看不出来,还是恰巧被那些话搔到痒处,听着竟像是很赞同林真真所说的。 难怪了。 顾砚冷笑着,难怪自林真真来小苍山后,赵峥宇就与他越发疏远。 慢慢的形同陌路,到见面连话也不说的地步。 后来因为林真真胎毒缠身,不能修炼。 他们打上了他无暇金丹的主意,是赵峥宇装作随意给他喂了杯带毒的莲心茶,配合他们师父将他捆了,生生剖开丹田、将金丹剜出给小师弟用。 被强行剜出金丹后,顾砚整整痛不欲生三天三夜,才最终因流血过多而死。 随着浑身鲜血一点点流出来,身体是逐渐的、怎么也止不住的冰凉。 死亡前的片段盘旋在他脑海里,记忆犹新。 顾砚在满地鲜血里挣扎着,满心疑惑。 他不懂,赵峥宇为何会背叛他。 直到他死后。 神魂没彻底消散,不知为何回到如今,在那之前他还从白芒空间里翻阅了本记载着他生平的书。 原来他竟然是本书的万人嫌反派。 按照那本书中所写。 赵峥宇恨他,是因为他待人过于苛刻。 就拿他逼着赵峥宇修炼之事举例,不论是其身体不适、受伤未愈,还是山下小镇有元宵节灯会,想陪小师弟下山出门玩。 他都丝毫不近人情的勒令赵峥宇要修炼。 赵峥宇就觉得顾砚不懂、不理解他。 只有小师弟林真真对他最是温柔体贴,会关心他是否累了、是否受伤。会仔细的替他上药包扎,会记得他最喜欢的吃食口味,专程替他做美味的糕点。 也会因他说句碧岭花露香甜,特意起早顶着露水去收集花露。 温柔乡,英雄冢。 何况赵峥宇本就不是专注修炼的性子。 他自认为是为赵峥宇好,是为其将来打算,在赵峥宇眼里却是极严苛的逼迫、是不近人情的鞭策。他越是尽职尽责的当这个大师兄,就越是让赵峥宇打心眼儿里厌恶他、疏远他。 转而跟体贴温柔的林真真关系越加密切。 再加上林真真时不时的“温柔关心,贴心抚慰”,也就难怪赵峥宇能倒戈的那么快了。 最终为了林真真,生剖了他的金丹。 顾砚伸手捂住隐隐发疼的丹田,神色冷淡的轻嗤,眉角泛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真是可笑至极。 他花了那么多的心思、自小喂出来的师弟,不亲近他也就算了。 他养赵峥宇也不是打算让赵峥宇回报他。 却没是没想到,到赵峥宇是个会反咬他一口的白眼狼。 怪他瞎了眼识人不清,看不清好坏! 顾砚晒了许久太阳,才缓和了浑身冰冷。 自树上跳下,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若非他已然死过一次,听到林真真在背后嚼舌根说他不近人情,而赵峥宇竟不言不语、状似默认。 他必定会心生怒意,当面质问赵峥宇。 “我对你的好你莫非是半分都看不到?再者我督促你修炼、帮你提升修为可是不近人情?!难道你就想做个一事无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 林真真不用整日刻苦修炼,是因为他出生修真世家,自有父母替他准备天材地宝、丹药甚至是金丹,你有什么依仗敢不修炼,你准备日后如何在仙盟中立足?!” 但他死过一次。 知晓赵峥宇的所作所为后,对其视若弟弟的感情早没了,也懒得多费心思说那些话。 日后赵峥宇想什么、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有那心思,不如多修炼提升自身实力。 这冤种大师兄,他不当了! 第3章 惩罚 临近午时,顾砚洗漱过后便往饭堂走。 路过山门前空地时,瞧见陈安顶着烈日跪在那里个,被自己打得红肿糜烂的脸上汗如雨下,面前地面上全是氤开的汗水,看着格外的狼狈不堪。 顾砚只看了眼,脚步未停的往饭堂走。 “大师兄!”陈安突然开口喊他。 长时间在太阳下暴晒让其声音嘶哑,气息不稳,陈安也不管不顾,重重的冲他磕了个头,额头将地面撞出“嘭”的声响动,眼泪混着汗水就下来了,“大师兄我真的是知道错了,您就原谅我这次吧。” “我日后再也不敢懈怠,必定日日住在后山,与碧岭果树和那几十亩灵田同吃同住,再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大师兄,我求您了” 形容凄惨,声嘶力竭。 简直是人间惨事,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偏顾砚最是个硬心肠,向来说到做到。 他不是不允许别人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已经给过陈安机会,不然就之前灵田减产的事就够他将人撵下小苍山的。 可惜陈安不珍惜,这次他说要赶陈安下山,就一定要将陈安赶下山去,哪怕陈安在山门前跪断了腿,他也不会让陈安起来,再去后山打理灵田。 装作没听见,抬脚进了饭堂。 饭堂里,丁六蒸了锅胭脂灵米饭,清炖了低级灵兽猪猡兽的排骨。 一肉两吃、有菜有汤。 见顾砚过来,立马扬起了笑脸。 手脚利索的盛了半盆晶莹剔透的胭脂米饭、半盆汤和五根完整的排骨,扎扎实实得有三四斤鲜嫩无比的肉。 全搁瓷盘里,整整齐齐的给他端到跟前来。 “大师兄您何时再去后山打猎?去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我跟着去外围看看有没芨芨草,采摘些回来好熬汤。” 小苍山往后是落日山脉。 树木丛生、地域辽阔,里头灵兽和灵植众多。黄品低级的灵植遍地,略往里面走点就能找到玄品低级灵植。 只要采摘到带出来,就是成千上百的灵石。 但就连小孩子都知道,机遇和危险并存,灵植多的地儿,守着灵植的妖兽也多且凶悍,稍不注意就会受重伤甚至是丢命。 整个小苍山上下,除了正在闭关冲金丹中期的风扬真人,也就身为大师兄,已经结丹的顾砚实力足够、敢往落日山脉更深处走。 他们饭堂里煮的肉,多是自外面买的,少数是顾砚从落日山脉猎来的。每次顾砚进山打猎,都会带着他们这些使役采些低级的灵植卖,前些日子顾砚进山时是陈安跟着去的。 带回来的灵植足足卖了五百颗灵石! 五百颗呀! 能买多少的好东西,放口袋里能堆成座小山,放谁跟前不眼红,他们的月例可只有五颗灵石咧!得不吃不喝攒八九年才能攒到那么多灵石,天知道他可是冲陈安那堆灵石流了好几日的口水哦! 他可得好好表现,争取顾砚下次带他去。 顾砚端碗喝了口汤。 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汤里细微却温和的灵力顺着他筋脉四散游走,再迅速的往丹田聚拢。他很是受用,拿缠着泛白纱布的手将切了根排骨,细嚼慢咽地吃着,“最近没有进落日山的打算。” 他才刚结丹不久,需要安生修炼巩固修为。 丁六有求于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只能陪着笑脸央求他,“那大师兄下次去的时候记得捎上我,整个小苍山里就数我做饭最好吃、剥皮抽筋也数我最麻利,您到时候只需要猎杀妖兽就行,剩下的活儿我都能包圆了。” 丁六喋喋不休,争抢着进山赚灵石的机会。 顾砚却始终神色淡淡,不愿多言。 他自认对丁六、陈安这些使役们都极好,只要他们不犯下例如灵田减产过半、做的饭食里有毒物这种大错,他从不似其他门派的弟子对他们动辄打骂,严重的还会丢了性命。 经常带他们进落日山采摘灵植赚灵石,平时修炼上有不懂的问他,他也会仔细替他们讲解说明。 可偏偏在他们看来,他就是不如林真真讨喜。 别看丁六跟他面前笑得跟朵花似的,背着他经常给林真真开小灶,将灵力最浓、品质最好的东西都留给林真真的事儿,做得可顺手得很。 上辈子也不知道有多少次他辛苦猎回来的高级妖兽,都被丁六背着他暗度陈仓,将最好、最养人的部分送到林真真跟前献殷勤,落到他嘴里的并不多。 或许就是团宠跟万人嫌天然的区别。 顾砚对此嗤之以鼻,有些不屑。 那些事情如今还没发生,他没有证据,不能将丁六直接撵下山去,也懒得跟他们过多计较。只是日后替他们解疑答惑,带他们进落日山采摘灵植的事,也让他们去找林真真吧。 他可不愿再做这些费时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正低头啃排骨啃的津津有味,余光瞥见门口赵峥宇和林真真结伴而来。 林真真换了身银白衣裳。 第5节 唯独袍角和领口绣了红色花纹,更显清丽动人、举止贵气优雅。 好看是真好看,跟他穿的粗布麻衣云泥之别。 顾砚盯着那身衣裳多看了两眼,想起宁霜风来退婚时跟他说的话,垂着眉眼若有所思了片刻。 大抵明白宁霜风的意思,低下头继续吃肉。 两人在饭堂四周看了眼,很快到了他跟前。 赵峥宇恭敬行礼,“大师兄。” 想来如今赵峥宇待他虽然不甚亲近,且有日渐疏远的趋势,却因为自小被他养大的缘故,积威犹在、多少还掺杂着些敬畏,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只是这点敬畏不用多久,便会被消耗殆尽。 他跟林真真站在两边,赵峥宇极其坚定、从头到尾就没犹豫过的选择了站林真真。 上辈子他不知晓其中纠葛,让他们带着假面敷衍了他好几年,没能察觉到其中端倪。 这辈子顾砚看到这两张脸就觉得恶心至极。 于是他头也不抬,面色冷淡,“什么事?” 赵峥宇直觉有些不对,却不知哪里不对。 只能将心中突然飘起来的那点淡淡异样感暂时压住,低声跟顾砚说起来意,“师兄,真真要去山下买今年的雨前龙井,以及合香用的檀香和鸭梨。” 他略顿了下,“我想陪他去,行吗?” 小苍山有专门负责采买跑腿的人,想要买什么只需交代就行。 他们此行只是想趁着天光明媚、下山去玩。 赵峥宇小心看着始终冷脸的顾砚,略有些提心吊胆,生怕大师兄观察入微,察觉他们的意图,以修炼的名义勒令不许他们出门。 顾砚勾着唇角,笑容讽刺。 这件事前世也发生过。 他自然不会不许赵峥宇陪林真真下山,他只是怕赵峥宇生性懒散、疏于修炼。 并非想将人控制住,限制赵峥宇的自由。 赵峥宇右臂受伤,不能练剑。 且当时林真真刚上山不久,又生得单薄瘦削、长相又清丽温婉,最是能引人怜惜的模样。 就连他在修炼之余,也没少关拂这个小师弟。 听闻两人要下山采买,考虑山脚下的镇子里聚集着许多往落日山脉去的散修,鱼龙混杂。 怕两人经验不足、遇到解决不了的事。 略作思索后,带着灵石陪他们下山去逛,还自掏腰包给两人各自买了不少好东西。 却在那本书里,先被赵峥宇担心以他过于严苛的性格,会不准两人下山。后来又被两人暗地里嫌弃他跟着碍手碍脚、像块黏上就怎么也甩不脱的狗皮膏药。 你瞧。 当他们想厌恶谁时,总是能找到理由。 此时的顾砚懒得理会,继续低头啃排骨。 见他不说话,赵峥宇只当他不同意,脸上露出些许倔强的沉默来。 林真真见状,软声开口劝道,“大师兄,你就让二师兄陪我去嘛,你看二师兄右臂受的剑伤尚未痊愈、也练不得剑,困在山上整日沉闷无聊。 你就让他陪我去买点东西、散散心可好,等我回来了,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豆沙团子,再配上一盏热腾腾的木樨花茶……大师兄,好不好嘛。” 林真真娇声冲他撒娇。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字字句句都在显露自己的善解人意。 而林真真越是体贴温和、善解人意。 就越衬得他顾砚冷漠严苛、不近人情。 “赵峥宇。”顾砚听得不耐烦了,自装肉的碗里抬起头,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而是神色冷淡的看向赵峥宇。这个六岁时就被送到他跟前的师弟,那张堪称英俊的脸庞、黑沉沉的眼眸里。 都是越看越令他胆战心惊的陌生和狠绝。 赵峥宇在他冷冽的眼神中颇为不自在,有些心虚的避开,“大师兄,我……” “你今年三十有二,不是小孩子了。” 顾砚眼神不耐烦,拿起根炖好的排骨,蘸了点丁六剁的辣酱。香喷喷的美味至极,被他三两口啃掉半截肉。 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描淡写。 “该独立了,往后你想去哪里、做些什么,都不必再特意来问我。” 大抵是没想到他这个态度,赵峥宇愣住。 顾砚却是不管他如何惊讶愣住的。 自顾自啃完手里捏的排骨,才抬起头看他,“怎么还不走,站在这里做甚。” 赵峥宇愣了会,终于知晓了是哪里不对。 他师兄看他的眼神太冷太淡,淡到没有分毫感情,里面也再倒映不出他的影子来。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大师兄虽然管教他极为严厉,看他的时候眼神却透着亲近和温和。每次他练剑觉得辛苦坚持不住时,他大师兄都会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温声鼓励,“你要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峥宇,你以后会是个很厉害的剑修。” “不是想早日御剑么,不努力可不行。” 不知为何,意识到这点的赵峥宇很慌乱。 “师兄,我……” “那就多谢大师兄啦!” 林真真见顾砚允了,赶紧抢着道谢。 说完见顾砚神色平静的吃着肉,似乎并未因为赵峥宇贪图享乐,琢磨着下山而显得生气。 在顾砚看不到的角度不悦的撇了撇嘴。 无趣,还以为顾砚会恼怒发火的。 那样他才好继续拉拢赵峥宇,让其跟顾砚日渐疏远。 不过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 林真真转动了下眼珠,余光瞥见跪在外面的陈安,脸上露出些许不忍的神色,语气温和无比的问道,“大师兄,外面跪着的那人犯了什么错,我看他的脸都被打烂了,外面那么大的太阳,怎么还让他跪着呀。” 上辈子似乎也有陈安罚跪的事儿。 那会他对林真真这个小师弟印象很好,不仅仔细解释了陈安犯了什么错。 下山去落日镇时还将陈安拎着扔了下去。 即便是这样,在那本书里林真真还跟赵峥宇抱怨他手段太过强硬,性情暴虐。 责罚起人来竟然丝毫不顾念旧情。 说陈安在他们小苍山照顾灵田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不该如此严苛。 这辈子么,顾砚懒得跟他们多费口舌。 等完全啃完了手中排骨,抬头冷淡的斜了他眼,“不该你管的事少管,想管小苍山门内事物,等你当了这个大师兄再说。” 林真真被怼了回来,脸色有些不好。 因着林家跟清扬真人有旧,他自上小苍山就被清扬真人重视。 连带着其几个徒弟都被他很是亲近。 说话和和气气的、从来没谁给他摆过冷脸不对付,顾砚这般不客气的态度,他还从未见识过呢。 赵峥宇原是在走神的。 见顾砚训斥林真真,赶紧帮腔道,“真真不过是看陈安太过可怜,随口关心他两句,师兄何必这般上纲上线的责备。再说真真说的并没错,外面太阳那般毒辣,陈安已经被打破了脸,就算他犯了错也受到惩罚了,你不该罚他在太阳底下跪着。” 把顾砚直接给气笑了。 他们小苍山的杂务,痴迷修炼的清扬真人是不管的。 赵峥宇从小就没那根筋。 从不关心灵田产量几何,里头种的灵植是什么品种、每亩价值多少。也不晓得饭堂里的灵米从哪来,按月领的两百灵石来自何处。 不知道他为何要花每月五颗灵石雇陈安,也不担心灵田疏于管理有什么后果。 赵峥宇看不到陈安偷懒,看不到灵田减产、看不到最最重要的碧岭果树生虫。 只看得到陈安脸颊溃烂,跪在了烈日下。 然后为了维护林真真。 赵峥宇就可以不顾青红皂白,不问前因后果,跑来指责他不该罚陈安。 啧啧啧,这就是他养的好师弟。 顾砚神色冰冷,“滚,别逼我动手。” 赵峥宇脸色微变。 他是从小被顾砚撵着打到大的,骨子最深处刻着对顾砚的敬畏。 见他如此杀气腾腾,怕他真当众动手打人。 大庭广众之下的被揍,可不只是肉疼那么简单,到时怕是里子面子都要丢尽了! 赵峥宇确信他敢、也会这么做, 不敢多哔哔什么,吓得拉着林真真快步出了饭堂。 经过陈安跪着的地方时,林真真状似无意的轻轻叹了口气。 “大师兄下手可真狠……” 第6节 赵峥宇不自觉的抖了下腿,背后隐隐发寒,却是没敢搭腔接他这句话。 饭后,顾砚回了自己的住处。 那是个很小的院子,就三间木头搭建的房屋、加上围着篱笆栅栏的半亩灵田。灵田里被仔细分为四个区域,分别种着玲珑红豆,踟蹰花,紫风铃草和郁青果树四株灵植。 都是能洗筋伐髓、强身健体的好东西。 其中郁青果树是玄阶中级灵植,品阶只比种在后山的碧岭果树品阶稍低。 其他三棵是玄阶低级灵植。 这种入了品阶的灵植,每株都价值不菲,偏生又极为娇气难养,需要日日提供给它们最菁纯浓郁的木灵气作为养料。 才能茁壮成长、早日开花结果入药。 顾砚是单木灵根,天生合适养护灵植。 又修炼《万木逢春决》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养几株玄阶灵植很容易。这几株灵植都是他费尽心思、千辛万苦从落日山脉寻找到,又跟守着灵植的妖兽拼了大半条命,才得以带出来养在院中的。 有他每日的仔细照顾,每一棵都长得格外娇嫩喜人。 这些都是他为了宁霜风结丹准备的。 本来以他跟宁霜风少年相识、多年相伴,日后还要结作道侣的关系,送这些东西正好合适。 但现在么…… 顾砚看着院内长势喜人的几株灵植。 他突然不想送了。 第4章 买卖 顾砚蹲在院子里,运转《万木逢春决》。 金丹期的木系灵气瞬间暴涨,很快便充斥满整个小院,最后分成四股,落在灵田里种着的四株灵植附近,任由它们贪婪且急切的吸食着。 鲸吞虹吸的过程持续了大约两炷香。 等顾砚体内的灵力隐约见底,四株吸饱了灵气的灵植也更显青翠欲滴,娇嫩无比。 其中紫风铃草更是长高了两寸,随着紫色叶片无风自动,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声响。 这是它已经完全成熟的标志。 紫风铃草最多长到五百年。 越接近五百年,药效就越好,完全成熟后药力会直接翻倍,到超过五百年就会结籽,然后繁衍出成片的幼年紫风铃草来。 除非像顾砚这样挖出来,放到跟前仔细用木灵气养着,很难从秘境福地挖到足年份的紫风铃草。 当年顾砚将它自落日山挖出来时,它就已经有四百多年的年龄,经过多年他不断的用灵气喂养,今天正式步入五百年成熟期。从其肥厚如同紫玉的叶片来看,它不仅比未完全成熟的药效翻倍,也远比自然生长至五百年的紫风铃要强许多。 药性强就好,药性越强就越值钱。 顾砚伸手摸了摸紫风铃的叶片,仿若看到了大堆的灵石跟他招手。从储物戒中拿出个白玉盒,将紫风铃草摘下来装好,御剑往山下的小镇飞。 落日小镇离小苍山不远,御剑半柱香就到,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刚进镇口就听到有人吆喝。 “五级妖兽赤焰虎的妖丹!只需要六千灵石就能带回家。” “新鲜的新月草,鲜嫩多汁来。” “新出炉的上品止血散……” 小摊看得人眼花缭乱,东西却半真半假,通常有人鱼目混珠,拿石头当玉卖,各种骗术障眼法横生,稍不小心就会被人当成肥羊宰了。 顾砚打小就在这片儿混,幼时也曾被骗过灵石,后来狠狠心攒钱换了本玄级幻术来修炼后,就再没有谁能骗得过他,反而还经常从中捡漏挣钱。 只是他今日是来卖灵植的,不想逛街。 直接自热闹无比的人群中穿过,走向旁边挂着“万宝行”绣旗的商行。 他常接采药、猎杀妖兽的任务。 跟镇上发布任务的万宝行管事最相熟,见他过来,鱼七轻轻往柜台磕了磕白玉烟杆,眉眼间慵懒无限,“哎哟。今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有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我看看。” 鱼七跟他还挺对脾气的,弯着眉眼笑意盈盈的跟他唠嗑,“你今儿怎么回事,让赵峥宇跟你师父新收的那小师弟单独出来了。 游商街那些心黑手狠的家伙瞧着他们眼生、面嫩不知世事,拿根价值不到三两的红玉簪,就骗了他们十颗灵石,你若是再不管,小心被骗的倾家荡产。” 顾砚摇头,“林家小少爷有的是灵石,我才不去费那心思多管闲事呢。” 这话里透着股掩饰不住的生疏。 鱼七慵懒挑眉,“你今儿怎么转了性子?以往不是将师弟师妹爱护得跟眼珠子似的。前年你为了个骗了赵峥宇五百灵石的散修,硬是往落日山脉追了两天两夜将人揍了个鼻青脸肿,还坑出来不少灵石的事儿,我可还记得呢。” 这事顾砚也记得。 只当时他真心将赵峥宇当亲人,爱护师弟心切,觉得再辛苦危险都值得。 如今再回头看时。 就只剩下意兴阑珊,显得没意思得紧。 他不想再提这些,拿出装了紫风铃草的玉盒给鱼七,“你给估个价,看看值多少灵石。” 鱼七拿到手中便惊叹,“好东西呀!” 他是个最识货的,知道紫风铃草这种灵植因为到五百年时就会落地重生,少有能采摘到五百年的,通常都是百年上/四百年的年份。 顾砚拿来这株不论年份、品质都是绝佳。 略考虑了会,报了个价格,“万宝行收了,我给你三千中品灵石,你觉得如何?” 这个价格,是普通四百年的紫风铃草的两倍有余,已经是非常实诚的价格。鱼七也看准了他单木灵根擅长养护灵植,想跟他做长久生意才会诚心报出这个价,转手出去的利润都没多高了。 顾砚点头,“可以。” 他略想了下,让鱼七,“给我两千中品,一万下品吧,我留着买东西方便些。” 中品灵石跟下品灵石的兑率是1:10。 但因为便于携带、蕴含灵气的浓度等关系,人们都更愿意要1中品灵石,而不是10个下品灵石。 鱼七自然乐意给他下品灵石。 按照他所说的给数好了灵石,又拿出个装着衣裳的小包裹,“这个是祝贺你结丹的礼物,我如今手头紧,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是套黄阶低级的法衣,只绘了个防尘的阵法,你将就着穿吧。” 说着看了眼他身上的粗布麻衣,无奈笑道,“总比你身上穿的好些。” 顾砚低头,“这衣服有那么差么?” 他又想到宁霜风找他退亲时,脸上那溢于言表的嫌弃。 明明他比宁霜风先结丹。 金丹也是更甚一筹的无暇金丹,世间罕见,宁霜风不论如何也不该看不起他。 偏宁霜风就因为他的穿着,面露嫌弃神色。 鱼七拿着烟杆笑道,“常言道,先敬罗衣后敬人,你穿成这样,别人自然觉得你是个土老帽。也就是小苍山这个山疙瘩里了,不信出去看看,那些名门子弟哪个不是衣袂飘飘、飘然若仙。” 他吸了口烟枪,吐出口白芒烟雾,神色有些纳闷,“你又不缺灵石,干嘛把自己弄成这般落魄模样?” 顾砚略想了下,“也是。” 他以前其实过得并不富裕,小苍山的灵田、果树产出就那么些。 首先要紧着他师父清扬真人用。 后来才轮到他跟师弟师妹,平日里迎来送往、宗门维修、使役的月例都要从里面扣。 分到他们手里就那么些,修炼要用、买止血散要用,修补武器也要用。 好像每个剑修都有把日子越过越穷的本事。 幸好他是个木灵根剑修。 也幸好当年他为了种灵田,花大价钱买了本《万木逢春决》修炼。院子里还剩下的三株灵植。每棵至少也是数千中品灵石的收益。 他如今不用操心给宁霜风送什么东西。 也不想再管赵峥宇跟林真真的事,或许能稍微过得手头宽裕些。 “再买两套低级法衣吧。”他说。 只绘了防尘阵法的低级法衣很便宜,只要二十灵石一套,鱼七翻箱倒柜给他找了两件尺寸合适的。都是极好的料子,一件是雪白如银的绣了傲雪红梅,一件雨过天青色的绣了仙鹤振翅。 鱼七端详了片刻他的脸,敲着柜台给他保证,“你穿上必定好看。” 又兴致勃勃的翻出来两根青白玉簪、两块雕着花鸟的玉佩,几个样式材质各异的香囊,半打雪白的丝帕,堆在柜台上推给他,“这些都是凡俗物件,拢共值个百两银,你给我一个灵石就行。” 顾砚没推辞,“好。” 又低声跟鱼七道谢。 鱼七跟他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对他的为人品性再清楚不过,摆摆手笑道,“你若是真想谢我,待你那碧岭果熟了,卖我百八十个就是,我还是按照每个两百中品灵石的价格收购,如何。” 碧岭果树乃是玄品高级灵植。 其果实有强身健体、拓宽筋脉的奇效,还是极品培元固体丹不可或缺的材料。鱼七早就在打它的主意,只碧岭树三年开花、三年结果,每次结果都不过两百个。 顾砚在处理果子时最是吝啬,要给他师父先留够八十个、师弟师妹们各留四十个。 只肯从自己的那四十个里抽出小半来卖。 都不够他店里卖的,别提送到其他分号了。 鱼七暗自叹口气。 在他看来,顾砚这人啥都好,天赋绝佳(灵力亲和度超过九的单木灵根,在修士里可谓是万里挑一)、胆大心细能吃苦(刚炼气成功就敢往落日山脉边缘跑去挖灵草换灵石)、运气也好,被妖兽追着随手抓出来支枯萎小苗,种活了竟是玄品高级的碧岭果树,平时进山也罕有空手出来的。 天赋、气运都称得上是绝佳。 按理说,顾砚这般人物,绝对是能在修行路上走很远的。 元婴必成、化神可期。 第7节 可顾砚有个致命的缺陷。 就是对他师门的人太好了…… 或许是自小没有父母亲人的缘故,他打心眼里将小苍山当作了家,将他师父、师弟师妹当作了亲人,待他们甚至好过自己。 那么大棵碧岭果树,就成了他师门的东西! 太重感情,也许并不是件好事。 师兄弟间因为资源、灵药,闹得反目成仇的事鱼七看得多了,就怕他不经意间在这件事上栽跟头。两人关系熟稔后,他也极为隐晦的跟顾砚提起过,可惜顾砚没放在心上,仍旧我行我素,事事以其师父师弟们为先。 听闻去岁小苍山添了个小师弟。 只怕今年的碧岭果,他连十个都捞不着了。 鱼七无奈叹息。 却听顾砚笑着道,“行,待碧岭果熟,我将两百个都摘了给你。” 鱼七微微瞪大了眼睛,“此话当真?” 他满心诧异,惊讶于顾砚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也跟着笑道,“你这话说出来,可是不许反悔的,待碧岭果熟了、你若是改主意不卖了,我就打上你们小苍山去讨要。” “说卖你就卖你,不开玩笑。” 顾砚又不傻,以前他愿意对师门上下都好,那是因为他心里将他们当做了亲人。可他将他们当作能信任、依靠的后盾,他们却将他当冤种。 他脖颈上顶着的也不是个球,凭什么将东西留给不亲近他的人糟践?! 怕鱼七觉得他转变太大,心生疑虑,低声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年初刚结丹,也需要添置些金丹期适用的法器……那些东西可都不便宜。” 鱼七点头,“是不便宜。” 又将白玉烟杆凑到唇边吸了口,笑颜如花的指着他轻骂,“早我就提醒你该多攒点家底,你倒好,仗着自己灵根纯粹竟连灵药也不吃,没想到居然也让你成功结了丹,真真儿要气死个人。” 顾砚有心收集些好的炼器材料,请炼器师给他定制把长剑,鱼七思索片刻,只说让他赶紧攒够灵石,只要灵石足够,他们万宝行多得是成的高级灵剑,想要练剑的材料他们也不缺,找到合适的传信他来交定金就是。 两人又聊了两句,顾砚起身告辞。 回小苍山时暮色四合,山风微凉。 山道狭窄,幽深且寂静,周遭只有葱郁翠绿的树木,连个振翅飞翔的鸟儿都没有。 顾砚背着剑踏上打磨整齐的青石阶。 这石阶不是原本有的,是他练剑时的时候,特意选了色泽好看、质地细密的山石,仔细将其切割成大小一致的石块,再慢慢地堆叠固定成路。 道路两旁所栽种的花草、树木,也是他或买种子种下,或自远处挖来自觉好看的树木栽下的,就这么条蜿蜒向上的山石小道,费了他近两年的功夫才修好。 其实不止这山道。 小苍山上的一草一木,都是他妥善照顾、最终绿茵成林。 人也是,不论是师父,师弟和师妹。 哪怕是刚上山不久的林真真,他都主动亲近、态度友善,自认待他们谁都不薄。 正因为如此,被背叛时才会更痛、更冷。 山风的凉意自他脸颊拂过,直凉进了皮肉骨骼,将浑身血液、四肢百骸都凉得透透的。 察觉到自身心境不稳,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前兆,顾砚轻叹口气,于石阶上坐下出了会神。 待心境平静,才起身继续前行。 山门口跪着的陈安不见了,不知是不是自行下山去了。 刚到自己小院门口,收到师父清扬真人传召,说他出关了,让徒弟们都过去他房里坐坐。 捏着传讯用的纸鹤,顾砚只觉寒意更甚。 丹田被冰凉利器剖开、将长在血肉里的金丹硬生生拽出的疼痛记忆犹新。 直疼得他脸色发白、浑身颤栗。 他深吸口气,惨白着脸色泡了个热水澡,才勉强平复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换了件衣裳去找清扬真人。 他耽搁了些时间,到时除了外出历练的二师妹戚蓉蓉,赵峥宇跟林真真已经在了。 令他惊讶的是,本该下山的陈安居然也在。 顾砚冷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将事情闹到他师父跟前的。 看来林真真是真的想当小苍山的家呀。 那正好,他求之不得。 第5章 断绝 清扬真人屋里镶了两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夜明珠散发出来的光线柔和,亮如白昼。 清扬真人正坐在窗前,低头跟林真真说些什么,浸在那抹皎白柔光中的眉眼温柔似水,极为好看。待他离得近了些,看见林真真拽着清扬真人的衣袖,低声撒娇,“师父快尝尝我泡的灵茶。这茶叶可是我自家里带来的。” “都没舍得给师兄师姐们喝,就留着等您出关先尝呢。” “你该把心思都放在修炼上才是。” 清扬真人温柔的责备了他句,语气中似有些许无奈,却并未真生气林真真疏于修炼。 他心中也知晓林真真并非不认真修炼,而是碍于胎毒缠身、筋脉堵塞,修炼起来总是事倍功半不说。稍微急切些还可能引得胎毒复发,筋脉胀疼无比。 久而久之,也不怪林真真整日不喜修炼。 见他眸光闪动,水雾朦胧,似是有说不完的委屈难受。 清扬真人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好茶。” 又夸林真真,“难为你用心。” 看得出他心情不错,喝完茶,便从储物戒里取出枚玉佩给林真真,“你修炼时随身带着这枚明心玉,能帮助你凝神静气,驯化灵气,以期早日炼气成功。” 林真真甜甜笑着,“谢谢师父。” 清扬真人又笑着给了赵峥宇样东西。 是把由他亲手锻造的长剑,通体雪白,银光流转,看似完美无瑕、价值不菲。赵峥宇的修为眼界不够,分辨不出其好坏,顾砚却一眼就看出来,那不过是把炼废的黄品低级灵器。 跟给林真真的玉佩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真是明目张胆的偏心。 是他以前一叶障目,看不见这些,没能及时察觉他师父对林真真的如此偏爱,才酿成大祸。 片刻后,清扬真人发现了他。 神色温和的冲他招招手,“砚儿,快过来。” 其实顾砚刚过来,他就看到了。 故意拿出灵剑来给赵峥宇,等着顾砚主动过来跟他问好。却不想顾砚只是沉默地站在那,眼睛盯着那块玉佩不放。 清扬心中略微觉得好笑。 他这个大徒弟向来老成持重,自炼气后便学会自己攒灵石,修炼所需都是自己从落日山里划拉,还从来没主动找他讨要过什么东西。 这副姿态,倒是有些少见的可爱。 招手将他叫过来,从储物戒里取出把黑沉沉的长剑给他,“砚儿看看,可还喜欢。” 那是他刚结丹时用的长剑。 名为星玄。 玄品高级灵器,差点就入地品的好东西。 林真真估摸是认得那剑,拿出来的瞬间就微微瞪大了眼睛,听闻清扬要将剑赠与顾砚,差点没绷住向来维持极好的贵公子形象,语气里泛着酸,“师父你是要将这把剑送给大师兄吗?这剑可厉害了呢,大师兄还不快点谢谢师父。” 清扬似是从这话里听出来浓浓的酸味。 忙笑着安抚道,“你大师兄如今已经结丹,这把星玄剑他用着正合适,你们努力修炼,待日后结丹后,为师也有好东西给你们……” “不用了。” 顾砚神色冷淡,“就将这剑留给林师弟吧,我用不着。” 此话一出,在场除他以外的三人皆愣住。 所谓长者赐,不可辞。 他这句拒绝已然是对清扬真人的违逆,对方眼里闪过丝错愕,凝神看了他片刻。 见他不是假意推辞后,那点错愕化作疑惑。 眉眼间挂着凝重,皱着眉头问他,“为师可是有哪里得罪了砚儿。” 他低低地道,“我惹你不高兴了?” 夜明珠柔和的白光中,顾砚凝神看着他师父,表面神色平静,手心却快被他掐破了。 他师父,清扬真人。 是顾砚见过的、脾气最温和的修士。罕有生气恼怒的时候,白皙清秀的脸颊上始终挂着抹温柔笑意,又生了双再温柔不过的桃花眼。 看人时神情凝重,似是满眼满心都是你。 此时看着顾砚的表情。 当真是像极了因徒弟突然态度疏远,满心的疑惑,想要弄清缘由从而消除嫌隙的温和长辈。 顾砚以前,最是亲近、信任他师父。 他自小亲人缘浅,就他师父这么个正经长辈,自然是将其当做楷模目标,努力修炼也只为能变得更强,想要离他师父更亲近些。 他师父也待他极好。 指导他修炼,教他分辨灵植,替他铸剑,给他买衣服。便是比不上生得清瘦温婉、家里与他师父有旧的林真真得其心,让其分外心疼偏宠。 但至少…… 至少两人多年的师徒情分不假。 第8节 可谁能想到,他最信任的师父会对他动手。 那把剖开他丹田的匕首。 那么利,那么凉。 丹田被剖开的疼痛猛然炸开,顾砚疼得皱了眉头,看着面前的清扬真人有瞬间恍惚。 他不知道他师父究竟是何时对他起了杀心。 是自从林真真被送到小苍山来时就有了想法。还是像赵峥宇那般,在后来跟林真真相处过的程中,与林真真感情日渐深厚,不愿见其不能修炼,病痛缠身。 才将主意打到了他金丹上,对他下手。 见他脸色难看的皱了眉,清扬真人低声唤道,“砚儿?你没事吧,” 语气温和,眼中的关切担心不似作假。 顾砚却猛地被惊醒过来。 什么时候重要吗?即便他师父如今还将他当徒弟,会关心他心疼他,那又如何。从始至终,他师父更心疼更偏心的人都是林真真,他们会因为林真真胎毒缠身、不能修炼对他下手一次。 就会再对他下手第二次、第三次! 顾砚尝到了自心底升腾起的满心苦涩,再看对他露出关心的清扬真人时,眼神已经满是坚定。 假的! 都是假的! 即便是如今他师父待他尚有几分真心,在他眼里也只能是假的! 他不会再相信他们,不会再重蹈覆辙。 顾砚神色冷淡的摇头,“弟子没事。” 见他如此态度冷淡,不复以往的亲近。 清扬真人不知晓他究竟是何情况,垂着眉眼思索了片刻,修长手指拂过面前的玄铁长剑,“真真,你跟峥宇先出去,为师有些话想跟你们大师兄说。” 林真真不想走,软声撒娇,“师父……” 清扬真人抿唇不语,面上难得有些冷色。 他毕竟是师父,是长辈。 便是林真真再会撒娇磨人,这下也知晓自己不可能留下来,表情委屈巴巴的嘟着红唇。 草草行了个礼,拉着赵峥宇出门去。 待两人出去,清扬真人凝神看了顾砚片刻。 见他轻轻的紧抿唇角,没有丝毫主动开口缓和关系的意思。 也知道他性格倔强,认定的事很难改变。 忍不住轻声叹息道,“砚儿今日跟为师生气,可是因为为师收了真真为徒?”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件事有些可能。 清扬真人猜测道,“你不喜欢真真?” 说出这话,他也有些疑惑。 顾砚不是个不能容人冷硬的性子,相反的,他在顾砚后面收的两个徒弟赵峥宇和戚蓉蓉,都被顾砚这个大师兄照顾、教养的很好。 怎么到了林真真这,就惹得顾砚生气起来。 生气也就罢了,连他这个师父都疏远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他认真期待着顾砚的答案。 顾砚此时心情复杂无比。 清扬真人对着他时温和关切的神情,实在再真实不过。 让他忍不住自心底又升起来两分期待来。 或许此时他师父对他的关心是真、对他的感情也是真,只是后来他师父也跟赵峥宇似的,被林真真的温言软语、细心熨帖给拉拢了。 那些惨事如今都尚未发生,他是不是……可以试着改变下未来。 他抿紧了嘴唇,认真的与清扬真人对视许久,才慢慢地低声提问道,“如果我说我不喜欢林真真,您能将他送回林家么?” 大抵是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清扬真人明显愣了下,“真真这孩子除了不喜欢修炼,平时待人温和有礼,最能讨人喜欢不过,我瞧着对你也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砚儿为何会不喜欢他呢。” 顾砚沉默的抿紧嘴唇,心中冰凉。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简直可笑至极! 清扬真人见他沉默着不说话,知晓他是不高兴了,低声解释着,“真真的母亲是我至交好友,她嫁进林家后过得并不怎么如意,怀真真时不甚着了道、被人下了毒。 毁了真真的灵根筋骨、不能修炼的同时,她自己也时日无多,临死之前遣人送信过来托我照顾真真,如今林家早有了新夫人和小少爷,真真留在林府只会被人欺负。”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将真真接来小苍山。 清扬真人轻叹口气,“真真如今已经无家可归,离开小苍山便无处可去。” 他跟顾砚仔细解释不能送走林真真的原因。 顾砚却是不想跟他多说了。 只冷淡的抿着嘴唇,“刚刚是徒儿僭越了,师父要收谁做徒弟都可,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么多。” “若是没什么事,徒儿先行告退。” 清扬真人却不让他走。 顾砚是最让他省心不过的徒弟,自小到大就没央求过他什么事。 好不容易提出个请求,他却不能满足。 心中无端的生出两分愧疚来,“砚儿,真真可是有哪里得罪你的,我让他以后多加注意不许再犯。” 顾砚摇头,“没有。” 两人隔着夜明珠柔和的光晕僵持,顾砚是打定主意不肯让步的,就那么沉默地站在原地。见他分明是随意扎了头发,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粗布灰衣,那张紧绷的脸却仍旧雪白如玉,难掩殊色。 清扬真人也舍不得生他的气,主动开口试图打破僵局,“你是门派里的大师兄,真真若有哪里做得不对你自行管教就是,不必跟他计较生气。” 顾砚神色冷淡,“是。” 心中却暗自冷笑,他是最不会管教师弟的,连赵峥宇这个自小带大的师弟,都能被林真真三言两语,些许点心小玩意带得对他厌恶至极。 他不觉得自己哪里有做错,也无法反思改正自身,最多以后不再管赵峥宇的事便是。 至于林真真…… 他可不愿再像前世那般,将其当作师弟,细心照料、关心备至。 到头来却落得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评价。 林真真是不是天鹅他懒得评价,但他顾砚向来恩怨分明,是不想做那个癞蛤蟆的。 有那时间心思,不如多闭关提升修为。 清扬真人没了话说,又将那把玄铁剑往前推了两寸,“你刚结丹,这剑……” “师父美意,徒儿心领。” 顾砚冷淡的抿着嘴唇,“剑就不用了。” 免得到时候清算,不知道会被加多少利息。 被三番两次的拒绝,清扬真人露出些失望神色,他毕竟是长辈,自觉待顾砚没错处。 见他如此冷淡,也颇为意兴阑珊。 “那这把剑我先收着,你日后若改变了心意,告诉为师一声……” 他略微抬头,看着面前身姿修长、面容姣好的大徒弟,心里是不太想跟人冷淡疏远的。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缓解气氛,奈何素来都是顾砚主动,嘘寒问暖、陪他说话。 他一时竟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说,只能挥手叹气,“你回去休息吧。” 顾砚并未犹豫,跟他行了礼往门口走。 刚踏出门槛,清扬真人突然叫住他,“陈安的事儿我听真真说过了,你既然已经罚过他了,就不要赶他下山,还是让他继续管着后山的灵田吧。” 顾砚心下微沉。 他冷声解释,“我没责罚过陈安。” 他自始至终的目的都是赶陈安下山,陈安脸上的伤是自己弄的,愿意罚跪也是自己的主意。 清扬真人略愣,“可真真说是你……” 他猛地停下想说的话,看着脸色冷淡的顾砚,意识到顾砚跟林真真确实有些矛盾。下意识替林真真开脱,“真真想来是误会了,误以为是你动手发了陈安,觉得他可怜才会过来跟我说道。” “所以现在您还想留下陈安么?”顾砚对他下意识维护林真真的表现并不意外,只是低声问道。 清扬真人略想了下,“留下来吧。” 他听陈安说过来龙去脉,知晓其只是因为痴迷修炼、忘了照料灵田,让碧岭果生了虫害。他并不认为陈安醉心修炼有什么问题,身为修士本就该以修炼为主,不被杂事缠身绊住了修炼进程。 顾砚垂着眉眼,低声问道,“所以您也觉得我想赶陈安下山是小题大做,不近人情,对吗?” 清扬真人沉默了片刻,“砚儿……” 已经是默认了。 此时开口也不过是打算转圜两句,顾砚轻声叹息,“我知道了。”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他不信他师父不知道。 但他师父还是觉得他太过严苛,不近人情,只因为他师父认为陈安一心想修炼没错,不该被责罚。 夜风很凉,他被吹得浑身轻颤了下。 就在不久之前,顾砚还心存妄想,试图扭转未来,这会他却是彻底死心了。如果他对陈安的处置都会让他师父心生不满,那日后他让他师父不满的地方会有很多, 因为他就是这样的性格,这样的手段。 他师父,终究会跟赵峥宇一样,与他渐行渐远、到最后形同陌路。 他不该心存幻想的。 第9节 那些曾经对清扬真人的亲近尊敬,在夜色中化作了看不见的尘埃沙砾,随风飘远了。 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背对着门框,低声应了声,“是。” 清扬真人皱起了眉。 他总觉得,顾砚离他是越来越远了。 第6章 恨意 陈安被免了责罚后,渐渐跟林真真走得近了。 顾砚并不意外。 以前小苍山内外事物都是他管着,赵峥宇也好、陈安也好,只能听他的,别无选择。如今小苍山来了个林真真,十分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跟手段强硬、规矩严苛的他截然不同。 却能说动清扬真人令他免了陈安的责罚。 摆明了以后小苍山不再是他顾砚的一言堂,跟他们心中“手段毒辣、不近人情”他比较起来,他们自然是乐得亲近林真真的。 那本书里写的林真真的团宠属性初见端倪。 第二日吃午饭时。 林真真特意带着陈安过来给他谢罪,口中说着,“多谢大师兄宽宏大量,给陈安这次改过自新的机会,日后他必定勤快耕种,再不让灵田和碧岭果树出任何的问题。”眼神里却隐隐飘着些赢了他的自得。 顾砚神色冷淡,“希望如此吧。” 心里却清楚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陈安如今越渐沉迷修炼,已经有些偏执不问世事的架势。 根本不可能尽心尽力的照管打理灵田。 林真真以为赢了。 表面看起来确实如此,顾砚要撵陈安下山,他偏要跟顾砚唱反调将陈安留在小苍山。虽不知昨晚师父跟顾砚究竟说了什么,但陈安确实如他所愿,成功被留在小苍山,不是他赢了是什么。 顾砚却不如此想。 就陈安这件事,谁输谁赢尚未定论。 前世他将陈安赶走后,生怕后山的灵田和碧岭果树再减产卖不出足够他们花销的灵石,后来都是自己抽空打理的灵田。 搞得自己沾了满身泥土,被人嫌弃衣着潦草,形容落魄。 宁霜风更是说他连旁人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现在顾砚肯定不会再管此事。 他倒要看看,没有他插手照顾灵田,陈安能将后山的灵田打理成什么模样。 且拭目以待吧。 林真真想要在小苍山立足,知晓自己好经脉有问题,不能靠实力立足,急着靠踩他来拉拢人心。 却不知晓有些人能用、有些不能用。 像陈安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犯下大错,还被轻易原谅的,只会让他觉得犯错不需要付出代价。日后他就会变得越来越贪心、越来越得寸进尺,直到最后给你闯出他收拾不了的滔天大祸。 以顾砚对陈安的了解,这一天不会太久。 他看着林真真略笑了下。 林真真觉得那笑容格外刺眼。 他不喜欢顾砚,从来都不喜欢,他还记得刚上小苍山见到顾砚第一面时,他穿了自己最好、最贵、最华丽的衣裳,戴着他娘留给他的地品法器玉佩,他觉得自己肯定是最亮眼的那个,出现在小苍山定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但他没有。 小苍山那么多人,看见他时连个惊艳的眼神都没有,没有半点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强忍着脸上僵硬的笑容,顺着他们目光找到他们在看的人。 是个穿着粗布麻衣,发丝凌乱的青年。 那人似乎刚从后山练剑回来,脸颊带着汗,手掌还缠着泛黄的纱布,隐隐能看到有血迹斑斑。他的打扮那么普通,那张脸却又那么好看,浑身被树叶间落下的金辉簇拥着,耀眼的让人移不开目光去。 是言语描绘不出的意气风发,如玉如珠。 那就是顾砚。 小苍山的大师兄,虽说只是大师兄,却因为清扬真人喜好清修不问世事,小苍山的大小事情都是顾砚说了算。 就那么一眼,林真真就嫉妒他嫉妒得发狂。 凭什么他费尽心思,精心打扮,却还要被随意穿了件布衣的顾砚抢了风头。凭什么他自幼胎毒缠身,只要修炼筋脉就会疼痛异常,顾砚却是九品的单木灵根,随随便便就能炼气筑基。 甚至不到五十岁就开始准备冲击金丹境!? 凭什么?! 凭什么老天能如此不公平?!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下定决心要将顾砚拥有的、在乎的一切都抢过来。 等到了那天,他倒要看看顾砚还怎么骄傲。 留下陈安只是第一步。 林真真将泛着苦涩的嫉妒全咽进肚子里,抿着嘴,神情倔强的看着顾砚。 走着瞧吧,你所有的东西都将属于我。 顾砚若有所感,抬起头看他。 从那双向来雾气蒙蒙、氤氲着水纹的眼睛里,看到两分尚未能彻底收敛起来的恨意,心中纳闷。他什么时候得罪过林真真么?这么恨他。 再仔细看时,那抹根意已经收敛干净。 林真真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模样,笑着跟他告辞,领着陈安转身离开了饭堂。 顾砚垂眉思索了片刻。 确认自己并未对林真真做过什么过分的事,也就干脆不想了,总归他也没打算跟其化干戈为玉帛,以后只管离林真真远远儿的就行。 也转回自己的小院里打坐修炼、养护灵植。 不出门时,顾砚的作息相当规律。 早起去后山空地练剑,再给碧岭果树施肥除虫、输送灵气,回来打坐巩固修为。 陈安被罚后,也谨守本分了两日。 刚开始倒是日日到后山查看灵田果树,后来见他守着碧岭果树,图省事就只是去看顾灵田了。坚持了不过四、五日便心生懈怠,开始每隔一日往后山来。见顾砚对他的偷懒行为不管不顾,胆子就越发大了起来,又开始频繁偷懒不往灵田去。 顾砚在碧岭果树上冷笑,果然跟他猜的相差无几。 从他的角度望去,能看到灵田里微微的黄。 胭脂灵谷开始缺水了。 如今正是灵谷结穗的气候,急需大量的水供应,缺一分水,胭脂灵谷就会减产一分。 而显然,这件事并未被陈安放在心上。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了两个月。 期间赵峥宇右臂的伤口痊愈后,倒是在后山他练剑的地儿碰到几次。许是心里仍旧对他有些怨气,态度淡淡的,拉不下脸来问他该练哪套剑法。 随便扒拉出来套剑法在旁边胡乱挥舞着。 见顾砚只顾着自个儿练剑、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心里莫名奇妙的有些委屈难受。 瞪了两眼顾砚,气冲冲的走了。 后来也就跟陈安打理灵田一样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顾砚十天有八天是看不到他的。 若以往赵峥宇这般懒散、疏于修炼。 他必定会严加管教,亲自去踹了赵峥宇的门,把人将自被窝里拎起来练剑。 现在么。 一个人用这块宽敞的空地他不香么?! 而且自从不用照顾赵峥宇了,顾砚才发现他以往浪费了多少的时间。赵峥宇资质不算好,三灵根、没什么悟性自己还不喜欢研究琢磨。通常顾砚想教他一套剑法,得拆开、掰碎了一招招的给他演示数遍才能记得住,不知道要费多少的劲。 以往他将人当师弟疼爱,教赵峥宇的时候也没觉得不对,每次都耐心十足,等赵峥宇不跟着练剑了,他突然发现时间场地都宽敞许多,短短两个多月剑招便越加纯熟,甚至隐隐摸到了剑意的门槛。 只是还没等他练出剑意,碧岭果熟了。 两百个拳头大小的碧岭果红如小灯笼,挂满了青翠繁茂的枝叶间。 青红相交,漂亮的不得了。 顾砚早等着这天。 提前准备好了能避免灵气逸散的玉盒,在成熟的瞬间将两百个果子都摘下来装好,御剑往落日镇去。鱼七见他真提了两百个碧岭果来,略微有些惊讶,“好家伙,你居然真一个不给他们留?” 顾砚平静点头,“嗯。” 鱼七验过货,给他数够四万中品灵石,又递给他条雪白两侧镶海水银纹的发带,“这是我托人给你带回来的头饰,如今仙盟中最流行的款式,据说跟楚家那位天之骄子是同款。” 发带的材质很奇特,触感柔滑冰凉、如同流水般自他手指间滑落了出去,顾砚握在手里仔细端详片刻,没能分辨出来是哪种材质,反倒是染了他满手的异香。 “是鲛纱所制,熏的是冰原雪梨香。” 鲛纱能避开水火,百毒不侵,寸纱寸灵石,还得是最为值钱的极品灵石。 极少有人能寻到正匹鲛纱做衣裳。 常见的都是些发带,抹额,荷包,丝帕这种小东西。 而冰原雪梨香的主要材料,乃是产自极地冰原中一棵天品灵植雪梨树的花瓣花蕊。搭配其他珍贵难寻的香料制成,每年就只得那么十来根,香气好经年不散。 具有凝神静气、安定情绪的奇效。 见他捏着发带出神,鱼七敲了敲白玉烟锅,笑道,“这玩意可贵得很,得两千中品灵石,你要是不要。”上次顾砚过来,鱼七就发现他不知为何有些神思不属、心魔渐生的趋势。 暗中托人替他找有凝神效果的东西。 这类东西最是昂贵难寻,发带还是他很费了些功夫才找到的,其他例如更为珍贵的冰原雪梨香。 他根本够不着、也买不起。 第10节 顾砚知晓鲛纱和雪梨香都难得,郑重谢道,“多谢你费心了。” 鱼七笑而不语。 人与人相交就是如此奇妙,他费尽心思弄来个好东西,顾砚领情、记得他的好,那他不论费多少口舌心思都不觉得累。 可若是顾砚不记得他的好,反而嫌弃东西贵,他就会心生怨恨,自此认定顾砚跟他不是一路人,以后必定远远的绕路走。 两人说了会儿话,顾砚告辞回小苍山。 刚进山门,就被赵峥宇和林真真拦住了。 顾砚神色冷淡,“有事?” 第7章 难题 这两个月他都专注于修炼,没再管过赵峥宇跟林真真,几乎很少有碰上的时候。 他也乐得自在,很喜欢现在这种状态。 他师父说的不错。 修士的本职就是潜心修炼,不该被打理灵田、琢磨怎么挣灵石这种俗务缠身分心、耽搁了修炼进程。 谁不想了无牵挂,醉心修炼呢。 不止陈安想。 他也想。 但他想也没用,若是他只顾着修炼,那身为他师弟的赵峥宇修炼进度谁来管,使役们每月的五颗灵石月例从哪里来?师弟师妹们修炼所需的灵石、丹药,都不可能从天而降,需要他来解决。 整日忙碌,修炼的时间反而不多。 等他将这些都抛之脑后,潜心修炼,他明显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运转更顺畅,也更加精粹了。 真好。 难怪陈安那么喜欢偷懒呢。 顾砚愉快的想着。 他以后都要这样轻松自在,至于赵峥宇和小苍山。 他管他们死活呢。 赵峥宇看着他,眼神里隐隐闪着些恼怒,抢先质问道,“大师兄,你将碧岭果都摘完了?” 果然,是为碧岭果树来的。 顾砚点头,“对。” 见他毫不避讳的承认,赵峥宇生了些怒气,“那我的那份碧岭果呢?” 小苍山就那么大块地儿。 顾砚摘了碧岭果的事,很快就经由陈安传到他们耳中。 赵峥宇也不着急。 虽说碧岭果的价值不菲,每颗都是两百中品/两千下品灵石,分给他的四十颗就是八千中品灵石。 但他并不担心顾砚会贪掉他那份。 后山那棵碧岭果树毕竟属于他们师门,且自碧岭果树开始结果的这二十年里,每次碧岭果成熟后,都是顾砚摘下来后分给他们的。 他相信属于他的那四十颗会到他手里。 甚至都已经开始盘算,卖掉碧岭果后的灵石该如何花了。 自从林真真上小苍山,每次下山都是由他陪着去的,给林真真买起东西来也毫不手软。 前些年攒下来的灵石很快就花完了。 而林真真上次在落日镇上,又看上个由深海秘银打造的镂空雕花香囊,价值六百个灵石,他等着卖掉碧岭果拿到灵石去买回来呢。 没想到顾砚摘了碧岭果,却不给他分! 那可是足足八千的中品灵石。 就算是顾砚也不能霸占掉他的! 赵峥宇怒向胆边生,也敢开口质问顾砚了,“按照往年的份例,我应该能分到四十个碧岭果,大师兄莫非想把我那份吞掉?” 顾砚被他逗笑了,“你哪来的份例?” 赵峥宇呛声道,“我怎么就没有了!” “那棵碧岭果树是我们小苍山的灵植,结的果子不仅是我,戚师妹和真真都该有一份,你现在把果子全摘了去,莫非是想独占所有碧岭果?!” 赵峥宇越说越气,脸颊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看着竟像是跟顾砚有什么深仇大恨般。 顾砚冷眼看着,心中只觉得讽刺。 之前鱼七提醒他留个心眼,别对师门上下的人太好时,说天底下因为资源灵石闹翻的朋友、师兄弟数不胜数,顾砚当时还不信,现在看来还是他傻,眼神又不好,白白拿东西喂肥了白眼狼。 他看着赵峥宇冷笑, 听到林真真在旁边帮腔,“我不用的,我不能修炼,碧岭果拿到手也是浪费。只是大师兄……碧岭果树毕竟是师门所有,就算上次虫害是你出力解决的,可以多分些果子,那你也不能将碧岭果都据为己有呀。” “你把该给二师兄的那份拿出来,咱们就不要闹到师父那边去了,好不好。” 顾砚冷笑着看着他们,“谁跟你们说碧岭果树是师门所有了?” 赵峥宇下意识道,“碧岭果树就长在那。” 顾砚沉了眉眼,气势冷冽。 “谁跟你说,碧岭果树从一开始就长在那的?” 赵峥宇始终是怕他的,闻言直接愣住。 他当年上小苍山的时候,碧岭果树已经在那了,后来碧岭果树开花结果,都是他们师父拿八十个,剩下的他们师兄妹三个平分,他理所当然以为碧岭果树是师门所有,可听大师兄的意思…… 碧岭果树竟然不是他们师门的? 怎么可能。 谁会那么傻,把这么金贵棵灵植种在他们小苍山,任由他们采摘碧岭果卖钱。 他不信! 赵峥宇瞪大了眼睛,“你休想骗我?!” 顾砚冷笑,“我还真不是骗你,碧岭果树是当年我从落日山脉带出来、种在后山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师父跟前问,以前跟你们分碧岭果是我高兴,如今你惹我不高兴了,就不给你们分了。” “它整棵树都是我的,你哪来的那么份例?” 顾砚挑眉,笑容讽刺。 “真要算起来,你上山来这二十几年,分了我三次碧岭果,每次都是四十颗,折合下来一共是两万四的中品灵石,你什么时候打算还我这笔钱。” 赵峥宇傻眼了。 他是来找顾砚要灵石的,怎么扯到最后,却是他要还顾砚灵石?! 他还想争辩,却是呐呐不得言语。 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最终还是被林真真拉走的。 顾砚冲着他们冷笑声,回了自己院子。 往落日镇来回出了点汗,顾砚烧热水洗了个澡,擦完头发整理时想到那条鲛纱的发带,从储物戒里找出来,对着水镜捣鼓着给自己扎了个马尾。 两侧扎不住的碎发随着雪白发带垂下来。 也分不清是发丝更柔软,还是鲛纱更细腻,终归是好看的,比平时多添了两分柔和的美感。发间迅速的被淡淡的冰原雪梨香浸染,闻着心旷神怡,瞧着赏心悦目,顾砚感觉平静舒适了不少。 扎了昂贵的发带,再穿旧衣服好像不合适。 顾砚在戒指里找到那套银色法衣换上,照例出门去给院子里的灵植喂灵气。 晚些的时候,清扬真人找他过去。 是为碧岭果的事。 他就知道林真真不会轻易信他所说,肯定会去找他们师父问清楚,但他也不怕。 毕竟他说的都是真的。 碧岭果树是自落日山脉里辛苦带出来。 也是他靠《万木逢春决》养活的。 他愿意孝敬师父、与师弟师妹分享,那是他大方厚道,他不愿意清扬真人也不能勉强他。 清扬真人在树下喝茶。 听见动静,略微扬起头看过来,茶杯凑到跟前的动作猛地顿住,眼里闪过丝不容错辨的惊艳。 顾砚大步走近,“师父找我何事。” “咳、咳!” 清扬真人端着茶杯咳嗽两声,掩饰自己看呆了徒弟的不自在。 冲他摆摆手,“砚儿来了,坐。” 顾砚摇头,“师父有事请吩咐。” 清扬真人略愣,心生失望,“我们师徒俩,何时变得如此生疏了。” “就因为我不能送走真真的事?!” 顾砚抿唇不语,沉默地站着。 清扬真人拿他这个倔强性子没办法,端着杯中冷茶喝了口,暗自叹气,“碧岭果的不必放在心上,你的东西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顾砚略微有些诧异。 他还以为……他师父叫他过来,是要说些让他们师兄弟好生相处的话呢。 那些话他虽然不会听从,却也很是烦人。 第11节 他师父不说最好。 顾砚心情轻松的应道,“嗯。” 清扬真人又关心了他几句“修炼的如何,本命灵剑可有准备”之类的。 说话时不经意流露出几分愁绪来。 顾砚知晓他在愁什么。 宁家给他发了请帖,请他去虞城筹备宁霜风的结丹宴,这种宴会只邀请最亲近的亲友,目的是让他们替即将结丹的宁霜风出份力。 有什么利于渡劫的宝贝都拿出来使使。 被邀请到的人肯定是要备礼的。 且送的礼还不能太轻,还得结丹的人合适用,上辈子清扬真人带了六十颗碧岭果当礼物,大手笔的让宁家欣喜若狂。 自然宾主尽欢、双方的交情都更深了些。 如今两百个碧岭果都被他卖了钱。 他师父向来不理俗事,得了灵石就会拿来买丹药修炼,储物戒里说不定比他的还空旷。那块明心玉倒是极合适的,可惜被他送给了林真真,送给宁家的礼物瞬间没了着落,清扬真人如何不愁。 顾砚冷眼瞧着,并没有替他解忧的想法。 甚至还有些恶劣的想着,这算什么,接下来还有得是你愁的呢。 没过两天,使役们都来找他拿灵石。 小苍山上下有八个使役,每人每月五颗灵石,年结,算下来一共是四百八十个灵石。 不多,还没林真真看上的那个香囊值钱。 但是顾砚不想出这个钱,早早的在院门口设置了法阵,决定闭关。 拿不到灵石的使役们只能去找清扬真人。 向来不理俗务的清扬真人傻眼了。 四百八十个灵石确实不多。 可他却拿不出来。 面对着来讨要灵石的使役,清扬真人体会了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痛苦,被几双平素恭恭敬敬、却不小心露出“你堂堂金丹期的真人,该不会昧我们灵石吧”的眼睛盯着,清扬真人尴尬的无地自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无奈之下,他只能唤来赵峥宇和林真真。 谁知两人听完他让垫付灵石的想法,也跟着傻了眼。 他们也都没有灵石。 林真真自林家出来时,就带了些他娘的遗物,而他娘是中毒后活生生被拖死的。 手边能用的灵石都拿去买了解毒丹之类的。 赵峥宇之前倒是攒了些灵石,毕竟他吃住都在小苍山,还没到需要本命灵剑的时候,本身花费不大。可惜自林真真来小苍山后,买的东西都是他给灵石,而林真真兴致所致,买东西从不问价。 他攒的那点灵石,早就被花光了。 屋外八个使役等着要灵石,屋内师徒三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各自都感觉到了手头紧张的尴尬无比。 他们也是没想到,只缺了个顾砚,他们竟连雇佣使役的灵石都拿不出来!最终还是林真真心有不甘,转着眼珠想了个办法,“咱们后山灵田里不是还种着几十亩的胭脂米么,我听陈安说,收割也就这两天的事儿了,不如且让他们等等再结。” 见确实想不出其他办法,清扬真人也只能厚着脸皮,去跟使役们说了等胭脂米收割后再说。他向来脸皮薄,又最是好面子,就这么句简单的话语硬是让他犹如酷刑加身,难受至极。 连原本稳固的金丹中期境界都跟着晃了晃。 好在使役们都没异议,同意了这个说法。 于是他们就在屋内翘首以待,等着灵田里的胭脂米成熟。 谁知当天夜里,灵田里就着了火。 第8章 祸事 火是陈安放的。 他在半个月前就发现灵田出了问题。 小苍山后的八十亩灵田都种得是胭脂灵米,这种灵米最是娇贵。 热不得冷不得,干不得涝不得。 真的是需要日日看三回,才能养护的好。 陈安被罚后勤恳了好几日,可当他在灵田除草捉虫的时候,总是心痒痒的想回去修炼,根本忍不住。见田里的胭脂灵谷长势不错,顾砚又日日往碧岭果树上待着,看到他不在灵田忙碌也不管他,心里那点偷懒的念头被无限制的放大。 想着有顾砚在,总不会让胭脂灵谷出事。 很快便故态复萌,偷懒修炼去了。 他修炼了五年,隐隐有从炼气六层突破至炼气七层的感觉。 急着突破,竟连着有八天没去灵田里查看。 等他反应过来时,胭脂灵谷都已经干死大半。 剩下的那小半也没挂上穗,眼看着不仅仅是要减产,倒像是要颗粒无收的样子。陈安被面前的枯黄吓得两腿战战,差点没一头栽进灵田里。捧着干枯的稻草痛哭流涕。 咬牙切齿的骂顾砚铁石心肠,竟然眼睁睁看着胭脂灵谷干成草! 但他骂也只敢背地里骂,不敢招惹顾砚。 原想着等碧岭果熟的时候,趁着小苍山众人兜里灵石富余,再找林真真求个情。 他知道林真真跟顾砚两人不合。 顾砚越是想赶他下山,林真真越是要想尽办法留下他,他就想着利用两人的不合留下来。 但他万万没想到,顾砚竟把碧岭果都拿了。 而清扬真人对此不置一词,似是默认。 等到他们找清扬真人拿灵石,却得了句“等灵田里的胭脂灵米收获后,再给你们支灵石时”,陈安就知道他完了。 灵田里就剩几十亩枯草,哪还有什么灵谷! 他在灵田里来回转了几圈,看着满田的干枯稻草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那可是八十亩、价值数千灵石的胭脂灵谷! 把他卖了都赔不起。 陈安是既惊且怕,既恨顾砚明知道灵田缺水,竟然见死不救任由胭脂灵谷干成稻草。又恨林真真莫名其妙的非要留他……若他早早的下了山,这几十亩灵田的死活与他何干。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最后看着那连绵不断的枯黄稻草,怒从心来,转动了两圈眼珠子,起了个胆大包天的念头。 不如将些干枯的稻草都烧了,就说是遭了天灾! 他只是个炼气,如何能与天火对抗?! 就是顾砚想罚他,也找不到理由。 陈安越想越觉得主意好,且时间紧迫,容不得他犹豫后悔,趁着天黑往灵田里放了把火,他就站在旁边看着火焰迅速的吞噬着成片的灵田。 老天爷也想要帮他,竟慢慢的刮起了风。 风助火势、噼里啪啦的燃成一片,红彤彤的火光映照着陈安,显出他脸上的癫狂神色来。 可惜事情并不想他想的那么顺利。 如今小苍山的人都等着卖灵谷拿灵石,自然对后山格外注意,这火刚燃起来,陈安就听到有人嘶声吼道,“灵田着火了,胭脂灵谷烧起来了!” “快来人呐,灵田着火了。” “我看到陈安了,是他放的火!” 陈安没想到事情暴露的如此之快,顿时吓得六神无主,拔腿就跑。没等他跑出二里地,背后隐隐传来有人追过来的破空声,自知烧了灵田难逃罪责,听到有人追过来,陈安慌不择路。 朝着小苍山最陡峭的北边山崖跑了过去。 背后之人明显修为比他高,一直穷追不舍。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跑出四五里后陈安一脚踩滑,顺着陡峭的山坡“咕噜噜”滚落山崖,等追他的赵峥宇跑到山崖下后,只找到具摔得面目全非、骨骼都变了形状的尸体。 无奈之下,只能拎着陈安回去复命。 罪魁祸首抓住了,灵田里的火却没办法灭。 已经彻底干枯的胭脂灵谷就是蓬干草,风助火势,很快就烧的烈焰冲天、一发不可收拾,直到天色微微亮起,那烧了整夜的大火才慢慢熄灭。 管着跑腿采买的使役心有余悸的叹道,“幸好咱们的灵田都是按照大师兄所说,跟周围山林树木隔开来的,若非如此,引发了山火可不得了。” 在他旁边,清扬真人看着满地刚熄灭的灰烬,又看了眼被扔在旁边,浑身不成形状的陈安。 面色极其难看,似是风雨欲来。 不仅是因为这场大火毁了他们的灵田和灵谷,让他承诺给使役的灵石泡了汤,更是因为他突然想起来那天夜里,顾砚低声问他的那句话。 “师父您也觉得我想赶陈安下山是小题大做,不近人情,对吗?” 不对。 顾砚没有错。 错的是他。 第9章 嫌隙 那场大火烧了整夜,灵谷灵田都被毁于一旦。 太阳出来了,艳阳高照,日光明媚。 小苍山上下却都陷入了片愁云惨雾中。 第12节 剩下的七个使役也不待在岗位上,皆沮丧着脸聚集在灵田边,试图从还温热的灰烬中找出两穗有灵米的。 没有。 缺水的胭脂灵谷很难存活,灵田里有八成的灵谷干成了稻草,在大火中被烧成了黑灰。 偶尔有两株形状勉强算完整的。 还没等找到的人高兴呢,手指摸上谷穗就发现里头瘪的。 只有串被烤成焦黑的假穗,压根就没有灵谷! 没有灵谷! 一颗都没有! 几人在灵田里摸索了半个时辰,颗粒无收,顶着满身满手的黑灰坐在田埂欲哭无泪。 若烧的只是宗门的灵田和灵谷,他们也不至于如此肉疼不已。 可那些被烧的胭脂灵谷是有他们的份! 这些使役都是炼气修为,受雇于小苍山、每年六十灵石的薪酬如何够用呢,连单买灵谷来食用都不够,更别提平时总得要省出灵石来,买些炼气总的丹药,打斗时用的法器等等提升修为的东西。 拿灵谷不够吃怎么办呢,就只能自己种。 顾砚听了他们的诉苦,允许他们在宗门的灵田旁边,每人开出两亩灵田跟着种胭脂灵谷,代价就是灵谷播种、收获时他们需要帮忙。 只需要付出点劳力就能白得两亩灵田,谁会不愿意?!纷纷喜笑颜开,甩开膀子开了灵田出来,自掏腰包,拿灵石买了胭脂灵谷种下去。 平时正好让管着灵田的陈安照看着。 “怎么会这样?”刘二红了眼眶。 他们的灵田都在边缘,按说应该烧的不严重,可他们找了半日,竟连株带灵米的谷穗都找不到! 全是杂草似的枯黄秧苗! 全都是! “定是陈安那狗东西忘记了给灵田浇水!胭脂灵谷挂穗时最缺不得水,若是缺了水就挂不上穗!”丁六不顾满手的黑灰,往脸上抹了把汗,愤怒不已的咒骂道,“他怎么敢的!他怎么敢将对这些灵谷如此轻忽,亏当初他被大师兄罚时,我觉得他可怜,还偷偷给他塞了两个馒头!” “如今想来,他怎么没被大师兄打死!” “就该让他跪死在那!” 灵田刚开出来时,他很是上心。 每天都会在忙碌之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来后山查看。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有些撑不住。 后来见陈安有大师兄的管束,将灵田打理得很好,自然也乐得坐享其成,懒得整日往后山跑。 他来小苍山十多年了,早已经习惯只有每年播种收获时来后山,其他时间就当心的交给陈安看着。 有了空闲时间,他也愿意多多修炼。 谁能想到…… 陈安那狗胆包天的,竟敢放火烧了他们灵田! “该死的陈安!” “只会偷懒的臭爬虫,整日里做着不理世事、只想修炼成仙的梦,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配不配!” “就是!没看单灵根的大师兄,还要为师弟师妹操心,整日忙碌?!他不过是个杂灵根的废物,竟也敢拿着灵石不做事,天天偷懒想着修炼!” 其他人也气不过,纷纷跟着咒骂起来。 但骂归骂,罪魁祸首已经死了。 他们既不能打陈安出气,又不能卖了那身被摔碎的臭皮囊换灵石,弥补自己的损失。只能烦躁不堪的蹲在田埂骂陈安,可不论怎么咒骂,他们损失的灵石也回不来,胸口被怨气翻腾涨得生疼。 直到不知是谁突然说了句, “要是当初陈安被大师兄赶下山就好了。” 剩下几人也都恍然。 是呀。 小苍山上下,谁不知道顾砚最靠谱。 若当时陈安就被赶走了,那顾砚肯定会重新安排妥当的人打理灵田,也就不会发生胭脂灵谷挂不上穗、灵田被烧的事。 那么当初陈安是怎么被留下来的呢。 几人互相看了眼。 是林真真出面劝了清扬真人。 当初他们看顾砚要撵陈安下山,同身为使役难免会物伤其类,暗中都说顾砚手段太过狠辣。见林真真为了陈安找清扬真人说情,谁不觉得林真真不仅脾气温和,更是人美心善、觉得格外亲近。 书里的林真真就是凭借着这种小手段,逐渐让小苍山上下的人都偏心于他。 偏此刻陈安放火烧了他们灵田。 他们去年辛苦所挣的半数灵石都砸在了里面,当然会肉疼不已,心里不仅恨毒了已经摔死的陈安,连带着对将陈安留下的林真真也生了些怨恨。 这般想着,跟清扬真人回话时,难免带出了几分来,“火势太大了,灵谷被烧了大半,就算没被烧的那些也都没有谷穗,想来是因陈安玩忽职守,久不往灵田里去,胭脂灵谷缺狠了水所至。” 那人面色沉重,提起这件事就难受。 说话时余光瞧见林真真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在清扬真人身后站着,似乎并没因此受到任何影响。是呀,他早就听闻林真真来自修真世家,有灵石有空闲,又有师兄师父护着。 哪像他们这些挣扎求生的使役。 又怎么能明白辛苦半年,挣的灵石却都打了水漂是什么感受呢! 这般想着,他就难免有些怒气,“林师兄不是保证过,说陈安日后会好好打理灵田,不会出半分差错么?” 当时林真真跟顾砚说这话时,恰好是饭堂的开饭时间。 他们可都在旁边听着呢。 被人当面质问,林真真脸色发白,“我……” 他也没想到陈安被那般罚过,居然还敢懈怠种田、最后酿成大祸连累于他。 委屈的眼眶一红,眼泪瞬间就滚落下来。 清扬真人沉声叹气。 他虽因为胭脂灵谷颗粒无收,给使役们承诺的灵石泡了汤头疼难堪,却也舍不得为难林真真。 岔开话题问道,“后山灵田可还能补种?” 使役难受的摇头,“不行。” 火势蔓延,将灵田里的灵阵生机尽数剥夺,目测往后两年都很难有出产,除非,“只大师兄的《万木逢春决》能聚集灵气,恢复灵田原本的模样。” 闻言,清扬真人更愁了。 顾砚如今在闭关,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关恢复灵田。 没了灵田,他们连吃的灵谷都没有。 他现在不仅要愁送给宁霜风的礼物,还要愁小苍山日后的生计。 完全没有主意的清扬真人叹了口气。 顾砚才闭关两日,他就有些想念他了。 他想到了后山的灵田往后不能种灵谷,却想到会如此块断粮。 看着端到面前的米饭,清扬真人有些傻眼。 “这是什么?” 白米,青菜。 里头别说灵气了,连油花都没有。 丁六低头回禀,“饭堂里没灵米了。” 小苍山自己有灵田种胭脂灵谷,是不买灵米的,不仅不买,每年胭脂灵谷收割后都会留下自家要吃的,将剩下的都拿去卖了换成灵石。 去年胭脂灵谷收割后,他们留下的灵谷本来是足够吃的,但林真真喜欢研制糕点,每次要蒸碟别致的糕点出来,不知要浪费多少的灵米霜糖。 年中的时候灵谷存量就有些捉襟见肘。 是大师兄隔三差五的往落日山里去打猎,拿灵气更为浓郁的妖兽肉烹饪来抵灵米饭。 坚持到现在,他手里是一粒灵米都没有了。 这些白米青菜,是他们使役灵在米不够的时候吃的。 丁六不敢怠慢清扬真人,也只能端出这些。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饭堂没灵米也确实蒸不出灵米饭,清扬真人听完,眼里的愁绪更多了些,“行了,你先出去吧。” 等丁六走后,他盯着面前的白米青菜定定看了许久,还是拿筷子夹了根青菜放进嘴里。 满口的杂质异味乱窜。 跟生吃泥沙也没什么区别,赶紧“呸呸”两口吐了出来,端起手边摆着的茶水漱口。谁知道茶水也又苦又冷,水里还有股奇怪的淡淡腥味,简直难以下咽、令人作呕。 他唤丁六,“这茶又是怎么回事?” 丁六低声回道,“真人以往喝的茶,都是大师兄从百里外取回来的灵泉水,如今灵泉水没了,今儿便只能用山泉水泡茶。” 其实山泉水在他看来也甘甜可口。 奈何清扬真人的舌头早被大师兄养刁了,吃得要最精贵美味的胭脂灵米,喝得茶要最清澈无垢的灵泉水,茶叶更是要自玄品茶树上现摘的嫩芽,再由技艺最精细的制茶师傅制成。 也不知道大师兄费了多少功夫弄回来的。 两个月前,大师兄就不给他这些了。 他用完了原先存留的,只能用手边有的材料给清扬真人准备。 清扬真人愣了下,“你说之前我喝的茶,都是砚儿准备的?” 丁六点头,“是。” 第13节 心中却有些纳闷,暗道不然呢? 那么好的茶叶、灵泉水,难道还能凭空飞来饭堂么? 再说了,这小苍山什么不是大师兄打理的。 清扬真人沉了眉眼,“你下去吧。” 饭堂准备的粗茶淡饭他着实吃不下,在屋里坐了会,起身在小苍山随意逛着。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顾砚的小院前。 伸手摸着竖在外面的栅栏,一时有感而发,“为师竟不知砚儿为我做了那么多。” “是我忽视薄待了你,抱歉呀。” 屋内,刚运转完功法的顾砚睁开了眼。 他知道他师父就在外面,也听到了那句道歉。 可惜,他不想开门。 第10章 疑惑 浅尝了次饭堂丁六送的粗茶淡饭之后,清扬真人就决定辟谷。他是金丹大圆满修为,在准备冲击元婴境,平时只靠炼化灵气、不饮食喝茶也能行。 之前是有顾砚好吃好喝的供养着。 既能满足口腹之欲,又能从食物里汲取温纯灵气用作修炼,可谓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自然也就没想过要辟谷的事儿。 如今小苍山既无灵谷,也没有其他蕴含灵气的灵果、妖兽肉,要他去吃满是杂质、口感极差的凡俗食物,吃到嘴里味道腥臭难闻不说,甚至还可能会产生杂质不能炼化、从而堵塞经脉,影响他日后的修炼和进阶。 他宁愿辟谷不吃! 辟谷是个漫长且艰难的过程。 他修炼前也吃凡俗食物、修炼后改吃蕴含了灵气的灵谷灵食,饮食喝茶了上百年,身体早就养成了自己的习惯。 骤然停食,简直是哪哪儿都不舒服。 当天半夜就被饿醒了。 辟谷只是说不饮食不会被饿死,并不是感觉不到饿。实际上,对于闭关都会有丁六送饭、习惯茶足饭饱清扬真人而言,挨饿是件极为难受的事。 被饿醒后,他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帐,空落落的不论如何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烙了半个时辰的煎饼,实在是受不了。 干脆爬起来倒了杯冷掉的茶水喝。 那口预料之中,却仍难以忍受的腥臭难闻的茶水含在嘴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清扬真人脸色难看的变了几遍,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但喝完茶,肚子还是饿。 饿得睡不着,就只能独坐在窗前,垂着凉风等到天亮。 心中就像被压了块巨石,沉重难受得很。 比起试图辟谷的清扬真人,赵峥宇跟林真真的日子更难过,同样的粗茶淡饭在赵峥宇看来,简直是吃糠咽菜犹如猪食。 他都吃不下去,更别提从小在林家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林真真了。 赶紧朝林真真看去。 见他尝了口白米饭就眉头紧锁,向来水汽蒙蒙的眼睛红了红,隐隐滚着些眼泪珠儿。 看着好不可怜,简直委屈极了。 赵峥宇向来宠他,顿时心疼不已,起身就去找负责做饭的丁六算账。 谁知丁六态度却不像往日那般恭敬,直言道,“饭堂里没灵米了,做不出胭脂灵米饭来,就这白米饭还我们几个凑银钱买的米,你们要不吃就算了。” 正好省了他们的口粮,反正没其他吃的。 赵峥宇明显不信,“怎么可能!?” 他来小苍山三十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缺灵米的情况,他们后山八十亩的灵田!里头可全都种着胭脂灵谷,谁家缺灵米他们小苍山也不可能缺! 当即皱着眉头质问丁六,“定是你手脚不干净,拿了我们的灵米去换灵石,是不是?” 丁六怒极,“你胡说八道什么?!” 他在饭堂里干了近二十年,何时有过拿灵米去换了灵石银钱的举动。 倒不是他没生过想昧下点灵米的想法。 确实是有那个贼心没贼胆。 落日镇多大个地儿呀。 里头有几个地头蛇、做些什么营生、住在哪里?在这片待了几十年的顾砚哪样不知道? 他刚来小苍山的那年,偷偷昧了点灵米去卖,前脚刚找到收灵米的小贩。 后脚就被连人带东西拎到顾砚跟前去。 顾砚倒也没当着那小贩去翻他背的东西,只是低声跟人道了声谢,领着他从落日镇走回了小苍山。 近百里的山路呀。 周围丛林密布、荒无人烟,摇曳的树影像是从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魑魅鬼影,阴气森森。丁六在跟在后面,在阴森中是越走越心虚、胆战心惊,生怕顾砚是察觉了他偷卖灵米,杀人抛尸。 越走越心生忐忑,越走越害怕,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小苍山。 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饭堂里。 浑身跟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全是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累出来的汗水,鞋底早就被磨烂得不成样子,剩下两块烂布片挂在脚踝处,脚底板也被磨得鲜血淋漓、十根脚趾更是如同钻心似的疼痛。 后来每每回想起来,恍若是去炼狱里走了遭。 脚底的伤更是足足养了半个多月,才勉强结痂,疼痛倒还是其次,等伤口开始愈合、痒到了骨子里还不能挠,才最是难忍的时候。 搞得丁六至今都记忆犹新。 打那以后,丁六每次心生邪念,就会想起那个顾砚带他走回来的夜晚。 夜黑风高,四周寂静无声,耳畔阴风阵阵,最是杀人毁尸的好时机。 刚生起的那点念头瞬间烟消云散。 加上顾砚允许他们开灵田,又愿意带他们去落日山脉里采摘灵植挣外快,他的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自然不会铤而走险冒着被杀的风险偷卖灵米。 此刻听赵峥宇提及,丁六顿时恼了,“清扬真人最是温和大度,大师兄向来都赏罚分明、明辨是非,怎么到你这儿就敢血口喷人,信口胡说?” 说着自口袋里摸出个玉简甩给他,振振有词、毫不心虚,“幸好我早有准备,去年胭脂灵米收获后留了多少、每天消耗多少都有记录在此,你若是不信,尽管拿着玉简去找大师兄对峙!” 账本原是准备来应对顾砚检查的。 他毕竟惜命且有前科,怕顾砚怀疑他再偷灵米卖,里头的记录都是真实无误。 便是顾砚想起来细查,他也是不怕的! 没想到顾砚没再怀疑他,却是赵峥宇直嚷嚷。 玉简甩出道圆滑的弧线,“当”的声摔到桌面上。 赵峥宇当然不信他所说,伸手就要去拿。 被林真真勉强笑着拦住了,特别善解人意的劝道,“算了吧,二师兄,我相信丁六不会做这种事。” 赵峥宇被林真真拦了,也就没再伸手, 换作以往,丁六见林真真说信任他,少不得要心生感激,觉得林真真人好心善。 往后也会对林真真投桃报李,越发亲近。 但此刻听到这话,他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真要是对他信任有加,又怎么会任由赵峥宇出面来找他麻烦,刚开始为何不拦。 非得等他拿出记录玉简来才想着拦。 若是他没有因为担心顾砚检查,提早准备了玉简记账,此时不得被赵峥宇给冤枉死。 林真真此时拦着赵峥宇看玉简。 究竟是信任他,还是怕赵峥宇从里面发现什么? 丁六不是什么纯善之人。 相反因为他灵根杂、资质差,打小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从不介意用最阴暗的想法猜度旁人。见赵峥宇满面怒容,心里并不愿意替林真真背这个黑锅,“大师兄每年留下的灵谷都足够多,我管着饭堂这么多年,就偏生今年的灵谷不够吃,你怎么不想想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赵峥宇拧眉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要问?”丁六无语。 以前他怎么没发现,他们这位赵师兄竟是个傻的,话都说到这份上居然还听不懂。再开口时便没什么好气,“都是林师兄做点心时铺张浪费,做一碟点心少说得费十斤灵米,灵米才会不够吃的。你们早先便将灵谷全都浪费完了,如今连累身为师父的清扬真人没有灵米吃,只能跟我们使役一样吃些凡俗白米饭,怎么还好意思来怪我?!” 以前看林真真浪费得起劲,赵峥宇吃得也挺高兴,他们这些使役也不敢多嘴。没想到他们灵谷不够吃、不赶紧想办法挣灵石买灵谷,反而跑来诬赖他吞了灵米! 那也就别怪他说话难听了。 真要闹起来他也不怕! 顾砚向来是最讲规矩的,只要他们不行差踏错、做什么坏事,顾砚就不会无缘无故罚他们。 以前他觉得顾砚太过规矩严苛,不近人情。 如今真遇到事儿,他才知晓规矩严苛的好。 像这回的灵米不够一事,他自认问心无愧,就敢跟赵峥宇当面对峙。因为他心里清楚,即使顾砚与赵峥宇更亲近,也不会因为他们关系亲近就偏心赵峥宇,从而罚他、甚至撵他下山。 丁六从没像现在这般感念顾砚的好过。 因着清扬真人在闭关,林真真闲来无事做的那些点心,确实大多都被赵峥宇吃了。他原本是来找丁六替林真真出气,没曾想丁六伶牙俐齿,竟反怪他们害得师父没有灵米吃,顿时忍不住有些心虚。 他无父无母,唯独师父一个长辈。 若此时传了出去,他跟林真真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当即便梗着脖颈,冲着丁六大言不惭、口气相当狂的嚷道,“你休要胡言乱语,谁说师父没有灵食吃,我今儿就进落日山猎杀妖兽!” 小苍山后就是落日山脉,里头密林丛生、灵气浓郁,滋养了不知道多少的灵植和妖兽!他自小也是听着大师兄给他讲落日山脉里的情况长大的,对落日山脉并不陌生,也知晓顾砚刚炼气就敢往落日山脉去采灵植。 后来更是隔三差五进去猎杀妖兽,采药。 第14节 既然顾砚炼气就能去,他如今已经筑基,自然也能去得! 他就不信了。 守着落日山脉这座宝山,还能饿着不成?! 丁六哑然,若落日山脉当真那么好去,他们至于守着宝山在小苍山种田做饭?! 他是怕赵峥宇出事的。 闻言赶紧劝道,“落日山脉里妖兽凶猛,极其危险……” 赵峥宇三十筑基,平时夸赞恭维的人不少。 自小经历过的最大挫折就是天寒地冻、雪落纷纷时被顾砚揪出被窝练剑,难免也有些傲气。闻言面露不屑的看着丁六,“胆小鬼!缩手缩脚的,活该你一辈子做使役!我跟你可不是同一种人。” 丁六也生了些怒气,冷笑道,“那感情好,赵师兄去落日山脉猎了妖兽、采了灵植,换了灵石来后,别忘了给我们这些使役结了去年的薪酬。” 赵峥宇踌躇满志,并未将四百八灵石放在眼里,满口答应。 林真真还要劝,“二师兄……” 赵峥宇笑着安慰他,“放心吧,我很快会带着灵植和妖兽回来的!” 当天下午,赵峥宇就只身进了落日山。 丁六深知落日山脉中的危机四伏,怕他出事牵连到自己,趁晚间送饭时,隔着禁闭的木门将此事跟顾砚说了。 当时顾砚正在采摘玲珑红豆。 他仍穿着那件银白绣雪景的法衣,斑斑红梅映染在雪色中,与身边娇俏可爱的玲珑红豆交相辉映,美得如同副缓慢展开的精美画卷。 “是吗?”听完丁六的诉说,他抬手将红豆摘下,仔细放进准备好的白玉盒封存,语气里是说不出的漫不经心,“他想去就去吧,此事我不会管,你若实在是不放心,就去找师父拿主意吧。” 合上装满红豆的白玉盒,顾砚垂眉陷入沉思。 他是真的疑惑。 他怎么把赵峥宇教成了这样? 第11章 矛盾 顾砚垂着眉眼思索片刻,并不觉得是他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毕竟他既没教过赵峥宇急功近利,也没教过其忘恩负义、信口雌黄,也就将这个念头直接放下,继续低头看自己面前的三株灵植。 紫风铃草早被他卖了。 如今玲珑红豆刚成熟收了起来,就剩下用来炼制延寿丹的踟蹰花。 以及炼制驻颜丹用的郁青果。 踟蹰花有将近八百年的年份。 想养到千年不太容易,顾砚如今刚突破金丹境、还有两百年的时间来冲击元婴境,暂时也用不着吃延寿丹。 他打算出关后,连同玲珑红豆一块卖了。 倒是郁青果树刚十年的树龄,离结果期还早得很,且它跟碧岭果树一样,是会多次开花结果的果树,所结的果实还会随着树龄增长,灵力会越发的淳厚、药效也会越温顺显著。 是样随着时间增长变得更加珍贵的宝贝。 还真是不太好处理。 顾砚凝神思索片刻,隐隐有了打算。 院门外,丁六见顾砚居然不管此事,心里顿时生了些疑惑。 暗道大师兄不是最疼这个师弟? 怎么突然转变了性子。 别的不说,两人受伤时用的伤药都不同。 顾砚常备的是最低级的止血散。 价格便宜、药效也就寻常,接触伤口时疼的不得了,还极为容易留下疤痕不消。 赵峥宇用的,却是顾砚送的玉肌散。 比止血散效果好,药效温和,价格是止血散的数倍。 当初丁六发现这个事儿,差点惊掉了下巴。 若非顾砚并非什么悲天悯人、舍己为人的柔软性子,反而还很是规矩严苛,态度坚决。 他都要惊呼声“慈悲心肠”了! 顾砚解释说他自小用惯着止血散,并不觉得止血散用起来有多疼,且止血然虽药劲儿大,但其结痂快,伤口也好得更快些。 而赵峥宇上小苍山时才六岁。 哪怕是后来跟他练剑时,也刚满八岁。 是滚在父母膝下撒娇贪玩的年纪,半点苦楚疼痛都忍受不了,掌心磨破皮、撒上止血散会疼得受不了、哇哇哇的直哭个不停,听着他头疼嫌烦。 恰好当时他已经筑基,摸熟了落日山脉外围,手头勉强宽松了些,干脆买了玉肌散给赵峥宇用。 一用就是这么些年,也就养成习惯了。 丁六听完沉默了半响,对赵峥宇生了无数的嫉妒。 怎么就那么好命,有那么好个师兄护着。 今儿是怎么了,大师兄竟转了性子? 丁六纳闷着,转身去找清扬真人。 清扬真人尚未习惯辟谷,又饿又渴,浑身难受,本就没什么多余心思管旁的事,又向来对赵峥宇这个二徒弟不如何的重视。听说赵峥宇进了落日山给他猎杀妖兽为食,也只是夸了句,“峥宇有心了。” 略想了想又道,“砚儿自炼气起,就在落日山脉外围转,他是砚儿手把手教出来的师弟,对落日山脉里面的情况想必不陌生,如今既然已经是筑基修为,进到落日山脉历练也算是合适。” 这就是也不打算管的意思咯? 丁六:行叭! 他原本只是担心赵峥宇被他说了两句、仓促进山会出事的话自己会受到牵连。如今他能做的都做了,没人管!那赵峥宇再出事受伤,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也就直接撒开手去,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接下来的三天,林真真日日到饭堂来用饭。 丁六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丝毫不挑剔,并没有赵峥宇担心的吃不惯、咽不下去的情况。——他这个所谓的世家少爷其中有多少水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不过是表面风光,竭尽全力撑着而已。 上等的灵米他当然喜欢,白米饭他也喜欢。 有的选时他自然挑剔,没得选了,这些凡俗食物他也能吃得很是欢喜。 丁六瞧着他顿顿不落,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暗道这不是能吃嘛! 不仅没有哪里吃出问题来,糖醋排骨、粉蒸肉等肉食还吃得香喷喷的。 每顿都要吃至少半碗肉! 那林真真当着赵峥宇的面装什么可怜?! 搞得赵峥宇跟个被点燃的炮仗似的,不问青红皂白的跑到他跟前来炸!虽说他最后也没吃什么亏吧,但平白无故惹身骚,他怎么可能高兴得了。 小苍山的整个饭堂都是丁六在管。 他不高兴了,饭堂里的饭菜品质跟数量都开始直线下降。 林真真连着七日每顿都是半碗稀饭,配着小碟酱菜,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肚子也“咕咕咕”的敲着鼓。 到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舔着脸、陪着笑去找丁六商量,“能不能换个其他菜做来吃?” 丁六也跟着笑,半点错处挑不出来,“我也想给林师兄做些好吃的,可饭堂里确实是无米下锅呀,如今吃得这些米和酱菜,还是去年收成好的时候,我们几个凑了些银钱买东西攒下来的。 如今我倒想花些银钱灵石,再跑个几百里去镇上买米买菜,可我们只是低贱卑微的使役,哪里能存下什么家底积蓄呢,我们种来换灵石的灵谷被烧了,今年的薪酬也始终发不下来。” 他满面忧愁,愁眉不展的抹着灶台,“这稀粥酱菜的,也不知道能坚持什么时候,若真到了连稀粥酱菜都吃不起时,我们兄弟几个哪怕再不想下山去,也只能离开这里另谋生路了。” 说着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要是灵田没被陈安烧毁就好了。” 林真真在林家过得并不算太好。 早早就学会了看人眼色,哪能听不出丁六的阴阳怪气,顿时羞赧不已,白皙的脸直接涨得通红。 赤红着脸,愤怒不已的跑出了饭堂。 丁六见他气得离开,嗤笑一声甩了抹布,转身去厨房里端了盆酱大骨出来,招呼其他几个使役过来吃肉,“这是我刚酱的大骨,正热乎着呢!” 众人都笑着凑过来,抓起酱骨头大快朵颐。 落日镇是修士跟凡人混居的小镇,灵米、灵植价格昂贵,普通的凡俗食物却便宜得很。像他们买的这种上面还带着许多肉、啃起来喷香的大骨头,只要十六文/斤!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1颗灵石可以换100颗灵珠,每颗灵珠价值10两银,而1两银可以换1000文的铜钱。平时顾砚、赵峥宇常用的都是灵石,他们这些使役们,除了要辛苦攒灵石买丹药等物。 总会换些灵珠银钱拿着,好买衣服鞋袜。 按照灵石计价的灵米丹药等,他们寻常买不起,普通人家吃的的白米肉食,却是不论如何也不缺的。 十六文的价格,在他们面前跟白给差不多。 但他们就是不愿意分给林真真吃。 毕竟他们看到林真真,就会想到自己被陈安烧掉的胭脂灵谷! 心就止不住的疼痛、流血难受! 丁六更是除了灵谷,还将赵峥宇找他麻烦的账算到林真真头上。 若非不想惹怒清扬真人,彻底跟小苍山撕破脸皮。 他甚至连稀饭酱菜都不想给林真真吃! 饿死他也跟他们没什么干系! 刘二抱着根酱大骨啃得满口流油,先赞扬一句丁六“好手艺,我恨不得连骨头都嚼来吃了!” 接着问起他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第15节 这酱大骨确实是味道很好。 但他们聚集在小苍山做使役,也不是为了吃肉,他们求得是长生仙途! 想要长生就得修炼,想要修炼就得有灵石。 可问题是…… 如今他们也不知何时才能拿到自己的薪酬! 刘二啃着美味的骨头,重重的叹了口气,剩下几人闻言,也都有些忧虑重重,感觉手里的酱骨头都不香了。 “哎!怎么突然全都乱了套了!” 丁六倒是乐观。 “怕什么?咱们小苍山有大师兄在呢!”顾砚如今只是在闭关,又不是离开了小苍山,等他闭关出来,自会给他们发灵石,再去后山将灵田的灵气都恢复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借着这次灵田被烧的事故,求大师兄让我们多开两亩灵田呢!” 丁六信心满满,只要顾砚这个大师兄还在,小苍山就乱不了! 他在小苍山待了十多年,就没见乱过。 刘二眼前一亮。 是呀,大师兄向来有功必奖、有过必罚,他们这次遭了无妄之灾,自己辛苦种的灵谷被烧了,只要他们约好了往大师兄跟前跪一跪、求一求。 说不准能被允许多开两亩灵田呢! “哎呀!这主意好,还是你心思灵活。” 几人复又高兴起来,兴高采烈的吃着肉,大肆谈论起往后的计划。 心中都殷切期盼着顾砚赶紧出关来。 被众人期盼的顾砚并没有闭关太久。 只花了小半个月时间梳理好体内灵力、稳固境界,就撤掉了院门口的阵法。他出来时的时候,没让丁六他们发现,直接御剑往落日阵去找鱼七。 鱼七见他过来,盯着他仔细看了片刻。 “我就说你穿这身衣裳肯定好看。” 鱼七手里拿着白玉烟杆,轻轻磕了磕柜台边,眯着眼打量着逆光而来的顾砚。 银月皎辉,烟雾朦胧,美人如画。 果然他的眼光向来不错,尤其在看美人这方面,从来没走过眼。 他笑着问顾砚,“又来卖东西?” 顾砚点头,将三个盛着灵植的白玉盒拿出来,鱼七仔细看过,“这玲珑红豆养得不错,踟蹰花我也当你是急着要灵石置办灵器法宝,这棵刚十年龄的郁青果树,你拿过来卖是怎么个情况?” 他毕竟了解顾砚,很快便转过弯儿来,眼里闪过丝惊愕,“你这是要出远门?” 这个远。 不是指距离,而是指时间。 估计不是一年半载,少说也得十年百年的! 只有这种情况,顾砚才会想着处理现在拿出来,还没什么利润可挣的灵植,这可不是长远之计。 顾砚沉默片刻,“嗯。” “怎么这么突然?” 鱼七被惊得坐正了,手里攥紧白玉烟杆,神色凝重的看着他,“你准备去哪里?什么时候走,还回来吗?” 顾砚确实是来告别的。 他在闭关的时候想了很多,最后决定离开小苍山,他不想跟林真真同处一个屋檐下。 他师父舍不得送林真真走,那他就自己走。 外头广阔,五湖四海风光无限。 光仙盟所辖境内就有二百零八仙门,极北还有极地冰原,往南走有辽阔无垠、波澜壮阔的海域,便是金丹期御剑,也得走个几十年才能走完。 他不想拘泥在小苍山里,跟林真真相互攀比撕扯,就为争夺那么点旁人的偏爱,影响他修炼。 没意思极了。 思来想去,也就个鱼七他舍不得,特意过来告个别,“三天后出发,暂时不确定去向。” 宁家给他师父发了请柬。 同样的请柬宁霜风也给他发了份。 前世他将紫风玲草、玲珑红豆和踟蹰花都带给了宁霜风,还搭了二十个属于自己的碧岭果,对宁霜风这个未婚夫可以说是掏心掏肺,竭尽所能。 谁知最后却落得个被嫌弃、被退婚的结局,还是因为他不能理解的原因。 ——宁霜风嫌弃他土。 顾砚百思不得其解。 宁霜风凭什么嫌弃他土。只因为他未身穿华衣,打扮得光鲜亮丽?!可他是金丹修为,还是金丹里状态最好的无暇金丹,前途无量! 跟他结成道侣只有宁霜风占了便宜的。 且他也不是什么面目狰狞、丑若无盐的长相,宁霜风究竟凭什么嫌弃? 这辈子他不可能再送东西给宁霜风。 但他还是得往宁家走一趟。 他要去退亲。 顾砚含着歉意看向鱼七,“我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鱼七是得罪了人,被发配到这边来的。 轻易不被允许离开落日小镇,他这一走,日后再见面的机会就少了。这些年他受鱼七照顾颇多,还没来得及报答,只能折中将面前的白玉盒推过去,“郁青果树是送给你的,不卖。” 听说他要走,鱼七有些怅然不舍。 但更多的是替他高兴,“你就不该困在这里!”以顾砚的资质心性,出了这里后只会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将白玉烟枪往柜台上一磕,语气坚决,“好,就该出去多走走,郁青果我就留下了,你临走前来找我,我给你收拾点东西。” 顾砚点头,“好。” 两人又说了会话,鱼七仔细将玲珑红豆和踟蹰花给他算了灵石,嘱咐他千万记得走之前过来趟,顾砚才起身告辞回小苍山。 刚进山门,迎面撞上个花容月貌、绿裙翻飞的高挑女修,“大师兄!” 戚蓉蓉冲过来拉住他,“二师兄中毒了!我记得你院子里种了棵能解百毒的玲珑红豆,那棵灵植如今在哪里?” 顾砚神色冷淡,“卖了。” 戚蓉蓉,“……啊?!” 作者有话要说: 顾砚:恶人自有恶人磨。拜拜了您嘞! 顾砚:实不相瞒,哪怕是被万人嫌我也是个自信且能打的万人嫌 第12章 中毒 赵峥宇的情况很不好。 他被丁六所激,仗着听顾砚讲过落日山脉的情况,负气进了落日山脉想采摘灵植、猎杀妖兽。原以为这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儿,毕竟他如今比刚进落日山打拼的顾砚修为要高上一个大境界。 想着当初不过炼气的顾砚,都能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他肯定也不差。 谁知道刚进落日山,就直接傻了眼。 高耸如云的树木大多枝叶丰茂,连绵成片,几乎遮挡了头顶所有的日光,使得密林里面光线昏暗,恍若傍晚黑夜,视线被周围低矮丛生、密不透风的灌木挡住,甚至看不到十步开外的地方。 触目所及,全是长满了倒刺、树叶间还有各种毛虫蠕动的杂树枝丫拦路。 甚至连能容人通过前行的小径都没有! 这,怎么跟顾砚说的那些完全对不上呢? 他哪知道顾砚给他讲故事时,多是报喜不报忧,挑得都是周边有珍稀灵植的地儿给他讲解,很少有会讲到落日山脉外围的时候。 不讲的原因也很简单。 一是因为外围的灵植妖兽都被采摘猎杀干净,没什么讲的价值。二来嘛,他当初迫于无奈、摸进落日山脉时才炼气,修为经验都不够。 每每都在外围磕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好不容易才留了条命挣扎着回去。 若是讲起来,情况实在太过惨烈且血腥。 那会他们师兄弟的关系尚算亲近。 顾砚心里想着,这些经验等以后带赵峥宇进落日山时再慢慢地教,他没有掐算天机的本事,从来没想过他们日后会日渐疏远,最终到反目成仇的地步,也没想过让赵峥宇单独进落日山脉冒险。 闹成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天意弄人。 密林里实在太阴太暗了,暗黑且压抑。 光是在原地站着,赵峥宇就莫名其妙生出来些压抑恐惧感。 恰在此时,他隐隐听到阵兽吼隔着树林传来。 那吼声听着极为陌生。 压根分辨不出来是个什么妖兽,但听着却是极为凶猛且洪亮。 隐隐有些山林都跟着震动的错觉! 赵峥宇盯着面前茂密的丛林,想象着潜藏在丛林后面的凶猛、不知深浅和品种妖兽,心里不受控制的升腾起股退缩的念头来。 他不想进山了。 这落日山脉的外围就那么恐怖,里面的情况肯定只会比外面更阴沉吓人! 赵峥宇想回去。 但他早在丁六面前夸下海口,说自己要带灵植和妖兽回去,不太想就这么灰溜溜的空手而归。 只能硬着头皮,提心吊胆的绕着外围转。 第16节 偏偏落日山脉多灵植妖兽,多的是人往里面探查寻宝,落日小镇就是因此繁荣兴盛起来的。那些实力不高的散修不敢往山脉深处走,却早就或单独或组队的,把边缘外围值钱的东西摸得精光。 赵峥宇围着边缘转了三天,一无所获。 连棵低级灵草的影子都没看到,想象中的那只凶猛妖兽也没碰到。 倒是撞上两只膘肥体壮的野猪。 野猪嗷嗷叫着,撩着四蹄朝他冲撞过来。 赵峥宇毕竟是筑基期修为,又被顾砚逼着起早贪黑的练了几十年剑。 对付两个野猪自然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 没费什么事儿,刷刷刷的几剑就将野猪剁了,又在原地生了堆火将野猪肉烤了。 等吃饱了肚子,胆子也大了起来。 只觉得豪气干云,信心百倍。 深信自己能干出番惊人的大事业来,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小苍山,不仅要惊掉丁六的下巴。 还要让大师兄和真真看看他的厉害! 趁着天色未黑,拎剑往落日山伸深处走去。 刚开始他的运气还不错。 没多久便寻到了两株年份尚小的黄阶灵植,再往里面走了小半日,又找到了株含苞欲放的玄阶乌骨昙花,跟守着昙花的五彩毒蛛斗智斗勇,将毒蛛和乌骨昙花都收入囊中,乐滋滋的继续往前。 战胜毒蛛给了赵峥宇极大的信心,他这次往里走的很深,并且在三日后,遇到了顾砚跟他说过的“五叶烈阳草”,这种草至烈至阳,可以搭配其他药材,炼制成能焚烧掉筋脉内堆积的杂质、进而坚韧筋骨的烈阳丹。 是玄阶高级灵植。 价值数万中品灵石! 送去拍卖行的话价格只会更高,毕竟这可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赵峥宇顿时欣喜若狂,一心想摘五叶烈阳草。 他倒也不傻,知道许多灵植都和妖兽共生。 怕不小心着了妖兽的道儿,耐着性子潜伏在附近观察了三天,没见到有任何的妖兽出没,暗忖难道莫非这烈阳草对修士效果显著,对妖兽来说却是可有可无? 他没听顾砚说过相应的猜测。 稍作疑惑了一瞬,又想顾砚也不是百晓通的,怎么可能什么事儿都知道。 这五叶烈阳草既让他遇到,断没有空手回去的! 赵峥宇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没有两步,感到脚背传来阵很轻微的叮痛,他低头看去,看到有只不甚起眼、有点类似蚂蚁,却比蚂蚁多了两双翅膀的小黑虫趴在他鞋上,细长的口器穿透厚布鞋面,叮了口他脚背上的皮肉。 “什么东西!?” 赵峥宇没将这只虫放在眼里。 抬腿将其踢飞出去,继续往近在咫尺的烈阳草靠近。 没等他手指捧到烈阳草的叶片,眼前突然阵阵发黑,乌黑难看的毒气很快弥漫至全脸,眼睛里更是涌起层层叠叠的血气。赵峥宇看不到自己外表的变化,却能感觉到突然的心悸,眼睛里面跟着疼痛异常。 最终头脑一昏,就要朝旁边栽倒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前,他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下,逐渐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出现了成堆的惨白骸骨。 都是死在烈阳草底下的人。 “幸亏我们碰到的及时。” 戚蓉蓉单手去摸挂在腰间的长剑,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还有些心有余悸。 她外出历练两年,进境颇多。 到了想回来的时候,临时和几个想进落日山寻宝的修士组了队。 五叶烈阳草是他们的目标之一。 没想到会在烈阳草旁边发现中毒的赵峥宇。 当时赵峥宇已经毒入肺腑,浑身都是狰狞肿胀的乌黑紫色,明显就是被毒物所伤的症状。也幸亏有赵峥宇这个躺倒的前车之鉴,让他们知晓烈阳草周围有毒虫作祟,格外小心提防着。 费了挺大的劲儿终于将烈阳草拿到手。 戚蓉蓉也顺手给赵峥宇喂了些他们带的解毒丹,将人从落日山脉带了出来。记得顾砚的院子里种了棵能解毒的玲珑红豆,赶紧出来寻顾砚求助。 听顾砚说卖了,顿时有些着急,“卖给谁了,还能退回来么?” 那咬伤赵峥宇的毒虫也不知道是何种类。 毒素奇怪的不得了,发作起来极快不说,效果也是格外的让人捉摸不定,普通的解毒丹根本不起效果。 在她喂了赵峥宇半瓶解毒丹后。 那浑身难看骇人的乌黑虽然散了,人也总算是慢慢醒过来了,但那毒素却始终盘旋在他经脉里不散。 以致其体内的灵力晦涩、不能运转,“我瞧着那毒隐隐还会腐蚀损害经脉,要是不能及时对症下药,二师兄日后恐怕会实力大减,甚至可能……” 直接就废了,还会影响寿数。 后面半句戚蓉蓉没说出口,顾砚却不难猜出她的未尽之意来。 她下山历练时,林真真还没上小苍山来。 那会他们师兄妹三人感情不错,相亲相爱。 要不她在落日山脉遇到中毒的赵峥宇,也不会不嫌累赘将人救回来。此时说起赵峥宇体内的毒,也是满心满眼的担心,“这毒当真诡异极了。” 顾砚低低的嗯了声,“追不回来了,灵石被我找万宝行订了本命灵剑的材料。” “这样呀。”戚蓉蓉略有些失望。 她与两个师兄关系都很不错,但要是论亲近的话,自然是对顾砚这个处处照顾她、又曾经救过她命的大师兄要更近些。 并未因此说什么责怪顾砚的话。 反而笑着从储物荷包里掏出个杏色剑穗来,递给顾砚,“这是我历练时遇到的荒原天蛛丝,只得了三指粗细的小捆,我特意寻了灵神花的汁染了、编成的剑穗,送给你当作是结丹的贺礼。” 这两样都是难得的东西。 比起白眼狼白得彻底的赵峥宇,戚蓉蓉其实是个知恩图报、性格爽朗的姑娘。 最喜欢礼尚往来,回送过他许多礼物。 前世戚蓉蓉之所以会与他疏远,是因为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动手打了她的合欢宗情郎。且她也只是与他疏远,并未因此对他动手、加害于他,想来只要他不再掺和小情侣的眉来眼去,你侬我侬。 他跟这个师妹的关系,能继续维持下去。 这点也是顾砚愿意的。 因此他只略微犹豫了下,伸手将剑穗接了过来,“多谢你费心了。” 戚蓉蓉摇头,“应该的。” 顾砚对她多好呀。 不说当年她父母与人结仇、被仇家追杀至落日镇外,若非顾砚仗义出手相救。 她们全家如今只怕坟头草都老高了! 就说她在小苍山这么多年,顾砚替他打理衣食住行、指导她练剑的情分也不是假的。 她爹娘都夸他大师兄于剑道一途极有天分,随口指点两句连他们都受益匪浅。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实力才会突飞猛进,如今都已经筑基中期的修为了! 两人相约去看赵峥宇。 对方面色惨白的躺在床上,眼睛里还有些余毒未散的污红,形容瞧着有些狼狈可怜。 林真真正趴在他床边哭个不停,连他们进来也没有抬头,也不知道是哭赵峥宇如今的惨状,还是哭他辛苦等了半个月,却没等到赵峥宇带回来的灵植和妖兽。 当然,顾砚并不是很想知道具体原因。 他迅速地移开目光去看赵峥宇,恰好赵峥宇望过来,通红的眼睛里有些湿润。 看着竟像好像盈了汪血泪,甚是骇人。 “大师兄……” 赵峥宇刚醒过来不久,状态极差。 泛着黑色的脸面色凄苦,说话时声音也低低浅浅的很是费力。 对于在他身边哭着关心他的林真真,想要安慰也有心无力,听得久了还隐隐有些烦躁,想着林真真平时的温柔,却又说不出赶人出去的话。 此时见了顾砚就像见了救星,猩红眼中闪过些激动,攒了许久劲儿,想开口求顾砚想办法替他解毒。 可惜话尚未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我看你现在的情况还挺好的。” 顾砚神色如常,瞧着他这个余毒也不像是能要命的模样,最多是修为全废、不能修炼。 日后如同凡人般正常经历生老病死。 正好赵峥宇也不是多喜欢练剑修炼,如今这样不能修炼也挺好,只等着再多活个几十年、就能够寿终正寝命归黄泉。 戚蓉蓉不知两人已经生疏,跟着感叹道,“二师兄此次捡回条性命,确实幸运至极。” 被他们碰到的时机实在是太恰巧了! 在那株烈阳草附近的泥土里,可不知道吞噬了多少葬身附近的之人的血肉! 赵峥宇难得机灵些,见顾砚脸色淡淡,听出了是不准备管他的言外之意。 顿时急得变了脸色,想伸手抓他。 奈何因为中毒太深、体力不支,手指只是小幅度的蜷缩了下。 压根抬不起来,“大师兄,我……” 顾砚看见了,但他装作没看见。 面色平静的打断赵峥宇,“既然有林师弟在此照顾你,我就先回去了。” 戚蓉蓉因为角度关系,是真没看到,闻言也告辞道,“那我也先走了啊。” 她急着送中毒的二师兄回房间来休息,还没去拜见师父、也没回落日镇去看望父母。如今赵峥宇的命勉强算是救回来了,她也没办法替他解了体内的奇毒。 第17节 能做的她都做了,再留下来也于事无补。 跟着顾砚告辞出来。 前脚刚踏出门槛,就听到背后传来“砰咚”声巨响,应当是赵峥宇从床上摔了下来。 戚蓉蓉往回看了眼,面露疑惑,“二师兄这是怎么了?” 顾砚头也不回,“想是一时接受不了。” 戚蓉蓉信了他这个说法,叹了口气。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筋脉被毁确实不容易,可这不是没办法嘛,像玲珑红豆这种玄阶以上的解毒圣物,从来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大师兄身在小苍山,自然不可能提前知道二师兄会中毒,那买了玲珑红豆的人肯定也有用处,不会愿意再退回给他们。 说来说去,也只能怪二师兄命不好。 她无奈的轻声叹气。 第13章 出发 在他们背后,被形容成“命不好”的赵峥宇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结伴走远,想起自己如今凄惨的情况。 难免悲痛欲绝,不晓得日后是个什么模样。 体内气血翻腾,两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见左右无人,林真真的哭声瞬间收了。 尚带着点湿意的眼里闪过丝毫不加掩饰的嫌弃,还颇有些不耐烦的啧了声。亏他在这段时间费了那么多心思笼络讨好,没想到赵峥宇身为二师兄,竟然这么没用,还不如戚蓉蓉一个女流之辈厉害! 简直废物至极! 若不是赵峥宇被救回来时,身上带着几株灵植,如今已经都交由戚蓉蓉去换灵石,数目可能还不少。 他真心连理都不想再理赵峥宇! 戚蓉蓉难得回来,小苍山热闹了许多。 她向来很感激愿意收她为徒的清扬真人,听闻小苍山的情况后,先是主动将使役们的薪酬结了,又自掏腰包买了灵谷和其他灵果回来,交由饭堂当做食物,算是勉强解决了小苍山目前的尴尬。 只是后山那被烈火烧毁的八十亩灵田。 却让身为金水双灵根、生来便不会种田的她却犯了难,只能带着丁六他们过来找顾砚想办法。 使役们倒是态度诚恳,话说的好听得很。 但顾砚是早决定要走的,不想费那个劲儿,以“我前些日子修炼时出了点问题,暂时不能随意动用灵力”为由随口搪塞了过去。 戚蓉蓉向来信他,反而关心了他身体情况,说等她想办法请个灵植师回来帮忙恢复灵田,只请灵植师的花费不小。 她得去找清扬真人商议后再做决定。 顾砚没说什么,任由她自己折腾。 就这么过了三日,清扬真人召唤了他们,跟他们说了去虞城宁家做客的事。 顾砚与宁霜风关系匪浅,自然要去。 林真真尚未炼气,没有自保能力。 他舍不得将人单独留在小苍山,也准备带着过去见见世面。 赵峥宇…… 他原是不打算带的。 但如今赵峥宇奇毒缠身,他看过之后毫无头绪,宁家有专门供养的医修和炼丹师门客,不如带着过去给他们瞧瞧。他虽然对赵峥宇这个二徒弟不怎么上心,但也不至于对身中奇毒的徒弟不管不顾。 次日一早,他们便启程前往虞城。 清扬真人原想御剑前往虞城。 但看着面前三个都不能御剑的徒弟,顾砚因为刚结丹、修炼出了问题(他装的),赵峥宇虽已经筑基却身中奇毒不能正常运转灵力,年龄最小的林真真尚未引气入体,想御剑也不知道还得等多少时日。 他一把剑也不能带三个人…… 严重超载不说,那模样也确实不太好看,若是在空中碰到相熟之人。 怕是得被笑掉大牙、引为茶余饭后的笑谈。 想着距离宁霜风正式冲击金丹,少说还有个半月,时间尚早,不如先乘车出发前往青州府,再由青州府码头搭乘大船,一路顺风顺水的南下,不过三、四日功夫就能抵达虞城,时间并不紧迫。 出发时,小苍山染了些许的秋意。 秋高气爽,天朗气清。 路旁花草树叶略带点儿微黄,随风摇晃着它们纤细秀美的身姿。 顾砚背着玄铁长剑准备出行。 赵峥宇等在他小院门口的桂花树下,周围萦满了九月金桂浓烈的甜香,却驱不散其满身的灰暗病气和萧瑟,半点没有了往日的挺拔和傲气。 “大师兄。”赵峥宇冲他讨好的笑着。 有那么瞬间,顾砚似乎是跨越了三十年时光,看到了那个刚被接回小苍山,在陌生的环境里焦躁不安,只能拽着他衣角、笑着讨好他的小男孩。 他略微怔愣了下,随即抿紧了嘴唇。 不一样的。 赵峥宇是那个男孩,却又不是。 当年只有六岁的赵峥宇会让他心生怜惜,从而将其视若亲弟、细心照料,面前已经长大的赵峥宇却只能够让他回忆往昔,心中甚至连半点心疼的感觉也没有。 只是点头应了声,错开赵峥宇继续往前走。 “大师兄!” 见他如此态度冷淡,赵峥宇急了。 其实那日从落日山脉回来,他能下床就去找过顾砚,但对方一直对他避而不见,赵峥宇那时心里便生了些不详预感,又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如今见顾砚哪怕与他面对面的站着,却犹如陌生人般,神色冷淡、连话都不愿跟他多说半句。 那股不详的预感成了真实。 让他瞬间犹如在寒冬腊月被踢进冰水里,直冻得他浑身冰凉,牙齿不停的颤栗着。 脱口而出,“你是真不打算管我了吗?!” 他如今身中奇毒,半点解毒的思绪都没。 若是……若是顾砚真不打算管他的话,他以后或许真的会变成废人一个! 心里浮起的这个念头,让赵峥宇害怕又惶恐。 他很清楚,顾砚是根救命稻草。 还是根他唯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他自小是顾砚带着长大的,比起清扬真人这个甩手掌柜的师父,明显是顾砚这个大师兄更值得信赖、也更靠得住。 不过可惜的是,顾砚这根救命稻草也好,能被攀附的参天巨树也罢,如今并不愿意被他抓住。 根本不接他这话,只是眼神平静的看了他会,问道,“林真真呢?” 你那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的小师弟呢? 他原不想问出来的,可终究是咽不下那口气。 怎么,有事有困难了就跑来找大师兄,没事就跟着林真真在背后说他坏话,嫌弃他不近人情、规矩严苛。 这世上的好事儿,还能都让你占了?! 你是天道的私生子呗? 赵峥宇也不知有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讽刺,见他愿意开口跟自己说话,略愣了下。 “真真他不懂这些……” 岂止是不懂,林真真最基础寻常的灵植都认不全,对毒物也不甚了解。 每日只会围着他嘘寒问暖、问他疼不疼。 可他这幅模样……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他满身病气、难受至极,林真真那些以往让他很是受用、深感暖心熨帖的软语关怀。 如今听得多了,心里只觉得厌烦不已。 尤其是毒发的时候,那浑身上下都难以忍受的疼痛,让他甚至不愿看到林真真,也懒得再跟林真真交流。 他只想找顾砚。 求顾砚帮他想办法解毒。 顾砚嗤笑,“我懂就该活该帮你呗?” 何况他难道天生就懂? 他当年被他们师父带上小苍山时,也不过是个出身乡野、刚满六岁的懵懂稚龄,能懂什么? 清扬真人教了他三年就闭了关。 他那会儿常用字才刚刚认完,拿本破旧的剑谱在那儿对着比划,自己琢磨着该怎么修炼。 光是引气入体,都用了他小半年的时间! 炼气成功后往落日山脉去摸灵植卖钱,哪次不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的进去,再浑身是血的从山里爬出来。难道赵峥宇以为他只要进山,就能捡到天上掉下来的灵植妖丹,让他抱着出来换灵石就行?! 那都是他拿半条命换来的! 正因为知晓没长辈照拂、不过几岁的孩子能过得有多辛苦艰难,他才想对同样父母早逝的赵峥宇好一点。 可惜到最了后,不论是赵峥宇也好、他师父也罢,都心疼林真真从林家流落到小苍山上,孤苦无依。 觉得体弱多病、不能修炼的林真真可怜…… 林真真能有他可怜?! 难道他的满身修为和经验,是凭空就有的?!他的无暇金丹,是天生长在丹田里任人取用的不成?! 简直好大的笑话! 第18节 赵峥宇被他质问的略楞了下。 顾砚也懒得多搭理,径直错开往山下走。 赵峥宇似乎还想说话,被自车窗探头出来的林真真叫住,“二师兄快点过来,咱们要启程了。”顾砚很快便走远了,只剩下个修长的银白背影。 赵峥宇无奈之下,转身登了车。 林真真神色疑惑,问跟他们同车的清扬真人,“师父,大师兄不跟我们一道么?” 清扬真人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大徒弟,心中添了两分沉重。 他从来都不怎么会关心教养徒弟。 以往是顾砚主动跟他亲近,两人也算得上是关系亲密,如今顾砚有意跟他疏远,他想主动跟顾砚搭话,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砚越走越远,语气微沉,“你们大师兄去落日镇还有事,我们自行先出发吧。” 林真真甜甜的笑着,“好。”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明心玉,又轻轻转动着指间的青玉戒指,眼里闪过些许晦涩情绪。 赵峥宇是个废物靠不住。 清扬真人的修为倒是厉害些,却整日只想着修炼,根本分不出多少心思来照顾他,之前他被饭堂的人针对,连吃了小半个月的稀饭酱菜,吃得他面如菜色、手脚酸软,整个人都清减了许多。 清扬真人居然半点都没察觉到他的委屈! 面前的两人都指望不上。 他得为自己提早做打算才行。 他早从清扬真人嘴里打探出他们此行目的是虞城宁家,那可是在仙盟中能排得上号的大世家,远比他出身的林家要庞大厉害许多。 若他能成为那为即将结丹的宁少爷的道侣。 等日后他再回林家时,倒要看看以前那些看不起他出身的人,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各种明里暗里的欺负他!若是他能笼络住宁少爷,留在宁家。那不论是顾砚也好、赵峥宇也罢,往后他都不必再放在眼里,像这种被逼着吃稀饭酱菜的苦日子,也不可能再发生在他身上。 林真真咬着嘴唇,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 在三人各不相同的小心思里,车轮缓缓地转动着,驶出了小苍山。 他们清晨出发,日落抵达青州府。 青州府城比落日小镇要繁华得多。 高耸厚重的城墙,宏伟壮观的高大房屋,其他建筑也大气磅礴,足有两丈多宽、由青石铺成的街道。两侧三四层高的酒楼商铺比比皆是,底下摊位林立,街道上更是人来人往、各种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清扬真人下山出门前,特意将自己不常用的一件法器换了灵石带着。 兜里有灵石,出门在外才能不慌。 此时见两个徒弟都兴致勃勃的探头望向窗外,满眼都是新奇,温和笑道,“青州的港口最是热闹不过,待会等我们过去码头买了去虞城的船票,你们也可以出去外面走走逛逛、长长见识。” 两人自是高兴不已。 待到了青州码头,果然如同他所说的热闹无比,数艘比房屋宫殿还高的大船靠岸停着。力工穿着洗得发白、破旧且被汗水浸透的粗布短衫,来回穿梭在船只和码头间,或扛或背着沉重的货物。 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玉器,香料茶叶,法器灵植等各种各样的货物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直看得人眼花缭乱,现目不暇接。 林真真瞧着那堆成山的货物,转了转眼珠,拉着清扬真人的手撒娇,“师父,咱们此去宁家也不能空着手,我想给那位同辈的宁少爷准备份礼物,师父可知晓他平常喜欢吃什么、用什么?” 清扬真人摇头,“这得问你大师兄。” 见林真真微睁着眼睛,满脸疑惑,他轻笑着解释道,“霜风跟砚儿是过命的交情,两人感情深厚,早已定下了鸳蝶之盟,只等霜风结丹之后就会准备结契礼,他最喜欢什么,你大师兄最清楚。” 林真真眼神暗了暗,低声喃喃,“这样么?” 又是顾砚! 怎么什么好事儿都让顾砚给占了?! 凭什么宁家少爷也要跟顾砚结作道侣?!林真真有些气不过,白嫩手指紧紧地揪着衣角,内心愤愤不平,面上却并未显现出来。 等顾砚追上他们、坐在码头边的客栈里。 还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扬着笑脸凑过去问,“大师兄,你觉得此去宁家,我送宁少爷什么礼物合适。” 顾砚斜了他眼,“带莲子的九品仙莲。” 林真真辛苦堆起的假笑僵在了脸上。 九品仙莲乃是传说中半步仙品的顶级灵植,据说其莲子能医死人活白骨,有起死回生之效。 活人食之能重塑经脉灵根,一步登天! 他要是有九品仙莲…… 都不用莲子,就随便服用块仙莲的茎叶,都不用烦自身胎毒缠身、不能修炼的问题!可惜不说九品仙莲的存在,本就更像是个不知何时流出来的传说,根本就没人见过仙莲本身。 就算真有九品仙莲现世。 那可是半步仙品,多少隐世大能们都趋之若鹜、打破脑袋都要抢的好东西。根本不是他能见得到、能够买得起的东西。 别说他,就是清扬真人也够不着边! 他愤怒地瞪着顾砚,认定是顾砚故意羞辱他。 偏生清扬真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还笑着点头表示赞同,“这话倒是不假,九品仙莲乃是能重塑经脉灵根,改善资质的绝佳圣物,拿来送礼的话应该是没人不喜欢。” 林真真都快被气哭了。 这不废话嘛?!谁还能不喜欢别人送的半步仙品灵植?!问题他根本不可能弄到九品仙莲呀。 师父到底听没听出来顾砚是故意挤兑他?! 居然不帮他,反而帮着顾砚说话! 他看了眼清扬真人。 见其自顾砚过来,目光就凝在顾砚身上舍不得移开,连眼神都不自觉的柔和许多,跟看自己时全然不同,心里顿时犹如被千万蚂蚁啃噬,简直嫉妒的发狂。既委屈又难受的红着眼眶,露出个比哭还难看些的笑容来,“大师兄不愿告诉我宁少爷喜欢什么就算了,何必说出这种话来敷衍我呢。” 顾砚也懒得理他怎么想,拎着茶壶给自己倒了杯,“你要是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林真真,“……” 他是真的受不了,红着眼眶跑了出去。 清扬真人大抵是没想到他这般气性大,面色错愕的叫了声,“真真……”想要起身去追,余光瞧见顾砚神色如常的坐在旁边喝茶,略叹口气,指使赵峥宇,“码头这边的夜市也极为热闹,你陪真真去街上逛逛吧,记得亥时前回来登船。” 说着给了赵峥宇小袋灵石买东西。 赵峥宇不太情愿追,但还是跟着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砚:来我们恭喜三人获得“面和心不和”、“相互嫌弃联盟”称号 第14章 天骄 待两人先后出门,背影都看不见了。 清扬真人端着桌上的茶杯喝了口,仍有些不习惯这些劣等茶叶的苦涩口感,想跟顾砚聊聊,“砚儿……” 刚开口,就被阵洪亮的叫好声打断。 “精彩!” “不愧是楚家天骄!” “不仅修为高深,剑术卓绝,为人也是最坦荡光明,有君子之风!不愧是我仙盟中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堪为仙盟二百零八仙门弟子的表率!” “正是如此,得子如此,夫复何求呀!” 原来客栈大堂中间简单的搭了个高台,身穿青色长衫的说书先生站在那,拍着手中惊堂木,舌灿莲花、滔滔不绝,正说着楚家那位天骄在仙盟中历练时的事迹。 说到精彩处,赢得了满堂喝彩。 台上正在说的故事名为“送子观音”。 这件事顾砚也有所耳闻。 说的是十多年前,楚家那位的天骄十六岁,刚刚结丹,按照世家们默认的规矩初入仙盟历练。途径枫林城郊,见有成群结队的年轻男女携带香火祭品前来祭拜观音,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了过去。 见那观音庙坐落在红叶似火的枫林中,明明该是慈眉善目的观音像在信徒们点着的香火缭绕中,无端的显现出两分奇怪的邪气来。心中诧异,不动声色的在枫林城待了半个多月,最终查明那所谓的观音像,乃是吸食融合了阴暗怨气的邪神。 而因为它被赞灵验无比,而求到跟前、想要生儿育女的的年轻夫妻,被它送出的“胎儿”也不是正常血脉相连、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儿。而是披着层幻术人皮。会逐渐吞噬父母生气继而成形,然后会不断吸食周围所有人生机的阴暗秽气、怨气! 彼时那观音像受枫林满城烟火祭祀已久。 演变出来的幻术独具一格,几乎能够以假乱真,那些外表披着层人皮的“胎儿”,如同真正的婴儿般自母亲腹中出生、长大、甚至成亲生子。 它们是真正的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甚至连跟它们接触过多的乡邻,都会被它们吸食掉生气,极容易病弱缠身,或者突生横祸! 近百年间,那观音像已造下成百上千的杀孽。 但因为其动作极为隐匿,不像寻常妖鬼那般大张旗鼓,闹出突然短时间内死数十、数百人的惨剧,就连专程驻守在枫林城的仙盟弟子,都没察觉道城中有任何的异样。 幸而有楚月凝偶然闯入枫林。 直觉那座观音像有些邪气得异常,及时查明了所谓送子的真相,才没让那座观音像最终成就邪神之位,避免了枫林满城被屠的人间惨剧。 那座被供奉百年的观音像被楚月凝捣毁时,已经吸食了九百九十六条性命。 只差最后四个人就能脱离泥胎,幻化成形。 从此生杀夺于,再无顾忌! 楚月凝一战成名,被仙盟中人夸作“天骄”。 他也确实配得上这声称赞,顾砚心道。 别看如今说书人讲起这些往事来,只觉得精彩纷呈,曲折百转。 听的人也兴致高涨、热血沸腾。 那是因为他们早知晓结局如何。 当时楚月凝初入仙盟历练,孤身一人陷于祭拜了百年观音像、有无数怨气潜伏的枫林城。其中的危机和艰难并非随口说说而已,可谓是步步惊心,危机四伏,行差踏错半步都可能丢掉性命。 偏生楚月凝就能独自在枫林城中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挑了观音像经营了多年的大本营。利用琼花令将那些披着人皮的怨气除尽,继而砸了那座被祭拜了近百年的观音像,救了枫林满城人的性命。 第19节 而楚月凝在做这些的时候,才十六岁! 十六岁啊! 顾砚十六岁才炼气六层,连落日山脉中的五级妖兽都打不过。 金丹对他而言,简直远在天边! 楚月凝不是天骄,谁才是?! 说书先生口才颇好,娓娓道来,引人入胜,顾砚仔细听了片刻,眼前仿佛看到当年的楚月凝一身飘逸白衣,以十六岁稚龄,一人一剑深入枫林,与那藏在满城人群当中的怨气和秽气周旋为敌。 当真是说不尽的少年意气、英姿勃发。 他将故事听完,觉得极为满意,抬手赏了说书先生个五两的小银锭。 说书人眼尖,冲他抱拳谢赏。 清扬真人见他如此,眼中闪过些许诧异,“砚儿喜欢听人说故事?” “不。” 顾砚平静道,“是他说的这个故事好。” 楚月凝名满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清扬真人思绪稍转,就知晓顾砚是什么意思,喝着茶笑道,“这位楚少爷确实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十六岁的金丹期修为,简直闻所未闻,前无古人。”接着他随口感叹了句,“可惜了……” 以前人们提起楚月凝,都会夸他是天骄。 现在他们还是会夸楚月凝是天骄,却总会在后面或许真心、或许幸灾乐祸的跟一句“可惜了”。三年前,二十六岁的楚月凝冲击元婴失败,被劫雷劈散了满身的修为、还伤了根基不能再修炼。 如今三年过去,也没能够重新炼气成功。 曾经高站云端的天之骄子。 就此跌落凡尘、被人踩进了泥里。 都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说他是急功近利、胆大包天、异想天开! 竟然敢在二十六岁时就想要碎丹成婴!二十六岁呀!不是一百二十六岁,也不是二百六十岁!哪怕是各仙门最宝贝、倾斜全宗之资源供养的单灵根天才们。 能在这个年龄结成八转以上的金丹,他们的师门就该欣喜若狂,烧高香跪谢祖师保佑了! 他怎么敢,怎么敢在这个年龄冲击元婴?! 数遍仙盟中元婴以上修为的前辈们,百岁前能碎丹化婴的也不过三个!年轻时还都是被宗门倾全力培养,走出去也要被称为百年难遇的天才们。 楚月凝三年前在冲击元婴失败、修为被劫雷劈散后,曾有人问到他跟前,“是不是老天给你多生了个胆子,让你竟敢做出如此胆大妄为的事。”,问他是不是还想把天捅出个窟窿来?! 楚月凝回了什么无人知晓。 但他显然是失去了将天捅破的力量,就在楚月凝冲击元婴境失败的半个月后。 楚家大张旗鼓的接了个分家少爷回来。 据说楚家那位分家的少爷,是天生合就极为合适练剑的单金灵根,被接回主家是刚满三十岁,已经结成了绝佳的九转金丹,日后前途无量。 外界都在猜,楚家是不是打算放弃楚月凝。 后来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楚家在半年后正式宣布那位被接回去的分家少爷,名为楚钰的为正式继承人。原本属于楚月凝的资源全部被被剥夺,朝着楚钰倾斜过去,就连他自己找人打造的配剑斩星,也到了楚钰手中。 以楚家人的话说,就是那把地品中级、天下罕见的斩星剑到了楚钰手里,还能再创辉煌、重现其锋芒。 而留在楚月凝手中,只会令明珠蒙尘。 没有人觉得楚家这种做法不对。 毕竟仙盟三宗六门八世家,楚家排在第三,名下产业无数,威名赫赫。而想要在仙盟的各种试炼大比,秘境夺宝中胜出,是要有个能替他们长脸、争口气,带领他们楚家走向辉煌光明的少主才行。 总不能楚家的天骄没了,就让楚家跟着没了。 至于楚月凝,也就只剩下了句“可惜”。 “年轻人锐气太盛,自小没遇到过什么挫折,总是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想着楚月凝的一时冲动,就从名满天下、被仙盟视作弟子表率的天骄,落到如今修为散尽、成为家族弃子的地步。 清扬真人忍不住心生感慨。 “他还是太急躁了些,若是……” 话未说完,就被顾砚打断,“我们有什么资格评价他?” 清扬真人略愣,“啊?” “楚月凝三岁便开始修炼,五岁炼气,八岁筑基,十六岁金丹,他二十六岁时,想冲击元婴有何不可?他生来就是与众不同的天之骄子,是天才中的天才,凭什么要按照普通人的标准去评判衡量他?” 井底之蛙看不到外面的天空辽阔。 他们也看不到楚月凝眼中的世界如何明光璀璨,凭什么以他们看到的、习惯的标准去将他框起来评价? “可他还是失败了……”清扬真人说道。 顾砚嗤笑,“那又如何?” 他捡了颗面前瓷盘里装着的椒盐核桃,拿两根露在外面的手指“咔嚓”声捏碎了,扔进嘴里,神色冷淡的嚼着,“就算我们辛辛苦苦、脚踏实地的修炼到一百岁,两百岁,再小心翼翼的试着突破元婴,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完全不失败?” 清扬真人听完,沉默了片刻,“也是。” 仙途漫漫,步步危机。 不说平时各种秘境历练,降妖除魔时会遇到的危险,渡劫失败被劈得魂飞魄散的也不在少数,就算是他,已经卡在金丹大圆满近三十年,却始终缺少个突破的契机,只希望在寿数耗尽前能够碎丹成婴。 想到自己如今的修为状况,清扬真人也没心思再跟顾砚聊楚月凝的事儿。 心情沉重的垂着眉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砚抿了抿嘴唇,将目光重新投向说书人。 师徒俩的沉默持续了约半个时辰。 出门逛街的赵峥宇和林真真结伴回来,林真真看起来心情还不错,想来是挑到了合适的物件当作送给宁霜风的礼物,倒是赵峥宇脸上始终蒙着层黑气,本身也有些木讷寡言,看不出心情好坏。 等船的时候,赵峥宇数次对他欲言又止。 但似乎上天都与其作对,每当他想开口时,大堂中就会爆发出阵阵响亮的欢呼,将其声音彻底淹没在其中。顾砚不用搭理他,心情颇为愉悦,翘着嘴角将面前炒核桃吃完,也到了登船启程的时辰。 起身拍拍手道,“登船吧。” 他们要搭的是艘大商船,靠岸停着。 外表看着富丽堂皇,被擦洗得纤尘不染,数道绣着商号标记的绣旗挑高挂着。 顾砚仔细端详了两眼。 见其中有个极为眼熟的金光摇钱树,是万宝行的标记。 等进到船舱里面,所经过之处都宽阔平坦,行走间如履平地,来往自如。船舱里的环境装饰都很精致好看,比之寻常客栈客房也不差什么。 商船内部共有三层。 最底层堆着商号们运输的货物,二楼是客人花钱租的住所。 价格有高有低,房间的品质也有好有坏。 他们共有四人同行。 清扬真人花两百灵石要了两个房间,那些两块标着房间号的玉简回头看他们,语气温和,“砚儿跟我住一间,真真和峥宇住隔壁行不行?” 林真真不愿意,“我想跟师父住。” 清扬真人望向顾砚,“砚儿……” “随意。”顾砚无所谓他们怎么住。 他走到管着房屋的柜台前,出示了自己的万宝行白金贵宾卡,“麻烦帮我登记个房间。” 这是前些年万宝行推出的积分服务,以跟万宝行产生交易的灵石额为准,买或者卖都能算在其中。超过1000中品灵石就能有张白卡,超过1万中品灵石就是银卡,超过10万中品灵石就是白金卡,往上还有等级更高的紫晶卡、玲珑白玉卡。 顾砚虽没在万宝行买过什么好东西,平时卖灵植灵谷却都是找的鱼七。尤其是那两百个碧岭果,紫风玲草、玲珑红豆等几样卖出去,直接冲到了白金卡等级。在由万宝行开设的客栈、酒楼都能免费吃饭住宿,挂着万宝行绣旗的商船也可以。 负责客房的是个炼气三层的漂亮女修,见顾砚拿出张属于贵客级的白金卡,笑容都明媚几分,动作利索的替他登记入住,“贵客您这边请,待会我就让他们给您送上等的灵茶和灵食过来。” 顾砚点头,“多谢。” 他收了卡,见清扬真人几人都在原地站着没动,看向他的眼神各不相同,颇有些复杂。 林真真语气泛酸,“大师兄的灵石真多。” 顾砚轻笑出声,“是啊。” 前世他们也是四人出行,当时他将碧岭果先给了清扬真人八十个,剩下他们四人均分。 他的那三十个要给宁霜风准备结丹礼,紫风铃草等灵草也是准备好的礼物,都不能随意卖掉。 手头拮据的很。 乘船时只能跟赵峥宇同住。 每日看着赵峥宇跟林真真亲密无间,结伴在船上跑来跑去的往回买东西,什么新奇漂亮的吃食,在仙盟世家里最为流行的轻薄锦缎。 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箱箱抱回来 他看在眼里,心里有些羡慕他们的轻松愉快,却也没想过找赵峥宇给他买点儿什么。 毕竟是大师兄嘛,拉不下来那脸面。 他不开口,赵峥宇也就真没给他买过什么。 ——唯一给了他的,是碟林真真买来、尝了两口觉得味道不对、便不喜欢了的蟹黄酥,顾砚以前没吃过,端过来就着温热的茶水尝了口。 凉透了,散发着浓浓的腥味儿。 现在想来,就觉得自己当时真傻。 顾砚转着手中的玉简,翘着嘴角笑容温和,“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只要不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分出去,我居然可以过得这么好。” 赵峥宇和清扬真人齐齐变了脸色。 顾砚没理他们,拿着玉简朝房间走去。 第20节 第15章 闹事 万宝行提供给贵客的房间十分雅致宽敞。 外头看着并不起眼,里头却别有洞天。 是个明暗三间的小套间,最左边的那间摆着床榻蒲团,高床软枕,锦帷绣幔,显见是用来打坐休息的卧室。靠右手这间面积较为宽敞,设有琴台书架,棋盘残局,是留着待客与朋友聚会所用。 中间藏着间小巧玲珑的的浴室,正对着门口放了屏风衣架,中间部分则是个以洁白玉石镶嵌拼接的浴池,连通管道能自由取放冷热水,里头已经提前灌满了飘着宁神花瓣的浅绯色温热池水。 热气缭绕着,将整个小房间蒸腾模糊不清、香气馥郁。 真会做生意。顾砚心道。 单就这么个房间,想必每日都得将上百灵石收入囊中。 他在房间里四下看看,坐到会客厅里喝茶。 商船上极为热闹,隐约还能听到外面说笑声。 偏顾砚在没要买卖的东西时,都不想闲逛走动、也就索性待在房间里不出门。 褪去衣衫搁浴室泡了会澡,回房间里打坐。 期间有人来给他送灵茶和吃食。 茶水微白,满蕴灵气。 是什么品种的灵茶他没能认出来。灵食是两甜两咸共四碟点心,其中就有碟他前世见过的蟹黄酥,刚出笼的点心装盘雅致,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香味扑鼻,吃着很是鲜美可口,回味悠长。 比别人不要、冷掉的好吃太多了! 顾砚有些记仇的想着。 后来赵峥宇来找过他两次,估计还是想让他想办法帮着解毒。 他装作没听到动静,连门都没开。 商船顺风南下,顾砚自登船就没出过房门。 整日不是打坐修炼,就是泡澡稳固心神,原以为这种平静安逸的日子,会持续到他们到虞城宁家。谁知这天他尚在打坐修炼,就被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有人在他门外拍着门大声嚷嚷。 “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赶紧开门!” 顾砚蹙眉,起身走到门口。 门刚被打开,外面的人就争先恐后往里面探头,“就在这三间房中,我亲眼看着那小贼往这里来的,转过弯就不见了人影,必定是藏身此处!”为首蓄着络腮胡的修士满脸横肉,态度也极为蛮横,扛着大刀就要往里走,“都跟我进来搜。” 顾砚皱眉,“站住。” 这些人无缘无故的跑来他房间。 既不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询问征求他的同意,就想着硬闯要跑进来搜屋子。 当他站在这里是死的? 他挡住门口,神色冷淡,“不许进。” 络腮胡扛着连环刀,看着他目露凶光,“小子,你要是识相就别挡道,万宝行丢了件顶宝贵的东西,我们正在追查那小贼的下落,你最好是祈祷我别在你屋里找到那偷东西的小贼,否则你就是那贼的同伙,看爷爷我不把你们都剥干净、挂到旗杆上晒个三天三夜,将你们都晒成脱水的骷髅皮。” 他与那小贼打过照面,记得其身形气息。 倒是不会将顾砚当成是偷灵植的贼,却并不能排除顾砚是接应、藏匿那小贼的同伙! 那丢的东西珍贵异常,若是不能及时找回来,他们这些守着仓库的护卫,管着他们的管事,甚至这次负责此次出船的林总管,都要被罚! 络腮胡被那个丢失的宝贝搞得心中焦躁,行坐不安,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急着要抓到那小贼,将来开门的顾砚当做了同伙,满身火气全朝顾砚撒了。 说着还想上手来推他。 谁知那伸出手尚未碰到顾砚,就被凌空飞来的玄铁剑割伤了手腕,没忍住“嘶”了声,看着血流不止的手腕满脸怒容,暴喝出声,“狗崽子你敢偷袭我?!爷爷今天给你拼了!” 他力气颇大,单手舞着一百来斤的连环刀,虎虎生风的朝顾砚挥了过来。 没练过两年的花架子,看着倒挺是唬人。 顾砚眼中闪过些许不屑,不退反进,手中玄铁长剑“铮”的声出鞘,与持刀络腮胡战作一团。 他速度极快,长剑在他手中几成残影。 两人的修为差距也大,那举刀砍人的动作在他眼中处处是破绽,玄铁剑跟连环刀当当响了几声。 被他寻个破绽,一剑将人拍飞出去。 络腮胡身形魁梧,叫人带刀得有两三百斤。 猛地携带着巨力飞出去撞向船舱时,发出“轰隆”声巨响。连胸口骨头都被直接撞碎两根,张嘴“哇”的突出大口血沫,半响都没能够爬起来! 顾砚还剑入鞘,一脚踩上络腮胡胸口,“你是谁爷爷,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跑到我跟前来装模作样!?说了不许进就是不许进。”他神色冷漠的环视了圈络腮胡带来的人。 “还有谁不服的?再过来打过。” 络腮胡吐了口血,撑着地面想爬起来。 顾砚冷笑着,抬脚踢过墙角灌满水的花瓶,跟他刚抬起的头撞个正着。 络腮胡低低呻吟着,躺倒在满地的水里。 顾砚踩着那淌过来的水,神色仍旧平静如常,“有没有人跟我解释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实力最高的络腮胡倒了,他带来的小喽啰们都战战兢兢的、像是被割了舌头的猫,不敢吭声。 幸好也有机灵的,去请了管事过来。 管事姓刘,是个身穿青衣的中年修士。 筑基后期修为,一眼就看出顾砚已经结丹,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络腮胡见有人撑腰,立马从地上一跃而起。 吐着血指证顾砚,“就是他拦着门口不让我们进屋里去搜,刘管事,他肯定是那个小贼的同伙。” 啪啪啪。 顾砚拍了拍手掌,眼神冰冷,“我既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自登船起也从未出过这道房门,你们倒好,上来就蛮不讲理非要硬闯我房间。 见闯不了就要给我扣个偷盗的罪名,还说什么小贼的同伙,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莫非你们万宝行表面做着生意,暗地里却干得是这般强盗行径。” 他冷笑连连,“好的很,当真是好的很。” 船舱二层都是客房,住着许多来往的凡人和修士,他们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十数人围观。闻言都微微变了脸色,眼里闪烁着警惕不安的神色。 生怕自己不小心掉进了贼窝,被抢了去。 见状,刘管事狠狠地皱眉。 做生意最讲究信誉名声,真要是名声坏了,愿意跟他们打交道、做生意的人就少了。万宝行最注意维护自身的名声,听顾砚将他们形容成强盗,斜了眼络腮胡,冷声问道,“是你打算强闯这位客人的房门?” 络腮胡也知晓宝行的规矩厉害,被刘管事问到了跟前。 顿时变了脸色,急忙辩解,“我……” 他心急想找到那株被偷走的地阶灵植,跟着寻香蝶追到了顾砚门口,心中认定了顾砚是那小贼同伙、将人窝藏在房间里的,只想尽可能不动声色的将事情解决,免了责罚还能得到管事们的奖赏,才敲开顾砚的门后二话不说直接往里闯。 没曾想,居然碰到个他打不过的硬茬子。 事与愿违,才将事情闹大了。 啪! 刘管事却不等他分辨,反手甩了一巴掌过去。 下手极狠,还用上了灵力。 再次将人打倒在地不说,络腮胡张嘴吐出的血里竟隐隐有些细碎肉块,想必是伤了内里脏腑。 刘管事却视若无睹,转身朝顾砚行了礼。 态度恭敬的低声说明原委,“半柱香前,有个住在最底层船舱、伪装成使役的小贼,使计骗走门口的守卫、闯进船上储物间,盗走了宝行即将拍卖的地阶灵植,我等正奉命追查灵植的下落。” “打扰了客人的清净,原是我们的不是。” 原来如此,顾砚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冷笑着出声讽刺道,“这不是会说人话么?” 刘管事心中微恼,面色却不变,“只因为丢失的东西太过珍贵,护卫们在焦急之下慌了手脚,还望客人海涵,等查明事情的真相后,我再代替宝行亲自向您赔罪。” 前提是他得与偷窃之事无关。 顾砚听出了刘管事的言外之意,心下微沉,地阶灵植珍稀难寻,动辄就是数万数十万上品灵石的高价,堪称价值连城。 在场谁都承担不起地阶灵植丢失的后果! 也难怪络腮胡跟刘管事都急得团团转。 既然被万宝行的人怀疑上,他今日若是能不自证清白,日后恐怕会麻烦缠身很长时间,万宝行不会轻易的放过他。顾砚冷淡的抿紧嘴唇,“你说你们丢了极珍贵的灵植,我暂且看在万宝行的招牌上,信你们不是想强闯进房间抢我的东西。 但你们说追着那个偷东西的小贼,到我房间门口来却追丢了,想要空口无凭的指认我藏人,这点我是不会认的,除非你们能拿出令我信服的证据来,也好让我心甘情愿的让你们搜查拿人。” 刘管事看了眼趴在地上的络腮胡。 络腮胡捂着胸口咳嗽两声,强忍着伤势疼痛,动作迟缓的自腰间拽下来个雪白香囊。 从里头放出只浑身莹白的蝴蝶。 “此乃异种寻香蝶,对空气中残留的气味最敏感不过,我就是追着寻香蝶的指引过来的,只要你肯让我们进门,循着灵蝶的指引肯定能找到那小贼!” 寻香蝶被放出来,就朝着顾砚的方向飞。 络腮胡见了,恶狠狠地瞪了眼顾砚。 五脏六腑仍旧翻滚着疼痛,心里却暗自得意起来,暗道分明就是你窝藏了那小贼在房间里。等寻香蝶找到了那小贼、人赃并获后,我倒要看看你还要怎么狡辩。 要怎么死鸭子嘴硬非得说你跟那小贼无关?! 络腮胡跟刘管事齐齐看向寻香蝶。 却见那白蝴蝶扇动着双翅,并不朝房间里飞。 反而是围绕着顾砚周围飞舞了两圈,似是在寻找那股极熟悉的香味来源。 最终,它慢慢悠悠地停在了顾砚发间。 确切的说,是停在了那条鲛纱发带上。 络腮胡傻了眼,“这、这怎么可能?!” 顾砚看到他的表情,隐约猜到了是什么情况,反手解了发带,任由满头青丝顺着脸颊滑落。 第21节 他将那条发带拿在手中把玩。 果然,寻香蝶也不依不舍的追了过来。 顾砚拿手指绞着染了异香的发带。 缠着纱布、只露出点点的纤细指尖泛着粉白,在雪白滑腻的鲛纱间若隐若现。 似是含苞欲放、娇羞无限的新桃。 他翘起嘴角,神情讽刺。 “你所谓的寻香蝶……,寻的该不会是冰原雪梨香吧?”枉费他态度谨慎,搁门口危襟正坐这么久,以为是谁设计了什么厉害的陷阱害他,甚至都开始思索最近与谁结仇,琢磨起脱身之法了。 没想到闹到最后,竟是个大乌龙! 顾砚轻啧了声,有些啼笑皆非。 将那根散发着冰原雪梨香的鲛纱发带递到刘管事跟前,“这发带是什么来历,从你们万宝行卖出的共有多少根,您心里可有数?刘管事,你想凭借这个发带判定我是窃贼,恐怕是不能服众。” 络腮胡如遭雷劈。 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是追着小贼来的,怎么寻香蝶会追着顾砚的发带不动了。 莫非顾砚就是那个偷灵植的贼?! 他去抓刘管事的衣角,“我就说他跟那贼脱不了关系……” 刘管事一脚将他踢开。 黑着脸色骂道,“蠢货!愚不可及的蠢货!”谁会大张旗鼓顶着染了雪梨异香的发带去偷灵植?! 谁不知道雪梨香最是经久不散。 偷完东西不跑,待在房间里等着他们抓?! 必定是那小贼知晓他们养着寻香蝶。 又不经意间瞧见了顾砚系的发带,才故意往身上沾了雪梨香去偷灵植,等成功后再把雪梨香的味道掩了。等他们放出寻香蝶找人时,就只会找到与此事无关的顾砚这儿。 趁着他们放松戒备时,他好逃之夭夭! 好个狡猾的小贼! 他满心都是被人愚弄欺骗的愤怒,猛地踹了络腮胡一脚,“还不赶紧起来去找人!”又转过头来跟顾砚道歉。 态度极为诚恳,好话说尽。 还拿出张金镶玉的请帖邀请他去参加过晚上的拍卖会。 承诺只要顾砚拍下的东西,都给他打九折。 顾砚垂眉看了那张请帖片刻。 自来拍卖会上的东西都是价高者得,哪有给买家打折的说法,所谓的打九折,也就是刘管事自掏腰包补上那剩余的灵石。 到时候他拍的越多刘管事就出血越多。 能勉强算是有些诚意,比空口赔礼好得多。 他略作思索,伸手接过了那张请帖,正巧这场拍卖会上有他想要的东西,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也好。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顾砚转身回屋。 刚进门就察觉到不对,屋内的雪梨香太浓了。 他的发带只不过是个仿制品,香味极淡,平时除了系着发带的发间,连衣衫都沾不到。 可此时屋内的香气…… 他伸手拔剑。 剑刚出鞘三分,他便被人强硬的抵到墙上,浓烈的冰原雪梨香几如实质,将他团团围绕。一只潮湿炽热的手掌捂住了他双眼,有个比他略高些的人压住了他,将他刚出鞘的剑坚定地还了回去。 “嘘,别出声。”是个极好听的声音。 如同山间冷泉浸过的冷幽,像是玉石环佩相击的清脆悦耳,也像是月光落在皑皑白雪的皎洁。 与声音相反的,是他浑身气息灼热而凌乱。 扫过顾砚耳畔时,简直烫得吓人,“你不想真的跟我成同伙吧?” 第16章 小贼 顾砚不动声色的眨了眨眼。 眼皮擦过掌心时,扫过片薄而柔韧的细茧。 他沉默片刻,放松了握着剑的手。 这个动作似乎取悦了压着他的男人。 对方拿被媚药逼出灼热汗湿的手捏了捏他耳垂,低低地夸奖他,“好乖。” 顾砚抿紧嘴唇,“你偷到灵植了么?” “怎么,想与我分赃?” 男人阻止他拔剑的手上移,不偏不倚的掐住他腰不放,擦过他脸颊的气息火热撩人,带着丁点闲适的笑音,“我以为你会先问问我是谁,毕竟你看咱们两现在的姿势,直如鸳鸯交颈,翡翠合欢。 是何等的亲昵缠绵,耳鬓厮磨,待会儿还要挑灯看剑,共赴巫山,道友怎么能对即将与你抵死缠绵的人如此冷漠、无动于衷,竟连我姓甚名谁都不先问清楚么?” 顾砚抓住了那只在他腰间作乱的手。 汗津津的,滚烫灼人。 烫得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呵。”头顶传来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浓烈至极的雪梨香强势侵染,顾砚只觉得自己口鼻间都添了两分热意。 那只手并未成功的缩回来。 被人强硬的抓紧了、掰开来,与人十指相扣压在墙壁上,染了满手潮湿灼热的汗意。掺杂着让他浑身紧绷的暧昧与亲近,“道友该不会是…… 从未与人欢好过?啧,果然最无趣的就是剑修。” “阁下……不也是剑修。” 顾砚张嘴反驳,却被染了沙哑的声音惊到。 他两世加起来都不曾与人这般亲近过,略微不自在的挣扎了下。抓着他手腕摩挲的动作停住,那个极好听的声音比他还哑得厉害,“剑修?呵,剑修有什么好的,远不如及时行乐来的重要。” 不。剑修很好。 顾砚想也没想就要反驳。 可惜尚未开口,听到门口有人敲门,“砚儿,我刚听闻你这边发生了些冲突,可还好?” 是他师父清扬真人。 他们定好的房间不相邻,想必是听到旁人议论这边的动静,想过来看看情况。 顾砚低声道,“松手吧。” 抓着他的那只手没有松开,反而略显恶劣的用力拉高,成了刻意禁锢的姿势,“道友不觉得这样会更刺激么?外面的那个是你什么人,师兄弟、朋友、还是什么其他的人,他若是知道屋里咱们在做什么,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不如……开门邀请他一起?” “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三人成行,我也不介意。” 这已经是赤果果的调戏了。 若是脾气硬点、或者害羞点的人,估计当场就得暴怒如雷,甚至将自己气出个好歹来。 顾砚却并未如他所愿的恼羞成怒。 而是略抬起头,露出瘦削漂亮的下颚线,“你的性子一直都是这么恶劣的么?” 他短暂的停顿片刻,“楚仙君。” 被拆穿身份,男人眼里闪过丝惊讶。 却并不问顾砚为何会知晓他是谁,反而颇有些愉悦的轻笑了声,覆在他耳边犹如情人低语。 “怎么,失望了?” 顾砚抿紧嘴唇,“有一点。” 但不多。 “你可真是……” 压着他的男人垂了眼眸,目光肆意滑过他雪白细腻的脸,挺直又恰到好处的鼻梁,最终停在他形状饱满、莹润且嫣红的嘴唇上。——看起来很好亲,像是已经熟透了、在邀人品尝的美味浆果,只需要稍微揉搓下、甚至不用太用力,就会爆开甜腻惑人的甜香,“有意思的紧。” 尾音化在雪梨香中,楚某人的声音更哑了。 或许是药效终于发作了出来,也或许是,他实打实的被眼前的美景给吸引了。他不动声色的深吸口气,用不怎么有说服力的沙哑声音玩笑道,“前儿登船前,就见听你在客栈里夸我是天纵之资,不许跟你同行的人在背后议论、说我坏话,刚刚在门外你又故意跟万宝行的护卫动手,将事情闹大招来管事刻意维护我。” “道友莫不是……心悦于我?” 顾砚略怔,“你当时在客栈里?” 那岂不是说,楚月凝当时便看到了他系着的发带,存了以鲛纱上雪梨香扰乱万宝行视线的心思。也不知为何,这个念头冒出来时,顾砚竟不感到意外,或许在他心里。 能十六岁破枫林幻境的楚月凝就该如此。 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自楚月凝冲击元婴境失败后,世人都说楚月凝急功好利、冲动妄为,说他刚愎自用,异想天开!但纵观楚月凝修炼有成以后,自楚家出仙盟来历练的成名之路,就会知道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嗯?”撑着他手掌的人有些不满,压在他身上的重量重了几分,中间隔着两人的衣衫,都能感受到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和脉搏跳动。 噗通、噗通的跳得极快,节奏也很是分明。 响在耳边的声音也清幽不再,像是熬化了的霜糖,甜腻得要命,粘稠的,裹挟着要将人融化的灼热。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汗湿和浓香混合出奇异的压迫感。 顾砚明显感觉到了某处的异样。 挑灯看剑? 第22节 共赴巫山?啧。 他倒是不介意惹上点风流债,来借此跟宁霜风退亲,可对象绝不能是楚月凝。 尤其是修为全无、还被人下药的楚月凝。 或许对很多人而言,楚月凝这个曾经压迫得他们喘不过气、对比起来犹如皓月萤火争辉的天之骄子倒了,顺势踩一脚或许会感到非常痛快,还能够让自己出口气。 若是趁人之危将人睡了。 说不定还能因此引以为傲,出去外面跟人各种吹嘘炫耀好长段时间。 但那绝对不是顾砚。 他的剑不许。 他的道,也不许。 他生来就如青松修竹,行得正坐得端,俯仰无愧于天地、亦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趁人之危踩人一脚的事,他做不出来。 至于他是否喜欢楚月凝。 “不。”顾砚回答的很快。 他与楚月凝素昧平生,以前从未见过面,只从画本故事里听到过楚家天骄的名头。敬佩倒是有些,毕竟整个修仙界都是以强者为尊,慕强是刻在绝大部分修士骨子里的印记,但敬佩不等于喜欢。 他以前喜欢的是跟他算得上青梅竹马,与他同舟共度、携手直面风雨的宁霜风。前世他临死前的那场结契礼,他不是没有心生欢喜,殷切期待过的。只不过自己的心意被人肆意践踏过后,他也就淡了那份想找个道侣共度余生的心思。 他比很多人都强,有能选择自己道路的能力。 至于楚月凝。 顾砚轻轻的叹口气。 “我只是感慨,我们同病相怜而已。” 他之所以知晓万宝行追的人是楚月凝,是因为他在那个白茫空间里看到过剧情。书里楚月凝也是因冲击元婴修为尽失,又被楚家放弃,只能自己挣扎着想办法寻找恢复灵根和修为的办法,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了相关的信息。 他将主意打到万宝行即将拍卖的地阶灵植上。 谁知万宝行因着那株地阶灵植珍贵异常,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不仅还没让他得手不说。 还逼着楚月凝当着众人的面,自商船跳了河。 一代天骄,自此声名尽毁。 这件事传出去后,骂楚月凝的人更多了,不仅说他“急功好利、胆大妄为、不知所谓”,还骂他是“心思肮脏的窃贼、不知廉耻,不珍惜自己羽毛名声”,到后来骂声越演越烈,沸反盈天。 楚月凝从当年的仙盟表率成了反面教材。 就好像像他当年救枫林、平武城、执剑为仙盟而战,降妖除魔流的血,受的伤都不存在了似的。 不论是谁提起他都能不重样的骂他两句! 楚家那位单金灵根的剑修少主更绝。 直接选了黄道吉日,摆出香烛果品来祭拜天地,禀明了楚家的列祖列宗,将楚月凝自楚家族谱除名。在那以后,跟楚月凝有仇结过怨的妖鬼们再无顾忌,明里暗里的朝他下杀手,有几个当年自武城之乱逃脱的余孽。 更操纵着手下数百傀儡,满天下追杀楚月凝。 后来,楚月凝被杀于幽昙秘境。 那是书里顾砚死后三年发生的事儿。 书是以林真真为视角展开的,顾砚这个万人嫌炮灰,以及和楚月凝有关的描述都并不多。楚月凝之死也只是随笔带到,当时林真真因为占了他的无暇金丹,成为仙盟中风头盛极的天才。 但那颗金丹毕竟不是自身修炼出来,本身跟林真真的躯壳就融合得不太好,各种出状况。林真真又才十几岁,剑招没练熟几套,毫无对敌经验、只要出手便会漏怯,只能找借口避免与人动手。 后来更是半自愿半被迫地进了幽昙秘境。 要么说林真真是只用负责甜宠的主角呢。 别人进秘境寻宝,那都是三步一幻境,五步一危险至极的妖兽,各种腥风血雨、步步惊心。 少说也得落半身伤才能找到些资源。 而身为主角的林真真进秘境,不仅能够各种奇遇灵植拿到手软,随手摘来的灵植收获装满半个储物戒不说。还在幽昙秘境即将关闭时,遇到了受伤垂危、血流遍地,自身濒临死境的楚月凝。 对方以自身的半截天生剑骨为酬,请林真真替他传信给秘境外的某人。 送到手边的奇遇林真真自然不会拒绝。 满口答应了替楚月凝送信后,自楚月凝手中拿到了刚刚自血肉里剖出来的半截玉白剑骨,最后不仅凭借着那半截剑骨的压制,成功融合了剖自顾砚丹田的金丹,还领悟了附着于剑骨的、属于楚月凝的剑意“碎玉琼花”。 自此成为比楚月凝更厉害、也更声名远播的。 在十六岁结丹、二十岁之前就悟出剑意了的剑修天才,可谓是天下闻名! 如果是这样也就算了。 顾砚就算他身负大气运,运气好。 但林真真怕暴露楚月凝的那半截剑骨所在,引来旁人的觊觎之心,也因此引来楚月凝的敌人追杀。 连碎玉琼花的使用都偷偷摸摸,遮遮掩掩。 至于答应楚月凝传信的事儿。 更是打算等自己实力足够,能够在仙盟中完全立足、不怕外人对付时,再去找楚月凝的故人说清楚。 可直到书的最后,楚月凝故人是谁也没写。 有极大的可能是林真真忘了。 也有可能是他压根就没打算去找那位故人。 毕竟除了那封亲笔信,楚月凝还留了个储物戒,让林真真出了秘境后带给那位故人。不说储物戒里装着的灵植灵石,光那个容纳空间极大的储物戒指本身,就是件极珍贵难得的法宝。 顾砚看完书,感叹楚月凝聪明一世,到头来却眼神不太好看中了好林真真。 ……所托非人。 除此之外,他还有件事很好奇。 “万宝行丢的那株地阶灵植……”究竟是不是楚月凝偷走的?根据书里的描述,那棵地阶灵植名为“七仙华叶”,又被称之为“小九品仙莲”,是炼制九转灵脉丹的主要材料。而这位灵丹的主要效果便是重塑经脉,甚至能够无中生有,让没有灵根的人长出灵根来,因此又被叫做“改天换命丹”。 书里面楚月凝被逼跳河。 肯定是没将那株七仙华叶拿到手的,不然也不会在三年后死在幽昙秘境。 只不知道这会那株灵植是否在楚月凝手中。 “倒没想到你还是个财迷。”脸颊被使劲儿掐了下,留下到不会轻易消散的暧昧红痕。“若那所谓的灵植在我手里,就你这漂亮的小模样,分你一半也不是不行。” 男人眼里添了些沉郁,“可惜……” 灵植没有,有的是特意为他设下的局。 他如今已然是半个废人了,还有人不放心,想要让他名声尽毁,颜面尽失。 想要将他,彻底的踩进泥泞里。 而他,只差一点,就如了他们所愿。 啧,真麻烦。 听闻他并未偷那株灵植,顾砚微不可查的松口气,“那就好。” “什么?”捂着他眼睛的人略微不解。 随即见身下之人抬腿踹来。 动作太快了些,他在毫无防备之下,根本躲避不及,被人一脚踹飞出去两、三丈。 噗通。 冰冷的池水从四面八方淹过来,来势汹汹,似乎要将他的五感彻底镇压封存。按说骤然落水被淹,该有些惊慌失措、心绪杂乱的,男人却在接触到水面时,就调整好了姿势。 整个人如同片枯叶般,轻飘飘的落进了水里。 待踹他的人走近浴室门口,他已经踩到地面、不慌不忙的站直了,唇畔含着点懒散的笑意,“道友喜欢在水里?” 顾砚站在浴室门口看着他。 那身被池水浸透了的衣衫贴在腰腹间,恰好遮住了腰间的重点部位,将其宽肩窄腰的好身材显露无疑,湿漉漉的长发如同绸缎飘在水中,自银色面罩下露出来双掺着碎金的眼睛,映衬着水光亮得惊人。 当真不像画本里白衣缥缈,惊为仙人的仙君。 像自茫茫大海趁着夜色游过来的瑰丽海妖。 他抿紧了嘴角,极为冷淡地移开目光,“我不想惹麻烦,你收拾好就走吧。” 他转身出来,顺手关上了浴室门。 “真狠心呐。”背后传来声低低的叹息,却很快就消散在浓烈的雪梨香中。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砚崽,你知道你错过的是什么吗? 顾砚:嗯? 作者菌(捂脸痛哭):唯一能当1的机…… 顾砚(拔剑):嗯? 作者菌:xypfcawqeqw(脸滚键盘中) 第17章 机缘 顾砚神色平静的开了门。 外面他师父、赵峥宇和林真真都在。 见他拖了许久才过来开门,林真真满眼无辜,神色好奇的问道,“大师兄你自己在房间里做什么呢,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语气极为熟稔亲近,说着便自顾自的进了房间,姿态随意的打量着四周摆设。 仿佛他们真是关系亲近的师兄弟。 顾砚都有些佩服林真真的厚脸皮了。 倒是挺能忍。 第23节 明明心里各种看他不顺眼,背地里更是说尽他的坏话,在他跟前居然还能装出副恭敬友善的模样来。就连他那般故意针对也能装作没事儿,也就难怪他前世没看出来其包藏祸心,到死都还将人当作小师弟疼着。 啧,想到这个顾砚就心情烦躁。 若非跟宁家退亲需要双方长辈见证,他都不想跟他们走这趟的,如今顾砚只想赶紧抵达虞城,想办法跟宁霜风解除婚约,不愿再多生事端。 语气冷淡,“刚跟人动手,溅了满身的血,所以先洗了个澡换了衣服。那件染了血的衣服还在卧室里没收拾,怎么,林师弟要帮忙收拾打理么?” 林真真的脸色微僵。 他自小有丫鬟在身边伺候着,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己的衣裳还要别人洗呢,怎么可能给顾砚洗衣裳。何况还是刚见了血的,那得多埋汰呀!但他很快转动着眼珠看着顾砚,发现了不对劲,“可我怎么记得,大师兄出门就穿着这件法衣,这衣服上的红梅映雪极为别致,我当时没忍住就多看了几眼。” 顾砚笑容冷淡,“我瞧着喜欢,就多买了几件换着穿不行,左右我灵石多想怎么花都行,好像与林师弟没什么关系吧。” 林真真,“……” 想到之前顾砚提到灵石的时候,清扬真人跟赵峥宇齐齐变脸的模样。 他不敢再提这茬,脸色讪讪的闭上了嘴。 场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顾砚也没准备请他们坐下喝茶,自己也站着问道,“你们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 别说什么是过来探望他的,他可不信。 刚刚他跟络腮胡打斗的动静,周围的人都瞧见了,谁输谁赢、他吃没吃亏也是一目了然,一问便知。 实在不用专程跑过来问他。 这次是清扬真人开了口,“商船三层有个小型的拍卖会,真真收到了拍卖会的入场券,惦记着你不是要攒炼制本命剑的材料么,特意过来怎么要不要同行。” 带他去拍卖会,林真真能有那么好心? 前世他可是连船上有拍卖会的事都没听说,更别提邀请他同行去参加了。 顾砚垂着眉眼,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原因。 这是将他当做了去付账的钱袋子呢。 前世没这茬是因为他那会比他们都穷,过得可以说是十分的拮据,林真真兜里揣着灵石,自然不会喊他同去。这辈子他们三个兜里的灵石加起来,估计都没他的多,自然要带着他去当冤大头!说不定他哪根筋搭的不对,头脑一热就真买东西给他们了。 顾砚轻笑,“好。” 正巧他也想去拍卖会见识见识。 还是从那本书里看到的,此次商船拍卖会除了那棵对外声称是丢了的地阶灵植“七仙华叶”以外,还有两件自妖神秘境里带出来的好东西。 ……不对,确切的说是三件。 一截约有三尺长短、沾了两滴凤凰血的千年梧桐木,乃是火、木灵根修士梦寐以求的本命法宝材料。 第二件是三根流光溢彩、自带两簇三昧真火的凤凰尾羽,据万宝行的鉴定师称,很可能取自上古妖神凤凰的尾部,也是能炼制出天阶法宝的好东西。 这两样东西都珍贵至极,世所罕见。 最终也是高下难分,都拍出了数十万极品灵石的高价。 跟前两样相比,第三样就有些不起眼了。 是颗自妖神秘境中捡出来的青色石头,通体泛着奇异的天青色,晶莹剔透、圆润细腻。 漂亮是漂亮,但丝毫灵气波动都没有。 而且据拍卖师介绍,那颗石头只是出秘境时,被秘境内的强劲气流袭击,站立不稳,随手从秘境的地面抓出来的。全然不像前两样那么来历不凡,蕴含的灵气不用探测都能感觉到,拿出来拍卖也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起拍价是5000下品灵石。 最终被林真真以4000中品灵石拍下。 那颗青石自然不是什么普通石头,而是颗仅剩微末生机的涅槃果种子。 传闻涅槃果生长于凤凰涅槃之地,是从其涅槃重生后的灰烬里长出的灵植。天阶中级,在重塑经脉方面的效果略逊于九品仙莲,远高于七仙华叶。对于某些具有凤凰血脉的妖兽而言,还有能纯粹血脉、强化自身的功效,甚至比九品仙莲还要珍贵许多。 其实不论是灵植还是法宝灵器,但凡前面带个“天阶”二字。 那都是价值连城、可遇不可求。 林真真拿4000中品灵石拍了个宝贝。 后来更是凭借这颗涅槃果种,搭上了长居南海之中的妖王孔雀,成为了妖族身份尊贵的客人。 现在么。 顾砚弯了弯唇角,抢林真真机缘这事,最是能让他高兴得很,“待拍卖会开始前,你们过来喊我吧。”说着就要送三人出门,等到了门口时。 清扬真人低声问他,“砚儿,能聊聊么。” 顾砚摇头,“我想趁此机会打坐修炼,师父若闲来无事,可以让林师弟陪你说说话。”他略弯了弯嘴唇,笑意不达眼底,“林师弟脾气温软,性格伶俐又最是嘴甜,想必最是能哄人开心,替您排忧解难了。” 那如何能一样呢。 他只是想跟顾砚好好说会话,偏顾砚自陈安事件后,就与他日渐疏远。 两人当真连闲聊片刻的机会都没。 清扬真人略叹口气,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自房间里退出来,“那你修炼吧。” 顾砚点头,关上了门。 待听见外面脚步声远去,他转身去浴室。 屏风后的窗户开着,楚月凝已经走了。 满浴室的雪梨香经久不散,浓烈的腻人,顾砚趁着将浴池里冷水换掉的片刻空闲,坐着发了会呆。 等浴池里重新灌满热水,他便出门打坐。 这一修炼就到了日暮。 正吃着晚饭,林真真过来叫他出门。 顾砚随手抓了两个灵果啃,跟着出了门,拍卖会在商船第三层举行,参加的人不算多。 只有三四十个的样子,稀稀落落坐在台下。 他们刚坐下,就有万宝行的人送来号牌。 小坐片刻,拍卖会开始。 开场就是那截染了凤凰血的梧桐木。 那两滴凤凰血的主人是只火凤,因此梧桐木刚出现在拍卖台上,炎热灼人、刚烈至极的火气扑面而来,台下修为稍低点的,都瞬间感到脸颊四肢被灼烧破皮,火辣辣的疼。根本不用介绍,就知道此物来历不凡,等台上的人稍微讲两句梧桐木的来历,报了它的起拍价格,“一千极品灵石。” 下面立马就有人加价,“两千。” “三千。” “一万!” …… “五万!” 果然好东西永远都不会缺人争抢,只是这个价格…… 顾砚暗自叹了口气,是真贵呀! 只能说幸好他原本的目标就不是这两样,倒是能悠闲的磕着瓜子喝着灵茶,冷眼瞧着其他人争得头破血流,不消片刻就拍到六十三万极品灵石!已经相当于两条中型矿脉的灵石储存量!也不知哪个有权有势的世家或者宗门弟子,能将宝贝收入囊中。 接下来的凤凰尾羽的价格也是极高。 最终被拍出了六十九万极品灵石的天阶!整个拍卖会也因此被推上了高潮,群情激奋,激动得脸色涨红,还有些盯着两样宝贝、却没能拍到手的人眼神晦涩、神情怪异,不经意间露出杀意出来,想必等拍卖会结束,商船肯定会有段时间不太平了。 顾砚往四周看了眼,瞧见有个身影很眼熟。 那抹银色半面相当显眼。 楚月凝?! 他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没下船,难道不怕万宝行的人查到他? 顾砚内心诧异。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 却并不避讳什么,反而略微笑着,朝他们略点了下头算打招呼。顾砚略皱了眉头,还没想通他此举何意,就见楚月凝身侧的人朝这边看过来。那是个论长相勉强能称之为端正的青年,修为不算顶尖,浑身气派却大得很,堆砌着各种品级不俗的法宝灵器。 顾砚略愣,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楚钰。 楚家接回来取代楚月凝的那个分家少爷。 不如楚月凝显眼。 顾砚暗道。 楚月凝生得高挑,姿容绝世,皎若云间月,灿若崖边花,不论何时何地都能轻易擢取旁人眼光。 以往仗剑而立、风头正盛时如此。 如今修为全废、被楚家放弃时亦如此,并非楚钰占了楚家少爷身份,打扮出众就能比拟的。 清扬真人也瞧见了两人,笑着回礼后,低声跟顾砚解释,“楚家和宁家世代联姻,如今宁家的主母就出自楚家,算是面前这两位楚少爷的姑母,他们此行的目的应当与我们相同,是前往宁家贺礼的。” 顾砚点点头,“嗯。” 拍卖会还在继续,短暂的视线交流后,各自都又将目光转向台上拍品。 恰好就是那棵玲珑剔透的涅槃果种。 林真真低低地呀了声,“好漂亮。” 看向涅槃果种的眼神里充满了痴迷,像是在看样精妙绝伦的绝世宝物,“师父,咱们拍这个好吗?” 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好喜欢它。” 恰好台上报了起拍价,“五千下品灵石。” 不算便宜,但比起其他动辄上万极品灵石的拍卖品,这块青石可能是整场最便宜、也是他们唯一能买得起的。好歹来参加了场拍卖会,总不好空手而归,清扬真人笑着应了,示意林真真举牌,“五千。” 有人看上了那石头漂亮,“六千。” “七千。”这是想着石头出自妖神秘境,虽然不像梧桐木那般灵气外放,却也想试图从中捡漏的。 “一万。” “一万五。” 第24节 “两万。” “两万六。” 对这块石头感兴趣的不多。 毕竟万宝行的鉴定师都说这只是块普通石头。——又不是在外面摆着的小摊儿,每件拍品经过鉴定师的层层检验,想要捡漏哪有那么容易,花几千中品灵石拍个漂亮石头不划算,所有拢共也就三个人你来我往的拍着玩,价格抬到三千六时清扬真人就有心放弃。 他灵石不多,没必要为买块石头花费那么多。 林真真急了,“师父!我真的好喜欢那块石头呀,而且我有预感那块石头不是凡品,肯定是个宝贝!咱们再多加点灵石把它拍下来好不好,求你了师父。” 他才见识过多少东西,清扬真人压根不相信他说的宝贝是石头的话。 只当他是想要那块石头,顺口胡说。 完全不为所动,“太贵了些,不划算。” 倒是顾砚多看了林真真两眼。 林真真看上这颗涅槃果种,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什么独特的寻宝本事?他曾听说妖族有专为寻宝而生的寻宝鼠,莫非林真真有类似的神通。略思索片刻,瞧见台上准备敲锤,举了下号牌,“中品四千。” 见他出手喊价,林真真满脸惊喜,“谢谢你,大师兄!” 顾砚轻笑,暗道你谢早了。 拍涅槃果种的人很少,他出价后再无人加价,最终以4000中品灵石拍下。很快就有人将涅槃果种给他们送过来,林真真满脸笑容的去接,又十分真诚的跟顾砚道谢,“多谢大师兄送我的礼物。” 顾砚,“嗯?” 他朝送东西的人招招手,示意送到他跟前。 林真真兴高采烈的接了个空,双手尴尬的僵在半空中,笑容也僵住了,“大师兄,这个不是拍来送给我的吗?” “不是啊。”顾砚将东西拿到手。 面上露出些许疑惑来,“谁说我是拍给你的?我也很喜欢这颗石头,你想要?” 林真真点头,“想,大师兄能送我……” “那就加价吧。” 顾砚打断他,神色平静,“看在你叫我声师兄的份儿上,破例再让你加价买过去。” 林真真,“……?!” 他要是有灵石的话,又怎么可能让顾砚将东西拍了去! 耍他好玩儿是吗?! 林真真气得眼泪珠子不停地打转。 顾砚轻“啧”了声,“我给过你重拍的机会了啊,是你不拍的,别到时候又说我不顾念师兄弟情分。” 说完将涅槃果种收好,付了三千六灵石。 剩下几样拍品也都极珍贵,各方势力争抢的热火朝天,拍卖会直到夜半时分才散。顾砚并未多在三层逗留,回到房间锁好门窗,没过多久就听到几声惨叫传来,隐隐夹杂着些打斗声音,到天亮才稍缓。 次日,商船抵达虞城港口。 顾砚自房间出来,踩上被彻底清洗过的地板时,还能隐隐闻到没完全消散的血腥味。——恃强凌弱,杀人夺宝,修真界的残酷至此朝他露出了本来面目。 宁家的人早收到消息,等在码头。 共来了两辆车,一辆接他们,一辆接楚家的人。楚家那边似乎不满这个安排,顾砚登车时听见楚钰身后的人小声抱怨,“他们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们少爷比?” 楚钰没说话,但脸色也不太好看。 估计心里也觉得他们小门小户、其貌不扬,却跟楚家的人平起平坐,是对楚家的轻视和看不起。宁家来接的管事赶紧解释,说“这是我家少爷的未婚夫”、“清扬真人是老爷的至交好友”等。 楚钰脸色始终不太好看。 倒是楚月凝的眼神慢吞吞地飘过来,与顾砚四目相对。 未婚夫? 作者有话要说: 顾砚(日常):吃饭、修炼、呲林真真 第18章 闹剧 楚钰刚被接回楚家三年,根基不深。 因此虽对宁家的安排不满,却也不敢过多为难,只自认大度的晾了管事半盏茶时间。任由那管事战战兢兢的、佝偻着腰说好话说破了嘴皮,才神色傲慢、慢吞吞地上了宁家停靠在码头的马车。 两辆马车并驾齐驱,朝着宁府驶去。 顾砚在旁边看在眼里,神色冷漠。 不说楚钰是小人得志吧,至少得是个狗仗人势。 宁家是虞城首屈一指的修真世家。 人口众多,家大业大,不仅有合体境大能坐镇,还坐拥两条巨型灵脉,城中近四成商铺都挂着宁家的标记,城外肥沃好耕种的田庄更是无数。 而宁府就坐落在那两条灵脉之上。 地势开阔,整整两条街都是宁府地盘。 他们的马车停在宁府正门口,自有穿戴整齐,相貌姣好的仙童丫鬟候在门口迎接。 楚钰没将他们放在眼里,率先下了车。 很快便进了门。 亭台楼阁,雕花游廊,触目皆是富贵景象。 奇花异草随处可见,应季的绿云雪珠,被灵气滋养从而延了花期的姚黄魏紫。 姹紫嫣红开遍,用尽浑身解数争相斗艳。 院中奇特山石堆积满园,池塘里游的是以“浑身雪白、姿态优雅”闻名仙盟的惊雪鹭,府中随处可见的灵气更是浓郁至极,在水面氤氲起层细白雾气。见他们之中有人看呆了,引路的小仙童有些得意,笑容可掬,“给几位贵客准备的院子在中庭,那边的灵气比前院这可要浓郁得多。” 看呆的人里就有跟在楚钰身后那个。 楚钰深感丢人,咳嗽了声,低声地训斥道,“看什么看,是我没带你见过世面还是怎么的?!” 同时被内涵的赵峥宇和林真真,“……” 两人皆飞快地自湖面收回目光,尴尬至极。 好在没走多久,就到了待客的晚山院。 宁家主和楚夫人都已经在等候着,见他们过来,皆面露微笑,客气的寒暄两句,分主宾于左右两侧分别落座。 有丫鬟送上灵气四溢的香茗来。 宁家主先问了两句小苍山的情况,清扬真人笑着答都好。又问了几句楚家如何,楚钰是首次以楚家少主的身份过来宁家拜见,少不得要多说几句挣表现。 又当众奉了楚家准备的礼物。 倒是进退有度,礼数周全。 全然不像他在码头为难管事的咄咄逼人,看来也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面三刀的人才。 顾砚只看了眼,便冷淡的移开目光。 楚月凝就坐在楚钰身侧,若他没有在三年前冲击元婴失败的事儿,那代楚家前来的人就是他。 不像现在,只能当个尴尬无比的背景板。 心里估计不会多舒服。顾砚心想。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打量,楚月凝侧过头看他,表情不变,眼眸中的碎金光辉却添了些许暗色。 远不如那天初见时好看了。 有些可惜。 他百无聊赖,只能耐心等着。 大概两盏茶后,宁家主跟楚钰聊完家常,看着他们笑道,“大家都舟车劳顿,很是辛苦,不如先去客院先稍作休息,等晚间霜风出关后,咱们再说话。”又低声吩咐楚夫人安排房屋,还特意提了句顾砚,“砚儿还是住霜风的院子,他院子颇大,有专门给砚儿留出来的房间,正巧霜风如今还在静室闭关,等他晚上自静室出来,也好跟砚儿说些悄悄话。” 顾砚自认跟宁霜风没话说,却也不想大费周章的换住处。 至于退亲…… 他跟宁霜风的婚约不是随口之言,而是经由长辈见证,相互交换过信物的,并非他想退就能退,还得从长计议、拿出让双方长辈都认可的说法才行。 其实也很简单。 前世宁霜风找他退婚时,说自己有了心上人,只要他将这个心上人从宁霜风身边找出来就行。 他跟着小仙童走到宁霜风的院子。 开门的是宁霜风的大丫鬟绿珠。 见来人是他,绿珠看起来有些不太高兴,脸色颇有些冷淡的跟他行了个礼,“顾公子。” 顾砚冷淡的点头,“嗯。” 绿珠确实不喜欢他。 这点跟宁家的规矩有关,宁家是仙盟里排得上号的大世家,拥有无数的财富、资源和庞大的势力。他们不仅想自己能享用这些资源,修炼、求长生,还想要绵延子嗣,让宁家能够千秋万代的传下去。 所以宁家无论男女,只要实力足够的,都会在院子里养上几个、甚至几十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以此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宁霜风就并非楚夫人所出。 他亲生娘亲是个自外面庄子献上来的美人,自身生得千娇百媚,风情万种,深得宁家主喜欢不说。 运气还极好。 硬是凭借着混杂的五灵根、刚突破炼气三层的微末修为,替宁家主生下了宁霜风这个单灵根的儿子。不仅借此获得顶级延寿丹+驻颜丹作为奖励,更是随着宁霜风逐渐长大、凭借着单灵根的资质在宁家主和宁家老祖宗跟前受宠。 在宁家甚至能与楚夫人平起平坐。 那可是五百年的青春永驻! 是从随意打杀买卖的贱妾翻身做主,从此跟能够修炼的世家嫡女平分秋色,一生荣华富贵的诱惑! 第25节 宁霜风生母的逆袭。 让宁府所有的丫鬟、小厮都起了心思。 只等着给少爷小姐们生出个资质好的孩子,从此飞上枝头变凤凰,过上跟她一般无二的奢华生活。像绿珠这种生得好,又贴身伺候的大丫鬟更是如此。 就等着宁霜风结丹后将她收入房中。 偏生顾砚当初答应结契的条件。 就是不许宁霜风纳房里人,宁霜风那会大概与他情谊正浓,还很在乎他,没多犹豫便点头了这个条件,也就让绿珠的打算彻底落了空。 合该绿珠不喜欢他。 她自生下来便在宁家为奴,选择太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都有想过好日子的资格,顾砚不怪她会对宁霜风生出这般心思来。 对她的冷脸假装不见,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片刻后,绿珠拎着壶过来倒茶。 她似乎正在做伙计,袖口高高挽起,用两根红色丝带固定住,露出两节藕节似的、白腻腻的胳膊来。 好看的紧,就是缺了点朱砂红。 顾砚随意撇了眼,意识到她当着他面将袖口挽起的意图,倒不是改了主意想勾引他。——虞城的规矩,女孩六岁时会点守宫砂。 一点朱砂如红豆,鲜艳夺目。 待嫁人破身之后便会自行消散,顾砚向来不喜他们这个习俗,常跟宁霜风说这是不该推行的陋习。 哪曾想会有被人炫耀到跟前来的时候。 啧,他更不喜欢了。 倒也懒得跟绿珠争辩什么。 能争什么?她自己也不能将守宫砂弄掉了,闹出来也不过是徒惹难看而已。 何况他也不想闹。 宁霜风不配他失态。 他在房间里待到日落。 宁家主在客院设宴款待他们,刚从静室出关的宁霜风详细跟宁家主汇报了修为情况。 只来得及跟他说了两句,那边席开了。 宁霜风拉着他笑,“阿砚别生气,等宴席结束后,我再陪你回房间说话。” 也跟着入了席陪客人。 顾砚满心嫌弃地在衣角擦了擦手指。 拿碰过旁人的手拉他! 脏死了。 席间皆是灵气十足的灵食妖兽,琼浆玉露。 处处都彰显着宁家底蕴深厚,财大气粗,其中又以壶佐灵米、霜花和石蜂王蜜酿的灵酒最是淳厚美味。 喝得人醉醺醺,头脑昏沉、脸颊绯红。 楚钰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摇摇晃晃地自座位上站起来,举着玉杯给宁家主敬酒,“宁叔父,小侄此次来宁家,除了给宁师兄结金丹贺礼外,还有件事想跟宁叔父商议。” 宁家主很客气,“贤侄有话直说便是。” 楚钰当真就直说了,“楚家与宁家世代联姻,守望相助,家中长辈的意思是咱们这辈姻亲不能断。宁师兄如今正在冲击金丹,不如在结丹后,再从我们楚家迎位夫人回来,双喜临门、亦是人间乐事。” 宁家主笑容微沉,端着酒杯陷入沉思。 世家联姻很是常见。 他的正室夫人就姓楚,双灵根。 出自楚家嫡系的天之骄女,以往在楚家时最是心高气傲,嫁给他后也是沉迷修炼。前二十年两人都并未孕育子嗣,后来见宁霜风出生,还检测出是单土灵根的绝佳资质,隐隐有与楚夫人打擂台的模样。 才被楚家催促着替他生了个儿子。 可以虽然父母都是资质不错的强者,那孩子自身却是个三灵根、还始终病殃殃的不能见风。 到现在为止,也还没突破筑基。 他这些年,擅自将资源都倾斜在宁霜风母子身上,与楚家的关系较往年冷淡疏远许多。 楚家恐怕也正因为如此,才想着重新联姻。 两家向来是以婚事作为自然联盟,共风雨同进退,他也不想跟楚家疏远了。 只是—— 他看了眼顾砚,拒绝了这个提议。 “风儿与砚儿自幼交好,早已经订下鸳蝶之盟,联姻之事由风儿出面恐怕不太合适了,我也有六个女儿,相貌资质都不差,性格也是极好的,楚世侄若是不嫌弃,明儿让你姑母安排你与她们见见?” 两家经年世交,楚家女儿嫁过来,定是要当正妻的,可宁霜风的正妻之位,早许给了顾砚。 这婚事最先是老祖宗提的。 老祖宗看中顾砚坚韧不拔的心性和单木灵根天资,特意交待霜风要跟顾砚结作道侣。 老祖宗定下的事儿,他也不得违背。 “原来宁师弟和顾……” 他原想称呼顾砚为师弟,却发现两人同为金丹,随口改称作道友,“两位竟有如此缘分,我却是不知晓。”楚钰端着白玉酒杯,似乎是醉得更厉害了,眯着眼睛看着宁家主,“那侍妾的名分总是能许的吧?” 宁家主略愣,“你们楚家人愿意做妾?” 楚家与他们宁家实力不相上下,这些年还因为楚月凝的存在,在仙盟中的地位稳稳压了他们一头。自从楚月凝出事,他们还没等喘口气呢,楚家又从分家接回去个三十结丹的楚钰,似是打定主意要在继任者这块儿压得他们翻不了身。 结果现在楚钰跟他说…… 楚家愿意嫁个女儿过来给风儿做妾?! 宁家主瞬间觉得满心荒谬,只当是楚钰这个小辈故意跟他说笑,板着脸看了眼楚钰,“看样子楚世侄是有些喝醉了……” “我没说笑。” 楚钰端着酒杯,似笑非笑,“楚家生他养他,耗费了无数的资源想要将他培养成材。他却因着急功近利、任性妄为,毁了自己一身修为,成为个不能修炼的废人。除了嫁人联姻,又如何回报家族这么多年浪费资源对他的培养?至于是妻是妾,他又怎么会在乎呢。” “你说是不是啊?楚月凝。” 宁家主面露惊愕之色,手中白玉杯差点没端稳,“你说要嫁给风儿联姻的人……是月凝?” 楚钰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神色间有些狂傲扭曲,“正是。” 宴会陷入了片难言的寂静。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楚月凝,这位曾经名满天下楚家的天骄、满仙盟都无人能出其右的天才。自从毁了满身的修为,自高高在上的云端跌落了人间不说,还要被他的家族联姻嫁于旁人……为妾。 为妾?! 他居然让楚月凝为妾?! 顾砚端着酒杯冷笑了声。 这个楚钰修为能力如何不清楚,恶心折磨人的手段,倒是一等一的厉害,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有多恨楚月凝,竟连同出楚家的情分和脸面都不要了! 他朝宁家父子的方向看过去。 他多了解宁霜风呀。只消一眼,就能从那双微微惊愕的眼睛、从其泛红的面皮,和微微急促的呼吸声中——看出宁霜风对这个提议蠢蠢欲动的迫切。 那可是楚月凝。 那毕竟是楚月凝。 能让曾经凌驾于他之上的天之骄子给他为妾、能让以往只能仰望的楚月凝雌伏在他身下喘息挣扎。 绝对能令宁霜风兴奋至极! 好在宁霜风没醉的太彻底,朝顾砚这边看了眼,暗道声“可惜”,“我与阿砚曾有过约定。此生只他一个道侣,不立侍妾、也不会与其他人发生关系……” 这个提议让他心动,但他不能违背约定。 “这也不劳宁师弟费心,月凝既然都不介意当妾了,自然也能让办法让顾道友接受他。” 楚钰端着酒杯,笑容得意。 朝着自他说出为妾二字后就低垂着眉眼、看不出神情的楚月凝笑道。 “月凝,还不去给你未来主母敬杯酒?” “他若是不同意,你就跪下来求他,求到他同意你进门为止,否则……事情可能会不太美好。” 没人出声。 楚月凝动了。 他或许心思缜密,性格沉稳,却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遭此侮辱,高挑的身躯微颤着、手指紧握成拳。 嘴唇紧抿,脸色冰冷,像是随时会爆发。 但没有。 不过两息后,楚月凝似乎认清了事实。 他如今已经修为全废,被家族抛弃,在场所有人他都不是对手。 换句话说,谁都能轻易的要了他性命。 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哪怕是被人折辱,被人当做笑话,他也只能尽数接着,楚月凝沉默着端了杯酒,朝顾砚所在的方向走过来。 宁家主没拦。 他欣赏顾砚的品性资质不假,但他身为家主,对顾砚不许宁霜风纳妾的事向来不满。 宁家不比其他宗门,向来以子嗣传承。 顾砚就算再怎么厉害,也是个男人! 既不能提宁霜风生儿育女,就不该拦着他们替霜风纳妾。 第26节 此时有人愿意替他试探顾砚的态度。 他不推波助澜,也得静观其变。 宁霜风也没拦。 理由跟他爹差不多,只是多了条。 他是真想纳楚月凝为妾,楚月凝这个名字、这个人,都对他有着无比的吸引力!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看向楚月凝的眼神里泛着猩红。——肮脏至极的!想要将人肆意凌虐的欲望!在酒力的熏蒸下显露无疑,甚至连遮掩都不愿意的肮脏! 顾砚觉得自己醉了。 要不他曾经信赖和亲近过的长辈,曾经也真心以待、期待过要与之结为道侣的宁霜风。 怎么突然变得这般面目可憎、形如恶鬼。 这场闹剧表面是在折辱楚月凝。 其实又何尝不是在逼迫他,逼他退步,逼他认可楚家人姬妾成群的规矩,逼他当众同意宁霜风纳妾。何其荒谬?!当初他答应跟宁霜风结契时,宁家主和宁霜风可是明明白白点过头,不让宁霜风有其他人!如今看来,这个承诺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 他们想让他为正妻、楚月凝为妾! 再让无数个绿珠、红云替来宁霜风生孩子、传宗接代! 宁霜风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材地宝。 他也配?! 楚月凝已经走到他跟前。 高大的身影在他面前投下片阴影,掩在暗色中的楚月凝垂着眉眼,半边脸颊被银色面具遮掩,神色难辨。 动作极慢地朝他举起了盛满酒的玉杯。 “够了。”顾砚低声道。 他们凭什么这么侮辱楚月凝。 他们凭什么,这么侮辱他?! 他撑着面前桌案,缓慢却坚定地站了起来,摁住了楚月凝半举起的手臂,神色冷淡地看向宁霜风。 “退婚吧。” 他不用去找宁霜风的心上人了。 这是今晚唯一的好事。 第19章 退婚 满室的热烈气氛瞬间凝固。 楚月凝垂眉看了他眼。 那双眼睛里掺杂着的碎金略晃动了下, 似是对他会突然说出这句话有些惊讶。 当然惊讶的人远不止楚月凝。 宁霜风酒醒了大半,似乎才恍然惊觉刚刚发生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打翻了手中酒杯。 与面前桌案拖曳出“哗啦啦”的脆响。 “阿砚, 你刚刚说什么?” 顾砚冷淡的看过去,“我说退亲。” “宁少爷若还没听清,我可以再重复一遍。” “我要退亲。” 他的语调很慢, 声音也轻。 如同秋日里悠悠刮过来的风, 逐渐将宁霜风的醉意吹散了,眼神顿时便清醒不少。 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 “阿砚你别跟我玩笑,咱们的亲事自定下后都好好儿的,没出什么岔子,你突然说什么退亲的事儿。” 被退亲向来不是什么令人长脸的事。 何况在这宴席上,除了他跟顾砚、以及双方的长辈以外,还有楚家的人在呢。顾砚这个举动, 不论出于何意,已然让他丢人丢到外人跟前了! 宁霜风抬手揉了揉眉心,眼神里闪着些不悦。 “今日的红沱酒酿虽然味美淳厚,却甚是醉人, 阿砚向来不甚酒力,想必是喝醉了在说胡话呢, 不如早点回房间里休息。” 他说着顾砚醉了, 其实醉的是他。 脑袋里至今黏糊糊的,像是被粘液糊住了灵窍, 有些转不过弯儿。 他不知道顾砚为何突然要提退亲。 虽然有点灵光乍现,速度却快得根本让他没办法抓住, 瞬间就消散的干净。事实上, 在他听到顾砚说要退亲时, 他脑子里首先闪过的不是问原因,而是必须阻止这件事。 他不能在楚家人,尤其是楚钰面前丢人! 仙盟八大世家,宁楚两家皆在其中。 且实力就在伯仲之间,两家相互扶持联姻的同时,其实也在处处明争暗抢。 比产业多少,比试剑大会排名。 比继承人的天资修为功绩! 这种明争暗斗不仅存在于楚家和宁家,与其他世家和宗门之间也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确认楚夫人的儿子废了后,马上被确认为宁家这代的继承人。 以前楚家有楚月凝压着,他们宁家在子嗣继承这块,输得透透的。 好不容易楚月凝废了,又来个楚钰。 他跟楚钰的比斗倒是平分秋色,不相上下。 楚钰比他先结丹不错,但他是家主的亲儿子,楚钰不过是个分家来的旁系子弟,远不如他见多识广。 正因为不分伯仲,两人都卯足了劲儿,想要超过对方。 因此楚钰刚刚提出让楚月凝进宁府为妾时,他是高兴的,不论楚月凝是否修为全废、被楚家放弃,他毕竟姓楚。 让楚月凝为他人妾,丢的还不是楚家的脸?! 这本是他稳赢的局面。 如果顾砚没有站出来要退亲的话。 原本是他稳操胜券,等着看楚家丢脸,却在顾砚站出来后局面急转直下,成了他被楚钰围观退亲。 若真随了顾砚意…… 那他日后该怎么在楚钰跟前抬得起头来?! 宁霜风趁着三分酒意,蹙眉看了眼顾砚,想示意他别当着这么多人闹事。 却在触到顾砚的眼神后僵住了。 顾砚的眼神太淡。 倒不是那种冷冰冰的僵硬,只是很淡,如同湖面飘起的薄雾和涟漪。 淡的从里面倒映不出影像来。 理所当然的也没有他。 不知为何,宁霜风突然有些慌。 这不对。 他凭什么慌,做错事的又不是他! 明明是顾砚不对。 他与顾砚的亲事是长辈定的。 要说两人完全没有情谊也不是,他跟顾砚自幼相识,又曾携手走过许多险地,感情当然非比寻常。 两人可以是朋友、也能是兄弟,但绝对不会是情人。 顾砚没那种让他心动、浑身沸腾的感觉。 他之所以会答应跟顾砚结亲。一是他尚未与人生情,交往过密的人中,唯有顾砚脾气最好,懂事知进退,又自身能力出众。 想着与其结为道侣,也并非不可。 二来嘛,是因为宁家老祖宗喜欢顾砚。 老祖宗可是合体境修为!仙盟比其修为高深的屈指可数,虽经年清修不管事,却是宁家的定海神针、主心骨! 他喜欢顾砚,自然也会善待与顾砚亲近的人。 当时宁霜风正跟楚夫人相争,他们是一个是楚家嫁来联姻的当家主母,一个是这辈中天资最好的小辈,很难分出高下。 而宁霜风之所以能坐稳宁家继承人的位置,半是因为他年龄资质合适,世家们的这一代都相继出世,宁家也需要有个少主,等不到楚夫人第二个孩子,剩下则是因为他与顾砚有了婚约,老祖宗更偏心于他。 他们本身有感情基础,又有老祖宗的喜爱在。 宁霜风自认从未冷淡过顾砚,对这个未婚夫向来温和体贴,哪怕他们的相处模式很像朋友、没什么合体双修的举措。 顾砚也处处周全,从未让他在人前丢过面子。 今晚顾砚却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居然会当着楚钰的面提退婚的事,难道顾砚不知道这样会做,会让他日后很难在楚钰跟前抬得起头来?! 他喜欢顾砚的懂事。 一旦顾砚表现得不那么懂事儿了,他对顾砚的温和也顺势减了半,沉下脸眼神冰冷的看向顾砚。 “你醉了!回去休息吧。”语气冷且硬。 宁霜风自认这句话够强硬,够直接。 只要顾砚还想维持两人的关系,不想与他和宁家撕破脸,就该顺坡下,说句自己“确实是醉了”,将这茬闹剧揭过去。偏偏这话落在顾砚耳中,只觉得说不出的讽刺,瞧宁霜风对他的态度,跟那些掌了权的丈夫训斥妻子有什么不同。 哦。这么说或许不对。 但凡是对他有两分真心在,也该问他句为何想退亲,或者反省他们刚刚纵容楚钰侮辱楚月凝时,将他跟楚月凝摆放到宁家妻妾的位置,他是不是有被波及到,有被侮辱到?!——宁霜风该不会觉得,他会因为被楚月凝敬酒感到自豪和骄傲吧?! 第27节 啧啧啧。 这个念头真是让他满心不耐,压根没给宁霜风留面子的意思,“看来宁少爷才是醉的不清,怎么我说了这么多遍,居然都没能听明白?那行,我就再说一遍,我、顾砚,今日要跟宁家大少爷退亲,还请各位帮忙做个见证……” “顾砚!”宁霜风厉声喝止。 或许是酒意未散,宁霜风瞧着众人眼中盛放的惊愕,既是愤怒又羞赧无比,罕见地朝顾砚发脾气。 “当年婚事是你亲口答应的!双方交换过信物、祭拜过天地,婚书早已经上达天听,你好端端的提什么退亲?!” “好端端的?”顾砚轻笑。 抬手指向身侧的楚月凝,眼神讥讽,“当年你我约定结契时,虽说好的以你为主、结契后我会住进宁家来。但我也提过条件,要你不许纳妾、不许与其他人有夫妻之实。这件事你、我,宁家主和我师父都有见证!你当着双方长辈的面答应过我的! 如今你尚未结丹,咱们结契之事也还没有提上日程,你们就打着逼我同意你纳妾之事的主意。楚月凝这杯酒都敬到我跟前来了!没见到你说过一句拦阻,你敢说你心里没有这个念头!?” 他看着宁霜风,眼神冷淡而讥诮,“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好端端的这三个字来?” “宁少爷莫非以为我是的傻的。” 被拆穿心思,宁霜风面颊微红,“我……” “好了。” 始终没出声的宁家主突然开口,打断两人的当众争执,气势威严,不容拒绝,“各位远道而来,宁家在此设宴招待,如今天色已经晚了,想必大家也都困倦了,不如先行回客房安置,等明儿再好好的在府府中或者虞城逛逛,赏赏我虞城的大好秋景。” “宁家主……”顾砚不甘心。 退亲之事对他而言刻不容缓,他一时半刻都不愿意再拖。 宁家主看了他眼,满是警告意味,“有什么事都等霜风结丹之后再说!” 他是宁家家主,修为身份皆高。 顾砚自认不是他的对手,也就没再顶嘴。 “是。” 经一闹剧,在座的人也都没了心情。 宴席很快便散了。 顾砚脸色微沉,往门外走去。 清扬真人追上他,神色间略有些惊讶,“砚儿,你想与霜风退亲,是因为他们想让楚月凝入宁家给霜风作妾?此事只是楚家的提议,宁家主和霜风都还没点头,尚有转圜的余地,你若是当真不愿意楚月凝进宁家,为师去跟宁家主说……” “不必了。”顾砚直言拒绝。 他看着面前露出担忧神色,关心不似作假的清扬真人,抬手揉了揉胀疼的额角。 那壶红沱酒确实醉人。 他原本可以坐享其成,只用等着宁霜风结成九转金丹、有了心上人以后,主动来找他退亲,那样会容易轻松得多。 他甚至不用费吹灰之力就能达成目的。 谁知喝了酒,醉意上头。 又被楚月凝的事所激,竟不管不顾地当着众人提了出来。 如今宁霜风和宁家主显然都觉得他如此做法伤了宁家的颜面,心生愤怒,对他的态度不似往日亲和、甚至隐有怒气。 倒是给退亲之事平白添了许多波折。 但他并不后悔。 宁家主和宁霜风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任楚钰那般逼迫他,自然也得做好被他反击的准备。 他顾砚修的是剑道,淬的是剑骨。 从来都不是什么任人随意拿捏、揉圆搓扁还不敢反抗的泥人软骨头。 至于退婚的事,等日后再想办法也行。 见他神色冷凝的陷入沉思,清扬真人担心的唤了他声,“砚儿?为师这就去找宁家主,说咱们都不同意楚月凝为妾……” 顾砚回过神来,“跟楚月凝关系不大。” 清扬真人表情疑惑,“啊?” 顾砚,“……” 他有时候真不知道他师父是在多舒适、多与世无争的环境中长大的,怎么跟凡间那些画本子里,永远都傻白甜千金小姐似的。 见山是山,见水也只是水。 从来不会想想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今儿这场闹剧,显然并非他不同意楚月凝进门,就能够彻底解决的事儿。 宁家是仙盟八大世家之一,名下资产无数。 像延寿丹、驻颜丹这种高级丹药,对他而言或许要数十年的奔走,要找够材料、攒够灵石,花人情请炼丹师出手,费功夫的不得了。 但对宁家而言,却是随时都能拿出来赏人的东西,宁霜风是宁家的少主,类似的高级丹药、灵器不知凡几。所以即便是宁霜风与他早有婚约在身,还是会有无数人紧紧盯着宁霜风的侍妾名分。 楚月凝是被迫。 但实际上,自愿甚至上赶着的人数不胜数。 譬如宁霜风院子里的那个绿珠,只要宁霜风想纳妾的心不死,这种事情日后只会不断的重复上演。他能阻止得了一次,难不成还能阻止无数次?! 就算能,他得耗费多少心思、时间在其中。 常言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他总不能将宁霜风装储物戒里带在身边,若真要时时担心、刻刻警惕,那他估计也不用修炼了,只做个处心积虑、满心都是如何与人争斗的“怨夫”吧! 至于宁霜风的承诺,简直一文不值。 前有绿珠手臂上的守宫砂消失,后又今晚楚钰逼迫楚月凝为妾一事。 他再信宁霜风说的话,他就是傻子! 想到这个,顾砚就恶心透顶、几欲作呕,心里面对退婚之事更多了几分坚决。 他绝对不能跟宁霜风结作道侣! 绝对不行! 只要想到前世没看透宁霜风为人时,他还期待过两人的结契礼,还曾亲自种了满山的鲜活火焰花,他就忍不住浑身发抖,任由他再速度咬紧牙关也止不住! 被气的! 气宁霜风狼心狗肺,说话不算数。 也气自己瞎了眼,怎么就信了宁霜风当初的承诺,跟个傻子似的! 竟然会期待两人的结契礼,简直荒唐至极! 回忆过往,顾砚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但难看归难看,他还得将事情掰碎了、仔细的讲给他师父听,他师父跟宁家主关系匪浅,说通他师父,他师父就能替他劝说宁家主答应退婚。 “我想退亲的关键不在于楚月凝,在于宁家世代皆姬妾成群、儿孙满堂。宁霜风显然也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并且根本没有在与我结契后,再不碰其他人的决心。” “婚嫁结契都是结两姓之好,现在的问题是我接受不了宁霜风有纳妾的心思,他也做不到选择条跟宁家人截然不同的生活。——这点刚刚在宴席上您也看到了,他跟宁家主都不准备遵守之前的承诺,日后必定是要安排人给宁霜风生孩子的。 不如就此解除我们之间婚约,日后宁霜风想与楚家联姻也好,如同他父辈那样收许多侍妾、传宗接代也罢,都不会有人再多置喙半句。” “这原本就是件能够双赢的事。” 清扬真人沉默着听完,略作迟疑地问道,“那你跟霜风的感情……” “当断则断。”顾砚冷声道。 他向来性格刚硬,从不拖泥带水,处置陈安时如此,决定切断他们的师徒关系时如此。 想要跟宁霜风断了时,当然也是如此! 也不知是不是被风迷了眼,这话说出来后,暗黑的夜色中,顾砚瞧见他师父薄而色淡的嘴唇略弯,露出个他从未见过的怪异微笑。那笑容消失的极快,再看时又是一如平常的温和模样,“好,那为师就这般去跟宁家主商议,砚儿只管静候佳音就好。” 顾砚略愣。 总觉得他师父答应的太快了些,他还以为,他师父会给他讲些宁家底蕴深厚、能与宁霜风结契他收益颇多,让他再多想象的劝诫之类的。 没想到…… 他师父如今倒是比以往爽快干脆了许多。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直白,清扬真人轻笑了声,“可是有什么不对,砚儿为何这般看我。” 顾砚摇头,“多谢师父费心。” 清扬真人浅笑着抬起手,想摸他头发,被顾砚轻易躲开后,眼里闪过些许失落。 “你我师徒,何必如此客气。” 顾砚抿唇沉默着。 他能够看出来,他师父在尽力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但前世被至亲之人剖丹田、挖金丹的阴影和疼痛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他不可能再毫无芥蒂的与他师父相处如常。 至于信任、依靠这些,他更是丝毫都不会交付给曾经想要他命的人。就连那句道谢,也只是随口为之,他甚至不会在心底记得他师父的恩情。 他们最好是不断疏远,直至陌路。 待百年之后回想起来,记忆里再没有对方的丝毫痕迹。 见他神色冷硬,毫无软化迹象。 清扬真人暗自叹了口气,心里涌起无限的酸涩苦楚。终归是他曾薄待了这个徒弟,才害得他们师徒如此关系疏远冷淡,也不知究竟要如何才能挽回。 两人相顾无言,无话可说。 顾砚沉默了片刻,提出告辞。 没等走两步,耳畔有风声呼啸,顾砚蹙眉,正要回头望去,小径两侧的泥土翻滚如海浪,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土里行走闹出来的动静。 没等他看清楚两侧土浪的抖动规律,还夹杂着青草的黑褐泥土突然化作两只大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他小腿抓来。 顾砚跳着躲过,“宁霜风,住手!” “你以为这是哪里?岂容得你肆意妄为,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胆敢在那么多人面前提退婚之事,简直没把我放在眼里!” 两只被操控着泥手抓了个空,宁霜风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没等顾砚落地,镶嵌在路面的青石板片片飞起,犹如急速弹出的箭矢暗器,自四面八方齐刷刷的朝着顾砚疾射过来。 每片都在顷刻间被灵力打磨得尖锐无比,裹挟着隐隐约约的破空声响。 第28节 招招式式都在想要他的命! 偏他顾砚的命值钱得很,没那么好要! 就着躲避泥手、自地面腾空而起的动作,他于半空中拧身,脚尖在其中块青石板边缘轻松掠过。 如同白鹤展翅、松竹随风。 银白衣袍在空中绽放如花叶,美不胜收。 手中玄铁长剑凭空斩下。 只听“咔咔咔”的石板破解碎声响起,一声连着一声,伴随着碎裂后的石板落地声,连绵不断,不绝于耳!顾砚的剑招动作太快了,玄铁剑在他手中被舞出剑影,交织成天罗地网,所过之处必有块青石板被切碎击落,不过两招就化解了宁霜风的攻击。 他们之间毕竟隔着境界的差距。 筑基大圆满也是筑基! 金丹初期也是金丹! 见自己抢先下手、暗中布置许久的攻势被破,宁霜风暗道不好,挥手继续让泥手抓向顾砚、自己则蹙着眉头赶紧后退,边退边不断的利用自身灵力塑造出盔甲加身,很快就将变成个身高过丈、尤其高大魁梧的土傀儡! 他与顾砚可以说是青梅竹马,自小交手无数,自然知晓只守不攻、坐以待毙从来不是顾砚的风格。 顾砚是剑修。 非常典型的剑修,浑身锐气惊人,永远都是先发制人,总能打对手个措手不及的剑修! 果然,没等他后退两步。 那副形状狰狞的土盔甲也尚未完成,那道银白身影已经掠至跟前,玄铁剑尖状似轻飘飘地刺出。 如弱柳扶风,白絮飘舞。 直指他没被盔甲防护的脖颈,宁霜风不敢大意,抬起比平常粗了几倍的胳膊去挡。 铛! 玄铁剑刃与土傀儡相交,火花四溅。 以力量和防御著称的土灵力盔甲没能挡住顾砚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击。宁霜风只觉得他这一剑犹如排山倒海,携卷着山崩地裂的伟力! 硬生生的往后退了十几步,才勉强控制住身形,脚底的碎痕裂缝一路往后蔓延了数十米,才逐渐消弭于无形中。 是他随身携带的法宝护甲卸掉、转移了顾砚的攻击,若非如此……宁霜风看了眼背后那常而深的裂缝,那一剑若实打实的落在他身上,恐怕他此刻早已经四分五裂、成了堆血浆烂肉。 顾砚的剑,向来都恐怖如斯! 宁霜风面色黑如锅底,咬牙切齿的瞪向顾砚,“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宁府想杀宁府的大少爷。” 好一个恶人先告状! 顾砚反手将玄铁剑插进剑鞘中,神色不屑的冷笑道,“总比你提前在此地设下埋伏,想偷袭我来得光明正大,你若是不满意,只管去宁家主跟前告我的状,就是不知道宁家主会怪我对你下手太重,还是责罚你小人行径偷袭客人、不知礼数呢?!” 宁霜风气得牙痒痒,却是不敢去告状。 他两从小打到大,互相了解颇深,顾砚敢如此嚣张、毫不留情,也不过是因为他爹肯定不会出面保他。——他深恨顾砚当众提出退亲、害他丢脸被人耻笑,心里气不过就琢磨着在此地设下陷阱。 准备打顾砚个措手不及。 偏生他跟顾砚从小交手的次数太多,招式尚未来得及展开,就被顾砚识破反打。那剑招虽然最后被卸了力,没有伤及他的筋骨肺腑,留下什么短时间内恢复不了的严重伤痕。 却仍旧震得他浑身酸麻、难受至极! 用力地一拳锤向院墙泄愤,冲顾砚怒吼道,“我看你是翅膀长硬了,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竟然敢当着楚家的人落我宁家的面子,顾砚你是疯了吗?!” “啧啧啧。” 顾砚丝毫不惧他的怒火,将缠了纱布的双手抱于胸前,“这话我也正是我想同你说的。我看你宁霜风才是正儿八经的疯了,敢由着楚钰逼迫楚月凝来给我敬酒认主母,看来我回小苍山这段时间,你日子过得挺轻松,连浑身的皮都快让你给过松了。” “当初你们宁家是怎么答应我的?” “说只要我答应同你结契,你日后绝不会纳妾、跟其他人行周公之礼,有夫妻之事。没曾想你们宁家枉为仙盟八大世家之一,居然连自己说过的话都能忘,莫非是真当自己的承诺是放屁?!” “屁都比你们说话有存在感些!” “真当我顾砚是泥捏的,没半点脾气是不是?!” 顾砚正憋了一肚子的怒气没出发,想着宁霜风结丹在即、打扰不得,他都没去找宁霜风算账打架。 宁霜风却自己送上门来找打找骂。 这么好的机会他如何会放过?语调极快,话说的也难听,一口气将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不带反驳的。 打又打不过,骂也骂不赢。 宁霜风气得暗自直跳脚,半响才涨红了脸憋出来句,“谁说话不算话了?!楚钰逼楚月凝给你敬酒是他看不惯楚月凝,我跟爹何时说过要将楚月凝接回宁家的话,你平白无故的冤枉人,玩得真溜。” 就宁霜风刚刚那副面红耳赤的模样,要说他没对楚钰的提议动心思,顾砚简直都要怀疑自己的眼睛!当然如今时过境迁,宁霜风咬死不认这回事,顾砚也没有证据。 可他就是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宁霜风。 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看着面前浑身戒备、摆出防御姿势的土傀儡,“行,就算刚刚楚月凝的事是我冤枉了你,那绿珠呢?!你可别说她的朱砂痣是自己擦掉的。” “我给你留着面皮你不要,非得自己扒拉下来让我踩上两脚、踩进泥地里才高兴是不是?!” 宁霜风略愣,“绿珠?” 似是没想到这件事会被闹出来,脸色连着变了两变,随即咬着牙倒打一耙,“你自视清高,不还是去扒拉人家姑娘胳膊了!” 顾砚冷笑,“还用扒拉?人直接挽起袖子、炫耀到我跟前来了,是生怕我眼神不好、看不清楚呢!” 原来是这样! 宁霜风暗骂绿珠多事,她得有多闲得慌,才会去招惹顾砚这个心黑手黑的滚蛋!?难道不知道顾砚虽然不打手无寸铁的女人,对他却是从来不会手下留情的么! 他还是有些气不过,“你就是因为这件事要跟我退婚?” 顾砚面无表情的看过去,“不然呢。” 他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在前世被宁霜风退婚后,因为过于震惊,居然忘了先打断宁霜风的腿,再去找他师父询问退婚的具体情况。 倒是让宁霜风逃过一劫。 “我就不明白了!” 见他如此坚持,宁霜风显得很愤怒,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有其他女人的事?!你又不是那种会爱我爱到发狂的性格,就算我睡了别人你也不会吃醋、嫉妒才对,咱们就不能这样好好儿的么?! 为什么就因为我睡了个丫鬟,你就那么大气性的要跟我退婚?!你但是出去看看,不说我们宁家,哪个世家里不是实力、天资足够的人,就有为家族开枝散叶的义务!世家都是这么传承下来的你知不知道!” 顾砚不耐烦的啧了声,“因为脏。” “臭不可闻。” “你的手但凡碰到我,我就会觉得恶心到不行,甚至怕你身上的脏东西传染给我。世家是不是这么传承下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做不到的事就不该答应我,言而无信的混蛋最是令人厌恶至极。” 宁霜风愤怒的瞪大眼睛,恶狠狠的反驳他,“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脏?你以为你自己有多纯洁干净,你师父跟我爹搅和在一起不知道多少年了,如果不是能滚上床的关系,我爹堂堂宁家的当家人,凭什么对你师父那般有求必应,关系亲密。” “难道你从小就没拿过你师父的东西?!谁知道那些东西是不是我爹赏出来的!” 宁霜风狞笑着,眼神里充满了恶意。 “要说脏,我就算睡再多的人,也比不得你们小苍山的!顾砚,你搁我这假惺惺的装什么清白无辜呢?!” 顾砚蹙眉,“你再说一遍。” 宁霜风张嘴便来,“我说你师父……呜。” 啪。 玄铁剑再次出鞘,这次是剑刃平着,在宁霜风尚未好反应过来的时候,重重地拍向了他脸颊,登时红肿一片。 “我操……唔。” 怒骂声含糊不清的被咽进喉咙里,满口血腥乱窜着,厚重的玄铁剑身已经犹如条长鞭。频繁而迅速地落在宁霜风的脸颊,后背,大腿,轨迹诡异如毒蛇乱窜,快、狠、准一样不落。 任由宁霜风怎么试图躲避开去,都不能躲开剑身的攻击,被凭空飞舞的铁剑追着狠狠揍了一顿。 顾砚将力度控制得很好。 既能让宁霜风感觉到疼痛,又不会激发他身上的各种防护法器,硬是摁着宁霜风将人揍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到最后宁霜风的脸颊肿得老高,活像块被烤熟的发面馒头,被玄铁剑逼得仰躺在地上,“顾砚!被我拆穿你装模作样的事实,你就恼羞成怒了是不是?!” 顾砚猛地一脚踩上他胸口,听着宁霜风疼的急促“嘶”了声,胸中沉郁尽去,心情愉悦的低头笑道,“你错了,我自小还真没拿过他什么东西,自然也就用不着恼羞成怒,我揍你,只是因为我想揍你……” 他轻声笑着,在宁霜风胸口踩了两脚,“我劝你早点考虑好跟我退婚的事,不然以后我只要不高兴了,就揍你出气。——说揍你就揍你,我甚至连原因日子都不会挑,懂?你也别想等结丹了就能打赢我,毕竟咱们从小打到大,几十年了你也没赢过我两回。” 确切的说只赢过一次。 他们第一次见面,两人被双方长辈安排着切磋,顾砚那会纯纯山里来的、没见过丁点世面的乡巴佬,浑身布衣,背着把铁剑。 不知道世间居然还有防身法器这种东西。 更不知道有人居然是会在切磋中是用防身法器的赖皮。 被宁霜风硬生生凭借着法器给耗赢了! 但也只有那一次。 后来再切磋的时候,他师父就会很温柔的提醒道,“霜风不许用防身法器哦,不然赢了也不光彩。” 再后来…… 一如现在,宁霜风甚至没机会激活法器! 宁霜风从小到大早被他给打怕了,闻言没忍住打了冷颤,浑身刚被揍出来的伤势更是硬生生多疼了几分。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嚷嚷着,“顾砚你个疯子!你不就是要退婚嘛,我成全你就是了,等我结丹之后就去找我爹说退婚的事,搞清楚这婚事也不是我求着你订的,你以后最好别后悔今天说的话。” 顾砚永远不会知道他即将错过的是什么! 远远不止宁家少夫人这个头衔,他们宁家为了让顾砚这个老祖宗喜欢的“孙媳妇”进门,提前准备的聘礼里面,光是极品灵石都是四十万! 其他的东西例如高级丹药、灵植、炼气材料更是数不胜数。 其中地阶的灵植都足足准备了五棵! 东西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足够支撑着顾砚轻轻松松的从金丹初修炼到大圆满,运气好点的话甚至能突破至元婴期! 那张单子看得他这个正经少爷都觉得眼热! 而顾砚只要跟他退亲,那么多的资源灵石,就一丝半点都拿不到了! 他期待着顾砚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 肯定会直接疯掉吧,肯定会的。 没有谁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的资源从自己眼前飞走还无动于衷。 就算是顾砚也不行! 第29节 宁霜风兴奋的裂开嘴角,“呸”的声吐出来满口血沫,退婚就退婚,等跟顾砚的婚约解除后,他再亲自拿着那张聘礼单子去找顾砚。 他倒要看看顾砚是什么反应。 肯定会痛哭流涕、后悔要跟他退婚,说不定还会直接跪下来抱着他的腿哀求,让他再重新恢复婚约。 到时候…… 到那时候! 还不是他想怎么这么顾砚都行?! 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宁霜风就忍不住热血沸腾、呼吸急促,两眼泛着诡异的光芒。 至于顾砚跟说没拿过他爹给的资源,宁霜风是半个字都不信!他跟顾砚都是最合适修炼的单灵根,只不过他是主防御和力量的土灵根,而顾砚是主生机和治愈的木灵根。 他是宁家倾全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少主。 各种灵丹妙药、高级功法随意取用!如果不是他爹因着顾砚师父的关系,给了顾砚不知道多少好东西,以他跟顾砚相仿的年龄、相差无几的历练经历,能先筑基的是顾砚,先结丹的还是顾砚?! 用了就用了,偏要装模作样的让人恶心! 顾砚,“……” 怎么回事,宁霜风咋被揍得鼻青脸肿、搁地上躺着还能笑得出来。 莫不是他把人脑壳给打坏了?! 那可不妙。 毕竟宁霜风要是傻了,他想退亲的事可就难了。 顾砚低头,拿剑鞘拍了拍宁霜风的脸,“喂,醒醒,还记得你刚刚答应我要退亲的吧?!宁霜风。” 宁霜风黑着脸,“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顾砚点头,“嗯。” 原本还想忍一忍的,但刚刚席间的事儿一出,他对宁霜风是他“未婚夫”这个事实简直难以忍受。 光是想想就觉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宁霜风脸色更难看了,“退就退!” 不过是桩婚事而已,他又不是多喜欢顾砚! 当年会答应定亲还是为了争取老祖宗的偏心于他。如今他宁家少主的位置早已经坐稳,有没有顾砚做道侣都无所谓。 退婚了他就能日后想娶谁娶谁,想纳谁纳谁! 岂不是比守着顾砚,连睡个贴身丫鬟都得偷偷摸摸,整日提心吊胆、担心事情被闹出来的惬意! 这么想着,宁霜风只觉得退亲一事,对他而言完全的利大于弊!甚至隐隐有些后悔,他怎么没早想起来要找顾砚退亲呢,“我现在就去找父亲说退亲的事!” “当真?”顾砚将信将疑。 但还是松开了踩着宁霜风的腿,“滚吧。”若是宁霜风不愿意,他就打到宁霜风愿意为止! 宁霜风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来。 活动间似乎是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毫无世家公子的形象,却仍不忘跟顾砚放狠话,“顾砚你最好是别后悔退婚,就算你将来后悔了、哪怕是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再同意让你进宁家的门。” 鸭子死在田埂上,就剩下嘴硬了。 顾砚神色冷漠,“行,求你了,赶紧去找宁家主说退婚的事儿吧!” 宁霜风,“……” 明明他也决定要退婚的,被顾砚这么逼着,他怎么就那么憋屈呢!? 丢下句“你别后悔!”急匆匆的离开了。 两人搁院子里打了一架,不欢而散。 宁霜风刚转过奇石嶙峋的假山,迎面撞上个人,身上的伤口正疼痛难忍,张嘴就骂道,“眼睛瞎了是不是?!走路不看人只管往我身上撞过来……”连着骂了好几句才看清被他撞的人。 是个身姿纤细、长相精致的少年。 似乎被他突然的怒火吓到了,眼眶红红的,眼看就要盛不住即将滚落出来的泪珠。正仰着不过巴掌大小的白皙小脸,含羞带怯的看着他,像是株盛放在清澈湖水中的娇羞水莲。 温柔而漂亮,恰好是他最喜欢的类型。 宁霜风的心莫名颤动了下,语气也不自觉的柔软起来,“你是阿砚的师弟……叫林真真是吧,实在对不住,我刚刚走得太着急没看到,你没被撞疼吧。” “没有。” 林真真温柔的笑着,看着他浑身的红肿伤口,露出些许担忧神色来,“宁少爷,你的伤看起来有些严重,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上药吧。以前在小苍山的时候,师兄们修炼打斗受的伤,都是我帮忙包扎的,保证不会弄痛你的。” 宁霜风软化在他的温柔里,“好呀!”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这边顾砚刚跟宁霜风分开,也有人在等他。 那人高挑修长的身影有半边掩在树荫里,看不清面容与神情,借着附近路灯的莹白微光,能瞧见其戴着的银色半面折射出来的碎光。 是楚月凝。 见顾砚过来,也没多说什么。 抬手扔了个小巧的物件过来给他,语气分不清是沉重还是遗憾,又像是没蕴含什么情绪,“以前偶然得到的小东西,没能派得上用场,送给你留着玩吧。” 说完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暗色中。 顾砚低头看手里握着的东西。 是个玉质温润的小瓶,约寸长,两指宽窄,瓶口很细,瓶肚中间描着只形状怪异、浑身乌黑的鸟。 什么东西? 顾砚将玉瓶拿到耳边晃了晃,听见几声水波晃荡的声响,应该不是丹药、药粉之类的。 他盯着那只黑鸟看了片刻,若有所思。 这莫非是……乌鸩毒?! 他猛地深吸口气,将玉瓶的瓶盖拧开。 里头装着一汪清水,无色无味,与寻常井水河水并无不同。 顾砚却不相信楚月凝会那么无聊,装瓶水来逗他玩儿,看左右无事,走到旁边的草地前,小心的倾倒瓶口,将里头的清水滴出来一滴。 随着那滴“水”滴落进草坪里,原本被灵气养护得青翠娇嫩的草坪,以能看得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很快他面前就出现了大片的枯黄。 真的是乌鸩毒! 天下十大奇毒排名第四,无色无味,使用后不留任何痕迹、号称元婴及以下皆可毒杀的乌鸩毒。 想到楚月凝那杯端到他跟前的酒。 顾砚就背后隐隐发凉。 第20章 莲子 次日, 天光微亮。 屋檐下翠鸟叫声清脆,叽叽喳喳的,伴随着明媚阳光穿窗而来, 唤醒了好梦正酣的顾砚。 刚睁开眼睛自床上坐起来,门外候着的小仙童就听到里头的动静,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顾少爷, 给您打了洗脸水,是现在就送进来吗?” 昨晚那壶红沱酒有宁神助眠的效果。 加上退婚之事又解决了大半。——他师父已经答应去跟宁家主说退亲,而只要他跟宁霜风都不接受这桩亲事,宁家主自然也不过多插手此事。何况宁家主本身也不喜欢他于宁霜风纳妾之事上态度强硬,如今只要等宁霜风结丹后,双方顺理成章的退掉亲事就行。顾砚许久没睡得这么闲适安稳,醒来只觉得心情舒畅、浑身轻松。 抖开件衣裳穿戴好, “进来吧。” 门被推开,进来个十二三岁、唇红齿白的男童,苹果脸颊红红的,嘴角微微上翘着, 生得副可爱娇憨的笑模样。拎着跟他腿差不多高低的木桶进来,手脚伶俐的将水倒进了铁盆里供顾砚洗脸, “顾少爷不需要我服侍洗脸的话, 我往厨房里给您取朝食去。” 男童也是宁霜风院里服侍的,每次顾砚过来都会被派过来做事, 对顾砚的习惯早了如指掌。 这会见顾砚自己穿好衣服过来拧帕子擦脸,也不觉得诧异, 只笑嘻嘻的问道, “顾少爷想吃什么?我往大厨房里看看去, 若是没有您喜欢的口味,我再让厨房里的厨娘们现给您做。” 宁家人口众多,只有最受宠的院里才有小厨房,其他人的吃食都是从大厨房里取。 品质好坏、丰盛与否都以受宠程度来排。 宁霜风的院子里倒是设置有小厨房,但管着院子的绿珠跟他关系不合,其他丫鬟们都跟着对他敬而远之,自然没人特意给他单独做。 好在顾砚并不重口腹之欲,每日三餐都是小仙童去大厨房拿,倒也没真正遭受不给他饭食、或者以次充好给剩饭之类的苛待,闻言将手指浸到水中,“随便拿点什么就行,我不挑剔。” “好咧。”仙童笑着,拎着空桶出门。 趁着清晨幽静悠闲,顾砚在房间里打了会坐。 将在拍卖会上买到的那棵涅槃果种捧在手心,任由《万木逢春决》运转时的磅礴木灵力环绕身周。还没等他驱使灵力去滋润果种,那颗沉寂如石头般的果种突然青光大盛,开始吞噬周围的灵力。 刚开始灵力的消耗速度很慢。 像只饿得太久、筋疲力尽的蚕虫,咬一口桑叶进肚,需要费大半日的功夫才能消化掉。 但随着咬下去的桑叶消化掉,它慢慢的也就有了力气,一口、再一口,很快就吃的津津有味。 也隐约有了如雨水落地般沙沙沙的声响。 那些环绕在顾砚身边的逢春决灵力,被涅槃种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吞噬着。 先是一丝一缕,后是指尖粗细的一小捆。 最后青色光晕里出现了细微的漏斗形状,不停的将灵力暴风吸入,与顾砚身边涌动的灵力形成极微妙的平衡。 大概三炷香后,涅槃果种停止了灵力吞噬。 顾砚将其捏在指尖,迎着照进来的日光仔细看了会,只见果种色泽青翠了不少,却仍旧跟寻常石头无异,探查不到半点生机。 “倒也不奇怪。” 若非涅槃果种太能隐藏自身,也轮不到他趁机捡漏,只要它对《万木逢春决》有反应就行,迟早他能将果种的生机唤醒,再种出珍贵至极的涅槃果来。 涅槃果树可是天阶中级的灵植,跟之前种在小苍山的碧岭果树云泥之别,不可同日而语。 太珍贵的东西总是不会让人轻易得到的。 他有得是耐心。 第30节 将涅槃果种收起,顾砚准备打坐恢复灵力。 刚将双手平放于膝盖,尚未入定,就听到外面传来阵阵极愉悦轻松的笑声。 伴随着叽叽喳喳的翠鸟齐鸣。 恼人得很! 顾砚皱着眉睁眼。 恰巧仙童拎着个大大的食盒回来,笑嘻嘻的招呼他吃饭,“顾少爷,我把朝食取回来了。” 顾砚随口问道,“外面什么情况?” “呃……” 拎着食盒的小仙童面露为难,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顾砚便明了事情可能跟自己有关。 他如今住的是宁霜风院子里的客房,跟宁霜风住的房间只一墙之隔,墙上还开了月亮圆门,对那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暗道宁霜风脑子估计是出了什么毛病,眼看结丹在即,不好好在静室里潜心修炼,居然还留在院子里跟丫鬟们打情骂俏。 也不怕阴沟里翻船,结不成八转以上的金丹? 他倒也不怀疑在外面笑闹的不是宁霜风。 宁家的规矩虽然不算严苛,但该有的世家风范还是都不缺的,他这个客人还在房间里没出去,绿珠也不敢放任院子里的丫鬟们肆意说笑,吵扰了他休息或者修炼,除非……是宁霜风逗她们笑的。 “说吧。”顾砚洗手坐到桌前,拿起竹筷夹了块点心,“没什么了不得的,我也不会同你生气。” 小仙童迟疑道,“是您师弟……” 顾砚将点心放进嘴里细嚼,眉眼低垂,略作思索,“是林真真?” 这并不难猜。 赵峥宇不是个善于交际的性格,下山前又中了毒,如今应该在宁家的医庐里由医修们诊治。 唯独林真真长袖善舞、又整日闲得无聊。 最喜欢四处走动,与人说笑玩闹。 见他果真没什么生气的模样,小仙童赶紧点头,“正是呢,来了好一会儿了。” 从未见过那么殷勤的,天色才将将亮开,就顶着满身露水湿意过来找他们少爷,说是担心他们少爷的伤势。那会儿他们少爷还没起身,绿珠姐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也将人带进了少爷屋里。 当时他只觉得那位林少爷有些太热情了,竟然没等天亮就过来找他们少爷,也没往勾引什么的上想。毕竟他们家少爷跟顾少爷有婚约,林少爷身为顾少爷的师弟,他们少爷也是需要当师弟待的。 总不能看上自己师兄的也未婚夫吧?! 等他自厨房取了顾少爷的朝食回来。 瞧见他们少爷已经穿戴整齐,正与那位林少爷肩并肩坐在院子里共进朝食,两人姿态亲昵,言笑晏晏。你给我挑菜,我给你舀粥,时不时就会碰到手指尖,眼神碰撞间更是火花四溅、热烈缠绵,摆明了不是普通的师兄弟关系。 他才明白终究是自己太年轻了。 这位林少爷哪是单纯过来探病的,人家这根本就是看上他们家少爷了哇! 这事估计顾少爷都不知道呢。 小仙童看向顾砚的眼神里掺着些可惜。 顾少爷那么好看,那么厉害! 要知道他进宁府已经快四年了,每次看少爷跟顾少爷切磋都打不过顾少爷!修仙界本身便以实力为尊,能打得过他们少爷的顾少爷当然是非常厉害! 他不懂少爷明明有了顾少爷这个未婚夫,婚事也提上了启程,为何还要林少爷眉来眼去,惹顾少爷伤心呢。……若是旁人,例如绿珠姐姐什么的,跟少爷亲昵勾搭倒也还好,可林少爷毕竟是顾少爷的师弟。 难道不应该师兄弟同心协力、相互扶持么。 他的朋友兄弟要是抢他的东西,他心里肯定难受死啦! 小仙童有些不喜欢那位林少爷了。 “我不伤心。” 顾砚略怔了下,只是稍微有些意外。 莫非前世宁霜风来找他退婚的时候,所谓的心上人是林真真?! 宁霜风居然喜欢林真真这种类型。 但若仔细想象,倒也不算意外。 至少林真真很会装模作样、讨人欢心,也不会像他这般态度强硬,坚持不许宁霜风与其他人有暧昧关系,估计还能跟绿珠相处融洽、打成一片。 只是那本书里林真真和宁霜风没关系。 林真真最终选定的伴侣,是天都阁主越墨,一个修无情剑道千年、却在遇到林真真之后暗生情愫,为了能跟林真真在修真界里长相厮守,碎了无情剑心破道重修、仙盟唯二的渡劫期大能之一。 顾砚当时在看到那本书的结局后,对越墨阁主碎道重修之事颇为不解。 既修了无情道,为何还会动情!? 动情了为何不及时纠正,非得等到不可挽回时才能察觉到? 无情剑道原来是这么个垃圾玩意?! 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修才是。 也不知道前世林真真跟宁霜风就有暧昧,只当时两人是背着他在私底下来往、一直没让他发现,等后来林真真遇到更厉害越墨后,将宁霜风甩了。还是他重生回来,让许多事都有了变化,林真真居然“退而求其次”的才看上了宁霜风?! 顾砚略想了会。 想不通,干脆抛开不想了。 “啊。抱歉,我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吗?”小仙童有些局促不安,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顾砚轻嗯了声,继续吃早饭。 宁家不论是吃、穿、住、行,都不堕其大世家的名声,仙童自大厨房带回来的几样点心,每样都色香味形俱全,蕴含的灵气也极为充足。 顾砚半点没将林真真和宁霜风搅和在一起的事放在心上,吃饱喝足,补充完刚滋养涅槃果消耗掉的灵力,慢吞吞的站起来往外走。 他准备去宁家的演武场练剑。 在修真界,实力永远是硬道理,唯独修炼最是耽搁不得的! 宁霜风跟林真真坐在他出门的必经之路上,绿珠和几个丫鬟都簇拥在他们背后站着,明媚漂亮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看起来确实相处的很愉快。顾砚背着玄铁剑过去的时候,那种愉快的气氛瞬间僵住。 她们都知晓顾砚性格冷硬,规矩严格,又定了规矩不让宁霜风与旁人太过亲昵,向来是不敢在他跟前过分轻浮放浪的。即便是昨儿他跟宁霜风闹退婚的事已经在丫鬟之间传开,但不知结果会如何,顾砚的积威仍在。 几个丫鬟、包括绿珠在内都不自觉的收敛了脸上挂着的欢快笑容,皆屏气凝息、规规矩矩的站在那不动。 顾砚,“……”倒也不必如此害怕。 他又没真跟她们动过手。 这些个丫鬟们不仅长得娇滴滴、跟沾了露珠儿的小葱似的鲜活,自身又没有修为在身,顾砚就算再生气也不会打她们,最多是瞧见她们谁跟宁霜风有些眉眼关系,就找借口打宁霜风一顿而已。 动过几次手后,宁霜风也就老实不敢了。 他之前以为是宁霜风记疼、终于长了记性,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谁曾想居然是学会隐藏呢。 林真真也察觉到气氛凝重,对自己比顾砚受欢迎这件事感到得意,看顾砚时眼神就带了出来。 顾砚不太明白他得意什么。 正纳闷着,将林真真意笑吟吟的拿着块椭圆形状的药玉给宁霜风看,那药玉功效倒也不算顶好。唯独形状滚圆犹如鹅卵,玲珑精致,颜色白如霜雪,中心一点鲜红,看着确实极为别致漂亮。 但宁霜风是谁,那可是宁家的大少爷。 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种不入等级、徒有其表的玉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眼神自那块雪白的药玉扫过时,唇角虽然带着笑容,眼里却飘着些不加掩饰的嫌弃模样,看着就不是多喜欢的模样。 见顾砚走过来,硬生生将那点无聊掩了。 伸手将药玉握在手中跟他炫耀,“瞧,真真特意替我选的礼物,好看吗?” 顾砚,“……” 他其实能猜到宁霜风这么做的用意。 炫耀,妥妥的炫耀。就是类似于“你不是因为***的原因要跟我退婚么,瞧,多的是人喜欢我、愿意讨好我,就连你师弟不也同样对我好?”、“你跟我退婚最后吃亏的人还不是你,我的魅力和实力半点都不会受到影响!” 想用林真真送的礼物来证明自己很受欢迎,也想让顾砚后悔提出退婚的事。 只是,宁霜风莫非以为自己才十五六岁? 不对。 ——他十五岁都不会做如此幼稚的举动了。 顾砚就背着铁剑,安静的站在原地看他炫。 宁霜风,“……” 就顾砚这明摆着看傻子的眼神,这无动于衷的表情,他还炫个屁呀! 他怒瞪向顾砚,气氛有些僵持凝重。 有微风拂过,周遭的树叶哗哗颤动着。 恰巧顾砚就站在风口,墨黑发丝和雪白发被风吹乱了,纠缠着、交错着掩了他半边脸,也柔和了他浑身冷硬刚硬的气质,让瞪着他的宁霜风看得一愣。 刚刚的顾砚,居然……有点好看? 怎么可能!一定是他魔怔了。 顾砚长什么样他还能不知道?怎么可能好看,肯定是错觉。 宁霜风恶狠狠的想着。 将手中温热的药玉握紧了,故意笑着问道,“我问你呢顾砚,礼物好看么?你要是也觉得它好看,我可就把它戴上了。” 顾砚懒得跟他辩驳,“你戴吧。” 许是顾砚说这话时的语气太过敷衍,宁霜风也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以前他多看旁人两眼顾砚都会不高兴…… 如今他都拿着别人送的礼物,主动凑到顾砚跟前了,顾砚居然是这种态度?!“我们的婚约还没解除呢,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我戴别人送的药玉?” 这个下意识的“别人”,就很有些意思了。 顾砚看了眼林真真。 见那张娇媚的小脸瞬间白了白,隐隐有些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心中暗笑,这就心里不好受啦?才哪到哪呢,以后这种情况只会多不会少。 第31节 又不耐烦跟宁霜风纠缠,“那你到底想怎样?” 宁霜风从来不是体贴会照顾人的性格。 他是从小被家里的丫鬟小厮们哄着长大的,以往他们还没闹翻、感情还不错的时候,跟顾砚这个正经未婚夫说话都不怎么过脑子,做事也不会多替顾砚周全着想。 这点从昨晚那场闹剧就能看出来,他们还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基础在呢,说到退亲时宁霜风就顾怕自己丢脸,跟他生气起来,此时更是只顾着顾砚生气,哪有心思去注意林真真的委屈难受。 拧着眉头,“你不应该……” “不许你接别人的礼物,不许你佩戴林真真送的药玉,若你不听话,就直接打你一顿、打到你服气为止?”顾砚想了想他以往遇到这种情况的处理方式,试探着跟宁霜风提议道,“我现在急着去演武场练剑,要不我们跳过前面的步骤,直接打上一架如何?” 宁霜风,“……”呸! 他是想让顾砚吃醋后悔,谁想跟顾砚打架! 何况他昨晚刚跟顾砚动过手,这会伤口还没好全,浑身都酸疼不已。 明知道打不过他怎么可能还上赶着送人头? 顾砚,“不打是吧,那我走了。” 宁霜风恶狠狠地瞪他,“滚!” 顾砚从善如流的滚远了。 宁霜风盯着他飞快消失的背影,气得狠狠砸了下面前石桌,“跑得比四条腿的兔子还快!当我这里有什么要命的洪水猛兽吗?!”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气愤,他完全忘了手里还拿着那块药玉,只听“咔嚓”声轻响,椭圆药玉中间裂开道扭曲的细缝,才刚等他松开手,便直接破裂成了碎片。 林真真心疼不已,“宁大哥……” 那可是他跟赵峥宇兜里还有灵石时,花了好几千中品灵石买来的药玉! 宁霜风居然说砸就给他砸了! “没事,我有其他好的能用。” 宁霜风并未将这块药玉放在眼里,将手中碎片十分随意地扔给绿珠,“我去修炼了,绿珠你把这儿收拾好,再找块品质好的药玉出来给真真,算是给他这块玉的赔礼。”说着也没在院子里多留,径直往宁府专用的静室去了。 绿珠低声应是,收拾好碎片就进屋找药玉。 剩下几个丫鬟也不好留下来陪客,娇滴滴的告了礼,转身都该做什么做什么去,独留下林真真坐在原地,看着进屋的绿珠眼神暗沉,原来顾砚、绿珠在宁霜风眼里都是自己人,就他是外人? 这位宁少爷……还真是难讨好呢。 既然如此,也就别怪他用些非常手段了。 顾砚常来宁府,对演武场分外熟悉。 选了个较为僻静的角落练了两个时辰剑,浑身汗津津的往回走,刚出演武场的门,就被个梳着双环髻的丫鬟拦住,“顾少爷,我们夫人想请你说说话。” 来人是楚夫人身边的青雀。 宁府的势力,楚夫人和宁家主各占了一半。 宁家主这边姬妾成群、子嗣众多,有许多特意邀请到府中的门客,还有个被立为少主的宁霜风,也不过勉强跟守着个病秧子儿子的楚夫人平分秋色。 原因很简单,她很强,非常强。 大抵是宁家主同人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以及处理琐事的时间和精力,都被她用在了修炼上,楚夫人如今已经是元婴后期的修为,在冲击元婴大圆满。 宁家主与她同龄,还是比她天资好的单灵根,如今也不过是刚刚稳定在元婴初期,出她低两个小境界。宁府除了老祖宗和两个长老,就楚夫人的修为是最高,宁家主因此对她半是尊重半是忌惮,反而没多少夫妻之情。 两人早已分居多年,楚夫人独居芙蕖水榭。 楚夫人对顾砚不错。 当年他跟清扬真人初来宁府拜见时,楚夫人就给过他很贵重的见面礼,偶尔在宁府碰到也会主动指点他修炼。那本《万木逢春决》功法也是顾砚央她帮忙寻来的,只不过他后来跟宁霜风感情日渐深厚,隐约有了结契之意,相当于站队于宁家主,才逐渐不前去楚夫人跟前拜访了。 如今青雀来请,顾砚没拒绝的理由。 点头应了声“好”,掐了个洁净决将浑身汗湿去了,顶着张还泛着红的脸跟青雀走了。 很快便到了芙蕖水榭。 水榭地域宽阔,占据了小半个宁府。 进门就见碧波如洗,荷叶团团,或粉红、或雪白、或艳红的芙蕖撑着纤细妖冶的身姿,摇曳在荷叶中间,如同张缓缓展开来的仙人画卷。有相貌清丽的侍女撑着小舟,自荷塘里拎出来篮新采摘的莲蓬递给青雀,“夫人说了,请顾少爷尝尝咱们芙蕖里的莲子,看看是不是以前的味儿。” 青雀笑着接了,“好咧。” 自曲折小径穿过芙蕖水塘,没走多久就到了个雅致至极的小竹楼,进门就看到楚夫人正撑着丰润脸颊,靠坐在美人塌上跟下首的人说话,见他过来,笑着指了指他面前的椅子,“就坐月凝旁边吧,没想到你们居然是搭的同艘船过来,倒也有些缘分。” 顾砚点头应是,走到楚月凝旁边坐下,“楚仙君。” 楚月凝正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闻言抬眼看过来。 见他浑身汗意未散,自饱满白皙的额头渗出细碎汗珠,将漆黑鬓角打湿,湿润润的贴着脸颊。 有种能将人视线烫伤的昳丽和惑人。 只匆匆地看了眼,便迅速的移开了目光,不敢再看。 他们谁也没提昨晚的事,仿佛不曾发生过。 青雀将莲蓬装盘,仔细的放到他们中间。 顾砚余光瞥见楚月凝拿了个碧玉莲蓬在手里把玩,那双手极为好看,指尖修长有力,指腹有层因常年练剑磨出来的细茧。对于力量的掌控堪称完美,两根漂亮的手指捏着莲蓬轻轻一挤,带着莲心的莲子便自己蹦出来,稳稳的落在他掌心。 楚月凝捏着那颗莲子,转头看向盯着他手的顾砚,声音低而哑,“道友……可是也喜欢吃莲子?” 顾砚想了想,“还行。” 楚夫人种的自然不是普通荷花,芙蕖水榭里共种着数十种灵荷,等级最低都是玄阶高级。灵荷品种不同,莲子的味道也各不相同,有甜有苦,有脆有酥,但都极为难得,因此很少用好这些莲蓬招待客人,顾砚自小到大也就吃过两回。 这种对修为有益的好东西,他确实是喜欢的。 楚月凝看了他片刻,若有所思。 楚夫人见他们相处和睦,染了愁绪的脸颊多了丝笑模样,“砚儿,这次请你过来,是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顾砚严肃了表情,“夫人请吩咐。” 楚夫人端着茶杯喝了口,跟他说起正事。 原来她在虞城西郊有个庄子,借着山间氤氲着灵气的天然温泉种了批灵植,是专门种来为她儿子调理身体用的,品阶有高有低,昨儿管事传信给她,说灵植园里种着的灵植被偷了两棵。 恰巧是最珍贵的那两株。 加起来比剩下的所有灵植都值钱! “那偷灵植的小贼想必蓄谋已久,就是冲着龙血花和绝阴草去的,且其非常精通隐匿之法,灵植丢失过后,园子里连蛛丝马迹都没留下,管事原本是想请我过去看看,偏琪儿的病又犯了……” 宁琪安,就是她与宁家主的儿子。 自小体弱,全靠宁家底蕴深厚、拿药吊着命,却仍旧是见不得风,得好好的养着。时不时还得发热病一场,身体甚至不如寻常凡人康健有力。 他一病,楚夫人做什么都腾不出手来。 这正因为如此,她想请顾砚往庄子上跑一趟,“具体情况我知晓的也不多,等你去了庄子上再问过管事吧,务必要将那两棵灵植寻回来,琪儿的养荣丸就快没了,等着龙血花入药炼丹呢。” 顾砚点头,“好,我即刻启程。” 楚夫人指着楚月凝,“让月凝跟你同去。” 她蹙了描绘精细的眉头,脸色有些不好,“昨儿的闹剧我也听说了,他如今身份尴尬,留在宁府多有不便。” 顾砚点头,“好。” 转头去看楚月凝,对方正往张荷叶里装莲子。 刚刚楚夫人说话的间隙,楚月凝就一直在旁边剥莲子,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就将几个莲蓬都剥完了,顾砚有心想吃一个,又碍于楚夫人正跟他说庄子里的事,不好动手去拿莲蓬来吃、也不好打断让楚月凝给他留一个。——那样太失礼了。 只能暗自觉得可惜。 毕竟都是些难得的好东西呢。 却见楚月凝将莲子剥出来也不吃,将茶碗端起来只留个底座在手边,把白嫩嫩的莲子都仔细去了芯、丢进茶碗底座里面装着。 底座小巧,很快就在里面堆出来个尖尖。 他很快就装完包好,站起来,“走吧。” 两人相携出门,早有人准备了马匹给他们。 虞城规矩,若无十万火急的情况,城内是不许随意御剑出行的,怕惊扰到城中居住的普通百姓。楚夫人是想让他们骑马去城外,顾砚也没什么异议,楚夫人替他们备下的两匹马都有妖兽血统,皮毛顺滑、四肢雄劲有力,双眼有神,显得格外得神骏。 他顺手牵了离自己近的那匹枣红马。 正准备上马时,楚月凝牵着马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翠绿的荷叶小包。 有点眼熟。 里头摸着圆滚滚的。 是楚月凝刚刚剥好装起来的莲子,他略有些诧异的看过去,“楚仙君……” “怎么了?”楚月凝已经翻身上马。 见他捏着荷叶包神色惊讶,略拉了下缰绳朝他走过去,“你不是喜欢吗?” 顾砚,“……” 喜欢归喜欢,但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像这样,仔细地将他喜欢的东西送到他跟前来。 他刚刚还惋惜没能吃到楚夫人的莲子呢。 没想到峰回路转,又全都被递到他跟前了。 楚月凝策马走到他前面,“借花献佛,算是你帮过我的谢礼。走吧。” 顾砚心情复杂,盯着手中的荷叶包看了会,鬼使神差的将外面的荷叶扒开,拈了颗莲子扔进嘴里。 唔,运气真好,选到颗又甜又脆的。 他将剩下的包好,策马追了上去。 待两人骑马走远,青雀回水榭找楚夫人汇报。 “谢礼?”楚夫人嗤笑。 口是心非的家伙!承认对顾砚有好感就那么难?又想到楚月凝的顾忌,无非就是自己的修为、筋脉都出了问题,楚夫人也有些烦躁。 她的天骄侄儿,为楚家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如今遭了难,楚家的那些混账东西,竟敢接回来个不知所谓的分家少爷,而弃月凝于不顾! 看看他们接回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当着宁家人的面折辱楚月凝,说什么让月凝为妾的混账话,难道楚钰觉得这般自己脸上很有光彩?!主动将楚家的颜面放到地上任人践踏。 第32节 难道楚家被仙盟众人在茶余饭后笑话,他楚钰能捞到什么好处?! 她这个姓楚的又能因此得到什么益处?! 怕不是被哪里藏着的妖兽啃了脑子吧,竟然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都不懂?! 也就是琪儿病了,她昨晚不在场。 她若是在,定将敢如此说话的楚钰腿脚都打折、再将他的口舌封了,扔到静室里关上半年、好好反省! 现在么…… 楚夫人明媚白皙的脸颊闪过丝狠意。 倒是不着急罚楚钰了,等月凝的筋脉修为恢复那天,就是楚钰的死期。 “不论如何,希望月凝能跟砚儿相处愉快。” 她是希望他们能够互生情愫、共许白头的,但也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何况感情这种事总是琢磨不定。她是觉得两个孩子有缘分,也还得看他们自己怎么想的,只要顾砚跟月凝能成为朋友,她就能安排两人进幽篁秘境,替月凝寻炼丹缺少的那味灵植,好重塑灵根再踏仙途。 青雀笑道,“夫人可真看重顾少爷。” 幽篁秘境每五百年一开,里头天材地宝无数,想进去寻宝探险的人数不胜数,偏幽篁秘境每次只能进50人,名额几乎全被几大宗门和世家把控着。 分到楚家也就3个名额。 夫人手里那个是给表少爷留着的,遖鳯獨傢却愿意费心思替顾少爷筹谋一个, 虽说她也是想让顾少爷保护表少爷。 可那是幽篁秘境呀!也不知道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倾家荡产的想进去,别说在里头保护个人,就算日后终生为她卖命都没问题。 这种机会,从来都是宗门和世家着重培养的弟子才有,顾砚少爷与夫人的关系只能说是不差,但对方向来与宁霜风交好,天然站在她们的对立面。 她也没想到夫人会选顾砚。 “其他人我不放心,你也看到了,月凝修为全失后楚家居然任由楚钰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简直令人心寒,还有昨晚的那场闹剧。”想到这个,楚夫人便神色冷漠,眼含杀机。 但她很快将杀气敛了,眼里添了些愁绪。 “墙倒众人推,以前月凝风头正盛时,将满仙盟的大宗门亲传弟子、世家核心子弟都衬得犹如萤火之光,简直低到泥里看不见了,让他们如何不恨、不嫉妒成狂……” 而前往幽篁秘境的,全是这些被月凝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天之骄子们”! 像楚钰跟宁霜风这种的,不知道有多少。 愿意像顾砚出手相助的,却少之又少。 顾砚是个好孩子,她是真希望两人能多些同甘共苦的经历,好生出些不同寻常的情谊来。也幸亏老祖宗如今正在闭关,不知道顾砚和宁霜风闹翻的事,才给了她替两人牵线搭桥的机会。 其实在宁家,最看中顾砚的不是她。 而是他们家那位老祖宗。 有时候她甚至隐约觉得,在老祖宗的心目中,顾砚甚至远比宁霜风这个亲孙子还更重要。若非如此,向来不理俗世、一心潜修的老祖宗怎么会在顾砚才筑基不久,就主动提让顾砚跟宁霜风出结契的事。 更不会亲自吩咐她,准备那份重到令人咂舌的聘礼。 那份聘礼可比当初送到楚家的还贵重些呢! 楚夫人眉眼轻垂,“不行,我得想个办法,让砚儿跟宁霜风退婚一事坐实了,这事儿绝不能有半点差错。” 她撑着脸颊,歪在美人塌上出了半响神。 叫过青雀低声吩咐道,“你这样……”吩咐完后还专程叮嘱道,“动作越小越好,千万不能让人抓住把柄,宁天明跟宁霜风都是傻的,居然宁愿与顾砚闹翻也要纳妾传宗接代,老祖宗可精明着呢。” 青雀郑重点头,“是,夫人。” 楚夫人愉快的笑了,“去吧。” 虞城郊外。 正值秋收时节,道路两侧种着的稻谷熟透了,稻穗沉甸甸的压着稻杆。 整齐的排列成金黄一片。 往远看时,山腰的枫叶红得火热。 在山间簇拥成犹如火海燃烧出来的大团烟雾,令人望之目眩。 “怎么了?”顾砚问停下脚步的楚月凝。 “没什么。”楚月凝牵着缰绳,抬头望向山间那红得灿烂的枫叶。 “就感觉那些枫叶红得很是显眼。” 第21章 陷阱 出了城, 再往北走十里,就是楚夫人的庄子。 山脚是绵延成片的农田和村庄。 他们走出七、八里的路程,迎面撞上个出殡的队伍。 共有十多个人, 既无锣鼓唢呐奏着冥乐送葬,也没有引魂幡在前面引路安魂,只有两个人分别拎着个装纸钱的简易竹篮, 时不时往路两边撒把纸钱。一对替死者披麻戴孝的姐弟哭得两眼通红、看着可怜至极, 且队伍里的不论男女都肤色黝黑、手脚粗大。 想来应该是附近村庄靠种田为生的村民。 见他们骑马过来,那些人赶紧低下头去。 不自觉的露出畏惧表情,都使劲儿缩着肩头,战战兢兢的要往路边躲。那对姐弟中的弟弟年龄尚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着嘴就要继续哭嚎。 被身侧大人猛地捂住了嘴,“不许哭!” 对面抬着棺材, 山路显得不够宽了。 那些村民对他们极为畏惧,战战兢兢的抬着棺材、提着装纸钱的竹篮,不断拉扯着正哭嚎得伤心的孩子们,动作慌乱的就要往旁边让。 因着人多路面又窄,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顾砚扯着缰绳,策马率先让开了路。 楚月凝紧随其后, 骑马到他身边。 低声阻止了那些人给他们让路的动作, “你们先行。” 慌乱的村民皆露出惊讶神色。 他们是山脚五里村的,知晓城里有许多能飞天遁地的仙长们, 也知道仙长们食龙肝凤髓、饮琼浆玉液,脾气个顶个的都大得很。 若是不小心惹到了, 轻则被抽鞭子打断腿, 重则被一巴掌取了性命也可能。 他们抬着棺材出殡, 想将陈大葬到坟山上,没想到会撞到两位城里来的仙长。生怕两位仙长觉得他们抬着棺材晦气,出手将他们当场全都打杀了!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钻进去不让人看到。 没想到……世上竟有这么和善的仙长? 众人满心惶恐的互相看了眼,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领头的人下了决心,跪地冲着顾砚和楚月凝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见他们确实没有要动手的意思,领着人抬着棺材小跑似的走了。 待出殡的队伍远去,两人继续往前走。 顾砚垂着头看路,神色有些沉郁。 “如今有仙盟约束,情况已经算很好的了。”楚月凝策马跟上他,飘到顾砚耳边的声音很低。 顾砚点头,“嗯。” 他其实也知道,以前仙盟尚未成立时,总有些修道之人将不能修炼的人视为蝼蚁,肆意杀戮。由此衍生出来血魔宫、万鬼宗等众多以杀戮证道的宗门,每隔几年就会传出灭村屠城的惨事来。 他们借由鲜血怨气炼制傀儡、阴毒,再将这些东西全用到他们看不顺眼的修真门派中。 最是享受杀戮、喜欢灭人满门。 顾砚曾翻过往年的史书记载,万鬼宗最猖獗的时候,仅仅两天就屠灭了六个修仙门派。 其中一个还有合体境大能坐镇,往下元婴、金丹有数十个,门下弟子更是有数千之多!实力远比今天的宁家要强数倍,却也被万鬼宗悄无声息的灭了门,鲜血顺着铺满了下山的路,被砍柴的樵夫不小心发现后,逐渐才被其他门派知晓此事。 仙盟一开始,就是为了剿灭万鬼宗成立的。 后来历经几十年的腥风血雨,万鬼宗最终被灭,仙盟却保留了下来,还专门设立了仙盟令,以令各派弟子不得轻易以生死相争,更不得滥杀无辜百姓,若有违背此令者、需由执法队擒回仙盟受剔除灵根之刑……因此虽说总有些仙盟管辖以外,鞭长莫及之处,也有些人总喜欢钻空子,把人打个半死、吊着口气用尽各种手段折磨。 如今的情况也确实比百年前好得太多了。 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不可同日而语。 顾砚略笑了下,“只是想起些往事,让楚仙君见笑了。” 楚月凝见他脸色不好,有心想问他是何事。 却也知晓修士间最忌讳交浅言深,怕顾砚觉得冒犯,也就没问,低声招呼他,“走吧。” 两人继续前行,没多久就到了庄子上。 楚夫人的庄子规模不小, 除了中间氤氲着温泉的这座种着灵植外,周围还有四座山开出了梯田、用来种她日常食用的瓜果粮食、以及常用的香料花草等。没有灵泉的四座山上每座都有五个灵植师、数十个使役负责田间劳作,灵植园这边只有几个使役在外围做事,种植师却要更多些,共有十二个,分别负责不同的灵植种植和养护。 正值秋收时节,田里的灵谷瓜果熟了大半。 一眼看过去只见硕果累累、花果飘香,鼻尖都是灵谷和瓜果混合出来的甜蜜味道,醉人至极。 管事早接到消息等在路口,领着他们上了山。 “鄙姓丁,两位这边请。” 丁管事是个瘦削高挑的中年人,筑基修为,办事利索,早接到消息知道两人的来意。 二话不说领着他们往种植园走。 边走边跟他们介绍情况,“种植园共分为里外六层,由外到内种植的灵植品阶是由低到高,每层外面都设置有特殊的防御阵法,每次进出灵植园时,不论是谁,都需要有特制玉符才能开门。” 正说着,他们到了最外层的关卡。 丁管事先伸手往前压过去,只见眼前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突然出现了道如同流水纹样的屏障。 水流阵,仙盟最常见的防护阵法之一。 主打防御,阵法特色是以柔克刚、以四两拨千斤抵御外力入侵,若是不知道阵眼在哪,即使是最低级的黄阶水流阵也很难破开。面前这个应当是玄阶下品的水流阵,想要强行击破得至少得元婴修为,最后破损时还会引发倾盆大雨、洪水倒灌。 动静极大,很难不被周围的人察觉到。 用在最外层防御示警再合适不过。 第33节 楚月凝就在他身后,仔细看了眼周围环境后,伸手在另外的位置按压了下。在他按下去的地方同样出现道水流纹,显然是算到了面前水流阵的运转轨迹,丁管事看向他的眼神是掩不住的惊讶。 就差没把“你好厉害,怎么一眼就看出来的”明写在脸上,水流阵阵如其名,运转路线如同山间流水、踪迹难觅,当初为了熟悉阵法的范围,就算将阵法图放在面前,也耗费了他整整两天时间! 楚月凝还在继续探查阵法,并未注意到。 顾砚瞧着丁管事的惊叹,心道人与人之间差距是很大的,尤其你想对比的人是楚月凝时。 但凡心性不坚定点,都会觉得自己很差劲。 “阵法仍是完好的,并没有被破坏的痕迹。”楚月凝并未理会丁管事的眼神,很快查探完了阵法。 “是的。”丁管事点头,面色有些难看。 楚夫人对灵植园里的药草都极为重视,除了从里至外的层层防御以外,还有人在园外守着。 自始至终也没察觉到有任何动静。 他拿出自身携带的玉符,在门口一个不甚起眼的地方晃了下,开了防御阵领着他们继续往前,走了不到三炷香的时间,就遇到了第二道防御。 是极温火狱阵。 与流水阵恰好相反,主攻击,离得近了就能察觉到股灼热气息,若有人不顾预警、强行闯入,就会引动阵法里能焚烧一切的极热火焰,会直接将闯入者瞬间烧成灰飞、连魂魄也会跟着被烧干净。 “也是完好的。”楚月凝检查完说道。 他显然是对阵法颇有研究。 顾砚这些年来专注于练剑,对各种常见的阵法只知道名字,以及它们各自特点,好避免自己落入阵法中陷入被动,想分辨阵法是否有漏洞、有没有被破坏却是没办法的。 干脆让开位置,让楚月凝方便查看。 接下来他们再经过剩下的四道防御阵法,无一例外也都是完好无损、并且没有任何试图被破坏的痕迹。 等到了种着龙血花和绝阴草的最里层。 是两方并不面积并不大,却堆满了寸厚层灵石碎末的小山坳,并没有两株灵草的踪影,只有残留在原地的浅薄灵气,能证明它们曾经在这里生长过、又被人偷走了的事实。 顾砚在四周转了圈,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他看了眼楚月凝,对方似乎也跟他有着同样的想法,“内贼。” 痕迹这么干净,完全不像是有外人闯入。 闻言,丁管事的脸色更难看了。 其实也不怪楚月凝跟顾砚会这么怀疑,在灵植失踪后,他跟几位负责灵植园的灵植师查看过。 也排除了外人偷盗的可能,只能是内贼。 但这个结论却对他极为不利。 灵植师园的种植师们修为最高不过才筑基三层,且那十二个种植师分别住在相邻的三个院子里,原本就有相互牵制监督的作用,事发当晚,并没有哪个种植师曾出过院子,都有不在场的证明。 至于那几个使役,就更不可能了。 他们最高不过炼气的修为,还有些是不能修炼的凡人,手中更没有进灵植园的特殊玉符,想要悄无声息的潜进去,无异于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这查来查去,嫌疑最大的人居然是他! 但丁管事可是楚夫人的亲信,深受楚夫人的信任,只要将庄子打理得好了,各种各样的赏赐每年都少不了。虽说都不及龙血花和绝阴草值钱,但长年累月的积攒下来也极为可观,他根本犯不着冒被查出就会丢命的风险,去偷这两株灵草! 丁管事哭丧着脸,跟他们赌咒发誓,“那两株灵草若是我偷的,只管叫我天打五雷轰,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都是修道之人,由天道直接辖制。 都知晓天雷誓最不能轻易立,毕竟一不小心就会成真,被从天而降的劫雷劈个魂飞魄散。顾砚因着这个誓言对丁管事的怀疑打消了六、七成,让他将能自由进出灵植园的种植师们都叫过来问话。 常在最里层进出的种植只有四个,但因携带玉符的人都能打开最里层的防御阵。 丁管事便将所有人叫过来问话。 等人的空隙,丁管事将他们请到花厅喝茶。 他们自己刚摘下来的灵茶,几种低阶灵果更是装了满盆,丁管事熟练的陪着笑脸,“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两位回去后替我向夫人多美言几句。”他管着庄子这么多年,还从未出现过灵植丢失的事,这次事情若不能妥善解决,他这个管事恐怕也做到头了。 丁管事心情满是沉重。 顾砚没应。 灵植丢失之事尚未查明,他也不能判定丁管事有无失职,自然不会轻易给出帮忙说话的承诺。 也不准备动丁管事准备的灵茶和灵果。 却见楚月凝垂着眉眼,拿手指轻轻地从灵果上挨个划过,在里面挑了个出来,递给顾砚,“尝尝。”毕竟曾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世家天骄,眼光自然不会错,被楚月凝捏在修长指间的,正是那盆灵果中灵气最足、最新鲜的那个。 顾砚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啃了口。 “好吃吗?”楚月凝看着他,眉眼间似乎凝了些许笑意,眼睛里那层碎金熠熠生辉、生动至极。 顾砚多看了两眼那双眼睛。 楚月凝的眼睛与寻常人不同,跟楚家人也不同,黑白分明,极黑的眼仁里铺着层细碎金辉。按照那本书里的解释,这些碎金跟楚月凝天生剑骨有关,既漂亮也危险。尤其是当他沉着眉眼、明亮的碎金化作暗金,有种的锋芒毕露刺人的尖锐。 但是当他心情好时,那层碎金,简直比漫天星辰还要耀眼。 真漂亮。顾砚暗道。 随即低头继续啃灵果,“嗯,味道不错。” 楚月凝点点头,“那就好。” 很快,灵植师们过来了。 按跟丁管事所说都能对上,没什么错漏。 这十二个灵植师,修为本事都有高有低,平时为了多争些资源灵石也会相互使绊子,相处得并非多友善和睦,此时却没办法攀扯自己的对手。 那三个院子成品字形鼎足而立,每个院子里住着各怀心思的四个人,气息相互都很熟悉,真要是谁半夜出去了剩下的人都能感受到,没动静就是没动静,有动静不等顾砚他们来就咬出来了。 且顾砚查了他们各自的玉符,都好好的在身上携带着并未丢失。 那玉符里有特殊标记,没有仿冒的可能。 简直毫无头绪。 顾砚无法,只能另辟蹊径。 问丁管事,“除了这些灵植师以外,庄子上还发生了什么事么?” 丁管事皱眉思索片刻,“没有。” “那还真是怪了。”顾砚垂着眉眼,低低的笑了声,“难道这偷灵植的贼还真能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不成。” 怎么可能,肯定有哪里不对劲儿,只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找出来。 他看了眼楚月凝。 对方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顾砚略笑了下,当真安静的坐着等。 难言的沉默持续了片刻。 突然,有个灵植师皱着眉头道,“有件事我觉得很巧合,就在龙血花失窃的那天晚上,有个在灵植园外围做事的使役,半夜从山腰滚落到山脚底下摔死了。但他只是个没有灵根、没办法修炼的凡人,不可能自我们身上偷到能打开防御阵的玉符,轻易上到灵植园的最里层,除非……” “除非有人跟他合作。”顾砚接道。 既然有玉符的丁管事和灵植师们都没出门,被层层防护的灵植又被偷了,那肯定是合伙作案。若那个摔死的使役真是受人指使、拿着在场谁给他的玉符和地图,去灵植园里偷了龙血花和绝阴草带出来,再将玉符和灵植都交给了接应的人。 最终玉符再辗转回到主使的人手上,完好无损的被那个人收好,灵植却被他们合伙的人藏了起来,倒也能够说得过去,既然没有其他线索,顾砚决定去看看那个死去的使役,“尸体呢,还在灵植园么?” 丁管事摇头,“没,被领走了。” 顾砚挑眉,“哦?” 丁管事就陪着笑脸跟他们解释,“死的人只是个没灵根、不能修炼的使役,就算是拿到玉符也不可能轻易进灵植园。他的尸体我也仔细检查过了,确实是失足摔下山崖死的,死状极为凄惨,浑身上下就没几根好骨头了。并没有被操控或者谋杀的痕迹,他的家人过来说想要让他入土为安、我也就让他们将尸体领回去了。” “使役的魂魄召唤出来问过了?” 丁管事哑了声,愣在当场。 顾砚皱眉,“这是何意?” “是没招魂,还是使役的魂魄没有了?”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魂魄没了……人的三魂七魄都归地府管,新丧之人的魂魄都会在世间游荡,待七日还魂后再被引渡去地府,由判官清算一生功过是非再投胎转世,若是无缘无故的没了,那可是要出大乱子的! 不仅地府要乱,他们人间也不可避免! 不信翻看以往的记录文书,只要是跟“魂魄无故消失”有关的记载,哪件不是死伤无数、腥风血雨、流血漂橹,闹得人间不得安宁的大惨事! 这人怎么敢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这么恐怖的事儿来?! 丁管事悚然一惊,硬生生被吓出浑身冷汗! 赶紧摆摆手解释道。 “只是没招魂,并非魂魄没了。” 顾砚点头,“那就去看看吧。” 留在灵植园也没什么线索,不如去找到那个使役的魂魄问问,“那使役姓甚名谁,家住哪里?” 丁管事被“魂魄消失”四个字吓到,尚有些惊魂未定,没缓过劲儿来。 听见顾砚问话,半响想不起陈大是哪里人。 还是刚刚说出使役死讯的灵植师主动开口,“死去的使役叫陈大,是前年从山脚下五里村招工来的,咱们山上还有个跟陈大同村的使役,两位大人若是打算去五里村,我让他带你们过去。” 顾砚多看了那种植师两眼,“好。” 片刻后,陈大的同村就被带了过来。 是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农家汉子,名叫赵四,丁管事许诺他办完事回来后给他十颗灵石作奖赏。赵四欢天喜地的应了,主动跟顾砚他们提道,“去五里村跟进城是相反的方向,若是下山再绕路过去,估摸着得有近百里的山路,两位大人即便是骑着能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也得三四个时辰才能到五里村。 小的知晓有条通往村里的小山路,只需绕过西边那座山就能到,以往陈大在时我们都经常走的,走得快些只需要两个时辰就能到家。就是那条小路灌木并杂草丛生,又多生蛇虫鼠蚁,怕是不太好走,还请两位大人给个示下,走哪条路的好。” 顾砚跟楚月凝商量了下,决定走小路。 夜长梦多,能快点还是快点的好。 他们出城时便早已经过了午时,走快点还能在天黑前赶到五里村,找到陈大的尸体招魂问情。 赵四“哎”了声,手脚利索的将衣服领口、裤腿、衣袖都拿绳索扎结实了,再从口袋里掏出来两个能防蛇虫的药草包挂到腰间,才陪着笑脸看向顾砚,“两位大人,请跟我往这边来。” 看着倒是个性格耿直、办事利索的。 第34节 楚月凝的目光若有似无的飘向赵四,不动声色的看了片刻,主动招呼他,“走吧。” 顾砚点头,“好。” 接过丁六给他们准备的吃食水果等,装进储物戒里带着,背着玄铁剑跟着赵四准备翻山。 那条小路果然如同赵四所说。 完全隐藏在树林里,荆棘遍布,杂草丛生,有些地方的杂草长得太密,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好在他们三个都是身手矫健、也善于在山间行走的好手,虽不如在平地行走那般的轻松自在,倒也不至被灌木杂草绊倒站不稳。 他们走的很快,到山顶才停下来歇气。 赵四举着水囊咕嘟、咕嘟的喝着,拿衣袖胡乱擦了把脸上热出来的汗水,坐在石头上大口喘气,“从这山顶下去就到五里村了,两位大人,咱们歇会儿再走吧,我这两条腿都麻木了,实在是挪不动了。” 顾砚看了眼四周,“好。” 他从将丁六准备的吃食取出来,分了部分给楚月凝,“吃点再下山。” 楚月凝低头看他递来的东西。 两颗拳头大小、红彤彤的雪晴果,三个掺杂着灵米和细碎肉屑的米团,还有几块冒着热气儿的烤肉,两颗去了皮和芯的雪白莲子藏在中间,极不显眼。 楚月凝看了眼顾砚。 顾砚却在将东西递给他后,只低头啃自己手里的烤肉,不看他了。 于是楚月凝也低下头,将雪晴果递到嘴边。 优越的眉眼随意低垂着,浓而长的眼睫遮掩着眼睛,也将里头的那点细碎笑意完全遮了去。 歇够了气,他们继续赶路。 下山的路远比上山更曲折陡峭,应是走了个半时辰还没到山脚,眼看着头顶的日头西斜,树林里的光线率先暗沉下来,赵四赶紧往前面探了探头,“很快就到了,穿过这片树林就是村口。” 夜色降临的远比他们想象的快。 树林里白茫茫的,似是起了雾。 那些微小的白茫远比雾轻,也比雾气不起眼,就潜藏在树林里、草叶间,随风被吹进顾砚和楚月凝的口鼻,被两人毫无察觉的吸进了肚子里。赵四背着两人的眼神中闪过得逞的恨意,转头又十分憨厚的陪着笑脸往跟前凑,“两位大人,五里村就在前面,咱们不如加快速度……” “好。”楚月凝应着,往前快走了两步。 很快便如同脚底被什么东西给绊倒了似的,直愣愣的往前栽进了灌木丛中。 顾砚忙走过去查看,“楚月凝……” 还没等看清楚是什么情况,自己也眼前阵阵发白,跟着软倒在了楚月凝的身上。 眼神里的挣扎很快散去,闭上了眼睛。 赵四像是被吓坏了,惊慌失措的跑到两人跟前,“两位大人?两位大人,你们没事儿吧……”随着那阵无端飘起来的白雾不断逼近,赵四出口的呼喊声逐渐变了调,与此同时,他那憨厚老实的脸犹如戴了张面具般,开始不断的扭曲变幻着。 明明还是同一张脸,却被外力拉扯变形。 眼角吊高,嘴角下撇,活像那些木偶戏里的演绎出来的凶猛鬼物,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尖利,完全不是寻常人能发出的声音,“嘻嘻、嘻……天骄楚月凝呀,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时候。嘻嘻……等我带你们回去拜了观音,我一定要将你一刀、一刀的剁碎喂狗!” “至于你。” 赵四倒吊着诡异的眉眼眉眼,嫌弃的踢了脚压在楚月凝身上的顾砚,不耐烦的发出啧啧声响,“好好的非得跟过来送死,还得多费老子的力气将你拎到枫林里去,到时候就跟楚月凝一并剁成肉沫喂了狗吧!嘻嘻、嘻嘻……”他继续发出诡异的笑声,弯腰将两人抱于腋下。 身体软绵的像条蛇,飞快自丛林里窜了出去。 咕噜、咕噜。 咚、咚、咚。 奇怪而杂乱的声响中,顾砚先是感受到了阵轻微的颠簸,提前压在舌根底下的莲子泛着苦味、裹挟着阵阵的清凉醒神感,将他混乱成浆糊的神智逐渐拉回,试探着将眼睛睁开条细缝,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情况。 又想抬手揉揉生疼的额头。 还没等他动作,手就被猛地攥住了。 抓着他的那只手指节修长,指腹和掌心的薄茧让他倍感熟悉。 楚月凝。 顾砚略松了口气。 随即感觉手掌轻轻地掰开来,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划过掌心,像是飘过湖面的轻盈鹅毛。 奇异的微痒感自掌心传递至心间。 他有些受不住,往后缩了缩手。 没能抽出来。 手掌被人温和却坚定的握紧了,拂过掌心的力度大了些,没了那股恼人的微痒干扰,他才发现楚月凝并非是在他掌心随意比划,而是写了几个字: 可以睁眼,别出声。 顾砚听话的睁了眼。 睁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些许怪异……他居然在听到、不,是在分辨出楚月凝写的内容后,直接就照做了,竟连半点怀疑和迟疑的想法都没生出来。 似乎下意识的断定楚月凝不会骗他。 可他跟楚月凝满打满算也才见过几面,这种奇怪的信任究竟从何而来。 马车不轻不重的颠簸了下。 顾砚被唤回了神思,将这个突然涌现的念头甩出脑袋,面色如常的朝周围看了眼。 他跟楚月凝正挤在辆破旧的马车里。 嗯,确实是挤。 马车破旧,车厢也不大,他两又都不是多娇小的身形,并排坐着时肩并肩、腿挨着腿,半点缝隙都没留下,隔着衣衫都能触及对方的体温。——顾砚仍旧有些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下意识往旁边躲过去,偏旁边就是硬邦邦的车壁,根本避无可避。再者现在两人的处境不明,他轻易不敢弄出什么动静来招惹外面的东西,见确实躲不开。 也就只能保持着这种格亲昵的姿势。 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楚月凝应当不介意。 外面咚、咚、咚的诡异声响还在继续,顾砚趁着车帘被风吹起往外看了眼,白茫茫的雾气犹如实质,隔绝了视线和神识,根本看不出身处何地。 他不敢轻举妄动,侧头看向楚月凝,无声的问道,“咱们现在要去哪里?” 两人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些。 楚月凝看着他两片饱满好莹润的嘴唇慢慢开合着,呼吸出的微弱气流甚至能扫过自己脸颊。明明尚身处于危险当中,却总透着种引人去亲吻、去肆意凌虐的天然诱惑,让他极为不合时宜的晃了下神。 顾砚,“……”嗯?读不懂唇语么? 好吧是他的错。总觉得楚月凝理所应当的无所不能,没什么不会的。他低垂着头,学着楚月凝的模样反客为主的将手抓过来,在手心位置慢慢地写字。 “咱们现在是去哪里?” 楚月凝捏着他的手,慢慢地写道: 枫林,观音,漏网之鱼。 很简单的几个字,顾砚却瞬间就懂了。 楚月凝的意思将他们抓过来的人,是之前枫林城外那座送子观音像事件中没铲除干净的余孽。若果真如此,那恐怕庄子里的龙血花和绝阴草丢失之事,就是这些枫林余孽为了对付楚月凝,故意设下的陷阱。 顾砚垂着头,神情并不多沉重。 他虽然并不知晓这件事跟枫林余孽有关,却早就察觉到了那个赵四有些不对劲,提前做了准备。 说来也巧,他们赶往庄子上时碰到的那只出殡队伍,棺材头部位置写着死者的性命籍贯。 顾砚当时随意瞟了眼: “五里村陈大”几个小字赫然在目。 出殡的队伍抬着陈大,分明是要上坟山的。 陈大只是个极为普通的凡人,那个简单的出殡队伍,也不像是扶灵出行百里的模样,他们既然出现在那里,就说明陈大生前所在的五里村,死后即将葬入的坟山都在附近。——根本不像赵四说的,五里村是在跟进城的相反方向,中间隔着好几座难行的大山,下山绕路要多有近百里。 知晓赵四在说谎,他就冷眼看着这个赵四究竟想做什么。 提前做好了准备、打算引蛇出洞。 那些能清心醒神的莲子便派上了用场。 他还给了楚月凝两颗,对方不知何时察觉到的情况不对,或许比他早也或许要晚些。 但接过莲子,却是不动声色的藏了起来。 简直是令人愉悦的默契和合拍。 外面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醒了。 正打算带着他前往枫林“拜观音”,顾砚索性靠着车壁闭目养神,等着被带到枫林里去。 马车咕噜、咕噜的转了许久,他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那位厉害至极的楚天骄在哪辆车里,可有料理好了,咱们那位观音娘娘与他仇怨可大了去,指名道姓的要将他抓过来,要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变故,你我往后的日子可都不好过。” 回答他的声音极为尖锐,像是有着长指甲的手不停地抓挠着木头。 直刺顾砚耳朵跟头都生疼。 “嘻嘻、嘻,大人放心,楚家那小子不比当年全盛时期,只是个连炼气修为都没有的废物,早就被娘娘的幻境惑了心神。嘻嘻,这会躺在车厢里,跟个死人差不多呢! 那个跟着他过来的那个小子,名不见经传的,不晓得是哪家出来的愣头青。嘻嘻、嘻嘻、竟也半点防备也没有,跟楚月凝一块被娘娘惑了去!这一路上,我都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 “是吗?”最先开口的人将信将疑,却并未多说。 踩着那怪异的咚、咚声响逐渐远去。 还没等顾砚松口气,楚月凝突然轻皱了掺着碎金的眉眼,略站着伸手抱紧他肩膀用力将人摁进了怀里。下一秒,利刃划开布帛、刺进血肉的沉闷声响在他耳边炸开。 温热的血浆喷涌而出,糊了他满脸。 血色模糊的视野里,半截被打造成奇怪树枝形状、却又锋利至极的兵刃自出楚月凝腹部透体而出,尖端距离他的胸口不到半寸。 楚月凝的血顺着树枝尖,啪嗒、啪嗒的落了他满身。 顾砚脸色微沉,伸手就要去拿兵器。 他常用的玄铁剑在晕倒时被收走了,备用的剑在储物戒里,没等他摸到戒指,手被人轻轻地摁住了。 楚月凝冲他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顾砚皱紧眉头。 两人僵持片刻,顾砚决定听楚月凝的。 那些人明显是着冲楚月凝来的,跟楚月凝有深仇大恨,敌在暗自身在明,本身就很是棘手。如果他现在跟外面的东西动手,倒是能将其斩于剑下,却也会打草惊蛇,不能将那个“观音娘娘”引出来斩草除根。 第35节 以后想要再借机埋伏,可就不太容易了。 两人躲在狭小的车厢里,整个人都贴的的很近,任由带着血腥味的呼吸不断纠缠着,为避免外头动手那东西察觉,还不能发出丝毫的动静。顾砚浑身僵硬的被人紧紧揽在怀里,颇有些不自在,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他能在楚月凝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他皱着眉移开目光,不再跟人对视。 很快,那把染了血的铁树枝被抽了出去,溅出好大蓬温热的血雾。 顾砚眼看着楚月凝的脸色白了两分。 被疼的。 看着就疼,更别提受伤的人了。 顾砚沉默着抓紧衣裳。 刚刚若非楚月凝突然护着他,那把铁树枝该落到他身上了,现在挨疼的人也会是他。 “咦,好像是扎到人了。” 外面又响起那个嘶哑难听的声音,伴随着咚、咚、咚木头砸向夯实地面的怪声。以及舌头舔过什么东西、湿哒哒的恶心声音。 外面那伤人的东西似乎对楚月凝的血很满意,边舔遍桀桀桀的笑了许久。 “可是……万一扎的不是姓楚那小子怎么办?”那人突然停了笑声,低声呢喃着。 不行、不行! 他不能放过任何可能出现的纰漏。 车厢里,顾砚听见那咚、咚、咚的诡异声响逐渐远了,又等了约半柱香的时间,确认外面没有其他的动静后,伸手推了推抱着他的楚月凝。 没推动。 抱着他的人没松手的意思,不仅抱得更用力了些,还变本加厉、得寸进尺般整个人压了过来,将顾砚牢牢禁锢在车壁跟其宽厚的胸膛间。 顾砚疑惑,这……是做什么? 他正想去抓楚月凝的手问清楚,楚月凝冲他却摇摇头。 将食指竖起在唇边,无声的嘘了声。 染血的铁树枝再次毫无预兆地刺了进来。 顾砚猛地瞪大了眼睛,“?!” 被压实在身下的他根本来不及动作,只能眼睁睁的那递进车厢内的尖锐铁树枝再次从楚月凝背后扎了进去、温热的血浆四溅。形状诡异的铁树枝直接将皮肉穿透了还不算,没入血肉里的那部分还被人操纵着,恶意地、不停地在他楚月凝背后胡乱的搅拌,故意将那伤口撕裂得更大、更严重。 尖锐至极的疼痛让楚月凝差点闷哼出声。 被撕裂的伤口流血不止,那张极为出众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里的碎金更是差点破碎成渣。 浑身都在因为疼痛不断颤抖着,手指抖得最为厉害,有种什么都抓不住的破碎和惨烈,却还在两人紧挨着的腿边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顾砚只当他是伤口疼得受不了,主动将手送过去让他握着。 谁知那只沾满了血和汗、湿润淋淋的手只是轻轻拍了他下,示意他别动后,继续在他下身摸索着。摸索片刻后,楚月凝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伸手捏碎了描绘在顾砚那件法衣下摆的低级防尘阵。 做完这件事后,那口强撑的气才终于消散。 再不想、或许是再无力支撑自己的动作,软了身子、跟被抽了骨头似的抱着顾砚闭眼忍受疼痛。血液自楚月凝身上流淌出来,穿透两人的层层衣衫,很快浸满、打湿了顾砚自肩膀往下的半身皮肉。 温热的,粘稠的,刺眼的, 甚至有些浓烈刺鼻的铁锈腥臭味。 顾砚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染成了鲜红的半边衣裳,突然就明白了楚月凝这么做的意义。——是不想看到他受伤,却又怕外面守着的东西看到他毫发无损,察觉到他已经醒了躲避开攻击的事儿、心生防备。 索性让自己的血……将他彻底染红。 顾砚心情复杂的垂着头。 他曾受过许多次伤,有些很轻,不过三两天就结痂痊愈的皮肉伤,有些很重,伤筋动骨让他有种再撑不下去的疼痛难熬。 却从未体验过过像此刻这种,被人刻意照顾的珍惜和重视感觉。 许多年后,当他闲暇时分回忆起这次枫林之行,记忆里的满目鲜红,数百年间未曾褪过半点颜色。 那不是林中如火的枫叶。 而是,楚月凝的血。 他狠狠皱着眉,伸手将楚月凝抱紧了。 马车轮咕噜、咕噜的滚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地方,轻微的摇晃着,嘎吱两声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两个戴着无面鬼面具、套着宽大黑衣的木头傀儡咚、咚、咚的蹦跶过来,伸出两根枯枝做成的手来拖他们。 浸染了他们衣袍的血尚未干,在两人身后拖出条长长的红痕。 顾砚趁机借着木傀儡衣角晃动的间隙,迅速睁眼的打量了下四周。 是片枫树林。 枫叶红如火烧,绚丽至极。 在他们前面约数十丈,用木头搭建了个高台,供奉了座不过巴掌大小的观音像。在他们的身后,是几对同样陷入了昏迷、被傀儡架着抬过来的年轻男女。看穿着打扮应该是附近村镇上的夫妻,倒是跟当年枫林城外的送子观音传说对上了…… 据说在枫林城外以香火祭拜观音像的,就是些年轻无子想祈求观音送子的夫妻。 紧接着,那些木傀儡将他们跟其他人都抬到高台下,摆弄出面朝观音跪地祈求的模样。顾砚闭着眼睛,刻意控制着呼吸装着晕,任由那些木头傀儡们随便摆弄,心里却稍微有些许的不自在。 这些没意识的木头傀儡,竟连男女都分辨不出来,居然将他跟楚月凝也当做了过来求子的夫妻! “嘻嘻、嘻……一,二,三、四、五!” 那个尖锐至极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个胡乱嚷嚷着的疯子,“五对贡品,等观音娘娘给他们赐福、融合掉了他们的魂魄后,这些血肉都归我们享用、都归我们! 楚月凝必须是我的,我的!你们谁都不许跟我抢,谁都不许跟我抢他的肉……”那个尖锐的声音逐渐转向阴森。 絮絮叨叨的、逐渐走远了。 又过了两炷香,周围木傀儡行动发出的咚、咚声彻底没了,冰凉诡异的雾气从四周升腾起来。顾砚双眼紧闭着,也不敢动用神识打草惊蛇,只能凭借着耳朵搜集信息。他先是听到几声不甚整齐的“恭迎观音娘娘降临”,随即识海中传来阵尖锐的刺痛。 有个浑身带着邪气、或者说本身就是由邪气组成的东西,降临到了他们附近。 载体应当就是高台上那座观音像! 那东西在“看”他。 不对,应该是在窥伺着他身侧的楚月凝。 粘稠而阴冷、几若实质的怨气一遍又一遍扫过他们,那团落在观音像里的怨气终于确认了楚月凝的身份,尖声嘶吼着,“是他!就是他,是他摧毁了我的观音庙,是他将我所有的信徒都绞杀了,是他破坏了我成神的计划,楚月凝!” 那犹如闷在泥土里的声音里满是怨恨。 颇有些歇斯底里的凄厉,“楚月凝!你恐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也会落到我里吧?! “你等着,本尊必定先赐福于你!” 它所谓的赐福,就是吸取人的魂魄补全自身,以疗养它当年在枫林城外所受的伤! 当年它被铲除时只剩下半缕残魂逃脱。 哪怕最低级的、稍微会点手段的江湖术士都能将它击散!根本不敢再往有修士聚集、甚至人多些的城市里去,只潜伏在地广人稀的乡野修养身息。 耗费了十年时间,才勉强恢复了元气。 实力比当年十不存一! 它惨吗?当然惨。 它原本可是即将脱离泥胎,化作人形的修! 是有自己的庙宇、受枫林满城的香火供奉! 被楚月凝诛杀信徒、捣毁泥像不说,自身还差点被彻底打散了!如果不是有人出手相助,它恐怕早已经消散在天地间。 这十年它苦心积虑,费尽心思也才恢复了些许元气,不论是实力、还是吃到的香火都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但它惨,楚月凝比他要更惨得多! 它如今至少还有巅峰时期的一成力量,楚月凝却是被劫雷劈散了满身的修为、成了个手无寸铁没有半点用处的废人! 还被它的手下抓住了送到它跟前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观音像最恨的人就是楚月凝,几乎是在确认了楚月凝身份的瞬间,眼里就没了其他人的存在。 将浑身苑气尽数凝结成绳,朝着楚月凝的方向呼啸着套过来,誓要将楚月凝的魂魄给拽出来。 再团吧团吧塞进嘴里,饱餐一顿! 可惜……没拽着。 眼见那由怨气幻化而成的绳索逼近过来,顾砚一把将失血过多、脸色比纸还白的楚月凝拽着,躲开了怨气的攻击。 “怎么回事?你们居然没晕过去!” 观音像发出声凄厉的尖叫,操纵着怨气化成的绳索,愤怒至极的不停攻击过来。顾砚左手拎着楚月凝,右手挥舞着刚取出来的长剑,迅速地退出观音像攻击范围。 寻了个安全的地方将楚月凝放下,抬头看着它低声笑道,“我不仅没晕,还准备了份大礼给你。” 观音像隐约察觉到他的实力。 金丹! 当楚月凝捣毁它泥像时就是金丹,且面前这人与楚月凝同为剑修,它如今实力不比当年……很可能会打不过。 观音像很快意识到这点,隐隐有了退意。 顾砚却不理它在想什么。 来都来了,不打一架实在说不过去,染血的白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单手执剑,神色冰冷的朝着观音刺出。 轻飘飘的,恍若春日里拂面的柔和清风。 “看,枫叶。” 就在观音像背后,半山的火红枫叶被剑气驱使着,犹如一只只刚浴火而生的蝴蝶。 铺天盖地的朝着观音像汹涌而来。 占尽了触目所及的草坪、树林和天穹。 刹那间,存在于天地中间的,只剩下抹艳丽无比、似乎能焚烧尽一切的红。 里头裹挟着无穷无尽、无法躲避的杀机。 观音像再不犹豫,转身就要跑。 第36节 作者有话要说: 观音像:楚月凝最惨!修为都被劫雷劈散了。 楚月凝:是的没错。 楚月凝:但我有老婆。 观音像:草!我杀了你! 第22章 枫林 跑! 必须跑!赶紧跑, 跑的越远越好。 看到那漫天如火烧的枫叶后,观音像怨气就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它若是不赶紧跑,很可能会死在这! 作为团诞生于阴暗污秽中的怨气, 它本身以无形无影,操纵的幻术几乎能以假乱真闻名于世。 最善于隐匿躲藏在泥像后面,蛊惑人心。 自从开了神智后, 它就盘踞在观音像中。 假借替年轻夫妻“送子”的名义, 将怨气藏种于来求子的妇人体内,让一个个披着人皮的“婴儿”降世,成长,再外出接触到更多的人与物。 它好借此来汲取其父母、以及亲近之人的魂魄和血肉,壮大自己的实力。 它向来不擅长与人正面对战。 即便是当年全盛时期,被偶然闯入枫林的楚月凝察觉到不对后,也不过是操纵着外面的信徒、布置各种以假乱真的幻境, 试图将楚月凝溺死在幻境中。 偏当年的楚月凝初出茅庐,本身意气风发,无惧无畏、心志坚硬如铁,任凭它施展的幻境一环套一环, 全都真假难辨。 硬是被楚月凝个个击破,将那些个由它诞生出来、吸食了“父母”血肉才长大的信徒全部绞杀! 最后楚月凝持剑将它拦在观音庙。 没了信徒和幻境的它根本不是楚月凝对手! 当年不行, 现在更不行! 它的实力十不存一, 手头还只掌控着三两只没甚用处的小猫小狗。 勉强能对付个把筑基修为的修士。 只当楚月凝是真被劫雷劈散了浑身修为,又被它提前设计好的幻境惑了心神, 陷入了昏迷、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它才会贸然现身。 哪知道楚月凝被劈散了修为不假,身边却跟着个同样厉害的金丹剑修! 它哪有跟金丹期正面硬刚的力量! 狡猾的人类! 怎么会如此的诡计多端! 被鬼影拿铁树枝捅成那副模样, 居然还能够一声不吭, 硬是瞒过了鬼影、只当他们真陷入昏迷了!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他们是装晕呢?! 自觉被欺骗了的观音像愤怒至极, 暗恨鬼影还是下手太轻了,居然没直接将他们都捅死在马车里! 却忘了是它下的令,要亲口吞掉楚月凝。 不许鬼影和木傀儡们提前伤了他们性命。 如今它生平最恨、也是最怕的剑修已经杀到跟前,它连提前布置幻境都没有时间,根本毫无战意,一心只想着赶紧逃命要紧。 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要跑。 顾砚很快便察觉到它的退意。 “想跑?” “哪那么容易?!” 顾砚单手持剑,独自咀嚼着愤怒。 楚月凝身上被戳出来的两个窟窿甚至都还没止住血! 我要是再让你们跑了…… 账找谁算、仇找谁去报?! 他往前踏了半步,一剑挥出。 携带着剑气的枫叶比千锤百炼的兵刃更利,草木可断,山石能碎,便是生来无形无影的怨气也破得! 铺天盖地呼啸而来,转瞬即至。 观音像怨气甚至都没来得及改换形状,仍旧形如绳索横在空中,就被烈火成片的枫叶攻至眼前。眼看实在是躲不开了,观音像便只能咬牙切齿地迎敌,将自身怨气化作细如牛毛、多到数不清的针线模样。 犹如天女散花般、朝着四面八方炸开成绚丽的模样。 它试图从漫天如火的枫叶雨中寻找出路。 只要能有哪怕一丝儿带着意识的怨气逃出,它都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但它很快就发现根本无路可逃。 携带着锋利剑气的枫叶太多了。 他们所处位置正巧是片枝繁叶茂的枫树林,被秋风亲吻过、泛着艳红的枫叶簇拥着,挂在枝头上,随意的堆叠在地面。 随处可见,艳丽如花火。 这些它以往最喜欢的颜色,此刻都成了顾砚随意操控、刺向观音像怨气的利刃。 张起了天罗地网、不留丝毫的空隙。 比枫叶数量众多更令它感到绝望的,是只要被枫叶沾上的位置,都犹如烧红了的铁器突然碰到了冷水,伴随着响亮刺耳的“呲呲”声音响起,那点化作了针线、不论长短粗细的怨气,顷刻间便会被蒸发成了阵醒目的白烟。 迅速消散在虚空之中、不留丝毫痕迹。 顾砚剑道至正至刚,本就是怨气的天敌! 观音像所化的怨气丝很多,但明显枫叶更多。 即便是再细微不显眼的牛毛发丝,都逃不过这张由漫天红枫织成的网!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观音像的近半数怨气都被瞬间蒸发,犹如从无边无际的红色枫叶雨里,突然飘起阵细碎却显眼的白雾。 与枫叶雨相互交错着、纠缠着,势必要争个你死我活出来。 “啊——”观音像发出声凄厉的惨叫。 混乱无比的牛毛细丝怨气不断扭曲、嘶吼着,召唤附近的信徒过来攻击顾砚。其中就有被怨气侵蚀过后,像是被拉扯着吊梢着眉眼、五官扭曲得格外厉害的使役赵四。还有个披散着漆黑斗篷,空荡荡的斗篷下面只露出来两根木棍、拿着把奇怪铁树枝作为武器的鬼影。 是那个伤了楚月凝的怪东西。 该死! 顾砚愤怒的挥剑,磅礴而柔软的剑气裹挟着半空中漂浮着的无数枫叶,犹如万箭齐发、声势浩大的朝着观音怨气激射过去。 来势汹汹、怒不可挡。 誓要将观音怨气钉死在这片红枫林中! 它诞生于枫林,就该葬身于枫林! 再让半缕怨气从此地逃脱出去,都是对他手中长剑的侮辱和亵渎。 枫叶破空,隐隐划出了金戈铁马的嘶吼。 他自己则持剑冲向那个黑衣鬼影。 人未到、剑光先至。 他的剑极快,也极利,剑尖更是危机万分。 鬼影却似乎是感受不到恐惧,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的境界压制,遮在斗篷里的头部继续发出“桀桀桀”的诡异笑声,见顾砚剑招展开如惊鸿振翅,瞬间就掠至了跟前来,还不慌不忙的举起铁树枝抵挡。 那参差不齐的树枝间染着斑驳血红。 是楚月凝的血,干涸在了上面。 意识到这点的顾砚被那星点红痕刺痛了眼睛,浑身灵力汹涌着朝手中长剑倾泻而来,用尽全力朝着鬼影一剑挥出。 鬼影并不是他对手,直接被拍飞了出去。 那根锋利、能轻易穿透血肉的铁树枝,也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在试图抵挡住他的攻击时,被顾砚一剑从中间削断,跟裹着黑斗篷的鬼影先后砸向地面,发出两声轻飘飘的“砰咚”声响。 尘土和地面剩余的红叶被剑气带至空中,慢慢悠悠的飘了许久,再轻飘飘的落向地面…… 将鬼影裹着的宽大黑斗篷完全掩盖。 手中剑招略停,顾砚看了眼赵四。 不等赵四杀到跟前,他先面无表情的将手中长剑当做箭矢,朝着模样大变、异常狰狞的使役丢了过去。 啪叽将人重重拍进泥土里,再没能爬起来。 等他收拾完赵四和那个使铁树枝的鬼影,那边从四面八方射向观音怨气的“枫叶箭”也落了地。看起来简直无穷无尽的枫叶箭雨呼啸而至,死死的将观音像怨气钉在原地,在犹如烧红的铁块与水碰撞发出的“呲呲”声响中,观音怨气发出声不甘心的凄厉嘶吼,最后一缕怨气也化作了白雾。 飞快的消弭于天地之间,不留丝毫痕迹。 只剩下高台上摆着的木头观音像,无声无息的杵在那。 顾砚沉着面容,收了凝聚在枫叶上的剑气。 任由它们恢复了本来模样,轻飘飘的重新落回地面,与地面上其他枫叶随意重叠着。 他转身去看被放到边上的楚月凝。 “可还好?” “不太好。” 楚月凝还保持着清醒,失血过多和剧烈疼痛让他脸色惨白如纸,四肢冰凉,嘴唇更是白得吓人。 第37节 眼中的碎金却星光点点,似是极为高兴。 “幸亏你动作快,若是解决的再慢点,我恐怕只能同你骑着马过来,再横着由你带回去交差了。” 顾砚不懂楚月凝为何受了伤还高兴。 不过见他精神不错,看着应当是没有性命之忧,还是微松了口气。 从储物戒里找了找,摸出两瓶止血散。 伸手就要去解楚月凝身上的衣服,“这个药碰到伤口的时候有点疼,你忍一下……”他用惯了止血散,自然知晓像楚月凝这种程度的伤口,碰到止血散的疼痛只会比受伤时更甚。 偏此时他储物戒里的伤药只有止血散。 早知道就该买点玉肌散备着了…… 顾砚有些懊恼,可楚月凝的伤口太严重,怕是等不到他跑回虞城买其他伤药了。 只能就将就着用吧,也实在是没办法。 顾砚将自己的衣角扯了截下来,团吧团吧递到楚月凝嘴边,“你咬着这个,免得待会疼起来胡乱咬伤了舌头。” 楚月凝抬头看了他眼,表情有些奇怪。 不等顾砚从他苍白无比的脸上分辨出是什么情绪,楚月凝已经张嘴咬住了那团脏兮兮的衣物。 声音含糊不清,“来吧。” 顾砚没空多想,赶紧低头去看他的伤。 楚月凝身上有两处伤口,一处在左边腰腹,被鬼影拿着那把形状怪异的铁树枝当场戳了个对穿,前后都留下了三个大小不同的孔洞,最小都与他小手指差不多,正时不时的往外冒点血水出来。 一处是在右侧肩头,铁树枝在戳进皮肉后应当被骨头挡住了,倒是没能直接将肩胛穿透。却也正是如此,被认为伤口不够深、不够疼的鬼影拿着铁树枝,使劲儿在血肉里头胡乱搅动了许久。 伤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跟团剁碎了胡乱摆着的肉沫似的,看起来反而比他腰腹处的伤要更吓人些。 “忍着点。”顾砚低声道。 他们此时在野外,条件实在是有限,只能先给伤口止血,等他们回宁府后再找医修出手诊治。他轻轻的抿紧了嘴唇,左手摁住伤口附近的皮肉止血,动作迅速的将止血散往伤口上抖上去,轻轻地拿手指将药粉都抹匀了。 细碎的白色药粉刚接触到伤口,顾砚明显感觉到手下的皮肉经络瞬间僵硬紧绷,脊背难忍的弓起成道漂亮至极的弧线,背后更是硬生生的疼被出许多冷汗来,大颗大颗的往衣裳里滚落进去。 他听到楚月凝微弱的闷哼。 低不可闻,既苍白又脆弱 顾砚捏着药瓶的动作略微顿住。 他很快回神,轻拍楚月凝的后背,低声哄着,“忍稍微忍着点。” 他知道这样会很疼,非常非常的疼。 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忌停顿,一停就得再多遭次罪,毕竟有两处伤口呢。 这是他自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的受伤中,总结出来的经验,疼痛可以叠加。 但很多时候最疼的只是刚开始那一瞬间。 趁着楚月凝疼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动作利索的将肩头伤口处都上好了药粉,再迅速的将其衣衫褪至腰间,也无心感受手指划过其腰间时的柔韧触感,心无旁骛的摁着人,将腰腹前后的两处伤口上完药。 才慢慢开始包扎,等着楚月凝缓过神来。 楚月凝对止血散的反应远比他想象中大。 他整理着纱布的手被猛地抓住、用力握紧了,那只抓紧他的手早被冷汗浸透了,因为疼痛不停地颤抖着。比他还略高些的男人佝偻着后背,蜷缩成团,不自觉的将额头抵向身侧唯一依靠——他的胸口。 半响才从喉咙里挤出来声沉闷无比的,“疼。” 或许当真疼得很了,声音听起来嘶哑的吓人。 这么怕疼?顾砚略惊讶。 以他以往受伤的经验来说,不应该会这么疼的呀……不对,顾砚猛地反应过来。 他就不该用自己的经验来衡量楚月凝! 他们是不同的。 就止血散而言,他早就用惯了。 且是自小从轻伤循序渐进、慢慢习惯了止血散的药效,到最后即便是很严重的伤,他也能够忍受。 但楚月凝与他不同。 楚月凝在修为全废之前,是楚家最受宠的后辈,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伤药也理应如此。 如今乍一受了这么重的伤,突然就被他给用上了止血散…… 肯定疼得受不住。 没直接被疼晕过去,都是楚月凝意志够强了! 顾砚略叹口气。 顺着楚月凝朝他靠过来的姿势,将人揽到怀里用力抱紧了,“这样会好点吗?” 被他抱住的人没吭声,仍旧抖得很厉害。 伤口处的血倒是止住了,浑身的汗水却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渗,抓着他的那只手滚烫灼热。两只紧握着的手掌心中间像是着了火,让人只觉被烫得难受。 楚月凝却没有丝毫要放开的意思。 以至于顾砚恍惚觉得,或许在楚月凝眼中,那并不仅仅是只手。 而是穷途末路唯一能抓着的救命稻草。 很快顾砚便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 什么穷途末路,不过是受了伤、有些疼得厉害而已。 他才不信楚月凝会撑不过去。 他始终没放开那只手。 就那么任由楚月凝紧握着,等其慢慢缓过止血散的药劲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颤抖才止住了。 顾砚低头看去。 见人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汗水淋淋,在袖口摸了摸,拿出帕子来打算给他擦擦汗水。 “我自己来。”楚月凝已经缓了过来。 顾砚直言问道,“你能行么?” 楚月凝沉默了一瞬,“嗯。” 顾砚略犹豫了下,暗道也好。 早点将枫林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好,带楚月凝回宁府医治要紧,他随手将帕子塞到楚月凝手里,将人扶着坐好,自己则去将那座木头观音像捡起来。 观音像整体由阴沉木雕刻而成,这种木头因深埋地底成形,常被凡俗间的达官贵族用作棺材料子,雕成的观音像倒也符合那股邪恶怨气的身份。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将其收进储物戒里。 这玩意曾被观音怨气附过身,留着极容易再沾染其他的邪祟,等回宁府后,得找个修炼出了真火的修士,将它彻底烧成灰烬才能不留后患。 收完观音像,他大步走过去,将赵四从泥土里扯出来,啪啪两巴掌拍醒了。 冷声问道,“陈大是你杀的?” 赵四被他那一剑砸得有些狠。 胸口左下方的骨头断了两根,左臂也不自然的拖着,被顾砚拍醒后却跟感觉不到疼痛似的。满脸的凶狠杀意,龇牙咧嘴的朝他怒声咆哮,如同只被抓住想要与人拼命的恶兽。 形状疯狂,挣扎着要扑过来撕咬他。 顾砚没跟他客气,顺手拿起剑鞘拍过去、拍掉了赵四几颗带血的牙齿。他蹲下身,猛地揪着赵四的头发,将人从地上拖拽起来,表情冷如冰霜。 “我问你话呢,陈大是不是你杀的?” 灵植丢失只是个陷阱。 引诱楚月凝出城来的陷阱,那个拿着灵植师的玉符,进了灵植园的人应当是赵四,而并非陈大。那么陈大的死……就不是他之前所猜想的杀人灭口了,是将他们引向庄子外陷阱的引子。 顾砚向来对想要自己命的人没什么耐心。 拽着赵四的头发语气冰冷,“陈大是不是你杀的,灵植园里跟你合作的人是谁,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我,不然光是杀了陈大的罪名,就够我杀了你给他偿命、送你去跟陈大去地下团聚的!” “嘻嘻、嘻……”赵四不停的挣扎着,尖锐至极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来,“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道伪君子们,总喜欢这样装模作样,明明心里将我们凡人视作蝼蚁、随意打杀,却偏偏还要找些看着冠冕堂皇、大公无私的理由出来!” “嘻嘻、嘻嘻嘻……要杀便杀,莫非你以为我会怕死不成,我只恨、只恨没能拉楚月凝跟我陪葬!”赵四状态极为诡异,像是仍被什么诡异给控制了似的,既不怕疼、也不怕死。 即便是被顾砚使劲儿地拽着头发,还满脸狰狞的往楚月凝方向扑,从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威胁、撕扯猎物的声音。 看向楚月凝的眼神里充满了鲜明的恶和恨意。 什么情况?就这么恨楚月凝? 顾砚轻皱了眉,拽着赵四头发往后扯,“楚月凝到底做过什么恶事,让你这么恨他,嗯?来说说看。”这个赵四是实打实的血肉之躯,并非那些外表披着张人皮、内里却是怨气的枫林城余孽。 也不知怎么就跟那位“观音娘娘”牵扯到了一起,成为了它欺骗世人视线的走狗! 顾砚表示对此事还挺感兴趣的。 可惜赵四却并不想跟他交谈。 张嘴就冲他骂道,“呸!你跟他是一丘之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真令人恶心至极。”见不论怎么挣扎都挣不脱顾砚的桎梏,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再逃脱不了的命运。 什么也不愿意跟顾砚多说,骂完直接拿半截尖锐的铁树枝朝自己眼眶使劲扎了进去。 动作可谓既快又准。 顾砚听见“噗嗤”声闷响,瞧见团猩红的血浆崩裂。 等低头看去,人已经没气儿了。 够狠的呀,顾砚暗自叹了句。 却也不耽搁时间,弯腰在赵四身上搜寻着,很快从他怀里找出来个低阶的储物手镯。里头除了堆稀奇古怪、看不出是何用途的杂物,龙血花跟绝阴草被装在能阻隔灵气外溢的白玉盒里,仔细收着。 想来是着急设伏要楚月凝的命,还没来得及出手,毕竟虞城是宁家的地盘,想在楚夫人眼皮子底下卖她灵植园丢的灵植,简直是把命往她手底下送。 第38节 倒是便宜了他们,不用再费功夫去寻灵植。 扔开被怨气影响、早已疯魔的赵四,顾砚转身去看那个鬼影,等一把掀开外面裹着的黑斗篷后,顾砚猛地变了脸色。 这个鬼影并非纯粹的木傀儡+怨气控制。 失去了观音怨气赐与的那张人皮后,它上半身是没了血肉的半截人形白骨,分别在肩胛、脊椎下方接了四根木棍被打磨成了手脚四肢的模样。 令顾砚感到不安的…… 是它只有白骨支撑着的胸腔里,躺着颗鲜红淋淋的心脏。 新鲜的、刚刚停止跳动,血尚未凝固的心脏。 衬着白骨森森,显得诡异而血腥。 “是血魔宫的手笔。” 楚月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见他盯着鬼影出神,速度极慢的朝他走过来,站在旁边看着那颗心脏。 脸色惨白如纸,声音也低低的。 “他们最是喜欢挖出活人心脏、炮制傀儡,就因为这样做出来的傀儡,比寻常的木傀儡更为厉害,原以为那些疯子早被赶尽杀绝了,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见他强撑着伤势,身形摇摇欲坠的晃着。 跟风吹就倒似的虚弱。 顾砚生怕他真倒了,赶紧伸手扶住他,任由其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向自己。 这个姿势有些奇怪,看着就跟他们站在满地红叶中亲密依靠着。 又像是楚月凝将人揽在了怀里。 专注于盯那颗鲜活心脏的顾砚并未察觉到异样,面色沉重的皱了眉头,“他们已经销声匿迹多年,却在十年前出手救走了观音像,想来是一直有在暗中活动的,并非我们以为的早被剿灭干净了。” “嗯。”楚月凝靠在他肩上,声音极低。 顾砚被这个低低的“嗯”唤回了心神。 心知他伤势严重,又流了太多的血,估计是难以支撑,也顾不得思索血魔宫为何突然现了踪迹,利用纸鹤传讯给让丁管事,让他赶紧过来收拾残局。 这片枫林距离庄子实则并不远。 丁管事带着几个使役乘飞行法器过来,只用了两炷香时间,听顾砚说丢掉的两株灵植找到、危机解除,他的差事算是保住了,恨不得当即跪下来给顾砚磕两个响头,连声保证会处理好枫林里的残局。 该烧的烧,该埋的埋。 该送回家的那几对年轻小夫妻,也会完好无损的将人送回家,至于庄子里跟赵四合伙偷灵植的人是谁,他也会查清楚给他们个交代。顾砚倒不需要他给交代,让他日后自行找楚夫人说清楚就是。 将事情都交给丁管事,他准备带楚月凝回宁家疗伤。 结果准备走时,怎么回去却成了个问题。 通常若是比较长距离的路程,他都会直接御剑,又快又方便,但虞城规矩,城内不许随意御剑行动,楚月凝又受了重伤,再骑马颠簸自然是不合适了。 顾砚左右环顾,正想厚着脸皮,跟丁管事借他的飞行法器来用一用,面前却突然被递过来辆造型古朴、精致非常的马车。整体不过巴掌大小,看其周身都镌刻着密密麻麻、繁复至极的各种阵纹。 品阶应该在玄阶中品往上。 价格嘛……至少得数千极品灵石。 真有钱。顾砚暗道。 就这么个马车,差不多就值他全部家当了。 也没时间让他过多的犹豫,自楚月凝手中将马车接过来。 低声问道,“我来驱使?” “嗯。”楚月凝点头。 声音里仍掺杂着虚弱的、说话带喘的感觉,“我如今体内的灵力浅薄,聊胜于无,又伤到了腰腹不能自己骑马,只能劳烦你驱车带我回去了。” “不劳烦。”顾砚道。 楚月凝的伤至少有一半是替他受的,比起这等舍身相护的恩情,驾车带楚月凝回城这种举手之劳,都不足以偿还些许,只能先将这件事记下,等日后再找机会还清人情。 他找到掌控马车的灵力核心点,控制着力度将灵力输入进去,看着马车由巴掌大小变成比他还高半截的正常高度,小心的架着楚月凝上了车。 车内应当是镌刻了空间类阵法,极为宽大,被装饰成了整洁明亮的会客厅。 顾砚撑着楚月凝左右看了眼,将人扶到搭了秋香色绣垫的椅子前坐下来,让楚月凝靠着椅背斜歪着,“你就在这里坐着休息,我出操控马车,咱们尽快回宁府。” 楚月凝白着脸点头,“好。” 顾砚也不磨蹭,转身出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顾砚将马车停到芙蕖水榭门口。 青雀收到他提前传递回来的消息,早早便叫了医修过来侯着,自己站在门口等着迎他们。顾砚停好马车,掀开帘子探头喊楚月凝,“我们到了,你能站起……哎?!楚月凝!”只见那人软软的斜靠着座椅,双眼紧闭、脸色雪白,显然是晕过去了! 顾不得其他,顾砚赶紧钻进车里,尽量动作轻快的将人抱了出来。 急切的看向青雀,“医修在哪?” 青雀早看见他满身的血,这会又看到楚月凝昏迷不醒,只当是他们遇到什么要命的危机。吓得脸色苍白,赶紧把人往屋里带。 “在里面候着呢,快跟我进来!” 顾砚抱着人急匆匆的进了门。 屋内楚夫人并两个医修在等着,见他们跟两个血人似的,连忙围过来要替他们检查伤势。顾砚将楚月凝抱到榻上放下,“我没事,受伤的是楚月凝,两处伤口分别在肩膀和腰腹,你们快看看。” 有他提醒,医修赶紧去看那两处伤。 这一看,脸色就变了。 “哎呀!这么严重的伤口,怎么能单用止血散呢?!合该跟止痛散合着使用才行,好家伙,他这究竟是流太多血晕的、还是硬生生被疼晕过去的?!简直太胡来了、太胡来了!”年长的医修不停唠叨着。 顾砚蹭了蹭鼻尖,略有些尴尬。 好在那医修也只是医者仁心,见不得伤者在受伤过后再次受罪,并没有责怪谁的意思。嘴里唠叨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自腰间的储物格里抽出数根银针,飞快的封住了楚月凝浑身几处要穴和心窍。 唤青雀端来热水、仔细擦洗伤口。 边擦洗边检查楚月凝的情况。 糊了满身的血痂被仔细擦拭干净,两处伤口冲洗的最是仔细,重新上了更加对症、品阶更高的良药。楚月凝始终晕迷着不动,脸色苍白如纸、软绵绵的躺在床上,任由医修们翻来覆去的折腾。 分明是高挑坚毅的身躯,却因为受伤太重,隐隐透着股病弱苍白来。 可怜兮兮的。 顾砚也没着急回去,在旁边候着。 听医修们跟楚夫人说起伤口的情况,“肩膀处的伤口看似狰狞吓人,却不难医治,我已经将会影响伤口愈合的碎肉挑拣出来、重新清洗上药了。往后每天早晚各换两次我配好的生肌散,不过三五天就能长出新肉来,最多六七日就能结痂痊愈,难得是他腹部这处伤口……” 医修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道,“这伤口看似只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圆孔,实际却是被伤到了内里脏腑,内伤向来比外伤难治,就算有我们对阵下药,也需得万分谨慎、仔细调养。 再者楚少爷如今体内并无多少灵力,不能自行运转灵力疗伤,若是有木灵根或水灵根的修士,能够每日替他用温顺灵力疗伤,对他脏腑处受到的伤势受益无穷。” 当然,这只是个提议。 修士的经脉、丹田都极为脆弱,是最需要保护的要害位置,很少会有人同意让他人的灵力随意在自身经脉中游走,这个举动代表着你会将自身的弱点、脆弱完全暴露在那个人面前。 任由他选择是保护还是伤害你。 若输入灵力的那个人起了加害之心,那游走在经脉里的灵力可以瞬间化作最为锋利的刀剑,将经脉彻底地切割粉碎,再无修复的可能。 事实上,除了亲如父子、师徒的关系,在孩子年龄尚小诸事懵懂的时候,教其修炼时会这么做进行引导,几乎没人会愿意将自身经脉暴露出来。 医修自身就有木灵根,却因为知晓这些忌讳,不敢擅自以灵力替楚月凝疗伤。 只用银针和丹药进行治疗,内伤见效较慢。 楚夫人垂着眉眼,“我知道了。” 等医修们替楚月凝诊治完,楚夫人看了眼搁旁边坐着的顾砚,吩咐青雀,“你带顾少爷去隔壁听雨轩收拾好,换件衣服再过来见我。” 青雀应是,带顾砚往听雨轩走。 半个时辰后,洗过澡、换了衣服的顾砚过来见楚夫人,先将装着龙血花和绝阴草的白玉盒交给她,说了他跟楚月凝碰到了观音像、鬼影傀儡的事。 楚夫人安静听完,蹙着秀眉,“是血魔宫?” “行事风格有些像,并不能完全确定。” 比寻常木傀儡要厉害许多的鬼影斗篷里头,那颗刚被挖出来不久、仍鲜血淋漓的心脏极为显眼,其他制作傀儡的手法倒是泛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楚夫人听罢,纤细手指轻划过手腕戴着的剔透玉镯,低垂着的眉眼间凝着层忧色,“此事我会通报仙盟,让各门派与世家警惕起来。另外有件事我想请你再帮个忙……我记得你修炼的《万木逢春决》除了对灵植有催生滋养之效,于疗伤效果也不错?” 顾砚点头,“是。” 他修炼的《万木逢春决》,其实只是《万物逢春决》的上半本残卷,功法的上半本主要用于催生滋养灵植,乃是灵植师们最常修炼的功法之一,下半本据说能治愈内外伤、甚至对神魂损伤也有效果。 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万物决》的下半本早已经失传多年,顾砚自身也只有修炼过上半本,却不知是因为他灵根够纯净,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对各种灵植的效果奇佳、与自身的伤势恢复竟也有些效果,比寻常木灵根修士的灵力更合适疗伤。 当时他与楚夫人关系尚算亲近, 发现这点后,曾写信询问过楚夫人是何缘由,想是楚夫人一直将此事记在心里。此时提出来,顾砚也能明白楚夫人的打算,主动道,“若是楚少爷愿意的话,我可以每日过来替他疗伤,以期他早日痊愈。” 楚夫人点头,“他自然愿意。” 见顾砚面露惊愕,似是不解她为何如此笃定。 她蹙着眉头,幽幽的叹了口气,“月凝在之前那次渡劫中,不仅被劫雷劈散了浑身的修为,连丹田和经脉都受损严重,支离破碎,再怎么……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了。” 话已至此,顾砚自然不好拒绝。 干脆将此事应下。 楚夫人就喜欢他性格爽快、行事利索。 见他答应,略微笑着,“既然要替月凝疗伤,你也别回宁霜风院子住了,来回不便不说,他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我瞧着都心烦。月凝旁边的听雨轩一直空着,不如你就在这边住下,有什么缺的东西直接跟青雀说,她会安排好。” 顾砚沉吟片刻,“好。” 他与宁霜风的婚事,至少得等宁霜风结丹后,才能正是退订,但他既已打定主意要退亲、也确实不好再住在宁霜风院子里。 再者经常碰到绿珠、林真真,也确实很烦。 两人又坐了会,青雀过来说楚月凝醒了。 楚夫人朝顾砚道,“你去看看他,我还得跟医修商量琪儿的药方。” 顾砚点头,转去出了门。 第38节 倒是便宜了他们,不用再费功夫去寻灵植。 扔开被怨气影响、早已疯魔的赵四,顾砚转身去看那个鬼影,等一把掀开外面裹着的黑斗篷后,顾砚猛地变了脸色。 这个鬼影并非纯粹的木傀儡+怨气控制。 失去了观音怨气赐与的那张人皮后,它上半身是没了血肉的半截人形白骨,分别在肩胛、脊椎下方接了四根木棍被打磨成了手脚四肢的模样。 令顾砚感到不安的…… 是它只有白骨支撑着的胸腔里,躺着颗鲜红淋淋的心脏。 新鲜的、刚刚停止跳动,血尚未凝固的心脏。 衬着白骨森森,显得诡异而血腥。 “是血魔宫的手笔。” 楚月凝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见他盯着鬼影出神,速度极慢的朝他走过来,站在旁边看着那颗心脏。 脸色惨白如纸,声音也低低的。 “他们最是喜欢挖出活人心脏、炮制傀儡,就因为这样做出来的傀儡,比寻常的木傀儡更为厉害,原以为那些疯子早被赶尽杀绝了,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见他强撑着伤势,身形摇摇欲坠的晃着。 跟风吹就倒似的虚弱。 顾砚生怕他真倒了,赶紧伸手扶住他,任由其大部分的重量都压向自己。 这个姿势有些奇怪,看着就跟他们站在满地红叶中亲密依靠着。 又像是楚月凝将人揽在了怀里。 专注于盯那颗鲜活心脏的顾砚并未察觉到异样,面色沉重的皱了眉头,“他们已经销声匿迹多年,却在十年前出手救走了观音像,想来是一直有在暗中活动的,并非我们以为的早被剿灭干净了。” “嗯。”楚月凝靠在他肩上,声音极低。 顾砚被这个低低的“嗯”唤回了心神。 心知他伤势严重,又流了太多的血,估计是难以支撑,也顾不得思索血魔宫为何突然现了踪迹,利用纸鹤传讯给让丁管事,让他赶紧过来收拾残局。 这片枫林距离庄子实则并不远。 丁管事带着几个使役乘飞行法器过来,只用了两炷香时间,听顾砚说丢掉的两株灵植找到、危机解除,他的差事算是保住了,恨不得当即跪下来给顾砚磕两个响头,连声保证会处理好枫林里的残局。 该烧的烧,该埋的埋。 该送回家的那几对年轻小夫妻,也会完好无损的将人送回家,至于庄子里跟赵四合伙偷灵植的人是谁,他也会查清楚给他们个交代。顾砚倒不需要他给交代,让他日后自行找楚夫人说清楚就是。 将事情都交给丁管事,他准备带楚月凝回宁家疗伤。 结果准备走时,怎么回去却成了个问题。 通常若是比较长距离的路程,他都会直接御剑,又快又方便,但虞城规矩,城内不许随意御剑行动,楚月凝又受了重伤,再骑马颠簸自然是不合适了。 顾砚左右环顾,正想厚着脸皮,跟丁管事借他的飞行法器来用一用,面前却突然被递过来辆造型古朴、精致非常的马车。整体不过巴掌大小,看其周身都镌刻着密密麻麻、繁复至极的各种阵纹。 品阶应该在玄阶中品往上。 价格嘛……至少得数千极品灵石。 真有钱。顾砚暗道。 就这么个马车,差不多就值他全部家当了。 也没时间让他过多的犹豫,自楚月凝手中将马车接过来。 低声问道,“我来驱使?” “嗯。”楚月凝点头。 声音里仍掺杂着虚弱的、说话带喘的感觉,“我如今体内的灵力浅薄,聊胜于无,又伤到了腰腹不能自己骑马,只能劳烦你驱车带我回去了。” “不劳烦。”顾砚道。 楚月凝的伤至少有一半是替他受的,比起这等舍身相护的恩情,驾车带楚月凝回城这种举手之劳,都不足以偿还些许,只能先将这件事记下,等日后再找机会还清人情。 他找到掌控马车的灵力核心点,控制着力度将灵力输入进去,看着马车由巴掌大小变成比他还高半截的正常高度,小心的架着楚月凝上了车。 车内应当是镌刻了空间类阵法,极为宽大,被装饰成了整洁明亮的会客厅。 顾砚撑着楚月凝左右看了眼,将人扶到搭了秋香色绣垫的椅子前坐下来,让楚月凝靠着椅背斜歪着,“你就在这里坐着休息,我出操控马车,咱们尽快回宁府。” 楚月凝白着脸点头,“好。” 顾砚也不磨蹭,转身出了马车。 半个时辰后,顾砚将马车停到芙蕖水榭门口。 青雀收到他提前传递回来的消息,早早便叫了医修过来侯着,自己站在门口等着迎他们。顾砚停好马车,掀开帘子探头喊楚月凝,“我们到了,你能站起……哎?!楚月凝!”只见那人软软的斜靠着座椅,双眼紧闭、脸色雪白,显然是晕过去了! 顾不得其他,顾砚赶紧钻进车里,尽量动作轻快的将人抱了出来。 急切的看向青雀,“医修在哪?” 青雀早看见他满身的血,这会又看到楚月凝昏迷不醒,只当是他们遇到什么要命的危机。吓得脸色苍白,赶紧把人往屋里带。 “在里面候着呢,快跟我进来!” 顾砚抱着人急匆匆的进了门。 屋内楚夫人并两个医修在等着,见他们跟两个血人似的,连忙围过来要替他们检查伤势。顾砚将楚月凝抱到榻上放下,“我没事,受伤的是楚月凝,两处伤口分别在肩膀和腰腹,你们快看看。” 有他提醒,医修赶紧去看那两处伤。 这一看,脸色就变了。 “哎呀!这么严重的伤口,怎么能单用止血散呢?!合该跟止痛散合着使用才行,好家伙,他这究竟是流太多血晕的、还是硬生生被疼晕过去的?!简直太胡来了、太胡来了!”年长的医修不停唠叨着。 顾砚蹭了蹭鼻尖,略有些尴尬。 好在那医修也只是医者仁心,见不得伤者在受伤过后再次受罪,并没有责怪谁的意思。嘴里唠叨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自腰间的储物格里抽出数根银针,飞快的封住了楚月凝浑身几处要穴和心窍。 唤青雀端来热水、仔细擦洗伤口。 边擦洗边检查楚月凝的情况。 糊了满身的血痂被仔细擦拭干净,两处伤口冲洗的最是仔细,重新上了更加对症、品阶更高的良药。楚月凝始终晕迷着不动,脸色苍白如纸、软绵绵的躺在床上,任由医修们翻来覆去的折腾。 分明是高挑坚毅的身躯,却因为受伤太重,隐隐透着股病弱苍白来。 可怜兮兮的。 顾砚也没着急回去,在旁边候着。 听医修们跟楚夫人说起伤口的情况,“肩膀处的伤口看似狰狞吓人,却不难医治,我已经将会影响伤口愈合的碎肉挑拣出来、重新清洗上药了。往后每天早晚各换两次我配好的生肌散,不过三五天就能长出新肉来,最多六七日就能结痂痊愈,难得是他腹部这处伤口……” 医修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道,“这伤口看似只有几个不大不小的圆孔,实际却是被伤到了内里脏腑,内伤向来比外伤难治,就算有我们对阵下药,也需得万分谨慎、仔细调养。 再者楚少爷如今体内并无多少灵力,不能自行运转灵力疗伤,若是有木灵根或水灵根的修士,能够每日替他用温顺灵力疗伤,对他脏腑处受到的伤势受益无穷。” 当然,这只是个提议。 修士的经脉、丹田都极为脆弱,是最需要保护的要害位置,很少会有人同意让他人的灵力随意在自身经脉中游走,这个举动代表着你会将自身的弱点、脆弱完全暴露在那个人面前。 任由他选择是保护还是伤害你。 若输入灵力的那个人起了加害之心,那游走在经脉里的灵力可以瞬间化作最为锋利的刀剑,将经脉彻底地切割粉碎,再无修复的可能。 事实上,除了亲如父子、师徒的关系,在孩子年龄尚小诸事懵懂的时候,教其修炼时会这么做进行引导,几乎没人会愿意将自身经脉暴露出来。 医修自身就有木灵根,却因为知晓这些忌讳,不敢擅自以灵力替楚月凝疗伤。 只用银针和丹药进行治疗,内伤见效较慢。 楚夫人垂着眉眼,“我知道了。” 等医修们替楚月凝诊治完,楚夫人看了眼搁旁边坐着的顾砚,吩咐青雀,“你带顾少爷去隔壁听雨轩收拾好,换件衣服再过来见我。” 青雀应是,带顾砚往听雨轩走。 半个时辰后,洗过澡、换了衣服的顾砚过来见楚夫人,先将装着龙血花和绝阴草的白玉盒交给她,说了他跟楚月凝碰到了观音像、鬼影傀儡的事。 楚夫人安静听完,蹙着秀眉,“是血魔宫?” “行事风格有些像,并不能完全确定。” 比寻常木傀儡要厉害许多的鬼影斗篷里头,那颗刚被挖出来不久、仍鲜血淋漓的心脏极为显眼,其他制作傀儡的手法倒是泛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楚夫人听罢,纤细手指轻划过手腕戴着的剔透玉镯,低垂着的眉眼间凝着层忧色,“此事我会通报仙盟,让各门派与世家警惕起来。另外有件事我想请你再帮个忙……我记得你修炼的《万木逢春决》除了对灵植有催生滋养之效,于疗伤效果也不错?” 顾砚点头,“是。” 他修炼的《万木逢春决》,其实只是《万物逢春决》的上半本残卷,功法的上半本主要用于催生滋养灵植,乃是灵植师们最常修炼的功法之一,下半本据说能治愈内外伤、甚至对神魂损伤也有效果。 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万物决》的下半本早已经失传多年,顾砚自身也只有修炼过上半本,却不知是因为他灵根够纯净,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对各种灵植的效果奇佳、与自身的伤势恢复竟也有些效果,比寻常木灵根修士的灵力更合适疗伤。 当时他与楚夫人关系尚算亲近, 发现这点后,曾写信询问过楚夫人是何缘由,想是楚夫人一直将此事记在心里。此时提出来,顾砚也能明白楚夫人的打算,主动道,“若是楚少爷愿意的话,我可以每日过来替他疗伤,以期他早日痊愈。” 楚夫人点头,“他自然愿意。” 见顾砚面露惊愕,似是不解她为何如此笃定。 她蹙着眉头,幽幽的叹了口气,“月凝在之前那次渡劫中,不仅被劫雷劈散了浑身的修为,连丹田和经脉都受损严重,支离破碎,再怎么……也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了。” 话已至此,顾砚自然不好拒绝。 干脆将此事应下。 楚夫人就喜欢他性格爽快、行事利索。 见他答应,略微笑着,“既然要替月凝疗伤,你也别回宁霜风院子住了,来回不便不说,他那一屋子的莺莺燕燕,我瞧着都心烦。月凝旁边的听雨轩一直空着,不如你就在这边住下,有什么缺的东西直接跟青雀说,她会安排好。” 顾砚沉吟片刻,“好。” 他与宁霜风的婚事,至少得等宁霜风结丹后,才能正是退订,但他既已打定主意要退亲、也确实不好再住在宁霜风院子里。 再者经常碰到绿珠、林真真,也确实很烦。 两人又坐了会,青雀过来说楚月凝醒了。 楚夫人朝顾砚道,“你去看看他,我还得跟医修商量琪儿的药方。” 顾砚点头,转去出了门。 第40节 老祖宗心里恨不得立即将人迎回宁家来,当时碍于两人的年龄小才定的金丹后。 却被宁霜风父子给搞砸了。 宁霜风即便是纳数十个姬妾替他生儿育女,能够生出与顾砚天资相当的子女的几率,也是略等于无。 ——可他们却因此错过了顾砚。 挺可笑的。 不知道老祖宗出关后心情会如何。 估计不会多高兴,老祖宗不高兴了,宁天明这个家主就得遭殃。 而她向来是最喜欢看宁天明倒霉的。 那个男人在知晓琪儿体弱,又是三灵根的资质后,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这个儿子。 她知道琪儿天资不够,也不奢望自己的儿子能被他偏疼,宠上天去。只希望他能稍微尽点当爹的本分,她甚至都不用他分薄宁家的资源来供养琪儿,只需要他偶尔陪陪他、跟他说说话。 可这么些年来,宁天明见琪儿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见到,都是毫不掩饰的嫌弃表情。 每每都害得琪儿心思沉重,病情反复。 如此狠心绝情,让她如何能不恨呢! 楚夫人弯着嘴唇抿了口茶,轻声吩咐青雀,“将画舫停了,让顾少爷安心顿悟。” 青雀极小声的应了,“是。” 这次顿悟持续了两个时辰。 顾砚自那种玄而又玄的境况中醒过来,见楚夫人早令人停了画舫,不再继续往前走。 正闲得无聊、斜倚着床榻看书。 略有些不好意思,“扰了您游湖的兴致。” 楚夫人抬起头,捏着书轻笑,“顿悟可比这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芙蕖塘稀罕多了,我是乐意看的。” 又喊他,“快看看你修为长进如何?” 顿悟向来可遇不可求。 绝大多数人一生都遇不到,唯独那些天资绝佳、心性又打磨淬炼得极坚的人能遇到。 当然修为进度也是相当可观。 通常一次顿悟,至少能抵得数年苦修。 顾砚依言查看自己的修为,“金丹中期。” 他年初刚结丹,最近才将修为稳定金丹初期,没想到一次顿悟,竟直接让他冲到了金丹中期。顾砚忍不住心生喜悦,正色跟楚夫人道谢,“今日若非夫人邀请我来游湖,我也遇不到顿悟这等好事。” “这也是你的缘分,天意如此。” 楚夫人不愿意贪这个功劳,笑着道,“不信你看我跟青雀,日日住在这荷塘之中,隔三差五就来这芙蕖莲叶间游一回,怎么不见我们顿悟了呢,你若是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欠我份人情好了,待日后我有什么难办的差事,再去寻你来回我的人情。” 顾砚当即应道,“好。” 两人又说了两句,喝了会儿茶。 楚夫人招手叫过青雀,“回去吧。” 又笑着和顾砚说道,“大半个时辰前,留在家里的红荔传信过来,说你师弟来芙蕖水榭寻你,那会儿你正在顿悟的关键时刻,我就没打扰你,咱们这就回去吧……来者是客,别让那位师弟等太久。” 顾砚摇头,“不必管他。” 他与赵峥宇和林真真的关系冷淡,不管来的是谁,他们要爱等多久等多久。 他甚至都不愿意见。 楚夫人笑道,“那行,再往前面走走。” 因着他顿悟这遭,画舫并未开出去太远。 楚夫人也不愿意就那么回去,听他不着急回去,就按照原本计划的,让青雀将画舫驶入荷塘最深处,摘了些含苞欲放的睡莲,打算带回去插瓶使,又摘了些嫩荷叶、莲蓬,挖了篮子老藕出来拎着。 “回去让红荔做糯米藕,味道可是一绝。” 转转悠悠,再回水榭已经又是两个时辰后了。 赵峥宇居然还没走。 红荔得了楚夫人的令,将他请进了听雨轩等候,通往听雨轩的路上有个四角小凉亭。有人过来一眼就能看得到,赵峥宇急着想见到顾砚,也不进屋,就站在凉亭里等顾砚回来。 那个亭子小巧别致,四周都无遮挡物,微风吹着雨丝一阵阵的往里头飘,很快便落满赵峥宇的身上。 他却跟察觉不到似的,任由雾水落了满身也不动弹,就那么湿漉漉的站在那,像是化作了樽石像。 见顾砚回来,才肯动了,“师兄。” 顾砚手中撑着伞,神色冷淡,“有事?” 赵峥宇的状态不太好。 他在落日山脉中的毒深入肺腑,与浑身灵力肆意纠缠,根本无法分开。 宁府医修本事不错,却也保不住他的修为。 经过深思熟虑后,给他开了两幅化浊汤,这种汤药在化解他体内毒素的同时,会将他被毒素污染的灵力全部化去,好歹保住了灵根、日后能重头再来,只日后修炼起来会很吃力,终其一生能修至筑基已是万幸。 连着喝了几日的化浊汤,赵峥宇辛苦修炼了二十多年的修为,很快便化为乌有。或许是没有了修为护身,在服用化浊汤时,又浑身都会伴随着针扎似的疼痛……那种疼痛通常会持续很久,日夜不散,疼得太厉害了,夜里总会噩梦缠身,根本睡不着。 “我做了个噩梦。” “师兄,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他已经有好些时日没睡好了,眼底青黑浓厚,神色更是憔悴不堪,拖着湿漉漉的衣裳站了三、四个时辰,脸色看着既苍白又狼狈,眼里的痛苦好似快盛不住……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冲碎得七零八落。 挺奇怪的,顾砚心道。 他自认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看到自己认识的人、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人,摆出这般痛苦模样的站在跟前,他即使做不到关怀备至、替人排忧解难,也该将人请到干爽温暖的屋内,让人喝杯茶缓缓神。 偏偏这个人是赵峥宇。 面对这个他曾真心爱护过的师弟,顾砚心里居然当真半点情绪波动也无。 只冷眼看着其暴露在秋雨里,脸色逐渐苍白。 “师兄……”赵峥宇面露祈求。 顾砚嗤笑,“总归不是我杀的。” 赵峥宇猛地怔住,“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起来像个做错了事、手足无措的孩子,面对顾砚的冷漠,表情局促,“我只是想问他们是怎么死的,师兄,这些天我总是不停的做噩梦,梦见他们死状格外凄惨、血肉模糊的朝我伸手求救。他们在不停地呼唤我救他们,而我却连他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简直、简直……” “枉为人子。” 顾砚冷漠的给出评判,“你确实如此。” 赵峥宇的脸色更难看了。 整个人如遭雷劈、似乎不敢置信般,“所以我父母他们真的……真的是死于非命么。” 顾砚懒得跟他啰嗦,“是。” 赵峥宇的身世,其实说来也简单。 他父母并非什么舞刀弄枪、与人结仇的江湖侠客,也没被卷入什么了不得的人命风波中,他们只是在街边摆了摊,卖些胭脂水粉、绢花珠钗的小贩。 因为制做的胭脂颜色漂亮,在附近小有名气。 那日他们卖的桃花胭脂,因着颜色新奇,被领着丫鬟出府玩耍的千金小姐看上,买了两罐回去。赵家夫妻只当是他们运道好、想着日后若能攀上那位千金小姐,他们的生意还不得蒸蒸日上、财源滚滚…… 却不知那两罐桃花胭脂,最后竟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那位千金买他们的胭脂,原是为见未婚夫。 她的未婚夫是位见惯了美人的贵公子,她虽自负美貌,却也想弄点新奇妆容出来让其印象深刻,才会买了赵家夫妻的桃花胭脂。 事情原本进行的很顺利。 那桃花胭脂确实颜色新颖、质地细腻,擅长桃花妆的丫鬟她也得了,妆面和配套的首饰等,也提前搭配试过,屋里的丫鬟都赞她娇妍无比,光彩照人。谁知等到了见客那日,却出了天大的差错。她仔细描绘、期待能让人耳目一新的桃花妆,让她如同中了毒似的满脸发痒发红、面目全非。 让她在未婚夫和未来婆母跟前丢了好大的脸! 此事一出,不仅她早定下的婚事被毁。 外头还很快传出了她相貌丑陋、容颜被毁的风言风语。 眼看自己婚事的被毁,日后怕也很难议亲。 千金气得卧病在床,心里恨死了那对卖她桃花胭脂的夫妻,若不是他们的胭脂出了问题,她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想到日后她不仅要遭人奚落耻笑,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还可能被随便嫁个歪瓜裂枣,日子肯定不会多好过。 她就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最后实在是气不过,就让小厮花银子雇了人替她打他们一顿出气。 没曾想被雇的那两人也是手黑心黑的。 原本只是拿了千金的银子,帮着教训人出气的差事,可等到了赵家,见他们因为卖胭脂水粉,挣了不少银子,算是小有资产、家底颇丰。家中还只有个腿脚有碍、没什么力气的男人,并有个瘦削娇弱、反抗不得的小娘子,又住着个单独的小院儿,周围没有左邻右舍,便起了强抢钱财的心思。 赵家夫妻怎么甘心钱财被抢,争夺中硬生生被生了怒气的两人打死了。 死状还很凄惨,血肉模糊、死不瞑目。 也确实该不瞑目。 他们死的时候,赵峥宇虚岁才刚满六岁,心智懵懂、对死亡还没有清晰概念。 自学堂下学回来,见他们都仰躺在地上不动,只当他们是睡着了。 口中喊着爹娘,跑过去推他们给他做饭吃。 最后见推不动他们、又实在是饿得狠了,还迷迷糊糊的挨着两人血肉淋淋的尸体睡了一觉。待第二日穿着满身沾满血肉的衣裳去学堂,一路上将遇到的路人,夫子同窗吓得魂飞魄散、面色惨白,派人去他家中查看,才发现他父母已经没了。 再后来,学堂的夫子报了官。 但因为牵扯到那位身份贵重的千金,官府并未将整件事的真相公之于众,只说他们是被城外的山贼闯入家中、劫财杀人,挂了两张胡乱画的山贼通缉令在城门口,却始终没能抓到人。 到最后,时间久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赵家夫妻他们估计做梦也想不到。 自己只不过卖了两罐寻常胭脂,怎么就惹上了杀身之祸。 第41节 或许是被噩梦折磨得太狠了,也或许是对父母的死有些耿耿于怀,赵峥宇眼里盛满了悲戚和愤怒的红,满脸痛苦的凄声呢喃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竟不知道……他们死的如此之惨。” 他果然如同师兄骂的,枉为人子! 顾砚冷笑,“你说你不知道?” 赵峥宇从这满含讥诮的话里听出不对劲。 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的盯着他,表情极为痛苦的哽咽出声,“师兄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砚又冷笑着重复了遍,“你不知道?!” 毫无预兆的心虚瞬间席卷了赵峥宇。 “师兄……”他甚至有些不敢正眼看顾砚,哪怕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心虚。 顾砚却并不在乎他是否心虚。 只是觉得好笑,“你说你不知道,那你猜我为何会知道这些呢。” 赵峥宇显然被问住了,神色慌张,口中呐呐,“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那你能知道什么?!” 顾砚被气笑了,看着他摆出一副因为记起来父母惨死,而伤心至极、悲痛欲绝的模样就来气,语气也极为不耐,“我为什么知道?!那我为什么会知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尽知天下事的顺风耳,千里眼吗?! 我会知道是因为当年你被带回小苍山后,整夜整夜的做噩梦睡不着!总在是半夜惊醒。我去问师父,他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带着你下山去查你父母惨死的真相,这些事都是我带着你查到的!” “那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在得知父母是被人乱棍打死时,站在城门口的那两张通缉令下说过什么话?!” 他看了眼面前呆若木鸡的赵峥宇,眼神里飘着不加掩饰的讽刺。 “啊,我忘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赵峥宇,你当年当着我的面,指着那两张通缉令上的人,满眼的愤怒仇恨,嚷嚷着你要亲手杀了他们、替你惨死的父母报仇雪恨!是你哭着求我教你修炼、教你练剑,你当我为何要对你那般严厉,日日督促不许你有丝毫懈怠?!” “因为你说你要报仇!因为你父母死不瞑目,他们在等着你去将杀了他们的人找出来偿命!因为我不想你再步他们的后尘,被人逼到跟前却没有还手之力,最终只能丢掉自己的性命!你倒好……” 当年顾砚在查明此事后,深感世道不公。 那位千金的桃花妆出了问题,当真是因为桃花胭脂么? 谁也说不准是与不是。 但就因为赵家夫妻势单力薄、没有自保的能力,最好对付,千金才会轻描淡写的使唤小厮。 “找人去打他们一顿,替我出气。” 那两个奉命的打他们人,之所以会起杀人夺财的心。 在他们被杀后,凶手仍逍遥法外不能伏诛。 也多半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们实在太无辜、又死的太凄惨。 所以当赵峥宇哭红了眼睛,像头小狼似的、恶狠狠地嚷嚷着要替他们报仇的时候,顾砚看在眼里是真难受。他这些年待赵峥宇格外严苛,无非是想让其能努力修炼,能拥有替他们讨回公道、报仇雪恨的实力。 可惜…… 他以为的狼崽,实则是条没血性的狗。 赵峥宇早将父母是怎么惨死的给忘了。 也早把要给他们报仇雪恨的誓言抛之脑后、没留下丝毫痕迹,反倒在心里恨起他行事太过严苛、不近人情。……到头来,这件事情居然只有他记了几十年,顾砚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赵峥宇已经完全懵了,神色恍惚,“怎么会这样?” 原来这才是真相。 原来他师兄待他严苛,是他自己求来的。 原来这些年……他错的这么离谱。 赵峥宇脸色当真是难看极了。 忽地膝盖一弯跪倒在顾砚跟前,直接痛哭出声,眼泪混着秋雨糊了满脸。 “师兄,是我错了!” “是我对不起你,你尽管打我出气吧。” “师兄!” 顾砚撑着伞站在雨里,冷眼看着他跪、看着他哭,“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当不起你这句师兄……赵峥宇,我只觉得你父母可怜。算算时间,那两个杀害你父母的凶手如今已经年近六旬,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应该快花光你父母的血汗钱,寿终正寝了。” 赵峥宇猛地抬起头,双眼迸射出凶猛的恨意。 顾砚轻声问他,“你拿什么给他们报仇?” 赵峥宇握紧了拳头,双眼血红。 顾砚却懒得再理他了,撑着油纸伞自他旁边经过,回了房间里,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 半个时辰后,青雀来给他送晚食。 有她说过的那道红糯米蒸藕,将饭菜都摆出来时,顺带提了句,“您那位师弟还再雨里跪着呢。” 顾砚点头,“让他跪。” 赵峥宇在听雨轩外跪了整晚,第二日就找到他们师父辞行,离开了宁府。顾砚知道这件事是在宁霜风结丹的那天,他跟他师父、林真真同时出现在观礼台,林真真状似天真的问他,“大师兄你跟二师兄说了什么呀,那天他回来的时候脸色可吓人了,就跟个飘忽不定的鬼魂似的,没过多久就走了。” 他暗指顾砚这个当师兄的欺负师弟。 偏顾砚不接他这茬,神色冷淡的坐着不说话,清扬真人反而向着顾砚说话,“你大师兄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别多问,好了,霜风要开始渡劫了,仔细看着,对你有好处。” 林真真自讨了个没趣,也就不再吭声了。 作为宁府当前的头等大事。 宁霜风结丹前做了最充分的准备,不仅境界稳固,清心凝神、排除杂念,各种迎接劫雷的防护法器、补充灵力应对伤势的灵石、丹药等,更是装满了储物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静候劫雷随时降临。 等到了渡劫这日,劫云刚刚出现在宁府上空,宁霜风就进了渡劫专用的静室。 前来观礼的宾客也陆陆续续赶往观礼台。 修士每进阶个大境界,都会有雷劫降临。 这劫雷不仅是天道对渡劫之人的考验,看其心性、修为是否足够进阶。 能者上、不能者就乖乖滚蛋! 也是天道赠与的礼物,不仅能够淬炼修士的筋骨皮肉,让人脱胎换骨、修为更上一层楼。其中还蕴含着许多玄而又玄的法则,供渡劫之人体会领悟,随着修为境界越高,降下来的劫雷中法则之力越浓。 这种法则之力,也能被旁人感受到。 因此但凡是有人渡劫。 都会呼朋唤友,将其安排在劫雷范围之外、不影响渡劫的地方观礼,顾砚年初渡劫时,特意选了个离小苍山不远不近的山头,他师父正是在他渡劫中有所感悟,在他渡完金丹劫后闭的关。 倒是本该收获最大的赵峥宇没看出什么。 像宁家这种大世家,都有专程为渡劫设下的静室和观礼台,虽说劫雷之中的法则之力多半归宁霜风。但法则这种东西,只要能摸到、或者感受到丁点痕迹,就是白赚的好处,自然是没人会拒绝观礼的。 静室外面有提前布置的留影石,两颗投影石相连着,供观礼台上的人能随时看到里面是何情况。除了留影石以外,还有两个相互呼应的传音阵,为避免外面的声响动静打扰到渡劫的人,不论是留影石、还是传音阵都是单向的。 此时观礼台已经坐满了人。 都是与宁家交好的亲友,有人捏着胡须跟宁家主说话,“宁公子气宇轩昂,人中龙凤,又有宁家在背后全力支持,依老朽看来,少说也得结成九转以上的金丹,无暇金丹也不是不能博一把!” 金丹里最好的是无暇,略次的便是九转。 结成的金丹好坏,决定着修士在金丹期时,体内能够储存动用的灵力多少 每多一转,对应的实力就会强一分。 吉祥话人人都爱听,宁家主也不例外。 略微笑着点头道,“那就承竹翁吉言了,霜风自会全力以赴,冲击无暇金丹!”他并未说什么谬赞之类,做出副谦虚的姿态来。 宁霜风身为他宁家的少主,本身就是最合适修炼的单灵根,他如此大费周章的替其筹备结丹礼,原就有着冲击无暇金丹的野心和实力。 见他这般说着,其他人也纷纷提前道喜。 一时间,观礼台上其乐融融,仿佛宁霜风真结成了罕见的无暇金丹似的。 恭喜的未免有些早了,顾砚暗道。 前世宁霜风可是只结成了九转金丹的。 直到一道惊雷劈下来。 轰隆! 惊天动地,震得观礼台都跟着抖了抖,众人才停止了谈论,将目光投向静室里挨雷劈的宁霜风。 宁霜风的武器是把伞,能守能攻。 第一道劫雷劈下,他并未撑开伞进行防御,只运转了浑身灵力、主动迎上了那道劫雷,并且在雷劫过后安然无恙的退了回来。 甚至连他穿着的法衣防御都没有被破开。 “厉害!” “不愧是宁家少主。” “应对劫雷居然如此轻松,想来宁少主果然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这也能夸? 顾砚端着茶杯心中疑惑,分明是那件作为防御法器的法衣厉害,居然能抵御雷劫,跟宁霜风有什么关系? 很快的,第二道、第三道劫雷劈了下来。 连着挨了六道劫雷,宁霜风身上那件法衣才被破开防御,在他脸颊留下了两道不深不浅的红痕。 第七道降临时,宁霜风举起了双手。 他手腕各戴了只银灰色的手镯,两只合并时“呲呲呲”的闪烁着电光。 是用风雷石锻造而成的法器。 风雷石有吸收雷电、释放雷电的特性,随着几道劫雷连续“轰隆隆”的劈下来,那对手镯的颜色,逐渐由银灰转为蔚蓝。 第42节 代表它对雷电的承受已经到了极限。 于是第十四道时,宁霜风终于撑开了伞。 不仅撑开了伞,他还有很多把伞。 当宁霜风撑开第二把伞的时候,观礼台上的人眼神都有些奇怪,并且随着劫雷自空中不停的降下,他们眼里的怪异越来越严重。 有些甚至在表情里带了出来,“咿?” 金丹劫乃四九天劫,共计三十六道劫雷,这位宁少爷先后换了八件法器来抵挡。 硬是没让一道完整的劫雷落到自己身上。 一时间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来观礼宁霜风渡劫,还是来看宁霜风秀他的法器。或者说,他们都很想知道,在那间静室渡劫的究竟是宁霜风,还是他使用的那八件法器。 就——还怪尴尬的。 堂堂倾宁家全族之力培养出来的单灵根少主,面对劫雷时候,像个被对手追着满街跑,却没有还手的胆量,只敢东躲西藏的小混混。 观礼台上的人不约而同的有了脚趾扣地,如坐针毡的不自在感。 哪怕他凭借自身的能力硬扛一道劫雷,受伤后再用防御法器进行抵抗呢?! 他们也不至于看得这么难受。 忽然有人出声道,“最后一道劫雷了。” 终于要完了! 众人如释重负,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众所周知,金丹渡的四九天劫,前面的三十五道都是考验,唯独最后道是天道的恩赐。不仅不会伤害渡劫的修士,还会利用天地灵气替其淬炼筋骨,使其在体内结成金丹。 自此天地广阔、无所不能。 宁霜风当然也知道这点。 将所有法器都抛开,以坦诚的姿态面对。 劫雷伴随着道耀眼的金光从天而降,将宁霜风笼罩在里面,片刻后劫雷散去,金光尽数没入宁霜风体内。而宁霜风也似有所感,盘膝端坐在原地,开始将体内的灵力往那团天道馈赠的金光里压,从而凝结成属于自己的金丹。 这是成丹的必经之路。 一般来说,挨过前面的三十五道雷劫,神智越清醒、体内的剩余的灵力越多,越能够吸收融合足够多的金光,从而结成品质更好的金丹。 看着在静室里毫发无损,灵力也没有消耗多少的宁霜风开始融合金光,刚刚那些因为他用灵器挡劫雷、感到尴尬的人此时也不得不服气。 这种方法,确实能够结成更好的金丹。 不像他们结丹时,早被前面三十五道雷劫劈得遍体鳞伤,体内灵力也所剩无几,忍着浑身剧痛,又能融合多少金光呢,自然结不成品质上好的金丹了。 “看来宁家果真要出个无暇金丹了。” “宁家主虎父无犬子!” “先恭喜宁家主了!” 宁家主面露得色,静候宁霜风融合完成。 很快,一炷香过去了。 宁家主不急,宾客们也不急。 两炷香过去了。 宁家主暗道,融合天道赐予的金光需要时间,融合吸收的越多金丹的品质越好,不用着急。 三炷香过去了…… 宁家主微微皱了眉头。 过了半个时辰,没等到宁霜风睁眼的宁家主终于坐不住,侧头看向顾砚,“砚儿,你当初结丹耗时多少?” 众人皆朝顾砚看过来。 观礼台上金丹修为的不少,怎么宁家主偏偏问那个小子?很快,清扬真人就替他们解开了疑惑,“砚儿当初结成无暇金丹,只用了一炷半香的时间。” 嘶!观礼台上响起阵不轻不重的吸气声! 无暇金丹! 竟然是无暇金丹! 别看他们跟宁家主话说的好听,似是笃定宁霜风能结成无暇金丹似的。实则结成无暇金丹有多难,他们都心知肚明,只看仙盟众多宗门世家的年轻弟子,有几个能结成无暇金丹就能知道。 九转已经是千里挑一。 无暇金丹更是万里无一……他们知道的,也就面前这个! 众人看向顾砚的眼神,瞬间多了两分热烈,还有性子急切的当众问道。 “莫非是哪个大世家的子弟?” “可是用了什么秘法?” “是否也如宁少爷这般,前三十五道劫雷都依靠法器抵御的?” 清扬真人笑着摇头,“并非如此,砚儿当初渡劫时仅凭一人一剑,我这个当师父的,并没能给他准备什么防御法器来抵挡劫雷,他能结成无暇金丹,也是运气好。” 呜呜!他们也想要这么好的运气! 可惜没有。 在场众人无不眼红,只想咬着手绢流泪。 唯独宁家主看向清扬真人的眼神极为不悦,为他不分场合、居然想着在宁霜风结丹的时候炫耀他徒儿。 顾砚的无暇金丹此刻被爆出来。 若霜风当真结成了无暇金丹还好,若是只结成了略低的九转金丹,那岂不是在场所有人日后提起他儿子,都会下意识的认定宁霜风比不上顾砚?! 清扬真人也不知看没看懂那个眼神。 始终都是温温柔柔的笑着,眼神飘过静室里的宁霜风时,略微诧异的“咦”了声,像是有些不确定的低声道。 “霜风是不是,遇到心魔劫了?” 宁家主猛地变了神色,朝宁霜风待的静室看去。 与此同时,始终双眼紧闭、他们以为在全力融合天赐金光的宁霜风攥紧了手指,有了些看起来格外怪异的动静。 顾砚,“……” 观礼台上的众人,“……” 修炼到他们这个境界,都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都能从这个精简至极的声音里,听出蕴含其中浓浓的某种不可言说的味道! 再看宁霜风时,各种端倪简直摆在跟前。 脸上红痕并非的劫雷劈出来的。 额头滚落的汗水也并非融合金光造成的……还有某些奇奇怪怪的小动作,都彰显着宁霜风正沉溺在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快乐中。 但这不对,心魔劫不该出现在宁霜风身上。 他可是提前净修了两个月,带了满身清心凝神的法器,都是为的让他心神安定、避免出现心魔劫!——现在宁霜风遇到了心魔劫,就是当着观礼台这么多人,狠狠地甩了自认准备周全的宁家主一巴掌,打得尤其响亮。 观礼台上的宾客们面色各异。 静室里宁霜风在心魔劫里越陷越深,很快的,甚至连手也开始不老实了,在自己腿边不停的摩挲着,嘴里胡乱地说着些什么。 顾砚就只从一堆破碎无章的词语中和喘息中分辨出个名字来。 “真真……” 噗! 顾砚端着茶碗,好悬没当众笑出声来。 宁霜风打小就跟宁家主如出一辙,向来将宁家的脸面看得最为重要,连他主动提出退婚都怒不可遏,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结丹的时候上演了半出活春宫,也不知道清醒过来会是什么表情。 反正宁家主的表情极为难看。 脸色铁青,满眼的怒火蓄势待发,估计是觉得脸上挂不住,径直起身离席、朝着宁霜风渡劫所在的静室走过去。 在他将静室踹开前,宁霜风表情变得痛苦起来。 应当是心魔劫的幻境变化了。 嘴里念的话语也有了变化,声音极低,顾砚只勉强听出来个“真真,别走!”,以及半句含糊不清的“越墨,你……”若非顾砚从那本书里知晓了林真真曾和那位越墨前辈可能有一段,这个名字还真听不太出来。 不过—— 宁霜风的心魔劫,怎么会出现那本书里内容?! 没等他细想,静室的门已经被宁家主踹开,“砰”的声,将宁霜风闹出的动静全遮掩了,再听不到。 连通静室与观礼台的留影石和传音阵很快被关闭,悬挂在观礼台上空的影像没了,没了热闹看,顾砚深感可惜。 只能听周围的人胡乱猜测打发时间。 谈论得最多的还是林真真。 “刚刚宁少爷喊的真真?还是珍珍?” “宁少爷口里的真真,究竟是个何等勾人的尤物,竟能让宁少爷如此的痴迷,还因此遭遇了心魔幻境。” “估计是个千娇百媚的小娘子,可惜了……” 可惜他扰了宁少爷的结丹,若宁少爷的金丹不如预期——这点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宁霜风在最后道劫雷后就陷入了心魔幻境中,根本没将那团金光融合多少!宁家对宁霜风结丹一事何其重视,他们可都看在眼里的,就想着宁家能出个无暇金丹。 扰了宁霜风结丹,便是再千娇百媚、国色天香的美人,宁家主也断乎不可能留其性命了。 顾砚看了眼林真真。 林真真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可怕之处,被吓出了满脸的冷汗、脸色苍白的抓着清扬真人衣袖,低声又急切的辩解,“师父,我没有!我跟宁大哥也只是见了两次面……” 顾砚轻笑着打断他,“你叫他宁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清扬真人的脸色当即便冷了下来。 他向来最是脾气温和,少有冷脸训斥人的时候,乍一冷脸还挺唬人,林真真本来就又急又怕,看到他冷脸,直接就给吓哭了。 连话都说不太清楚,“师父……” 清扬真人冷声打断他,“你最好是真的没做什么,他跟你师兄的婚约还没正式退掉,若你与他有了什么首尾,我就将你交给宁家主处置!任由他是打是杀,你都自己给我受着!” 第43节 林真真吓傻了,“我真的没有。” “回去再说!” 观礼台嘈杂了片刻,楚夫人派人过来说吩咐厨房准备了美酒佳肴,请他们回院子休息,享用美食。 大家也就散了,顾砚回了听雨轩练剑。 回去时,碰到了在院子里赏花的楚月凝。 对方在枫林受的伤已经差不多好全了,养伤时又瘦了些,唯独领口绣了独特银纹的黑袍套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枯瘦,连带眉眼间都被衬出来两分阴鸷。 也不知道怎么的,顾砚就想起了那瓶乌鸩毒。 “楚月凝。”他远远的站在院门外喊了声。 楚月凝抬头朝他望过来,眼里的细碎金辉有些暗,像是落入夜空、又蒙了层雾气不太亮眼的星子。 “怎么了?” 顾砚神色平静,“刚刚宁霜风在结丹时遇到了心魔劫。” 对面的人安静站着,在耐心的等他将话说完。 “跟你有关么?”顾砚低声问。 有风起,院子里的绣球花摇曳着身姿。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楚月凝眼中的细碎金辉跟着闪烁了下,似是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片刻后,顾砚才听见随风传来的回答。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楚月凝:救命啊!做坏事被老婆抓包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24章 风波 怎么会有心魔劫出现? 怎么会是心魔劫?! 去往宁霜风渡劫那间密室的路上, 宁家主怒火中烧、脸色铁青,浑身携卷着滚滚如云的杀机,一路上碰到的丫鬟小厮虽不知他为何如此生气, 却畏惧得不敢随意上前。 纷纷都变了脸色,远远的躲了开去。 宁家主只觉愤怒和恼火,对周边都视而不见。 心魔劫会出现无非是心志不坚, 掺有杂念, 才会被心里暗自滋生出来的各种欲望控制!为此他早就让宁霜风静心修炼、不为俗事所扰。顾砚不过是提了句要退亲,他就因担心其影响宁霜风心境,从而冷言相待。 更是提前准备了珍贵至极的明神玉。 就为阻挡可能出现的心魔劫! 为何宁霜风还会被心魔劫控制?!当着观礼台上的那么多人,做出丢净宁家脸面的举动来! 宁家主是越想越恼怒,越想越难受。 等到了静室,他猛地踹开了门。 见宁霜风还没自幻境中挣脱出来,梗在胸口里的怒气更是无限膨胀, 气得他浑身都疼!好在他还保持着该有的理智,记得先关了与观礼台相连的留影石。 刚刚那个场景已经够丢脸的了,往后很长段时间,仙盟提到他们宁家, 必定绕不开宁霜风在渡劫时,被心魔劫幻化出来的椿梦控制、从而流露出那般丢人的模样! “宁霜风!”他将灵力灌注在声音里, 利用特殊的语调朝着仍满脸潮红、仍旧陷入幻境中的宁霜风吼了声。 如同晨钟暮鼓, 振聋发聩! 却没将陷入心魔幻境的宁霜风给震醒过来。 宁家主的脸色也红了。被气的! 他久居高位,好久没都没有这么愤怒过了。 深吸口气, 猛地拽着宁霜风的领口,拖曳着出了静室, 一路气冲冲的走到池塘边, 扬手将人丢了进去。 “噗通”一声, 溅起大团大团的水花。 原本在池塘里悠闲游着的水鸟惊得猛拍翅膀,叽叽喳喳的尖叫着往旁边躲去,避开这突如其来的庞然大物。 冰凉的池水自四面八方涌过来,瞬间将宁霜风从头到尾淹没掉不算,还不停地往他口鼻里头钻。 “噗!呸、呸……” 猛地呛了许多水的宁霜风终于有了动静,得益于池水的冰凉,让他顺利的从心魔幻境中挣脱出来。 手脚并用的扑腾着,从池塘底迅速地浮出。 “哗啦”自水面探出脑袋,眼神尚有些迷离的看向四周,显然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有些搞不清楚。 这是哪? 他不是跟真真一起在麓山游玩么? 咦,那几只水鸟看着有些眼熟。 “醒了?”宁家主脸色铁青的站在池边,看到他如此不甚清醒的形状,更是气得浑身颤抖,双眼喷火! “宁霜风,你还记不记得自己在做什么?!” 宁霜风猛地一个激灵,“爹?!” 他隐约还记得自己在静室渡金丹劫的事儿。 他先靠法器撑过了前面的三十五道劫雷,在最后一道劫雷中将浑身灵力都压制进了金光里,结成了九转金丹,虽没能如愿结成无暇金丹,但九转金丹也已经是千里挑一。 他爹、老祖宗都对这个结果相当满意。 还因此答应了他想跟顾砚退亲的条件。 退亲后,他与一见钟情的林真真在一起了。 他们还做了很多快乐的事…… 宁霜风还待要继续回忆,脑海中却如同被谁拿着针尖刺了下,突兀的泛起阵尖锐至极的疼痛。 突如其来的疼痛和冰凉让他猛地回过神来。 不对,他为何会跟林真真在一起? 他又何时对林真真一见钟情了?! 林真真……不就是顾砚的师弟么,虽说长得确实不错、性格也温软可人,很符合他的胃口,但他身边同样长得不错、性格温软的人多了去。 别的不说,光是他屋里的绿珠。 便是最为貌美,还善解人意、温柔体贴! 他凭什么对林真真一见钟情?! 宁霜风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那些刚刚所谓的“经历”不是事实!他浑身都被冰凉湖水的浸透,头发湿淋淋的黏在脸上,显得格外混乱狼狈。 面色惊愕的低声道,“是……心魔劫?!” 他当然听说过心魔劫,也知晓心魔劫厉害。 四九金丹劫后的天赐金光存在时间有限,渡劫的人必须在这段时间尽快、最多的将灵力融合至金光里,才能结成品阶越高的金丹。 而心魔劫…… 是能迷惑渡劫之人、耽搁融合金光的东西! 若能瞬间挣脱出来还好,若是在心魔劫里耽搁了时间,那可比在前面三十五道劫雷中受了伤、消耗了灵力,情况要严重得多。 知晓自己遇到了心魔劫,宁霜风只觉得有一股凉气自脚底蹿起,直冲后脑勺,差点没冻得他浑身僵硬、牙齿打颤,不敢置信的惊呼出声,“怎么会如此?!” “那我的金丹结成了几转?!” 当着观礼台众多宾客做出那般丑事,耽搁了融合天道金光,居然还好意思问结成了几转金丹?! 宁家主怒不可遏,“你不会自己看?!” 见他爹如此的态度愤怒,宁霜风暗道不好。 却还是抱着侥幸心态,赶紧运功进入内视查看自己刚融合结成的金丹。这一看,他整个人都傻了眼。 六转金丹?! 怎么会是六转金丹?! 他、他爹的目标都是无暇金丹,因知晓无暇金极为丹难结,他爹给他定下的最低标准是九转!他自身也对结成九转、甚至是无暇金丹有着充分的信心。 他可是宁家少主! 从小都有最好最多的资源,最完整全面的功法,修炼中还有元婴期的爹和合体境的老祖宗指导!何况年初顾砚结成的就是无暇金丹,他自认不比顾砚差什么。 顾砚都能结成无暇金丹,他自然也能! 可为什么会是六转?! 怎么可能是六转?! 六转金丹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的金丹品质只有顾砚的六成,金丹期能储存、动用的灵力也同样只有六成!意味着他在金丹期的时候,永远都不会是顾砚的对手! 不、 不仅是顾砚。 但凡金丹在七转以上,对他而言都是座山! 或许七转、八转金丹的对手,他还能够凭借着法器与之一战,但九转、无暇金丹与他的差距之大,绝非法器可以弥补的! 而金丹以上的元婴境…… 六转金丹意味着他在化丹成婴的时候,有四成的几率成不了元婴! 四成的可能,多么吓人的数字! 宁霜风被脑子里胡乱的思绪吓得脸色发白。 只有那些没有完整的功法传承、资质不够好,全凭自己摸索着修炼的散修,才会结成六转以下的斑驳金丹! 第44节 仙途也差不多就止步于金丹,元婴难成。 他不相信! 他不能接受自己只结成了六转金丹! 如果他当真只结成了六转金丹,那他这辈子就算是毁了!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得了?! 宁霜风浮在水面上,呼吸急促,满眼惊慌。 浑身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着,冲着岸上的宁家主露出个哀求的笑来,“爹,这才是我遇到的心魔劫,对吧,我现在正面临着心魔劫的考验,我怎么可能会只结成了六转金丹呢?!” “不可能的,我肯定还在心魔幻境中。” “我要赶紧醒过来,我要赶紧清醒过来,好融合金光结成九转金丹!”他满脸不知所措的茫然,低声的自言自语着。随即猛地朝着水面钻了进去,试图靠憋气来将这个只结成了六转金丹的“心魔幻境”打破! 宁家主看他沉入了湖底,心里除了腾腾燃烧着的怒火、失望,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这可是他自小偏心疼宠,甚至不惜与跟楚夫人和楚家疏远、也要倾全力培养的儿子! 他什么都给宁霜风最好的。 当然也指望着宁霜风能样样都做到最好。 可结果呢……结果是宁霜风不仅在结丹时丢脸丢到观礼台的众人眼前,让他们宁家往后仙盟之中抬不起头来。 还结成了极为差劲的六转金丹。 让宁家在子嗣传承这块上输了个彻底! 对宁霜风的期望多大,失望就会成倍递增。 他抬手,用灵力幻化成只虚形大手,将宁霜风自湖底捞了出来,凭空一巴掌拍过去,“啪!”浑身被水浸透的宁霜风被拍倒在地。 脸在粗粝的石板边缘拖出来条长长的血痕。 尖锐的疼痛如期而至,鼻尖的血腥味异常浓厚,宁霜风听见他爹用从未有过的冷漠语气跟他问道,“清醒了吗?” 宁霜风捂着生疼的脸颊,硬撑起重若千钧的脖颈,从他爹眼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怒火和憎恶。 浑身猛地一哆嗦,意识到了他如今的处境。 他结成了以往都不敢想的六转金丹。 这个让他不敢、也不愿意相信的结果,不仅让他在日后比不上其他金丹品质更好的修士,甚至还可能…… 是极有可能让他被身为家主的他爹放弃! 他心里最清楚不过,他爹那么多的子女,之所以会偏心他是因为他的天资最好、是单灵根,觉得他最可能给宁家长脸!可这个他曾经让他和他爹同样自豪的优点,在他结成了六转金丹后,都消失得彻彻底底、半点痕迹不留! 没看当年声名煊赫,如日中天的楚月凝在冲击元婴失败后的下场么?!他们宁家也不是没有像楚钰一样的分家少爷!就算没有更多合适修炼的单灵根,双灵根也不会少。 单他的兄弟姐妹中就有两个略次的双灵根。 以前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双灵根…… 在他结成六转金丹后,他们可能会跟他平起平坐!甚至越过他去也不是没可能,如果他爹彻底厌恶了他的话!这个念头让宁霜风心生恐慌。只想要说点什么消除他爹对他的憎恶。 他关键时刻脑子还是够用的,“爹!我不应该遇到心魔劫的,我这些时日都在潜心修炼,与林真真也不过是见过两次,并未越矩,再者我随身携带着您给的明神玉,怎么会轻易被心魔劫控制?!” “肯定是有人在我随身携带的法器上动了手脚,不仅想要破坏我结丹!还想让我们宁家因此丢人出丑!” 他会陷入心魔劫,也是宁家主疑惑之处。 闻言狠狠地皱了眉头,“你说有人在你携带的法器上动了手脚?那些东西不是早就赐给你了么,这段时间可有谁碰到过?” 这样倒也解释得通为何他分明已经做了周全准备,宁霜风却还是陷入了心魔劫之中…… 宁家主皱眉沉默片刻,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盯着宁霜风问,“你说的那人是谁?” “楚夫人!” 宁霜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她向来恨我占了宁琪安的少主位置,前些日子又因为楚月凝的事对我们怀恨在心,必定是她不知什么时候那些法器里动了手脚!” 宁原先只想找个共同的敌人出来,好让他爹不那么快的放弃他,却不想越说越觉得事实如此。眼里添了两分真实明显的恶意,咬牙切齿地恨道。 “必然是她所为,宁府除了她还能有谁越过您的安排,在给我的东西上动什么手脚!” 这句话成功的转移了宁家主的怒火。 他心里其实也有大概的猜测,若宁霜风的法器当真是被人动过,那整个宁府也确实只有楚曦有那个胆子、敢做也能做到! 这里可是宁府,不是她楚家! 楚曦平日里与他平起平坐、处处与他不对付也就算了,宁霜风结丹之事对他们宁家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她怎么敢、怎么敢在其中搞什么小动作! 混账! 简直胆大包天。 她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家主放在眼里?! 宁家主满怀怒气,急着去找楚夫人算账。 黑着脸跟宁霜风扔下句,“滚回你的院子里去,等我回来再收拾你。” 随即便气冲冲、杀气腾腾的闯进芙蕖水榭。 楚夫人正身穿洒金石榴红裙,歪在美人榻上吃葡萄,面前两个身量未足的小花旦盛妆扮着,正翘着兰花指唱小曲儿。见他浑身杀气腾腾的冲进来,吓得变了脸色,尚未唱完的小曲儿也没了曲调,跟小鹌鹑似的往旁边躲。 楚夫人赶紧招呼青雀。 “赶紧带她们下去,别把孩子们吓着。” 又喊身后替她剥葡萄的红荔,“你也出去,我跟家主单独说两句私房话。” 青雀红荔齐声应是,带着人出去了。 还顺手将门轻轻合拢,只留他们夫妻两在屋里。 宁家主满面怒容,率先开口,“霜风的心魔劫,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楚夫人慢条斯理的自美人塌坐起来。 她以手掌撑着白腻微丰的脸颊,绯红的薄纱衣袖自手腕处缓缓滑落,露出半截丰盈细腻的玉臂来。 殷红薄唇噙着慵懒笑意,“是啊。” 她承认的极为干脆,并不为做了这件事心虚愧疚,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隐瞒的,甚至都不因宁家主的质问而稍微变了脸色,仍旧笑意盈盈的坐着。 甚至很温柔地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似乎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 宁家主本就因为宁霜风在众人面前出丑丢脸、又结成了六转金丹的事怒火中烧,满腔的愤怒汹涌着没地儿撒,见她承认的这般干脆利索、坦坦荡荡,直接引爆了胸口的怒火。 狠声道,“楚曦,你简直找死!” 浑身灵力肆意鼓荡,全力朝着她一掌挥出。 “哈哈,你可真能逗乐。”楚夫人笑了。 她生得极美,本身就是国色天香、云鬓花颜,今日又特意盛装打扮过,满头的珠翠交相辉映,映着身上层层叠叠的绯红石榴裙。 笑起来有些花枝乱颤的俏皮劲儿。 “宁天明,你想杀我?!” “就凭你也敢想杀我……不若我借你面镜子,让你好好照照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说话间,宁家主的身形已经掠至跟前。 楚夫人敛了笑容,抬手与其对了一掌。 两人都是元婴修为,体内蕴含的灵力何其磅礴。 犹如江河日下、滔滔不绝。 宁家主盛怒之下,全力出手,与他同为元婴的楚夫人也不敢怠慢,使出了十成的力量与之对上了。 两掌相接之时,只听见“轰隆”一声。 动静丝毫不比刚刚宁霜风渡劫时的小,只震得整个宁府地面都跟着抖了抖,犹如地龙翻身、山崩地裂。 宁府内的山石花草皆剧烈摇晃起来。 大约两息后,才慢慢地归于平静。 两道骇人至极的灵力相撞后,化作头不受控制的无形猛兽,以对峙的两人为中心,在周围肆意冲撞着、带着要将世间所有都摧毁的残暴。一路摧枯拉朽,凡是被其撞上的东西都粉碎成末,就连支撑着房间的房梁都被撞断两根,头顶的碎木瓦片“噼里啪啦”往下落了遍地。 最终撞向笼罩在外的结界,才两相抵消了! 楚夫人翘着嘴角,笑吟吟的问道,“宁家主莫非是想拆了宁家,若真是如此,我自当奉陪。” 有了台阶,宁家主面色铁青的收回了手。 刚刚对的这一掌,他是落于下风的。 此刻体内气血被楚曦的灵力搅和着翻滚个不停、喉咙里隐隐有些血腥气——这让他自愤怒中恢复了些许理智, 意识到自己跟楚夫人差两个小境界的事实。 也想起来他跟楚夫人动起手,根本占不到什么优势。但他气势汹汹的杀过来,自然不想就灰溜溜的离开。 打不过,就只能在言语道理上占上风。 冷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在霜风结丹的时候动手脚,你知不知道这么做让宁家丢了多大的脸!如今霜风没能结成九转金丹,你让我们宁家日后如何在仙盟立足!?” “你虽姓楚,却早跟宁家绑在了一起。” “害得宁家丢脸,对你有什么好处?!” 呵,脸面。 果然在这个男人眼里,从来就只有宁家的脸面最重要! 楚夫人冷声嗤笑,“你问我什么?” “我为何会这么做,你难道不清楚么?” 她低垂着头,慢慢整理自己乱了的衣袖,眼神讥诮,“当年腊梅院那个贱婢趁着我怀孕的时候,精神不济,往我的汤药里下毒,害得琪儿生来便体弱多病,养了这么多年都没养回来,她却拿着你赏的延寿丹和驻颜丹,青春永驻、福寿延年,在宁府享尽荣华富贵……” “宁天明,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儿呢。” 第45节 楚夫人低声笑着,眼底一片冰凉。 她出身世家,虽一心只想着修炼、凭借实力在仙盟杀出自己的路来,当年却硬是被家族长辈逼着嫁到宁家来联姻。 她不喜欢宁天明,并不想给他生孩子。 也不介意他究竟有多少姬妾、子女,哪怕是腊梅院那个女人先于她怀孕生子,宁霜风还被检测出是罕见的单灵根,她也没想过要对那对母子下手。 她从来不是只能靠家族、靠丈夫的软弱性子。当年的仙盟能有她楚曦的声名,也是靠着她自己流血流汗、一路险境闯出来,嫁人对她而言不过是从楚家换到宁家来修炼而已。 她的目光从来不拘泥于宁天明的后院里。 可那个女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她有孕、疏于防范的时候给她下药。 害得她的琪儿早产、打小病痛缠身。 她一生顺风顺水、单枪匹马的闯过多少腥风血雨,都没能折了她的骨头、要了她的性命,却在一个贱婢出身的小玩意儿身上栽了跟头! 还因此害了她儿子一生! 这让她如何能不痛彻心扉?! 如何能不对那个女人恨之入骨?! 可宁家是怎么对她的,宁天明又是如何对她的!他们嫌弃她的琪儿体弱多病、又是三灵根,顾忌着那个女人是宁霜风的亲娘,怕随便处置了会让宁霜风和宁家起嫌隙,只给她跟琪儿送来大堆的丹药灵石作为补偿。 而对其轻拿轻放、让其禁足十年作为惩罚。 十年禁足于腊梅院不得外出。 十年呐,听着是个多长的时间呐……可那个贱婢在生了宁霜风后,就用了最顶级的延寿丹!她足足有五百年的寿命! 禁足十年,能算什么惩罚?! 当年她刚生产,儿子又随时可能会没命。 做什么都束手束脚,有心无力,着实腾不出来手杀了那个女人,只能含恨将这口带血的仇恨和屈辱吞了。 她能忍一时,却忍不了一世。 后来她逐渐也想通了,那个女人她随时都能杀、可杀了有什么用呢,说不定那女人在临死之前还会欣慰,自己拿命替儿子谋得了少主的位置,带着对宁霜风期翼闭上眼呢。 直接杀了她,反而倒成全了她一片慈母心。 那多没意思呀。 她就该从宁霜风身上下手。 那女人不就仗着自己有个宝贝儿子么,宁家不是因为宁霜风不舍得处置他娘么,那她就只好从根源下手…… 毁了让宁家当做宝贝的宁霜风了。 这样才有意思,有意思的紧。 “看你这么气冲冲的过来,想必是宁霜风所结金丹不尽如人意啊。”楚夫人始终笑着,整理好袖口后,姿态优雅的靠向勉强完整的美人塌,垂着眉眼把玩染着石榴红的指甲。 “让我猜猜他究竟结成了几转金丹。” “五转、还是六转?若是我做了这么多,还让他结成了七转以上的金丹,那可就是老天爷不长眼了。” “不过没关系……” 她弯着唇角,神色愉悦的轻笑着,双眼如朗星,显得神采奕奕,“老天爷不长眼,我长了,宁霜风若是结成了七转以上的金丹,他迟早得死在我手里。” “宁家主,你最好是能将他护住了。” 宁家主被她这种当面放狠话、说要杀他儿子的举动惊呆了! 他可是仙盟八大世家之一,宁家的家主! 何曾被人这般当面挑衅、冒犯过?!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激的双眼通红,恨不得将面前的女人直接掐死! 可惜不行,他做不到。 他打不过楚曦! 但他也不准备跟楚夫人低头认输,狠狠地磨着牙齿威胁道,“楚曦,你别太过嚣张、真以为宁府没人治得了你了?!要是老祖宗知道你对霜风下手,你猜他会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 楚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乐得眉开眼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笑死个人了,怎么你堂堂宁家主,整治我的办法就是找老祖宗告状么?!说出去也不怕笑掉别人大牙!” 宁家主只觉得面皮被人撕了下来,扔到地上踩,脸上火辣辣的疼!满腔怒火的只想直接跟她动手,心里却也清楚若是打输了,楚曦肯定不会放过奚落嘲讽他的机会。 到时候的场面,只会让他更加下不来台! 硬生生的忍下了这份屈辱和愤怒,打算等会就去找老祖宗说宁霜风渡劫被搅乱的事,请他出手整治楚曦! 打定主意后,他不再跟楚夫人对峙,转身就走。 “宁天明。”楚夫人在背后喊了他声。 宁家主脚步不停,大步往前,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背后满是嘲讽和不屑的声音却像是长了腿,清晰的响在他耳边,“你知道我为什么比你强么?因为我从来不将指望放到别人身上,既不会指望老祖宗替我出头,也不会指望儿女来光宗耀祖!” “只有自己没本事的庸材,才会如此。” “说的就是你,宁天明。” 宁家主猛地咬紧了牙,快步朝着门外走去。 待出了芙蕖水榭,见左右无人,他惨白着脸色、捂着胸口用力咳嗽了两声,“哇”的吐出大滩鲜血来。 楚曦那一掌,那几句话,竟搅得他心神动荡! 芙蕖水榭里。 楚夫人斜靠在片混乱中,笑得格外欢快。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顺着她白皙的脸庞滚落出来,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先是默默的无声流泪,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趴倒在美人榻上呜咽出声。 青雀轻轻地推开门进来,无声的陪伴着她。 旁人都只看得到她们夫人家世显赫、姿容绝世、修为高深,以为她必定过得畅快肆意,人人羡艳。 只有青雀知晓她这些年日子过得有多么苦。 当年腊梅院那个贱婢给她们夫人下药,原本打得是母子皆伤的主意,幸而有相熟的医修给了夫人个法子,让她可以将毒素全引渡到胎儿或者母体身上,这样至少还能保住一个、不用闹得母子两都病恹恹的没个依靠。 她们夫人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决定了保全自己。 这个决定,不论怎么看无疑都是最明智的。 当时她已经是元婴修为、只要修为仍在,不论如何都能护着些孩子,而孩子的情况却尚未可知,后来生下来检测出是三灵根,若是当初她的决定是保琪安少爷,那他们母子——一个被废了修为的主母、一个三灵根不被父亲重视的少爷,在宁家的日子有多难过可想而知,恐怕早就被人排挤欺负死了。 即便所有人都说她做得是对的,可…… 母子连心,每次看着琪安少爷犯病难受的模样,即便夫人的性格再怎么疏朗坚定,也还是会忍不住心痛自责。 而琪安少爷犯病的几率,每年都次数不少。 哎。青雀默默地叹气。 楚夫人跟宁家主动手的时候,顾砚正站在楚月凝的院子外,突然地动山摇、水花四溅,他下意识就去拔背后背着的玄铁剑。 “别怕。”楚月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伸手扶了他一把,墨色宽袖肆意垂落到他跟前,随着地面震动跟着晃动了几下,耳畔响起低低的解释,“是姑姑跟宁家主打起来了,他们都不想拆了宁府,很快会停手的。” 果然没过多久,那阵震动就停了。 楚月凝略惋惜着收回了手,“没事了。” 顾砚,“其实我没怕。” 他反手将玄铁剑放回去背后,顺手摸了把楚月凝的脉,跳动的还算平静,“走吧,回去我替你疗伤。” 说着越过门口的楚月凝,主动往院子里走。 楚月凝从后面跟上,眼底倾泻出些许惊讶。 院子里种满了绣球,正值开花时节,粉蓝相间、花团锦簇,既可爱又活泼,顾砚在被绣球簇拥着的石桌前坐了,等楚月凝过来。 他这段时间日日都会过来,早就习惯了。 待楚月凝走过来坐下、在石桌上摊开手掌后,极熟练的将自己手握上去,运转《万木逢春决》探了细细缕灵力进去。 顺着奇经八脉往受伤的地方探去。 这不太容易。 楚月凝的筋脉伤得很严重,光是左手臂就断裂成了四截,他输进去的灵力得费不少劲儿从血肉里钻出条路径,才能从筋脉断裂之处顺利通行。 整个过程既枯燥又漫长,还伴随着疼痛。 幸而木灵力本身就有滋养治愈效果,能稍微缓解下筋脉断裂处的胀痛,楚月凝表现得很悠闲自在,还能面色如常的跟他低声交谈。 “我以为……你会对我敬而远之。” “嗯?”顾砚疑惑。 楚月凝笑了下,“我给宁霜风用了药。” 毕竟不是什么多光明正大的手段,很多人会不耻于此、甚至对做出这等行径的人心生厌恶,他看顾砚的剑道如同烈日煌煌、蕴含着磅礴无限的浩然正气。 只当他便是那种眼中容不得这些事情的人。 顾砚撇了他眼,“你以为我是来兴师问罪的?” 楚月凝低低地道,“嗯。” “不会。”宁霜风那般逼迫于他,楚月凝就算做点什么、报复回去也是应该的,至于不选择直接动手而是用药。楚月凝都已经全身经脉俱碎,修为尽废了,脑子被妖兽啃光了才会直接动手呢! 是个正常人都会想其他办法的吧。 何况宁霜风渡劫一事,有他自己万分注意,还有宁家主各种严防死守、耳提面命,当然不是楚月凝想下药就能下成功的,应该是有楚夫人出手帮忙。 刚刚那阵地动山摇,大概正遖鳯獨傢是因为如此。 其中或许还牵扯到了宁家的后宅纠葛。 ——这也是当初答应跟宁霜风结契时,提出不许宁霜风跟其他人有牵扯的原因,人一多、纠葛就会多。 都想给自己争足够多的利益、总会有伤亡。 不过他跟宁霜风退婚在即,宁家的这些内宅纠葛也就与他没关系了,顾砚并未将其放在心上,专注运转着功法替楚月凝疗伤。 偶尔抬头,见楚月凝嘴角始终挂着丝笑意。 第46节 极温和,软乎得像摩擦成丝绒状的糖浆。 笑得顾砚颇有些浑身不自在,“你笑什么呢?” “就是觉得能认识你,是我人生之幸。” 顾砚,“……” 行叭,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疗伤刚进行到一半,红荔推开院门走进来,面无表情的跟他们行了个礼,“顾少爷,宁少爷在芙蕖水榭外面等你,说有急事儿找您。” “他有什么事?”顾砚略微皱眉。 总不能是来跟他分享心魔幻境里的香艳经经历,或者来跟他炫耀自己到新结的内丹?可他是金丹里品质最好的无暇金丹,宁霜风即便是结成了九转、无暇金丹也炫耀不到他跟前来。 甚是奇怪。“让他等着吧,我没空。” 他好不容易才将灵力探到楚月凝胸口,若此时收回,前面的努力都将功亏一篑、重头再来还得多费半个时辰! 不到十万火急,休想让他放开楚月凝的手! 红荔应了,“是。” 径直转身出去,跟宁霜风将情况如实说了。 宁霜风神色慌张,面带急切,“你没跟顾砚说我有急事么?” 他是真的很急,不然也不会过来芙蕖水榭。 宁琪安出生那年,他已经十岁了,对他娘跟楚夫人的恩怨隐约知晓个大概,主要是他娘经常抱着他念叨什么,“只要她的孩子没了,你就是宁府最最尊贵的少爷”之类。 加上后来宁琪安出生后一直身体不好,而楚夫人也始终对他态度冷漠、甚至隐隐带着恨意,他早将其中的关节猜了出来,怕楚夫人对他不利,从不轻易单独与楚夫人相处。 更别提主动过来芙蕖水榭了! 这会儿是他确实被逼无奈,没有其他办法。 顾砚在芙蕖水榭,他必须得过来。 他很着急,非常着急。 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他日后,还能不能坐稳宁家少主之位、甚至能不能在宁家立足的要紧事儿! 他焦急的看向红荔,“你再去通报!” 红荔不动,就站在水榭门口平静的看着他。 宁霜风急了,厉色道,“你倒是去呀!” “奴已经通报过了,顾少爷正在忙。” 红荔并未将他的厉声听进耳里,不卑不亢的拦着水榭门口,“宁少爷若是不信,可以自行进来芙蕖水榭找人。” 她生性不苟言笑,整日里板着脸。 说话也不好听。 “就是不知道宁少爷能够活着进来,能不能活着出去。” 这是威胁!是挑衅! 这芙蕖水榭的丫鬟压根就没将他放在眼里! 偏宁霜风自小便对楚夫人畏惧不已,还真不敢随意踏进芙蕖水榭的门槛。楚夫人或许不能直接杀了他,出手将他打个半死不活、或者废了他却是极有可能的! 那女人都敢破坏他结丹,还有什么不敢的! 因此任由他再如何气急败坏,却是不敢踏进水榭门口一步! 只敢在门口等着顾砚忙完出来见他。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从天光大亮等到日暮西垂,芙蕖里涛声阵阵、荷叶与荷花交织出无数形似鬼手的阴影来。 阴森森的,像是要拉着他下往地狱里面去! 宁霜风本就无比的焦急,独自搁水榭门口站久了,那些阴影冷风差点没将他当场逼疯。 就在他想不顾一切闯进水榭的时候。 顾砚出来了。 顾砚还是老样子。 身穿件样式简单的天青色仙鹤纹法衣,背着他的玄铁长剑,跟他们之前见面时没什么变化,落在此刻的宁霜风眼里。 却成了他唯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 犹如救苦救难的菩萨,浑身散发宝光法相。 宁霜风满脸笑容的迎了上去,“顾砚!” 可惜顾砚从来都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 宁霜风的困难和焦急都与他无关,还没等人完全靠近过来,他便伸手挡住了。 “有事说事,离远点。” “还有你别笑了,你这谄媚的我都怀疑你不是宁霜风了。”心里却道,看来宁霜风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知道要求他帮多大的忙,居然能对着他摆出这副热情的模样! 宁霜风却不说事儿,而是递给了他张单子。 大红色,烫着碎金的外壳。 质地极为厚实,顾砚接到手中,满眼疑惑,“什么东西?” “聘礼。” 宁霜风怕他没听清楚,有些急切地解释道,“这是宁家给你准备的聘礼,你看一下,觉得哪里不够我可以私人再补给你。” 顾砚觉得手里的单子有些烫手,“嗯?” 他有些莫名其妙,看着满脸殷勤的宁霜风,“……你没事儿吧,莫非金丹劫雷把你给劈傻了,忘了我们都说好要退亲的了?” “你先看看,看看单子。”宁霜风催他。 顾砚更莫名其妙了,“有什么好看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借着芙蕖水榭门口的微弱灯光,看向手中礼单,嗯,不错,挺丰富的,灵石、丹药、灵植、法器应有尽有。 还都是品阶很高、价格也跟着很高的东西。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了,没什么特殊表情。 宁霜风表情殷切的望着他,“怎么样?” 顾砚如实答道,“价值连城。” 宁霜风顿时看到了希望,“那你不要跟我退亲好不好,咱们当年定的结契期是你我金丹后,如今我们都结了丹,只要你点头、咱们的结契礼就能迅速的提上日程。” “这些东西,不出三天就能全部送到你手里!” “若是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弄来,只要你不退亲……” 宁霜风的打算其实也很简单。 老祖宗喜欢顾砚!这点他们宁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年是老祖宗亲口提出的让他跟顾砚结契。 他也正是凭借这点坐稳了宁家少主之位。 那么只要顾砚成了他的道侣,他的宁家少主之位就不会动摇!有老祖宗的爱屋及乌,即便是他爹认为他在结丹时丢了宁家的脸面,也不会过分的为难他。 说来也真是阴差阳错,世事无常。 当初因为他纵容了楚钰逼迫楚月凝给顾砚敬那杯酒,顾砚跟他闹退婚的时候,宁霜风心里还揣着等着他们退婚过后,再将这张聘礼单子拿出来、让顾砚跪着求他进宁家的心思。 谁知才过了短短十数日,情况就天翻地覆。 变成了他拿着这张满载着天材地宝、灵石法器的单子,求着顾砚不要跟他退婚,这种近乎羞辱的事若放在以往,宁霜风是想都不会这般想的!便是在今天之前,有人跟他说他会拿着单子求顾砚不退婚,他必定会先啐那人两口,再狠狠地踢上两脚才解气。 如今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只有留住顾砚,他才可能继续有好日子过! 宁霜风自己或许都没注意,他跟顾砚说出“只要你不退亲”的时候,表情姿态是多么的低声下气、卑躬屈膝。 哪里还有半点儿身为宁家少主的傲气和桀骜…… 可惜,即便他将那张价值连城的聘礼单拿了出来,即使他已经如此低声下气,顾砚也仍旧对跟他退亲一事的态度坚决,不可能再更改。 宁府准备的聘礼确实非常好。 但那些东西也不是白给的,他拿了多少东西,就得承担多少责任,这点顾砚向来心知肚明,也并不抗拒的。 问题是,随着这些东西来的还有个宁霜风。 糟心。 连带着那些东西都跟着不美好起来了…… 他将礼单合上,递还给宁霜风,“婚肯定是要退的,这些东西确实很好,但我想要的也能自己去挣,就不用了……” 宁霜风猛地瞪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 “你、你可看清楚了?” 那么多的灵石和资源,那么多! 顾砚居然能不动心?! 怎么可能?! 顾砚点头,“看清楚了。” 说实话,看着也不是不心动的,毕竟单子上那么多东西呢,他又不修无情道,无情无欲的,当然看着也眼红想要。 只是有时候吧,人得懂得判断、知道取舍。 顾砚不想让那张单子成为困住他的枷锁。 “那你为什么还要退亲?” 宁霜风满心疑惑,又相当焦虑,急切的猜测着他要退亲的原因,“如果是因为我之前答应不纳妾这件事,我保证以后再不碰其他人,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对天道发誓!” “还有绿珠,我今天就将她们送走……” 顾砚无动于衷,“不用,退婚吧。” 第47节 正说着,凭空飞过来至传讯纸鹤。 顾砚伸手接了,里头传来他师父清扬真人的声音,“砚儿,霜风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你们过来趟,咱们跟宁家主商量下退婚的事。” 顾砚看向宁霜风,“走吧。” 宁霜风也听到了纸鹤传讯,知晓他爹和顾砚的师父都在等着他们去商量退婚的事,顿时急得腿都软了。 差点没直接给顾砚跪下! “顾砚,你要怎么样才肯不退亲?!” 顾砚安静的看了他会,神色平静。 “下辈子请早吧。” 第25章 退婚2 这次是清扬真人主动找到宁家主说要退婚。 当时宁家主刚从老祖宗闭关之所回来, 脸色隐隐有些不太好看。 老祖宗知晓了楚曦在霜风结丹时动脚的事后,沉默了许久,不仅不愿意出面整治楚曦, 反而劝他跟楚曦以和为贵,说,“当年的事情毕竟是我们宁家对不起她们母子俩, 她心里藏着恨意, 本就是个隐患,如今她把气都撒在霜风身上也并非坏事。不管她平时再怎么跟你闹腾,始终有个姓宁的儿子,关键时刻总是会站在宁家这边的。” 反而因为顾砚要退婚的事训斥了他半天。 “你跟霜风是真糊涂呀,可知道我为何想让霜风跟顾砚结作道侣,我是看重他天资奇佳……你修炼至如今这个境界,莫非还不清楚, 单灵根和单灵根的资质也是不一样的?!顾砚和霜风的灵根虽都是单灵根,但论资质、心性的话他比霜风却要好得太多,怕也就楚家那小子当年修为没被废时,能与之相提并论。” 宁家主不服, 不轻不重的顶了一句。 “楚月凝十六金丹,顾砚如今已经五十有余, 才刚刚结丹, 两人如何能够相提并论?!” 楚月凝的天资,简直好到惊人! 好到不止与他平辈的宁霜风、就连他们这些长辈们, 都有些自惭形秽,隐隐喘不过气儿来! 这种人, 世间有一个就行了。 当然, 最好是一个也不要有! 老祖宗脾气极好, 并不为宁家主顶嘴生气。 无奈的笑着,“那你怎么不看他是如何修炼的?!楚月凝在楚家时跟咱们霜风一样,自懂事起就被长辈们教着引气入体,体内一口先天之气尚未散尽、自然是事半功倍。 顾砚六岁拜师,被清扬带回小苍山后,几乎全靠自己琢磨着修炼,既没有人在旁边悉心教导,又没有灵石丹药堆砌修为,体内每分修为都异常扎实。他能结成无暇金丹是全靠自己打磨出的!” “你当我让楚曦准备那么多的聘礼是为何,正是因为他自小很少使用丹药辅助修炼,有那些丹药资源在,顾砚十年内必成元婴!为我宁家再添助力!” “可惜了……”老祖宗悠悠叹息着。 可惜宁天明跟宁霜风两个将人得罪狠了,顾砚既已经决定退亲,就必定不会轻易改变主意。——若是那么容易将其打动,令其更改决定,那他也就不是能独自走到今天的顾砚了。 这婚顾砚坚持要退,他们宁家还不太好拦着。 倒不是非得让顾砚说了算。 只是结亲本结的是两姓之好,夫妻同心,若顾砚的心不在他们宁家,那他们就算用婚约将人绑住也没用。 若到时真闹得家宅不宁也是难看。 老祖宗惋惜片刻,还是嘱咐宁家主,“婚事就退了吧,不过霜风与顾砚多年交情,倒也不必因此断了。” “至于霜风的六转金丹……确实太低。”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更改逆转,老祖宗垂着眉眼思索了片刻,跟宁家主说道,“我记得快到幽篁秘境开放的时候了,当年我曾在幽篁秘境里碰到株十叶九芯花,能够淬炼巩固金丹的品质,你让霜风进秘境去寻到这株灵植。 若他能成功将金丹淬炼至九转以上,那他自然仍是我宁家少主。” “若是不能,那咱们也就只能效仿楚家,再重新选个能代表我们宁家的少主了。” “毕竟仙盟试剑大会就要开了……” 试剑大会一百年一开。 乃是仙盟百年内最大的盛事之一,届时仙盟大小两百多个宗门、世家皆会派出弟子前往参加!试剑大会的主要目的是让各宗门、世家的年轻弟子比武切磋,但它与普通的切磋比试又不相同,它会按照比试结果排名,而这个排名,直接关系到往后的一百年里,各种秘境资源的分配。 例如即将开起的幽篁秘境。 总共只五十个名额,宁家能占其三,便是他们自上届试剑大会拿到不错名次,赢来的战利品! 若他们宁家想保住仙盟八大世家之一的地位,这次他们派出的人在试剑大会的名次,绝不能差!希望宁霜风能从幽篁秘境里找到十叶九芯花,成功将金丹重新淬炼至九转或者无暇。 不然,还得费心去寻参加试剑大会的人。 可惜…… 老祖宗再次惋惜不已。 若是他们没有跟顾砚闹翻,就能让顾砚冲击至元婴境后,以霜风道侣的名义参赛了! 即便不能夺魁,至少前十名是能稳住的。 将事情都吩咐完后,老祖宗就挥手让宁家主出去,他要继续清修。 他是宁家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有老祖宗在,才有他们宁家在,宁家主见状自然不敢打扰他修炼,恭恭敬敬的行礼退了出来。 因着宁霜风金丹之事有了解决办法。 宁家主倒是消去了些那种无法发泄的愤怒,只有些被楚曦挑衅的沉闷感,但他跟楚曦的矛盾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就连楚曦那两个丫鬟都不知胜负如何! 因此他虽有些憋闷,倒也不是不能忍。 唯独脸色淡淡的。 碰到主动找进来的清扬真人,脸色又猛地沉了下来。 语气里带着些质问,“你刚刚是何意?” 他指的是刚刚清扬真人在观礼台上,故意提起顾砚是无暇金丹一事。 在当时那个场景下,清扬真人这个举动,分明是想让在场的众人觉得宁霜风不及顾砚!顾砚是无暇金丹,哪怕宁霜风结成的是九转,也会给众人留下他宁家少主不如顾砚的映像。 何况宁霜风才结成了六转金丹! 更是被顾砚的无暇金丹直接衬到了泥里。 还有就是…… 宁家主皱着眉头,看向清扬真人的眼神透着些不悦,“你是不是故意当众提出霜风遇到心魔劫了的?” 最先发现霜风陷入心魔劫的就是清扬真人。 若是清扬真人当时先低声、或者用传音入密的方式告诉他,他就能想办法替宁霜风遮掩,至少不会让其被椿梦所迷的状态,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害得宁家也跟着丢了好大的脸! 偏偏清扬真人先是炫完自己徒儿的无暇金丹,跟着就当众提出此事,引得观礼台所有人跟着看了过去。 让人很难不怀疑他不是故意的! 清扬真人端着茶杯,极温和的笑着,“宁家主是要跟我秋后算账?” 他倒是没否认自己的心思。 宁家主却梗了梗,收了脸上的咄咄逼人。 因为当年的一些事情,他在面对清扬真人时,一直都有些愧疚心虚。 对方笑得越是温柔、他就越不自在。 此时也是如此,分明是想兴师问罪,最后却只剩下句不轻不重的抱怨,“你故意让霜风在众人面前丢尽宁家脸面,还不许我发两句牢骚么?!” 清扬真人仍旧笑着,“宁霜风被心魔劫控制,做出那般丑事难不成是我的手笔?莫非宁家主是找不到罪魁祸首,就想把气都撒到我身上来。” 这话直接戳中了宁家主的痛点。 脸色极为难看的变了几变,隐忍着怒火,最终却只极为恼火的蹦出来句,“霜风好歹也算是你的子侄,你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么?!” “子侄?”清扬真人轻笑着,搁下茶碗。 向来温润的眼神里涌起些沉郁和恨意,脸色瞬间变得冰冷如霜,“什么子侄,跑到砚儿跟前去胡说八道,说我是你的禁脔,说是我不知廉耻、爬了你的床,我们师徒才能有今日的子侄?!我可当不起宁少爷的长辈,不然怕平白折寿少活几十年!” “他敢当着砚儿的面,如此诋毁侮辱于我,你居然还妄想我给他留点面子?!何况观礼台上那么多人,宁家主的修为远高于我,你自己没提前发现宁霜风的状态不对,竟也好意思来质问我?” 清扬真人脸色冰冷。 若是宁霜风在旁人跟前胡言乱语也就算了,终归自己也不是特别在乎名声。 偏偏他要跑去当着砚儿的面胡说! 他们师徒本就因为他之过关系冷淡,宁霜风将他说的如此不堪、他却不知如何跟砚儿解释。 也不知道砚儿会不会信他并非如此。 这口气在他心里堵了许久,还不许他出了?! 见他如此,宁家主隐隐变了脸色,“这些话你都是听谁说的?”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清扬真人面无表情,冷声哼道,“这世间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宁少爷既然敢大言不惭说出这些话来,自然是不怕别人知晓的。” 宁家主当即信了他所说,气得使劲儿拍向矮几,怒声骂道,“这个逆子!简直是疯魔了他!” 清扬真人冷笑一声,没再说话。 宁家主颇有些不太自在,对他也没了怒气。 他跟清扬真人的关系,是好友没错,却又掺着些复杂的利益纠葛。 总得来说是他亏欠了清扬真人许多。 事情还得从清扬真人的师门说起。 清扬真人本名姓孟,师门是仙盟未成立前,修真界中最强盛的道一仙宗。 也是唯一真正有着仙道传承的宗门。 清扬这个道号,就是当年他拜师进道一宗时,他师父替他拟的。 后来道一仙宗被万鬼宗与血魔宫联手覆灭。 第48节 宗门弟子死伤无数,宗门典籍、功法也都被万鬼宗和血魔宫付之一炬,只剩下清扬真人和其他几个尚未炼气成功的小弟子趁乱逃出生天,差不多彻底的断了传承。 再后来仙盟成立,剿灭了万鬼宗和血魔宫。 他在机缘巧合下与清扬真人结识,成为好友,两人关系密切、无话不谈,恰逢上一届试剑大会在麓山举行,清扬真人陪他去参加试剑大会。 不想他实力气运实在都不怎么好,接连三轮都抽签到极为强劲的对手,接连输了两场,眼看着再输一场就会被淘汰,连前一百名都排不进去,失落之下拎着酒壶去找清扬真人喝酒。 喝到最后悲从中来、抱着清扬真人就哭。 清扬真人见他实在哭的伤心,陪着他喝完两坛酒后,给了他一枚丹药,乃是能将他的修为从金丹中期、直接提升到元婴期的龙血丹。 宁家主原本也是打得这个主意,他是知道清扬真人出自道一仙宗、也知晓道一仙宗未覆灭前传承众多,其中又以丹药、炼器闻名于世。 在试剑大会上接连碰壁后,就想试试清扬真人是否有什么能让他赢的宝贝。 没想到清扬真人当真有。 没想到清扬真人真愿意给他,拿着那枚丹药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甚至都忘了戒酒装疯,再肆意哭闹。 清扬真人却笑着看他,“不知道其他师兄弟有没有带的有出来,总归我身上就这么一颗了,我也不记得丹方,吃完就没了,如今给了你倒也不算浪费,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之后要靠你自己。” 宁家主对其感激涕零,连声道只要他在试剑大会上取得好名次,保住了宁家八大世家的威名,日后清扬真人修炼所用灵石资源,都由他们宁家全承包了!后来服用了丹药、一举突破至元婴的宁家主果然所向披靡,一路杀到第六名的位置。不仅保住了宁家的世家威名,还因此挣回来了不少的灵石资源。 清扬真人却因这件事惹了不少麻烦。 多得是困于金丹、不得寸进的人找到他,各种威逼利诱想让他再拿出颗丹药来。 为此还受了两次极为严重的伤! 不得不留在宁家,养了两年多的伤。 到后来见有宁家老祖庇佑,他自己更是宁愿受伤垂危,也不愿再拿丹药出来、强行突破至元婴境与那些人对峙,那些人才信了他是真没有第二颗丹药,对清扬真人的追杀也才慢慢停了。 宁家主本就对清扬真人有愧,听见宁霜风竟敢如此诋毁他,心中那股对六转金丹期没彻底消下去的怒火,又“蹭”的重新熊熊燃烧起来。 恰巧顾砚跟宁霜风收到传讯赶过来。 他是想也没想、抬起腿将宁霜风踹飞出去,可怜宁少主自小娇生惯养,估计长到这么大,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天里被他爹打两次的时候,“噗通”声摔倒在门外,半响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宁家主尚不解气,厉声呵斥道,“还不快滚进来?!” 宁霜风颜面扫地,灰溜溜的朝顾砚走过来,心里堵满了说不出的苦涩和难受。 就在昨天,他还是宁家尊贵无比的少主。 他爹甚至都不会对他说半句重话,更不会对他动手。才短短不到十二个时辰,只因为结成了极差的六转金丹,他的境遇就如此天翻地覆、天上地下,他爹不仅仅对他态度恶劣、冷言相待,竟当着两个外人的面对他动手,简直让他无地自容! 他低垂着头,不愿去看顾砚和清扬真人。 却不知他这副模样落在宁家主眼里,又是一阵气恼,简直恨不得再打他一顿! 最终还是清扬真人略皱了眉头。 “宁家主要教训自己的儿子,大可不必当着我们师徒,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正事就是退亲。 宁霜风急了,也顾不得在外人面前感到难堪。 猛地抬起头试图阻止这件事,“不,我不答应退亲,爹,这桩婚事不能退!不能退!” “你给我闭嘴!”宁家主厉声呵斥。 顾砚想要退婚的事在宁霜风结丹前,清扬真人就找他商量过,跟他说清了其中关系利弊。 他本身心里其实也是赞成退亲的。 再者他刚刚去见过老祖宗,知晓老祖宗的意思也是跟顾砚退亲,早已经有了定论。加上心中对宁霜风的怒气尚未彻底消散,哪里会听宁霜风在那逼逼赖赖,当即摆出身为父亲和家主的威严来。 “把当初定亲交换的信物拿出来。” 顾砚自储物戒里拿出个雪白的同心玉扣。 玉扣是由整块玉雕作了阴阳两块,他与宁霜风手中各执一块,合在一起,就是件地阶低级防御法器,能抵御元婴期修士的全力一击。 他将半个玉扣放到桌上,抬眼去看宁霜风。 宁霜风对退亲一事表现得极为不愿意。 磨磨蹭蹭的不愿将玉扣拿出来。 场面一度沉寂无声。 清扬真人笑着看向宁霜风,眼里没什么温度,“霜风,男子汉大丈夫,应当断则断,这般扭扭捏捏的可不像话。” 宁霜风急红了眼,“可我不想退亲!” 清扬真人略笑了下,问他,“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按理说我身为砚儿的长辈,不该多干涉你们两人的感情和婚事,但当初你答应砚儿不碰其他人、终生不纳妾的承诺我跟你爹都是听到的。这桩婚事分明是你违约在先,砚儿也并未追究此事,跟你多闹什么,只想与你退婚而已,一别两欢、各自安好而已。” “如今你却坚持不退,未免也太难看了些。” 宁霜风被挤兑得满脸通红,尴尬不已。 他当然知道这样难看,但若跟顾砚退了婚,他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两害取其轻,他宁愿现在闹得很难看,也得咬牙坚持这婚事不能退掉。 可惜,天不遂人愿。 闹到这个境地,退不退婚已经不是他说了算。 宁家主见他磨磨蹭蹭,扭扭捏捏,胸口的怒气横生,着他释放出两分属于元婴期的威压。 语气冰冷,“宁霜风,你别逼我动手。” 宁霜风很快被逼得冷汗淋淋,脸色惨白,还想要咬牙坚持说不退婚,被宁家主察觉出他的想法,加重释放的威压,直接将人“啪叽”摁趴在了地上,“胆儿肥了是不是,跟你说话敢不听?!” 宁霜风浑身战战,“不敢。” “不敢还不将定亲的信物拿出来?!” 宁霜风被逼无奈,只能摸出那半块玉扣。 顾砚赶紧伸手接过来。 待两块玉扣合二为一,从其中飘出团微弱的白芒,朝着他跟宁霜风飞过来。这是当时他们定亲时许下的婚约誓言,如今上达天听、有约束力量的誓言散了,他跟宁霜风的婚约才算是正式退订。 顾砚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宁霜风却重重跌坐在地,看着极为失魂落魄。 但这些都不该他关心的了。 见婚契被破,清扬真人也算是放下桩心事,起身跟宁家主告辞,“我们师徒在宁家叨扰已久,如今宁少爷金丹已成,婚事也退了,不便在此久留,明日我们就启程离开宁府,砚儿,我们走吧。” 顾砚跟着出来,离了宁家主的院子,就想与他师父分开走,清扬真人似是看出来他的想法。 “我送你回芙蕖水榭,正好聊聊。” 顾砚沉默。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 清扬真人对他的沉默并不在意,径直朝着芙蕖水榭的方向走,良久才突然道,“我其实并不合适当人师父,当年捡到你的人若不是我,以你的天资,定会被那些顶级宗门抢着收入门下,有宗门的资源势力支持,如今只怕早已经名满天下。” 顾砚抿紧嘴唇,“或许。” 但更大的可能是他碰不到能分辨他灵根的修仙之人,就留在那片埋葬了他父母的乡野里。运气好有人愿意给他口饭吃、胡乱长大成人,运气不好就只能自己去挖野菜啃树皮,与山间野物争食。 早就在寒冬腊月被冻死、饿死了也说不定。 不论怎么说,他师父曾于他有救命之恩。 也曾给他提供了能容他安身的住所,虽收他为徒后确实态度冷淡,并未将他放在心上过,只当他是给口饭就能活的阿猫阿狗。他也始终对他师父心存感激,所以即便前世是他师父杀了他,给林真真取金丹用,他也没与其反目成仇、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自那以后,他们的师徒缘分就断了。 顾砚不想补。 他师父想补救,他也不愿意接受。 就这么渐行渐远,终回陌路就挺好的。 清扬真人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沉重。 “刚刚我跟真真谈过了,他准备日后都留在宁家,不跟我回小苍山了……”自观礼台回来,他先找到林真真问其和宁霜风的关系,得知林真真虽对宁霜风有意,却并未做出什不可原谅的错事后。 他给了林真真两个选择。 “一是跟我回小苍山,你筋脉有碍、不能修炼,我会想办法替你弄到延寿丹,小苍山有我在的一日,就能护你一日,即便是日后我有什么不测、不在了,你三师姐也能护着你。 二是留在宁家,我与宁家主有些交情,宁家看在我的面上自不会亏待你,但是人心易变,你娘当年就是因为所托非人,才会落得个早逝的结局,你的境况甚至还不如她,你是男儿身、不能替宁霜风生儿育女,我也不能保证他们能对你好多久。” 他把两个选择利弊都讲清楚了,让林真真自己选择。 林真真选了留在宁家。 “即使这样,你也不愿意同我缓和关系,或者说,你也不打算再回小苍山了,是吗?”清扬真人问道。 看来他表现的很明显了,顾砚也不多解释。 只是点点头应道,“嗯。” “果然。”清扬真人心中苦涩。 他早猜到如此结果,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难免失望,暗道自己若能早点察觉顾砚于他的意义不同该有多好。 如今想要挽回却是难如登天了。 也不再言语,一路陪着顾砚走到芙蕖水榭。 待顾砚面色平静的同他行礼告辞。 清扬真人只觉得心中一痛,开口喊住了他,“砚儿。” 顾砚重新站定,“有事?” 清扬真人定定的看着他,拿眼神将人细细的描摹了遍,试图将其永久的记在心里。 顾砚耐心十足,等着他慢慢看。 僵持了足有半盏茶的时间,清扬真人才终于看够了似的,略笑了下,打开储物戒,取出把用层层粗布包裹起来的长剑,“往日在小苍山时都是你细心照顾我,不论是心思时间都花费良多,我当时不知晓,心安理得的享受着。 咱们师徒今日一别,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相见,这把剑赠与你,算是对你这些年照顾的谢礼。” 没等顾砚皱眉,他又笑着说道,“也不是什么太贵重的东西,玄阶低级,也就你如今的修为正合用,比起你这些年为我费的心思,不值一提。” 第49节 说着将外面包着的粗布打开,拿给顾砚看。 平平无奇的一把剑。 不论是造型,打造的材质,还是品阶都不能算是顶好,比不得他这些年在他师父身上花的灵石多。 这样也好,他就真能跟清扬真人彻底断了。 顾砚沉默了片刻,将那把剑接了过来。 目送顾砚进了芙蕖水榭,身影掩映在曲折的荷叶和荷花之间。 清扬真人略笑了下。 那把剑如今看来确实不是什么金贵东西。 但日后随着顾砚的修为增长、境界的突破、磨炼出剑意后,它最终会由着顾砚的心意。 变成天底下最强、最利的兵刃。 剑名天音。 是他们道一仙宗的……镇宗之宝。 当年仙宗覆灭,他跟几个年龄尚小、修为不够对敌的师兄妹被宗主用灵力护着,传送了出来。四散分离,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行踪所在,直到十年前,他才联系上当年他们之中最小的师妹。 对方嫁了人,还生了个胎毒缠身、不能修炼的孩子。 就是林真真。 当年他们被传送出仙宗时,各自都被分了件用于仙宗传承的宝物,他拿到的是枚成品龙血丹、以及半本丹方,龙血丹他当年给了宁天明用作突破,那半本丹方他始终没敢暴露出来。——当年宗主将他们送出来时曾专门嘱咐过,让他们至少要修炼至元婴、有了自保能力才能动用这些宝贝。 小师妹拿到的就是天音剑。 天音曾是他们宗门里一位已经飞升仙界的前辈亲手锻造而成,那位前辈在飞升前在剑上设下了禁制,一旦被滴血认主熔炼过后,会根据主人的灵根修为改变自身的品阶特质,往后随着主人不断的突破境界,而自行成长提升品质,最高能冲破天阶成为半仙器。 毕竟它可是由半步飞升的炼器宗师铸成! 是修真界唯一的成长型法器。 小师妹在拿到天音剑后,在逃亡中不小心将其滴血认主,后被知晓她身份、试图从她嘴里撬出宝物所在的林家所救,但她怕林家人知晓了天音的存在后会杀了她夺宝(只有身为主人的她死了,天音才能重新炼化认主),一口咬定她身上的宝贝丢了,林家人对此并不相信。 将其软禁在林府中、派人严密看管着。 直到后来她嫁给了林家人,有了林真真情况才稍微好转。 可惜好景不长,她被人下了毒,要了性命。 临死前将林真真和天音剑都托付给了他。 而他今日又将剑交给了顾砚。 这是清扬真人在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当年他们几个逃出来的师兄妹死得死、散得散,想要重新聚集起来、光复道一仙宗再无可能! 他能做的,就是给天音找个好主人。 天音剑的强弱取决于主人的实力是否强大。 它在小师妹手中最终只长成了玄阶低级灵器,到他手里,情况或许会稍微好些。 却最多也不过是到地阶灵器的程度。 想要它突破地阶、成长为天阶甚至半仙器,重现它身为道一仙宗镇宗之宝的风采和光辉。 将它给天资更好的顾砚是最好的选择。 再者清扬真人也有自己的私心在…… 不出意外,这把剑会始终陪在顾砚身边,保护他、为他而战。若百年后顾砚看到这把剑,还能想起将他交给他的人,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也算是给自己留的丁点念想吧。 顾砚并不知晓这把剑的来历如此之大。 他从未听他师父提起过自己的宗门,只当清扬真人是个寻常的散修,自然也只当那把剑是普通的玄阶低级灵器。见确实比玄铁剑好用些,当即便用其替换掉自己常用的玄铁剑,只等日后慢慢熟悉。 刚替换完剑,青雀过来寻他去见楚夫人。 楚月凝居然也在。 他刚坐下,就听楚夫人开门见山,“砚儿可听说过幽篁秘境?” 顾砚略微惊讶,不知她为何会提这个。 幽篁秘境的大名,他自然是听过的。 据说那是大乘期大能的后花园,也是其最后的飞升之地,受那位前辈飞升的天赐金光滋养,秘境里天材地宝无数,每五百年一开、每次只能进五十人、进去的人修为最高限制为金丹。乃是各大宗门核心弟子翘首以盼,打破脑袋都想要进去的聚宝之地,至于那些小宗门弟子和散修为何不抢……自然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进幽篁秘境的资格。 巧得很,顾砚就是没资格的其中之一。 对他而言,幽篁秘境就是存在传说中、看不见摸不着。 只能偶尔从旁人嘴里听说两句。 却不知楚夫人为何突然提起。 楚夫人也不跟他打太极,“我想让你同月凝进幽篁秘境。” 顾砚眨眨眼,愣住了,“啊?” 楚夫人见惯了他的沉着冷静、遇事不慌,乍一见他露出如此真实的疑惑懵圈模样,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你没听错,我想让你同月凝进幽篁秘境,你也不用怀疑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有毒,我会给你进秘境的密匙,也是有条件的。” 有条件就好,不然他真担心被这块饼噎死。 顾砚略松了口气,“夫人请讲。” “月凝的经脉和灵根都破损严重,想要修复经脉我这还差味灵植龙骨草,幽篁秘境里肯定有,我要千年份以上的,这是你第一个任务。你的第二个任务,就是保护月凝,幽篁秘境里有汪泉水,名为生息泉,据传有能修复灵根损伤的奇效,但因为受伤之人需要亲自泡到泉水里才有效,所以月凝需要亲自往幽篁秘境里走一趟。” “我就这么跟你说吧。” 楚夫人抬手,轻轻地揉着额角,“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前些年月凝风头太盛,明里暗里得罪过的人不少,不想让他恢复灵根修为的人自然也多……多半还都是那些能进幽篁秘境的大宗门弟子,所以你们此行可谓是危机四伏。 除了秘境本身有各种机关暗器等危机,更多是来自那些不喜欢月凝之人的针锋相对,甚至会想要你们的命。” “除了这两件事以外,你在秘境里所找到灵植、法器灵石等都归你自己所有,我一概不要。” 她问顾砚,“你愿意去吗?” 顾砚毫不犹豫,“去!” 那可是幽篁秘境。 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机会! 何况既然能进秘境的都是金丹修为,只要他们万事小心,并非没有找到灵泉、全身而退的可能,至于危险……自从他开始修炼、踏上仙途后,何时何地不危险?! 总不能躺在屋里等着灵石和资源掉下来。 楚夫人点头,“好。” 亲自从荷包里掏出来两枚玉符,递给他跟楚月凝一人一枚,“这就是开启幽篁秘境的玉符,明天宁家会派出白玉舟,前往幽篁秘境入口,届时你们跟楚钰和宁霜风同去,进秘境前你们不用担心,有人保护你们,秘境内就看你们自己了。” 顾砚点头应道,“好。” 楚夫人认真看了他们会,知晓他们都是最谨慎不过的性格,又是闯惯了险境的,倒也不用她再多置喙啰嗦许多,笑着摆摆手,“行了,你们先都回去休息吧,明儿记得准时登船就行,在秘境里记得要小心行事。” 待两人结伴离开,楚夫人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地叹了口气,“真是场豪赌啊。” 赌赢了,自幽篁秘境出来后,她就能有两个百岁前突破至元婴境,且日后前途无量的亲近后辈,赌输了,她费尽心思搭进去无数资源、筹谋许久才弄到的两个名额也就废了,简直是血本无归。 青雀在她旁边轻声道,“夫人看人的眼光,向来是最好的,咱们就只等着两位少爷归来吧。” 楚夫人叹口气,“希望吧。” 她终究还是太势单力薄了些,不论宁家、还是作为娘家的楚家都依靠不得。 也只能想办法培养自己的势力了。 芙蕖水榭里涛声依旧,团团荷叶映着皎洁月辉,比之白日里多了两分圣洁美好。 两人结伴而行,影子在背后拉长交错着。 有隐约的荷花清香飘过来,倒衬得气氛比平时格外柔和些。 楚月凝低低的喊了他声,“顾砚。” 顾砚疑惑,“嗯?” “你……”楚月凝有些迟疑。 略作停顿后,突然笑了下,似是觉得自己这般黏黏糊糊的实在不像样,抬眼正色看向顾砚,大大方方的询问道。 “你与宁霜风的婚事退了么。” 顾砚点头,“退了。” 恰好两人走到了听雨轩门口,楚月凝略笑着,“你到了。” 顾砚推开门进去,“明日见。” “明日见。” 次日,顾砚天刚亮就起床了。 宁家定下的出发时辰是巳时初,他也不着急,用过朝食就在院子里练剑,练完两套剑法后他停下来,拿着新得的长剑仔细查看。楚月凝在旁边坐着喝茶,见状替他倒了杯茶,问他,“怎么了。” 顾砚走过去,端起茶杯喝了两口。 将握在手中的长剑拿给他看,“刚刚练剑的时候,总觉得剑里有个类似剑灵的东西在呼唤我,应当是我感觉错了。” “哦?”楚月凝疑惑。 伸手将长剑拿过来,屈指往剑刃轻轻弹了下,“铮铮”两响,声音清越而厚重。 可见其锻造材质和手法皆是上佳。 但以他的经验和眼力,却看不出其究竟是由什么材质锻造而成。 倒是奇怪了。 “你听到的呼唤是什么?” “让我滴血认主。”顾砚神色坦然。 自来只有地阶以上的灵器才需要滴血认主,天阶灵器才可能诞生器灵,有器灵的几率还相当小,他这把长剑乃是玄阶低级灵器,既不用滴血认主、也不可能从中诞生器灵。 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练剑时是听错了。 第50节 幸而楚月凝性格稳重,并没有嘲讽他是想天阶灵器想疯了,居然练剑都能练出奇怪的幻觉来。反而在听到他说完后,更加仔细的将长剑检查了遍,而后问他,“你这剑是如何得来的?” “我师父给的。” 顾砚如实道,这件事本也没什么好瞒的。 说完见楚月凝拿手指抚过剑刃,低垂着眉眼,凝着全副心神去感其纹路质感。 略有些疑惑,“你对炼器也有研究?” “略懂一二,之前炼本命剑时了解过。” 楚月凝略微笑着,仔细检查完剑刃剑柄后,将其还给顾砚,“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我的意见是既然你感觉到了呼唤,那你可以往上面滴血试试,也就浪费两滴血的事儿,若是真的……” 毕竟那位清扬真人的出身,可是惊人。 “再说吧。”顾砚并不想这么做。 他才不相信自己能遇到把原本是天阶,因为某些原因被迫降级至玄阶、里头有剑灵等着他去唤醒的好事。将长剑收回背后,又多看了楚月凝两眼,随着落了两日秋雨,虞城的清晨也确实透着些凉意,楚月凝今日在衣袍外披了件银白点金的狐裘,衬着他撒了碎金的眼睛,竟格外的好看。 “好看吗?”楚月凝突然问他。 顾砚咳嗽了声,有些不自在,“好看,就是看着有些热。” 他才穿着件单衣,楚月凝就穿狐裘了。 毛茸茸的,看着确实好看,也确实让他都感到有些热气腾腾的。 “我如今是病人呀,筋脉俱断,修为全无,本身就要比普通人身体虚弱些。” 楚月凝看着他笑,目光灼灼。 “此去幽篁,恐怕还得多麻烦你照顾。” 顾砚正色点头,“应该的。” 楚夫人以幽篁秘境的钥匙相赠,请他代为照顾楚月凝,跟进秘境的资格比较起来。 照顾楚月凝简直是小事一桩。 恰巧宁家传信让他们过去登船。 楚月凝笑着站起来,“走吧。” “好。”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今日楚月凝突然变得格外爱笑、对他的态度也亲近许多…… 可能是因为他们即将前往幽篁秘境,看到经脉灵根恢复的希望。 所以楚月凝心情舒畅? 作者有话要说: 楚月凝:不是啊,单纯只是因为你没未婚夫了而已! 第26章 幽篁秘境 宁家准备的白玉舟就停在宁府门外。 高大巍峨, 船舱内能容下数百人同乘。 他们在门口碰到了宁霜风和楚钰,对方看起来像是在专门等他们。 见他们过来,楚钰的脸色有些难看。 表情不屑的嗤道, “我还道她手里的名额是留给谁的呢,死活不肯让出来给我,原来是留给了个经脉俱断的废物点心, 她倒是敢, 也不怕你就刚进秘境就被困了五百年不见血肉的妖兽给挠死。” 顾砚想,楚钰口中的她应当是指楚夫人。 他刚被接回楚家,虽说有个楚家少主的名头,却始终不如自小在楚家长大的能让人信服亲近。楚钰急于在楚家立足,光靠自己不遗余力的踩楚月凝是不行的,还得做出点实绩来,打动楚家主和楚家的长老才行, 顾砚猜他此次来宁家…… 可能不止是只为贺宁霜风结丹那么简单。 或许跟能进幽篁秘境的密匙有关。 宁家有三把密匙,其中有一把就在楚夫人手中,而她儿子宁琪安自小体弱多病、养得极精细小心,连逛个虞城都算是出远门, 幽篁秘境对他而言就跟鬼门关差不多,自然是用不到这把密匙。 楚钰、和楚家人打得主意, 想必是让楚夫人帮衬娘家, 将这个进幽篁秘境的名额给楚家子弟。当然楚夫人最终也是将这个名额给了楚家人,只是那个人、楚月凝显然不是楚钰心目中想的那个。 因此才会恼羞成怒, 当众羞辱楚月凝。 顾砚去看楚月凝的神色,对方垂着眉眼, 看不出眼睛里的情绪。但想来是没有动怒的, 反驳的语气极稳, “幽篁秘境五百年一开,里头灵气浓郁至极,想来妖兽们也挺挑嘴,比起我这种灵根断裂、修为全无的废人,当然是你这种细皮嫩肉、灵气满满的更加美味可口,更得妖兽们喜欢。” “说不定长在你丹田的金丹对它们而言就像是刚出锅的糖豆,挖出来,扔进嘴里,拿牙齿一嚼……” “嘎嘣脆,香极了。” 楚月凝低着头,低低地笑出了声,“因此,你还是好好关心下自己的安危吧。” 他轻轻的拖长了声音,“楚、少、爷。” 楚少爷三个字落在楚钰耳朵里,蕴含着满满的不屑一顾和阴阳怪气,就像是楚月凝在无声地嘲讽他是个小偷、楚少爷这个名头是他偷来的一样。这种被人阴阳怪气不能反驳的嘲讽,最是让人憋的难受。 楚钰猛地变了脸色,“楚月凝!” 脸色黑沉地往前跨出一步,就要动手。 “楚少爷。”顾砚上前,将长剑横到楚钰面前,表情平静的问道,“你确定要在这里动手么?” 幽篁秘境打开在即,各世家宗门都禁止内斗。 能够进幽篁秘境的都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各宗门世家都等着他们进秘境找灵物、出来后为家族宗门增光添彩呢,结果宝贝尚未拿到手,自己人先打起来了。 这在哪个宗门家族里都是最为忌讳的。 白玉舟上,负责此行接送的宁家长老已然频频侧目,朝着他们看过来。楚钰深吸口气,忍下了跟他们当众动手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退回了原地,目光肆意地在他们两之间打着转,“你们倒是关系亲近得很,我当你为何那般坚持要跟宁霜风退婚呢,敢情是看上楚月凝了,也是、他那张脸确实生得极美,只不过他如今既已经修为全废,成了废人,你就不该为了他跟宁霜风退亲。” “若真按照我提议的,让他成了宁霜风的妾室,以你跟宁霜风的关系亲密,难道宁霜风还能吃独食不成?到时候,还不是你想让他怎么样就怎么样,难道楚月凝还敢拒绝不成,何苦为了个不能再修炼的废人,将事情难得那么难看呢?” 顾砚,“……” 这楚钰究竟是哪个深山老林里跑出来的妖兽成了精怪,修炼出来的人形,平时是吃什么玩意儿长大的。 怎么一张嘴就能这般臭不可闻!? 很好,他算是彻底被恶心到了。 这等污言秽语,连他听了都觉得不堪入耳。 被指名道姓的楚月凝反应自然更大,眼里那层碎金瞬间暗得仿若消失,眼尾隐隐拖着抹愤怒无比的艳红。顾砚赶紧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别冲动、你就当他是在放*,拿手扇扇就吹走了,不要跟他计较。” 楚月凝平复的很快,快的让顾砚都觉得刚刚那抹艳红是他的错觉,几乎瞬间就变成了寻常模样,眼里碎金也恢复了星辉,低声同他说话,“好。” 顾砚怕楚钰再放什么厥词,干脆拉着楚月凝从两人旁边穿过,先他们登上白玉舟。 在他们背后,楚钰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怨毒,心里翻滚着如同河流汹涌、巨浪滔天般的恨意。 凭什么?! 凭什么明明如今他才是楚家名正言顺的少主,在楚家那些人眼里,却永远比不上楚月凝?! 不论他多么努力、多么费心思去做他们交代的事情,那些人永远都不会满意,整日里总是将楚月凝如何如何、若是楚月凝的修为没被废来做这件事又如何挂在嘴边! 楚家那些人是如此! 楚曦居然也是如此?! 宁愿将进幽篁秘境的名额交给修为全废的楚月凝,宁愿冒着名额直接被浪费掉的风险,都不愿意送给他来拉拢人心、巩固他在楚家的地位! 楚月凝已经废了! 现在他才是楚家的少主! 他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认清楚这个事实,莫非真的要等楚月凝死了,他们才肯承认这件事么?! 那好啊…… 他如他们的意,杀了楚月凝给他们看。 楚钰垂下头,裂开嘴角无声的疯狂笑着。 若是只有杀了楚月凝,才能摆脱“楚月凝”这三个字带给他的阴影和压迫。 那他就……杀了楚月凝! 让楚月凝死在幽篁秘境,从这个世上消失! 白玉舟上,感觉到股阴冷杀意的长老朝下边看了眼。 察觉到是楚钰后,眉头轻皱。 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不多管闲事。 他是宁家的长老,不管楚家的家事。 只要不在他的白玉舟上闹事,楚家的两位小少爷在秘境里要如何争斗,都与他无关。 朗声提醒道,“两位少爷,该登船了。” 白玉舟内,顾砚随便选了个房间,拉着楚月凝进去,顺手落上房间里的门锁禁制。 他可不想楚钰再有机会追过来恶心他。 等在房间里站定,才发现这个房间并不宽阔,只有一床一桌,并茶壶茶杯和洗漱用的器具,顾砚松开拉着的楚月凝,环视四周一圈,“你在这里休息,我去隔壁看看情况,有事你过来找我。” 楚月凝应了声,“好。” 顾砚就开门出来,重新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还没进屋,宁霜风自外面进来,快步走到他跟前,脸色不太好看,隐隐带着股质问的味儿,“你当真是为了楚月凝,才坚持跟我退婚的?” “不是。”顾砚伸手推门。 宁霜风似是不信他,不依不饶的追问他,“那你为何突然与他那般亲近?你们怎么会结伴去幽篁秘境,还有你进幽篁秘境的密匙是谁给你的,是楚夫人给的吗?你知不知道我变成这样,都是她动的手脚,你为什么……要跟他们这么亲近?” 他看起来既痛苦又愤怒,像是顾砚背叛了他。 或者说,自从他结成六转金丹后,好似全世界都变了个样、背叛了他。以前对他而言不算顶重要的顾砚,也瞬间变得格外重要起来。 若他结成了九转金丹,还是宁家捧着的少主。 那他肯定会高高兴兴的跟顾砚退亲。说不定还会带两个美貌娇妍的丫鬟特意到顾砚跟前晃,炫耀自己退亲后不用收人管束,过得有多么轻松自在。 第51节 可惜世事不尽如人意。 只结成了六转金丹,让宁家人对待他的态度变得天翻地覆,他不再拥有那么多无限制的偏心和宠爱。看着顾砚和自己的仇人走得如此之近。 让宁霜风难受至极,出口就是质问。 “你是要彻底跟我决裂了吗,顾砚。” 不该这样的,明明老祖宗交代要跟顾砚交好。 可他就是忍不住的委屈和难受,他跟顾砚自小就认识,就算没有中间订婚、又退婚的这些事儿,他们结识的时间也比顾砚认识楚月凝长得多。现在分明是楚夫人跟楚月凝趁着他结丹时,对他下毒手,顾砚凭什么不帮他,还跟他们那般亲近?! 顾砚平静的站着,等他发完脾气。 见他如此无动于衷,宁霜风顿时更气怒了,“顾砚,你说话啊!” “你到底为什么要站在他们那边。” 顾砚,“……这话你该去问宁家主。” 他神色平静的看着宁霜风,始终条理清晰,“你既然觉得是他们对你下了毒手,害你落得如此境地,那你就该去问问宁家主,为何在他们这么做了以后,还能安然无恙的出入宁府,为何楚月凝还能搭宁府的白玉舟,前往幽篁秘境呢。” 宁霜风一愣,眼里闪过丝不甚明显的惧意。 顾砚自小同他打到大,对他的小动作神态何其了解,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冷冷地嗤笑出声,“你不敢。” “可笑,你不敢去质问你爹,倒是敢跑来问我为何要与他们亲近。” “宁霜风,你是把我当成最好捏的柿子了吗?” 宁霜风脸色变了变,不知该如何反驳。 顾砚也没想等到他回话,推开舱门就要往里走,宁霜风突然神色急切的喊住他。 “顾砚!” “嗯?”顾砚回头。 却见他眼里飘着点自己看不懂的热切。 “若是、若是我们没有退亲,我是说如果我做到了当时对你的承诺,退亲之事没有发生,你肯定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或许。” 顾砚沉默片刻,平静道,“但是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有些事是早已经注定了的,你我退亲的事就是如此。”他略微想了下,皱眉补了句,“另外……我劝你离楚钰远着点儿,你就没发现那位楚少爷除了会恶心人以外,最是会挑拨离间?” 如此三言两句,就将宁霜风的仇恨拉到楚月凝身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知道幽篁秘境之行肯定不顺利,但敌人当然是能少一个、还是少一个的好。 说完他就推门进屋,也不知宁霜风听进去没。 这间房屋与隔壁同样格局,顾砚想着白玉舟在被全力驱使下,速度极快,用不到一天一夜就能抵达幽篁秘境入口,干脆也不卧床休息,而是坐在床边打坐休养生息,始终将灵力保持在全盛状态。 很快,九个时辰过去了。 白玉舟船体轻微一震,随即护送他们过来那位长老的声音响起,“到了,几位都请出来吧。” 顾砚睁开眼睛,起身先去找楚月凝。 等走出船舱,迎面刮来的风带着十足寒意。 一点冰凉在他额头晕开,顾砚抬头,见天空正缓缓地飘落细碎雪珠儿,极为稀疏小巧的颗粒,还没等落到地面,就化成了带着凉意的雨水,将周遭的树木都染上了层浓郁的湿润。 楚月凝那件之前看着太过厚实的狐裘,如今恰到好处的替他抵御了风寒,当他自船舱里走出来,稳稳的站在白玉舟船头时,顾砚听见周围细碎的交谈静了一瞬,随即再响起的讨论声里,十句里有九句都绕不开楚月凝这三个字。 “怎么是他?” “楚月凝为何会来此?莫非他也要进幽篁秘境,哎,怎么会碰到他,满仙盟能进秘境的人里我最是不想与他碰上!” “你怕他作甚,他修为尽废、筋脉俱断的事莫非你还不清楚?!如今的楚月凝只不过是个废人而已,与我们手底下估计连半招都走不过,有什么可怕的,我倒是希望能在幽篁秘境里碰到他,也让我领教领教这位名满天下的楚家天骄高招。” “我劝你还是别轻敌,楚家岂会将进幽篁秘境这般珍贵的机会,给一个修为全无的废人,他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他修为有恢复的可能,说不定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有人在跃跃欲试,有人在仔细观望。 总之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楚月凝这个曾经的“天骄”身上,恨不得凭空将其身体穿出个孔洞来,好看看他的经脉和金丹是否都恢复了。同行的宁霜风和楚钰这两位宁、楚两家的正经少主,反而被人忽视个彻底,宁霜风如今正因结丹之事觉得丢脸,不想被人围观讨论,对这种感觉还是很满意的。 唯独楚钰,眼里对楚月凝的恨意又多了两分。 这种嘈杂也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有资格派人进幽篁秘境的宗门、世家们就到齐了,打算进秘境的弟子站在空地上等候,有个身穿道袍、白发飘飘的老者手挽拂尘站出来。 是青城剑宗的守一道长! 修真界唯二的渡劫大能之一。 没想到他竟会亲自来、哦,或许也不是亲自,面前这个应当只是其分身。但是能让渡劫大能派分身前来,已然是对此次秘境之行的极度重视了! 他一站出来,底下的嘈杂瞬间收声。 无人敢在这位跟前多说一句,嗯,哪怕再小声的议论也不行! “想必来之前你们的师父、长辈都将幽篁秘境的情况讲清楚了,老朽在此只嘱咐你们一点,秘境开始后,两年后会再次开启,你们务必要及时赶出来,不可贪恋秘境中灵气浓郁、宝物众多。 要知道此秘境自开启的数千年间,从未有人于五百年后出秘境的情况,若是因贪恋秘境里的灵气和宝物不愿离开,只会被秘境同化、成为其一部分,再无其他的可能,你们可都听明白啦。” 下面齐刷刷一片,“弟子/晚辈明白。” 守一道长挥了挥拂尘,“开秘境吧。” 随着他的动作,以往需要十多个化神境修士联手才能开启的幽篁秘境,在他背后应声而开。 金光大盛,晃得人眼睛生疼。 还没等众人拿手去遮掩,那道金光已经不断闪烁着,像是在搜寻目标,很快便落到了他们这边。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携带了玉符密匙在身上的,都被其裹挟着拽向秘境。 金光刚出现,顾砚就感觉自己手被被人用力的握紧,他转头看向楚月凝。 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同时拽进了秘境。 金光太盛,顾砚看不清周围是什么模样。 只突然感觉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意识模糊之前,他隐隐听到阵类似海涛拍打沙滩的声响。 啪、啪、啪。 顾砚猛地被惊醒过来,自床上翻身坐起来。 嗯? 他很快察觉异常,背后的长剑不见了、体内的灵力也不见了。 他正处于间低矮狭窄的小房间里。 是真的、相当的低矮。 他刚从床上下地时还在房顶上撞到了头,这会头顶还泛着尖锐至极的疼。 顾砚轻“嘶”了声,在没有窗户的昏暗环境中,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看清楚周围的东西。很好,看来他不仅灵力没了,就连多年淬炼出来的耳聪目明也跟着没了,就不知道身体是否还很强悍。 房间很小。 不及他在宁家白玉舟上住的船舱,却挤挤挨挨的堆了许多东西,睡觉用的床、吃饭用的桌椅、做饭用的锅碗瓢盆灶台等、还有堆乱七八糟的工具,顾砚从里边分辨出来有麻绳编织的渔网。 装东西用的竹篓上面,还凝着层细碎的白晶,顾砚拿手捻了捻。 没敢放到嘴里尝,但估摸着是盐。 整个房子的墙体,都是用黄泥混合着许多贝类垒砌而成,房顶上除了刚刚他撞到头的木头和石块外,还搭着些被晒干理顺捆好的植物,顾砚拿手摸了摸,跟他以前曾见过的海草有些相似。 所以……他是真被秘境穿送到海边了。 这间房子一看就不刚刚搭建的,屋里面的各种器具也都有使用的痕迹。 显然是有人长久居住的。 奇怪,怎么会有人在幽篁秘境里生活呢。 顾砚皱眉,打算出门看看。 他矮身低头,走到门口时已经隐约听到阵阵海涛拍岸声,开门见海。他所在的这间小屋建造在面靠海、不高不低的峭壁上,前面是海,背后有许多同样狭窄低矮混了贝壳的泥房,形成了个规模极小的村落形状,那些贝壳房里偶尔有人进出,都是吹惯海风、肤色黝黑粗糙的模样。 他正观察着四周环境,听见阵“啪、啪、啪”的敲击声,有人在房后张望着,瞧见他后,三两步走到他跟前来,将拿着的东西塞到他手里,声音粗噶难听,但顾砚居然能够听懂,“这是你男人托我给你带回来的贝壳,让你自己先吃,他跟捕鱼队的人要天黑才能回来。” 顾砚,“……”什么叫我男人?谁?! 那人见他呆愣着不动,黝黑皲裂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耐烦来,“你也忒娇气了,火不会生、饭不会做,好歹能自己抓两条鱼生吃来填饱肚子吧,竟然还要你男人出海前给你抓牡蛎。” “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样懒的人!”那人愤愤不平的走了。 顾砚低头,看着手里两个石头状的东西。 这玩意…… “你该不会连牡蛎都不会吃吧?!” 刚给他送东西的人不知何时折返回来,见他呆呆地望着手里的牡蛎,没有找工具将壳撬开的意思,语气尖锐的质问道,态度越发不耐烦起来。 顾砚,“会吃。” 他以前见过酒楼的人处理这个东西,因为是海里出产、陆地上很难得见,那个酒楼的人将其上面那层壳撬开后,在带有肉的那面清洗干净,撒上各种调料上锅蒸熟,每个都要卖到六十文钱的价格,当地上好的肥肉五花也才十六、七文。 这玩意里面的肉就指尖那么点,合着调料就要六十文,算得上格外昂贵了。 顾砚当时好奇其味道,花钱买了一个。 还以为多美味呢。 结果咬到嘴里满口的腥味,还有粗糙的泥沙感,让他硬是没能咽下去。当然他这会不吃,也不全是因着它难吃,主要是这东西的来路不明,他连这儿是什么情况都没摸清楚,哪敢随便吃东西,略笑着解释道,“我带回屋里拿水煮来吃。” 那人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是真娇气!” 说着又喊他,“你赶紧吃完,下午跟着我去海边捡贝壳,今年海神爷爷要的贡品那么多,光靠你男人出海打鱼,还要养你这个什么也不会干、只会吃白饭的闲人,你们两可怎么能凑得够?!” “凑不够贡品,惹了海神爷爷发怒,你想害我们全村人给你陪葬么?” 顾砚正想找机会出去看看,闻言爽快的点头,“好,我这就跟你走吧,正好我这会还不饿,这个……牡蛎我先留着,等晚上回来再吃。” 那人惊讶的看着他,“你中邪啦,今儿怎么这么勤快。” 但他愿意活动,那人显然是愿意的。 又催他,“你快去拎篮子呀,磨磨蹭蹭的做什么呢?!” 顾砚将牡蛎放下,拎了篮子跟他出门。 第52节 捡贝壳的地方并不远,顺着贝壳泥房聚集的村落出来,就是片金黄柔软的沙滩,随着蓝白浪花此起彼伏的拍打过来,有许多小鱼跟贝壳都被带到沙滩上来。顾砚往海水里走了两步,瞧见自己在水里的影子……水里映出了张陌生黝黑的脸,验证了他心里的猜测,他如今不在自己的身体里面。 “你干什么呢?!别想着偷懒。” 带他过来的人厉声呵斥道,就差怒气冲冲的过来摁着他干活儿了,“赶紧过来捡贝壳!今天不把拎过来的竹篮捡满不准回去,大家都在为海神爷爷的生辰凑贡品,你要是再不愿意跟着出来干活儿,我就告诉村长让他把你撵出村子去!” 顾砚拎着竹篮过去。 那人垮着肤色黝黑的脸,亲自弯腰捡起个沉甸甸、双壳紧闭的海蚌拿给顾砚打样,“都必须要是这种刚被冲上岸、里面有肉的,要是被我发现你敢捡晒死了的空蚌壳充数,我还得告诉村长把你撵出村子去,你就跟我等着瞧吧你!” 顾砚看了眼那海蚌,点点头,“好。” 说完就弯腰在沙滩上搜寻着目标,很快便找到个巴掌大小,银白纹路里浸着水的海蚌。沉甸甸的,应该就是那人要求他捡的活蚌,顾砚将起扔到竹篮里,又继续去铺满各种颜色的贝壳、海螺和螃蟹的沙滩上寻找活的。 还挺难,这里的人每次都只捡活的走,死的空的贝壳就会越来越多,全留在这片沙滩上,一脚踩下去就能踩到四五个大小不同的贝壳,得摸起来才能感觉出里面有肉没肉,他接连摸了几个都轻飘飘、里头是空的,只能扔到旁边继续再摸其他的。 没捡多会,沙滩上开始热闹起来。 陆续有很多人从贝壳房里出来,朝着他们这边来捡被冲到沙滩的贝壳、螃蟹、海虾等。顾砚趁着弯腰捡贝壳的时候数了数,约有七八十个人,女人居多,有四十多个,剩下的都是孩子,从五六岁到十二三岁都有。人一多,沙滩上很快就响起各种细碎低声的交谈声,顾砚捡了半日的贝壳,从她们的对话中,大抵弄清楚了村子里的情况。 他所在的小村落叫海霞村,共有两百余人。 除了外出打鱼的男人和壮劳力们,剩下所有能走得动,干得了活儿的人都在这儿捡贝壳了。他们捡来的贝壳、海虾等不光自己吃,还得当贡品送去给庇佑他们的“海神爷爷”过生辰,这位海神爷爷胃口大的很,一口就要吞掉数千斤的鱼虾。 还格外挑剔,像贝壳、螃蟹之类带硬壳他是不喜欢的,但海霞村的人打鱼除了自己吃、卖了换各种工具生活用品外所剩很少,根本凑不够海神爷爷要的那么多鱼虾。因此留在村里的女人和孩子们,都拎着竹篮来捡贝壳,把外面的壳撬掉也能算是肉,除了供自己家里人吃,还能有点剩余当做贡品。 他现在叫海华,是村里出名的懒人。 整日里什么都不愿意干,吃了睡睡醒就玩,全靠他……海华男人养着,眼看海神爷爷生辰在即,村里给海神爷爷的贡品还差好大一段,他这个好吃懒做的早已犯了众怒,就连六岁小孩在经过他时,都会冲他翻个白眼、吐口水,简直遭人嫌弃得不行。 见他老老实实捡了大半日贝壳,还引来几句不轻不重的议论,“海华今儿是怎么了,突然转了性子愿意干活儿啦?” “他敢不干活?!现在都什么时候啦,他敢不干活儿我就告诉村长,让村长把他撵出村子去!” “是得让他做活儿才行,哎,为了献给海神爷爷的贡品,我们家五岁的海岩都被我拖出来捡海虾了。” “真希望捕鱼队的人能抓到大鱼。” 她们捡的这些,都是毛毛雨。 勉强能够让她们跟男人们填饱肚子,真正给海神爷爷的贡品,还得看男人们抓回来多少鱼。众人议论着,手里的动作却没停,从满地死空贝壳里挑选捡出活的,扔进竹篮,直到日暮西垂、才各自揉着酸疼不已的腰,拎着竹篮、背着框往回走。 顾砚刚拎起竹篮,突然听见她们在欢呼。 “是捕鱼队的船!” “男人们回来哩!” “走,去看看有多少收获。” 顾砚回头望去,只见映着落日余晖的碧蓝海面,挂着白帆的小帆船成群结队的出现,缓缓地朝着沙滩这边靠拢过来。 像在碧波荡漾中开出了朵形状怪异的白花。 最早跑向扑鱼队的女人已经到了。 也只听她突然尖叫一声,兴奋无比转过头来,朝着他们的方向大声吼,“有大鱼!有大鱼!海华他男人捕到了条大鱼,有这么——大!”她兴奋的张开双手,在空中尽可能的划出最大弧度。 沙滩上的女人和小孩都跟着尖叫起来,满是对捕鱼队捕到大鱼、她们终于不用将所有的收获都送去当贡品,自己带着孩子们饿肚子的兴奋之情! 很快,捕鱼队陆续靠岸。 收获满满,每艘小帆船的船舱里都堆着许多鱼肉,有自己打的小鱼小虾。还有那条被他们分成了好多块、用能够掩盖血腥味的海草海泥覆盖着,分开带回来的那条大鱼。顾砚见他们抱下来四十多块覆盖着海草,足有七、八十斤的新鲜肉块来,暗道看来这条鱼确实是够大的。 这么多肉只是一天的收获,而海霞村的人还整天担心吃不饱。 那个所谓的海神爷爷,胃口究竟是有多大。 正想着,有人大步走到他跟前来。 顾砚抬头。 对面的人比他略高出半个脑袋,跟周围渔民相同的肤色黝黑、身形却异常高大,看着就极为孔武有力。 两人对视了片刻,顾砚低声道,“幽篁。” 对面笑了声,“雪梨香。” 那个所谓的“海华男人”,果然是楚月凝。 挺好,不用他费心去找人了。 对完暗号,那人又回头去跟着搬鱼肉。 他们会将捕好的鱼清洗干净,搁在村口等着海神爷爷的使者过来搬走,跟附近几个村子的贡品统一储存避免腐烂,等到海神爷爷生辰那日,再运送到有海神爷爷指定的地方、倒进海里。 若是贡品足够,海神爷爷就会保佑他们风调雨顺、出海平安,若是哪个村子的贡品出了差错,海神爷爷就会震怒,掀起滔天巨浪将村子淹没,再将那些敢糊弄他的人都卷进海里吞掉。 这附近原来有十多个村子,这些年被海神爷爷吞得只剩八个了,偏偏虽然村子越来越少、海神爷爷胃口却一如既往的大,分摊到他们村的贡品数量每年都在变多。 也不知道他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日头隐没至海面下。 六个头顶着由巨虾壳制成的鲜红帽子,拎着狼牙棒的海神使者推着车过来收贡品,为首那个见他们准备好的鱼肉摆满了沙滩,满意的点头,让手下去称有多重,自己拿出纸笔写写画画,“海霞村今年已经交了九千六百斤的鱼虾,还剩下四百斤没交,是周边八个村里差最少的了,既然这样……” 红虾头使者将纸笔揣好,拿眼睛扫了他们圈,“本使者就再交给你们个任务,海神爷爷今年生辰,想要件染成大红色、绣福禄寿喜的衣裳,就由你们海霞村来做吧,记得千万做的精致些,不然海神爷爷可是会不喜欢的!” “可是镇上卖的大红色布料。价格实在是太贵了,我们整日捕鱼也仅够糊口的,根本买不起大红色的布料,何况我们村子里也没有人会绣花……” 那个将顾砚带出房屋的女人迟疑道。 红虾头朝她走过去,“是吗?” “是。”女人低眉顺首的回答道。 却不料红虾头猛地将手中狼牙棒砸向她,猝不及防之下,她甚至都来不及做出来躲避动作,就被那根木头上镶嵌的尖锐贝壳片划破喉咙,鲜血迸裂而出,溅出去老远,女人捂着血流不止的喉咙,猛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要死了,喘息声像个漏气的风箱,“嗬、嗬、嗬。” 很快便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着。 周围的尖叫声这才响成一片。 年龄小的孩子更是直接被吓得哭出声来。 “吵吵什么!吵吵什么?!” 红虾头极为不耐烦,挥舞着手里的狼牙棒威吓众人,“是海神爷爷保佑你们,才能风调雨顺、才能每次出海都能回来!你们竟敢不对海神爷爷心存感激,让你们村再替海神爷爷做件衣裳,乃是本使者看得起你们,再敢啰嗦,把你们全拉去当贡品。” 周围渔民皆被吓到了,战战兢兢的不敢动弹。 突然有人越众而出,朝那个红虾头拱了拱手,“海华会做衣裳,只是村里人不知道而已,使者请放心将这个任务交给我们,保证将海神爷爷的衣裳做得漂漂亮亮的、天下无双,只是不知道海神爷爷身高多少、肩宽几何,若是海神爷爷不嫌弃的话,让海华同使者回去替海神爷爷量身?” 那人看了眼顾砚。 顾砚自人群中走出来,“我愿意去替海神爷爷量体裁衣。” “哼,你等凡人,怎配窥见海神爷爷真容?!海神爷爷千般变化,万种神通,形容自然是能够随意变化的。”红虾头表情不屑的在人群中转了圈,指了人群中最高大的楚月凝,“你就按照你男人的身形来做,记得要做精细一点,若是到时候海神爷爷不满意……哼,你们就等着吧!” 说完,挥挥手让其他人推着海霞村的鱼虾,得意洋洋的走了。 他们一走,海霞村瞬间乱成一团。 海滩上的人急慌慌的、七手八脚围到那个被割喉的女人周围,哭着喊她的名字,“海葵、海葵!” “娘,娘你醒醒呀,娘!” “呜呜呜,孩子他娘……” 却是不论如何也喊不动了。 那个叫海葵的女人早就因为流了满地的血,腿脚也彻底地停止了抽搐,双眼圆瞪的死在了沙滩上。 刚刚还弥漫着喜悦沙滩只剩下了各种哭泣声。 一片嘈杂中,一个杵着拐杖的老汉朝他们走过来,花白的眉毛皱得死紧,“海龙啊,你刚刚答应那使者要给海神爷爷做衣裳,就算海华有量体裁衣的本事,那做衣裳的布料针线钱从哪里来呢?村子里实在是凑不出这么些银钱来呀。” 楚月凝叹了口气,“总不能不答应,你也看到了,刚刚那个使者有多凶,谁敢反抗他就杀谁,答应下来还能想办法,不答应他就一直杀人怎么办?” 说着看了眼躺在那、死不瞑目的海葵。 老汉不说话了,颤颤巍巍的低头抹眼泪,老泪纵横,看着格外可怜。 楚月凝拽了他一把,“我们先回去。” 顾砚点头,拎着装满贝壳的竹篮往回走。 等两人低头钻进那间低矮狭窄的小贝壳房,楚月凝见摆在桌上的几个牡蛎。 笑着问他,“你怎么不吃?” 顾砚,“不敢吃。” “没事,能吃,我试过了。” 楚月凝说着,在门口的灶台前坐下来,拿出把小刀开始破牡蛎的壳,他动作利索,顺着两片闭合的厚壳找到略微凹陷的地方,轻轻一撬就将壳撬开,没多会就撬完了那几个牡蛎、开始处理顾砚捡到的贝壳和虾,顾砚赶紧坐过去帮忙,“你胆子是真大,幻境里的东西也敢随便吃。” “总归现在这具身体也不是我的,就算这些东西有问题被毒死的也不是我。”他们很快将牡蛎和虾都处理完,楚月凝将它们都清洗干净,放到锅里去蒸,又矮身去灶边瓦罐里取调料,边惋惜调料实在太少,边跟他说起这个海村幻境的情况。 “比观音像幻境厉害太多了,根本寻不到任何的破绽,就像这个盐,你尝尝……” 对方挑了点盐粉在指尖,伸到顾砚面前。 顾砚拿手指蹭了点过来放进嘴里,与他平时吃的盐味更浓郁些。 还带着点若有似无的奇怪味道。 “是海盐的味道。”楚月凝道。 “而且就是海霞村这种靠海小村里的人自己晒出的海水盐,但凡是要卖完其他地方,由初具规模的盐场晾晒精炼出来的盐,都不是这种复杂的味道。其实不只是这种细枝末节,还有村子里的人、物,周边村子分布,都寻不出半点破绽,观音幻境已经独步天下,这个幻境却比其还要更甚一筹。” “所以我大胆猜测,这个幻境,应该是跟秘境主人、那位飞升了的前辈有关,既与前辈有关,那这个幻境或许就是个对我们的考验,并不会有在食物、水里给我们下毒这种奇奇怪怪的举动。” 毕竟幽篁秘境作为那位前辈的后花园。 之所以会让金丹期以下的修士能够进来寻宝、历练,都是那位前辈对他们这些后辈的庇荫。如若不然,凭借他飞升前设下的禁制,就算是渡劫期的实力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但话又说回来,考验归考验,考验只是说那位前辈对他们没有杀意,若他们破不开这个幻境出去,被耗死在里面也是可能的。 而破开秘境的线索也给得很明显了。 “海神爷爷。” 楚月凝低声笑着,“你也猜到了?” “嗯。”原本只是有个模糊的猜测,但刚刚当着红虾使者的面,楚月凝主动提出来他会做衣服,让他去给海神爷爷量体裁衣,他就猜到楚月凝的打算,是想让他去接近、打探那位海神爷爷的身份,看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想到那个红虾使者看起来态度倨傲、没什么脑子,性格居然还挺谨慎。 硬是拿话将他们给搪塞回来。 第53节 不过顾砚猜“海神爷爷”既然能够一口吞掉数千斤的鱼虾。 可能…… 是个体型极为庞大的妖兽之类。 海里的妖兽。 不知道巢穴在哪里,凭借他们如今的身手,与其每天出海各种去深水里找,不如就守株待兔,等着那位海神爷爷在生辰时自己出现。 锅里的水被烧得翻滚起来,放在里头蒸的鱼虾飘散出略咸的香味,顾砚盯着火苗思索着他们的计划,在海神爷爷的贡品鱼虾里动手脚太过显眼,可能不太好进行,若是能将主意打到那件衣裳上。 倒是不错的主意,可要让人看不出来也不容易。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 顾砚抬头,“我不会做衣服。” 正低头调酱料的楚月凝没了笑容。 “真巧,我也不会。” 作者有话要说: 笑死。 楚月凝/顾砚:休想让我使剑的手拿针! 第27章 幽篁秘境 两人面对面沉默许久, 最终以顾砚的肚子“咕嘟”响了声告终。他自醒来就没吃过东西,又跟着捡了半日的贝壳,这具身体又不能跟他以往的相比, 早就又饿又累、腰酸背痛不已,这会被锅里蒸出来的海味香气熏腾着,就只感觉饿得慌。 气氛瞬间重新轻松起来, 楚月凝笑着将冒着白气的锅盖打开, 端出锅里蒸的虾和牡蛎,边招呼他过去吃东西,“就是屋里能用的调料太少了些,不然做出来的味道能更好,像这个牡蛎洗干净后不蒸,用特定的酱料汁生腌出来也格外好吃。” 他先拿了个粗陶碗洗净,给顾砚挑了两个蒸熟后通体鲜红的海虾、两个搁了点蒜末蒸的牡蛎, “等之后有机会我做给你尝尝,要不明儿我们就去镇上,看看有没有其他酱汁调料卖,总归海神爷爷的生辰还有小半个月呢, 也不着急破境。” 主要是急也没用,海阔天空, 皆无边无际。 若所谓的海神爷爷真是海里的妖兽, 那他们怕是架着船在海面找个十年八年,也不一定能找到踪迹。 顾砚坐过去, “你有钱么?” 不仅买酱汁调料要钱,买给那位海神爷爷做衣服布料也要钱, 而且根据那个花白头发的老汉所说, 那个红虾使者要的大红色布料, 价格不菲。他们两如今所在的这栋房子,估计翻个底朝天都找不出十文钱来。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楚月凝道。 顾砚点头,“好。” 说着拿筷子夹了个刚蒸熟的牡蛎吃,没想到只简单撒了点蒜末、蒸出来后味道居然意外的不错。没有他之前吃过的那么腥,也没有奇怪的泥沙感,他将手里的吃完,又捏了个红彤彤的虾子学着楚月凝的样子,将外面的壳仔细剥开。只蘸了点盐就直接放到嘴里吃,味道也极为细嫩鲜美。 没多会儿,他两就把牡蛎跟虾分着吃完了。 顾砚起身去洗了锅碗,见木桶里的淡水见了底,顺手将桶拎起来。 “你知道村里人用水都从哪儿提的么?” “我陪你去吧,正巧我也出门有事。” 于是两人就结伴出门。 海霞村没有大船,都是一两人架的小帆船,每次出海去打渔都极危险,生怕在海面上遇到狂风暴雨将船拍翻了,再回不来,也不敢往外走得太远,都是当天清晨成群结队的出海、在傍晚相近的时间回来,收获有时多有时少,最多也不过是众人合力弄死条大鱼,最少有半数人没有收获。 每年还要交万斤的鱼虾给海神爷爷做贡品,可以说每家每户都穷的叮当响,只能够勉强糊口不饿死而已。夜里渔民们都不点灯,幸而外头银月高照,他们就坐在门口,边唉声叹气感叹日子要怎么过、贡品要怎么才能凑齐,边修补渔网小船有被磨损的地方,海葵家还隐隐传出来阵低哭声。 “真没有半分像幻境的地方。” “是吧,感觉都自成一方世界了,说不定你我要是真死在这里,魂魄就会被困死在这个小渔村里,外头的我们也就醒不过来了。” “你可以直接提醒我要小心谨慎。” “好。”楚月凝笑着。 正说着,白日里那个白发老汉杵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朝他们走过来,递给楚月凝个胡乱缝好的麻布钱袋,“海龙呀,这是村里人凑出来的两百珠贝币,你拿着,明日你带海华往镇上去看看,能不能买到海神使者要的大红色布。”又让身侧跟着的年轻小伙拿出很大捆麻绳,“这是你要的细麻绳,我们把全村的麻绳都系在一起捆好了。” 楚月凝将两样东西都接了,“多谢。” 将钱袋给了顾砚,自己则扛着那捆麻绳往前走,顾砚打开钱袋看了眼,里头装着指尖大小、刻着字的白色珠贝。 小小巧巧的,比寻常铜钱还稍微小点。 他将钱袋收起来,看向楚月凝扛着的麻绳,挺大一捆,又细,约摸得有一千多丈的长度。 “你要潜到深海里去?” “嗯。”楚月凝点头。 也不问他是如何知道的,跟顾砚说话相处时,最令他感到舒适无比的就是这点,似乎不论他想什么、做什么,顾砚都能看懂其中用意,并且恰到好处的给出适当的反应来。 给海神爷爷做衣服是如此。 现在也是如此。 两人顺着村里人踩出来的小路,晃悠着去山崖底下接自石头缝里流出的清水,楚月凝靠着石头整理细麻绳,将村民们系好的结都再检查了遍,等着水慢慢将两个水桶装满,“待会我先送你回去,再去我们今日出海的那个地方看看,白日里我瞧着附近有珍珠蚌群,里头应当能取出来珍珠。”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海里值钱的东西无非就是珊瑚、砗磲和珍珠。而珍珠向来又以个头大而圆润的最为珍贵,一般情况生长年头长体型大的珍珠蚌里,存在大珍珠的几率较高。他白日里捕鱼看到的珍珠蚌群,无论哪方面都极符合内有明珠的条件,因此他想趁这个机会,去找找那个珍珠蚌群。 若非猎到那条大鱼,他白日里就下水去摸了。 顾砚点头,“我陪你去。” “嗯?”楚月凝自堆麻绳里抬头,似是略有些惊讶,“你会水?” 不怪他疑惑。 他的水性不错,是因为楚家所在之地为溧洋成,附近三百里都是水域汪洋,又连通着能通行三层大船的溧河,他自小开始修炼起便玩儿水,如今这个叫海龙的身体,也是村里最为能干的渔民。 而顾砚恰巧与他相反,小苍山后是连绵不断的落日山脉,他们那边的河流在楚月凝看来就是条小沟渠,而海华虽自小生活在海边,但不知为何染上了怕水的毛病,寻常看到海就心生恐惧、不敢动弹,也是因此才有了让所有人嫌弃的懒名声。 若非他因为长得好看,被村里捕鱼最厉害的海龙给看上了,对方也愿意养着他。 说不定早就被饿死了。 顾砚摇头,“不会。” 他将接满水的桶拎起来,装满水的两个水桶对不经常劳作、没什么力气的海华而言过于重了,但是还好,他应该能坚持到将水拎回去,就是有些……晃荡,顾砚脚底刚晃悠了下,水里的水桶就被人接了过去。楚月凝顶着海龙的壳子,轻而易举的将两桶水稳稳拎在手里,在月光底下笑出雪白的牙齿来,“走吧,不是要陪我出海?” 顾砚晃了晃手,“好。” “你为什么想跟我出海?” 楚月凝扛着麻绳,拎着满满两遖鳯獨傢桶水走得很稳,还能分出心思跟他说话。 顾砚疑惑,“去帮忙呀。” 他以往虽不曾到过海边,却也听说过海域尤其广阔,里头游着的鱼类、蛇类众多,谁知道等楚月凝下了水里采珍珠蚌时,会不会遇到什么凶猛的鱼类将其当做口粮,追着撵要将人直接吞掉? 他虽下不了水,也能留在船上接应。 总比让楚月凝单独出去海里找珠蚌采珠卖钱,他自己留在屋里等着睡觉来的心安理得些。 身侧的楚月凝轻轻笑了下,“也对。” 两人就这么慢吞吞的往回走,村里的人还没睡下,见他们两人一个肩头扛着麻绳、手里拎着两桶水,一个空着手、晃晃悠悠的随意逛着,当真是悠闲得很,忍不住叹息,“海华。你看你男人对你多好,多疼你呀,你也要多疼疼他才行哩,海龙不是说你会裁剪衣裳,以往怎么没看你给他做过。趁着这个机会,你应当拿着钱去多扯两尺粗布回来,给海龙也裁剪件衣裳才是!” “这两口子过日子呀,就得他心疼你,你也心疼他才能把日子过得美满和乐,你知不知道呀。” 顾砚半响才憋出来个,“……行。” 楚月凝在他旁边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等将水桶拎回贝壳屋里,楚月凝将水袋装满了清水让顾砚拿着,自己则扛着麻绳。 两人结伴出门,去海岸边寻他们家小帆船。 船不大,顾砚拎着鱼叉往船舱里走。 海面上没有风吹过,船帆没办法升起来,只能靠船桨按照相应的方向划,顾砚拿着船桨捣鼓了会,感觉不难上手。 抬头去看楚月凝,“要往哪边划?” 楚月凝给他指了个方向,“往这边。” 夜晚星空璀璨,海面无风无浪。 平静的像是块能倒映出人影的巨大水镜,一望无垠,天海在不知道距离他们多远的地方相交。比起他习惯了的崇山峻岭、山川河流,又是另外番壮阔无比的美景,两人就飘在这宁静悠远的海天之间,却没能欣赏多久这幅令人震撼的美景。 划船太累了…… 才划了不到半个时辰,他胳膊就酸疼不已。 顾砚略有些嫌弃自己如今的身体,但还是坚持帮忙往前划,两人在海面划了两个多时辰,才将小船划到楚月凝白日遇到珠蚌的地方,是个从海底突出来的小石峰峭壁。顾砚将船靠着峭壁停稳,见楚月凝将麻绳绑到脚踝处,当着他的面,将身上穿着的衣服都脱掉,道了声,“我去了。” “噗通”声扎进水里,麻绳开始迅速下滑。 海面荡出来的波纹很快减小,最后只有麻绳被不断被牵引着缩进水面的“噗嗤”轻响。水面碧波如洗,麻绳又太长,顾砚也不知晓楚月凝下到多深的海底,待绳索褪到最后几圈时,终于没了动静,他安静的待在船舱边,看着周围的情况。 约一盏茶后,海面出现往外涌的细纹。 很快,楚月凝自水里冒出来,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跟他说了声,“只是上来换气。” 便又重新潜了下去。 如此来回两遍,顾砚摸到他前进的方向。 琢磨着在路线旁撒下了鱼网,等他行动时惊动的鱼儿自投罗网,收获居然也还不错,连着收了好几次网都有十多条鱼。等楚月凝上下数次,体力消耗得有些多时,顾砚就剖了其中两条看起来肉质较为鲜嫩的切成片,让楚月凝用来补充体力。 楚月凝没上船,就趴在船舷上,大半没在水里,就着他手举鱼肉的动作吞咽着鱼肉。 就算没那层碎金,眼神也亮晶晶的盈着笑意。 “有点难找,你再等一下。” “我不着急。” “好。” 简单的对话后,楚月凝又下了水。 他们在海面耗了两个多时辰。 楚月凝不停地来回于水底跟海面,顾砚就留在船上飘着,时不时撒网下去、捞个大大小小几条鱼起来,别说收获还不小,很快将他们带出来的桶装了半截满,在里头“噗通、噗通”的挣扎着想逃。直到楚月凝跟他说,“找到了,我去取,待会可能有东西在后面追着我,你小心些。” 顾砚点头,知晓那东西肯定不小。 第54节 等他再次下水后,就不再下网捞鱼了,而是握紧了带出来的鱼叉。 等了半盏茶的时间,水里有了动静。 原本平静的海面底下如同突然生了泉眼,“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泡,水波剧烈的荡漾着,将他们的小船扑打着往远处挤。顾砚在摇晃不停的船舱里尽量站稳了,握紧磨尖的鱼叉盯着海面,先破水而出的果然是楚月凝,声音在水声咕噜中显得有些不太清晰,“直接动手,扎它的眼睛!” 没等顾砚答应,那团涌动个不停的海面响起声巨大的“哗啦”声,一个足有他们船大小的尖圆脑袋从水里头探出来,顺着楚月凝所在的方向张开了它布满细密尖牙的嘴,那两排尖牙密密麻麻、颗颗都得有尺来长! 若是被它一口咬中,怕是要当场断成两节。 想活命断然是不可能的。 顾砚没有丝毫犹豫,朝着它眼睛将鱼叉掷出。 他与那东西离得很近了,也幸亏它追着月凝才没注意到他,全力掷出的鱼叉不偏不倚,正好命中了那只眼睛。可惜因为他本身力度不够、那东西的防御力也惊人,鱼叉只没进去半寸不到的尖。 以它只探出了个头,隐没在水里若隐若现的巨大体型来算,这种程度最多让其受个轻伤。 想要其重伤逃命,或者直接死亡根本不可能。 果然,那根戳进它眼睛的鱼叉根本没能阻止其追杀楚月凝的动作,反而是鱼叉在行动中摇摇欲坠,看起来并未对其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顾砚轻冷着脸“啧”了声,心道你追楚月凝就追楚月凝,这么不将我放在眼里是什么意思?!趁着它往上划水的动作,身形飘若轻燕,拽上了那根鱼叉,借着它破空往上追的动作,拿自身数十公斤的重量压着鱼叉往其眼睛里死命的戳进去。 在澎湃哗啦的水声中,响起咔嚓声脆响。 是打磨尖锐的铁质鱼叉破坏掉了其眼周骨头的声音,温热腥臭的血浆顺着鱼叉流往顾砚手心,差点让他握不紧唯一的着力点。不仅如此,那怪东西眼睛被毁,剧痛之下不再追人,开始疯狂的挣扎起来,想要将伤害它的人从脑袋上甩下去。 顾砚被甩地头晕眼花、眼前发黑。 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抓紧了鱼叉,才勉强没被甩出去,正思考着如何脱险,瞧见眼前有人影晃动。 是楚月凝放下东西,奔着他跑过来。 恰巧那怪东西见在空中甩不掉他,挣扎着朝水里钻进去,试图利用剧烈波动的海水将他给冲散,或者带进深水里闷死。入水前的刹那,楚月凝刚巧握紧他的手,将他压在怪东西跟水面之间,两人同时挂在怪东西眼睛上被带进水里,猛地被拍进水时的巨大力量震得他胸口发疼,呼吸困难。 好在有楚月凝加入,鱼叉总算没进去了尺长。 不论体型多庞大的野兽或者鱼类,眼睛总是极为重要的部位,这个程度的伤势已然是重伤。那怪东西疼得在水里不断翻滚,发出凄厉且愤怒的痛呼,搅得附近的海面巨浪滔天,跟刮起了狂风似的。 楚月凝伸手环住他的腰,指指水面。 顾砚点头,松开刺进怪东西眼里的鱼叉,被楚月凝带着避开怪东西使劲儿扑腾的区域,往他们的小船游。那个怪东西已经顾不得他们,眼睛被刺穿的疼痛让它愤怒且焦躁,只想两口啃了敢害他受伤的人,但眼睛伤口不断流出的粘稠血液,则让周围的海域躁动。 许多深海里潜伏的黑影,缓慢睁开了眼睛。 比起那些它深藏于海底的宿敌,这两个碰巧才伤了它的小虾米,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它不甘心的吼叫着,停止了追杀他们的动作。 水面被搅出来的动静极大,不停的自他们头顶漫过,用力拍打他们的脸、猛地浸入眼睛,顾砚原就水性不佳,在这种情况下更是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由楚月凝带着他,游了得有盏茶时间才寻到他们的小船。 幸好他是靠着峭壁停着的,没被怪东西弄出的海浪拍去其他地方。 两人皆筋疲力尽,躺在船舱里不想动弹。 顾砚消耗的少,恢复的也快些。 躺了片刻就起来划船,“我们尽快离开这里,船舱里有切好的鱼片,你自己拿来吃点。” “好。”楚月凝应道 费了许多劲儿才站起来,再慢吞吞的摸到船舱里面,将鱼片拿出来自己吃了些,又拿手拈着喂了顾砚两口。等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后,也走过去跟着顾砚合力划船,打算先离开这片海域再说。 他们从始至终都没看清那怪东西的真面目。 只能从其突然蹿出水面、张开的狰狞大嘴感受它的庞大和凶悍。 以他们目前的实力,绝非其对手。 不论它为何突然不再攻击,让他们如此轻易的逃脱了,还是越早离开此地越安全。 两人按照来时的路线划了半个时辰。 海面突然划起阵风,将水波吹出圈不大不小的纹路来。 楚月凝抬手试了试风向,将船上白帆展开。 有了船帆的力量,小船就能自己顺风飘着。 顾砚松了船桨,去看楚月凝带回来的东西。 两个比水桶口还宽大些的珍珠蚌,看外壳纹路很清晰光滑,也不知道在海底生长了多少年。 三个大小颜色皆不相同的贝壳,两个稍微大些的有水桶口大,洁白如玉,形状极为优美。小的那个则颜色艳丽,撒着星星点点的红,很是亮眼。 “这是砗磲。” 楚月凝解释道,“因材质细腻如玉,色彩多变,可以用来打磨成装饰品,我可以先试着打磨出来看看效果,咱们不是答应了,要给海神爷爷做件最好看的衣裳么,自然是缺不得这些配饰。” 顾砚略点头,深感他想的周到 “我在佛修身上见过,只不过他戴的手串,比这个质地要更莹润些。”也更有灵性些,能助其修身养性,也能通过手串施用佛法,有增幅效果。有些刻着佛法经文的砗磲手串、念珠还会被奉为至宝,威力无穷。 他指着旁边的布团,“那这个呢?” “这个啊。”那是块被包裹在布里的石头,只有拳头大小,坑坑洼洼的表皮呈现出瑰丽黑金色。 看着既漂亮又……危险。 楚月凝将其包裹好,“这是染料,能够将丝线染成华丽的黑金色,在光线微弱的地方会散发黑金辉光,是种极为难得的染料。”他略微弯着唇角,笑着跟顾砚重复了遍,“非常、非常的珍贵。” 顾砚盯着那块石头看了片刻,点点头。 他隐隐能猜到这才是楚月凝的目标。——没听说在海底捞两个珍珠蚌,几个砗磲会被奇怪海兽追杀,再者他们又不是真心想给那位海神爷爷做衣裳的,再难得再好看的染料有什么珍贵的,也值得让楚月凝冒着惹上那只怪东西、被咬成两半的风险去抢? 除非…… 能要了海神爷爷命的东西才能算“珍贵”。 就是不知道这东西是有毒,还是怎么用。 楚月凝既然不明说,自有他的用意。 顾砚也不多问,只将东西都仔细收好了,靠着船舱闭目养神。 他们架着船回海霞村时,天色已经微亮。 村民们见他们架船出海回来,都露出满脸的惊讶神色,毕竟夜晚的海面极少会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在他们的认知里,夜里的海会比白天可怕无数倍。以前也不没有人试图架船出海打鱼,可出去的人很少能回来,大多连人带船消失在海里。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他们带回来的东西。 “好大的珍珠蚌!海龙你居然在夜里潜水去找珍珠蚌了?!” “胆子可真够大的!有没有遇到危险。” “不愧是海龙。” “希望开出值钱的珍珠来,也能解我们村子的困局,不然到时海神爷爷对贡品不满意,将我们都吞了。” 楚月凝胡乱应付了两句,“没事。” 又让他们帮忙把珍珠蚌开出来,他一路回来,着实有些累了,打算回小屋里小睡片刻。 等太阳完全出来后,再和顾砚去镇上采买。 海霞村之前也有采蚌人。 只是海边多见小珠,并不值钱,值钱的大珍珠都在深海,往底下潜实在是太危险了,收获也小。 经常一年半载寻不到珍珠。 后来海神爷爷要的贡品多,村里实在是凑不起来,他也就改行跟着村里出海打鱼了。 虽不采蚌许久,开个珠蚌还是不在话下。 很快就找来工具,将其中一个珍珠蚌打开来,在里头摸索有没有珍珠的存在。 “有!有珠子,还不小呢!” 采蚌人惊喜不已,黝黑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动作利索的将珍珠从蚌壳里取出来,待那颗珍珠完全显现在眼前时,他被震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只能呆呆的望着珍珠出神。 还是旁边的人推了他把,神色着急的问他,“到底怎么样,这珠子值钱不?!” 采蚌人才反应过来,惊呼出声。 “我从没见过如此大、且圆润无暇的珍珠。这已经不是值不值钱的问题了,它简直价值连城!” “嗨!那不就是值钱么。” “你这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值钱就行,给海神爷爷买衣裳的钱肯定不是有了撒,总算是能松口气,现如今只要多打鱼,凑够给海神爷爷生辰的贡品就行。” “咱们村子幸好有海龙在呀。” “就是哩,海龙厉害呢。” 众人称赞着海龙的能干,各自忙开了。 只留下几个两三岁的懵懂小儿闲来无事,蹦蹦跳跳的围绕着采蚌人,小声央求痴缠着要摸一摸那颗漂亮的珠子。这玩意可关系到他们全村人的性命,采珠人哪敢随便的给他们摸着玩儿,赶紧把人都赶到一旁去玩儿,神色郑重的收到提前备好的盒子里。又去开另外一个珍珠蚌,这次倒是没开出来特别大的,但里头有三个略小些的珍珠,想必也能卖出不少的钱来。 他将珍珠仔细装好,过来找顾砚他们。 楚月凝正睡着。 他在深海水里游了半宿,回来也得由他看风向,完全没得到休息,整个儿困得不行。 躺到床上就睡着了,此时好梦正酣。 顾砚开门将珍珠接过来,自己收好了。 左右无事,拿出屋里的简易工具,试图打磨那几块楚月凝捡回来的砗磲,刚开始无从下手,后来决定将其打磨成指尖大小的圆形,搭着贝壳自身便有的纹路,用来做扣子想必是很好看的。 等楚月凝睡醒,他已经磨出来三颗形状大小都很相近的砗磲扣,被拆开的砗磲还剩很多。 “剩下的再磨小些,可以用来做装饰。” 楚月凝睡了半个多时辰,低着头自床上站起来,走过来打着哈欠跟他低声建议。 顾砚点头,“好。” 随即问他,“咱们去镇上?” 楚月凝应了声,“嗯,走吧。” “估计大半个时辰就到了,咱们也不家里吃早食了,去镇上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好吃的东西。” 第55节 于是顾砚就收拾好,带上珠贝币和装着四颗珍珠的小盒,跟着楚月凝出门。 他们没车没马,只能自己走着去。 好在天儿不冷不热,倒也不觉得累。 城镇依托着河运港口而建,规模不小,街上人潮涌动,很是热闹。他们先在最热闹的街上,找了个有三间门面的首饰铺子,将手里的四颗珍珠出手。那四颗珠子都极为罕见的大而圆,且皆表面莹润无暇,没费多少功夫就跟老板谈妥了交易。 拢共卖出了一万二千两银子。 顾砚略想了想,将其中的两千两直接在首饰铺让老板换成了金丝银线,以及珊瑚、琉璃之类能镶嵌到衣服上的珠宝,零零碎碎的装了满满两盒。 他大抵猜到了楚月凝的计划,并打算配合。 楚月凝就站在旁边看着,待他跟老板结算完账目,出了首饰铺子。 跟顾砚提议道,“咱们找点东西吃?” 顾砚点头,“好。” 这个幻境太逼真,捡大半日贝壳就会腰酸背痛,肚子饿了会难受没力气,困倦了会睁不开眼睛只想睡觉。他们还得困在这里小半个月,总不能天天吃海里捡的鱼虾和牡蛎,至少对于顾砚而言,还是更喜欢吃由米面做成的饭食。 他略想了想,从钱袋里摸出张银票递过去,“你还有什么要买的,自己拿着银钱去买吧。” 楚月凝没接,“一道走着呗,又不急。” 顾砚沉默了片刻,“行。” 他们先随便找了个小摊,吃了碗海鲜面。 味道不错,吃面时楚月凝自旁边小摊上端了盘烤好的牡蛎和鱼虾过来。 跟老板指了指他,“他付银子。” 老板一脸的心领神会,“我晓得,一看就是他管着你们两的钱袋子,放心吃,吃完再给钱。” 顾砚,“……” 虽说他们两是他管钱不错,但怎么总觉得老板这话里有点未尽之意呢。自钱袋里摸出块碎银结了账,他低头吃面前烤好得喷香酥脆的鱼虾,吃到嘴里居然也没太大的腥味,顾砚边嚼边开始思索,难道是他之前吃的蒸牡蛎之所以会腥味特别大,莫非是因为不太新鲜的缘故? 果然吃这些东西,还是要在海边来。 吃饱喝足,他们先找到卖粮食的店铺。 买了二十斤大米、二十多斤白面,又买了些油盐酱醋糖辣椒等调料。老板见他们买得多、估摸挺有钱,还给他们推荐店里的招牌酱料,说不论是生腌虾蟹还是将其蒸熟后蘸着吃,都极为美味。 顾砚记得楚月凝提过这个,尝了尝味道见确实很不错,酸辣爽口,略带丁点甜味儿,吃完口齿留香,余味悠长。 就买了两小坛酱料,和两坛吃螃蟹喝的酒。 自粮食铺子出来,又转去卖肉的摊子割了两刀手,其中有肥有瘦,足有五斤多重,“买回去熬成油存在瓦罐里,不怕放坏,再买两斤肉骨头回去炖汤,我待会再转去看看有没有萝卜与崧菜,你喜欢吃炖豆腐吗,家里靠海,能捉到的海鲜多而新鲜,炖出来应当极好吃……” “楚月凝?”顾砚低低的喊了他声。 将肉和骨头装进背篓,小声嘀咕着吃食的男人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神里闪过丝疑惑,“怎么?” 顾砚略皱眉,“没什么。” 楚月凝笑了下。 又是那种让裂开嘴角、笑出两排白牙的海龙式笑容,总是让顾砚感觉有些异样。 不太分得清面前的人究竟是不是楚月凝。 这种感觉刚刚楚月凝不肯跟他分开时也有。 对方表现得太像个黏着媳妇,不放心他单独走的男人。——就是那个“海华男人”。 反而不太像是楚月凝平时的样子了。 他知晓在某些极高明的幻境中,当你成为幻境中的那个人,你甚至可能会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份,真正成为那个人,就算当时没有被彻底迷惑,也可能会被幻境不断侵蚀改变……楚月凝此刻的表现实在像极了这种情况。 他有些担心。 但很快这点担心就被打破了。 “是我。”楚月凝低声道。 将地上装满米面酱料等的背篓拎起来,背到身后,朝着顾砚往前跨了半步,贴近他耳旁将声音压的极低,“所谓的幻境,就是用尽一切手段来迷惑你的东西,但很多的时候,它在迷惑窥视你的同时,你也能迷惑它,以我的经验来说……” “你越是表现得像它想让你成为的那个人,它越会放松对你的警惕。” 楚月凝往后退了两步,看着他低声道,“我,海龙,是海霞村最厉害的捕鱼能手,你,海华,不会做饭不会打鱼、但会做衣服的‘懒人’。这是我们往后在村子里需要表现出来的模样。” 顾砚沉吟片刻,“好。” 对于幻境,楚月凝显然比他更为了解些,他低声道了句谢,“多谢指点。” 楚月凝笑着看他,“应该的。” 两人耽搁了片刻,继续往成衣铺子走。 老板见他们两个男人过来,直接将他们往成衣区引,“两位好眼光,我们店可以说是镇上最大的成衣铺了,不论裁剪绣纹,那可都是从大船上传下来的,就连京都的达官贵族们也都这么穿。若是两位对店里的样式不满意,二位也可以提出要求,再由店里的师傅们现给二位做,只是这样价钱和工时都跟直接买不同,要不我给二位……” 顾砚递了锭银子给他,“我想跟你们铺子里师傅学着做件衣服可否?” 老板略有些惊讶,“啊?” 随即看了眼他手里那锭足有十两的银子,压根没有过多犹豫,眉开眼笑的伸手将那锭银子拿走。 “当然可以!两位请跟我往后院来!” 后院。 负责制衣的师傅见了他两,皱起了秀眉。 这两人都是男的不说,还都五大三粗、将肤色晒得格外黝黑粗糙,看着就不像能静心绣花裁剪的模样。但谁让她那向来贪财的老板问都不问她,就直接收了钱呢,也幸好这两人只是说跟她学着做件衣裳,不是学她绣花的看家本事!勉强还能撑起张无奈的笑脸,让他们将手伸出来给她看。 看到楚月凝的手,她直接摇头。 “你这不行,你看看你这手上的厚茧,多吓人呀,非得把衣料绣线都给刮毛了,不行不行。” 待看到顾砚的,许是因为海华平时做活儿少,手指只稍微有些皲裂起皮,并没什么特硬实的死茧。师傅虽对他也不甚满意,觉得他的手指太粗太糙,但她如今只能从两人中选一个教。 还是选了他,“你想绣点什么花样。” 顾砚答,“绣福禄寿喜。” 制衣师傅笑道,“是想亲手做给长辈的衣服?倒也算你们有孝心,来我先教你如何量体……”她转身从桌面拿起根软尺,见楚月凝还在旁边坐着,指使他,“你别待在这碍事,这量体裁衣、绣花可有的学哩,你要无事就去给你屋里人买点擦手的脂膏,得先将他这双手养养才好拈针绣花。买完先回家去,傍晚时分再来接他就行。” 楚月凝点头,“好。” 顾砚又摸出张银钱给他,“你在镇上逛逛再回去。” 这次楚月凝没拒绝,接了银钱出去了。 “这量体裁衣呀,主要是量其肩宽、身高、手长……” 背后传来师傅教授顾砚做衣服的声音。 他这一学,就是一整天。 傍晚时分,楚月凝如约来接他回去。 看见他并不在后院跟师傅学习,而是在店里站着,跟老板看铺子里的布料。楚月凝走进来,听老板正跟他介绍三种红布的不同,“这最次的乃是用茜草染成,虽也是红色,却多是粉红、浅红,始终不及红花染出的布色泽鲜艳纯正,若是用来给长辈裁衣,颜色就略有些不够庄重。” “而红花嘛……” 楚月凝走过来,低声问他,“你跟师傅将量体裁衣学完了。” 顾砚点头,“绣花也学完了。” 他只让师傅教了他最简单的花样绣法,以及那个红虾使者要求的福禄寿喜大概形状画法。得益于他以前在练剑时养成的习惯,通常不算太复杂的动作,看过一、两遍就能完全记住并且照着做出来。 在师傅给他演示要如何量体、如何绣花时,顾砚已在心里记了个七七八八,待师傅给他找了块碎布头,让他自己动手绣试试。 还关照他要小心些别戳到手。 结果转头就看他已经绣得像模像样,不似刚学的新手那般手忙脚乱,连绣花针都还捏不稳,更别提绣出完整的纹路来了。 心中惊讶万分,“你这就学会啦?” 顾砚点头,“嗯,我学东西快。” “不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呢?!” 师傅压根不信,又重新画了朵梅花给他,见他果真如同她传授的方法、按部就班的,顺着其外在轮廓将花瓣一针一针的填满,一针不差,纹路轮廓呆板是呆板了点,但他是刚学…… 刚学就能绣成这样,风格什么的日后多练练自然就好了! 不得不感叹他是天生合适吃这碗饭的人。 可惜年龄太大了,日后怕不会有什么成就。 但正因为这样,她就放心了。 至少不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拉着顾砚教他如何描花样,如何搭配衣服跟丝线的颜色,如何劈丝线、各种花样该用多粗的丝线去绣。 从午时讲到日暮西斜,口水都说干了。 才勉强把该讲的基础全都讲给他听,讲完见顾砚都记住了,抽查也完全没问题,师傅就冲他摆摆手,“你明日不用过来了,自己在家练习吧。” “你做法都学会了,只需多练就好了。” 顾砚点头应了,出来挑选制衣的布料。 他先按照师傅说的,选了好些不同颜色的碎布头和各色丝线用来练习缝针,想着楚月凝那块珍贵至极的“染料”,他又买了两卷白丝线等着回去染色,最后才开始挑给海神爷爷做衣裳的红色布。 楚月凝没露出类似什么惊讶神色,只是笑着夸了句,“真是厉害。” 老板已经介绍到了第三种红布。 “这匹布是用胭脂虫胶染成,这种染料因为极为稀有,价格堪比黄金,但用它染出来的布匹绸缎的颜色都极为鲜亮,不信二位亲自来比比……” “多少钱?”顾砚问。 将老板的滔滔不绝都堵在喉咙里,不舒服的捂着嘴咳嗽两声。 还有些不太确定,“二位是要哪匹。” 顾砚指了指胭脂虫胶染的,“这个。” 为了这件衣服,楚月凝费了不少功夫,他更是亲自来学如何裁衣绣花了。 也就不在乎那点买布料的钱了。 老板立马笑得只见牙不见眼,“两百两!除了这一整匹外,我再送你一匹店里的其他布料。”他豪气的往店里一挥手,“都在这,你随便选。” 第56节 顾砚点头,选了匹灰色的细棉布。 至此,需要买的都买完了。 趁着天色未黑,他们各自背着背篓往海霞村走,楚月凝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递给他,“吃吧。” 顾砚接过来,是三个包子。 热气腾腾,像是刚出锅不久,他低头啃了口,只觉得满口肉香四溢,皮软肉嫩,好吃的不得了。正巧听了大半日的讲解,肚内空空,很快便将三个包子都吃完了。 楚月凝笑了声,递给他两罐擦手用的香脂。 “也不知晓你喜欢什么香味,随便挑的。” 顾砚打开来闻。 一个荷花香,一个梨花香,味道淡淡的不太浓重,“挺好的。” “你喜欢就好,记得早晚都用效果更佳。” 顾砚点头,“好。” 等回了海霞村,楚月凝照例还是出海打鱼。 顾砚倒不用跟着出门捡贝壳了,他在贝壳房前搭了个小桌,整日在布头上缝缝补补、将其裁剪成巴掌大的小衣服用来练手。晚上光线昏暗,不好使针,楚月凝会陪在门口打磨砗磲,拿他们买的金银线给琉璃,珍珠等穿孔备用,一边商量那件给海神爷爷做的衣服细节。 最后需要绣得纹样是楚月凝定的,除了需要缝上去的珍珠砗磲等宝石,还画了个极复杂的图案,让他在衣服上用他们自己染的黑金线绣出来,“你看。” 楚月凝拿着图样给他看,“绣出来肯定好看,就是需要麻烦你了,恐怕得狠费些功夫才能绣出来。” 顾砚点头,将图样拿到手里,总觉得这个图样他曾在哪里见过。 越看越眼熟,却就是想不起是什么。 干脆也就不想了,抽空给楚月凝量了身。 先拿那匹灰色的细棉布裁了身衣裳,样式极简单,胜在是量身定制,尺寸应该是恰好,料子也是顾砚特意选的,相当柔软耐磨,针脚也够齐整细密,看起来居然也还挺不错的。 楚月凝拿到新衣服时,略有些惊讶,“你真的给我做了呀。” 还以为村民的调侃顾砚不会放在心上呢。 顾砚点头,“嗯,谢礼。” 自被困在这个小渔村里,每日出海打渔、蒸鱼烧饭的都是楚月凝,还变着法儿的将各种吃食弄得极为美味可口,他就负责练习针线了,给楚月凝做件衣裳当谢礼也是应该。 楚月凝拿着衣裳在身上比了下,低低的道了句,“可惜……” “嗯?” 顾砚听到了,“不喜欢么?” “不,很喜欢。” 为了证明他确实喜欢,第二日,楚月凝就穿着新衣服出门打渔去,等到了晚上…… 全村都知道海华给他男人做衣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楚月凝:可惜了,早知道阿砚帮我(海龙)量身的时候,就该把我自己的尺寸报一下,毕竟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说不定就能混到两套衣服穿呢。(这是可以说的么?) 第28章 幽篁秘境 十日后, 距海神爷爷生辰还有两日。 日暮西垂,顾砚在袖口绣完最后两针,站起来活动酸痛不已的腰背和脖颈。他自吃过午饭后坐了半日, 浑身都是僵的,偏偏头都能听到骨节活动时清脆的“咔咔”声。好在忙了十数日,总算将“给海神爷爷做衣服”这个任务完成得很不错。 顾砚拍了两下脖颈, 低头看向手中的衣服。 村子里却突然响起阵惊呼声。 “捕鱼队回来啦!” “海龙他们又捕到了大鱼, 比之前那条还大的鱼,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 “真好啊,给海神爷爷的贡品够了。” “明年我们村子肯定能风调雨顺!” 顾砚站起来看向沙滩。 果然又看到了那朵由小帆船组成、形状奇怪的白花。 沙滩上人声鼎沸,顺风飘到他耳朵里。 都在兴高采烈的议论着今天的收获,其中对“海龙”的夸奖更是不绝于耳。 “谢天谢地,咱们村子幸亏有海龙在。” “可不是,要是没有海龙, 我们怎么凑的齐这么多贡品。” “海龙真是个好孩子呢!” 不多会,他们口中的海龙穿过村子回来。 顾砚略微皱眉,“你受伤了?” 楚月凝的小臂自手腕至手肘,被割开了条半尺来长的伤口, 皮肉被海水泡成惨白色,格外狰狞的外翻着, 伤口最深的地方隐隐能看见白骨。 偏受伤的人跟感觉不到疼似的, 面不改色,拎着个硕大肥腻的椭圆白球朝他走过来。 “没事儿, 小伤。” 顾砚转身去拿清水跟伤药,“你别动。” 楚月凝听话的不动了, “好。” 在门口寻了个石头安静坐着, 眼神温和的看顾砚进屋里把东西都找出来, 先替他将伤口仔细的清洗过,再慢慢往伤口处抖出药粉。 药粉是楚月凝之前在镇上买的。 顾砚摁着他伤口周围的皮肉止痛,动作轻柔,“你买这瓶药,就计划到自己会受伤?” “不是。”楚月凝低声道。 买擦手脂膏时细究了下成分,顺手带了两瓶药粉回来,想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真用上了。药粉虽不及止血散那般药效猛烈,但碰到伤口还是会痛,受伤的胳膊不自觉轻颤了下。 被顾砚轻柔却坚定的摁紧,“别动。” 楚月凝笑了下,真就不再动了。 瞧着这人对着他的伤面色凝重,眼含关切的模样,这些疼痛并不算难以忍受。目光扫过顾砚摆在跟前的那团红色,“你衣服做得怎么样了。” “挺好,只差最后圈珍珠没上。” 顾砚动作利索的给他上药包扎,随口闲聊,“这个是什么东西?” 那个被楚月凝带回来的白球就在他脚边。 说是球,其实也不尽然。 形状长得很是奇怪,一头圆、一头略尖,胀鼓鼓的,外头是层白花花、掺杂着许多血丝的肥肉。 看着油腻腻的,味道应该不会太好。 将楚月凝的伤口包扎好后,顾砚将伤药收好,顺手戳了下那团白肉,摸起来弹性十足。 里面空荡荡的,像是什么东西也没有。 他很快反应过来这玩意是什么。 “鱼鳔?” 鱼鳔他自然见过,只是没见过这么大的。 真立起来的话比他还略高些,想来也只有海里的大鱼肚子里,能长出来这么大个的厚实鱼鳔。 顾砚有些疑惑的看着楚月凝,“你拿这个鱼鳔来做什么?” “给你准备的。”楚月凝笑着看他。 见顾砚略有些惊讶,低声笑着解释道,“把鱼鳔在地上装满后,下水能从中吸气。我们楚家位于溧洋城正中,附近的三百里都是汪洋水域,又管着溧水下游的船只来往和商贸等。 而溧水九广阔曲十八弯,共有三十六个因河水湍急、常生暗流的地方,经常会遇到溺水、沉船等事件。身为楚家弟子,自十五岁起就会参加护卫队,随时准备在水域或河里捞人。” “但也不是所有楚家弟子都天生水性好,况且水性再好的人,于水中也待不了半个时辰以上。很多情势危急的时候,没办法频繁的从水里游出来换气,就会随身携带个在地面灌满的气囊。 制作这种气囊的最好材料就是鱼鳔,像这种海里大鱼的鱼鳔最为牢实好用,拿到我们溧洋城去,多得是人拿灵石买……” “不过这个也不能直接用,待会我来炮制它。” 顾砚听得愣住,“给我的?” 难道楚月凝是专门为了他去捕猎大鱼,手臂才会受伤的? 他正想问,楚月凝已经进屋做饭去了。 顾砚抿紧嘴唇,走过去帮忙。 或许是因着惦记那个鱼鳔,晚上他们随便吃了点撒了虾米的面条,楚月凝就拿了工具出门动手收拾了。 他收拾完碗筷出来,在门口愣了会神。 略带咸腥味的海风从他们门口拂过。 夕阳西下,最后丝余晖眷恋着海面不肯散去,在碧波水面拖出道绚丽无比的鲜亮红痕。 有些许散随意至极的落在他们附近、身上。 楚月凝向来得上天偏宠。 就连那点夕阳余晖都多半落在其低垂的肩头,发间,璀璨的金光中,顾砚恍惚中看到真正的楚月凝坐在那里。 眼里的金辉与夕阳交相辉映,华丽至极。 似是察觉到他的注视,楚月凝抬起头看他,“怎么了?” 顾砚低声道谢,“多谢你为我费心。” 楚月凝,“嗯?” 他随即反应过来是因着气囊的事,轻笑着,“只不过是顺手为之,你不必太放在心里。” 第57节 顾砚沉默片刻,“嗯。” 可是怎么可能呢。 他自六岁修炼至今,不论是自身的修炼也好,还是进落日山脉、各种小秘境里闯荡寻宝,身侧都没有这么个人在。似乎不管他遇到什么问题,都不用太过惧怕担心,因为总会有人能想出办法来,来教他、指导他该如何解决困境。 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不论他想要什么,都得自己动手拼命的去挣去抢。 运气好时,他总能很快的找到办法。运气不好的时候,不得其法,就只能撞得头破血流。 走很多的弯路,才能摸索出究竟该如何做。 从来没有人…… 会像楚月凝这般,将他的困境看在眼里。会因为他水性不佳,提前帮他准备下水用的气囊。 甚至不惜为此去猎杀大鱼,还因此受伤。 就像那日的枫林之行。 从来没有人,会因为不愿意让他受伤,而拿自己的血将他浑身都染红。 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将其放在心上? 他做不到。 顾砚把桌子摆好,继续穿那串最后的珍珠。 就着头顶的月光,他两相伴忙到夜半。 终于顾砚将最后颗珍珠缝好在衣角,展开那件堪称珠光宝气、异常华丽的衣服,让楚月凝试了尺寸,正好合适。楚月凝也将气囊完全炮制好了,装满后让顾砚憋了会气,再试着从里头吸了口气。 顾砚试了试,笑着点头,“确实能用!” 除了略带腥味外,跟正常呼吸没什么区别。 两人互相看了眼,神色都有些如释重负。 此时已经夜半,头顶银月高挂,繁星漫天。 宽阔的海面有微风刮过,吹起层层叠叠的深蓝水纹,被推到他们所在的石壁前,击打出清脆悦耳的“啪、啪”声响,并不会显得声音嘈杂。 反而如同玉石相击,令人闻之心宽。 月光将地面照得亮如白昼,两人都不困。 楚月凝面冲着缓缓流淌的海水看了会儿,也不知突然从哪来的兴致。 转过头问他,“你想不想喝酒。” 顾砚笑着点头,“想!” 如此月色,如此美景,实在不宜辜负。 于是两人就各自将手边的东西收拾好,进屋找出那坛专为吃螃蟹买的酒。 拿两个陶碗装满了,坐在门口吹风。 “这坛酒,原是为了吃螃蟹买的。” 谁知他们那日自镇上回来后,白日里楚月凝忙着打渔凑贡品,他忙着给海神爷爷绣衣服,晚上两人还得坐在门口借着月光打磨、穿各种装饰用的珠子,忙得不可开交,睡觉的时间都很少,压根没有吃螃蟹的闲情逸致,那壶酒也就没打开来。 直到今晚大功告成,能稍微松口气。 顾砚浅浅的抿了口。 这酒的口感并不火辣,反而很是淳厚柔和,带着点甜津津的味道。 他甚是喜欢,咕嘟、咕嘟连着喝了半碗。 见他喜欢,楚月凝也不跟他抢。 这个幻境尤其厉害,居然能甄别进秘境的人本身修为,对菜下碟,不仅将金丹修为的顾砚禁锢在个“不喜劳作、手无缚鸡之力”的海华身上,对其神识记忆的侵蚀更是从未停止过。以至于顾砚根本不能靠装作海华,瞒过幻境对他意识的窥探。 何况顾砚在绣的东西,本就极为危险。 他很多次看顾砚绣着绣着纹样,眼神就会出现片刻懵懂,似是在想自己在做什么,下一步该怎么做。被幻境赋予的“海华的意识”,从未停止过与他争这个身体的使用权,每次顾砚都会轻描淡写的将绣花针扎进指尖,利用十指的疼痛回神。 但他越抵抗,幻境就会越变本加厉。 偏他还不能不抵抗。——这是个极为恶劣的循环,是顾砚自身与幻境的对抗,没人能帮到他。 这些时日,表面看是早出晚归、冒着风浪捕鱼的他更辛苦危险。 但楚月凝心里在清楚不过。 光是绣这件异常精致复杂的衣裳,顾砚的心血都快要耗尽了,每根手指都扎满了细密的针眼。 而这其中,有多半原因是他的手笔。 拎着就酒壶给他将碗倒满,低声笑着,“待咱们出了秘境,我带你回溧洋吃螃蟹。”给你赔罪。 顾砚端碗的动作略停,“……好!” 他小口小口的抿着,很快又喝了半碗。 不消片刻,那坛酒就被他喝完了。 酒坛子还舍不得扔,就那么双手抱在怀里,望着海面映着的银月出神。 看起来呆愣愣的,眼神有些木讷。 楚月凝略皱眉,“顾砚?” “嗯?”那人抱着酒坛抬起头,似被人惊醒般,脸颊红红,眼里醉意朦胧、凝成团化不开的雾气,看向楚月凝时露出丝疑惑,“顾砚是谁?” 楚月凝看着他,“那你是谁?” 对面的人又抿了口酒,“我是海华呀。” “我是海华。” 他指了指自己,又拿手不停地去戳楚月凝的胸口,嘴里低声嘟囔着,“你是海华男人,你是我男人,就要对我好知道吧,我是……嘶。” 额头似是被人用针扎过,生起尖锐的疼痛。 顾砚狠狠地皱眉,眼前有些恍惚,他看着面前肤色黝黑、面容陌生至极的男人。 试探着喊了声,“楚月凝?” “嗯。” 楚月凝抓着他杵着自己胸口的手,“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顾砚乖乖的坐回石头上。 他想起来自己是谁了,酒却还没醒。 曲着双腿将酒坛抱在怀里,自己低声嘟囔着,“懒兔子,你今天怎么这么硬这么冷,你身上的毛毛呢,跑去哪了?怎么你的毛全都不见啦。”那双扎满针眼的手在酒坛上胡乱摸着,也不知道是想起来什么,突然双眼都红了,跟着滚落下两行眼泪来。 带着浓重的哭音,听起来可怜至极。 “我忘了你的皮被人剥了。” “你的皮都让人剥了,哪还有毛呢。” 他醉得不轻,抱着酒坛,絮絮叨叨跟他的兔子说着话。 又拉着楚月凝讲他跟懒兔子的事儿。 “我七岁那年,曾经养过只兔子。” “它是我唯一的朋友。” 小苍山对七岁的顾砚而言,是那么的高、那么的大,满山也找不到个能跟他说话的人。 即便他已经住了很久,还是不习惯。 他师父总是很忙。 使役们也总有干不完的活儿。 他整日除了拿本破旧的经卷读书识字,就只能独自待在房间里发呆。 懒兔子是使役逮回来的野兔生的。 那个使役嫌它太小,丁点肉,还不够塞牙缝的,将它随手扔到饭堂在墙边,顾砚过来吃早饭的时候,瞧见团粉嫩嫩、肉乎乎的小东西在动,就把它捡了回去,靠拿勺子喂米汤把它喂活了。 小东西长得很快,不到半月就生出了绒毛。 摸起来软乎乎、暖洋洋的。 顾砚很喜欢它。 不仅因为它漂亮可爱,还因为它总是会陪在他身边。 有懒兔子在,他的日子都变得欢快起来。 每当念书修炼累了,他就会去戳戳那只兔子,陪它玩儿。 它懒懒的不喜欢动,顾砚就叫他懒兔子。 他给它搭窝、给它梳毛。 每天都会带着它去后山找最嫩的草叶。 他看着它从块粉嫩嫩的小肉团子,长成需要他用两只手才能抱得动的肥兔子。它也陪着他长大,从一个七岁的懵懂幼童,长成十七岁的稚嫩少年。 他小时候极为胆小,怕疼怕黑还怕鬼。 每次练剑受了伤、或者打雷下暴雨的时候,他都会抱着兔子,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十分小声的祈祷着天快快亮起来,天亮了,他的伤口就好了不疼了,窗外的惊雷也就不会张牙舞爪的,像是只不知道藏在哪里的怪物,想要将他抓走。 每当这个时候,懒兔子就会缩在他胸口。 那团软乎乎、沉甸甸的毛茸茸,总会让他感觉到心安,让他慢慢的沉浸入睡梦中直到天明。 这种无声的陪伴,持续到他十七岁那年。 那年,顾砚第一次进落日山脉。 落日山脉太过广阔,里头杂草丛生,蛇鼠遍地,还有很多他打不过的妖兽。他运气不太好,刚进山就受了伤,后来更是为了采一株低级灵植,还被守着灵植的妖兽追杀了近半个月。 靠着藏身淤泥里才躲过一劫。 那次他在落日山脉里耽搁了二十多天,才拖着满身伤回小苍山。 第58节 小苍山不知何时新换了使役。 他的懒兔子无人照料,吃完了他临走前准备好的草叶后。 许是饿急眼了。 将关着它的木头笼子啃破,跑了。 “它要是真跑了,也就好了。” 顾砚抱着酒坛哭的伤心,不甘心的低声嘟囔着,“你要是真的跑了,该有多好呀。” 跑到野外去,啃点树叶杂草,直到老死。 总归它当时已经十岁有余,按照只寻常兔子的寿命来说,它已经垂垂老矣,命不久矣。 可它是只又懒又傻的兔子,根本没跑远。 也不知道怎么循着味儿,跑到他们饭堂偷吃菜叶,被那个新来的使役当野兔打死了。 剥了皮,将肉挂在屋檐下风干了。 顾砚自落日山脉回来,浑身是伤的去饭堂。 他们给他端了半盆红烧兔肉,他当时带着伤在落日山脉东躲西藏了半个多月,仅以野果和胡乱烤得焦黑的肉为生,早就精力耗尽,又累又饿。 也没吃出来那是什么,狼吞虎咽全吃完了。 等他吃饱喝足从饭堂离开时,瞧见挂在屋檐下的兔皮极为眼熟,红着眼睛冲过去查看。 才猛然发现,原来那真是他的懒兔子! 他刚刚吃的肉是他的兔子! 是他的……懒兔子。 当时顾砚整个脑袋都是懵的。 他的懒兔子,他们从小在山上一起长大,他曾经幻想过会永远陪着他的懒兔子。就那么被人抽筋扒皮,连肉都剁碎炖熟了……再端到他跟前来。 而他毫无察觉的,将它的肉吃完了。 顾砚瞬间红了眼,发了疯。 那是他唯一一次彻底的失去理智,像个犯了失心疯病的人,双眼通红、带着伤的面皮狰狞扭曲着,如同只凶猛的野兽般愤怒的咆哮着。 他要让那个使役给他的兔子偿命! 但人怎么可能给只兔子偿命呢。 何况那使役自觉并没有做错什么。 不过是随手打死了只过来偷吃菜叶的野兔而已,人吃兔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他凭什么给只兔子偿命?! 就算后来知晓了那只兔子是顾砚养的。 那也仅仅是只兔子而已,怎么跟人比,再说分明是顾砚自己没看好它,让它跑到饭堂里来偷吃! 他将它打死了吃肉,有什么问题? 两人在饭堂里打了一架。 顾砚先动的手,却没能打赢。 他浑身是伤,筋疲力尽,极致的愤怒让他理智全失,出手根本毫无章法。 只能像野兽般嘶吼、抓挠。 最后他被人踹倒在地,神情不屑的嘲笑。 “原以为你是清扬真人的徒弟,或许会有些与众不同的本事,没想到竟是个这么没用的废物,就跟你那只只会来饭堂偷吃菜叶、看到棍棒落到身上,都不知道躲闪的废物兔子一样!” “果然是什么主人就是有什么宠物呀。” 顾砚什么都听不进去,张嘴朝他腿咬过去。 那人猝不及防被咬了出了血,抬起一脚将他踹向墙边,之前就伤了、没好全的骨头再次断裂,从他胸口扎了半截出来,伤势看着极为吓人,血顺着戳出来的骨头泉水似的流淌。 顾砚还不肯罢手,一边呛咳着吐血,一边挣扎着要往那人跟前爬…… 他当时心里仅剩的信念。 就是要杀了那个人,给他的懒兔子偿命! 事情闹得有点大,饭堂被毁了大半。 最后以他师父清扬真人出面,打伤并赶走了那个使役,顾砚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告终。 他伤势恢复,能下床的时候。 他师父也不知听谁说了他发疯是因为只兔子,送了他只浑身雪白,绒毛纤长的灵兽垂耳兔。十分的漂亮且性格温顺,安慰他道,“你以后养这只灵兔,不会有人将它当作野兔随意打杀了的。” 顾砚摇头拒绝了。 垂耳兔再漂亮温顺,终究不是他的懒兔子。 “后来呢。”他听到有人在问,“那个使役怎么样了。” 那个使役…… 顾砚眯着眼睛,努力想了会,“死了。” 他那段时间满心都是愤怒,替懒兔子报仇的冰冷恨意占据他整个身心。哪怕伤好后,他也没办法静心修炼、没办法安心读书,他只想杀了那个人替懒兔子报仇!为此不惜整日待在落日镇上,出入各种酒楼茶馆,只为搜寻那个人的消息。 可还没等他动手,那个使役进了趟落日山。 走着进去,被人抬出来的。 死状格外凄惨,半边脑袋和肩膀都被妖兽啃了,血肉模糊、不成形状。 杀了懒兔子的人死了,他胸口的恨意消了。 却始终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了一大块走,时不时能感受到凉沁沁的寒意,也总是突然就会产生股猛烈的想哭的冲动。 过了好几年都没能够缓过来。 毕竟,那只陪了他十年。 他们相互看着长大的懒兔子,是真的没了,彻彻底底的没了。 哗啦。 手中酒坛抱稳,滚落下去摔碎了。 顾砚似是被这声脆响惊醒,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准备回屋,不料一脚踩空,身形摇晃着往旁边倒过去。他们面对着海面,并肩坐在门口一块凸起来的石头上,前面就是犬牙交错、参差不齐的石壁。他这一脚踩下去,估计得跟那个酒坛一起,顺着滚落到海里去,不撞个头破血流不算完。 好在旁边的人眼疾手快,将他给扯住了。 顾砚眯着眼睛,分辨出拉他的人是谁,“楚月凝?”他低声呢喃着,“是你呀。” 似是对搀扶他的人极放心,很快沉沉睡去。 楚月凝略笑了下,为这来之不易的信任。 随即珍而重之的将人扶稳,让他的头靠向自己肩膀,盯着缓缓泛着水纹的海面看了会。 突然轻笑了声,“兔子有什么好的。” “你不如,好好看看我。” 既不需要你费心费力的照顾,也不会被人随意打杀了,最重要的是,只要你愿意…… 我不只能陪你十年。 百年,千年,直至地老天荒,我还在这里。 靠在他怀里的人似是彻底醉了,双眼紧闭,没给他任何回应。 顾砚这一觉睡得极安稳,日上三竿才起。 楚月凝穿着那件灰衣,正坐在门口给鱼鳔做最后的加固,听见动静回头看他,“我蒸了两笼包子,温在笼屉里的,你自己洗过手拿出来吃。” 他态度极其随意,有种家长里短的温馨。 顾砚点头,“好。” 自去洗了手拿包子吃,坐在旁边看他收拾鱼鳔,外面那层染着血丝的肥肉被剔掉了,也不知楚月凝怎么收拾的,鱼鳔变得柔软且弹性十足,此时正往外层镶嵌层指节厚薄的铁片。顾砚啃着包子看了会。稍微看出点门道来。 “这样做更牢固也沉些,能带进深水里?” 鱼鳔太轻,不加重物的话会浮于水面。 就算使用的人用力拖扯,也很难将其带进深水里去,因此看到那些铁片他大致就明白了。 楚月凝笑着夸他,“真聪明。” 顾砚老脸一红,不自在的蹭了蹭鼻尖,继续啃着包子看楚月凝炮制鱼鳔。 过了会,村长带着人过来取那件衣裳。 顾砚进屋将衣服拿出来,村长只看了眼就被其华丽的外表给惊呆了。“这、这简直……就算天上仙人穿的衣裳也不过如此了吧?!” 其他人也议论纷纷,爱不释手。 “真漂亮。”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裳。” “天啦,我的眼睛都被晃花了。” 若非红虾头过来收给海神爷爷的贡品,他们能盯着那件衣裳不错眼的看上整天,交给红虾头时仍恋恋不舍,恨不得将眼睛黏在衣裳上跟着去了。 很快,海神爷爷的生辰就到了。 这天海霞村没人出海打渔,都纷纷穿上自己最体面的衣裳,打扮整齐、拖家带口的去给海神爷爷贺寿。 顾砚跟楚月凝收拾妥当,也混迹其中。 临海的石壁已经搭建好了高台,四周装饰着各种颜色的贝壳,海螺和花朵。 高台上供奉着个巴掌大小、漆黑的陶瓮。 要向海神上贡的村子都到了,两千多个男女老少围绕着供台站着,挤挤挨挨的,人声鼎沸,嘈杂不已。 他听到周围有人教导小孩儿。 第59节 “那里头装着给海神爷爷的贡品。” “海神爷爷是有大神通的,别看这陶瓮小,里头可装着附近几个村子所有的贡品呢!近十万斤的鱼虾肉都装在里面,也不会腐坏,放多久都跟新打起来似的……那可是天上仙人才有的宝贝。” “正是,待会你可要好好看清楚海神爷爷的神通。” “要对海神爷爷心存敬畏,是他保佑了我们村子风调雨顺、能够出海打鱼不遇到风暴。” 顾砚多看了两眼,储物法器? 也不知是那位海神爷爷自己会炼器,还是偶然得到的这个陶瓮。 没等他多想,红虾头捧着衣服出现了。 身为海神爷爷的使者,红虾头先是将衣服恭恭敬敬的放好,装模作样的点了香。 口中念念有词的祝祷一番。 突然大喝一声,“跪!” “迎海神爷爷降临!” 周围众人自他走向高台上,议论声就小了,听他祝祷时更鸦雀无声,听到这声呼喝,皆稀里哗啦的跪下了,表情十足虔诚的贴着冰凉地面。 顾砚拉了把楚月凝,也跟着蹲下来。 台上红虾头叽里咕噜的念了半日,待底下的人跪得膝盖酸疼,头晕眼花,才心满意足的停了讲话,拉出脖颈上挂的骨哨吹响,“献贡品——” 平静海面出现了细碎的波纹。 一圈圈的不断漾开去,像是有什么东西准备破开水面出来。 随着那哨音越发高昂,水面动静越大。 顾砚皱了眉头。 他脑海里响起与了哨音共振的耳鸣声,那耳鸣很快化成了阵窃窃私语。 有人在不断的呼喊他。 海华…… 海华……海华你快醒醒。 还记得吗,你就是海华呀。 有人在抱着他哭,泪流满面,神色痛苦。 呜,海华呀……我的海华呀! 海华呀!求求你们救救我儿子吧,求求你们了,不要将送到海里去,他年龄还那么小,他会死的呀。 不要让他去当贡品! 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我给你们磕头,我给你们磕头了…… 有人在劝,脸上挂着与己无关的冷漠与庆幸。 哎呀,是海神爷爷指定让他去的。 海神爷爷想要的贡品,难道我们还能拒绝么? 他要是不去,难道你替他去。 有人骂,怒不可遏,似乎是他们作恶多端。 你这女人好不懂事! 竟敢看着我们向海神爷爷进献贡品,难道非得等海神爷爷发怒,将我们全村都淹死了才肯罢休!? 舍了他,就能免了我们村两年的供奉! 还不来人把她拉下去,把海华带过来! 杂乱无章的画面的最后,是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他长得很好看,跟其他人不同。 五官精致,皮肤雪白,像是年画里菩萨座下的捧金童子。他被人捆了双手双脚,脖子上套着绳索,像只待宰的洁白小羊羔,在一个狂风暴雨,没有月亮没有星光的夜晚,被独自送往了惊涛骇浪的海上。 “怎么了?”有人在关心他。 顾砚抬起头,眼神多了两分木然。 “没事。”他动作僵硬地摇头。 楚月凝皱起眉头,“顾砚?” 顾砚却不理会他了,专注看着高台上。 台上的哨音已经结束,他耳边的声音却还在。 不停地纠缠着,试图将他残存的自我意识抹杀的掉,让他变成那个它想让他成为的海华。 在不断的抵御纠缠中,顾砚的眼神逐渐变空。 高台上,红虾头已经在往水里倾倒贡品。 那个原本巴掌大的陶瓮突然变大,得有数人合抱才能环住,两丈余宽的翁口倾斜至海面,不断带着血的新鲜鱼虾肉从里面被倒出来、落进水里,溅起来的巨大“噗通、噗通”不绝于耳。 很快,附近的海水都被染红了。 在那团红色中,有股诡异的红光流转着。 所过之处被倒进海里的血肉被吞噬个干净,而那团红光却随着吞噬的血肉越多,越来越盛、越来越盛! 直如团粘稠的血液,也像是被洒落的朱砂。 红的刺眼,红的诡异。 高台周围跪着的村民们大气都不敢出。 全都将头埋得低低的,以额头触地,诚惶诚恐、胆战心惊的等待着,期盼着贡品能让海神爷爷满意。 整个上供的过程持续了两个时辰。 足足两个时辰,翁里的鱼虾肉才被倒完,而在海水里游曳的诡异红光,也似乎终于得到满足,在水里发出声兴奋而高昂的尖啸。 红虾头又将陶瓮恢复成巴掌大小。 恭恭敬敬的捧出那件红衣,跪倒在高台上,卑微的低头,“这是海霞村给海神爷爷裁的新衣。” 约摸跪了半柱香,水里响起个冰凉的声音。 “嗯?海霞村……” 彻底恢复成蔚蓝的水面不断颤动着,如同泉眼爆发般冒出道水花四溅的水柱,载着什么来到高台。 那是个人。 却又不完全是个人。 他有着跟人类相似的四肢,头颅,五官,甚至与他们相同的黑发。却远比人类要更惨白、瘦削,两边脸颊都覆盖着层绯红鱼鳞,双眼也犹如被血色浸染的珍珠。 让他本就瑰丽无双的脸越发惊心动魄。 红虾头不禁看待了。 他从未见过这般长相奇异却好看的人,那人仿佛天生带着能魅惑人心的魅力,光凭借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能将人的魂魄吸走。 “我好看吗?”那人睁着红色眼睛。 红虾头失魂落魄般木然,“好看。” “可惜……我不是你能随便看的。” 那人唇边挂着笑,神态随意,伸手就拧断了红虾头脖子,听着骨头断裂发出的咔嚓声脆响,语气有些不耐,“明知道我讨厌虾壳,还敢顶着这玩意儿招摇过市?” 那件华丽非常的衣裳落在地上。 那人低头看了眼,轻轻的“咦”了声,极小声的呢喃着,“居然还挺好看的。” “既然是海霞村……海华来了没有?” 海华…… 海华。 海华! 顾砚被周围的人推搡着,站到了最前面。 那个脸上生了鱼鳞的人站在高台上,任由海风吹拂着他长及腰腹的浓密黑发,远远的朝顾砚出伸手,语气柔和的呼唤道,“你过来,给我穿这件衣服。” 顾砚眼神木然,抬腿就要往高台上走。 楚月凝猛地伸手拉住他,“顾砚?” 不对劲,顾砚的状态完全不对! 即便被人用力抓紧了,顾砚却没能回神。 他眼中只有那个高台上的人,耳里也只听得见那人声音,根本不理会抓着他的人是谁,用力挣脱了楚月凝的手,径直朝着那座高台走了过去。 “真乖。”那人赞了句,将衣裳交给他。 顾砚像个被彻底控制住了心神的傀儡,他眼神木讷,动作缓慢,接过那件衣裳就站在旁边不动了。 那人眼中闪过丝不耐,“替我穿上。” 得到指令的顾砚慢慢动起来。 将衣服展开来,绣满黑金纹路、钉着无数珍珠的华丽红衣迎风飘摇着,被顾砚低垂着头、仔细的替他穿好了,动作轻柔的将砗磲打磨而成的扣子扣好、系上镶嵌着各种金银琉璃的腰带。 为了替他抚平袍角的褶皱,更是顺势单膝跪在了地上。 以一种完全臣服于他的、卑微至极的姿态。 追过来的楚月凝皱紧了眉头,露出两分怒意。 找死!他快步追了过去。 高台边的两人姿态亲昵,似乎自成世界。 “想起来你娘是怎么死的了?” 第60节 那人拿手指掐着顾砚的下颚,将自己惨白冰冷的脸贴过去,血红色眼睛里闪着无限恶意,“海华……你注定了是我的猎物,你看,就算你在不愿意,最终也只能跟我回海里去。” “跑什么呢,嗯?” 似是被贴上来的冰凉所激。 也像是被“海华”两个字打开了机关,顾砚眼神猛地闪了闪,褪去了木讷呆滞,涌现出汹涌澎湃的恨意,咬牙切齿的恨道,“是他们害死了我娘!他们要把我当贡品送到海里去,我娘跪着给他们磕头,头都磕破了他们也不愿意放过我!” “他们把我捆起来,放到了小船上。”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好大、好大的雨呀,雨水打的我浑身都疼得厉害,海浪掀起来得有两丈高!海底的凶兽在不断的咆哮着要吃了我。” “我好害怕,好害怕!” “他们为什么要送我去当贡品,为什么?!” “如果不是他们,我娘就不会为了救我被海水淹死了!如果不是他们……” 海华之所以会生在海边,却怕海的缘故。 是因为他幼时曾被当做过给海神爷爷的贡品,独自于夜里送往海上。他因此事恨极了海霞村的人,提及此事便愤怒的弓起后背,粗声粗气的喘息着,想要将那些村民都杀了偿命。 “乖孩子。”那人拍了拍他弓起的后背。 故意将头靠近他,低声在耳边蛊惑道,“那就去杀了他们,替你娘报仇。” 他手里被塞了把刀,“去吧,我的海华。” “去杀了他们,替娘报仇。” “就从这个敢跟过来的人开始,杀了他!” 顾砚双眼通红,举起刀就朝楚月凝砍去。 被楚月凝躲过了,“顾砚!” 第二刀跟着砍过来,险险擦着楚月凝手划过。 他根本毫无章法,只知道拿着刀胡乱砍划,双眼都被愤怒和恨意涨红,嘴里还犹如疯狂的野兽,发出阵阵咆哮声,不知疲倦的挥刀砍向楚月凝。 偏楚月凝比他灵活太多,不论他怎么动作,刀刃总是近不了对方的身,反而很快将自己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是汗。那个有着血红眼珠的人刚开始还觉得有趣,见他半天连个伤口都划出来,表情逐渐有些不耐烦,骂了声,“没用的东西。” 出声打断他的动作,“海华,你过来。” 沉浸在想杀人的仇恨里的顾砚根本听不见,仍旧徒劳无功的朝楚月凝挥着刀,被那人用头发卷住拖至身边还不安分,不断挣扎着。 被人猛地掐着脖子,低笑着继续蛊惑。 “我暂时分你一半力量,你去把他们都杀了,就跟我回海里好不好。” 顾砚红着眼睛狠声道,“好!” 随即,他感到自己的手被握紧。 有股力量自他掌心传入,在他身体里四处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的骨骼、皮肉皆被直接撑破,混合着那股奇异力量生成新的模样来。整个人暴涨至两丈左右,胳膊变得比他原先的大腿还粗,剧烈疼痛让他不由自主的痛呼出声,力量却在不断上涨着。 身体的改造几乎是瞬间完成的。 那人踢了踢尚在不断颤抖的顾砚,指向已经近在咫尺的楚月凝,死气沉沉的唇畔噙着抹诡异笑容。 “现在,去给我杀了他。” “是。”顾砚强忍着疼痛,拽着他的腿才能慢慢站起来。 然后挥刀…… 用尽全身力气捅向了自己拽着的人。 刀毫不意外的被捅进了肉里。 被他拽着的人反应极快,刀尖刚刺进皮肉顾砚的手就被抓住,血红的眼睛里闪着愤怒,“海华!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 顾砚轻声笑着,拿变了形状的粗壮胳膊死死将人箍筋,竭尽全力想将那把刀捅进肉里更深一点的地方。 他被浑身的骨肉剧痛逼得粗声喘气。 “当然……是杀了我的仇人呀。” “是他们把我当成贡品送到海里不假,可罪魁祸首,不是向他们索要贡品的你吗?海神爷爷……呵。你知道吗,我最烦有人让我叫他爷爷?”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当我爷爷?!” 被他用力箍紧、不能动弹的人用力挣扎着,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不是海华?!” 海华最恨的人就是害死他娘的村民们! 做梦都想杀光村里的人报仇! 怎么可能将刀指向自己? 反应倒是真快,顾砚低声笑着。 “是啊,我不是海华。” 海华自那年从海上回来后,心中畏惧大海,也畏惧住在大海里的海神爷爷,自然不敢恨这个罪魁祸首,只敢转移仇恨到村民身上。 整日都想杀了海霞村里的人替他娘报仇。 可顾砚不同。 他要杀,就只杀罪魁祸首! 只有这点,他跟海华是截然不同的。 想凭借海华对海霞村民的恨意,来影响侵蚀他的意识? 他若是有那么好控制,还能叫顾砚么。 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演场戏罢了。 这人会操纵着他杀海霞村的人他能理解,无非是想让他杀红了眼、彻底沉迷于仇恨里出不来幻境。 至于分半数力量给他,才是意外惊喜…… “狗东西!你是怎么骗过我的?!我明明感觉到你被控制了,也看到你眼里的恨意,那可做不得假!”察觉到被骗的人愤怒咆哮着,他四肢都被突然力量暴涨的顾砚压制着,头发犹如毒蛇般缠住了顾砚的脖子,不断的收紧往后拉扯。 “你以为就凭这一刀就能杀了我?!简直白日做梦。” “我能赐予你力量,自然也能收回!” “既然你不愿杀人,那我就杀了你!” 勒着顾砚脖颈的头发又硬又滑,完全阻隔了他呼吸的路径,却远不止如此,他隐隐还听到了骨头被挤压的细碎声响。 脖颈更是被勒得剧痛不已。 眼看他就要身首分离,千钧一发之际, 楚月凝的刀到了。 这人是使惯了长剑的,贴身却也丝毫不弱,手中鱼刀来势汹汹,仅一招就逼得那人迅速后撤,仓惶中将缠着顾砚脖子松开了。 “竟还有帮手?!” “信不信我连你们一块杀了……艹!” 他狠话还没放完,楚月凝手中的鱼刀又到了跟前,比前面那刀更快更利器、隐隐带着些破空声响。 不敢直接掠起锋芒,只能赶紧避过。 转身从高台一跃而下,“你们给我等着!” 等个屁! 顾砚捂着脖子追过去,“追!” “你脖子怎么样?” “断不了,他伤的比我重,快追!” 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他们都懂,楚月凝也没犹豫,抱着顾砚自高台跟着一跃而下,“噗通”声砸进海水里。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来到我们***电影节颁奖现场,下面有请我们最佳男主顾砚发表获奖感言。 顾砚:咳,其实吧,我是个体验型选手。 第29章 幽篁秘境 海水是冰凉的, 还是咸味的。 顾砚不是第一次接触海水,却仍这么觉得,迅速地自周围不断朝他们挤压过来, 猛地浸进眼眶里后极不舒服。 他眯着眼睛,试着在水里看清周围环境。 有点难。 他们跳水的地方太高,落水动静太大了些。 在海水的冲刷下眼睛根本睁不开, 他在水里憋着气, 跟在楚月凝身后试图往前游,过了大概两、三息,胸口就有些气闷的难受。 游在他前面的楚月凝突然转过头来。 很快,他嘴里就被塞进根软绵绵、味道有些奇怪的管子。 是连通着气囊的管子,顾砚赶紧吸了口气。 楚月凝在他旁边说了句什么。 声音没传过来,只冒出来串“咕嘟、咕嘟”响着的泡泡,顾砚估计是让他省着点用气囊的意思。毕竟那位海神爷爷生长在海里, 肯定能在水底来去自如,不像他们在水里面会受到不能随意换气的影响。虽说刚刚受了伤,但在又深又宽阔的海底,对海神爷爷显然更为有利, 也不知要追多久才能追得上。 等用完了气囊,他们就得打道回府。 再重新想要追上来就很难了。 顾砚赶紧头, 示意自己知道。 楚月凝在旁边看了他片刻, 见他只顾着点头不照做,反而一个劲儿的憋着气。 也不知道他听成了什么。 第61节 只能自己靠近过来, 手掌拂过他眼睛,低沉的声音混着在水里吐泡泡的“咕嘟”声, 有些模糊不清, “闭上眼睛, 缓一会再睁开。” 掌心的厚茧擦过眼皮,划出些许痒意。 顾砚半靠听半靠猜的,终于知晓了楚月凝的意思,“知道了……咕。” 他眨了眨眼,果然觉得要好很多。 “走。”楚月凝拉着他继续深处游。 楚家原就立于水域之中,又肩负着护溧水流域平安的职责,门内弟子绝大多数皆水性出众,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极擅长在水底搜寻溺水之人。 楚月凝身为楚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不仅修为比其他同辈更甚一筹,对于水中追踪探查自有一套,循着那位海神爷爷流出的血,很快带他追到了处海底洞穴。 洞穴口极小且隐蔽,仅能容一人通过。 若非他们是追着血味而来,怕是在洞口打着转也很难瞧见,待他们先后钻进洞里,里头更是路径众多,复杂难寻,跟故意设置成了迷宫似的。 好在他两在里头转悠许久,竟没遇到什么阻挡他们前进的陷阱机关,或许洞穴的主人觉得位于洞穴上面的深海已经是他最佳的防护。 根本不需要再设置其他机关。 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周围竟没了水。 除了周围的泥土较为湿润些以外,洞穴变成了普通的地道模样,顾砚将嘴里含着的那根软管吐出,往左右看了眼。 “莫非是幻境出现了变化?” “不是。”楚月凝背着气囊转过头来。 他们一路追来,这里确实就是那怪人的巢穴,在附近看了下情况,突然弯腰在地上捻起点带血的泥,“幸亏有你捅伤他的那一刀,不然咱们可没办法这么容易的追过来。” 顾砚跟着看了眼,“刀是他递给我的。” 都递到他手里来了,他不动手简直不可能。 楚月凝垂着眉眼,“是他低估了你。” 其实也不能算是低估……在顾砚眼神木讷、执意要走向那个高台的时候。 他也以为是顾砚彻底被控制了。 不是低估。 而是身处幻境,那个人本身就有那个能力。 只能说顾砚比他们认为的都强些。 就算被幻境强行剥夺了修为和强悍的体魄,他自小打磨淬炼出来的意识,也远比寻常金丹期的修士更加的牢不可摧、不会轻易动摇。 他们在原地休息了会,继续顺着血往前追。 洞穴里海水消失后,两侧墙壁每隔三、五丈,就缀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白光将周围照亮,那些滴落地面的粘稠血迹清晰可见。 看样子那人确实伤的很重,且没办法止血。 在地道里转了半天,他们终于找到了目标。 对方被那件顾砚亲手穿上的红衣包裹着,坐在块光滑如玉的圆石上,正烦躁不安的与胸前扣子做斗争,试图解开那些将他越绑越紧的扣子。 听见脚步声猛地抬起头,“是谁?!” 血红色的眼睛里满是警惕和防备。 见是他们,那人露出满脸的惊愕表情。 “你们怎么能追过来?!” 怎么可能?! 这里可位于深海底下! 他在海水中活了数十年,又向来以速度见长,自海面回洞穴的路途,连他都要全力游两盏茶才能到!这两个人在水底的速度不可能比他快,身为人类在海底又不能换气。 怎么可能从水面追到这里来。 他们不应该早就被水淹死了嘛?! 大海可不会对他们这些人类手下留情! 他不愿意相信。 但两人又确实站在那,不容得他不信。 苍白面容涌现起丝恼怒,很快化作杀意。 只见他腰部以下双腿突然转变成条遍布绯红鱼鳞的鱼尾、双手化为利爪。那条鱼尾长自腰以下约八尺尺,绯红尾纱宽约半丈,不仅流光溢彩极为漂亮,还相当结实且凶猛有力。 随着其“啪”的声猛地拍打着地面,借着尾部与地面相撞的力量,他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抓了过来。 顾砚没躲,冷着脸横刀以对。 他刚被彻底改造的身体没变回来,浑身的疼痛和力量还并存着,有着跟这人一拼的实力!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他这边全神戒备,蓄势待发。 谁知那人只冲到半截,闪着寒光的利爪尚未到顾砚跟前,身上便一阵红光大盛、嘴里发出声似是难受至极的呜咽声。 突然浑身抽搐着,自半空中跌落至地面。 整个人表情痛苦的蜷缩成团、不断的挣扎着,连那流转着红光的漂亮尾纱都因疼痛收缩成团。 最终化作双苍白长腿、自红衣下伸了出来。 顾砚定睛看去,原来是那件衣裳起了作用。 绣进衣服里的黑金纹路发着微光,与镶嵌在领口、袖口、以及腰带上的各种宝石交相呼应着。让那件华丽至极的衣裳变成了张网鱼的网,紧紧束缚住了被包裹在内的人,且随着那人越是挣扎得厉害,那张艳丽至极的红网就捆得越紧。 被顾砚刺伤的腰间最严重,已经陷进肉里。 越勒越紧,成功限制了那人的动作。 只能被捆了坐在地上,强忍浑身骨肉被勒紧、力量被剥夺的痛苦,愤怒的瞪着血红双眼。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顾砚想了想,“我猜,应该是捆妖绳。” “****?!”那人气急败坏的骂道。 这玩意不就是你们专门弄出来对付我的么,你现在搁那猜个屁呀,装什么无辜?! 你们这些该死的、狡猾的人类! 就该引场海啸来将你们全部都淹死! 淹不死也要用海水拍死你们! 所以为什么这两人不会被海水淹死?! 他们到底是什么玩意。 顾砚,“……” 他不是装,他是真无辜。 原先在看到画出来的纹样时,他是觉得十分的眼熟,再加上楚月凝选了佛家七珍中,最珍贵的砗磲来打磨成衣服的装饰。 他隐约能够猜到这件衣裳是做什么用的。 但后来幻境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他整日挣扎在自己到底是顾砚、还是海华的思绪纷争中,能将衣服分毫不差的做出来就不错了。 一直也没想起那个黑金纹样究竟是什么。 直到他看到这人被捆在地上胡乱蹦跶。 他才突然想起自己曾在书上看到的捆妖绳介绍,跟眼前的情况完全契合,将人牢牢捆着不能动弹…… 或许这么说不对,毕竟被捆那个的不是人。 顾砚在地上蹲下来,“你是鲛人?” 传闻北海有鲛,人身鱼尾,其肤白如纸。 族中不论男女皆形容瑰丽,声音天生如乐曲,轻易便可摄人心魂,以此来控制人走向大海。而鲛人会在与他们交配后将他们吃掉,性格傲慢而暴躁。 对于鲛人会将人吸引过去交配的传闻暂且不论,鲛人的外貌瑰丽、声音魅惑无比,而且性格傲慢是公认的。 面前这人与传闻中的鲛人特征恰好能对上。 尤其是性格傲慢这点。 顾砚看了眼鲛人腹部的伤,略笑了下。 若非性格实在傲慢,又怎么会如此的轻敌。 说实话顾砚出来行走这么多年,遇到过的敌人和危险都不少,还是头一次碰到敌人往他手里递刀的。——这得对自己的实力多有信心,又得多看不起他这个被控制的“海华”。 “狗东西!你伤了我还敢笑?!” 鲛人越发愤怒,使劲儿在捆妖绳里挣扎,神情凶恶地要朝着顾砚扑过来,却不想他越是想动、越是被捆得动弹不得。被顾砚拿沾血的刀轻轻拍了拍他惨白的脸颊,语气极为温和的笑着,“你使劲儿挣,能挣得脱算你厉害。” 捆妖绳两个特点。 一是被捆的妖身上血气越重,它能发挥力量就越强。二是遇强则强、你越挣扎的厉害,它收紧的越厉害。 鲛人刚炼化了数万斤血肉,身上血气浓厚。 此时用捆妖绳对付它简直再合适不过。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保证将鲛人捆住。 刚刚鲛人若要在岸上动手杀他们,以他们如今的实力,恐怕是凶多吉少,很可能会躲不过去。 可惜在鲛人眼里,广袤的大海才最为安全。 不仅因为鲛人自来生活在水中,能在水里来去自如,还笃定他们身为人类,无法长时间待在水中不出去换气,根本不可能追到他藏在海底的巢穴中来。 才会在受伤后,急着逃回来试图结衣疗伤。 却不知正是因为如此…… 在他从海面游回巢穴的途中,那件被当做捆妖绳来绣制的衣服会在他身上越缠越紧,到最后根本无法解开的地步。 对鲛人而言可能是弄巧成拙,机缘巧合。 第62节 对顾砚跟楚月凝来说,不论是捆妖绳、下水用的气囊、还是顾砚最后捅向鲛人的那一刀,都是他们机关算尽,竭尽全力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顾砚看向手中的刀,对着蜷缩在地上的鲛人,礼貌发问。 “是不是杀了你,幻境就破了?” “你要杀我?你怎么能舍得杀我呢。” 被捆着不能动弹的鲛人脸色惨白,硬生生变了副模样,一改之前想要杀人的凶猛姿态,脸上汹涌着的愤怒和恨意也瞬间消失不见。 飞快的从血红眼珠里滚落两串泪珠出来。 如同细雨打湿了海棠,诉不尽的楚楚可怜。 他说哭就哭,很快便泪如雨下。 大颗大颗的眼泪自眼眶滚落,很快便凝结成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顺着衣袍滚落遍地。 顾砚低头看了眼。 如朱砂的红、漂亮至极且迷人心智的颜色。 “你不要杀我好不好……” 鲛人顶着他瑰丽无双、又似天然无害的脸,伸手轻轻拽着顾砚的袖子低声撒娇,“你不要杀我,我带你去找我们鲛人的至宝鲛珠和绞纱,以后也都会陪在你身边,咱们就在这海域里生活。” 顾砚皱眉,“我在问你怎么出幻境。” “为什么要出去的呢?”鲛人低声反问。 他绝美的脸颊露出些许柔和笑容,那件华丽至极的红衣底下,遮不住的曼妙身材若隐若现,处处都藏着勾人心弦的魅惑味道,声音更是如此,“就留在这里不好么?海底很大,藏着许多你想象不到宝藏。 等我把鲛珠给你,你就可以随意在水里活动,我带会带你去找珠贝、捡珊瑚,随便搬一块拿到岸上去,都是价值连城、引人趋之若鹜的宝贝。你不如想想看,只要有了富可敌国的财富,你就能住最最豪华的房屋、奴仆成群、锦衣玉食……” “就算你想要我,我也不会拒绝你……” “可是我会拒绝你。”顾砚轻声笑着。 正竭力魅惑他的鲛人猛地瞪大了血色眼睛。 “?!你怎么会不受我的声音控制!” “怎么可能!我鲛人一族的声音是天赐之宝,没有人能逃脱我们的魅惑,没有人!” 他看起来相当的不可置信,惊讶万分。 “你为什么能逃脱得掉。” “你凭什么?!” 倒也不必表现得如此夸张。 顾砚强忍着浑身骨肉的剧痛,勉强在他跟前站稳了,轻声提醒道,“……你刚刚在岸上想控制着我杀人,并没能成功,怎么你这么快就忘了?” “或许是你血脉不纯,要么学艺不精。” “那只是因为我没用尽全力!”鲛人恼羞成怒,冲他尖声叫道。 他可是最纯净、最尊贵的鲛人! 怎么可能连落入幻境里的人类都魅惑不到! 他不信。 他不相信! 顾砚低头看向手里的刀,“或许吧。” 在鲛人跟前慢慢蹲了下来,“我这个人向来喜欢先礼后兵,原本是想劝你送我们出幻境的,但若是你不愿意……我就只能换个方法。” 他猛地举起了刀,朝鲛人刺了过去! 面前长着鱼鳞的惨白脸颊突然变了副模样。 他师父、赵峥宇、林真真、宁霜风的模样如同走马观花般,缓慢而迅速的出现在他眼前。 都双眼含泪,面露悲伤的看着他。 “砚儿/师兄,你真的要杀了我么?” 顾砚面无表情,“当然。” 他毫不犹豫的将刀刺向了鲛人的腹部。 眼看刀刃即将刺进皮肉,眼前的脸突然又换了一张,那人有着双掺了碎金的眼睛,浑身是血的躺在他面前,脸色苍白、气若游丝。 缓缓的向他伸出了只染血的手。 “阿砚,救救我。” 顾砚手中的刀有瞬间停顿。 是楚月凝。 见终于抓到了他的弱点,鲛人红色眼珠里闪过些许得意,得寸进尺的抓向他衣袖,口中继续呼唤着,“救救我,我好疼……唔!” 可惜那抹得意尚未散开,鲛人就感到疼痛。 “这特么不是你在乎的人么,怎么你居然连他也想杀?!”鲛人破口大骂。 那把刀再次落下,握刀的人手很稳。 只听见利刃割开皮肉的“噗嗤”声闷响,半截刀锋分毫不差的嵌进了原本那条伤口中。——似是还觉得不够,顾砚面无表情的握紧了刀柄,使劲儿顺着刀口位置往下划拉了道,让原本只有几寸的小伤口竖着布满了整个腹部。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肚子里内脏隐约可见。 血腥而残暴。 动手的人因为离得近,被溅了满脸的血。 顺着他的眉毛,浸透了他的眼睛,再顺着眼眶流淌至脸上,最后“嘀嗒、嘀嗒”的落向地面。粘稠的血色给那张脸添了几分阴森暴虐,偏那人还在笑,唇角轻挑,眉眼弯弯,语气也极为轻柔,似乎在诉说着件稀松寻常的小事情。 “我之前杀鱼时就这样,先开膛破肚。” “有些鱼生命力极强,即便是将肚子完全剖开,里头内脏都掏掉,浑身的鱼鳞都刮完了,它们居然还活着,在锅里不知所谓的蹦跶着,我不知道你们鲛人是不是也这样,或许你们比普通的鱼更厉害些,若是那样……” “我不介意将你脏腑都掏出来……” 顾砚抽出刀,冷眼看着鲛人疼得胡乱挣扎。 冰冷的目光在其身上肆意流连,似是在打量着接下来该从各处下手,“现在我给你个机会,将我们都送出幻境去,若是你活着没办法做到的话,我就只能将平时杀鱼的步骤,都用到你身上。” “我不介意赌一把,你死,幻境破!”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受他的声音控制、不被他的美貌魅惑,任凭他使劲浑身解数也奈何不得不说。 居然还反过来要杀他! 要将他开肠破肚,还想将他鳞片都刮干净! 难道他看不到自己如今长着两条腿,完全跟他是相同的模样吗?! 鲛人捂着被破开的肚子,疼得浑身直抽搐,却不甘心如此就范,朝着站在他旁边的楚月凝道,“他是个怪物!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的怪物,比我这个鲛人还冷血心狠的怪物!你敢与他为伍,就不怕他哪天疯起来连你也开膛破肚了?!” “你知不知道我刚刚魅惑他时用得谁的脸!是你的脸呀,他明明认出来是你了,却还是毫不犹豫的刺了下来,他今日能如此对我,明日就能用同样的手段对你!” 顾砚皱着眉头,朝楚月凝看过去。 虽然他太不想承认,在鲛人冲楚月凝吼出这句话时,他心底有了瞬间的畏惧。——他在害怕,怕刚刚自己太过狠厉的动作惹得楚月凝不喜欢。 怕从其眼中看到对他的厌恶神色。 他对楚月凝的在意,似乎远比他以为的多。 “楚月凝……”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话尚未说出口,先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是刚刚刺进去的那一刀溅到脸上的血还没干。就那么黏糊糊的,腥臭无比的糊在他脸上,甚至抖不用照镜子他也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 恐怕与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修罗无异常。 他这个模样,再解释都是徒劳。 顾砚沉默着抿紧了嘴唇。 他的手在抖,身体也在抖。 只有一半是疼的。 楚月凝朝他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 顾砚略抬头看去,并未在那张脸上看到任何厌恶反感的神色,也找不出对他下手太狠的责怪,以及对鲛人受重伤后的怜惜。 都没有。 楚月凝就那么站着,顺势扶了他一把。 借助这个动作,顾砚稳住了颤抖的双手。 他的不适有一半是被疼的,鲛人一族向来自负而暴躁,当年海华被村里人送到海里去献祭、却被他母亲以命换命救回,鲛人会放任他留在海霞村,没再要求村民再次拿他进行献祭。 只是想看他对海峡村的恨意能到哪一步。 这次,鲛人根本就没想让海华活着。 那股鲛人借给他的力量,在顷刻间便将其皮肉骨骼都碾碎成肉末,全靠鲛人赐予的力量撑着,等他杀完海峡村的人后,自身也会化作滩肉糜血水。这股力量的存在是短暂的,并不会在他持续太长,所以他急着追着鲛人进海底,他们在寻找鲛人的时候又耽搁了不少时间。 以他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撑不了多久…… 不想被困死在这,就只能逼鲛人送他出去! 这是场博弈。 是他跟鲛人之间的博弈。 看最终是他能够逼着鲛人将他送出幻境,还是他支撑不住,随着这具海华躯壳崩溃而死在这里。 时间就是他们的裁决者,他不能浪费丝毫。 他还不能让鲛人看出他是强撑出来的。 不然…… 死的就是他! 第63节 鲛人可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他深吸口气,琢磨着该不该杀了鲛人。 手被人握紧轻轻拍了拍,以做安抚,有人挡在了他前面。 “我又不是鱼,为何会被开膛破肚。” 楚月凝轻笑着道,算回应鲛人的挑拨离间。 说着自腰间抽出了他随着携带的鱼刀,刀刃狭窄而锋利,向来是剖鱼取肉的利器。他拿着鱼刀在将那件红衣下摆挑开,冰凉的刀刃在那双腿上肆意来回,眼中兴味十足,“我自幼在水域长大,生吃过数百种口感不同的鱼片,倒是不知道鲛人的味道如何,早就想试试与普通鱼有何不同。” “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咦,你怎么还维持着人腿模样,我只喜欢吃生鱼片,对人肉可没有兴趣。”他拿刀片拍了拍鲛人的腿,神情略微不耐的催促道,“快把腿变回去!” 鲛人瑟瑟发抖,“你休想!” 他强撑着怒气,“我是鲛人,不是鱼!” “你长着鱼鳞鱼尾,怎么就不是鱼了。” 楚月凝见他不动,眼里耐心耗尽,转头指挥顾砚,“你帮我把他脑袋拧下来,我猜等他没了脑袋,双腿自然会化成鱼尾,我们一人分一半,也尝尝人鱼肉的味道……” 他明明没有表情,鲛人却从他急不可耐的语气里听出来满满的变态味道,忍不住抖了抖双腿。 顾砚点头,“好。” 拎着沾满血的刀,走过去要拧鲛人的脖子。 被捆在地上的鲛人彻底懵了,“你们……” 一个要将他像杀鱼般开膛破肚。 一个要将他脑袋拧下来,将他片成生鱼片来吃!? 杀人就杀人,呸!杀鱼就杀鱼! 有本事一刀捅死他呀!为什么要弄得这么血腥恐怖! 鲛人是真正被吓到了。 他自出生不久,就答应了个修士替其守着幻境,自身也在这方幻境中修炼。什么贡品海啸都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玩意儿,就连进食也是利用阵法炼化血气,以往也不是没困死过其他的修士,可是为何……这次会遇到两个这般恐怖扭曲的人! 他们还是人吗?! 是人吗。 难道不是地狱恶鬼爬出来了?! “住手!住手!我放你们出去。”感觉到有双手已经掐上了他脖颈,鲛人突然害怕极了,他是真怕自己被拧断脖子后,像条鱼般被人开膛破肚,然后再被切成生鱼片吃掉,在地上各种挣扎着吱哇乱叫。 “住手!你别碰我的脖子!” 他可不想被人做成生鱼片吃到肚子里去! 挣扎间双腿重新化作那条瑰丽的鱼尾,绯色鱼尾纱暴涨成幕布,将两人齐齐笼罩了进去。 ………… 咕噜、咕噜。 是泉水涌动的声音。 雾气缭绕中,顾砚自清澈的泉水中睁开眼。 手还如同进秘境时被人紧紧攥着,他低头看去,恰好跟刚清醒过来的楚月凝四目相对,片刻沉默后,对方先笑了下,眼睛里的碎金光彩熠熠。 随即坐起来看向四周,“我们出来了?” 顾砚点头,“是。” 他隐隐有些后怕,在鲛人将他们送出幻境时,海华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若是再晚个片刻。——若是楚月凝没配合他吓那尾鲛人,而是因为看不惯他要将鲛人当做鱼剖的狠辣手段,跟他争执两句。说两句“杀人不过头点地,实在不用这么手段狠毒”之类的话,或者直接将鲛人杀了。 他说不定就会随着海华变作摊血水,自己也被彻底留在幻境里。 幸好,幸好此次与他同行的人是楚月凝。 见他如释重负的模样,楚月凝略惊讶,“被吓到了?” 顾砚点头,“我曾经……” 他想起当初陈安之过害得碧岭果树生虫的事,明明并非他的错,本该与他最亲近的师父、师弟却都觉得是他心狠手辣,容不得人犯错。 刚刚他动手剖鲛人,楚月凝可全程看着的。 他忍不住再次庆幸自己的同伴是楚月凝。 顾砚叹口气。 时隔许久,他终于再次有了跟人解释的想法,“我刚刚在幻境中对鲛人下狠手,是因为……” “我知道。”他想解释的人却打断他。 略微笑了下,“以你的性格,当时表现的那么急切,必定是察觉到哪里出现了问题,急着想要破境出来,我猜应该是海华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对吧。” 顾砚点头,“嗯。” 他将鲛人借力给他的事情说了,楚月凝也跟着感叹一回,“那咱们运气还挺好的,居然真联手将那个鲛人给吓到了。” 运气好的人是他才对,顾砚心想。 他自装满的泉水池子出来,环顾四周。 他们正站在个由六根石柱撑起来的空旷大殿里,中间是汪清泉,四周墙壁都描绘着壁画,正对着他们这副,是片蓝白汪洋里,游着个红眼红尾、脸颊带着鱼鳞的黑发鲛人。 就是他们之前幻境里遇到的那个。 鲛人手中捧着颗宝光内蕴的银白珠子。 其他部位都是壁画,唯独那颗珠子是真的。 “是鲛珠?”顾砚走过去查看。 随着他的靠近,壁画里鲛人似是对他有些畏惧,整个儿往后缩了缩,那颗珠子就“咕噜噜”的从墙上滚落下来,被顾砚接到手里。 楚月凝跟着过来,“应当是。” 既然是考验,通过了自然是有奖励的。 顾砚握着珠子犯了难。 幻境是他们两个人同时进的,奖励却只有这颗鲛珠。 都不够分呀。 若是其他寻常宝物也就罢了。 鲛珠身为天阶灵宝,携带于身不仅能够避水火、百毒不侵,还能滋养锻炼神魂,向来是仙盟中最令人求之不得的宝贝。 毕竟能够滋养神魂的宝物实在太少了些。 顾砚发了会呆,将鲛珠递出,“给你。” 楚月凝眼里闪过丝疑惑,“嗯?” 顾砚低声解释,“你拿着吧。” 此次被卷进渔村幻境,楚月凝出力最多,他受到对方诸多照拂,最后破境之时还多亏有楚月凝帮忙,他才能全身而退。 于情于理,这颗鲛珠都该给楚月凝。 楚月凝却直接拒绝,“我不要鲛珠。” 没等顾砚开口,他指了指第二幅壁画上的泉水,“你看看这个,像不像姑姑说的生息泉?若当真是的话,这就是我的机缘了,你陪我找到生息泉,比将鲛珠给我要好千万倍。” 生息泉,这么巧? 他们进幽篁秘境最主要就是找生息泉,居然刚从秘境出来就有了线索?顾砚看了眼那副壁画,青翠欲滴的草地中间,有个由许多奇怪树叶铺就的水池,泉水自中间泊泊流淌而出。 “确实有些像,咱们去看看。”顾砚道。 按照第二幅壁画所指,旁边小门就是通往生息泉的路。 顾砚摆摆手,示意楚月凝跟着他走。 这样前面若是有危险,也方便有修为在身的他来应对,谁知他们刚踏进那道门里面,石门便在背后“砰”的声关上了。 顾砚回头推了推,纹丝不动。 “看来这条路是许进不许退。” 那前面肯定非常危险……秘境大多都是这种套路,偏不管前面是刀山火海。 生息泉线索就指向他们前面,不去还不行。 萤石雕刻而成走廊既狭窄又曲折。 光线又暗沉,脚步声落在地面,“啪嗒、啪嗒”的极重,回音在全密封的走廊里回响着,像是敲击在他们胸口的沉闷。 他们走了约有两个时辰,才隐隐看到前面有亮光出现,没等近那个有亮光的出口。 顾砚听到有人呼救,“救命……啊!” “快跑!这黑蛇已经化蛟了,我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 “艹!谁传得假讯息说这里没有妖兽!” 跟刚刚经过的走廊相比,出口处变得宽敞起来,是间能容纳十多人的小房间。 门开着,光和呼救都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顾砚将剑握在手中,“我先去看看。” 他快步走到门口,朝外面看去。 外面绿草如茵,树木茂密,阳光明媚。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有三个人像是被什么追赶着,万分惊恐的在草地上四散奔逃,慌不择路的朝他们所在方向跑了过来。 像是看到了什么救星般。 “这里有门!快,到房子里面去。” 三个人都在玩儿命似的奔跑着。 跑在最后那个面色惨白,显然是体力不支,只能不停呼喊着前面的人帮忙,“宁霜风,楚钰!你们能不能等等……”我字还没说出口,一道黑墙从天而降,直接将人压扁了。 第64节 因为隔得不是太远,顾砚清楚的听到了那人浑身骨头被压碎时,那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 想必已经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那是什么东西? 顾砚皱眉,看着将人压死的那道黑墙。 正疑惑,看见那堵黑墙缓缓移动,将那具压成了肉饼的尸体露出来,随即视线了出现了条猩红分叉的蛇信,卷着那团人形肉饼往空中抛去。 顾砚随着抬头,看见守在门外的庞然大物。 一条黑蛇。 体型庞大到惊人的黑蛇,蛇躯粗有丈余、长不知几何,盘叠起来的身躯简直犹如山丘,头顶生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肉瘤。传说得了机缘的蛇能千年化蛟,再过千年历劫化龙,蛟与龙的区别就再于它们头顶—— 一个生双角,一个只生肉瘤。 这根本不是蛇,是头黑蛟。 绝非他们金丹期能对付的妖兽! 顾砚看完黑蛟吞人,心惊胆战的退回屋内,拼命逃窜的两人也趁着队友进了蛟腹的间隙,终于摆脱了片刻黑蛟的追杀,成功冲进了门里面。 嘴里嚷嚷着,“快关门、快关门!” “千万别让那头蛟龙闯进来。” 然而这个出口根本无门可关,两人在门口摸索了片刻,没找到机关只能无奈放弃,幸而那黑蛟见他们进了屋里,居然也不追了,就那么守在门外。 两个亮如红灯笼的眼睛定定的这边看。 “好险!” “总算逃过一劫。” 两人被那条实力恐怖的黑蛟追了半日,连折了三个队友,才总算逃出生天,只想赶紧躺着松口气。 没曾想刚喘了两口,就看到屋内有人在。 还都是熟人。 楚钰“噌”的从地上翻身而起,表情戒备,“你们怎么在这?刚刚的情况……你们看到了多少?” “你猜……” 他们到的时候,外面活着的人就只三个。 他只看到楚钰跟宁霜风急于逃命,将落后的队友弃之不顾的场景,这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行为。毕竟遇到不可战胜的敌人,各自逃命是常有的事儿,以楚钰的性格,不可能因此不自在,除非…… 在那人之前还死过人,是楚钰干的。 两人僵持片刻,楚钰又动了杀心。 宁霜风站在两人中间,有些手足无措。 楚月凝走过来,“外面的黑蛟怎么回事?” 双方关系本就不好,若非外面还有条黑蛟在,怕是要兵刃相接、拼个你死我活的地步。 楚钰不想同他们多说,黑沉着脸沉默不语。 顾砚冷笑着,“这条路的入口被封死了,你若是有把握自己从那条黑蛟嘴里逃生,大可以去试试,不过我看你们刚刚被追的那般狼狈,恐怕是没办法的。” 楚钰也是个狠角色,就沉着脸咬死不开口。 休息了片刻后,喊上宁霜风进走廊里去探路去了,明显是不相信他所说屋内没路的话。而宁霜风也不知为何对楚钰唯命是从,让跑就跑,让跟着去探路就去探路,半点异议都没有。 顾砚轻啧了声,“不到黄河心不死。” 他走到门口,观察外面的环境。 这个门是肯定要出去的,生息泉就在外面,出路也在外,那头黑蛟说不定就是守着泉水的妖兽。——就是怎么对付它,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境界压制是最大的问题。 顾砚猜这条蛟龙的实力至少在元婴以上,鉴于妖兽本身皮粗肉糙、防御力惊人,这个预估实力还可以往上略涨。也不知道只能让金丹进出的秘境,怎么会有相当于元婴期修为的妖兽出没,且他们对外面那条黑蛟丝毫不了解,一时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顾砚在门口坐下,打算等那两人回来。 楚钰他们去了四个时辰,才垂头丧气的回来,看表情就知道没收获,却还是不肯跟顾砚他们合作,自顾在房间内打坐恢复灵力,直到天色慢慢黑下来,外头没有了那条黑蛟的踪迹,楚钰突然站起来冲着宁霜风道,“黑蛟不在了,咱们走。” 宁霜风有些诧异,“你确定么?” 那条黑蛟体型庞大不说,还神出鬼没的。 他们同行五人,自从撞上这条黑蛟,简直是触之即死,或被生吞,或被绞杀,或被压成肉饼,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宁霜风接连看着三个认识的人被杀,到现在还心惊胆战的没缓过来。 就算黑蛟不在了,他也不敢冒头出去。 楚钰冷冷的看着他,“你没发现么?那条黑蛟自天黑起就不见了踪影,想必是昼出夜伏的习性,你现在不走,等天亮了肯定也走不了,难道你准备一辈子就耗在这里不走了?” 宁霜风看了眼顾砚,“我们可以联手。” 他跟曾经跟着顾砚闯荡过数个秘境,对顾砚有着本能的信任,就算顾砚现在与他生分了也一样。 “联手?呵,刚刚我们有五个人,都不是那条黑蛟的对手,现在你打算跟楚月凝那个废物联手从这里闯出去,我看你是在异想天开,白日做梦,那你在这里待着吧,我自己走。” 他站起来往门口走,拿行动逼迫宁霜风选择,见宁霜风扔站在那迟疑不定,冷冷的嗤笑一声,“就算他们愿意跟你联手,不嫌弃楚月凝是个废物,那你能信任他吗,别忘了你之所以会结成六转金丹、遭宁叔叔厌弃,都是被谁害的。” 提及结丹的事,宁霜风眼里闪过丝恨意。 楚月凝! 他看了眼坐在顾砚身边的男人。 若非顾砚始终以一种保护姿态将人护在身后,而他又不想现在跟顾砚起争执。——主要还是怕打不过顾砚,他肯定已经跟楚月凝动起手来。 这会打是不可能打了,外面黑蛟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不是与人争执、消耗体力的最佳时机,但他也不会选择跟楚月凝为伍,他恨恨的瞪了眼楚月凝,目光转向顾砚,“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顾砚摇头拒绝,“我不会扔下他的。” 这句话瞬间将宁霜风激怒了。 他始终不明白顾砚为何会跟楚月凝交好,明明楚月凝只是个修为全废的废物,可顾砚自从那日在宁府宴会,就坚定的站在楚月凝那边,即便是他被楚月凝跟楚曦所害,顾砚仍旧不愿改变态度! 凭什么!? 为什么?! 他满心愤怒,连多看两人都不愿意,“噌”的站起来朝楚钰走过去,“走吧,我们结伴出去。” 顾砚皱眉,喊了他声,“宁霜风,你还记得来秘境的路上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让宁霜风小心楚钰。 楚钰此人,给他的感觉太难受了,就像窝在阴沟里臭不可闻的老鼠,没有丝毫世家少主该有的风范不说,还随时睁着那双令人恶心的眼睛,阴测测的窥探着四周,但凡看到谁比他强些,都会心生晦暗,恨不得扑上去咬破别人的喉咙。 从来没有人给他的感觉有如此之差,就算是绿珠、林真真跟楚钰比起来,也不过是矫揉造作会装模作样了些。而楚钰却是真真切切的令他恶心,直觉不是什么值得交往信任的人。 宁霜风却是听不进去他的话了,冲着他们冷笑着,“你有心思来说这些,不如多操心怎么带着你背后那个废物离开这里吧,我不用你管!” 说着气冲冲的走向楚钰,两人结伴出去了。 顾砚皱着眉头看他们走远,“楚月凝,把你最快的飞行法器拿出来,我们也趁黑离开这里。” 楚月凝迅速的摸出个白玉小船。 地阶中级法宝。 他修为太低,灵力不够驱使,掏出来后随手就交给了顾砚,顾砚也不推辞,直接往里头输入灵力将白玉船放大,等楚月凝翻身上船,便驱使着船往树林走。出门不过两里草坪就是树林,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他将小船控制在小帆船大小,平稳而迅速的穿过树林朝着生意泉的方向行驶着。 周围静谧无声,连声虫鸣鸟叫都没有。 平稳的前行了两炷香,还没见到那条黑蛟的踪迹,顾砚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往白玉船的操作核心附近填了足够灵石,让楚月凝操作白玉船,他则全神贯注往附近的大树上留痕迹。 刷刷刷。 有什么碾过树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顾砚抬头望去,“终于来了!快走!” 白玉小船如同离弦的箭矢,飞快的从树林里穿过,与此同时,那些被顾砚精心挑选出来、留了印记的大树,在他全力运转《万木逢春决》的灵力催动下,肉眼可见的不断疯长着,树干和枝叶都突然暴增变大,纠结着朝他们头顶的黑蛟缠绕过去。 黑蛟的力量非常强悍,哪怕是水桶粗细的树干也能轻易撞断,但顾砚不准备放弃,催生出来的树干成片成片的生长,再成片成片的被黑蛟挣断,在他跟黑蛟的纠缠僵持中,白玉小船行驶出去很长段距离,可惜毕竟有境界差距,他催生树木的速度始终赶不上黑蛟摧毁的。 眼看那个巨大狰狞的脑袋近在咫尺,顾砚冷下脸,单手扣住自己左臂,准备以伤换伤给黑蛟点颜色看看。 还没等他动手,背后突然响起到呵斥。 “够了,黑蛟,你毁了我多少树了?!” 那声音并不洪亮,却硬生生止住了黑蛟的动作。 第30章 幽篁秘境 若是仔细看, 就能发现黑蛟会停止对他们的攻击,并非只因为那句突然响起在背后的话。 它被困住了,被一根树枝。 那根树枝只有手腕粗细, 从不知哪根树木间延伸疯长至好半空中,准确的锁在了黑蛟脑袋下方。 看起来……像是给黑蛟戴了个小项圈。 比起顾砚刚刚全力运转灵力,催生疯长出来的、由巨大树干组成的大片树林, 它简直毫不起眼, 偏偏黑蛟能够轻而易举的撞碎了他催生出的大片树林。 却对那看起来极纤细易碎的项圈毫无办法。 庞大无比的身躯被困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黑蛟张嘴吼了一嗓子,“吼!” 瞬间地动山摇,满目俱静,树叶抖落遍地。 他们搭乘的白玉小船似是在海洋中遭遇了狂风暴雨,剧烈的摇晃着要落下去,顾砚抬手, 控制着周围树枝张开柔软树叶,替他们稳住了白玉小船的动静。 自己却抬头望向天上,总觉得这个依靠控制树木生长进而束缚敌人的招式,跟他如出一辙。 但对方用出来的威力, 可比他要厉害太多。 这难道就是境界的差距吗? 那么…… 第65节 此刻正暗中与黑蛟对峙的人,究竟是什么修为? 他心中疑惑。 是之前留在秘境中的人么, 可守一道长不是说, 留在秘境没能及时离开的人都会被秘境同化? 片刻后,双方隔着树林的无声对峙结束。 黑蛟显然是打不过树林里的人, 愤怒而不甘的仰起头怒吼了声,在空中飞速的移动着其庞大无比的身躯, 径直转身离开了。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你们过来吧。” 声音传来的方向恰好是生息泉那边。 被黑蛟追杀的危机解除, 顾砚腾出手来操控着白玉小船,朝着生息泉方向过去,一路没再遇到什么危险。 半柱香后,他们到了个跟壁画相似的地方。 周围树木丛生,视野开阔。 遍地都是需要数人合抱才能围拢,高耸入云的参天巨树,顾砚朝那些树多看了片刻,树叶间青黄参半,其中黄色的分量隐隐还比青色多些。 这是不正常的。 在幽篁秘境这种灵气浓郁的洞天福地,不论花草树木都会受到灵气滋养、生机勃勃,满目皆绿才是常态。 他往四周看了眼,没看见刚出手相助的人。 主动抱手行了个晚辈礼,“前辈,晚辈二人来此只为寻生息泉疗伤,路遇黑蛟追杀,多亏有前辈出手相助,晚辈二人感激不尽。” “嘁,谁要你们感激不尽了,生息泉?” 那声音夹杂在树叶抖动的沙沙声中,竟有些颇为悲怆自怜的味道,“你们的运气倒是不错,若是再晚来半日,生息泉可就彻底断流了。如今倒是还剩下半汪清水在那,却只能让你们其中的一个人去……”话音刚落,他们面前茂密的树林跟活过来似的,自动在右手边分出来条小径。 “谁求生息泉疗伤,自己进去吧。” “希望你有本事进去,就有本事回来,别死在里头污了我的地儿!” 那条小径狭窄曲折,一眼望不到头。 黑乎乎的,像是潜藏着无数危险。 他们没想到竟会如此容易的找到生息泉,刚顾砚还想拿条胳膊跟黑蛟换伤呢,转折来得太快,总让人感觉不太真实。 但治灵根损伤的机会就在眼前,不容错过。 两人相互看了眼,楚月凝站了出来,给了他个放心的眼神,“我自己进去。” “嗯。”顾砚点头,“你小心着些。” 待楚月凝走进去,小径两侧的树木缓缓移动着,像是关上了门,将露出来的地面都遮掩住了。 左右无事,顾砚寻了棵树坐下。 边打坐恢复刚跟黑蛟动手时消耗的灵力,边观察周围半青半黄的树木,等着楚月凝自生息泉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刚那个声音突然在他头顶响起。 “看出什么来了?” “并未。”顾砚如实答道。 “呵。”他头顶的树叶轻轻颤动着,化作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似是嘲讽、又似是叹息,“区区金丹,你要真能从这里头看出什么来,还不得让剑宗的那些老匹夫炫耀疯了?你既是单木灵根,又是难得的枯荣体,为何不修医道,反而跑去跟他们修剑道,莫非就因为他们给了你天音剑?” 顾砚皱眉,“敢问前辈……” “什么是枯荣体。” 还有天音剑。 听这人的口气,似乎是件不得了的宝贝。 但他如今身上共有三把剑,幼时刚开始练剑时随便买的千炼精钢剑,筑基后常用的玄铁长剑,以及他师父给了他、背后这把玄阶长剑。 哪把都品阶不高。 不太可能被能跟黑蛟对峙的人当做宝贝。 他是真心疑惑,却不知是哪里惹到了这位潜在树叶间的前辈,那人突然就冲他发起火来。 自顾自的冷哼一声。 “放肆!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 翠绿树枝化作长鞭,朝着顾砚抽了过来。 那可是能困住黑蛟让其不能动弹的树枝! 顾砚不敢轻忽,翻身躲过的同时反手拔出剑反击,偏那根树枝极为灵活,似是能够预判到他动作似的,行动间将他的退路完全封死,几乎瞬间就到了他跟前。 与他横在面前抵挡的长剑相触,“铮!” “咦,你为何没有将天音剑滴血认主?” 顾砚比他更懵“……这就是天音剑?” “废话,天音剑在你手中,你不知道它是天音剑?!”那个声音显然又怒了,对顾砚的明知故问很是生气。 只想再化出两条树鞭来抽他两下子。 顾砚继续实话实说,“确实不知。” 双方就着剑刃抵着树枝的姿势僵持了片刻,都意识到了事情可能有什么误会。 那根树枝先窸窸窣窣的收了回去。 顾砚将长剑横在面前,翻来覆去仔细查看。 看了半日也没看出什么端倪,于是决定不耻下问,“关于天音剑的来历,前辈可否赐教。” “呵。”满是嘲讽的语气。 这位树叶里的前辈似是个爆碳脾气,一点就着,“你身为道一宗的弟子,居然不知道天音剑的来历?!那些老匹夫是瞎了眼,还是都死绝了,竟然任由你这种毛头小子背着它出来招摇过市!” 顾砚沉默了。 周围只剩下风拂过树叶时,掀起的沙沙细响。 “臭小子!我问你话呢!” “突然变哑巴了?!不知道回答。” “如果前辈说的是道一仙宗,那……” 顾砚轻叹口气,为他曾听过的沉重传闻。 当年血魔宫和万鬼宗联手,携无数的邪道魔修同时攻上道一仙宗,声势浩大,将其团团围住。 身为当时仙门魁首的道一仙宗传下死战令。 宗门内凡炼气以上修为、无一后退。 立誓要将魔修们诛杀干净,以己身血肉换仙道的白日青天。 最终…… 道一仙宗覆灭,魔修们也被诛杀殆尽。 后来才有了仙盟成立,追杀魔道余孽的事。 顾砚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叹息道,“道一仙宗的前辈们,确实都已经舍身卫道,至今已经两百年有余,不止前辈们以身合道,就连道一宗,也在那场那场大战中被毁,只剩下了满地残垣断墙,成了方圆百里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 “你在说什么胡话?!” 潜在树叶间的人显然不信。 笑话,他道一宗是何等声势浩大,威名赫赫,门内光渡劫老祖就有四个,大乘、合体、炼虚境长老加起来得有十数个!往下的化神、元婴、金丹更是数不胜数,少说也得往三位数去,光内门弟子都有三千,加上外门弟子人数直接过万! 实力强悍如斯,谁能灭他道一宗! 谁能灭得了他道一宗! 谁能?!谁敢! 他不相信! 但他又不得不信。 若非如此,若是道一宗还在。 若是他医宗还在,怎么会让千年不遇的枯荣体修剑?若是剑宗的人还在,怎么会有人不认得这把世人打破脑袋都要抢的天音剑?! 可是怎么会…… 他们道一宗,怎么会不在了呢。 怎么会呢。 头顶树枝不停地颤抖着,那些原本青红交加的树叶不断的枯萎、掉落、再生出新叶来,新叶在迅速的长大、掉落、继而再生新叶。 周而复始,没有丝毫停歇的时候。 树林里落叶纷纷,枯黄的树叶如同狂风暴雨,在地面拍打出“啪嗒、啪嗒”的声响,有些落到顾砚身上,击打得他浑身肉疼。他也不愿意退出树林去,且这片树林实在太过宽阔,无边无际,他即使想退也退不出,只能运行起灵力进行防御。 好在对方只是心绪激动,并非刻意伤人,他运转灵力也能抵御住。 这场枯叶雨持续了两盏茶,那位道一仙宗的前辈(他猜的),似是终于接受了事实,树叶枯萎生长的速度变缓,最后彻底停止,语气冰冷的质问顾砚,“你的天音剑是如何得来的?” 顾砚如实答了,“师父所赠。” 那人又问了他师父是谁。 得知名号后轻笑了声,“清字辈,那他得叫我师叔祖,这么算我应是该是你老祖宗了!” 顾砚略愣了下。 那人嗤笑,“怎么,我说我是你祖宗,你还不高兴了?若是我没被困在这秘境里,你在道一宗里见着我,可不得叫我声师祖么……” 话说到这里,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想来是记起道一宗被灭之事,当时的道一宗那般声名煊赫,却只能与魔修们同归于尽。 即便他在,恐怕也逃不脱身死道消的命运。 顾砚摇头,“并非如此,我师父并未跟我提过道一仙宗的事。” 若非今日所见所闻,他只当他师父是散修。 第66节 道一仙宗的实力强大与舍身卫道的悲怆,一直是仙盟人口口相传的佳话,顾砚也曾听说、感叹过。 却未曾想过自己会跟那些前辈们扯上关系。 “哼。看他连枯荣体都分不出来,想来也是没什么见识的小辈,只平白占了个清字辈的名字而已。自己都没修炼出个名堂来,自然羞于跟徒弟提及自己的身份,幸好他没各种招摇过市,不然怕是要将我们道一宗的脸都丢尽了。” 也就只有道一的传承都灭绝了,才会如此! 那人冒了通火,却是将顾砚所说的信了个八九成,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宗门被灭的事实,半响没再开口说话。 长久的沉默中,顾砚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前辈,晚辈有一事请教。” “我偏不告诉你。” 顾砚,“……” 你们医修都是这么任性的么?! 好歹你也问问我是什么问题,何况我不是还背着属于道一仙宗的天音剑么,你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 “哼,你不就想问什么是枯荣体?” 就算看不到对方的脸,顾砚也能从语气听出些许傲娇来,“我偏就不告诉你!虽说你随你师父都是我道一宗弟子,阴差阳错也算是我的后辈,但你跟你那不靠谱的师父修了剑道,我却是极不喜欢,也没心思替你传道解惑,除非你弃剑跟我改修医道。” “你若是改修医道,我不仅传你医宗的顶级功法《万物逢春决》,还另外送你份大礼,至于什么是枯荣体这种小问题,不值一提,你可以留在这里跟我修炼两年,有任何疑惑都可以问……当年道一宗上万卷藏书典籍,我至少能默多半出来。” “怎么样?小子,你愿不愿意。” 《万物逢春决》。 道一仙宗收录的功法典籍。 还有个拥有道一仙宗正经传承的前辈,随时可以替他解疑答惑,这已经不是天上掉馅饼能形容的了。 应该是天上掉灵石,还是掉的是极品灵石! 可惜…… 顾砚低头看手中长剑,“抱歉,前辈。” 这位前辈提出的条件可比鲛人许诺的富可敌国,奴仆成群的诱惑力大了何止千百倍,顾砚拒绝起来只觉得心都在滴血。可他还是没有过多犹豫,低声拒绝了,“我自开始修炼,都是我的剑伴我左右,更是在结丹时选择了修习剑道。” “剑不会放弃我,我不会放弃它。” “滚蛋!”那人厉声怒骂。 又是一根树枝化作长鞭,猛地朝顾砚抽过来,愣是不轻不重的抽了他两下才肯罢休,“跟剑宗那群混账一样的牛脾气,你们上辈子莫不都是那犁地的老黄牛?!” 顾砚,“……应该不是。” “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骂你!这都听不懂吗?!”那人气急败坏的怒喝出声,气不过又抽了他一下。 不痛不痒的,顾砚连躲都没躲。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前辈对他并无恶意。 只是因为道一仙宗覆灭,心中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不然以对方能困住黑蛟的实力,怕是一鞭子就能将他抽飞出去。 那人似是被气着了,随着周围阵树叶沙沙声,很快没有了动静。 顾砚又打了会坐。 幽篁秘境中的灵气远高于外面,若是能在此地闭关,必定能一日千里、修为暴增。可惜他们只能在秘境中待两年,周围又没任何防护,想闭关是万万不可能。 修炼了四个时辰后,见天光微亮,顾砚捡了小堆枯叶过来,点了堆火烤馒头片吃。 火刚点起来,就被树上落下的树叶给盖熄了。 顾砚无奈,“……前辈。” 周围树叶沙沙响着,并无人声。 顾砚重新将火堆点燃,很快又被盖灭了,对方似乎是打定主意不想让他将烤馒头吃到嘴里。 “……”这位前辈究竟多少岁? 他干脆不生火了,干啃了两口冷馒头,馒头又干又硬,他啃了两口后觉得哽得慌,自储物戒里摸出水囊来喝,刚举起来就听到阵哗啦水声。 低头看去,果然看到水囊底下被划开条长口,很快将便将满囊的水漏光了。 顾砚,“……前辈您究竟想干嘛。” “你改不改修医道?”声音响在他耳边。 顾砚轻叹气,将水囊放下,又干啃了口冷馒头,“不改。” “不改就不让你生火,也不让你喝水!” “那也不改。” “你是不知道医修有多么身份尊贵,修仙界整日的打打杀杀,天天都会有受伤的人捧着各种天材地宝守在你门外,你想见就见,想治就治,不想见就让他们滚!根本不需要像以前那般辛苦,亲自往各种秘境里跑找天材地宝,动不动就与人与妖兽以命相搏,搞得自己浑身是伤,以前在我们道一宗,都是没有医修天赋的人才会去炼器!实在连炼器都没天赋的人才会去修剑!” “剑修就是最让人看不起的!” “你又不是没有当医修的天赋,何苦非得想不开苦哈哈的去修剑呢?!你改修医道,我保证你在两年后出秘境时已有元婴修为,你觉得如何。” 顾砚沉默片刻,“不了。” “你、你、你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 “气死我了!”那阵沙沙声很快远去。 顾砚继续打坐。 然而没过多久,“喂,小子……” 楚月凝进去了两日,那人就缠了他两日。 期间也不知道生了多少气。 但他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每次都不过片刻就消了气,再主动过来找顾砚搭话,软磨硬泡、威逼利诱各种手段使了个遍。 见顾砚脾气硬的跟块石头似的,无奈至极的叹了口气,“你们剑修还真都是这种倔牛脾气,简直忒难相处了些。” 顾砚啃着果子,没接这句话。 心道他脾气其实不错,只是有些事情,早决定的事情不会随意更改而已。或许医修真如这位前辈所说,养尊处优,被各门各派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不必自己冒着各种风险搜寻资源灵石。 但他是个剑修、从始至终都是个剑修。 这点他改不了。 手中无剑,他的心稳不了。 心乱了,前路也就走不远了,他不想舍本逐末,为了让自己日子舒适些,反而坏了自己的修行。 头顶沙沙声响了片刻,那人似是走远了。 顾砚沉心静气,继续啃手里的果子。 忽然听见耳边有人叹气,“罢了,我在这跟你僵持着做什么呢,我于五百年前被困在此地,终身不可能再出秘境,就连道一宗的人早死绝了、断了传承都无从知晓,你修剑就修剑吧, 我再传你医修圣典《万物逢春决》,和我当年修习的《一百零八还阳金针》,以你的资质,即便是日后不做医修,替自己治伤总是够了,待你日后修炼至元婴以上,能收弟子时再寻个单木灵根、愿意修医道的,别让我道一医宗断了传承才是。” 与他同时被困在这里的人,意识早就被秘境同化了,唯独他因为修炼的功法特殊,将神识脱身而出、寄存树木里面逃过一劫。 但此地偏僻,外头还有那条黑蛟守着。 就算等到下一个五百年,也不知能等来什么人,眼前这小子的脾气,跟当年他们医宗隔壁剑宗的那些人一模一样。 倒不用担心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 “小子,我这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你若再敢说个不字,我就动手弄死你!再把去生息泉的那小子一起弄死给你陪葬。” 这是好事,顾砚怎么会不愿意。 他不过是惊喜于这个失而复得的机会而已,闻言赶紧蹦起来对着树叶行了个礼,“多谢前辈。” 达成协议后,那人就教他何为枯荣体。 “这世间大道三千,譬如因果、杀戮、天灾等等,你可知最难修成的是什么?莫过于生死轮回,时间回溯,而所谓的枯荣体能亲近万物,亲自感受他们的生长枯萎,小到路边的杂草、树木,大到外头那头黑蛟、甚至比它更厉害的蛮荒巨兽。 你如今修为尚浅,这些都不甚明显,但你既然会催生树木作为攻击手段,那必定是感受到了它们对你的亲近,愿意成为你手中武器、为你而战。简单来说枯荣体修《万物逢春决》,不仅修炼时会事半功倍、一日千里,日后不论你是用它来战斗、还是疗伤,都会比其他人效果显著。” “跟别人想方设法都摸不到法则的门槛不同,身具枯荣体的人在炼虚、合体、大乘三次渡劫中,天道都会降下对应的生死法则来供你体悟,换句话说,只要你能成功修炼至渡劫境,你将会是整个修真界实力最恐怖的人,杀人甚至不用动手。” “一念生,一念死。” 树叶刷刷作响中,响起那人低沉的感叹。 顾砚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见他连表情都不变,眼里也没有过分的喜悦,融合进树里的声音略有些诧异,“怎么你不高兴么?” 那可是枯荣体! 千年难遇的枯荣体,他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顾砚面无表情,“不是,我高兴傻了。” “……”带枝叶的软鞭朝着顾砚抽去,你看信不信你这个胡说八道、口是心非的小子。 顾砚躲了过去,跟他说实话,“枯荣体在难得,如今该被人抽还不是得被人抽,何况连你也说道法三千,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只有能坚定本心的人,方得始终,笑到最后的还不知道是谁呢,倒也没必要现在就欣喜若狂。” “嘶……你特么的,还真不愧是剑修呀!” 这话听着不像是在夸他,但顾砚还是很诚恳的认了,两人围着枯荣体和自己的道交流了许久,那人又给他讲了些道一宗的琐事。最后让他取出来两块空白玉简,利用神识将《万物逢春决》和《一百零八还阳针》两部功法拓印给他,“你先自己练着,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问我。” 顾砚点头,“是。” 他看了眼生息泉的方向,有些担心楚月凝。 似是看出来他的心思,那人嗤笑了声。 “里面那小子还早着呢,他求生息泉是为了生灵根,你真当灵根损坏之后那么容易长出新的来?啧,他呀,至少得在里面熬个百十来天,熬得过灵根重生的疼就能活着出来,若是熬不过去死在里面了,我也将他的尸体拖出来给你,让你们做对生死鸳鸯。” 顾砚捏紧手中玉简,“我去修炼了。” “去吧。” 《万物逢春决》作为《万木》的下篇,开篇却并非与《万木》尾篇相连,它更像是《万木》的进阶功法,共分为九层,前三层是花草树木的催生滋养,修炼至四—六层,就能治疗各类的皮肉伤、例如止血生肌、断肢再生,最后的七—九层最为玄奥难懂,是专门针对神魂的治愈和滋养。 按照树里那位前辈的说法,就是前三层是个人都能修炼,中间的三层就需要你是个人物才行,若你能修炼到第九层,那恭喜你,就算你渡劫的时候,天道降下劫雷时都得悠着点,怕把你劈死了太可惜。——道一宗的数千年传承里,就只有一人将其修炼至了第九层。 好巧不巧,那人就是枯荣体。 第67节 “若非你乃是最合适修炼此功法的枯荣体,哪怕你进了黑蛟的肚子,我也懒得出手救你!” 顾砚乖巧应了,开始闭关修炼。 秘境中灵气浓郁非常,这片树林更是不同寻常,有将自身融合成树灵的前辈在,聚集起来的灵气几成实质,他在这里修炼当真是事半功倍,不到三个月就将《万物决》修炼至第四层,修为更是突飞猛进,隐约摸到了金丹后期的门槛。 若持续修炼下去,出秘境时或许能到大圆满。 “这小子……”树叶的沙沙化作声叹息。 现在的后辈都这般厉害么,树林里一个,生息泉里一个,竟比当年他们道一宗最厉害的那几个也毫不逊色?!他当初打算传顾砚《万物诀》和《还阳针》,原是怕断了他道一医宗的传承,倒是没想到这小子能这么厉害,短短三个月就突破到第四层! 这个枯荣体,当真恐怖如斯?! 这天,顾砚照常修炼。 刚睁开眼睛就听见树叶沙沙作想,化作人声,“你今日别修炼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顾砚应了,背着剑顺着树叶飘动的方向走。 这片树林极为宽阔,犹如林海起伏。 越往里走,遇到的树木越是巨大无比,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地面堆积着厚实落叶,踩上去有隐隐下陷落的趋势。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光线变得明亮起来,树木修炼稀少,只剩下些低矮的灌木丛,再往前走,灌木丛变成了细碎的小青草。 绿草如茵的地面蔓延出去数里。 伫立在他眼前的,是棵枝繁叶茂的树。 比起树林里其他高耸入云的参天大树,它既不高、也不大,繁茂的树冠朝上生长着。 生机勃勃、带着股与众不同的玄奥气息。 顾砚不认识这种树,却莫名觉得很亲切。 “这是不死树。”前辈在他耳边说话。 “全身皆可入药炼丹,食之不死,我当年执意亲自进幽篁秘境,便是因为听说秘境里有不死树,想进来求两片树叶回去入药。可惜这棵臭树小气的很,死活不肯给我,你既然来了,不如过去试试看,万一这祖宗愿意给你两片它的树叶,便是天大的机缘了。” 这棵不死树当年就种在那位前辈的花园里。 那位飞升后它就待在幽篁秘境,算树龄少说也得近万年,早就生出了树灵。遇到过来求药的人,它看得顺眼就给片树叶,看不顺眼就一树枝抽得你七荤八素,半响爬不起来。偏它是最金贵的,叶片非得它自己给出的才有用,哪怕修为再高的人也拿他没办法,何况这秘境只有金丹能进,还真没人能拿他如何。 不死树? 那不是传说么,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顾砚诧异,背后突然被用力的推搡了下,他往前踉跄了两步才稳住身形,干脆也不多想了,径直朝着草地中间的不死树走过去。 不过两里地,他很快就到了树底下。 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 顾砚并不知道如何讨棵树喜欢,犹豫了下,将《万物决》运转至指尖,伸手摸了摸它黝黑粗糙的树皮。树叶抖得更厉害了,顾砚瞧着它没有生气动手的想法,想继续再摸摸它,突然眼前飞过来条树枝,他被树林里那位前辈抽习惯了,下意识想躲。可没等他动作,那根树枝已经卷着他手腕,扯起他凌空抛起来,再迅速下落到树枝间。 没被摔着。 许多繁茂的枝叶簇拥过来,在他底下铺成了层厚实的树叶软垫,还有两根枝叶自他脸上划过。 轻飘飘的,像是春日拂面而过的清风。 顾砚,“……”很好,看来它很喜欢他。 树林里看着这边情况的树灵,“……tui!”人比人简直要气死人! 他难道不是单木灵根?! 他难道不是修炼的《万物逢春决》?! 怎么他当年就费尽心思都讨好不了那棵树,这小子什么都还没做呢,它就能高兴成这样?!不就是个枯荣体么,不就是千年难得一遇,它不就是估计好几千年都没遇到过能让它感到亲近的人了么……好吧,这小子确实活该让不死树喜欢。 他愤愤的转身走了,眼不见为净! 那边顾砚被迫在树叶里滚来滚去,被树枝当玩具玩儿抛高高,陪着不死树灵玩儿了半日后,眼见太阳过了头顶,他打算要回去修炼。 不死树不许,拿带树叶的树枝来缠他手臂。 一人一树在树冠上拉扯许久,只听见“咔嚓”声脆响,半截手臂粗细、长四尺有余的树枝被他给硬掰了下来。 被叮嘱了数遍不死树灵脾气暴躁,最烦别人随意拉扯摘取它枝叶的顾砚,“……” 行行行,别抽我,我自己走。 不死树却没有抽他,而是将那根树枝往他手里塞,又拉他陪着它玩儿。 顾砚懵了会,“送给我的?” 树枝高兴的抖了抖,嗯嗯~ 顾砚又陪着它玩了半日滚来滚去、抛高高的游戏,待天色黑尽,才回到树林里找那位前辈。 刚进树林就听到那熟悉的沙沙声,“把它给的树枝拿出来我看看。” 顾砚将树枝取出来。 那根树枝表皮细腻光滑,整体呈现出种青玉色泽,长约四尺、跟手臂粗细,缀着几片绿叶……他数了数,共有五片,“五片树叶就是五次活命的机会,它对你可真大方!”树林这人羡慕的眼红,心里咕嘟咕嘟的冒着酸水,“至于这半截不死木,拿来炼药就太可惜了,你不是还要修剑道么,可以用它炼制自己的本命剑。” “天音虽品阶最高能达到半仙器,却不能凭空生出属性来。你是单木灵根,又是罕见的枯荣体,它对你的增益,远不如这截不死木。” 自他跟着这位前辈修炼,受到其许多指点。 顾砚仔细听完了,“好。” 他们说了片刻,树里的前辈突然又生起气来,“啧,气死我了!我当年怎么都求不到的东西,你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拿到了不说,我还得指导你怎么用,气死我了!你快走,我这两个时辰内都不想看到你。” 顾砚,“……好。” 他将不死木枝收了起来,回去修炼。 自此他晚上在树林里修炼,白日去陪不死树玩儿,修为稳定上涨,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十多日。这日他从不死树的地界回来,瞧见树林里站了个人,看背影身量高挑,肩宽腿长,被微风牵起的衣角和发丝都诉说着风流。 他略微愣住,“楚月凝。” 那人转过身来,嘴角噙着抹笑意,眼中碎金像是装进了明亮晨辉,温柔得惊人。 顾砚不知为何突然紧张起来,“你……” 他想问,你疼吗?前辈说灵根重生能让人痛不欲生,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特别难熬。他想说抱歉,之前答应要陪你去找生息泉的,最后却只能让你独自面对。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最终只蹦出来句,“你的灵根恢复了?” “嗯。”楚月凝仍看着他,目光温和。 两人两对面的站着,四目相对片刻,楚月凝突然轻笑声,伸手抱了他下,“多谢你替我担心了。” 似是怕他觉得动作冒犯,连抱都没抱踏实。 顾砚不太自在,“我什么也没做。” “怎么会。” 他在泡生息泉的时候,可没少听这位把自己融进树林的前辈念叨,说他能进生息泉,都是顾砚的功劳。 不然他早就被外面的那条黑蛟给咬死了。 就算没有这层缘故,正是因为知晓外面有人在等着他回来,那些浸在泉水里的骨肉生疼,痛不欲生,才不至于那么么难熬。 他很早就知道。 能够与顾砚相识,是他之幸。 顾砚伸手回抱了下他,“恢复了就好。” 两人安静的站了会,耳边突然响起道声音,“你俩黏黏糊糊的做什么呢?又不是要生离死别了,简直没眼看,还不赶紧给我分开好?!” 顾砚松开手,仍旧感觉有些不自在。 楚月凝倒是从容得多,“前辈。” “哼!”树叶沙沙的抖了片刻。 “我已经决定让这小子做我道一宗的传人,传了他医修圣典和其他功法,他运气极好,自不死树那得了截树枝,如今还缺个替他炼制本命剑的人……” “你知道道一仙宗最擅长做什么的吧?” 疯狂暗示! 楚月凝没让他失望,恭敬的行礼道,“我于炼器一途有些研究,愿意拜师进道一宗门下,还请前辈传授我炼器法门。” “哼。”总算有个按常理出牌的了。 若是再来个死活不肯学的,他真想将两人直接绞死、拖去做肥料!当然既然是器宗的传承,他也就不管这个小子修不修剑了,故意晾了楚月凝半刻钟,才故作姿态的咳嗽两声,“我是医修,自然不会做炼器这种累活,这里有本《炼器谱》你自己拿去摸索吧。” 说着拿树枝卷起个玉简扔了过来。 楚月凝接过,又行了个礼,“多谢前辈。” 他又哼哼了两声,找楚月凝要了许多空白玉简,准备默些他记得的功法给他们,“既然你们已经是道一宗的人了,我也不指望你们能将其恢复成往日模样,总不能让你们出去丢了道一宗的脸。” 两人自然是真心谢过。 时间就在他们修炼,前辈默典籍中流逝走。 半个月后,他们打算离开此地。 这里灵气浓郁,又有前辈指导,如果可能,顾砚倒想留下来修炼至秘境再次开启,直接冲击元婴境。 但显然这个想法不太现实。 他们此行进秘境的目的,除了找到生息泉外,还有千年份龙骨草,也不知得费多少时间才能找到,得抓紧时间找。 临走时,树林里沙沙的响了半日。 那个顾砚早已经熟悉的声音却始终没出现。 他背着长剑,在树林外跪地磕了个头。 “前辈,愿往后安好。” 他曾问过前辈名讳,但对方不愿告知,只嗤笑道,“他日你若是能找到我道一宗当年的弟子名录,自然能知晓我的名字。” “若是找不到……也就算了。道一宗覆灭,那些为了守护宗门与魔修们拼命,死在宗门里的前辈、师兄师姐们都没有留下姓名,我凭什么留下名字来。” 无人应声,唯独树叶沙沙响了半日。 第68节 离开生息泉后,他们先后又走了几个地方,也找到了许多非常珍贵的灵植,唯独他们一心想找的千年龙骨草不见踪迹。 一年半后,龙骨山。 妖兽的嘶吼惊天动地,溅起阵呛人的尘土。 有人在夜光下奔跑,他浑身伤痕,双眼赤红,武器早在刚刚的战斗中损毁了,身上只剩下件被破掉防御的法衣。 在背后追他的妖兽如影随影,在面前投下巨大的黑影。 他逃不掉了。 他要死了! 看着地上的黑影逐渐逼近,那人尖叫出声! “啊!!!” “噗嗤”、“噗嗤”耳边响起阵奇怪的破空声,有什么东西自两边的树林里飞快弹射而出,朝着追击他妖兽缠绕过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那人惊恐的抬头。 是藤蔓。 无数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藤蔓从四周树林里弹射出来,纠结着、像是蛇一样死死缠绕住那只追着他跑的妖兽。 而那妖兽早失却了刚刚追他的威风凛凛。 被那些藤蔓牢牢的困在其中,犹如只普通困兽般想挣扎着出来,可偏偏无论它如何挣扎,也撕不开捆着它藤蔓。 背着剑的青年姗姗来迟,“你没事吧?” “哇!”那人直接哭出了声,扑过去抱住顾砚的腿,“道友,你来的简直太及时啦,以后你就是我的神!” 顾砚,“……”倒也不必如此。 第31章 幽篁秘境 得救的人名叫鱼池, 是个体型庞大、动作不知道灵不灵活,但很会说话的胖子。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看到顾砚身后的楚月凝时, 硬是从沾满了血污的圆胖脸上挤出个笑来,一句“楚仙君,自上次溧洋城一别, 咱们得有四年没见了吧”, 直接将顾砚的好感拉满,再看他略微肥硕笨重的身躯,都显得圆润可爱起来。 楚月凝对他也相当客气,“确实如此,没想到能在秘境里遇到鱼少爷。” 在他们头顶,被藤蔓捆住的妖兽还在“嗷嗷”叫着,各种大幅度的挣扎着, 试图挣脱那些藤蔓对它的控制,鱼池顶着满脸的血污,提心吊胆的看着上方,生怕它突然挣脱了, 再扑下来两爪子将他给抓死!也没多少心思跟他们交谈。 陪着笑脸,“两位能不能将这东西给弄死, 咱们再慢慢说话。” 谁会拒绝个可爱会说话的胖子呢。 顾砚点头, “行。” 他攀着支柔软的藤蔓上去看被捆住妖兽,那是头肋生双翼的斑斓猛虎, 四阶妖兽,实力相当于他们修士的金丹中期修为。小胖子是刚个突破的金丹初期, 自然打不过, 只能被它追着嗷嗷跑, 顾砚昨天刚将《万物决》修炼突破第五层,修为也突破至了金丹后期,催生出来的藤蔓韧性极强,也非常的牢固。 双翼虎被捆住后,不论如何也挣不开那些藤蔓的枷锁控制。 瞬间情况逆转,成了砧板上待宰的肉。 随着他靠近过去,被捆在藤蔓中的双翼虎挣扎得更厉害,猩红兽瞳里闪过丝畏惧神色。 想来是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压制。 顾砚拔出玄铁剑,全力刺向双翼虎的眼睛。 “吼!”双翼虎不甘心就此被杀,奋力一搏,垂死挣扎,却因为浑身都被藤蔓捆住、动弹不得。 只能被一剑捅死……咦,居然没捅死。 顾砚略微不耐,“……啧。” 他抽出自己表面坑坑洼洼、看着破损不堪的玄铁,随手放下根水桶粗、长着刺节的藤蔓。 招呼楚月凝上来去补刀。 楚月凝看了眼他的剑,“不能用了。” 顾砚垂着剑控血,“再坚持坚持。” 自从知道天音剑在滴血之后会认主,有了不死树枝这个更好选择的顾砚就没敢再碰它,就怕不小心自己受伤流血,让天音剑认主了。 毕竟像天音剑这种高品阶的灵器,一认主必定是本命法器,且绝不会让他再契约其他法器,他既然想用不死树树枝炼制日后的本命剑,自然不能再轻易碰天音剑。 因此自生息泉出来的这段时间,他跟楚月凝在秘境里行走,多数时候都利用催生出的树木、藤蔓来对妖兽进行缠绕攻击,真到了需要用剑的时候,就用之前的玄铁剑代替。 可怜他的玄铁剑原本就是只合适筑基期时使用的法器,碰上金丹期的妖兽,每每都会受些损伤。 才短短一年半不到,就有些卷刃的趋势。 如今竟连只被控制住的妖兽都杀不了了。 顾砚无限唏嘘。 幸亏他跟前辈学了《万物决》,才在没有趁手兵刃的情况下,仍旧能继续在秘境中闯荡。且正是因为剑不够好用,《万物决》被他不断的频繁使用,才会这样熟能生巧、进步神速。连带着修为都蹭蹭蹭上涨,在短时间内突破至金丹后期,让人总觉得世事无常,却又暗中环环相扣。 楚月凝略笑了下,“好。” 走过去将双翼虎结果了,招呼顾砚收了缠绕着虎尸的藤蔓,将其轻轻放到地面上,自己则动作熟练的过去剥皮抽筋。将双翼虎身上其中最为值钱的妖丹、虎骨、虎皮都分解出来收进储物戒,挑出其中几块最嫩的肉割了拎过来。 这边顾砚自半空中下来后,已经将火生好了,又削了三根头部尖锐的木头出来,随手将楚月凝拎过来的虎肉仔细串好了,架到火堆上面去翻烤。 鱼池坐在旁边处理伤口,见他们配合的如此默契,如同行云流水,仿佛心意相通。 对顾砚的身份略有些好奇,“楚仙君,这位道友莫非是你们楚家的门客?以前怎么从未见过。” 楚月凝摇头,“并非。” 对顾砚的身份绝口不提,只说了个名字,转而介绍起鱼池,“这位是万宝行的小少爷,你这次救了他的性命,等出秘境后找他给弄张白玉卡,等日后在他们万宝行买东西时,价格更优惠些。” 鱼池连声答应,“应该的。” 他的命可是很珍贵的!顾砚自妖兽爪下救了他,区区张白玉卡算得了什么。 万宝行? 顾砚拿磨刀石打磨着玄铁剑,问鱼池,“你认不认识个叫鱼七的管事?他管着你们万宝行落日山脉附近的落日镇分部。” 鱼池的胖脸上露出些许迟疑,“我如果说不认识,你会把我扔去喂妖兽吗?” 顾砚,“……不会。” 追杀这位鱼少爷的妖兽都死了,哪还有妖兽喂,他略笑了下,“万宝行的白玉卡就不必了,若鱼少爷有心,麻烦你出秘境后帮我个忙,问问鱼七他想调去哪里,将他从落日镇调出来可好。” 鱼池赶紧点头,“行,没问题!” 火堆噼里啪啦的燃烧着,虎肉被艳红火舌舔舐着,表面很快便渗出点油光来,被火焰燎烤得嗤嗤作响,隐约有些肉香味散发出来。就着肉香和火光,顾砚问起鱼池被双翼虎追杀的事,“这附近有什么灵草么,还有没有其他的妖兽守着。” “有。”鱼池舔了舔干枯的嘴唇。 忍着肚子咕嘟、咕嘟的响声,强行将目光从冒着香味的烤肉上移开,跟他们说起龙骨山附近的情况,“顺着这道山脉下到山坳里,距离三、四十里的样子,里头生着片面积不小的龙骨草。 最低也是五百年以上的年份,最高有三、四千年的,守着它们的妖兽,除了刚刚被你们杀的双翼虎以外,还有头银白霜狼、以及两只巨型褐皮蜥蜴,都是四阶后期的妖兽,都凶的不得了。” 见真的有龙骨草,顾砚略松了口气。 四阶后期就是他们的金丹后后期修为。 顾砚低头琢磨着他们这边,鱼池是金丹初期的修为,就算打不过金丹后期的妖兽,也勉强能拖会时间,毕竟刚刚能被那头双翼虎追了三、四十里还没被拍死,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他依靠《万物决》催生出的藤蔓牢笼,也能拖住两只妖兽,楚月凝虽经脉尚未恢复,凝聚不出金丹,但灵根恢复后能将灵气储存至骨肉里,一招之内能爆发出金丹后期、甚至大圆满的威力。 总得来说他们杀了妖兽、摘取龙骨草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实在不行,再挨个引出来逐个击破! 他正琢磨着怎么取龙骨草好,眼前递过来块热气腾腾的烤肉,“先吃东西。” 顾砚接过来啃了口,“好!” 吃饱喝足才能有力气干架! 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没等顾砚的一口烤肉咽进肚子里,山坳底下突然响起阵妖兽嘶吼,隐隐有些地面颤抖的动静。估计是早有人提前埋伏在了龙骨草附近,瞧见鱼池引开了双翼虎,就在他们烤肉说话的时候,已经跟剩下的妖兽动起手来了! 他看了眼鱼池。 鱼少爷从他眼神里分辨出几分冷意,一张圆胖脸皱成团,欲哭无泪,“不是跟我一起的人!要是也不可能任由我差点被双翼虎抓死不管,我也真没察觉到下面还有人藏着,不然我哪还会搁这等烤肉耽搁时间呐!” 这话是真是假,顾砚暂时分辨不出。 但他们确实不能再耽搁了,底下山坳里情况不明,他们在秘境里找了这么久的龙骨草,若是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捷足先登,他得气死! 将没吃两口的烤肉扔掉,“走!” 鱼池眼巴巴的看着烤肉,“我好饿。” 他刚结丹,金丹品质也不是太高,才刚刚七转,自进秘境后一路走来都是靠各种法器支撑。法器耗费完后他的日子就尤其难过,东躲西藏已经半个多月没正经吃口饭了。 刚又被妖兽追着,狂奔数十里地。 逃命的时候感觉不到,这会属实有些腿脚打颤,再没力气往前挪动。 顾砚将烤肉扔过去,“带着路上吃。” 又催生出根没刺的柔软藤蔓,拖着他往山坳里飞,三十多里路很快便到了。山坳里情况不明,顾砚没贸然上前,而是找了个隐蔽角落藏好,打算先看看对方的情况。 两个人,都是金丹初期。 在银白霜狼的疯狂攻击下险象环生、不断后退,看着并非那只霜狼的对手,旁边两只体型巨大的蜥蜴安生趴着,似是对霜狼跟两人的战局不敢兴趣。 顾砚甚至能从它们懒洋洋的神态中看出蔑视。 “……”很好,看来并非蓄谋已久,而是跟鱼池一样误入此地的人。 他略放心了些,躲着啃灵果看两人斗霜狼。 问楚月凝,“咱们要不要动手。” 楚月凝摇摇头,“再看看,底下那两人我也不认识,不清楚他们实力究竟如何。” 顾砚点头,“好。” 他们正好趁机恢复灵力,顾砚继续啃灵果,顺手给楚月凝递了个过去。 楚月凝接过去,同他一起看着下面。 第69节 那两个金丹初期的修士显然不是霜狼对手,没过多久就被其抓出来不少血痕,看着趴在露天巢穴里不动的两只巨蜥,深知想采到龙骨草是不可能的,对视了眼,且战且退,很快就退出了龙骨草所在的范围,将距离拉开后,飞快的跑远了, 鱼池边啃烤肉边嘀咕,“霜狼怎么不追他们?” 却见那头霜狼在逼退两人后,并不追击。 而是冲着两人逃跑的方向怒吼了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恰好跟那两只巨型蜥蜴成三角,牢牢守在龙骨草的外围,从哪边突围都不太容易。 这样一来,他们将其引开、逐个击破的打算就落了空,只能同时对付三只妖兽,难度上升至最大,顾砚两口啃完手中灵果,“鱼少爷,你去吸引那只霜狼的注意,尽量将它往山坳外带,越远越好,我来催动藤蔓控制住那两头巨蜥,月凝你先跟我去击杀巨蜥,咱们速战速决,再去杀霜狼。” 两人都对他的安排没什么异议,“好。” “分头行动!”顾砚扔掉手中的灵果核,自储物戒里摸出把吸血荆棘的种子。自从他将《万物决》突破至第四层后,隐约能探查到种子对他的亲近,试着将其催生出来成功后,他就开始刻意收集各种种子。藤蔓能用于缠绕控制,树木能用作武器攻击,各种带有特殊效果,例如有毒、香味能吸引虫子野兽的,他们一路走来收集得最多。 在数十样种子里,顾砚最常用的是吸血荆棘。 这玩意本体是株玄阶中级灵植。 成株是约有手腕粗细的藤蔓,极为坚韧难断,以顾砚的金丹修为,拿玄铁剑也得砍四、五下才能砍断,还必须每下都砍在相同位置,否则很难砍断。 且它浑身长满了倒钩一样、又尖又利的刺,长约两寸左右,能轻易穿透妖兽的皮毛,扎进其肉里,利用自带的吸血效果对敌人进行消耗。 刚刚捆住双翼虎,他就是用的吸血荆棘。 现在么,也得让那巨蜥尝尝吸血荆棘的厉害! 生着龙骨草的山坳里。 刚将两只不自量力过来偷灵草的小虫子赶走,银白霜狼在龙骨草附近转悠了会,数了数灵草的数量没少,才略微困倦的张嘴打了个哈欠,打算趴着眯一会儿。 还没等它将脑袋支起,余光瞥见只肥胖的小虫子蹿过来。 它不耐烦的张嘴嚎了声,“嗷呜!” 快滚!不要打扰你狼大爷睡觉! 这声吼叫威力极大,震得地面跟着隐隐颤动,却没将那只缓缓靠近过来的胖虫子吓走,反而见他手中拎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砰”的声朝它砸过来。没砸中它,却将它面前的泥土扬起来片,呛得它鼻子十分不舒服,脸上的毛也沾到了灰。 这是对它的挑衅! 这人就是故意来打扰狼大爷睡觉的! 霜狼抬起它巨大的脑袋,凶狠兽瞳怒瞪着鱼池,“嗷呜!”滚开!它刚刚才战斗过,现在只想把眼前碍事的小虫子赶走,好继续睡觉,只要这些小虫子们不碰它的灵草,它懒得跟他们动爪子。 太吓人了! 这可是四阶后期妖兽,比他高出两个小境界! 浑身的威压就够鱼池难受的,何况它故意露出来的愤怒和恐吓,小胖子被压制得腿脚发软、哆哆嗦嗦的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中流星锤砸向霜狼。 这次砸中了,好巧不巧直接命中了它脆弱的鼻子,发出“噗通”声闷响,霜狼顿时怒了,浑身的银白毛发根根竖起,炸毛的霜狼再没丝毫的迟疑,曲起的矫健后肢在地上用力划过,踩碎许多山石泥土的同时,整个儿从地上一跃而起好。 一口咬向那个敢挑衅他的小虫子脑袋。 “嗷呜!” 没咬着。 鱼池见它动了,赶紧转身就跑。 明知道自己不是这只银白霜狼的对手,他压根没想跟霜狼动手硬碰硬,一开始就做好了逃跑的打算,边跑边嗷嗷叫着,在原地几成残影。作为万宝行的小少爷,他逃命的本事要比跟人动手厉害得多,刚刚那只双翼虎能够追上他,纯属是他运气不好,碰到个长了翅膀、以速度见长的妖兽。 这头银白霜狼虽比那双翼虎等级略高,单凭速度也就与他不相上下,被他抢占了先机之后,隔着那么几步的距离,硬是不论霜狼怎么加速都追不上,明明那个胖胖的身影就在眼前,等它一爪子抓过去时,却总是会抓个空,眼睁睁的看着人跑远了。 霜狼越追越气,原本三分怒火被提升至十分。 双眼冒出血红杀意,越追越远,眼看就要追出它们守着的山坳,那两只巨蜥其中一只怒嚎了声,疯狂追人的霜狼猛地刹住脚步,巨大的身躯因为快速奔跑硬生生的往后仰去,“稀里哗啦”的踩碎许多脚底石块,扬起大片尘土飞扬。 趁着这个空隙,鱼池撒开脚丫子跑远了。 霜狼不甘至极,站在原地愤怒的嗷了声。 却是没再往前追出山坳,只无比愤怒地在原处踩着泥土,不甘心的转了足有半柱香圈,又抬起前爪劈开旁边的一块石头,愤怒的嗷着朝原位置走去。 似乎是有什么顾忌,不能离那个山坳太远。 鱼池这个人,你说他胆子大吧,他被霜狼追着的时候嘴里吱哇乱叫着、被吓得鼻涕眼泪合着往外流,就差没被多生两条腿出来,怕是真的怕。你说他胆子小吧,也不尽然,被霜狼追着跑出了山坳外后,歇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刚刚喘匀了气,将消耗掉的灵力恢复好,他又敢贱兮兮回山坳里来,拿着手中的流星锤去撩拨霜狼。 他一去,霜狼就追。 霜狼一追,他就撒丫子跑。 你追我跑,满地尘土飞扬,好不热闹。 那两只巨蜥也就如同他们猜测的,就趴在原地看热闹,并没有出手相助合力将鱼池摁死的打算。只有在霜狼追着鱼池,即将跑出山坳的时候才会嚎上一嗓子,提醒霜狼不要追出去太远。 顾砚看了眼跟霜狼玩你追我赶游戏的鱼池。 方法有点赖皮,但确实管用。 就这么来回追了两遍后,霜狼的眼里根本容不下其他,就满心仇恨的、双眼血红的盯着鱼池的动静,一心想将那条小虫子给拍死! 他暗自笑道,将目光转向那两只巨蜥。 不是不喜欢动吗? 那就干脆以后都别动好了! “噗嗤”、“噗嗤”,鱼池的吱哇乱叫中,顾砚全力运转着《万物决》,将灵力灌注进手里握着的种子里,顷刻间,无数长满倒刺的藤蔓如同毒蛇游动,悄无声息的朝着两只巨蜥潜伏过去。 到达了最佳攻击位置后,犹如万箭齐发,裹挟着能将皮肉穿透的凌厉攻势。 直直的朝着两只巨蜥疾驰而去。 柔软的藤蔓藤蔓很快到了巨蜥跟前,还没等巨蜥有收到攻击的感觉,藤蔓已经迅速的爬满了全身,在两只巨蜥极为微弱的动静中,将它们的脑袋、脖颈、四肢都牢牢捆住。 两寸多长的倒刺在瞬间从藤蔓上展开,猛地刺进它们的皮肉里,随着藤蔓在它们身上不断的勒紧,瞬间便划拉了许多既深又长的血痕出来! 巨蜥吃疼,趴在原地使劲儿挣扎起来。 一招得手,顾砚便察觉到不对。 这两只巨蜥都是四阶后期,同他的实力相当,就算他能尽量控制藤蔓潜行时的声音,它们也不可能毫无所觉。毕竟这两只巨蜥既不聋,也不瞎,即便被鱼池和霜狼的打闹吸引了注意力,当那些藤蔓攻击席卷至跟前时,它们也应该反应过来。 就算不能躲过,也会有躲避的动作。 可它们没有。 不仅攻击至眼前时没有躲避,就连那些藤蔓将它们捆起来,倒刺钩进皮肉、拉出极长的血痕后,两只巨蜥的反应也非常微弱,几乎能算是没有动作。 为什么。 除非它们不能躲! 顾砚皱眉,“它们肚子底下有东西!” 楚月凝点头,“我去看看。” 他拎着剑走过去查看,那两只巨蜥见楚月凝靠近,嘴里发出威胁的怒吼,似是在警告他不要再靠近。偏生它们此时浑身都缚满了藤蔓,倒刺如钩,被深嵌进肉里,血流了遍地,完全被困住不能动弹的模样,这两声威胁并没多少震慑力。 楚月凝看了它们的巢穴,在两只巨蜥的腹部,都隐隐有些圆滚滚的白球形状。 “是它们的蛋。” 想来这两只巨蜥正倒了孵蛋的关键时刻。 只怕是离开后那两窝蛋就会出事,里头的小蜥蜴再出不来,才轻易不愿意离开巢穴、发动攻击。如今见楚月凝已经到了跟前,两只巨蜥看着他的眼神皆凶残又愤怒,两条尾巴不停的在石壁上敲打着,随时有挣脱出来朝他发起攻击的可能。 楚月凝并未被吓到,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拎着剑就攻了上去。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一把长剑凭空出现在巨蜥巢穴附近,以雷霆之势,呼啸着朝着楚月凝露出的后背刺过去。 顾砚皱眉,“小心!” 被偷袭的楚月凝反应极快,转身举起手中的剑格挡,将那把眼熟至极的长剑挡在身前。 是斩星剑! 他打算冲击元婴时替自己炼制的本命剑,后来他在冲击元婴时修为全废,这把剑就落到了楚钰手里,那现在偷袭他的人就昭然若揭,“楚钰。” 楚钰敢用斩星剑攻击,原也没想掩饰身份。 见一击偷袭不成,冷笑着自藏身之处慢慢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宁霜风,“我倒是没想到你能躲过这一剑,还真是令人惊讶呀,怎么,莫非咱们楚天骄的修为,竟真的恢复了不成?” 楚月凝冷眼看他,“与你无关。” 楚钰抬手将斩星剑收回,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楚月凝,“怎么能与我无关呢,这天底下可再没人比我更关心你的修为了。毕竟他们不都整天说着,我能坐上这个楚家少主位置,是托了你楚天骄修为被废、不能再继续修炼的福么。 你若是真恢复了灵根修为,楚家还怎么容得下我这个冒牌货呢,所以我一直在想,是毁了你的名声好呢,还是让你去联姻给宁霜风做妾的好。” “可惜呀……” 楚钰冷声嗤笑着,“你也什么就不能够听话点,非得跟我对着干呢,这幽篁秘境哪是你能进的呢。果然,还是死人最能令人放心,我就不信等你死了,楚家那些人还会总是惦记着你楚月凝如何,你那位好姑姑还能费尽心思,各种想办法让你还阳不成?!” “至于你的修为恢复……” 楚钰看向他的眼神中闪过丝狠毒,疯狂的狞笑着持剑朝楚月凝攻了过去,“我不信!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有本事你就来杀了我,不然……你就给我死在这幽篁秘境里。” 话音刚落,斩星剑已经刺到楚月凝跟前。 剑剑狠辣至极,只奔要楚月凝浑身要害去。 顾砚怒极,“楚钰!” 他将两只巨蜥困在巢穴中,反手拔出背后长剑就要去帮忙,眼前却突然多了个人。 是宁霜风。 顾砚皱眉,“你给我让开!” 宁霜风不打算让,“这是他们楚家人的恩怨内斗,你别插手,让他们自己公平的打一场。” 顾砚冷笑,“公平?简直笑话,现在明摆着是楚钰欺负楚月凝修为尚未恢复,趁虚而入想要他的命,跟你所说的公平有半毛钱关系?!他楚钰若是真想要公平的了解恩怨,为何不等楚月凝修为恢复,在楚家的见证下跟楚月凝打,无非是对其心存畏惧,不敢让楚月凝恢复修为罢了。” 他将玄铁剑指向宁霜风,“我现在不想跟你动手,你赶紧给我让开。” 宁霜风沉默以对,用行动表明他不想让。 单手撑地,周围的山石泥土受其灵力控制,不断翻滚着朝他的位置汇聚过来。瞬间便在他面前组建起个石头傀儡,举着两个水桶大小的拳头朝顾砚砸来。 从空中落下时呼呼作响,似有千钧之重。 顾砚不敢硬扛,翻身后撤,挥剑去挡。 早已伤痕累累的玄铁剑根本承受不住石头傀儡的重击,两者交接的位置“刺啦”划出长串火花后,只听得“咔嚓”声脆响,顾砚手中的玄铁剑直接从中折断,剑尖掉落在地,眼看石头傀儡的巨拳瞬间便到了眼前,他只能连续后退几步,在身边选了两棵小树催生出来挡住攻击。 第70节 石头傀儡力大无穷,砰的锤断了那两棵树。 他这边被拦住,半空中楚钰跟楚月凝已经接连过了两招,楚钰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根本不信楚月凝的修为已经恢复,上来就是最凶猛狠厉的杀招,楚月凝朝便只能被迫抵抗。偏他如今的情况并不算好,灵根被生息泉修复了,浑身断裂的筋脉却仍旧没痊愈,被劫雷劈散的金丹也未重新凝结,能跟人动手,但最多只能撑过三招。 三招过后,后继不力,很快便落入下风,被楚钰寻了个空隙,一剑从半空拍落至地面,“噗通”声砸向正躲着霜狼的鱼池前面,被小胖子一把捞起来往前跑,直到跑出山坳,才敢将人放下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楚仙君!你怎么能这么快呀!” 楚月凝咳嗽着,神色冷淡的看了他眼。 鱼池意识到这话不太对,赶紧解释,“不是,我是想说你怎么输得这么快。” 楚月凝当着他的面,吐了口血。 鱼池,“……好吧我闭嘴!但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不禁风了,我好不习惯呀,想当年你可是被水妖捅了胸口伤了脏腑还能带着我从溧水河底游出十几里远从河底漩涡逃出生天的猛人呀!” 楚月凝,“闭嘴。” 池鱼闭嘴了。 不闭不行,楚钰已经持剑追了过来,刷的将剑指向他们,口中啧啧称奇,“看看,看看我们的楚天骄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居然在我手底下连三招都撑不过,像不像个只会落荒而逃的败家之犬……楚月凝呀,楚月凝,你说你这么个废物,有什么值得楚家那些人念叨的呢?” 楚月凝冷笑着,“你骂我是废物,那你这个被废物所伤的是什么东西。” 楚钰脸色微变,猛地低下头去。 只见胸口至腰腹处,被斜斜拉出条尺长的伤口,正不断往外喷涌着鲜血,他的脸色瞬间难看到极致,“你是什么时候伤的我?!” 鱼池“噗嗤”笑出声,故意转过去和楚月凝说悄悄话,“楚仙君,咱们不要告诉他这世上有剑气和剑意这玩意儿。” 悄悄话一点不小声,自觉受到愚弄的楚钰将剑尖转向他,“你信不信我宰了你跟楚月凝陪葬?!” 鱼池撇撇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我不信,你杀楚仙君是你们楚家的内斗,只要楚家不出面追究你啥事没有,你敢动我就会受到仙盟管束,除非你能将我们这儿所有人都杀了!不然等你前脚踏出幽篁秘境,后脚就会被仙盟的执法队逮去盐牢山受刑!” “何况你根本杀不了我们,话本里像你这种话多的反派最终都会输,不信你看……我们的救星来了,就在你背后!” 楚钰气急,他话多?他能有这胖子话多?! 还说什么救星来了在他背后,以为他是傻的吗,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他冷哼一声,朝着楚月凝举起剑,“就让我来送你一程……” “啪!”一条化作长鞭的吸血荆棘从他背后凭空抽过来,一心只想杀人的楚钰躲避不及,愣是被抽了个正着,尖锐倒钩自其手臂划过,瞬间被刮下来几团碎肉来,扬蓬殷红血雨,疼得他倒吸口凉气,转身看向赶过来的顾砚,又看了眼被许多藤蔓捆在远处、不停挣扎着的宁霜风。 极不耐的骂了声,“没用的东西!” “啪!”顾砚不跟他废话,又是一条带着倒钩的藤蔓甩过来,不、远不止一条。顾砚气他敢伤了楚月凝,动手时没再留余力,数条藤蔓宛如灵活非常的毒蛇,以迅雷之势朝着楚钰进攻。 瞬间便将其逼得手忙脚乱。 躲了这条、另一条又逼至跟前,但凡被藤蔓上的倒钩长刺钩到,就会带出许多碎肉血水来,不消片刻就浑身是深深浅浅的伤,连穿着的衣裳都被钩破成了坑坑洼洼的。 楚钰越打越是心惊。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攻击方式,那些藤蔓就跟自顾砚身上长出来似的。 灵活异常,指哪打哪,招式还格外凌厉。 且他们连着过了数十招,顾砚竟丝毫没有灵力被消耗的迹象,就像他储存灵力的金丹跟无底洞似的。——这难道就是无暇金丹的厉害之处?! 他原本就被楚月凝所伤,跟顾砚还差了两个小境界,就算真刀实枪的动起手来也不是对手。何况他刚开始急着杀楚月凝,被顾砚占了先机,交手就被逼得连连后退、各种险象环生,连顾砚的身都近不了,自己还时不时得被藤蔓抽上两鞭子。 又过了数十招,见实在寻不到对方破绽,楚钰心生退意,挥剑抵过左侧的藤蔓就要跑。 顾砚冷笑,“想跑?!做梦!” 两条藤蔓自楚钰脚下的地底“噗嗤”钻出来,硬生生从其腿上扯下巴掌大小的肉来,楚钰因痛动作暂缓,顾砚正想要乘胜追击,忽然听见声凄厉惨叫,“顾砚!救命啊啊啊啊”他回头望去。 是那两只一直趴在巢穴里的巨蜥突然动了。 宁霜风刚从藤蔓中挣扎出来,迎面就撞上急速爬过来的褐皮巨蜥,那两只巨蜥刚刚还像是石头似的趴在巢穴里不动,根本没被他们过多注意。都直以为它们会一直躺在那看戏来着,此时动起来却速度极快,几乎眨眼间就到了跟前。 根本避之不及!他赶紧将全身石化出盔甲进行防护,没想到那巨蜥力量惊人,一口下去,硬是咬碎了他覆在腿上的石盔甲,连带着将他腿咬断。 乍然爆起的疼痛尚未散开,另一只巨蜥也到了跟前,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他胸前咬过来,他的石头盔甲在它们跟前就像是层纸糊的。第二只赶过来的巨蜥同样直接咬碎了盔甲,将牙齿深深嵌进了他腹部,巨大的力道让他有种会被拦腰咬断的错觉,惊惧和疼痛让他浑身颤抖着,猛地发出声惨叫。 “顾砚!救我!啊啊啊啊!” 顾砚皱眉,只瞬间犹豫便选择了救人。 数根攻击向楚钰的藤蔓迅速后撤,朝着那两只巨蜥所在的方向卷去,巨蜥还记得这些在它们身上留下许多伤痕的倒刺藤蔓,见藤蔓“呲呲呲”的游曳至跟前来,仰头将宁霜风直接抛了出去。 以种跟它们体型不相符的速度,各种在原地翻滚扑腾着,试图躲避顾砚的藤蔓攻击,席卷过去的藤蔓竟能被它们躲避了半数,且它们皮粗肉糙、浑身蛮力,只两三下就将捆着它们的藤蔓挣断。 短时间顾砚竟没办法将它们彻底困住。 “卧槽!好强悍的力量,它们是吃什么玩意长大的。”鱼池扶着楚月凝站起来,看着顾砚驱使着藤蔓攻巨蜥。 楚钰恨恨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跑了。 鱼池拉了下楚月凝,示意他看。 楚月凝点头,“知道了。” 等他出了秘境,恢复了修为,总有一天他会跟楚钰上死战台。 他不着急。 顾砚跟巨蜥的战斗如火如荼,陷入了胶着状态,藤蔓被不断的催生出来,半数被巨蜥躲过,半数缠绕上去,却也只能将它们钩破点皮肉,造成不了太严重的伤害,它们也因着藤蔓的阻挡攻击,压根近不了顾砚的身。 一时间,居然谁也奈何不得谁。 楚月凝走过去,递给了他个小瓷瓶。 言简意赅,“毒它们。” “好主意。”顾砚又摸出把荆棘种子。 再次催生出来的吸血荆棘都携带着剧毒,再次飞速的朝着两只巨蜥倒卷过去,很快就到了跟前,在原本的伤势上又添新伤。楚月凝给他的毒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效果相当显著,不消片刻那两只巨蜥的动作都迟缓不少。 又过了片刻,似是毒入肺腑,引发疼痛,两只巨蜥都剧烈地挣扎起来。它们体型异常巨大,翻滚起来动静极大,“咚”、“咚”、“咚”的撞碎了许多山石,不断从山崖上滚落下来。 顾砚赶紧催生出来根无毒的藤蔓,将宁霜风从里头拽了出来。 山石掉落持续了片刻,期间那只银白霜狼趁机朝他扑过来,被顾砚费了两根有毒的藤蔓牢牢困住,任由它各种挣扎,挣断一根就补一根,愣是等到两只巨蜥都被埋进石头里,霜狼的挣扎才修炼停歇。 山坳里遍地狼藉,随处可见各种藤蔓梭出来的深狠,以及被两只巨蜥挣扎出来的纹路。幸好他们动手的时候,都很默契的避开了龙骨草所在区域,没将这些珍贵的灵草给损坏掉。 结束战斗,鱼池主动去打扫战场。 顾砚看了眼楚月凝,“伤的厉害吗?” 楚月凝摇头,他才去看宁霜风。 宁霜风伤得格外厉害,腰腹被巨蜥张嘴咬碎了半截,血肉模糊,就算有灵力吊着命没死,也已然是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已经陷入昏迷,嘴里还低声呢喃着什么。 顾砚侧耳去听,听见他喊救命。 隐约夹杂着两个破碎的“顾砚……疼。” 楚月凝站起来,“我去摘龙骨草。” 顾砚点头,“我留下救他。” 想救活宁霜风不太容易,也幸好顾砚的《万物决》已突破至第五层,先用灵力护住宁霜风的心脉,再慢慢运转着灵力替他修复伤口,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才勉强算是保住了宁霜风的命,醒是不可能那么快醒的,陷入了昏迷中等伤口修复。 鱼池打扰站场回来,发现银白霜狼居然还没死,起了想将其收成契约兽驱使的心思,过来求顾砚将霜狼卖给他,“以前我们宝行的资源都是靠买的,我要是能契约只金丹后期的妖兽,在试剑大会说不定就能进入前五十!那我可就光宗耀祖,给我们鱼家长了老大的脸啦,我们家祖宗十八代都得感激你!” “我也不白要,你开个价!我们宝行这两年挣得不少,你开高点我爹也肯定愿意付。” 顾砚,“……你爹是不是三天没打你了?” 也不介意少颗霜狼的妖丹,让他自己去找楚月凝要解药,鱼池去了片刻,回来偷偷摸摸的凑到他跟前低声叨咕,“楚仙君好像生气了。” 顾砚,“嗯?” “我刚看他将那两只巨蜥抽筋扒皮取妖丹,手起刀落,血溅当场,啧,那个架势喔,说他没生气是绝不可能,你救的这个人是不是跟楚仙君有仇什么仇怨?” 顾砚迟疑,“有一点。” “嗨!这就对啦!”鱼七一拍大腿,做恍然大悟状,“你看你明明跟他是一起的,现在却要出手救跟他有仇的人,他肯定会生气的呀,换做是我也会生气,你待会快哄哄他,多说两句好话,我爹惹我娘生气后就会主动说软话哄我娘的!” 顾砚略皱眉,鱼七叮嘱他“你一定记得呀!”,摸出契约御兽用的项圈,去找霜狼去了。 没过多久,楚月凝回来了。 瞧着没有生气的样子,神色如常的将巨蜥妖丹交给他,又给了他三株三千年份的龙骨草,“千年份的只有四株,我收了株四千年的,剩下不足千年份的没摘,留着给日后来秘境历练的人吧。” 那两只巨蜥孵的蛋也爬出小巨蜥了,他也没动手杀掉……同样留着给日后来的人吧。 顾砚点点头,“好。” 实在看不出有生气的样子,唯独低头时眼里的碎金有些暗,衬着他此时苍白的眉眼,竟透露出些许无辜可怜的神态来。 顾砚被晃得心尖轻颤了下,“那个……” 楚月凝朝他看过来。 顾砚舔了舔嘴唇。 他向来行事不喜、也不习惯与人解释。 偏此人是楚月凝,想到鱼池那句“他肯定会生气的呀”,顾砚就有些不自在。 他不希望楚月凝生气…… 偏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哄人,沉吟片刻,将自己救宁霜风的理由说了出来,“宁霜风虽当初纵容楚钰逼你辱你,却终究罪不至死,还有就是你记得那条追杀我们的黑蛟么,当时楚钰的态度不对,我怀疑他对之前的队友动过手。 他想杀你,是你们楚家的内斗,仙盟不会插手其中,但若是他真对其他家的人下手,就能让他身败名裂不说,仙盟也会插手此事,我想把宁霜风救回来问问这件事,并不是我对他还有……” 楚月凝安静的看着他,似是疑惑他为何突然说这么多。 顾砚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蹭了下鼻尖,声音极低,“那个……主要是鱼池说,你看起来像因为我救了宁霜风而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楚月凝轻声道。 顾砚点头,“那就好。” 他略松了口气,但很快那口气就又被提了起来。 楚月凝抓住了他的手。 跟他们谁受伤了、或者意识不清醒时需要相互依靠不同,这次楚月凝是切切实实的抓住了他的手。 “顾砚。” 那人眉眼轻垂,眼里的碎金柔和成片星辉。 “你为什么会担心我生气。” 第71节 作者有话要说: 鱼池:是我咯,头号cp粉就位!楚仙君他弱不禁风,但他貌美呀!这不得使劲儿磕一磕。 第32章 成名自有时 半年后, 淇水最上游。 号称天下三大河域的淇水刚自发源地流淌出来,远没有越往下游走的那般声势浩大、势如破竹。 看起来更像条不甚起眼、水流平缓的小溪。 溪里飘着架简易至极的青色竹筏,在碧绿水波中缓缓移动着, 后面拖出条深深的水纹晃动。 撑船的老汉兴致起来,亮开嗓唱起了山歌。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一嗓子便将正在后面睡觉的胖子吵醒了。 “我刚梦见自己啃烧鸡,你怎么就把我吵醒了呢?!哎呀, 这让我难受的。”鱼池在竹筏上缓缓滚动了下。 擦了擦流到下巴跟前的口水, 侧头看向旁边坐着一动不动、放了根鱼线进水里的顾砚,“你都在这条小河里钓了两天的鱼啦了,有钓着什么没有呀。” 顾砚摇头,“没。” “所以我说你这方法行不通!” 鱼池在竹筏尾站了起来,他生得太胖,竹筏又太窄太轻,一动那尾竹筏就跟遇到什么大风浪似的, 摇摇晃晃,各种不平稳。 前面特意放出来压船的银白霜狼差点直接被他晃到水里去,拿爪子使劲儿扒拉着竹竿才勉强稳住 鱼池看它狼狈又小心翼翼的模样,被萌得小心肝扑通扑通的跳着, 特想扑过去将它抱在怀里各种撸毛蹂躏,偏他两都格外重。 只有待在竹筏两头, 才能勉强维持住平衡。 若真敢往一块凑……竹筏必翻无疑。 他们仨, 带撑船的老汉都得往水里掉! 鱼池叹了口气,满脸幽怨神色, “霜霜~不是我变了心,对你不够怜惜, 让你独守空竹筏头, 实在是顾砚太过心狠, 不让我祭出我那么大——的法宝大船来,非得要搭乘这种小竹筏在水里飘啊飘的,害得咱们两要如此小心翼翼、各种受罪。 啊……这世间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在竹筏尾,你在竹筏头。” “日日见君却摸不着,摸着了咱们就只能水底相见,偏他们一个自小长在水上,一个有避水珠都不怕水淹,唯独咱两最可怜。霜霜~你再多忍耐两天,等顾砚在这水里钓到那个敢掀翻过往渔船的小东西,我们就离开这个让我们分离的伤心地。” 霜狼给了他个白眼,在竹筏前面趴下了。 鱼池嘀咕了半天,没得到反应,又重新坐回去。——竹筏又是阵兵荒马乱,摇晃不止。坐稳后继续去烦顾砚。 “哎,你的任务牌从赤铜升到白银没?” 顾砚摇头,“抓到水里头这只就能到。” 两个月前,他们同时自幽篁秘境里出来。 顾砚先陪楚月凝回了趟宁家,顺手将重伤未愈、陷入昏迷尚未清醒的宁霜风给送了回去。 见楚月凝不仅找到了生息泉、恢复了灵根,还找到了效力非凡的四千年龙骨草。 他也收获满满,除了《万物决》以外,还收获了许多早已经于战乱中失传的道一宗典籍,修为更是从金丹中期暴涨至金丹后。 楚夫人极高兴,留他们在水榭修养了半月。 一个半月前,他们在宁家分开。 楚月凝是要留在芙蕖水榭的,等能治疗经脉损伤的丹药炼成,治好了伤还得抓紧时间闭关恢复修为。 而顾砚则需为六年后的试剑大会做准备。 试剑大会因为关系着仙盟掌控的资源分配。 并非人人都有参加的资格,而仙盟制定的试剑大会规则,是那些声名显著、守护一方疆域平安的大宗门、世家都有直接派人去参加的资格。 例如楚家、宁家都在其中。 而其他偏安一隅、只能保证自己生存的小宗门和散修们,想要参加试剑大会的话,则需证明自己有守护这方天地的心思和实力。 简而言之,就是需要通过仙盟设置的考验。 顾砚不想借助宁家和楚家的名义参加,就得自己通过考验,以此来获取参加试剑大会的资格。 而仙盟设置的考验也不难。 不论修为出身,只需去仙盟设在城池里的分部,缴纳两百块中品灵石作为报名费,就能得到枚由炼器师特制的试炼令牌。令牌最初为赤铜色,只要做够二十个由仙盟发布的初级任务,就会变成白银色,成为白银后继续接相对应的任务,就能变成金色。 金色上面还有个青玉色。 只要携带青玉色的试炼令牌,就能报名参加试剑大会。 这个条件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太简单。 说它不难,是因为任务确实不难。 并不会上来就会让你去跟六阶妖兽拼命,或者移山填海、造福于民之类,像顾砚这些时日做的初级任务,都是些“替不小心将货物遗失进河里的客人打捞货物”、“替遭受了妖兽袭击的村镇斩杀妖兽”、“替不会种植灵草的灵植园管事催生灵植”等等。 丢失货物的河底既没有妖兽也没邪祟,只是水流稍微湍急了点,普通人下去有些危险而已,所谓的妖兽只是个普通野猪群,而所谓的灵植催生又恰好是顾砚的强项。 因此没费多少功夫就做完任务,都收获了最高等级的评价。 还在做任务的途中,遇到了被打发出来历练的鱼池。 说任务不简单,却是对顾砚而言。 单个任务并不难,但加起来也确实非常琐碎、而且费时间。 越往后面的任务就越是需要耐心和时间。 例如他最后这个任务,要他在淇水上游找到恶意掀翻渔船的小东西,顾砚在这边飘了两日也还没将其钓上来。 这个试炼令牌最多可连通十人,若有小宗门想获取试剑大会的资格,只需要每个弟子拓印一枚携带,或结伴而行,或分开行走。 不用几年就能将赤铜色便成金黄色。 哪怕是散修,想参加试炼大会也会提前准备,毕竟试炼令牌的规矩,自上届试剑大会结束就有了,至今已经有九十余年。 想参加的小宗门和散修们,早都准备好了。 像顾砚这种如今才去领令牌的,少之又少。 帮他填写报名表的弟子还特意询问了他两遍,是不是真的只有他自己,问他要不要找点朋友组队行动。说散修经常有结伴行动的,只需要到时决定好是谁去参加、别闹出来排名靠前拿到奖励分配不均的矛盾来就行,又提醒他后续的任务可能会极费时间。 只他单独一人的话,可能会分身乏术。 既然如此,那就有备无患嘛。 顾砚略想了想,多交了四百灵石,额外连通了两个试炼令牌。其中一枚被鱼池知道后,软磨硬泡的要了去。 另外一枚……他打算留着给楚月凝。 也不知道楚月凝何时能恢复修为。 才分开不到半年,他都有些想念那人了。 当初楚月凝问他的那个问题…… 正思绪纷杂,忽觉手中鱼竿被拉扯着略微下沉,顾砚猛地回过神来,手中丝萝藤蔓瞬间暴涨,沿着鱼线飞快的探进溪水里。 片刻后,从水里拽出来个浑身黑毛,像猴子又像是婴儿的小玩意。 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不停的往下滴着水。 小东西被他捆了还不消停,晃着丝萝藤上吱哇乱叫,鱼池晃动着竹筏凑过来看,“妈呀,这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能够长得这么丑呢?” 他凑得太近了些,被其“噗嗤”吐了满脸口水,胖子瞬间怒了,抬手就要过来掐那只小东西,“好啊你个丑东西,居然敢冲你鱼爷爷吐口水,看我不把你撕扯个稀巴烂!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顾砚无奈叹气,“小心翻船。” 竹筏狠狠地摇晃了两下,鱼池在上面站立不稳,也就消停了要过来动手的心思,坐在竹筏上小声嘀咕,“真是奇了怪了,我明明姓鱼,怎么会水性不好呢?” 他也认真请人教过游水、潜水,偏他就跟水有仇似的,不论江河湖泊,静水动水,反正是落水即沉,不论他怎么在水里扑腾都没用。 而且一沉就沉到底,很快便需要人来捞他。 顾砚奇怪,“……这问题你问我?” 鱼池,“我只是纳闷嘛!难不成是我姓鱼,却没有长鱼鳔的缘故?所以注定了我不会浮水?” 抓到了罪魁祸首,顾砚拎着那个小东西去交任务,鱼池仍旧与他同行,下了竹筏赶紧去吸霜狼,将其抱在怀里又揉又捏。 霜狼还记得当初在秘境里被他溜着跑、怎么追也追不上的仇,压根不想搭理他,被揉捏久了更是不太耐烦,张嘴就冲他怒吼了声。 鱼池也不介意,反正有契约项圈在,他也不怕霜狼会攻击、伤到他,见顾砚打算御剑离开,才放开霜狼,摸出个飞行法器出来。 “咻”的声蹿到顾砚跟前来。 “顾砚,快上船,我带你回去。” 顾砚摇头,“不用。” 他御剑挺好的,又快又方便。 很快两人就回到城里,往仙盟分部交任务。 帮顾砚做记录的弟子看了眼他接任务的时间,还挺惊讶,“你所有的任务完成得都很快很好呀,不愧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将试炼令牌变成白银色后,又给他推荐了两个新任务,“两个都是中级任务,是一个地方的,你可以顺路去都完成了,这样比较不耽搁时间。” 顾砚点头,“多谢。” 将两块记录了任务内容的玉简收好,等着之后查看。——这种玉简在仙盟中是通用的,他们在这里接了任务,等任务完成之后,可以在任意的仙盟分部交,操作起来极为方便。 交了任务,两人就近找了家店吃饭。 顾砚边听鱼池叨咕外面的饭菜真难吃,边将神识探查进玉简里查看任务。 两个任务都在数千里之外的北疆城。 第一个是说城中有个柳姓家族的小姐,与何姓家族少爷联姻,两人成亲后柳小姐经常浑身出现各种淤青、伤痕,精神也日渐衰弱,最后甚至陷入了昏迷。 柳家怀疑是何家少爷虐待她。 何家少爷却不愿背黑锅,反口咬定是她身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每次他碰她一下,浑身就如同被针扎一样疼。 也就因此,他们都成亲半年了还没圆房呢! 第72节 双方各执一词,闹到了官府。 谁知官府派去调查的两个差役,竟只在柳家住了一夜就离奇失踪、人怎么也找不到了,事情就被上报至仙盟,按理这种小事情仙盟会就近派人前往解决,不会将其当成任务传递到外面来。 但北疆城如今却是暂无修士可派。 这就牵扯到顾砚接的第二个任务了。 北疆城位于仙盟最北边,再往前就是仙盟至今未涉足的极地冰原,据说里面凶险至极,具体什么情况尚未可知,但每隔十年,极地冰原外围就会爆发场极为恐怖的兽潮,伫立于极地冰原边缘的北疆城首当其冲。 稍有不慎就会被兽潮冲破城墙,死伤无数。 每当这个时候,但凡是能打的,不论你是个修士还是武夫,都得被拉出去守城门,仙盟还会在各地发布守城令,不断派人过去帮忙支援。 跟这种北疆全城生死存亡的大事比起来,究竟是何少爷暗中打了柳小姐,还是柳小姐遇到了什么会要命的邪祟,都显得略有些无足轻重了,仙盟在北疆的分部抽不出人去处理。 只能往周围的城池找人过去解决。 顾砚点了碗灵麦粉擀的面条,给了店小二两块上品灵石,让他帮忙多买些糕点肉干之类的吃食,打算带着去北疆吃,那边既然面临兽潮攻城,平时的吃住条件自然不会多好,需要提前早做打算。 也多亏他们自幽篁秘境寻到不少珍惜灵植和妖丹,出来后顾砚选了些自己暂时用不到的,托鱼池送进拍卖行,得了不少的灵石。加上他救了鱼池性命,还帮鱼池契约了四阶后期的银白霜狼,鱼家给他的谢礼极重,光极品灵石都有十万。 如今他储物戒里,也是常备极品灵石的人。 可以说是瞬间暴富,资产是原先的几十倍不止,将破损的玄铁剑换成了玄阶高级的灵剑不说,也不在乎多费点灵石在吃食上。 鱼池在旁边喂霜狼,见他让人多准备干粮,撑着肉乎乎的胖脸疑惑道,“你这是打算独自逃荒呐,还是想去什么不毛之地?” 顾砚将任务玉简递给他,“去北疆。” 鱼池被吓得揪了把霜狼的毛,疼得霜狼张嘴“嗷呜”咬向他手腕,一人一狼在原地扑腾着互相伤害,“北疆这会儿可危险呢,那些自极地冰原跑出来的凶兽,个个都膘肥体壮、皮粗肉糙的,三阶只是前锋打头阵的,四阶的数不胜数,其中还不乏五阶以上的强大妖兽,遇上像我们这种金丹,一巴掌就能拍死两。” “不行不行,我爹要是知道我此时去北疆,肯定会先打断我的腿,免得我跑到北疆去被妖兽啃死,尸骨不存……他老人家还得过来给我收尸,白发人送黑发人,咦,他头发好像也还没白,那就是黑发人送黑发人,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呢。” 顾砚点头,“那咱们就在此分开。” 鱼池转身抱着霜狼各种嘀咕。 最后顾砚吃完面,装好小二刚买回来的吃食出门时,瞧着领着霜狼跟在他身后的鱼池。 “怎么,你不怕被你爹打断腿了?” 鱼池仰天哀嚎,“我能怎么办呀?!” “我也是没办法呀!” 他跟在顾砚后面,边往城外走边低声碎碎念,“我们鱼家的祖训就是实力可以不强,胆子可以不大,但眼光一定要狠辣,遇到大腿该抱就抱。只要我鱼池能提前抱对了大腿,日后自然少不得大腿吃肉、我跟着喝肉汤的时候! 我长到现在,就看中了两条大腿,一个楚仙君如今苟在虞城修炼出不来,我是没办法鞍前马后的伺候他了。如今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这还不得你去哪我跟着去哪,你出城杀妖兽我在墙头替你摇旗呐喊,助威加油呀!” “再说我这次陪你去了,等楚仙君出关来,我就拥有两条大腿了,我要是不去……”他也不知想起什么,猛地打了个冷颤,脸皮轻微抽搐着,“我怕楚仙君生气起来,把我扔到溧水里去喂妖兽呢。” 听他说的楚月凝脾气极差似的,顾砚抿了下唇,反驳道,“楚月凝没那么容易生气。” 鱼池,“……他那是对你而已!” 见顾砚皱眉不信,鱼池激动的说个不停,“不信你改天去溧洋城问问,他们楚家只要是跟他同辈的,哪个没被他扔进过溧水……虽然那些人也都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活该被扔进去让脑子泡泡水,清醒清醒。” 最后的声音有些低。 顾砚心中一动,“楚家是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呀,不就是世家间的争权夺利那套嘛,楚仙君的父亲当年因故受了重伤、被迫卸了家主之位,他姑姑楚曦在家主之争中落败,被逼着嫁到宁家联姻。 后来楚仙君出生,很是被欺负了好些年头,最终还是被检测出变异的单冰灵根后,才受到了家族的重视。只是你也知道,像他们那种家族,他表现得越是亮眼,那些同辈们越是要排挤欺负他。” “他又没有厉害的父母护持,好几次我跟着爹去溧洋做生意时,住在楚家,见他都是自己背着把剑安静的站在旁边,既不说话、也不跟其他小孩玩儿,跟个小哑巴似的。 嘿嘿,幸亏我从小眼睛就毒,一看他长得那么好看,就知道他日后肯定成就非凡,打小就喜欢找他玩儿,每次看他将那些过来挑衅找事儿的人一手拎一个,‘噗通’、‘噗通’扔进溧水里,我就在旁边给他拍手鼓劲儿,那感觉简直不能太爽!” “我就说嘛,我鱼池想抱得大腿,就不可能出错!嘿嘿。”他们速度很快,说着已经到了城门口,鱼池摸出自己的飞行法器,蹦跶着跳进去,热情的邀请顾砚进去坐,“北疆路途遥远,你御剑肯定不行,不如跟我一起坐,我们路上再继续聊聊楚仙君的事儿呀。” 顾砚略微犹豫了下,跟着跳了进去。 两日后,他们抵达北疆城。 眼看兽潮将近,整个北疆城人人自危,早准备了足够的粮食在家、关门闭户,街道上行人也比平时减少许多。 且个个都神色凝重,无人说笑。 他们自进城后除了有几家铁匠铺、炼器坊和医馆门口挤满了人,其他的客栈酒楼都门庭罗雀,生意极差。 顾砚跟路人打听了柳家所在。 事情发生后,那位柳小姐早被接回娘家养着,已三日有余,柳家虽不曾出得有修士,却因为做着香粉和绸缎生意,家财万贯,奴仆成群。 他们让柳家门房进去通报过后,很快便有人迎了出来,来人看着很年轻,不过二十五六岁,身穿青色锦缎华服,态度不卑不亢,“既是仙盟过来的仙长们,快往里面请。” 领着两人进门后,又跟他们报了自己名讳,“在下柳江,乃是如烟的兄长,两位若有什么事,皆可以问我……” “嗣兄而已,何必这般惺惺作态,装的你跟烟儿关系有多亲近似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冷声打断。 后面出现的这位乃是个相貌美艳、气势凌人的夫人,瞧着柳江的神色极为不悦,甚至隐隐有些仇视在里面。 柳江无奈行礼,“夫人。” 柳夫人对柳江的态度尤其冷淡,轻哼一声,转头跟顾砚说话,“还请两位仙长跟我来,妾身带二位去见见烟儿。” 顾砚点头,“好。” 他们跟着柳夫人往内宅走,路上顾砚跟她问清楚了府中大致的情况,原来这位柳夫人同柳老爷育有一儿一女,长子在三年前因病过世,只留下个十五岁的千金柳如烟养在家中。 柳夫人因儿子早逝,舍不得女儿嫁人,就想给柳小姐招赘,将其留在府中,偏柳老爷不愿意,两年前从族中选了个柳江带回来,不顾她的反对开了祠堂、请了族老见证当众立为嗣子。 摆明了日后要让柳江继承家产,再将柳如烟嫁出去,因此双方的关系闹得很僵,柳夫人不仅怀疑柳江是柳老爷在外面偷偷搞出来的私生子,还将其视为抢了她女儿家产的眼中钉。 自然对他敌意满满,各种的看不惯他。 一路都在明言暗示柳如烟之所以会身上不好,是柳江趁着北疆城外即将遭遇兽潮,驻守在此的仙盟弟子腾不出手来管他们这些俗事,暗中对柳如烟动了什么手脚。又说自柳江被接回来,柳如烟和她就各种不舒服,说不定是柳江跟她们八字不合、命里犯冲才会如此。 顾砚沉默的听着,越听越离谱。 忽听见鱼池传音给他,“我怎么听着她说的,越听越像是她们母女自己搞的鬼,就是不想让柳小姐嫁人,好让她留在家里坐产招夫呢?!该不会只有我自己这么觉得吧,哎,顾砚你说呢……” “不清楚。” 顾砚传音回他,“等见了柳小姐再说。” 没有证据,现在说什么都为时过早。 从柳府大门进内院走了约两炷香,柳夫人就当着他们的面,挑了柳江两炷香的刺,从衣食起居到他打理店铺的手段,再到他带回来的那位少夫人,就没有丝毫能让她满意的。 说到最后,连顾砚都忍不住怀疑任务中奇怪受伤的柳小姐其实无恙,只不过是装出生病的样子给柳老爷看,想借此将柳江逼走了。 结果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 柳小姐确实病了,病得还很严重。 以至于鱼池看到躺在床上的柳小姐时,没忍住“嗷”一嗓子,“好家伙,她这脸上是敷了多少层珍珠粉呀,怎么看着比我家的墙还要白些呢?!” 柳夫人有些讪讪,没了盛气凌人的姿态。 陪着笑脸给他们解释,“女儿家爱俏,向来是喜欢涂脂抹粉的。”说着又从锦被中拉出截柳小姐的手臂,指着上面的青红掐痕给他们看,“自从烟儿嫁到何家,身上的痕迹都没断过,不知道可是她与何家的风水不合,冲撞了什么……” 顾砚看了她眼,“叫人去打盆水来,替柳小姐将脸上的脂粉擦掉吧。” 柳夫人不太愿意,“如烟向来喜欢脂粉味,没有这些她睡觉都睡不安稳的,两位仙长你们看如烟身上的伤……” “嘁。有什么好看的,她身上这伤一看就是人为,你当我们两眼瞎看不出来呀……咦。”鱼池不屑地嗤笑道,随即跟发现什么新鲜玩意的,一把抓住柳夫人的手指往伤痕上摁过去,恰巧能对上,他哈哈两声,“我就知道是你们母女故弄玄虚,联合起来装病骗人,瞧瞧你掐的这指印!” 大抵是没想到一个照面就会被拆穿,柳夫人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讪讪笑着,“这个……两位仙长……” 顾砚摆摆手示意鱼池安静,伸手摸了下柳小姐的脉搏,轻轻皱起了眉,“……柳小姐昏迷多久了?” 柳夫人随口道,“快有三、四天……” 这是她们商量好用来糊弄柳老爷跟大夫的,话说到半截,察觉到不对,面前这两人不是都知道烟儿是装病了吗。 怎么还会问烟儿昏迷多久了? 见她疑惑,顾砚略叹了口气,“看来柳夫人还不知晓令千金昏迷的事,她的三魂丢了两,十二个时辰内找不回来,七魄渐消,人就没了。” 柳夫人嘴角抽了抽,“仙长莫要说笑。” 其实趁着北疆城城外遇到兽潮,城内但凡有点本事的修士都外出御敌,想动些手脚的人是她们母女。 目的也很简单明确。 就是想联手让柳老爷将柳江赶出去。 她当年跟柳老爷成亲的时候,柳老爷家徒四壁、身无长物,是她这么多年来始终陪着柳老爷,不离不弃、吃尽苦头,才挣下如今的这份家业来! 凭什么要她的女儿给那个外来的小子让路! 分明如烟才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可她的夫君却非得将女儿外嫁出去,让柳江来继承他们辛苦挣来的家业。 她当然不服!当然要竭尽全力去争取机会! 母女两商议过后,才有了如烟装病的计划。 她早早便买通了过来看诊的大夫,让其陪她们演这出戏,就是没曾想仙盟居然会从外面派人过来,更没想到这些仙长们果然厉害得紧。 一眼就瞧出了她们的把戏。 却又说出什么她女儿三魂丢了两这种话…… 莫非仙盟派来的人里居然也有骗子? 见她摆明了不信,顾砚指着床上的柳小姐,“你叫叫她,看能不能叫醒。” 柳夫人随意的笑着,“那我就试试吧。” 反正仙盟的人都到了,她们装病的计划肯定是行不通了,只得日后再想其他办法,至于柳老爷那边,她就说是仙盟的仙长手段高超,将烟儿的病给治好了! 说着就亲自走到床边去推柳如烟,“烟儿,烟儿,醒醒,是仙盟的仙长过来了。”她低声提醒道,示意柳如烟可以醒了,推了几下没将人推醒不说,反而觉得手底下一片冰凉。 再伸手一探鼻息,若有若无,微弱至极。 顿时吓的白了脸,“烟儿!烟儿!” 又一叠声让丫鬟去请府中的大夫和柳老爷过来,大夫来的很快,一把脉也是被吓了一跳,“小姐这症状,瞧着像是魂魄有失,怕是得通报仙盟请位仙长过来招魂才行。” 正说着,柳老爷也过来了。 闻言脸色瞬间黑透,竟不管不顾、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柳夫人,“你又闹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大夫商量好,想让如烟装病逼我将柳江赶出去的事儿!” 第73节 “不过是念在咱们多年夫妻的情分上,纵着你罢了,你要是再闹下去,别怪我心狠手辣……” 柳夫人尖声哭道,“烟儿是真的病了!” “那还不是你想让她病的?!” “怎么是我想让她病的?!就算之前我让她装病,不也是为了将她留在家里么,谁知道你这个当爹的竟如此心狠,即便她病的要死了,你也舍不得外面回来的那小子!非得要将她嫁出去,你心中可有女儿的半分位置?!” “妇人之见!我怎么就不疼女儿了,正是因为我疼她,才会千辛万苦给她备了嫁妆、挑选能干的夫君将她嫁出去做当家主母!你只想让她留在家里招赘,可她从小到大可打过算盘、可谈过一笔生意,她如何能撑得起柳家家业。” “我们夫妻如今只有她一个女儿,我若是不将江儿接回来,等我们百年之后她甚至连个可以依靠的娘家人都没有!” 蹲在旁边看热闹的鱼池,“你要不要点瓜子?” 顾砚,“不了。” 鱼池抓着把瓜子,咔嚓、咔嚓的磕得喷香,“要不咱们自己去招魂算了,不行呀,不等他们吵完,若事情处理的让他们不满意了,咱们不白忙活一场?” 顾砚轻叹口气,“等吧。” 好在柳夫人和柳老爷都分得清轻重,虽心中愤怒,各执一词,也没真打算当着他们的面吵个天翻地覆。 在柳夫人点明他们是仙盟派过来的人之后。 柳老爷并未再继续怀疑还是柳夫人让女儿装病的计策,当即便信了柳小姐确实失了两魂、出了事儿,神色有些惊慌忧愁。 转过头来给顾砚他们行礼,请他们帮忙招魂。 见顾砚应了,又问他需要些准备什么东西。 “半碟朱砂,柳小姐的生辰八字即可。” 东西很快就准备齐全。 招魂术是在人间行走最常用的术法,经常会有孩童魂魄不稳,受到惊吓便失了魂魄,需要招魂回来。顾砚也将此法用的极为熟练,拿笔蘸取了些许朱砂,写下柳小姐的生辰八字后。 掐了个招魂法决,低喝一声,“回魂!” 香气馥郁的闺房里,垂下的纱帘随风晃了晃,无事发生。 鱼池给他使了个眼神,“你怎么回事?” 顾砚捏着写了生辰八字的纸看了眼,上面凭空的出现了条黑线,虚虚实实的缠绕着八字,“她的魂魄应当是被人拘走了。” 柳夫人一脸担忧,“可是问题很棘手?” 顾砚点头,“小问题。” 拘魂那人或许不是他的对手,但对方手里捏着柳小姐的两魂,稍有不慎就会有所损伤,届时想从中补救都不行 不过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倒也算得上简单。 “我手里有颗定魂珠,只需将它放至柳小姐胸口,就能镇住她剩余的一魂,其余离体而出的两魂也会露出些蛛丝马迹,总能追踪到的。” 他自储物戒里拿出颗珠子递给柳夫人。 柳夫人如获至宝,将其小心翼翼的放过去。 见柳如烟刚刚卸完珍珠粉、却仍惨白如纸的脸上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她才略微松了口气,吩咐管家安排顾砚和鱼池在柳府住下。 待他们出门,鱼池满脸惊叹,“不愧是我打算抱的大腿!居然连定魂珠这种好东西都有,我这个万宝行的少爷都被你衬成穷光蛋啦!” 自来对魂魄有效的法宝都极少,一件难求。 鱼家倒是有盏能滋养魂魄的镇魂灯,但的那是他们鱼家的镇宅之宝,不可能让鱼池随身携带着出门。 顾砚虽有颗至宝鲛珠,却没打算随便说给鱼池听,低声的胡乱扯谎,“只是颗普通珍珠而已,一颗灵石能买一大匣,唬他们的。” 鱼池瞪大了眼睛,“那柳小姐的魂魄?” “那拘魂之人既然选择这个时候动手,想来是修为不济、怕仙盟的人插手此事,我们只需诈他一诈,他自然就会露出马脚了。” 鱼池“嗷”的声抱住他腰,“不愧是你!我的金大腿!” 顾砚,“……放手。” 他是永远也习惯不了鱼池的动手动脚。 晚间,柳老爷设宴款待他们。 席间柳江跟那位柳少夫人都在,柳夫人仍旧对他们夫妻敌意不减,夹枪带棒的说了他们两句,“烟儿的魂魄已经被仙长定住,只等寻到那被拘走的两魂踪迹,若是让我知晓是谁敢对烟儿不利,看我不动手剥了他们的皮!” 许是她语气太过狠厉,陪坐在侧的柳少夫人神色惊慌,失手打翻了手中玉碗。 热汤泼向了红罗裙、瞬间浸透大半。 众人的目光都朝她飘了过去。 柳少夫人脸色微白,战战兢兢的低下头去。 倒是在她旁边坐着的柳江神色不变,从容不迫的弯腰替她捡起汤碗,又让丫鬟拿来披风给她披好。 让扶她回去房间换衣服,不必再过来了。 最后语气歉然的跟他们赔礼,“抱歉。” “内子之前所托非人,遇到些不太美好的事情,被吓坏了,心神不定,稍微受到些恐吓就会惊慌失措,乱了手脚,还请爹、夫人和两位仙长不要怪罪。” 柳夫人的脸一直沉到了宴席散。 见柳江迫不及待的离席回去,她端着酒杯冷哼了声,声音压得极低,“不过是个与人私奔后被卖进妓馆、人尽可夫的玩意儿,也就只有他才会这般宝贝,还好意思带回来丢我们柳家的脸……” 鱼池借着喝汤的动作给他传音,“你说我该不该提醒她我们耳力非凡,她说得再小声我们都听得到。” 顾砚面色如常,“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说给我们听的。” 为了争家产,连少夫人曾流落妓馆这种丑事,也是可以随便告诉旁人的吗?! 鱼池“嘶”了声,“简直要命!” 幸好他爹只有他一个儿子,他虽天赋平平,却早早练就了强悍的逃命术,好好的活到了今天,还抱到了金大腿! 嘻嘻嘻,美滋滋。 夜里,他们在柳府歇下。 顾砚在房间里打完坐已经是夜半时分,有风吹进来,吹得窗户噼啪作响,他过去关的时候发现外面落了雪。 小颗小颗的雪粒夹在风里,落下丁点凉意。 也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楚月凝那件狐裘。 银白点金的狐狸皮,衬着那双洒着细碎金辉的眼睛,有种鲜花美人、宝剑配英雄的相得益彰。 他在窗前站了会,走到书案前打算写封信。 想给楚月凝。 可真当提起笔时,却不知该写些什么。 磨蹭了半日,低头一看。 “前日我从鱼池口中听闻了些你幼时旧事,深觉有趣……” 可楚月凝幼时常受人排挤欺负,哪里有趣? 划掉。 “近日我因故来了北疆城,突然想起你之前那日穿的狐裘,颜色甚是衬你,听说自极地冰原里跑出来妖兽皆皮毛丰厚,若是碰到合适的,我想给你再猎一只用来做披风……” 但当时楚月凝会穿狐裘,是因为身体虚弱。 等他们再见时,对方若无意外,必然已经修为恢复,不再畏惧酷暑严寒,这话听着就跟他在咒人恢复不好似的。 划掉。 “自宁家分别,时光飞逝,已两月有余,我的试炼令牌已经变作白银,不知君可一切安好,经脉是否已经修复……” 这样不行,万一丹药炼制进度不佳,被楚月凝看到岂不难受。 划掉! 周周转转,磨磨蹭蹭,直到夜至五更,那封信也只写了个开头的:月凝亲启,见信安好。 啧。真难。顾砚佯坐在椅子上。 “大腿,你干啥呢,大晚上的不睡觉。” 鱼池被风吹动窗户的声音吵醒,见他屋里还亮着灯,打着哈欠过来查看,自开着的窗户外探进个头来。 顾砚不动声色的收拾桌案,“没事。” 鱼池眼尖,瞧见他将写满了字的纸张收起,拖长了声音哦了声,“给楚仙君写信呢,要我说楚仙君这人也是有些过了哈,这么长时间他居然都不给你写信的?!” 顾砚抿紧嘴唇,“两个月很长吗?” 他将写废的纸揉完扔掉,脸色平静,“我等修道之人,闭关一回随便都是五载十年的,两个月何其短暂。” 再说了,他们分别时尚未真正坦诚心意…… 不对,他甚至不知晓楚月凝对他是何心思,若楚月凝只当他是朋友,几十年也不见面、不通书信的多了去了。 才两个月而已…… 顾砚面无表情的扔掉了信纸。 鱼池还想说话,忽听见柳如烟房间有动静。 眼前有人影晃过,再看是顾砚已经走远了。 “哎!你倒是等等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 鱼池:让我们组队出去嘎嘎乱杀,你们负责乱杀,我在后面负责嘎嘎! 第33章 成名自有时 被顾砚堵在柳如烟门口的人是柳少夫人。 她似是身体不好, 又很怕人。 纤细身躯裹在件极厚实的锦缎棉衣里,显得其格外柔弱,厚实冬衣外头还披着红梅傲雪的大毛斗篷, 站在门口害怕得白着脸瑟瑟发抖时,顾砚都有些不太敢把剑往她跟前递,干脆反手背回背后。 第74节 语气冷淡, “你在这里做什么?” 柳少夫人抖着细弱的声音, “我夜里睡不踏实,就想过来看看如烟妹妹的情况如何。” 恰巧身后的鱼池也追到了。 顾砚给他使了个眼色,鱼池特别自觉的推开门进去柳如烟闺房查看情况。 片刻后回来低声跟他说,“没事。” 顾砚凝神看着面前不停颤抖的女人,“走吧,我们送你回去。” 柳少夫人点点头,“好。” 她就像朵开在寒风中、不堪霜雪的娇花, 白色花瓣娇弱的蜷缩着,期待着狂风能对她有丝毫的怜悯,不要让她被摧残得太过厉害,以至于不成形状。——看起来极为可怜、毫无攻击性, 偏此刻不止顾砚,就连鱼池都能感受得到, 在她身上有着不属于她自己的魂魄力量波动。 柳如烟被拘走的两魂, 此时就在她身上。 她或许确实可怜,却算不得无辜。 鱼池在察觉到那道魂魄踪迹后, 侧头看了顾砚眼,拿眼神示意他是否直接动手将人扣起来再说。 顾砚轻轻摇头。 不用着急, 柳少夫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而且…… 柳少夫人眼中流露出来的恐惧和胆怯, 都做不得假, 顾砚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不太愿意相信她就是凶手 鱼池无奈的撇撇嘴,行叭,你的任务你说了算。 两人在后面跟着,打算送她回住处再说。 天空中盘旋着暗黑云层,落雪自夜半起就没停过,小颗小颗的雪粒慢慢变成了雪花,飘落到他们身上。 柳少夫人在前面行走的速度极慢。 好像每片雪花落到她发间、肩头,都会带走她的些许力气,到最后连脚步都沉重得抬不起来。 于是她便不走了,寻了块平坦的山石坐下来,小幅度的仰起张惨白小脸看向他们,语气极低弱。 “两位仙长,可愿听妾身讲个故事。” 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落着雪,夜色暗沉,周遭只有悬挂在屋檐下的灯笼散发着些微光。 顾砚实在没什么搁雪里站着听故事的兴致。 偏不等他拒绝,柳少夫人颤抖着纤细手指,掏出个指尖大小的圆珠,“这里头是如烟被拘走的两魂,两位仙长听完我的故事,我就将它们交给你。” 是养魂珠,最低级的那种。 可以往里头养残魂,也能摄人魂魄,对凡人神思不属、惊魂症状也有效,柳如烟失去的两魂就被关在里面,如同两团刚升腾起的水雾白烟,不停的在里头冲撞着。 他白日里刚猜测动手之人会露出马脚,这会就有人拿着养魂珠到他跟前来自认是凶手,事情未免也太简单了些。 顾砚犹豫片刻,“……也行。” 不妨听听看这位柳少夫人打的什么主意,反正她也自他们跟前跑不了,这点把握顾砚还是有的。 鱼池已经摆出看热闹专属的小板凳和瓜子。 顺手还给顾砚身后塞了个柔软蒲团,示意他快坐着听,若不是场合不对,他只怕是还要在跟前放个红泥小火炉。 扇着风煮着茶,听柳少夫人说故事。 顾砚看了他眼,也跟着坐下了。 柳少夫人的声音很轻,低低的混在簌簌落雪里,需要仔细分辨率才能听得清楚,“我娘家姓黄,家在淇水河畔的一个小渔村里,跟父母兄弟以捕鱼为生,那年我刚满十五岁……”她略微抬头,看了眼天上落的雪,眼神里露出怀念的神色。 但很快那点怀念就被恐惧替代。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吓得她猛地吸了口气,浑身颤颤,如同片秋风中自枝头飘落的枯叶。很是抖了片刻后才能重新开口,“冬月里,也是像今天这样的落雪时节,我跟爹娘在打渔的时候,救了个顺着水飘下来的男子。 他生得很好看,气宇轩昂,高大挺拔,唯独不好的就是伤得很重,心口处被什么野兽挖了好大个洞,气息也弱……我爹原是不想救他的,却最终没能拧过我的意思,拿出半数家底给他抓了药。” “哇喔。”鱼池在旁边轻声感叹了声。 拿手捅了捅顾砚的胳膊,小声嘀咕,“你们这些长得好的人就是有优势哈,哪怕是受伤落难了也有人救,我就不行了。我要是顺水飘到她们家门口,小姑娘瞧见我在水里泡着,伸手一拎,哦豁太重拎不动,那算了吧,让他泡到死算求!” 顾砚,“……你能不能想点好事。” 鱼池咔嚓、咔嚓的磕着瓜子,“我这也算是未雨绸缪,谁还能一辈子顺风顺水半点磨难不遭呢,像我们这些做生意的,结仇不比你们剑修少……哎,谁能想到我自小的梦想就是当个咸鱼,不想这么年轻就被逼得结了丹。” “闭嘴。”顾砚语气冷淡。 他们小声说话,柳少夫人并未受打扰。 她嘴角轻轻抿着,明明表情很小,周身却萦绕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枯涩绝望感,“果然是很俗套的故事么,我救了那人之后,就有人拎着我耳朵骂我是不是画本子看多了,才会总想着那些才子佳人落难相救、互许一生的美事儿,像他那种来历不明的人也敢往家带。” “可惜我当时什么也听不进去。” 或许人总有疯魔的时候吧。 她遇见那人的时候,就已然疯魔了。 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也再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只想把那人救回来,听一听他声音,让他的眼睛看一看他。最后她亲力亲为、衣不解带的照料了人半个多月,耗费了家里积攒的多数钱财,才将人从垂死边缘救了回来,在她家住了半年。 顾砚略皱眉,低声问她,“你从河里救起的这人,就是柳家那位少爷,柳如烟的兄长对吧?” 柳少夫人沉默片刻,“对。” 鱼池跟着嘶了声,结合柳夫人在酒席上骂她的话。忽然觉着自己隐约猜测到了什么,“所以……你在照顾他养伤的时候,对他芳心暗许,他也对你有意,偏你父母怕他身份不明,不同意你们的婚事,所以你就跟着他私奔来了北疆城,后来那位柳少爷变了心,就将你卖到……” 他看见柳少夫人白着脸抖了抖,似是对最后这句话的反应极大,将滚在嘴边的“青楼楚馆”四个字咽了回去,只说了句,“……那种地方去?” 柳少夫人仍旧在抖呀抖的,浑身的沉重绝望并未散去,却是轻轻摇头,“事情并非如此。” 鱼池低低的“咦”了声,“奇怪,怎么跟画本上不一样?那你继续说吧,我们都听着呢。” 她当真就继续说了,语调很慢。 “这位仙长说的不错,我当年对他确实一见钟情,他也感念我的救命之恩、悉心照顾,见我因照顾他在村里被人指指点,就主动提出要娶我。 我爹娘也没反对,所有事情进行得很顺理成章,我们交换了庚贴,往官府里去做了记录,在村里人的见证下摆了酒席、拜了天地,成了真正的夫妻。” “后来,我们在村里生活了三个月,过了那年的除夕,待第二年开春河水回暖时,他带我北上回北疆城的家。他家里父母双全,还有个被宠得如珠似宝的妹妹,就是柳如烟,他们虽然不喜欢我出身小渔村,没有十里红妆的嫁妆。” “却也不曾太过为难、苛责于我。” 衣食起居,果品碳火,该给她的都有。 她本身还有贴心的夫君护着,虽离了家乡那个熟悉的小渔村,在北疆城里的日子却并不算难过。 可惜这种平静的日子只过了两年。 三年前,她夫君旧伤复发,来势汹汹,凶险至极,柳老爷对比心急如焚,差点愁白了头发,请遍了北疆城的名医过府都束手无策。 只说让柳家提前替他准备后事。 无奈之下,只能去跪求仙盟的人出手相助。 仙盟很快便派了人过来,却也治不好她夫君的伤,反而是对着她看了半日,跟柳家的人说道,“她是世间最凶最恶的渡恶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让她进门,也难怪你儿子恶旧伤会复发,如今却已经是伤了根本,除非你们请得动神医谷的人出手救治……” 只这句话,就将她推入了万丈深渊。 她夫君乃是柳家独子,自然是想他活着的。 可神医谷的人远在万里之外,他们不过是普通人家,哪有本事去请神医谷的人过来救人,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夫君伤势渐重,最终药石无医。 她眼睛都差点哭瞎了,也没能留住他的命。 柳家将她夫君的死,都怪罪到她的头上。 当初她夫君旧伤复发时,柳家人就各种责怪她没将他照顾好,听了那位仙长的话后,更对她横眉冷对、恨之入骨,看她的眼神就像要是杀了她偿命。 她夫君在时,虽病入膏肓,时日无多,却仍愿意护着她些,操心替她安排各项事宜,让他们有所顾忌。 等她夫君去了,柳家就直接跟他翻了脸。 他们怪她害死了他,不许她给他守灵,不许她以未亡人自居、替他服丧,甚至因为怕她在他死后仍会给他带去厄运,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妻子。——就连她夫君入殓埋葬的祭文里,都写着他未曾婚配,他们想要斩断她跟他的所有联系,不论她怎么哀求,他们也没有让她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们还不许她殉葬,怕她再去地下缠着他。 为此,他们将她卖去了青楼。 让楼里的老鸨日夜看着不许她寻死,强迫她接客,说只要她的身子够脏、只要她被很多人抱过睡过,地府的判官们就不会再认她是柳黄氏,她夫君就不会跟她再扯上关系。 就能够清清白白、了无牵挂的去轮回转世。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说到此节时浑身颤抖着,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对她来说却依旧记忆如新。 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昨天刚发生的。 有双手不停地从她身上撕扯着衣服、皮肉,将她衣不蔽体的扔到了雪地里,突如其来的寒冷将她冻得浑身僵硬。 那些看着她的眼神就犹如利箭。 一根根的,将她扎得满身都是血窟窿、从脚底开始漏风,她像是个被挂在船杆上的破布娃娃,遭受着无穷无尽的疼痛和羞辱。 她牙齿颤抖着,跪地将头叩在雪地里求饶。 可他们不愿意放过她。 他们恨他,恨不得她死,却又不能让她死,就只能想尽办法折磨她。 她做错了什么呢。 死的那个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呀!她爱他,所以才会跟他成亲、才会不远万里离乡背井的跟他来北疆城,他是她的天、是她的地。 是她在这个家,这座城池中唯一的依靠! 他一死,她的天就塌了。 他们却还要逼着她承认是她害死的他!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成了杀她夫君的罪魁祸首。——她甚至连去死都不行,必须留在世上受尽凌辱折磨才能赎罪!而她也确实如他们所愿的,受尽了折磨,连浑身的骨头都被冻脆、碾碎了。 随手一碰就会化作烟雾,随风飘逝在空中。 她连个人都不是了。 见她实在因惊惧和痛苦颤抖得太厉害,顾砚替她掐了个防寒的法决,试图替她略微抵挡些风雪寒意的侵袭。 没用。 第75节 让她害怕、让她惊惧的并不是周围的落雪。 而是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永远也摆不脱、忘不掉的悲痛惨剧,早已经形成了如同附骨之疽的梦魇。 她只能在记忆中挣扎着,没有人能帮到她。 鱼池手里的瓜子也不磕了。 暗道难怪柳夫人那般看她不顺眼,原来其中还有这等缘故,听着她们俩一个人到中年,却突然失了自己早已成年的独子,一个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天生的体质缘故,不仅害死了自己深爱的丈夫,还被贬妻为妾、卖去青楼受尽欺辱折磨。 ——他这手里的瓜子,突然就不香了! 鱼池撑着胖脸唉声叹气。 却听顾砚问道,“那你为何会选择对柳小姐下手,不许你见你夫君最后一面、将你卖去青楼各种折辱,都不是她一个闺阁小姐能做到的吧。” 柳少夫人似是陷入了噩梦回忆中,半响才反应过来问什么,伸出颤抖的手去摸自己的腹部。 “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顾砚皱眉。 鱼池更是直接惊呼出声,“谁的孩子?” 柳少夫人脸色惨白的僵坐着,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眼眶滚出来,砸落到她的衣襟上。好 呼吸声变得很轻,“她兄长的孩子。” “我的孩子。” “是我的错,我不该去求她。” 被卖到青楼去的半个月后,她察觉到自己有了身孕,当时她还被看管着、没有被逼接客,孩子只能是她夫君的。 她找人往柳府给柳如烟递了信。 她夫君死后,她被囚禁、被发卖的事都是柳老爷夫妻所为,她当时被关在房间里走投无路,以为没在整件事里露过面的柳如烟并不如同柳老爷那般恨她。 她求柳小姐看在肚子里孩子的份上放过她。 往后她会带着孩子回淇水下游。 她会打渔,也会做些味道不错的吃食,日子可能会很过得辛苦,但她也能将孩子拉扯着养活,总之她不会再出现在北疆城,也不会以柳黄氏自居,不会再给他们柳家带来任何的灾厄。 可惜…… 柳如烟没打算放过她,她不知晓对方究竟是怕她有了孩子,再跟她死去的夫君扯上关系、给他带去厄运,让他下辈子投不到好胎。 还是单纯不希望她夫君留下了个孩子,被柳老爷知晓了接回府中,坏了其留在柳家招赘的打算,柳如烟乔装打扮后亲自去找了她。 只留给她一句,“你不配生下柳家的孩子。”就让跟着的人架着她,给她灌了碗堕胎药下去,然后就拉着把椅子坐在那。 高高在上、兴趣盎然的盯着她流血,挣扎,最终浑身是汗的倒在满地鲜血里。 像条垂死挣扎、狼狈至极的狗。 “我恨她,恨之入骨。”柳少夫人颤声道。 她恨他们所有人! 柳如烟的命只是个开始,却不是结束。她无声的枯坐在石头上许久,才满脸是泪的站了起来,天亮了,柔和晨光自天边乍泄,毫不吝啬的将世间万物照亮。 但她眼中的仇恨和绝望却没有散,反而变得更沉重。隐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我刚刚去柳如烟房里,就是想杀了她,取走她最后的那一魂,谁知两位仙长果然手段了得,竟让我连她身都近不得……” “我常听人说仙凡之别,仙长们随便抬抬手、一句话,就能要了我们这些凡人的命。我又何苦不自量力、自讨苦吃与你们作对呢,我虽命贱如草芥,终究也是有人希望我活着的。” 她眼中闪过些不甘的神色,却又无可奈何。 慢慢走近顾砚,将手中的养魂珠递了过去,“还望仙长看在我此次并未伤到她性命的份上,不要将此事传到柳夫人耳朵里。” 顾砚伸手接过,“你还会对她动手么?” 柳少夫人沉默许久,“会。” 她垂着眉眼,声音很轻很轻,“仙长请放心吧,这养魂珠着实来之不易,我等了三年才等到个兽潮围城、城中没有仙长的时机动手,打算悄无声息的要了她性命。 不曾想碰到二位,被你们一眼看穿,往后就算动手,手里也没有养魂珠这种金贵东西了,不过是使些下毒之类的凡人手段……这些,应该不属于你们仙盟的职责,对吧。” 顾砚点头,“是。” 若非她动用了养魂珠,拘了柳如烟的魂魄,这件事本就不会由仙盟的人插手,他就算想管也不能。 这是仙盟铁令,违背不得。 柳少夫人咬紧嘴唇,苍白至极的脸颊涌起抹诡异的狠意来,“那就请仙长不要再过问我们的事了,好吗?他们当年害我、对我极尽侮辱的时候,没有人站出来替我说一句话!求一句情!凭什么我在泥地里苦苦挣扎的时候,就没有人出手帮我。” “而我对他们下手的时候你们就出现了?!这不公平。” “我把养魂珠交给你,你们救了柳如烟就离开柳府,算妾身求两位仙长了,不要插手我跟柳如烟的事,让我们各凭本事、看看究竟谁输谁赢。” “不论最后是死是活,谁也不要怨谁!” 顾砚沉默片刻,“好。” 得到承诺后,柳少夫人冲他们行了个礼,转身走了,她真的很瘦很轻,纤细的身影在风中如柳条飘摇着。 美则美矣,却像随时都可能被折断。 好在在她前面不远处,很快有人大步走过来,将她极为珍惜的拥进怀里,关切的询问着,声音随风飘到他们跟前来。 “去哪里了,我找了你许久。” “有些睡不着,就出来逛逛,我衣服穿得很厚,不会被冻着的,你别担心。” “天没亮你就不见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 两人相互依靠着,渐行渐远。 顾砚捏着养魂珠看,神色沉重。 鱼池收起看戏专用的板凳,叹了口气,“她的命也着实太苦了些,幸好她历尽千帆,遭受了那么多苦难之后,还有人愿意护着她。” 刚刚那找过来的人他也认出来了,是柳江。 顾砚沉默许久,“你知道在这整件事情里,最悲哀的是什么吗?” 鱼池面露疑惑,“什么?” “她根本……不是渡恶体。” 当初秘境中那位前辈在给他讲解枯荣体时,也顺带提过其他几种特殊体质,其中就有鬼修最钟爱的渡恶体,说这种体质的人天生最受阴暗怨气的喜欢。 渡恶体长居之地必定阴云密布、灾难频发。 而这位柳少夫人。 不论是她如今所居住的柳府,还是她故事里的故乡小渔村,都没有发生过频繁死人的事,她不可能是渡恶体。 也不知当年那修士是学艺不精、随口一说,还是有意为之。 就这一句,就让她的处境天翻地覆的话。 是假的。 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错。 柳家人死了儿子/兄长,将所有罪过和愤怒都强加到她身上,将她各种折辱以泄心头之恨,之所以能那么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无非是因为有人说她是渡恶体,说她克夫。 可是她没有,她不是。 她是被冤枉的。 雪仍旧簌簌的落着,手中的养魂珠浸骨冰凉,顾砚心情沉重,一直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此事。 鱼池嘶了声,同样为那个脸色雪白、并未做错任何事,却被迫遭受了无数折辱的女人,为她浑身萦绕着的、像是随时能将她压垮的绝望和沉重。 他问顾砚,“那你为什么不将真相告诉她?” “告诉她真相,能让她遭受的痛苦减轻分毫么?” 并不能。 何况,“……我并不完全相信她说的。” 鱼池,“嗯?” 顾砚眼神疑惑的看过去,“这些都不过是她一面之词,除了她曾流落青楼跟楚夫人的话能相互对应,其他都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难道你会对此深信不疑?” 鱼池,“我信了。” 谁让这位柳少夫人那么楚楚可怜、弱不禁风,所说的经历有那么凄惨,完全就在不停地戳他心呀。 让他怎么舍得怀疑她在说谎呢! 顾砚无语,“……你说认真的?” 就你这脑子,你们万宝行没垮、生意还蒸蒸日上,当真是个令人惊叹的奇迹呀! 鱼池打着哈哈,“也不是谁都跟你和楚仙君似的,完全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看到那么个美人儿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竟然只想着从中寻找漏洞!真是活该你们凑一对!” 顾砚面无表情,“遍地漏洞,还用寻?” 她说自己被赶出柳府后流落秦楼楚馆之中。 那她跟如今柳府这位嗣子柳江又是如何认识的,她手中拿着的养魂珠如何而来。——别看这玩意只是个低阶法器,对于以金银为流通货币的柳少夫人来说,她想攒够买养魂珠的钱简直难如登天。 即便是有钱,没有门路她也不可能买得到。 她是怎么在闹成这样后,重新回的柳家。 如何知道有兽潮围城的时候,仙盟就顾不到城内,又如何那么清楚“她身为凡人,只要她不使用养魂珠这种灵器,就算她将柳如烟毒死,也轮不到他们出手管”的条令。 这些事情,全部都是被遮在浓雾中的谜团。 鱼池被他列举的更不自在了,“那咱们在柳府多留两天,将事情都搞清楚后再走?” “不了。”顾砚摇头。 柳家人对这些事讳莫如深,并不愿意提起。 他们留在柳家恐怕一时半会也查不到什么,若是平常,他倒不介意多在柳家留两日,可如今北疆城外随时可能爆发兽潮。 他们再在此耽搁、就有些不合适了。 不如先去城门口支援,跟北疆城的仙盟分部说明此事,让他们查查当年被派来的人是谁,顺藤摸瓜再更查清楚是什么情况。 第76节 比他们在这理这团无头乱麻来的要更快些。 顾砚猜柳家的恩怨争斗不会那么轻易完结。 只不过他以为应该会等到他们离开…… 实际上,并没能等到他们离开,当他拿着养魂珠回去柳如烟的闺房时,就看见个丫鬟神色惊慌的从里面跑出来,冲他们匆匆行了个礼,小跑着去隔壁院子请柳夫人了。 里面还有丫鬟的轻声惊呼,“怎么会这样?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 “这珍珠粉是夫人的陪房送过来的,小姐日日都要拿来敷脸的,从来没出过问题,今儿怎么会……” 他们走进去,很快便发现了问题。 柳如烟的脸毁了。 昨儿还白皙细腻的脸庞,此刻布满了腥臭红斑,犹如鬼面,骇人至极。 很快,柳夫人跟着去通报的丫鬟过来,瞧见柳如烟脸上的诡异红斑,顿时大惊失色,“这、这是怎么回事?!” 底下丫鬟跪了一地,却是无人能说明情况。 她们也只不过是屋内伺候的。 今日照常过来替柳如烟梳洗换衣服,才将珍珠粉替她擦到脸上,擦粉的丫鬟就感觉手指疼痛异常。 低头看时,指腹的皮都快掉下来层了。 柳夫人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该如何是好,转头看顾砚跟鱼池站在房中,赶紧过来求问他们能不能解决。 那伤痕一看就是碰到了什么毒物所致,还并非他们修士所用的毒物。 顾砚答应过不再插手他们柳家事务,只是出手将柳如烟离体的两魂复位,拒绝替其解毒治伤,“我不擅长此道,夫人还是替小姐请个大夫过来诊治吧。” 装在养魂珠的两魂完好如初,通过术法引导回体内后,不消片刻柳如烟就醒了过来,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自己的脸被毁了,睁开眼看见两个陌生男人站在她床边,猛地发出声尖叫。 “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房间里!” “娘!你快将他们都赶出去呀!” 很快又察觉到脸疼,伸手摸到满手腥臭鲜红,又猛地发出声尖叫,连声喊屋里的丫鬟给她拿镜子过来。 等镜子拿到手,看到自己脸上的红斑痕迹。 惊惧之下猛地将镜子朝她面前的丫鬟扔过去,那铜镜又厚又重,“咚”的一声,登时将那丫鬟额头砸出个血洞来。 血立即就涌了出来,流了满脸。 顾砚皱着眉。 看这位柳小姐一醒来就这般中气十足,生龙活虎的模样,应当是那离体又复位的两魂没事儿了。 他跟柳老爷夫妻提出告辞。 对方还担心柳如烟脸上的伤,再三让他们多留些时日,被顾砚以“城外兽潮汹涌,我们得前往助力”给拒绝了。 柳夫人虽不情愿,但兽潮也确实不容轻视。 要是被那些妖兽攻进城内,她们也不用再跟柳江争谁来继承家产了,所有人都会成为妖兽饱腹的血肉口粮。 他们出柳府时,柳少夫人也在门口送他们。 她一如既往的纤弱,裹在厚重斗篷里都显得弱不禁风,远远的看着他们,屈膝冲他们行了个礼。 顾砚回头,从柳府看到了满眼的血雨腥风。 自柳府离开,他们径直往北疆城北门走。 越靠近北边城门,每次遭受兽潮攻击会越严重,周围的气氛也就越沉凝,来往之人皆神色紧绷,罕有交流说话的声音。 各种武器盔甲堆了遍地,有些还沾着血迹。 仙盟的临时分部设在栋三层客栈里。 进门便是块高悬的水镜,映着北疆城外的情况,便于他们及时了解情况,好依照情况再调兵遣将。 两个负责看管水镜的弟子小声聊着兽潮。 “北边城门已经来过一波了。” “人还是远远不够。” “北疆城的兵士列阵后最多只能抵御三阶妖兽,遇到四阶、五阶就很可能溃不成军,尤其是西北这个方向,也是妖兽重点进攻的位置。可咱们仅有的两位元婴修士都必须留在北门,这里……” 正说着,见有人自门口进来,忙扬起笑脸迎过来,“二位可是接到任务,过来支援北疆兽潮的。” “不知二位是什么境界。” 顾砚如实相告,“金丹。” 两人皆露出些许失望神色,“金丹呀。” 起身迎接的热情没了,只剩下公事公办的平静。 左边那个将登记用的白玉简取出来,找到顾砚所接的任务,“你接的是中级任务,不会指派你去多危险的地方,如今东北角这个方位还缺两个修士坐镇,你们自行过去吧。 按照以往兽潮进攻的规律,这里不会有太多的妖兽进攻,最多也就是四阶中级、也就是跟咱们金丹修为的妖兽来袭,进攻频率为每日二、三次,你们皆是金丹修为,对付起来应该不难。” “驻守时间为十天,若十天后兽潮尚未散去,你们可以回来结算再接一次任务,这十天内你们吃住都会在城墙上,会有人给你们送饭,这是仙盟给你们准备的、用来恢复灵力的灵石。 切记只有遇到连续的妖兽进攻、来不及自行恢复灵力的时候才能使用,正常来说,你们所在的这个位置不会灵力恢复不过来的情况,毕竟那里不是妖兽的主要进攻点,还有,这个是留影石。” 右边那人将装着留影石和灵石的储物袋递给他们。 “留影石记得佩戴好,待兽潮结束,我们会根据留影时里战斗记录,评定你的任务完成度,若是丢了会造成你的任务评分过低或者没完成。” “还有什么不明白,现在可以问我们。” 顾砚仔细听完,“没有了。” 又跟他们说起柳家的事,着重强调了下养魂珠、以及那个信口胡诌说旁人是渡恶体的修士,“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希望你们能查一下那人是谁。” 那两人点头,“好的,我们之后会查。”却不见有动作。 顾砚皱眉,“可以现在查一下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我们会查的。”那两人仍是态度敷衍。 顾砚,“……”行吧,总归是你们北疆城内的事,他的任务不过是调查柳小姐的情况,顺手查出装病的柳小姐魂魄丢失,并将其魂魄恢复已经是额外了。 仔细收好留影石和灵石,准备出门去城墙上。 身为大少爷的鱼池却忍不了他们这种态度。 上去跟他们拍桌子叫板,“那你们倒是动手查呀!光嘴上说有什么用呢?!说半天也不见你们动的!” 那两人的脸色也隐隐有些不好看。 跟鱼池对峙着,丝毫不让,“北疆城的规矩,是只要有兽潮攻城的时候,城内所有的事务都暂缓处理!你们所说的柳家不过是个凡俗人家,就算他们全家死绝了、也没有兽潮重要!” “再说了,就算我现在查出来当时去柳家的修士是谁、就算他当真是信口胡诌冤枉了那女人又如何?!让他现在去给那女人赔礼道歉吗,你们知不知道,现在北疆城正是用人之际,若是将他从守着的位置上调走,会有多少凡人拿命也填不上他的坑!难道就为了她一个人的委屈,将那么多人的性命弃之不顾吗?!” “都说了我们日后会查,等兽潮结束后自然会查,你们还在这里咄咄逼人的,究竟是来帮忙守城的、还是来给我们添乱的!” 鱼池还想再吵,“我……” 被顾砚拉住,“算了,走吧。” 出了门还气得咽不下这口气,使劲儿跺着脚抱怨,“简直气死我了!什么叫我是来捣乱的,知道他鱼爷爷的肉有多金贵么,我来他们北疆城简直是纡尊降贵、是让他们蓬荜生辉的! 居然敢说我是来捣乱的,气死了!” “好了,别气了,他们也没有什么错。”兽潮当前,确实是守住北疆城比较重要,顾砚回头,看了眼他们过来的方向。 希望他心头飘着的不详预感只是错觉吧。 鱼池的气来得快,也很快便消了。 拿着刚给他们的储物袋翻着玩儿,没忍住笑出声来,“哎呀我去!顾砚你快看他们给我们的灵石……苍天啦,居然有整整十颗的中品灵石呢!我真是服气了,这几颗特么够干啥的呢!” 他们是金丹! 是金丹!不是筑基,更不是炼气! 这十颗中品灵石,够他们恢复一次灵力使的么?!仙盟的这些人是打发叫花子呢!要真是遇到妖兽连续攻城的时候,他们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顾砚略皱了下眉。 十颗灵石……确实是少了些。 他拉住想回头找那两人理论的鱼池,“按照他们的说法,我们要去的位置几乎遇不到连续来袭的妖兽,凭借自己打坐就能恢复灵力,我们初来乍到,不比他们常年驻守此地的经验丰富,先看看再说吧。” 鱼池将储物袋揣好,小声嘀咕,“顾砚你脾气也太好了吧,他们这样子你都不生气的么?!” 居然有人夸奖他脾气好,这倒是个稀奇事。 顾砚略笑着,“他们也是按章程办事,守北疆城抵御兽潮是个大工程,没有规矩早就乱了套……” 正说着,城墙上突然响起道雄浑的号角声。 “敌袭!” “妖兽攻城啦,请各位准备迎敌!” “敲战鼓!” 顾砚停了话头,拽起鱼池,“快过去!” 他们已经离东北角不算远,御剑片刻就到,刚到墙头上方,就瞧见一条水桶粗细的蛇尾自城墙上扫过,将穿着甲胄、手持长矛站在城墙上的兵士扫下去一片! 为了抵御妖兽,北疆城的城墙高十丈有余。 那些兵士虽身强体壮,却只是普通人,被这一尾巴扫到城墙下面去,若往地面落实了、不死也得半残,何况外面还有庞大的蛇躯各种碾压,只怕是活不下来。 众人皆变了脸色,有些胆小的,更是直接腿脚打着颤的往后退。 “不许退!” “想想你们背后是什么,你们一退,背后北疆城就会生灵涂炭,流血遍地!你们的父母亲人可都在里面,都给我想清楚、站稳了!” “是四阶中期的姌蛇!” “我们根本打不过!” “仙盟派来的仙长呢。” 第77节 姌蛇体型巨大、力量也大,扫过来的尾巴看似轻飘飘,实则重如千钧,但凡蛇尾所过之处,全都是被扫落到城墙下面的兵士。 很快就将城墙扫出来个五丈有余的空隙来。 一时间墙头上哀嚎惨叫遍地。 “艹!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不会有太多妖兽进攻?!” 鱼池瞧见城墙上的情况,顿时火冒三丈,甩出自己的飞行法器黑金马车,驾驶着往城墙底下捞人。 顾砚收了长剑,跳到被扫出来的空隙中间。 无数条的吸血荆棘瞬间暴涨如手腕粗细,犹如一条条带着倒钩的长鞭,朝着姌蛇露头的方向缠绕过去。 姌蛇飞速的在地上滑动身躯,想躲开攻击。 但吸血荆棘何其快,眨眼间便追上了蛇尾。 “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自姌蛇的尾部起,数十条的荆棘藤蔓一边往上爬、一边将两寸长的倒钩往其皮肉里钻,很快就将整条蛇都包裹在其中。 姌蛇因疼痛不断的挣扎着,很快没了气息。 鱼池刚将还活着兵士救起来,就看到他已经结束了战斗,在黑金马车里目瞪口呆,“我去,顾砚你这是又厉害了多少呀,杀条四阶中期的妖兽只需要半盏茶时间?!” 顾砚,“……藤蔓上有毒。” 这还是当初在秘境用来杀巨蜥时剩下的藤蔓种子,楚月凝给他那瓶毒药确实好用,只要见血,毒死金丹妖兽也不需要太长时间。 他御剑过去,确定姌蛇死透了后,将藤蔓收起来,招呼留在城墙上的兵士开始打扫战场。 该送医馆的送医馆,该埋的埋,该烧的烧。 那些守城的兵士劫后余生,皆对他露出了感激的表情,远远的冲他们磕了头,才动手抬着伤员去治疗。 顾砚拿着剑去剥姌蛇的厚皮。 这也是规矩,守城期间,谁猎杀的妖兽、战利品就归谁所有。 刚将剑尖刺进蛇腹,天空忽然响起声清越的鸟鸣,他抬头望去,看见只拖着长长尾羽的青色大鸟朝他们所在的位置飞了过来。 顾砚沉了眉眼,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我艹!”鱼池见状,赶紧小跑过来劝他住手,“大腿那不是妖兽,那是青鸟,你可悠着点别把它杀了!” 顾砚愣在当场,“青鸟?” 是那个传说中替人传信的青鸟?他盯着空中那么青影看了片刻,胸口突兀的跳漏了一拍,升起些淡淡的期许来。 那只青鸟,是冲他来的吗,是替谁传信? 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吗。 青鸟的速度极快,拖着长长的尾羽飞到他跟前也不过短短两息,可在这两息时间里,顾砚思绪百转、心底冒出来无数纷杂的念头。 多到令他自己都不禁怀疑,这真的是他吗。 等到那只青鸟真朝他飞了过来,将挂着个小储物袋的修长脖颈低到他跟前时,顾砚觉得脸有些发烫,忍不住伸手去蹭了蹭。 青鸟见他不取东西,拿柔软的脖颈蹭了蹭他。 顾砚将储物袋取了下来。 果真是楚月凝给他的信。 “昨日夜游荷塘,姑姑提起你当时顿悟之事,听她夸了你许久,忽然想起我们分别已有十日,甚是思念,特遣青鸟代为探视。” “附亲手所晒的莲心茶些许,希望阿砚能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顾砚:关于我差点把青鸟杀了,没办法回信这件事,emmmm 第34章 成名自有时 青鸟在头顶盘旋, 似是催促他回信。 顾砚将储物荷包仔细收好,摸摸它脖颈柔软的细绒毛,请它稍等, 那只青色大鸟极通人性,很快便拖着长长的尾羽飞上天际、在天边游曳。 鱼池自城墙跑到他跟前来,嘿嘿笑着, “是楚仙君来信吧, 青鸟稀有,我们万宝行只养出来两只,这只我认得,当初楚仙君自我手里买走的。” 顾砚点头,“嗯。” 鱼池搓搓胖手,白胖脸上都是“好想知道信里写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呀”的神色。 顾砚没搭理,低头开始剥皮。 鱼池拍着大腿, “哎呀,我这个好奇心!” 探听不到别人小秘密的胖子格外难受,但他也知道这东西别人不说、他就不该问,拎着个镶嵌蓝红宝石的小刀过来。边帮顾砚剥蛇皮, 边小声的嘀咕,“那什么……顾砚, 你想好怎么给楚仙君回礼了吗, 若是没想好,你看看我们家宝行卖的宝贝呗, 像什么同心如意玉佩、比翼双飞项圈、同为连理枝发簪……” 顾砚低头切蛇皮,“是不是我现在要塞两团蛇肉到你嘴里, 才能让你闭嘴?” 鱼池, “行叭我闭嘴。” 他当真闭上嘴, 动作麻利的割开蛇皮,仔细将其跟骨肉分离,很快就得到半张柔韧完整的蛇皮,又开始小声叭叭,“可以用来炼制护甲和防御法器,我认识个挺不错的炼器师……” “这个给楚月凝。”顾砚神色平静。 鱼池瞪眼,“……你没事吧?!” 你们许久不见,不说送点什么玉佩、同心结之类让楚仙君睹物思人,好歹也送些漂亮的花花草草,能让人看着会心一笑吧。 你给人送张血糊淋淋的蛇皮是想做什么? 顾砚将蛇皮收好,开始拆蛇骨。 “他最近在研究炼器,这些都给他送去练手。”他们分开之前,楚月凝就在研读那本前辈给的《炼器谱》,还跟他感叹过不愧是道一宗收录的完整典籍,读起来让人收益良多。 这些刚从妖兽身上扒出来的新鲜材料,用来给楚月凝练手效果最好。 鱼池哔哔几十年,头一回感到无话可说。 说这个回礼不好吧,它又确实珍贵,刚从四阶妖兽身上扒出来,新鲜些呢,还能间接说明他们此时在做什么,战妖兽、剥妖兽的皮嘛的。说它好吧,它又还淌着蛇血,满眼的血肉模糊,实在是不像送去表心意,倒像是送过去挑衅下战书的。 不过嘛…… 他摸了摸自己肥嫩嫩的双下巴。 以他对楚仙君的了解,这种实用的礼物说不定对方还真会喜欢。 所以说顾砚跟楚仙君果然是锅盖、绝配嘛! 顾砚拆完蛇骨,回头见他站那发呆,喊了他声,“想什么呢,扔簇真火过来把这些蛇肉都烧掉。” 鱼池问他,“肉不吃吗?” “不吃,它肚子里全是人骨,也不知道是从哪肆虐过来的,那身肉全是靠吃人养出来的,我吃不下,你想要的话都带回去。”他将蛇皮和蛇骨都放进储物袋里,招手将青鸟唤过来送信,想了想又从储物戒里取出纸笔,回了几句: 安好无忧,愿君诸事顺利,莲心茶我很喜欢,兽潮中有许多妖兽过来,妖骨与皮毛皆丰厚无比,你若有什么需要用到的材料只管明言,我去换。 等把储物袋装好,青鸟发出声清越啼鸣,拖着长长的尾羽,很快消失在天际。 鱼池已经烧掉蛇肉,两人结伴回城墙上。 有个瞎了只眼,满脸胡茬的中年兵士在等着他们,“墙上已经替二位安排好了住所,请二位跟我往这边来。” 顾砚这才有空打量他们所在的城墙。 高约十丈有余,宽约四丈,整体都由极为硬实的黑青巨石垒砌而成,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霜雪摧残。 墙面都变得有些坑坑洼洼,透着些岁月的沧桑。 墙上每隔百丈便设有瞭望台,台下底部是空的,开着木门,北疆城给他们准备的住所就在里面。打开门,迎面撞上两个干瘦男子正跪着擦地。 见他们进来,诚惶诚恐的拎着布巾退走。 很快两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娇娇弱弱的少女走过来行礼,姿态柔顺,“仙长,屋里已经备好吃食了。” 顾砚停住脚步,看着她们有片刻愣神。 负责引路的中年兵士见状,忙神色惶恐的问道,“仙长可是嫌她们生得不够灵巧懂事?我这就去让他们换两个过来,仙长是喜欢年龄稍微大些的,还是……” 顾砚,“……”这可真是。 他究竟是来守城的,还是来享受人服侍的?居然还能挑剔年龄长相。 又突然有种他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感觉了! 见他不开口,那兵士和两个少女脸上的惶恐越发明显,他们提早就被打了招呼的,这些仙盟派来的仙长们,才是能够守住北疆城的关键,让他们务必伺候好了。 若是让人不满意了,不说将妖兽放进城内,就是在与妖兽搏杀时略松一松手,就会让城墙上的人多死无数。——他们甚至都看不出来,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因此派人过来伺候,也是城墙上的惯例。 她们都是自农家小户特意选出来的,不仅长得好看,动作麻利,手也巧,就指着她们能讨得仙长欢心,好多费些心思在守城上面。 谁知这位仙长进门就不说话,看神色也不像是对她们有多满意的样子,想着他们完后可能遭遇的惨事,怎么能不心中忐忑、惶恐不安。 两个女孩年龄小,经不住吓。 当即便“噗通”跪倒在地,额头轻触地面,“都是我等的不是,还望仙长不要怪罪。” “求仙长饶恕……” “哎呀!小美人们生得如花似玉的,能有什么错呢,快起来快起来,我这个胖子是最经不住饿的啦,你们准备了什么吃食,走走走,带我过去看看。”鱼池反应极快,伸手就将两人一边一个拎了起来往里面走去。 顺便回头给他使了个眼神,让他赶快跟上。 顾砚轻叹口气,跟那个中年兵士道,“你也进来,我们初来乍到,对此次的情况并不了解,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兵士才如释重负,“是。” 城墙里面并不狭窄,反而还挺宽敞,按照兵士的介绍,这个瞭望台下方半虚半实,从上至下共有五个房间,分别是仓库、厨房、兵士们受伤时暂闭的换药所、议事厅、以及他们的住所。 饭菜已摆好,是些品阶不错的灵米灵果。 鱼池拿了个洗好的雪青果啃,跟大爷似的仰躺在躺椅上,悠闲的翘着脚,顺手指使旁边站着、不知所措的小姑娘,“来给我捏捏腿,哎,你别跪着呀,喏,那不是有小圆凳嘛,那个你,也别闲着啦,去给你姐姐把圆凳搬过来,让她坐着捏。” “至于你嘛,去把这些灵果再洗一遍,然后切成片再给我送过来,都切成我两个指甲盖这么大的片,要薄,像这么薄,知道了不,我懒得费劲儿去嚼,快去。” 两个小姑娘被使唤的团团转,表情却是可见的放松了下来,甚至有了些笑容模样,“是!” 第78节 顾砚轻轻摇头,转而问起城墙上的情况。 中年兵士姓伍名长,据说自祖父起就是兵士,他爹想他日后能有些本事,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但实际他比他爹想的有本事太多,乃是统领千人的大都统。 他们这个点的城防都是由伍长负责。 “在以往的兽潮中,妖兽攻城可规律可循,它们大多会集中在面向极地冰原的北门,其次就是西北向,防线有城主和雪长老两位元婴修士坐镇,战况最为惨烈。其次就是咱们这里,至于靠南方的几道城门和城墙,几乎没有妖兽会绕路过去进行攻击,只有咱们北疆城的人守着,并没有派修士前往。” 顾砚点头,跟那两个仙盟弟子说的一致。 又问他东北这边的具体情况。 伍长皱眉,“我自十五岁跟着爹上城墙,第一次个兽潮开始后三日,才有从兽潮里落单的妖兽跑来东北角,在那次兽潮里面,我们总共也只经历了六只四阶妖兽、数百的三阶妖兽攻击,死伤数千……全是城里的百姓补的。十年前,兽潮第二日就有四阶妖兽出现在墙头,我等协助仙长斩杀了十只四阶妖兽、近千的三阶妖兽,同样的损失惨重,今天这是我经历的第三次兽潮攻城。” 他神色极为凝重,“今天才第一天。” 就有四阶妖兽出现了。 顾砚听完,“也就是说,单就出现在东北角的妖兽而言,不仅数量越来越多,出现的时间还越来越早,这种情况是只有东北角才有,还是整个北疆城都面临着越来越多的妖兽?” 伍长摇摇头,“情况我上报了,但我查不到其他方位城墙上的情况,北城门那边……死伤实在太严重了,后来活下来的人里,十有八九都是后来补上去的,上去看到的都是满眼鲜红、遍地残肢碎肉,吓得除了听命令杀敌之外什么也不会了,连自己怎么活下来的都不知道,根本记不得杀了多少妖兽,想来只有仙长们能记得,却不是我等能接触到了。” 仙盟的记录档案里肯定有。 毕竟守城的人都带着留影时,兽潮后会进行统计核算,只是他这会过去不一定能查得到。顾砚垂着眉眼思索片刻,决定去北疆城的仙盟分部试试看。 鱼池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正好刚刚的架还没吵完,得过去试试看能不能再把那两人呛回去!气死他了,他鱼大少爷长这么大年纪,吵架还从来没有输过呢! 两人御剑回仙盟分部。 北城门的战斗还没结束,如同座小山峰似的雪白巨猿正捶胸咆哮着,跟守在北城门的修士厮杀至一处,各种法宝灵器的宝光漫天飞着。除了这只极高大显眼的四阶妖兽,还有为数不少三阶、二阶妖兽成群结队,咆哮着向城墙上的兵士扑过去,时不时便溅出大蓬大蓬的血雾,夹杂着惨叫声连连,几欲冲破水镜扑面而来。 分部大厅里早有队人在。 共五人,全都穿着件青白相间的遖鳯獨傢飘逸道袍,戴银冠,背后负剑,表情高冷,浑身都透着股仙风道骨的宁静感。 顾砚觉得他们气质眼熟,便多看了两眼。 为首那人眼风冷淡的扫过来,全是腊月里被冰霜覆盖的浸骨寒凉,盯着他看了会,似有些不太确定。 “你就是那个结了无暇金丹的顾砚。” 表情冷,语气也冷,隐隐还带着点敌意。 顾砚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那点敌意从何而来,略点头应道,“是我,敢问道友名讳。” 那人紧抿的嘴唇小幅度下垂,露出些不易察觉的不悦来,站在他背后的人立马怒了,大声呵斥道,“这位是我青城剑派少主,守一道长的亲孙子,元婴之下第一人,你是从哪个山旮旯里冒出来的泥土蛋子,居然连我们少主都不认识?!” 顾砚点头,“……现在认识了。” 他客气的抱拳行了个平辈礼,对方却并未因此消气,神色冰冷的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原以为是个何等出色的天才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 但你既然结成了无暇金丹,不管你是真的运气好,还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都有跟我比试一场的资格,如今我们都在北疆城,不如就此番分出个胜负来,就比……兽潮期间谁斩杀的妖兽多。” 那位青城少主面色冰冷,气势惊人。 “此乃战书,你敢不敢接!” 顾砚沉默片刻,“……咱们是来北疆城相助守城的,各有职责所在,我接到的任务是守住东北角的那段城墙,兽潮事态严峻,并非我与阁下能借此一较高下的战场所在。” “这战书,恕我不能接。” 接了战书,他就想赢。 想赢就得多去追杀妖兽,可他们要守的东北角过来的妖兽并不多。 届时他是去杀妖兽呢、还是去守城呢。 所以这战书万万接不得。 何况他完全不知道这位青城少主为何突发奇想,要跟他比试一场。——莫非,就因为他结成了无暇金丹? 见他居然避战不应,那位少主冷冷嗤笑一声,“胆小鬼!” 后面有人帮腔,“想来是畏惧少主名声,不敢与少主比试,依我看,被外面那些人传得神乎其神的无暇金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还是我们少主更厉害!少主万不可自降身价,跟他计较。” 顾砚神色平静,“我也觉得,无暇金丹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只是不知道两位是几转金丹?” 青城少主的脸色有些发黑。 后面捧着他的那人猛地顿住,似是意识到这个问题就不该提,毕竟他们少主当年结丹后,为着没结成无暇金丹很是气怒了许久!偏顾砚见他们变了脸色,意识到问题所在后直接拿刀子捅他们的伤疤,“既然无暇金丹是无足轻重的东西,两位为何不随便结个出来,也让人多夸夸你们?” 青城少主嘴角抽了抽,差点失了浑身的仙风道骨,“……” 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 难道是他不想结无暇金丹的,他不想么! 他当然想,可他就是没结成功呀! 他深吸口气,瞪了眼刚说话那人! 哪壶不开提哪壶,到底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好好儿的给别人递刀子做什么。 那人自知理亏,呐呐的闭上了嘴。 青城少主看了眼顾砚,略抬高了下颚,“既然你不敢接我的战书,那少不得要日后试剑大会见了,希望你能早日获得参加试剑大会的资格。我会在试剑大会上光明正大的打败你,让仙盟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没有无暇金丹,我也是最强的。” 说完也不等顾砚反驳,径直带着人出门了。 莫名其妙就被单方面下了战书的顾砚,“……” 他转身去找那两仙盟弟子,查往年兽潮中妖兽攻城的情况。 许是跟守城有关,两人的态度很好。 闻言主动跟他们解释,“这个情况我们有记录,兽潮涌出来的妖兽每次都增加,多数还是聚集在北城门附近,雪长老提前向总部申请了支援,刚刚你们遇到的风少主一行就是过来增援的,陆续还会有其他宗门的人赶过来,你们只需守好东北角即可。” 见他们有数,顾砚略微放心,“行。” 那弟子多看了他两眼,声音压得极极低,“你真的是无暇金丹呀?” 顾砚掉头出门,“嗯。” 鱼池也不想跟他们吵架了,自个儿在那捂着嘴偷乐,等出了仙盟分部,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哎呀,笑死我了,你是不知道,那个青城少主名叫风碧落,因背靠守一道长这棵渡劫大能的大树,自身天赋又高,好胜心极强,凡事都要争个第一,我从小不知道被他挑战过多少次。” 他又不擅长跟人动手,风碧落要跟他打,他就只能跑,一跑就被风碧落的跟班们嘲讽个不停,搞得他不知道有多憋屈了。 因此每每见到风碧落吃瘪,他就高兴。 可惜风碧落此人,生来天赋极高,又家学渊源,嘚瑟归嘚瑟,修为手段却是实打实厉害,还真很少有让他受挫的时候,以前唯有对上楚仙君时会吃些亏,自从楚仙君渡劫失败。 这几年更是以“金丹第一人”自居。 遇到个无暇金丹的顾砚,自然忍不住要来比一比,却不想直接被呲了回去。 哎,真是令人心情舒畅呀! 打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他有大腿呀! 嘻嘻嘻。 “哎,真希望试剑大会快点来,好让我看看他输给你后的表情,还金丹期第一人呢,我看他就是个万年老二,到时候他表情肯定能笑死我!”鱼池边走边自言自语,说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 顾砚没搭理他,自己走远了。 接下来的几日,顾砚没再下过城墙,没出什么意外。 往他们东北角来的妖兽不多。 除了第一天的姌蛇以外,第二日他们遇到只体型尤其巨大、像座小山似的蛮牛,头顶双角形如三尺弯刀,既尖锐又锋利无比,本身还皮粗肉糙、力大无穷!撒开蹄子跑起来简直地动山摇。 往城墙上撞过来时,更是将城墙撞得抖了抖。 顾砚费了半把吸血荆棘的种子,才勉强将其身上厚皮钩出来许多坑洞,又持剑与它大战两百回合,将其斩于剑下,自身也耗费半数灵力。 见左右连块平整地面都没有,干脆坐在其尸体上打坐恢灵力。 鱼池小跑着过来打扫战场。 他倒是说到做到,顾砚跟蛮牛动手的时候,他就只管站在城墙上摇旗呐喊、鼓劲助威。等顾砚打完了,他就跑过来帮忙剥皮,先是叨咕几句“这蛮牛的皮怎么如此之厚”、“简直割都割不开呀!太费我的刀了”,等将皮肉割开后,看到里面细嫩紧致的鲜红牛肉,流下了属于大吃货的口水,“顾砚,咱们晚上吃蛮牛肉锅怎么样?!” “这么大的蛮牛,我们只选最嫩的部位煮锅子,将腿带回去撒上调料烤熟,再将其他的部位片了晒成方便储存的肉干,这可是四阶妖兽的肉,比外面买的品质要好太多了!极为难得。” 四阶妖兽不难得,兽潮中攻城的比比皆是。 难得的是蛮牛本身肉质细嫩,美味多汁,还不乱吃东西,它只单纯的吃草和树叶,完全不用担心将它的肚子剖开后,会出现其他影响食欲的人骨呀什么的。 顾砚将灵力恢复半数,听见他这话也心动了,“好,那晚上就让她们煮蛮牛肉锅。” 鱼池高兴的应了,自己过来动手割肉。 晚上,经过两个小姑娘的巧手烹饪,热腾腾、香喷喷的铜锅被端上桌,除了鱼池点名要的锅子和烤肉,还有大盆被炖得软烂的蛮牛后腿。顾砚拿筷子尝了口,香气四溢,味道可是相当不错,叫住端肉过来的小姑娘,“你们会烤肉干么?” 小姑娘愣住,“敢问仙长说的是哪种肉干?” “能直接吃的,味道好的,熟食。” 小姑娘略想了想,“北疆城每年冬日都会储存很多腊肉、肉干过冬,有生的也有熟的,味道各不相同,仙长若是不嫌弃的话,明儿我去城里都买些回来,让仙长尝尝味道。” “不用买肉干,你明日去城里逛逛,若是方便,帮我找个会做肉干的师傅回来。”他蹭了蹭鼻尖,略微笑着,“我想自己动手做点蛮牛肉干,送人的。” “是。” 鱼池招呼道,“好了好了,快吃吧。” 于此同时,北疆城北门。 一道锋利至极的剑光闪过,正在城墙外疯狂咆哮践踏的赤焰虎轰然倒塌,“砰咚”声在地上砸出无数呛人的泥土。风碧落自飞扬的尘土里走出来,不顾自己浑身黏着血泥,头发还带着刚刚被赤焰虎喷火灼烧出的糊味,疯了一样的拖着剑扑向另外只四阶妖兽,犹如杀神附体。 城墙上,身穿白衣的女修晃着白玉臂钏,将扑到跟前来的三阶猕猴一掌拍落城墙下,问旁边同行的人,“风碧落这是怎么啦,见四阶妖兽就抢?这才兽潮开始的第二天,他就杀了五只四阶妖兽了,他缺那几只妖兽的妖丹跟兽皮?” “哪能呢,跟人较劲儿呢。” 她旁边那人是个青衣飘飘的文士打扮,大冬天的手里举着把折扇,却并不拿来扇风。 黑金扇骨格外好看的同时,也沉甸甸的压手。 扇面做的格外机巧,只要有妖兽靠近他周围十尺之类,扇子就会被他单手掷出,在空中行踪不定、轨迹难测。再出现时,必定能在妖兽身上留下条长而深的伤口,不等妖兽反应过来,扇子又飘忽不定,回到他手中时半点血迹不沾。 两人都是过来支援的大宗门弟子。 第79节 先开口说话女修的姓蓝,名湄心,金丹大圆满,距离突破元婴只一步之遥。 青衣文士叫周子安,金丹后期。 以他们的实力对上五阶妖兽也能一战,这会五阶妖兽尚未出现,四阶妖兽全被风碧落拦在城墙外,三阶妖兽按照约定又该城墙上的兵士列阵对付。 他们倒是悠闲得很,倚在城墙上就开始闲聊。 “那还真是奇了怪了,风碧落不都是金丹以下无敌手了?莫非这是跟哪个元婴前辈较上劲儿了?” “那倒也不至于。” 周予安甩出扇子,将她拍到城墙下的猕猴斩杀,单手撑着跳坐在城墙凸起的边缘,“从虞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好像出了个无暇金丹,叫顾砚的,你应该也听说了吧,那人如今也在北疆城里。” “据说风碧落刚来北疆城就碰到他了,当场就跟人下了战书,不过那个顾砚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没接。对下到跟前的战书避而不接,可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举动……哎,小心你背后的鸟。” 蓝湄心回头,挽在臂弯里的披帛激射而出,系在尾端的玲珑玉球瞬间暴涨至两尺方圆,“砰”的声将那只欲偷袭她的扁毛畜生砸飞,“顾砚这个名字我也有听说过,可他不是才金丹中期?风碧落那个不要脸的,以大圆满的修为给金丹中期的人下战书?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 “已经金丹后期了。” 将扇子收回来晃了晃,周予安笑道,“而且据说他刚出现在虞城时才金丹初期,在楚夫人的荷塘里顿悟至金丹中期,自幽篁秘境出来就是金丹后期了……两年,只两年时间,寻常炼气筑基都不止两年,他却从金丹初期到了金丹后期,试剑大会之前若听到说他突破至大圆满,我真是丝毫都意外。” “无暇金丹,当真就这般厉害么。” 蓝湄心在旁边低笑出声,拿细嫩手指剥弄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发出叮当的清脆声响,略微低垂的眉眼中闪过丝兴味,“你这话说的,我都想跟他打一场了。” “等兽潮结束,我去会会他。” 还不知道自己被惦记的顾砚正待在房间里,按照烤肉师傅教的,仔细控制着炉火大小,往正烤着的蛮牛肉上抹了层秘制香料。随着烤肉不断的“呲呲”冒着油光,香料和肉香相互融合,越发变得奇妙无比,将在旁边吃葡萄的鱼池引了过来,“好香好香,我先切块帮你尝尝味道呗。” 顾砚看了他眼,“想吃自己烤去。” 鱼池,“……小气!” 也不走远了,坐在火炉边上就着烤肉香味吃着葡萄,叨叨叨的,“我跟你说啊,今儿我去仙盟分部晃了圈,看见他们屋里水镜旁边,挂了块‘击杀榜’还是什么玩意,说是用来鞭策新来的那些宗门弟子,让他们用心战斗、更好的守卫北疆城。” “其中风碧落以十一头四阶妖兽的战绩高居榜首,我拿脚指头想也知道,这肯定是风碧落搞出来的小玩意儿,也就他才那么闲得慌,整日就想着要把别人踩下去,只显得自己有多厉害。” 十一只四阶妖兽? 顾砚又往烤肉上刷了层香料,“那他还确实挺厉害的。” 如今也才兽潮第四天而已。 他们遇到的妖兽姌蛇、蛮牛以外,加上今日顾砚斩杀的寒冰狮,一共才三只四阶妖兽,其他三阶、二阶的小妖兽们加起来也不到十一只。十一只的话,也就相当于那位风少主除了休息、恢复灵力的时间以外,都在跟妖兽厮杀。 不论他的出发点是什么,哪怕是只想与人争个高低呢,对北疆城此时的情况也是有利的,若是能因此将来支援的那些弟子好胜心激起,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这点北疆城主和仙盟当然也清楚这点,才会弄出那所谓的“排行榜”来。 鱼池也不笨,自然能想到这层。 却仍旧不忿的小声叨叨,“那他们也不能只管按数量排名,不管旁人所处在什么位置,来袭的妖兽有多少?!” 这话说的有些奇怪。 顾砚略想了想,问他,“可是我们俩的名字也在那个‘排行榜’上面。” “可不是么。”鱼池恼怒的轻哼了声,他们不仅在榜单上,还在榜单最末尾呢! 他是倒数第一,顾砚是倒数第二。 那些来驰援北疆的人名全都压在他们上面。 他也就算了,本身就是来北疆玩儿的,不止这个所谓的排行榜,就算之前那些所谓的“天骄榜”、“新秀榜”他也没放在心上过。反正他们鱼家主要是做生意的嘛,没什么资源是拿灵石买不到的,如果买不到,那肯定是灵石不够的缘故。 他爹也不指望他一飞冲天,给鱼家争气。 但顾砚可是兢兢业业的在守城! 每日在妖兽来袭之前,都会御剑出去,将城墙内外仔细检查遍,确保没有任何问题,不让那些小妖兽浑水摸鱼进城墙里的机会。斩杀掉来袭的妖兽后,会亲自过问守城兵士的伤势、损耗情况,甚至好些被啃掉胳膊腿,肚子剜出洞眼看活不了的伤员,都是被顾砚出手以灵力救活的。 忙上忙下的,整日都没有个空闲的时候。 那个叫伍长的大都统,大抵没遇到过像顾砚这样尽职尽责,还半点架子没有的守城仙长,对他是满心的感恩戴德,每次见到,都想要跪着给他们磕头,看那激动难忍的模样,简直恨不得北疆城都不守了、转头回去给顾砚立长生牌位! 可他做的这些,都没有人看得见。 那些人就会守着那所谓的“排行榜”津津乐道,连声夸赞排在榜首的风碧落有多么多么的厉害,排在倒数第二的顾砚是多么无能。就连顾砚当时因想专心守城的缘故,没应下风碧落的战书,也都被他们传成了是他“胆小怕事”、“没有丝毫修士的风骨”、“小宗门出来的、不堪大用”。 更有甚者,开始怀疑顾砚的无暇金是假的。 说他是哗众取宠,特意给自己编造出个无暇金丹的名头来,无非就是想引人注意,给自己增添几分谈资。实则修为不稳,实力不济,不然为什么连风碧落下的战书都不敢接,想必是怕动起手来露了马脚,让人拆穿直接将脸皮给撕扯下来! 越传越过分,这让他怎么忍得了?! 顾砚将烤好的蛮牛腿取下来,放到盘子里等着放凉后切片,闻言轻笑出声,“看来这次仙盟派过来的人还不少呀,守城之余居然这么闲的么,还能关注编排这些东西。” 说到这个,鱼池就更气了! 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透顶的缺德玩意,明知道顾砚已经拒绝了风碧落的战书,却假装这件事不存在似的,特别高调的开了个赌局,就赌风碧落跟顾砚最后谁斩杀的四阶妖兽多。这才第四日,风碧落就以十一只四阶妖兽的压倒性数字高居榜首,而顾砚只比斩杀妖兽为零的他略高……谁胜谁负似乎一目了然。 下注的结果,更是让鱼池气不打一出来! “你都不知道他们有多损!居然搞出来个一百:零!我特么当时就想掀翻他们的赌桌,让他们再开不成赌局!” “你掀翻了他们也只当你是恼羞成怒。” 烤好的蛮牛腿放凉了,顾砚洗干净了手,开始切片,切好的薄片整齐堆叠在木头匣里,衬着黄褐色的木头,泛着微弱油光的肉片泛着些浓香,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这种赌局你阻止不了的,等过两天妖兽攻城的形势严峻,他们都会忙得脚不沾地,也就没人有心思来琢磨这些了。” “我知道。” 鱼池嘻嘻笑着,趁他不备,动作极快的从刀下偷到两块肉片,美滋滋的扔进嘴里,“所以我没掀翻他们的桌子,而是砸了将两万极品灵石进去,直接将赌局的押注比拉到了五:三,嘿嘿,前面你这个五股的是你,我明天再去看,要是他们还有人压风碧落赢,我就再扔两万极品进去!” “跟我比灵石?哼,我身上的灵石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还多!信不信我能拿灵石砸死他们。”鱼池吃完烤肉,嘬着白胖手指凑过来,一脸“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幸好他背后没长尾巴,不然估计得直接摇成风车。 顾砚,“……” 他并不感动,也并不想夸鱼池。 反而有种被鱼池的爹附体,想要掐死面前这个逆子的冲动,“你明知道我们这里遇到的妖兽少,等到兽潮结束都可能遇不到十一只妖兽,这个赌局咱们必输无疑,你居然还往里头扔灵石!?” 扔也就算了,还两万极品灵石! 两万! 极品灵石! 换算下来就是二十万上品,两百万中品,两千万下品!——堆起来就是座小山,确实能砸死人了。 “我就不喜欢那个一百比零,凭什么呀?!你可是我抱的大腿,绝对不能比别人弱。” “尤其是风碧落!绝对不行!” 顾砚,“所以你就往里头砸灵石?” “啊对,千金难买我高兴。再说了也没砸多少呀,不就两万灵石么,连我自小收到的生辰礼一成都不到,毛毛雨啦,就算小爷我赏他们的。”鱼池小声叨叨,继续伸手来偷烤肉,压根没将那两万极品灵石放在眼里。 自小贫困,使惯了下品灵石,还不得不精打细算才够用,从幽篁秘境出来才有了极品灵石进账的顾砚,“……”打扰了。 他决定不再跟鱼池谈论这个话题。 专注切烤肉,这些切好的烤肉送去用秘法烘干,最后会变成香脆可口的肉干,等下次青鸟过来的时候,就能和着其他东西,一起带给在虞城养伤的楚月凝。 楚月凝应该……会喜欢吧。 毕竟他烤肉的时候尝了尝,味道还不错。 又过了两日。 随着从极地冰原里出来的兽潮汹涌,往他们这边来的妖兽也变多了些。顾砚白日里刚杀了两只四阶妖兽,从收容受伤兵士的换药所出来时,天色已晚,天空凝着层黑沉云层,极低垂的压下来。显得天穹极黑极低,不见月明,也不见星光,整个北疆外城都笼罩在层黑沉沉的夜幕里。 他在城墙上站了会,感觉到些许凉意,有细密的雨丝从黑沉空中飘落,晃晃悠悠的滴落到他脸上。 鱼池蹭过来问他,“你搁这发什么呆?” 顾砚伸出手去,“是个偷袭的好天气。” 他抬手在身周撑起个能挡风雨的弧形结界,在眺望台顶坐了下来,看着远处掩映漫天风雪里的冰原。 鱼池见状,也知晓他是准备在外面守夜。 略微叹了口气,“我是真没见过你这种人,半刻也不松懈的,我要是有你一半的肯努力,我爹只怕是做梦都要笑醒。”说完也挨着他坐了下来,盯着微微泛着银白的远处。 北疆城东门,城门口。 细雨霏霏,有人撑着把雨过天晴的油纸伞,速度极慢的往城门走去,很快便引起了守城的兵士的主意。他们这边虽然还没妖兽过来进攻,却也严防死守,彻夜警惕着可能到来的袭击。 “站住!什么人!”守城的兵士拦住来人。 纸伞慢悠悠的倾斜,露出底下来人的真面目。 是个女人。裹在厚重棉衣和大毛披风里的身躯格外纤细,腰肢更是盈盈一握、纤细的像是极容易被折断,她慢慢扬起头,露出张最是能引人怜惜的苍白小脸。女人朝他们微微屈膝行礼,语气温柔似水,“妾身娘家姓黄,五年前嫁于城中柳家长子为妻,因此他们又都称呼我为柳黄氏……” 她温声细语,娓娓道来,冲着眉头紧皱、想要动手驱赶她的兵士略笑了下,“但是我更喜欢在冰原时的名字。” “我叫……蕊姬。” 随着这声低语,她掀开了戴着斗篷帽檐。 如墨青丝肆意倾泻至她纤细的腰间,每根头发丝儿都散发着极微弱的白光,在黑沉沉的夜里显得极为显眼。 美丽无比、如梦似幻的漂亮。 很快的,那些针尖大的微光中生出了圆形透明泡泡,从她发间、肩头、衣衫中缓缓升腾至半空中。 她慢慢地伸出了纤长的手指,轻轻一戳。 噗。 泡泡破了,绽放出无数米粒大小的白花。 那点微弱白光瞬间大增,将整个城门口都照亮如白昼,而被白光照到的兵士们,皆恍若失了魂魄、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动。 被花朵簇拥在中间的女人笑了,眉眼间流露出种不同寻常的妖艳和魅色。 “是花蕊的蕊哦。” 她温和的笑着,跟站在门前的兵士下了命令,“开城门吧。” 轰隆。 高大厚重的城门被拔了插销,由十数个全副武装的兵士合力推着,缓缓开启。 门外的黑沉里,睁开了数双形状不同的眼睛。 东北角,正打坐的顾砚猛地惊醒过来。 “怎么了?”鱼池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问他。 第80节 不知道。 顾砚皱着眉头,轻抚横在怀中的长剑。 “总感觉有哪里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少夫人:哎,早就说了我不是人了。 鱼池:别人是望子成龙,我是望大腿早日粗壮! 别人家哥哥有的排面,我的大腿一定要有!让你们感受下什么叫做钞能力! 第35章 成名自有时 北疆城, 东城。 无星无月的夜极黑,伸手不见五指。 黄小妮家就在北疆东城。 她爹爹几日前、兽潮爆发的时候离开了家,至今没回来, 这几日都是她娘带着她哥哥待在家里。她娘不许她跟哥哥出门玩儿,她自己也不像平时那般出去做工买菜,只会趁着天色还亮着的时候, 用早就搁在房间里粮食加水和面, 给他们两蒸窝窝头吃。 窝窝头很难吃,颗粒粗糙的拉嗓子。 她跟她哥哥都咽不下去,她娘就给他们一人端碗热汤,轻轻拍着他们后背喂他们吃。她哥哥不肯,摔了手里的碗开始哭闹、嚷嚷着不要继续待在家里了、他要出去玩儿。他们从不生气的娘突然发起火来,拿起擀面杖狠狠地揍了他一顿,边揍边哭, 问他知不知道外面的兽潮有多么危险! 他不知道。 黄小妮也不知道。 他们一个八岁,一个六岁,是上次兽潮之后出生的孩子。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兽潮, 也没见到过她娘口中能飞天遁地的仙长。 但她是个懂事听话的孩子。 她娘说外面危险、不许她出门, 她就不出门在家里玩耍,她娘让她吃窝窝头, 虽然很难吃, 她也很听话的吃了两个,勉强将她瘪瘪的小肚子填饱了。 窝窝头有些很干, 吃完她半夜被渴醒了。 她想喝水。 黄小妮伸手在身边摸了摸。 “娘~”她小声的喊道,想让她娘起身去给她倒碗水, 没得到回应、也没摸到她娘。黄小妮揉了揉眼睛, 往四周看了眼, 她娘跟她哥哥都不在床上,被窝还是热的呢,他们都去哪啦?她从枕头底下拿出自己的小碎花袄,窸窸窣窣的穿好了,再慢慢套上鞋子,出门找哥哥和娘。 “娘。” “哥哥。” 小女孩柔软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院子里。 却没有人回应她。 她好奇的探头出去,她娘跟哥哥呢,是在跟她玩儿捉迷藏嘛。 有微弱的白光在她眼前亮起,将她家并不算宽敞的院子照亮,她看到她娘趴在井台上,只穿了件单薄中衣,头发极凌乱的披散着。 小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小妮……快……” “娘!”见终于找到了娘,黄小妮欢快的笑着,挥动着自己的短嫩胳膊,朝她娘跑了过去。 可或许是她太小、太矮了些,跑了许久也没跑到她娘身边,等到胸口有剧痛传来、温热的血溅射到她的小脸上,她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她的腿太短,而是她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才会跑不动的。 她低头看向缠着自己,又穿透她胸口的东西。 ……好像是节舌头呀。 可是谁会有这么长的舌头呢? 为什么这截舌头会穿过她胸口呢?还啪嗒、啪嗒的滴着血呢。 她哥哥又去了哪里? 娘为什么要趴在井台上不动,还只会喊她快……快什么? 快跑?还是快逃? 可是她跑不动呀。 她好疼呀。 呃。疼得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努力朝她娘伸出白嫩的胖手手,“娘……娘!我疼。” 她娘却顾不得她了。 有个巨大的、像小山一样的黑影出现在她娘背后,张开它大得出奇的嘴,将她娘吞了进去。 黄小妮惊呆了,“娘……” 她以为她在惊呼、在尖叫。 但出口的声音极微弱,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甚至都不能传递出她家不算大的小院子,给隔壁的人提个醒。 难怪她找不到她哥哥。 她娘被怪物吃掉了。 她哥哥也被怪物吃掉了。 她也……要被这些怪物吃掉了。 穿透她胸口的舌头猛地收紧,她疼得直哭,可怜至极的呜咽出声,泪眼朦胧中,她突然想起她爹走的那天,她问他娘她爹要去做什么。 她娘说城外有兽潮攻城,他们爹得去城墙上守着,不能让兽潮蔓延进城里来。 她不懂兽潮是什么,很是好奇。 她娘白着脸色,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说娘真希望你这辈子都不知道什么是兽潮、都看不到妖兽。 可惜她娘的愿望终究是没能成真。 黄小妮最终还是知道了。 兽潮就是怪物,会吃人的怪物,它们不仅吃了她娘、吃了她哥哥。 它们还会……吃了她。 无月无星的夜里,惨剧正在城东不断上演。 位于城北城墙中的休息室内。 白日里刚与妖兽们厮杀完的修士们正在休息,他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分享着白天跟妖兽战斗的经验趣事,偶尔也会说起些其他的事,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 提起他们都有参与的、风碧落跟顾砚的赌局。 “风少主今儿又杀了三只四阶妖兽?” “是呢,我专程数了,一只剧毒呱蛤,一只黑铁千足虫,还有一条浑身雪白的巨型姌蛇,不多不少,正好三只。跟之前的加在一起,一共是十八只四阶妖兽,他是真厉害,也是真疯,跑到我跟前来的妖兽被都他一剑抢走了,害得我今儿的击杀数挂了个零蛋。” 周予安拿扇子敲着桌沿,开了个小玩笑。 “再这么下去,别人只当我手中的这把扇子是用来扇风的了,说不定还会奇怪我是不是头脑不清醒,怎么大冬天的居然还那把扇子在手里。” 众人被逗得哄堂大笑。 又有人指着蓝湄心笑着道,“那咱们蓝大小姐岂不是更惨了,估计走在街上,还有那无知小儿追他们的娘亲问,怎么那位漂亮姐姐穿衣服只穿半件,把胳膊腿都露在外面,是不是家里太穷……哎!玩笑,玩笑而已,蓝大小姐千万别生气。” 蓝湄心收回砸出去的玲珑玉球,冷声嗤笑着,“你们说笑就说笑,谁还管着你们说什么,只别随意往我身上扯,再敢拉扯到我身上来,别怪我不留情面,直接动手砸破你的脑袋!” “不敢了,不敢了。” 那人赶紧认怂,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谁都知道,仙盟这一代中最不能惹,也是最强、最有希望在百岁前突破至元婴的人。十年前就已经是金丹大圆满,却始终养精蓄锐、行事极为低调的蓝湄心。以及去年刚刚突破至大圆满境界,但战斗方式极为疯狂、被缠上就会追着你咬几年的风碧落。 以前还有个如日中天的楚月凝。 自从楚月凝冲击元婴失败,修为散尽,众人只当他是昙花一现,再无任何竞争力,如今谁不当蓝、风二人是仙盟的未来的希望,别看他们现在还能同做一席饮酒喝茶,谈笑风生,等他们哪天碎丹成婴,剩余的人见了他们,还不是得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好。 “要我说,你们谁还记得我那个赌局?”有人扒拉着手里的算盘法器,笑着跟他们说笑。 “自然记得,我还投了两百灵石呢。” “我也投了三百。” “只不过我看没人压顾砚,那有什么意思?在场的人都是赢家,没有输家自然也就没有彩头赚,我看啦,你还是赶紧把灵石都退还给我们吧!” “也不是……有人压顾砚赢。” 拿算盘当法器的那人揉了揉额头,说起这个他就有些头疼,当时他不过是一时兴起,闲得无聊整了个赌局出来。原想着既然顾砚斩杀的妖兽,连风碧落的零头都没有,明眼人自然能看得出来最后顾砚必输无疑,也就不会有人压他赢。 只要没人压顾砚赢,这个赌局到时自然作废。 可谁曾想,鱼家那个胖子偏不按常理出牌。 闻言,众人都有些疑惑好奇。 “谁呀?” “压了多少,等最后我能分点灵石不。” “如今风碧落跟顾砚的输赢比是多少了?有十:一了么,还是……” “五:三。” 开赌局的人扒拉着算盘珠,低低的叹了口气,“鱼池往赌局里扔了两万极品灵石……” “我去!鱼家那胖子够意思呀,这是知道我近期手头有点紧,赶着给我送灵石来呢,等兽潮结束后,我拿到他输给我的灵石,必定前去感谢……” “你这未免也太促狭了些。” “到时鱼池只怕是要被你气的跳脚!” “哈哈……” 房间里气氛和谐,极为欢乐。 第81节 直到几道恐怖至极的气息扫过,满屋的欢乐就如同被谁从中一刀切断,众人尚未消散的笑意凝在脸上。 皆抬头神色凝重地望向气息出现的北方。 咚。 咚。 咚。 是什么在响。 是妖兽群于暴风雪中踩踏着地面,将地面震踏出来的动静,是他们被那几道恐怖气息攥紧的心脏,在试图挣扎着跳动的声音。 “是……什么东西在外面?” 有人开口,声音嘶哑,且不自觉的颤抖。 “是五阶妖兽。”在场修为最高的蓝湄心站出来,她面色沉重的看向北方,将随意挽着的银线披帛整理好,“妖兽群里,有四只五阶妖兽。” 而众所周知,北疆城只有两个元婴修士在。 他们这些金丹…… 在五阶妖兽跟前,不过是稍微强一点蝼蚁。 她深吸口气,明媚的眼里凝了层阴云。 呜—— 呜——呜—— 外面城墙上已经吹响了示警的号角,伴随着声嘶力竭,颤抖不已的呐喊。 “敌袭!” “妖兽来袭!准备列阵!” “誓死守住我们的北疆城!” 蓝湄心沉着眉眼,率先走过去开门。 手指刚碰到门把手,有人自她前面冲了出去,“怕什么!?妖兽群而已,雪长老和北疆城主都在外面,五阶妖兽自有他们对付,我们只需要杀光那些四阶妖兽而已!别忘了‘击杀排行榜’还在那挂着,你们真好意思看着我鹤立鸡群?!” 是风碧落。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一阵风的出去了。 “这小子!” “我等同为仙盟英才,怎好让他独领风骚,即便是他姓风也不行。” “对呀,不就是四阶妖兽么?能有多少,我就不信还杀不完他们了!” “走走走,再慢点妖兽又要被风碧落抢完了!” “正是如此!” 众人笑闹着,纷纷掏出法宝走向城墙。 情况却不如他们想的轻松。 城墙之外,触目所及皆是肆意奔跑、冲撞着的妖兽,浩浩荡荡、无边无际,犹如雪山迸裂,大河决堤,以一种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架势朝着他们冲过来。刚刚他们感受到的那几道恐怖气息并未显露踪迹,领头的仍旧是他们寻常见到的四阶妖兽,就是数量有些多,晃眼一数,一只、两只……十只!一百、两百……五百! 数百只的四阶妖兽! 裹挟在数不清的二阶、三阶妖兽里面,如同洪水涛涛,席卷而来。 几乎在看到这一幕的瞬间,众人心中就升腾起种明悟。 这才是兽潮。 这才是真正的兽潮! 之前几天那些让他们甚至有余力抱怨被风碧落抢了妖兽,还有心情拿顾砚和风碧落的赌约开玩笑的“兽潮”,都只不过是开胃小菜,是跟他们闹着玩儿似的小打小闹。 真正的兽潮,是会让他们受伤、甚至丧命的! 还有人在怔愣着不动,风碧落已经拎着剑冲了出去,“兽潮而已!以为我会害怕吗?!” 蓝湄心娇声笑着,挽着披帛飞至空中,姿态优雅、雪白衣袂飘飘若仙,玲珑玉球瞬间暴涨至三尺方圆,被她抡圆了朝冲到跟前的妖兽砸过去,直接将其脑袋砸扁,脑浆跟鲜血迸裂而出,炸开朵绚丽而诡异的猩红花朵。 “你不怕,以为我就怕了。” “开什么玩笑?!给我死!” 城墙上,越来越多的修士跟兵士加入了战斗中,“他两处处拔尖,我们也不能丢了自家的脸面!” “哎,先杀这个会飞的,别让他飞到城墙里面去了!好你个扁毛畜生,还想从你爷爷脑袋顶上飞过去?!简直痴心妄想。” “杀呀!” 一时间杀声震天,鲜血遍地,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北疆城墙,东北角。 顾砚自瞭望塔上站起来,回首望向城内,心底一直萦绕着的那股不详感越发强烈,“我总感觉城里出事了,想过去……”看看二字尚未说出口,袖口就被鱼池用力地拽了下,“顾砚……” 他回头,见鱼池脸色惨白的望向远处。 城墙外黑沉沉的夜里,体型极为庞大的妖兽“砰”、“砰”、“砰”的踩踏着地面,迅速的朝着他们冲撞过来。鱼池白着脸,手指抖呀抖的指着那群妖兽,磕磕碰碰的,“怎么会……怎么会有三只四阶妖兽同时进攻我们呀!” 不是这边不会有妖兽连续来袭吗?! 不是说他们斩杀完妖兽,甚至能有打坐恢复灵力的时间吗?!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同时有三只四阶妖兽冲杀过来?! 他们这能打的只有个顾砚而已呀! 鱼池简直快要被吓哭了。 不。 不止是三只四阶妖兽,妖兽群也比前几日的庞大许多倍,数百只的低阶妖兽踩踏得地面跟着震动,不过片刻间就到了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负责警惕的兵士吹响了号角,伍长的声音响彻在城墙上,“列队!准备弓箭和火油,放箭!射!” 那三只在后面压阵的四阶妖兽不慌不忙。 任由前面的低阶妖兽陷入里火海里,像是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似的,将目光齐齐投向站在最高处的顾砚,发出不知是挑衅、还是邀战的咆哮,“吼!” 顾砚没避开,而是朝它们飞了过去。 你要战,那就战! 他可是一往无前的剑修,何曾畏惧过谁?! 几乎是眨眼间,他已经杀到离他最近的花金豹跟前,扬手将手中扣着的吸血荆棘种子撒了出去。花金豹见他的动作,只当他是扣着什么暗器在手中,极敏捷的侧身躲过飘过来的种子。待察觉到那些种子并不能对它造成伤害,而是簌簌的掉落至地面后,它心头升腾起股被人戏耍的恼怒来。 张嘴朝顾砚吼了声,主动张嘴扑了过来。 顾砚的剑也到了。 银白剑刃在黑沉夜色中若隐若现,招式极快、极利、也极狠,花金豹本就是以短期速度见长、爆发力惊人的妖兽。以往在与人,与其他妖兽战斗时,通常对手还没反应过来,它已经化作道金色的流光残影,给人抓挠出来至少尺长的伤口。 开场得利,占尽上风,战局就很难被翻盘。 但它从未想过,有人会比它更快。 不对。 它的对手,那个剑修的身形移动并不算太快,只是小幅度的在它周围闪躲腾挪,让它有种只需要抬抬爪子,就能将他抓过来摁死的错觉。 可它不能,它做不到。 他手里的那把剑极快极利,让他看起来虽没有任何防护,它却压根没办法近到他的身。不止如此,那把剑还流转着浅薄银光,不断攻击它最脆弱的脖颈,每次银光闪过,剑刃都会带出来浅浅的一缕血色,不多,看着只有那么几滴血。 刚开始它甚至感觉不到疼痛。 它甚至觉得自己能赢的很轻松,毕竟它已经给那人身上抓出了几道深刻伤痕,而自己受伤的地方却只有脖颈这一处,还是无足轻重的小伤疤。 但很快,它就察觉到不对。 一剑,两剑,三剑……那个该死的剑修攻击向它的每一剑,最后都会落到它最初的伤口处,带出来的血迹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在意识到这点后,它开始下意识避免自己的伤口暴露出来,可不能它怎么躲闪避让,那个剑修的剑刃总是能落到它脖颈处。 每一次银光闪烁,它的伤口就会被撕裂几分, 花金豹有些慌了。 它不仅感受到了疼痛、鲜血自伤口涌出来的温热,还有种无论如何也躲不开那把剑刃的感觉。它恐慌了,看着面前被它抓破脸颊,顶着满脸血污,浑身有多条伤疤,却仍旧面色平静的剑修。 那双眼睛,就跟用石头打磨出来似的! 比石头还硬,也比石头还冷!自从跟它动上手,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就没有动过,他不会因为受伤痛呼,不会因为危险惧怕,甚至不会因为跟它的战局僵持而急躁! 在他眼里,只有它的脖子! 只有它脖子上的那道伤,他看起来只想将它的脖子剜下来,当球在地面上滚着踢!花金豹被自己这个突然生出来的念头吓到。 “嗷呜”一声召唤旁边不动的其他妖兽。 都特么的别看戏了! 再看老子就要被砍死了,等老子死了,你们两个懒货落到这个剑修手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剩下的两只四阶妖兽分别是巨猿和修蛇。 巨猿本身就和花金豹有些不太对付,又向来喜欢单打独斗,没有任何想出手帮忙的意思,只在旁边用力跺脚、催促低阶妖兽攻城。反倒是修蛇听闻召唤,漆黑粗壮的蛇尾自背后朝顾砚扫过来,却没等扫到,就被从旁边突然窜出来的银白霜狼一口猛地咬住。 一蛇一狼迅速滚做一处,谁也不肯放过谁。 鱼池也拎着他流光溢彩的流星锤到了。 战战兢兢、哭哭啼啼的将流星锤砸向巨猿,边砸便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朝着顾砚喊,“顾砚!我先去帮你顶一顶,你赶快干掉那只花金豹过来呀,我打不过的……呜呜呜……我好害怕的!” 顾砚没理,此刻他眼里只有面前的敌人。 手中银白剑光极快,又自那道伤口里带出连串的血痕来,花金豹疼得“嗷呜”惨叫一声,转身就要跑。不跑不行,这个剑修是实在太恐怖、太吓人了些,再不跑它的脑袋就要被剜下来当球踢了!还是它的豹命要紧,先跑了再说,反正这个可恶的剑修只是剑快。 它要跑,他肯定追不上。 花金豹信心满满的转身就跑。 可还没等它迈开前面的腿,突然感觉有什么缠住了它的后肢,低头一看。 是截手腕粗细、长满了倒钩长刺的藤蔓。 那奇怪的藤蔓缠住它的腿后,并未停止生长,反而在它的挣扎动作中越长越快、越长越快!迅速的疯长至它浑身,不消片刻就缠绕上它脖颈,没等它歪头去将其咬断,藤蔓上的倒钩已经如同毒蛇,滑溜无比的钻进了它脖颈处的伤口里。 剧烈的疼痛让它浑身抽搐着被拖回了原地。 第82节 顾砚走近过去,抬手,手中握紧的长剑在花金豹眼中映出雪白锋利的剑光,没等它张嘴哀嚎,“噗嗤”,锋利无匹的玄阶长剑顺利的刺进了它脖颈处的伤口里。温热鲜血与惨叫声同时爆发,缠绕在它皮毛里的吸血荆棘越缠越紧,阻止了它试图爆发出的困兽之争,只能痛苦不已的在地上扑弹了片刻,便彻底的闭上了狰狞兽瞳。 解决了花金豹,顾砚的眼神略微闪了闪。 很快,他将眼神看向了追着鱼池的巨猿。 ……是真的被追。 银白霜狼跟那条通体漆黑的巴蛇还滚做了一团,不分胜负,看不出是谁输谁赢,鱼池却实打实如同他自己说的不擅长战斗、根本打那只巨猿不过。只能拎着流星锤在前面奔跑着,时不时朝巨猿甩上一锤子拉仇恨,不让它跑过去攻击顾砚,避免顾砚陷入被两只四阶妖兽夹击的困境中。 一边哭一边疯跑,边跑还要去打一下那巨猿。 简直就是当初勾搭霜狼时的情况再现! 顾砚长吐了口气,拎着长剑掠到他跟前。 鱼池见到救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终于来了!你再不来我就要被这只巨猿给锤死啦,救命呀我还这么年轻,万宝行那么多的灵石家产还等着我去挥霍呢,我可不能英年早逝呀……” 顾砚,“……” 你浑身上下除了跑路溅起来的泥土灰,硬是连半点伤痕都找不到,还能被巨猿捶死?! 只怕跑到巨猿累死当场,它也捶不到你吧! 他无力吐槽,跟鱼池说了句,“你去帮着霜狼杀修蛇,巨猿交给我。” “好咧!”鱼池拎着流星锤跑的飞快。 高约十数仗的巨猿捶胸咆哮着朝他冲过来。 顾砚敛了眉眼,一剑挥出。 这场地动山摇的战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待身躯如同小山似的巨猿轰然倒地。 顾砚抬手捂住胸口退回安全位置。 他斜垂着长剑,任由粘稠血迹顺着剑尖“啪嗒、啪嗒”的往下滴落。 鱼池跟霜狼要他更先结束战斗。 见他脸色不佳,忙凑过来询问,“你怎么了?没伤着吧。” 顾砚咳嗽了两声,“没事。” 刚刚跟巨猿打斗的时候,被其掌风带到了,胸口有些闷闷的气血不畅,好在没到受伤的地步。 他还剑入剑鞘,大步往城墙边上走。 此次来袭的兽潮里,除了那三只相当于金丹期的四阶妖兽以外,低阶妖兽也是以往的数倍之多。成百上千的妖兽汹涌着朝城墙奔跑过来。在城墙外面先被射杀了部分,后面妖兽丝毫没有停止前进的意思,不断地踩踏、啃食着前面倒下被烧起的尸体,疯狂的奔跑着、顺着城墙往上爬。 上了城墙,就肆意杀戮撕扯着守城的兵士。 血流遍地,死伤无数。 满眼都是堆砌起来的残肢碎肉,耳边也全是夹杂着惨痛呼喊的、利爪破开皮肉的沉闷声响。断了腿脚四肢,被啃了半边身子的比比皆是,他刚在墙头上稳住身形,从旁边“咕噜、咕噜”的滚过来一物,被他的脚挡住了去路。 定睛看时,居然是个被啃得面目全非的人头。 顾砚沉闷地咳嗽着,双手按向城墙。 数条吸血荆棘藤蔓自他手掌底下爆开,不断蔓延着缠向周围正肆意屠戮的妖兽们,将其或勒或绞杀成碎块,不断的往城墙外面扔出去。面对这些实力比较弱的低阶妖兽,鱼池刚刚被巨猿吓掉的胆子也迅速回来了,手中的流星锤挥动得呼呼作响,一锤一个低阶妖兽,不死也半残。 有他们的加入,城墙上的战斗很快结束。 战斗结束后,还活着的兵士们开始打扫战场、救治还活着的伤员,顾砚本就不顺畅的气血更加紊乱,胸口像是被压着千钧重石,他撑着石墙用力地咳嗽起来,喉咙里隐隐泛起股淡淡血腥味。 鱼池一脸关心的问道,“顾砚,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 顾砚将那点血腥咽回肚子里,慢慢的喘匀了气儿,“让他们把重伤的人都抬到换药所,我过去看看……”能不能多救活两个。 “顾砚……” 鱼池却突然喊住他,脸色尤其惨白的指向他背后,“你的预感没有出错,城里……真的出事了。” 顾砚猛地回头。 只见在一片黑沉沉的夜色里,有道充斥着不详意味的火光冲天而起,将周围黑沉夜空照亮大片。 他深吸口气,“那是什么地方?!” 鱼池艰难无比的开口,“北疆城东门。” 被判定为不会有妖兽进攻,所以只留了城里的兵士守城,完全没有修士在附近的东门。他却从那此刻将天空都映红了半边的火光里,看到了数个庞大如小山丘、不断肆虐着的妖兽身影。 它们中最低的也比周围民居高出半截。 随意活动都会造成房屋垮塌、街道崩裂,有只巨大无比的蛤蟆蹲在噼啪燃烧着的火光中间,时不时伸出其细长猩红的舌头,从地面、树底下,甚至从关门闭户的房屋里拖出个人来。 啪叽,甩进自己同样巨大的嘴里吃掉。 不过两息,就有五、六个人被吞吃入腹。 顾砚呛咳两声,“我过去看看。” 在这种要命的紧急关头,鱼池也顾不得害怕了,拎着两个还“啪嗒、啪嗒”流着血的流星锤,脸色苍白,掏出来自己的飞行法器,“走!我陪你去。” 顾砚摇头,“不用。” 说话时他已经站在变宽的剑上,自墙上腾空而起,“你跟霜狼留在这里守城,也帮着他们照顾伤员,我两要是都走了,这里空出来也很危险。” “可是你的伤……” 虽说顾砚一直说没事,但看他咳嗽的那模样,鱼池还有些担心,那道载着顾砚的剑光已经远了,他恨恨地跺了跺脚,“哎呀,真是的,这算是什么事儿呀!”赶紧自储物戒里取出来个传信玉符,给留守仙盟分部的弟子传信。 他的信还没到,留守之人也发现了火光。 东城遭遇了妖兽袭击的消息,很快传到守着北城门的北疆城主耳中,面对突然来袭的五阶妖兽,作为城中唯二的元婴修士之一,北疆城主和雪长老都以一挑二,拖住了两只五阶妖兽。同境界的过招,他们不能突破四只五阶妖兽的包围,那两只妖兽也不能在几十招内将他们都杀死……战局陷入僵持中,只等着他们谁先力竭被妖兽杀死,或者哪只妖兽露出破绽,被他们找到突破口。 看到东城出事,他们也无法及时赶去救援。 ——那四只五阶妖兽,随便哪只被放进了城里,都有将北疆满城、以及那些支援来守城的金丹修士屠戮殆尽的本事,他不能随便退,只能传讯给正疯狂杀四阶妖兽的人,“碧落,湄心,你们两过去东城看看那边是什么情况。” 蓝湄心抬手砸死只三阶妖兽,收回自己沾满粘稠血浆的玲珑玉球。 附身简单行了个礼,“是。” 说着在满地混乱里找到杀得双眼通红的风碧落,雪白绸缎暴涨朝人抽过去,“风碧落!别杀了,跟我走,东城那边没有修士驻守,破门进城的妖兽有多少算多少,随便你怎么杀、不会有人跟你抢的。” 最后这句效果非凡。 风碧落红着眼睛狠狠地将手中长剑刺进面前的妖兽咽喉中,再用劲地抽出来,被腥臭黏腻的血浆喷了满脸也不在乎,踩着还沾着血的剑往东城飞。 蓝湄心,“……” “你到底是姓风,还是真疯!” 她赶紧摸出飞行法器,跟着往东城飞。 自东城门进来的妖兽确实多,足足有八只四阶妖兽,它们自从进城后,一路畅通无阻、各种肆虐屠戮杀人,已经将东城的房屋街道破坏许多。遍地都是混乱无比断墙残垣,以及被烧出来的满地焦黑,倒是很少看到有血迹,也没有看到残损被啃噬过的尸体,但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 没有尸体不是因为它们不杀生,而是因为……妖兽吃人。 在那些体型尤其庞大,随意就能将房屋碾压成碎片,又有着至少四条腿,动作格外灵敏的妖兽跟前。 它们沿路过来遇到的住户根本无处可藏。 跑,跑不掉。 藏,不论你藏在哪里,都会被那条长舌头钩出来吞吃掉。 绝望的阴影比火光还盛,笼罩在东城上空。 但有句话蓝湄心却是说错了。 闯入东城的妖兽多不假,却是有人在跟他们抢的,那只浑身生满腥臭脓疮的剧毒蛤蟆估计也是没想到有人来了,依旧乐滋滋的呲溜着细长灵活的细长舌头,伸向躲在半截焦木后面的懵懂幼童……他爹娘兄弟已经都被它吞掉了,只留下个四岁的孩童早被吓傻了,动也不敢动。 眼看那截舌头已经伸到他头顶,从其身后被烧焦的房屋里,突然暴涨出半截手腕粗细的赤红藤蔓,速度极快,顺着那截舌头缠绕上去,两寸长的细刺倒钩轻易刺破了柔嫩的舌头,让那只剧毒蛤蟆仰头发出声痛苦的哀嚎。 它想挣脱,但一挣就会让倒钩刺往里扎深两分,不断加剧的疼痛让它有种舌头会被扯断的诡异错觉。——那毕竟是舌头,就算它浑身剧毒、神鬼莫近,舌头也柔软细嫩没有丝毫防护的,被倒钩刺进去后爆发出来的疼痛实在太快太凶了些,一时之间竟有些僵持住,连稍微动弹下都不敢。 但很快,它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有人持剑而来,手中银白冷光微闪,看似春风细雨般的剑招流泻而出。 只一剑,便将那条舌头斩断了。 还在蠕动的半截猩红肉团被赤红藤蔓拖远。 却仍旧有着无数的藤蔓瞬间爆开,那其断了舌头的大嘴里不断往上蔓延,很快便从肚子里面将那只剧毒蛤蟆撕裂开成堆碎肉块,扬起大蓬的血雾落在原地。 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几只妖兽里最令人棘手的剧毒蛤蟆,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解决了。 看见这一幕的蓝湄心轻皱秀眉。 如果是她…… 剧毒蛤蟆并不是她的对手,她单枪匹马也能将其斩杀,但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对方的藤蔓不论是攻击方式、还是攻击的时机都掐得太准了。 一击毙命,压根没给剧毒蛤蟆反击的机会。 是谁? 她蹙眉看向那堆被烧成焦炭的房屋,很快辨认出站在堆藤蔓中间的人。 是顾砚。 那个他们都只闻其名,不曾见过面的无暇金丹!对方的相貌被挂在赌局上好几日,他们都已经烂熟于心了。 她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也对,毕竟是无暇金丹。 毕竟是她心中惦记在兽潮后与之一战的人! 确实……很令人惊艳,并没有像那些多嘴多舌之人说的,辜负了无瑕金丹这么多年的声名在外。 那边顾砚杀完剧毒蛤蟆,又将目光盯上了另外只黑金蜈蚣,风碧落不愿落后,沉着脸色冲了过去。 三人两个金丹大圆满,一个金丹后期修为。 对付起四阶妖兽并不困难,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闯进东城的八只妖兽就被斩杀了六只,只剩下只疯狂践踏房屋的长角犀牛,和穿梭在废墟中搜索活人绞、吞噬的黑眉蛇。 顾砚的藤蔓缠上了那只长角犀牛,风碧落的剑光缀着黑眉蛇蛇尾。 不出意外的话,三炷香内,他们都能将自己的目标解决掉。 第83节 可惜没等他们动手,就被两节树枝拍开了。 那树枝极细,比起顾砚的吸血荆棘更细得多,只有他小手指头的粗细,缀着许多米粒大小的白花,看着分外的纤细漂亮。 与外表相反的,是拍向他的力量极为强横。 犹如泰山压顶,重若千钧。 顾砚甚至没看到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冷不丁的就被抽飞了出去、连着撞到两栋的尚且完好房舍,才嵌进铺了石板的街道里出不来。 胸口处疼痛异常,骨头被抽断了两根以上。 头剧烈的疼着,耳朵轰鸣,眼前阵阵发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从这种状态挣扎出来,撑着手中长剑半站了起来,动作时牵扯到断骨伤势,胸口血气翻腾,“哇”的声吐了大口血在面前。 “是五阶妖兽!”他听到个冷清的女声。 五阶妖兽=元婴修为,而众所周知的,他们修士的元婴和金丹是天壤之别,即便是十个金丹大圆满,只要没人迈过那道天堑,加起来也不是元婴修士的对手! 对方是五阶妖兽,也就难怪顾砚和风碧落能输得那么快。 可是怎么会有五阶妖兽在这里?! 蓝湄心将先将风碧落挖出来,又来扶被嵌进石板底下的顾砚,没等她将人从刚砸出来的坑里拉出来,他们头顶被大片阴影笼罩住。 她抬头,看见棵树。 并不算高大,只三丈有余,通体一片绿叶都没有、却在枝丫上缀着米粒白花的树。——那看似纤细的枝丫就是刚抽飞顾砚和风碧落的罪魁祸首。 有个身穿厚实棉袄披着披风的女子,坐在它向四周生长的枝丫上,她实在是太瘦太轻了些,简直轻盈若无物。 那些枝条甚至没因为她的存在有丝毫下陷。 是人?还是人形妖兽?! 蓝湄心不清楚,也不敢擅自下定论,极北冰原太过神秘,除了每隔十年的兽潮攻城,他们的都对极北那片能冻死人、无限封存修士灵力的冰天雪地了解得太少。 但不论这女人是什么,肯定都不会是善茬! 她暗自警惕着,伸手将顾砚半护在身后边,打算一有机会就带顾砚跟风碧落逃,他们都只是金丹,并非五阶妖兽的对手。 只能先从这里离开、往后再做打算。 那女子盈盈笑着,“仙长,又见面了。” “咳、咳咳!”顾砚咳嗽两声,以长剑为支撑勉强站稳了,抬手擦掉渗到唇边的血渍,气息紊乱,“柳少夫人。” “嗯~”坐在花枝里的女子缓缓摇头,引人怜惜的苍白小脸露出个无辜笑容,语气温温柔的,“妾身不喜欢这个称呼,仙长不如直接唤妾身一声蕊姬,妾身应当会很高兴的。” 顾砚以手抵唇,用力咳嗽着没应她这句话。 蕊姬仍旧盈盈笑着,并不生气,而是耐心等他咳嗽完,喘匀了气,才慢吞吞的开口,“他们都说人妖殊途,所以仙长不愿意叫妾身的名字,妾身也不会生仙长的气,不过……” 她语气极温和,看着顾砚的眼神也极温柔,像是在跟个久别重逢的老友故交随意交谈。——如果忽视掉顾砚刚被她身下的树抽断了三根以上骨头这个事实的话。 “妾身有一事想求,还望仙长答应。” “仙长是个难得的好人,愿意听我讲故事,更愿意在寒冬腊月的黑夜里替我遮挡凉意,妾身不想杀了仙长,但妾身此行出冰原有任务在身,要屠了这座挡在冰原门口的北疆城。” “还请仙长怜惜妾身,让开条路可好?” 顾砚皱眉。 他不是面前这棵树的对手。 这点再明显不过,对方一个照面就能抽断了他的三根胸骨,还是这个名为蕊姬的女子对他手下留情、暂时不想要他性命的缘故。 但是他不想让。 他的任务是守北疆城。 他接了任务,就该履行,就该守城! 而且…… 他看了眼周围满眼焦黑的废墟,以及那废墟里找不到的半个人影,北疆城共有二十万的常驻人口,他这一让,背后的这二十万人,至少会有半数、甚至可能全数葬身于妖腹!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的路走。 他不想让开。 顾砚咳嗽了两声,跟身边的女修传音问道: 北城门的情况怎么样? 若是他们在这里拖延片刻,雪长老和北疆城主能赶得过来吗? 蓝湄心脸色难看的摇头: 不能,北门有那边有四只五阶妖兽,两位元婴前辈都被拖住了。 不说及时赶来支援,甚至自身胜负难料。 谁也没想到东城会有只五阶妖兽。 谁也想不到,此次兽潮从极地冰原里出来的五阶妖兽,竟然不是四只,而是五只!她面若冰霜,低声同顾砚说话,“我们走吧。” 他们都不是眼前这只五阶妖兽的对手。 元婴和金丹的差距,是鸿沟,是天堑! 这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就算是被誉为仙盟这一代的希望,从小被夸作天之骄子的她跟风碧落,都不可能逾越! 境界的压制,让他们甚至近不了妖兽的身! 这点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早在踏入金丹后期时,她就曾无数次与宗门里元婴前辈对战,试图摸索出哪怕丝毫的、越级挑战的可能来。 可惜……没有。 她曾无数次失败,又无数次满身是血的站起来。 但她没有哪怕一次,能从那些元婴前辈手中占到丝毫的便宜。——如果她不是他们的后辈,他们杀她反而是轻而易举、易如反掌。 顾砚没动。 他轻轻抬起头,看向面前坐在花枝中的女子。 面色苍白,表情却平静,声音很低,极容易就飘散在北疆城黝黑冰冷的夜里,“可我……不想退。” 蕊姬轻叹了声,“仙长,你这是何苦呢。”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不走,也拦不住我屠城的动作,只是多添一条游荡在这北疆城里的亡魂罢了。” 是呀,他只是个金丹,根本无足轻重。 不论他让不让,都无法阻挡一只五阶妖兽想要屠北疆城的步伐,能阻止它的人没办法赶过来,或许让不让北疆城都可能被屠,而让了,不论北疆城会不会被屠,至少他顾砚是能活的。 可他就是不想让、也不愿意让。 顾砚深吸口气,握紧了手中的剑。 “如果金丹不行,那么……元婴呢?” 第36章 成名自有时 元婴。 与五阶妖兽同级的元婴自然能拦住它屠城。 但…… 北疆城里仅有的两个元婴修士都在北城门口, 被其他四只五阶妖兽拖着过不来,向北疆城外传信的话,也不知道何时才能等到元婴修士支援, 前提还得是他们能在这只五阶妖兽眼前将求救讯息传出去。 蓝湄心看了眼坐在花枝里的女子。 对方也笑吟吟的看了她眼,神色格外无辜。 蓝湄心却不敢因此对其有丝毫的轻视。 毕竟自对方身上传来的、那种若有若无的高阶威压,并不比她曾碰到过的任何一个元婴修士弱, 只会比他们都更强。她毫不怀疑, 若是对面这个坐在花枝里的女人想要杀他们,根本不用费吹灰之力。 就像曾经打败过她的那些元婴前辈一样。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易如反掌。 来不及的。 她突然有种明悟。 这大抵是对方愿意放过他们的原因之一。 即使他们从这儿离开,转身就前往最近的城池去通风报信,来回最快也至少需要三、四个时辰。——这还是在她拼命催动飞行法器,没有丝毫松懈的情况下才能够做到。在他们离开、搬来救兵的这段时间里,足够对面这只五阶妖兽将整个北疆屠戮殆尽。 事情就这么陷入了僵局。 打, 打不过。 真要硬拼他们只会死的最快,赶去求救吧,时间又来不及。 莫非,北疆城当真避免不了被屠的命运么? 蓝湄心皱紧了眉头。 她身后, 顾砚没有丝毫要让步的意思。 蕊姬攀着花枝浅笑吟吟,语气温和, “仙长, 实不相瞒,妾身自三年就潜进了北疆城里, 对你们的守城防御部署不说一清二楚,也算是知之甚详。如今这北疆城里, 拢共就两个人有能与我一战的实力, 应当就是你刚刚所说的元婴修为了, 为了对付他们,我王此次可是派出了族中最难缠的海雀和鹿邑出来。” “在它们手底下,那两个元婴能否保得住自己的命都很难说,是不可能腾出手来阻止我屠城的。”她弯着略白的薄唇,幽幽的叹了口气,“说到底……你们对我们还是太过轻视了,怎么会以为只凭两个元婴,就能守住这座城池呢。” “在你们眼里,我们难道就那么弱么?” “若是这北疆城里还能再有个元婴,确实能拦住我的脚步,可惜……”她垂眉捏着树枝上的米粒白花,轻轻的笑着,似是真心疑惑,却又透着股极明显的质问和挑衅意味,“事到如今,仙长你要从哪里变出个元婴来呢。” 被质问住的蓝湄心沉下了脸色。 是呀,之所以会造成今日这个进退不得的局面,难道不正是因为他们对极地冰原的轻视和不了解么。他们知晓兽潮里会有五阶妖兽,却从未遇到过五只五阶妖兽同时出现的情况,虽然已经根据往年的情况,及时增加了支援过来守城的人数。 可惜…… 来的是只能对付那些四阶妖兽的金丹修士。 第84节 偌大的仙盟,当然不会缺少元婴境甚至以上的修士。——光是他们宗门的元婴修士就有十数人! 可事到临头,北疆竟找不出第三个元婴来。 还有眼前这个女人。 她究竟是什么,是人与妖兽的共生,还是化作了人形的妖兽,极地冰原里有多少像她这样的……为什么她能潜伏在北疆城里三年,居然都没被发现。 这场攻城战,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对方对他们的部署摸得一清二楚,故意针对他们城中仅有的两个元婴修士,专门制定了计划、派出了相应对手。 这明显已经不是简单的兽潮围城的地步了! 而他们,对极地冰原的了解甚至是一片空白,甚至连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事到如今,谁都知道只要再有元婴在就能解北疆困局。 可是他们要去哪找个元婴出来呢?! 这个问题,也正是蓝湄心想问的。 不等顾砚回答,风碧落持剑从旁边冲出来,凌厉剑光朝着那坐在花枝中的女子而去,一点冰凉寒芒先行,而人影后至,几乎瞬间就到了跟前。 蓝湄心变了脸色,“风碧落!” 她就知道以风碧落的性子不会轻易认输,但元婴跟金丹之间的天堑鸿沟,并非靠他偷袭就能弥补的!若真有那么简单的话,她又岂会一次、又一次的输在那些元婴前辈的手中,又怎么会如此轻易的放弃,满心只想带着风碧落跟顾砚,从这只形状奇怪的五阶妖兽跟前逃命。 她蓝湄心是胆小鬼吗?不是! 她蓝湄心是无能的懦夫吗?不是! 她只是不止一次的、亲身验证过元婴和金丹之间的差距,清楚的知晓事情不可为,才会做出她认为最明智,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她惊呼出口的话音刚落,风碧落已经冲到那棵树的三尺之内,然而那已经是他靠近花树的最近距离了,因为在下一秒,一根纤细如她指尖的花枝颤颤巍巍的、轻飘飘的抽过来,直接将风碧落抽了出去! 飞出去的架势看着比刚才那次更快更凶。蓝湄心暗道不好,挽在手腕上的银线披帛瞬间暴涨出去,在风碧落猛地砸进地面前将人卷住,帮着卸掉其浑身携卷的巨力,才没让人直接摔断了胳膊腿。 即便如此,风碧落还是被逼得吐了口血。 神情恨恨的一拳砸向地面,双眼因愤怒而泛红,瞪着对面那满树的米粒花枝,心中更是恼怒至极,“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那个该死的妖兽竟敢拿境界来压我,若我是元婴修为,与她同阶的话,她岂会是我的对手。” 五阶妖兽=元婴修为,道理谁都懂。 可问题就在于他们都是金丹。 不仅他们,此时就算将北疆城翻过来,也再找不出个能到当她对手的元婴来! 蓝湄心的憋屈难受并不比他少。 但她向来性格稳重,善于韬光养晦,并不将这些表现在脸上,反而语气温和的安慰风碧落,“咱们迟早会成婴的,时间也不会太晚。” 也就这两年的事儿了。 今日之仇,她蓝湄心他日必报! 风碧落气得脸色铁青,“不行!” 他忍不了这口气,他可是青城少主!自出生起不论天资、还是资源、家世,都不落于人后的青城少主。 从小到大事事样样都要争个第一。 向来只有他压着别人打的,哪有他被旁人逼的跟丧家之犬似的时候!沉着脸往嘴里塞了两颗疗伤用的丹药,迅速恢复着体内的伤势,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盯着花树的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 他就不信了,难不成他还真拿这个该死的妖兽没办法?! 蓝湄心秀眉微蹙,出声劝道,“你别真将它惹恼了,它是五阶妖兽,要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杀就杀!”风碧落狠狠咬着牙齿,握紧长剑的手背青筋暴露,略显锋利冷漠的脸上闪过丝狠意。 “我风家从来就没有怕死的人!” 这话说的跟意有所指似的。 亏她看到风碧落和顾砚受伤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怎么将两人都带走,觉得他们的天资非比寻常,以后都会是她极难得的对手,没想到在风碧落眼里,她就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蓝湄心冷淡的垂了眉眼,不再多劝了。 她看了眼顾砚。 恰好顾砚也在看她,“道友……” “我姓蓝。”蓝湄心打断他,报了自己的名字。 顾砚从善如流的改口,“蓝道友。” 蓝湄心疑惑,“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顾砚沉默片刻,“……大概能猜到。” 面前这个女修姓蓝,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又跟身为青城少主的风碧落关系亲近,同进同出。 想必也是哪个大宗门精心培养出来的弟子。 至于具体是哪家,他却是猜不到了。 但这都不重要,顾砚连着吞了三颗不同的丹药,又盘膝坐在地上,疯狂的运转着《万物决》,试图在最短的时间里将胸口断骨续好、恢复伤势,脸色苍白的冲她略笑了下。 “在下顾砚,有一事想请蓝道友帮忙。” 蓝湄心点头,“我知道你。” 她轻轻的哼了声,唇畔露出两分嘲讽的意味,随即很快消弭了,显然不是针对顾砚的,“我们此时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顾道友有事不妨直言,只要我能帮得上忙,必然不会吝啬出手相助。” 顾砚平静的看着她,“我想化婴。” 蓝湄心猛地皱眉,“你……说什么。” 顾砚低声重复,“我想碎丹化婴。” 蓝湄心呆住,“你是在跟我说笑吗?” 她当然知道顾砚此刻所说的碎丹化婴是什么意思,金丹之后就是元婴,而当修为到了金丹大圆满之后,只需要能摸到化婴的那抹机缘灵感,碎丹化婴突破至元婴境是水到渠成的事。蓝湄心本身已经在大圆满境界停留了十年,这两年来越发感觉到金丹的圆融饱满,冲击元婴境应当就是半年内的事儿。 而除了将金丹熔炼到极致,让其顺应天命机缘、水到渠成的碎裂再化作元婴外,金丹修士其实还能选择自己碎丹化婴,强行突破至元婴境。——但是要这么做的话,风险极大,就算她已经在大圆满停留了十年,自觉已经将金丹熔炼到了极致,她也不敢轻易尝试自行碎丹化婴,而是选择静候自己化婴的时机到来。 突破元婴境本身就是件极危险的事。 就算是修为足够,感应到天机,在冲击元婴境是也会有失败的风险。这点跟修士所结金丹有关。 例如蓝湄心。 她是九转金丹,就会有一成几率突破失败。 但若是她想强行突破境界,缺了那点天道感应,失败几率就会在原本的基础上成倍递增,而一旦引来元婴劫雷,若是渡劫不成功…… 可不是平白挨几十道雷劈受伤那么简单。 轻则修为全废、筋脉俱断。 重则根本撑不过那些劈下的劫雷,直接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想留下半缕残魂夺舍重生都不可能! 因此,根本没有人会轻易强行碎丹成婴! 何况顾砚如今才金丹后期! 他甚至都不是大圆满的修为,若是真敢自行碎丹成婴的话…… 其风险之大,不可估量! 蓝湄心压下心中的满腹杂绪,不动声色的深吸口气,尽量语气平和的问他。 “顾砚,你知道楚月凝吗?” 顾砚略怔了下,“知道。” 不仅知晓,还关系匪浅。想到某个在芙蕖水榭亲手给他剥莲子、晒莲心茶的人。 顾砚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唇畔浮起抹浅笑。 楚月凝的存在,于他而言,本身就是想起来能会心一笑,暖到心窝的。 “那你知道他为何会经脉俱断,修为全废吗?!”蓝湄心神色凝重,不等顾砚回答便自顾自的往下说道,“正是因为他选择了强行碎丹化婴,楚月凝在试着突破元婴之前,已经是金丹大圆满的修为,有他在的那些年,风碧落这个自封的金丹第一人,被他压得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打十次,风碧落就输十次!” 那个时候的楚月凝,是何等璀璨夺目、光芒万丈,便是高悬在他们头顶的煌煌烈日,都压不住他的光彩锋芒! 可最后呢…… 还不在强行突破元婴境时,被从天而降的劫雷劈散了修为,碎了金丹,浑身的经脉断裂成渣,自此一落千丈,从高居云端上的天之骄子,变成颗连自己家族都放弃了的废棋! “有他的前车之鉴,谁还敢强行碎丹成婴?!” “何况你如今才金丹后期的修为!” 好大的胆子! 竟敢说出要强行碎丹成婴的话来! 蓝湄心满眼惊诧的看着顾砚,真想拿刀来剖开他的肚子看看,他身上是长了多少个胆子,还是胆子有寻常人的三、五倍大,不然怎么会在只有金丹后期的时候,说出要碎丹成婴这种话来。 他怎么敢的?! 这种事情,这种话,连她都不敢做不敢说! 顾砚神色平静的听完,“我知道。” 他与楚月凝在秘境中相处两年,对其了解颇多,知晓楚月凝之所以会冲击元婴失败,是因为想强行突破、碎丹成婴。他也知道在楚月凝冲击元婴失败后,有很多人在背后骂他“急功近利、胆大包天、异想天开”。是因为他们都觉得楚月凝会着急冲击元婴,强行破境,是想越过风碧落和其他人,彻底让他楚家天骄的名声响彻仙盟。 他也知道以他如今金丹后期的修为,若是自行碎丹成婴会非常危险,远比楚月凝当时的情况更危险许多。而一旦他此次冲击元婴境失败,……或许还不如当初的楚月凝,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即便是他能活下来,最好的情况,也不过落得跟楚月凝同样修为全废、筋脉俱断的凄惨境地。 那么日后他所遭受的谩骂和轻视,只会比楚月凝多得多,不会少。 顾砚不傻,也不懵懂无知。 这其中的危机和厉害,他都知晓得清清楚楚。 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 北疆城此刻的危机,唯有元婴可解! 他看着蓝湄心,“我没有其他路可走。” “怎么会!”蓝湄心拧着秀眉。 她看着再一次将风碧落抽飞出去的白花细枝,那个奇怪的花树似是有什么顾虑,并不准备杀风碧落,更多的是以一种戏弄的态度阻止他们,不让他们去杀那两只正在附近肆意捣毁房屋、绞杀吞人的妖兽,每次抽人的力道都控制得格外精妙。 第85节 很显然,那个坐在花枝里的奇怪女人就如同她自己说的那样。 目的只是屠了北疆城,而不是想杀了他们。 “我们能离开这里。”她轻声说道。 顾砚也看出来了。 “是的,如果我们要离开这里,她应该是不会阻拦的,可是……”他咳嗽了两声,在疗伤的间隙回头望去。“蓝道友你看,我们身后,是掩映在黑沉夜色里的北疆城,城里住着二十万人。他们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安居乐业、生儿育女,他们之中有已经年迈的老者,有正值壮年的男女,有总角之年、正欣欣向荣的少年少女。 现在天色已晚,他们或许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正提心吊胆、既害怕也期待的朝着我们这边看过来,希望能的有人阻止灾难降临,或许还不知世事的陷入黑沉梦乡中。但不论他们此刻在做什么,一旦被这些吃人的妖兽靠近、发现,他们就逃不脱被绞杀、被践踏、被吞入腰腹的命运。” 他们会惊慌,会哭泣,会恐惧,会绝望。 但他们无处可逃,跑,跑不掉,藏,也躲不到这些妖兽们够不到的地方去。 最终,他们都会葬身妖腹! 而这满城的血肉,也不知道会养出个什么样的怪物来。 蓝湄心脸色难看,“我们已经尽力了。” 他们收到北疆城主的求救支援令,从各自的宗门不远万里支援而来,守城门、杀妖兽,辛苦流汗的是他们,受伤流血的也是他们,他们已经尽力的想守住这座城池了!——他们甚至对这座城池没有任何的眷恋和守卫的责任! 也未曾受过城里人或者城主任何的恩惠。 他们只是纯粹的来帮忙守城而已! 如今他们遇到了对付不了的五阶妖兽,她只是不想将性命平白无故丢在这!和这些人死在一起! 蓝湄心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我知道。”顾砚低声说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并不会生出例如“明明我们都知晓北疆如今的困局唯元婴可解,而你身为金丹大圆满修为,已经半只脚踏进元婴境,为什么不肯放手一搏、强行碎丹成婴阻挡那只五阶妖兽?!”这种想法来。 他没有责怪蓝湄心的想法,也没那个资格。 只是每个人的道不同,每个人的想法也不同而已,蓝湄心想走没有错、还在跟花树拼命的风碧落也没错。 对于他顾砚而言。 身后北疆城里二十万人的性命,不论如何都值得他冒险一试。 哪怕……前路曲折,危险万分。 蓝湄心盯着他看了片刻。 见他眼里、面上都确实没有指责自己的意思,脸色稍微好看了点,却还是忍不住皱眉道,“那你可知晓,以你如今金丹后期的修为想要强行碎丹成婴,成功的几率不到三成,而一旦失败,你能活下来的几率也不到五成……你不仅会身死道消,还会魂飞魄散,连重修的机会都没有。” 蓝湄心眼里有些不忍。 这可是顾砚,是有着无暇金丹的顾砚,只要他此刻转身离开北疆城,回去潜心修炼,等他踏入大圆满境界后,之后探触到那丝天道感应后,碎丹化婴水到渠成,连丝毫差错都不会有的无暇金丹! 而以顾砚修为增长的速度来看,不出十年,他就能走到这一步。 一边是现在突破,不足三成的成功率。 一边是十年内没有任何阻碍的顺利突破,在她看来,就算其中牵扯到身后的北疆满城,这也并不是个难以抉择的情况。 对于顾砚来说同样不是。 只听他低低的笑着,“三成,足够了。” 他不想退让,不想让北疆城被屠。 有三成碎丹成婴的几率,足够他赌一把了! 面前阻拦他们、打算屠城的五阶妖兽总得有人来杀,北疆城空出来的东门总得有人来守,那些在城墙内外肆虐的杀戮和血腥总得有人来止。 风碧落跟蓝湄心都出身于大宗门,本身肩负着他们应有的责任,有诸多的顾虑,修为、前途、名声、宗门,都是他们需要优先考虑的东西。在他们看来,这些都比北疆城里的二十万人更重要。 所以他们顾虑重重,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就怕落到跟楚月凝一样被人在背后指点嘲讽、牵连宗门受创,却无能为力挽救的结局。 顾砚没有。 既然如此…… 他们不敢冒的险他来冒。 他们杀不了的五阶妖兽他来杀。 他们止不了的妖兽屠城、满地荒芜,也让他来止! 蓝湄心看了他眼。 那张染着血迹的脸上,甚至没有丝毫即将面临生死危机的悲怆犹豫,始终看不出什么表情,淡淡的,就像他接下来要做的只是例如闭关、练剑之类的寻常事件…… 还真是个奇怪至极的人。 蓝湄心暗自嘀咕着,问他,“你想让我帮忙做些什么?” 顾砚看了眼离他们不远的雪白花树,“想请道友帮我挡住她片刻,让我有机会引来元婴天劫。” 蓝湄心沉默片刻,“好。” 她虽不敌那棵身为五阶妖兽的花树,但毕竟出身仙盟最厉害的大宗门之一,手中还是有几件能抵御元婴期攻击的法宝的。风碧落手里自然也有,之所以敢一次又一次的冲上去,并不是他不怕死,只是有所倚仗,就算那棵花树全力发动攻击,他也有能抵挡的手段。 想到这个,蓝湄心又嘲讽的嗤笑出声。 再看眼前的顾砚,简直无比顺眼。 “我只能帮你抵挡盏茶时间,一盏茶过后,不管你的元婴天劫来没来,我都会带着风碧落撤出雷劫波及范围之外。” 若雷劫没来,她内自认没打得过那棵花树的本事,自然先跑为敬,要是雷劫当真来了……身为金丹大圆满的她很可能被强制卷进去一起劈! 两人同时渡劫的威力可远远不止1+1=2! 至少再得往上翻个番,到时候不止是他们,说不定连又再次被花树抽飞出去的风碧落都得被劈死! 之所以说只带走风碧落。 是她也算是看出来了,顾砚这是打定主意,哪怕跟北疆城共存亡也不打算走了。 顾砚倒是没打算跟北疆城共存亡。 只是还有机会能保住北疆城,不想放弃而已。何况他身上带着能护持神魂的鲛珠,又已经将能疗愈体肤之伤的《万物决》突破至第五层,距第六层也只剩下层薄膜没捅破。 自觉能够活下来的几率还是比五成多些的。 闻言轻轻点头,“好。” 蓝湄心转身欲走,忽闻顾砚喊了她声,“蓝道友……” 她转头看他,“还有何事?” 顾砚沉吟片刻,“若是我真死于劫雷,想请你将我随身的储物戒交于楚月凝,顺便再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 他突然沉默下来。 像是终于感受到了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有多危险,没了那份能始终淡然处之的古井无波、无动于衷,突然生出了些对时间的眷恋不舍,眼神里涌出了些难言的哀伤,“……就说,前尘种种,皆是我的错念。” “让他切莫怪罪,更不要将那些放在心上。” 这话没头没尾的,蓝湄心有些听不懂。 但她还是点头,表示自己肯定会将话带到。 顾砚已经续好了胸骨,“多谢道友。” 说完便不再有其他的言语,就着盘膝坐着的姿势静心凝神,开始运转体内灵力,利用秘法强行碎丹化婴。 雨没停,天空中的黑云也没散。 层层叠叠的黑云中,开始有劫云慢慢往北疆城上空汇聚。 蓝湄心抬头看了眼空中,朝着花树所在方向轻轻掠过去,银白衣裙在半空中划出道优美的弧线。 风碧落是第二个发现劫雷汇聚的。 他跟蓝湄心都是金丹大圆满,对劫雷的气息感觉尤其敏锐,在察觉到后第一反应是蓝湄心要突破了。 甚至还为蓝湄心在他之前突破略皱了下眉。 处处争第一的欲望已深刻进他骨子里了。 然而他很快就看到蓝湄心过来,浑身并没有丝毫要突破的迹象,略起了几分疑惑,捂着被抽出内伤的胸口喘息着。 “这些劫云是什么情况?” 蓝湄心语气冷淡,“顾砚想强行破境。” 正盘膝运功疗伤的风碧落好悬没被这句话砸得岔了气,将自己搞得走火入魔。 满脸的不可置信,“他疯了吗?!” 他才金丹后期,怎么敢的?! 能让风碧落这个疯子惊呼出声、感到诧异,足以证明顾砚此举有多么的惊世骇俗、令人不可置信了。 “是呀,他疯了。” 蓝湄心语气冷淡的嗤笑,“原以为你就够疯的了,没想到他居然比你更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以金丹后期修为强行突破,他可真敢啊! 就算这北疆满城的人确实无辜,但要为这些素不相识的人搭上自身性命,当真值得么?!蓝湄心满心的疑惑,却也知晓此刻并非追根究底的好时机。 挽于臂弯的披帛激射而出,化作柔韧白练朝花树缠绕过去,她毕竟曾跟许多元婴境过招对练过,知晓他们的手段和章程,压根没想跟花树近身,而是围着花树进行攻击。 每当花枝抽过来,她总能身姿轻盈的躲过。 连着抽空三次,蕊姬对她生了些兴致,“咦,小姑娘倒有些意思,我喜欢你……”她拍了拍缀满米粒白花的花枝。 “阿树,不如我们抓了她回去做花肥。” 满树花枝剧烈颤抖着,随即化作漫天雪白流星,朝着蓝湄心的方向汹涌而来,随之而来的高阶威压更是压得她动弹不得。 “咔嚓”花枝与包围着她的防护罩相撞。 米粒白花被撞飞无数,将她保护在里面的防护罩也轻微闪了闪,出现道微不可查的细纹,蓝湄心肉疼不已。 这种程度的防护禁制她也就只有三个而已! 第86节 要真是都碎在这里,回去还得被她师父揪着耳朵骂。 那满树花枝一击不中,很快又再次发起攻击,漫天雪白花雨转瞬即至,很快就到了她跟前,将那道已经产生裂纹的防护罩击碎,碎落下来的白花溅满了她周身附近。 蓝湄心不敢随意触碰,重新撑起个防护罩。 蕊姬笑吟吟的看她,“躲什么躲,阿树这么漂亮,小姑娘难道不喜欢它吗,成为它的花肥是对你的恩赐,与它融为一体有什么不好。” 蓝湄心冷哼一声,再次将玲珑玉球甩出去。 被纤细花枝轻易扫开,蕊姬笑嘻嘻的伸手弯了根花枝过来,低头轻嗅,正准备再次朝她发动攻击。 却突然抬头朝天空中望去,脸色微变。 在他们头顶,随着劫云不断汇聚,终于突破了天空原本密布的黑云,不断汹涌汇聚着,隐隐还有些闪电银光在空中漂浮着,像是随时都可能劈下来。 伴着劫云而来的,是恐怖压抑的天地威亚。 蕊姬没了戏耍蓝湄心的心思,开满米粒白花的花树轻颤着转身,接连抽飞了蓝湄心的披帛白练和再次一剑刺出的风碧落,几个起落就到了顾砚跟前。 “仙长,你为什么非得要这样呢。”她那张苍白小脸始终挂着的浅笑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映着黑云的阴沉和凝重。 语气也变得冷若冰霜,浑身杀气毕露。 “我不想杀你,你却非得要逼我杀你!” 顾砚抬头。 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淋漓,显是难受至极。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修为不够突破,先是利用秘境里那位前辈传授的秘法,将修为从金丹后期提升至大圆满,才能试着强行破境。 秘法很好用,就是后劲儿有些大。 疼。 疼得他浑身筋骨都只抽搐。 他还得强忍着跟攀着花树的蕊姬对峙,“我也不想如此的,可你要当着我的面屠北疆全城,让我如何能视而不见?” 见蕊姬变了脸色,他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以前有人跟我说,妖兽在渡劫时十有八九都会死在劫雷之下,因此远比我等修士更害怕劫雷,其中又以木系、尤其是高大的树木品种尤其如此。” “本来我对此是将信将疑的,但是看蕊姬你此刻的表情,格外难看,所以这个说法……居然是真的么?” 这是他第一次将蕊姬二字喊出口。 蕊姬脸上却没有半点喜色,也没了刚开始的温柔似水,反而是毫不犹豫的朝他发动了全力一击,满树缀满白花的花枝颤动着。 犹如流星坠落,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飘过来。 “找死!” 可惜晚了一步。 与那满树花枝同时落下的,是一道能笼罩在北疆城上空的黑暗尽数劈散的亮银色闪电,犹如蛟龙在云层间游曳着,朝着距离顾砚不远的花树劈去,就连那些朝他飘来的米粒小花都被笼罩在内。 “轰隆”惊雷随影随影,响彻了北疆城。 蕊姬想也不想的转身就走,只想远离顾砚。 伴随着雷声,她隐隐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 很低,却一字不落的传进她耳朵里,“顾砚无能,只能以身为饵,请天雷,诛妖邪、守北疆了,元婴劫雷足有好几十道,后面的一道比一道厉害,蕊姬你要是想跟我同归于尽……只管留在北疆。” “我们且试试,谁先被劫雷劈死如何?” “不过,我这人一向运气很好,只怕是蕊姬你要死在我前头。” 蕊姬,“……”艹! 她真是瞎了眼,居然天真的以为这男人是个好人,却没想到就他最坏!居然利用劫雷对他们妖兽伤害更凶更狠这点来对付她! 不对,他是从哪里知晓他们这个弱点的?! 不等她想通,那道劫雷已经直直劈了下来。 即便花树已经是五阶妖兽,却还是被这道劫雷劈得浑身焦黑,满树细白碎花散落半数,连逃跑的动作都僵硬了瞬。 这还不算完,第二道劫雷很快便接踵而至。 蕊姬咬碎满口银牙,“阿树!朝极北冰原的方向跑。” 轰隆隆。 第二道劫雷也落到了它身上。 蕊姬脸色阴沉,掀开戴着的厚重帽檐,让自己浓密的如云秀发随意垂散,不过顷刻之间,她满头青丝、从发尾至发间都缀满了细碎的米粒小花。 她轻轻摇晃了下脖颈,让青丝与花树相连。 那满头的小碎花如同在河水里漂浮着,随波逐流,顺着发丝不断往花树上倾泻而去,而随着那些米粒碎花不断注入,被连续劈了两道劫雷劈到的花树活力再生,以飞快的速度朝着极北冰原的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属于柳少夫人的身躯逐渐透明。 缀满细碎白花的满头青丝最为明显,在细碎的微白光芒中,隐约能透过根根晶莹的发丝,看到她披着的绯红斗篷。 前七道劫雷追着他们跑到极地冰原的入口。 第八道终于折返,却并未劈向顾砚这个正主,而是闪烁着朝正践踏房屋的长角犀牛劈去,硬是连将三道劫雷将其劈死了,才转向在废墟里爬行、打算仓皇逃窜的黑眉蛇。 顾砚趁机恢复灵力,看着那追着妖兽不放的劫雷若有所思。 第十二道劫雷降下时,已经拎着风碧落远离雷劫区域的蓝湄心突然收到顾砚的传音:你去给北城门口守城的人都提个醒,让他们随时准备撤离。 蓝湄心皱起了眉头。 她早在第一道劫雷落下时就撤远了,并没有看到花树和蕊姬被劫雷追着劈、从而落荒而逃的场景,听不懂顾砚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出什么事儿了,那个五阶妖兽还在不在? 顾砚咳嗽了声:来不及解释了,你先去通知他们。 第十三道劫雷已经降下。 整个北疆东城都被震动得地动山摇,黑眉蛇逃窜躲藏的区域更是破损严重,那团废墟直接被劈散成渣,等雷光散去后,原地只剩下条被劈得浑身焦黑的粗长蛇躯淹没在大堆黑灰里。 顾砚站了起来,踩着长剑往东门城墙外去。 他动作极快,几乎瞬间就上了东门墙头,第十四道劫雷几乎在前一道刚消散的瞬间便劈了下来。 从天而降,将北疆东门硬是劈掉了半截。 顾砚硬扛了道劫雷,身形在长剑上晃了晃。 但他很快站稳了,全力御剑往北城门赶去。 天道像察觉到了附近已经没有妖兽似的,第十五道劫雷降下的很慢,间隔了少说盏茶的时间才再次劈下。 给足了顾砚调整恢复、顺便跑路的时间。 劫雷再次劈下,他已经距离东城门老远了。 劫云在北疆城上空凝聚时,远在北城门口跟妖兽混战的修士就有所察觉,凌厉杀招落在妖兽身上的同时,抽空抬头朝东门方向望过去。 “什么情况?东门那边怎么有人渡劫。” “估计是情况不妙。”周予安挥动着黑金扇子,将逼近跟前妖兽切出条尺长伤口,任由粘稠血浆喷洒而出、溅落满脸也没抬手抵挡。围在他们周围的四阶妖兽太多了,根本都杀不过来,被包围的修士们每分灵力都用得格外珍惜。 只要妖兽溅出血没毒,没人浪费灵力去挡。 这让他看起来有些形容狼狈。 不过没关系,周围的人浑身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比他狼狈的不知凡几,谁也顾不得嘲讽谁不好看了。 他粗喘了口气,沾了血污的脸上神色冷峻。 “临阵突破不是易事,稍有差池就会突破失败,轻则灵根受损、修为全废,重则直接被劫雷劈得魂飞魄散,灰飞烟灭!若非实在遇到了对付不了敌人,生死关头,没人会这么做的。” “你的意思是说……” 最先开口那人反应过来,脸色极为难看,“风碧落他们是遇到了金丹对付不了的五阶妖兽?逃脱不了才会出此下策?” 周予安点头,“想来只有这个情况了。” 他们也没空去想东城为何出现五阶妖兽了。 北城门都快被兽潮淹没了,他们还好,只是灵力消耗严重,暂时还没有谁受了致命伤,城墙上那些守城的兵士却都是拿命在填,已经补了两拨人,破碎的尸体和血浆都快将城墙堆满了,墙外面的低阶妖兽还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 谁也不知道还能够撑得了多久。 “也不知道现在在东门渡劫的人是谁,是蓝湄心还是风碧落,若是能够渡劫成功,将出现东城的五阶妖兽斩杀后及时赶过来支援,北疆城尚且有守住的可能。” “若是渡劫之人失败了……” 战局撕扯拖得越久,对他们越是不利呀。 “小心背后!”周予安甩出扇子,击落他背后抬起爪子准备偷袭的妖兽,勉强扬起抹笑容来,“不管在东城渡劫的人是风碧落还是蓝湄心,他们都是大圆满修为,应该能顺利突破的。” 但突破归突破,能不能杀五阶妖兽就难说。 毕竟,哪怕他们再天才,刚突破也只会是元婴初期,境界都不稳定,真跟极北冰原里出来的五阶妖兽动手,恐怕是……凶多吉少。 指望他们从东门过来支援,几乎不可能的。 他击杀妖兽的同时,回头看了眼早被血染红的城墙。 北疆城今晚是守不住了。 被兽潮攻破只是早晚的差距而已,他们这些人在此地跟妖兽厮杀,仅仅只是能拖住城破的时间。——如今只能期待选择临阵突破的人不论是风碧落也好,蓝湄心也好,手里能有什么他们师门给的顶级法宝,能化险为夷、创造出战胜五阶妖兽的奇迹了。 那人却还没反应过来,在心底期待着支援。 但很快他的期待就被打破了。 蓝湄心踩着华丽的白玉牡丹法器从天而降,披帛挥洒间将靠近他们的妖兽击飞出去,周予安抽空朝她道了句谢,又问他,“你怎么不在东城替突破的风碧落护法。” 没等到她回话,风碧落的剑光也跟着到了。 周予安顿时傻了眼,“你们怎么会都过来了?” 风碧落表情冷漠的看了他眼,一剑捅进扑过来的妖兽眼睛里,再狠狠拔出,带出大蓬血雾,没什么好气道,“我们怎么就不能都过来了?!” “不是,你们都过来了,那东城渡劫的人是谁?” 第87节 风碧落没搭理他,径直杀妖兽去了。 蓝湄心挥动着玲珑玉球,“是顾砚。” “怎么会是顾砚?!” 周予安大吃一惊,神色惊惶,“顾砚不是才金丹中期的修为么,他怎么可能强行破境的?!” “他已经金丹后期了。”蓝湄心纠正道。 周予安,“……?!这难道是重点?!” 重点不应该是顾砚在是在强行破境?!他是金丹中期还是后期根本不重要呀,重要的是他成功突破的几率太低,根本不可能碎丹成婴的! 若突破的人是金丹大圆满的风碧落或者蓝湄心,他还能在心里期待着奇迹降临。 可正在强行破境的人,是金丹后期的顾砚。 ……这莫非是天要亡北疆城?! 周予按满心苦涩,沉重的叹气,“哎。” 蓝湄心也不说话了,只专心杀着周围妖兽。 大概又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有人望着偏东的方向,沾满血污的脸上神情有些凝重,“我总觉得劫雷响起的位置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怎么可能呀,渡劫的人在东城。” “是吗?” “当然……我艹!” 那人话音未落,就看到有人踩着剑,如同流星划过长空,直愣愣的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过来了。 在他身后,凶恶至极劫云汹涌翻滚着、形影不离的紧追不放,天地威压将天空搅弄得风起云涌、骇人至极。 “是顾砚!” “我艹!在东门渡劫的人居然是顾砚!” “他现在是在干什么,怎么会把劫雷引到我们这边来?!难道他想将我们都卷进雷劫里吗?” “居心何其险恶!” “劫雷也跟着过来了!” 足有三尺粗细的劫雷从天而降,将御剑至空中的顾砚劈了个踉跄。 他捂着嘴唇咳嗽两声,呛了满嘴的血沫。 这已经是降下来的第十八道劫雷,不论金丹还是元婴,劫雷总是从头开始一道比一道厉害,第十八道已经是异常凶悍、威势极为压人了,他怕伤到北疆城中的人和房屋,从城外绕路过来的。 有点远,硬扛了三道不轻的劫雷,受伤极重。 眼见已经到了混战的北城门口,顾砚选了个妖兽最密集的地方飞过去。 顺便招呼周围的修士,“快点让开些!” 蓝湄心见状,突然福灵心至,意识到顾砚的打算,连忙运起灵力,将声音传递到整个战场,“顾砚要引劫雷劈妖兽,大家赶紧后撤!” 说完她甩出自己玉牡丹,朝相反的方向跑。 在她身后,反应过来的修士纷纷跟上,一时间,各种飞行法器齐齐闪着亮光,被催动至极致、离这块劫云汹涌的战场越远越好! 他们一跑,妖兽自然要追。 可惜它们本就是劫雷的重点目标,又落后一步,顾砚踩着剑、引着劫雷一头扎进妖兽堆里,还不等妖兽出手攻击他,未消散的劫雷余威就将附近劈出个坑来。 周遭的妖兽都被波及到,死伤了一大片。 作者有话要说: 顾砚:终有一日,我的名字会响彻仙盟,以后请不要叫我顾砚,叫我……顾大胆(点烟jpg) 鱼池:我特么真是赌神上身,这把真的是赢麻了! 第37章 成名自有时 有蓝湄心的提醒, 所有人都向后撤离的飞快。 当然也有人距顾砚冲过去的位置太近,听到提醒也来不及摆脱对战纠缠的妖兽、及时跑开的,就只能被迫同妖兽一起被卷进劫雷里。在场的众多修士本就与妖兽厮杀多时, 灵力匮乏,有几个甚至来不及运转灵力、替自己撑起防护罩来抵御劫雷。 眼见那轰隆响着的劫雷朝自己过来,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银色电光闪烁, 心中绝望至极。 就差没大喊声, “吾命休矣!” 咬牙暗恨顾砚这哪里是引劫雷来劈妖兽,这根本是引劫雷过来劈他们的嘛,妖兽死不死的他们不知道,但他们现在这种状态若是撞到这道劫雷底下,肯定会死的很惨! 无奈绝望之下,只能愤愤的闭上眼睛等死。 随着劫雷在身边降下,轰隆巨响在耳边炸响, 地面大肆震动后,掺杂着血腥碎肉的泥土扑了他满脸。预想中劫雷会将他劈的外焦里嫩、连皮肉带神魂都会痛不欲生的疼痛并未降临,那人试探着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嘴巴很快张大成了鸡蛋模样。 啊?!什么情况。 原来蓝湄心所说的引劫雷来劈妖兽, 还真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劈妖兽啊。 以引来劫雷的顾砚为中心,附近、这里指的是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内的妖兽死伤惨重, 有被劈得皮开肉绽、直接躺倒在地抽搐不能再动的。 有皮粗肉厚, 还没有被劈成重伤、却毛发焦黑根根倒立,浑身僵硬的。 还有两团混合着乌黑发红血浆的飞灰。 ——他很清楚的记得, 那个位置原本站着两只低阶妖兽,不过转瞬之间了那两只妖兽就变成了团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乌黑飞灰! 乖乖哎, 这一道劫雷, 究竟劈死了多少妖兽! 与之相反的, 是周围正与妖兽缠斗的修士们反而没受到太大的伤,并不是说在那道迅猛而来的劫雷中毫发无损,而是比着死伤遍地的妖兽来说。 他们所受的伤都很轻,甚至可以说是毛毛雨。 至少他在劫雷过后还能自己爬起、站起来,跟他一样从地上爬起来的人还不少……陆陆续续都跟诈尸似的从被劈出来的泥土里爬出、站起来,皆一脸懵逼的盯着对方互相看,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怎么会这样? 他们居然都没受什么重伤? 众人相互看了眼情况后,都发现了这个堪称诡异、不是特别能理解的现象。 这劫雷为何专劈妖兽,反而对他们视而不见。 分明他们跟妖兽相距的并不远,有些人甚至还在跟妖兽们贴身肉搏! 同样是妖兽都快被劈散架了,他却只是头发被劈掉了,体表被雷光窜过,带起来阵阵难言的酸麻,皮肉骨骼并未受到任何不可逆转的伤害。 总得来说真的是受伤不重! 还不如刚刚那只妖兽抓他那两爪子留下的伤势厉害呢! 难不成劫雷降下来的时候,还要在他们跟妖兽中间挑肥拣瘦一番,觉得他们这些人不配被劈?! 被波及到的修士们一脸懵逼,不得其解。 直到劫雷正中心的圆坑里,泥土动了动,浑身是泥灰的顾砚从里头坐了起来,先是捂着嘴呛咳了两声,咳出摊猩红鲜血,再缓缓地抬头看向他们,沙哑的声音极低,“你们怎么还不走?” 站在那干嘛? 等着继续被下一道雷劈?! 众人才恍然惊觉,刚刚落下来的劫雷可不是最后一道,再不走下一道可就要再劈过来了!他们能在这一道中没受到太严重的伤,虽说不知道是何缘由,姑且算是他们侥幸、运气好吧,等碰到下一道更凶更厉害的,可就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嘞!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什么配不配的。 嗨呀,妖兽和劫雷最配,黑白配、天仙配! 天地良缘、天作之合,他们这些人就不赶着掺和劫雷跟妖兽之间的相亲相爱,你侬我侬了,反应过来后纷纷做鸟兽状,赶紧朝四面八方赶紧跑路。 生怕自己跑的慢了,再次被卷进下道劫雷里。 这一道虽长了眼没专程劈向他们,那万一下一道它就不长眼了,再万一……劫雷它就喜欢一道劈妖兽,下一道再劈他们呢,谁也说不准是不是。 还是赶紧跑路最为正确! 也有人知晓顾砚修为不到金丹大圆满,见他强行破境引来劫雷,如今满身满脸是血灰的站在那,顺势问起他的伤势如何,“顾道友,我见你在雷劫中伤的有些严重,我这儿有些疗伤效果极佳的伤药,要不我给你留两瓶?” 顾砚继续呛咳,“不用了。” 说话这人他不认识,就算认识,除非是他完全信得过的人,他也不可能会接。这种紧要关头……他又不是几岁稚龄的懵懂小儿,嫌命太长才敢去接旁人随手递给他的丹药。拒绝掉那人的提议后,他寻了具尚算完整的妖兽尸体坐下来吃药、打坐恢复灵力,再将《万物决》运转到极致,飞速的修整着他浑身在劫雷中受到的伤。 那人被拒绝后,自觉没趣,也就不再多说径直转身御剑走了,他倒是不会因此记恨顾砚……毕竟设身处地的想想,要是他在渡劫的时候受伤了,顾砚过来给他递伤药,他估计也是不会接的。 城墙上,随着众多金丹修士自城外退回,杀起那些低阶妖兽只如砍瓜切菜,众人纷纷动起手来,很快便将堆满残肢肉沫、扑腾上城墙的低阶妖兽清理出来。连带着几只越过城墙防御,跑进城里各种腥风血雨,杀人放火的漏网之鱼也被揪了出来拍死!修士们帮着守住城墙,让人将受伤了还活着的兵士抬下去包扎诊治。 情况倒是比刚看不到希望的鏖战好了许多。 陆续撤回城墙上的修士一部分去守城杀妖兽,剩下那部分边打坐调息,边说起城墙外面的情况。 话题的中心始终离不开顾砚: “顾砚怎么会渡劫,他不是才金丹中期。” “是金丹后期。” “……你会不会听话,我这句话的重点在他为什么会渡劫?!谁要跟你讨论他到底是金丹中期、还是金丹后期的修为,再说了金丹中期和金丹后期有什么区别?” “那你知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强行破境?!” “废话,我当然知道。” 可知道归知道,谁特么敢那么做呀?!就像谁都知道天下奇毒榜里的乌鸩毒,无色无味,形如清水,却是元婴及以下皆可毒杀的狠辣,难不成他还要如喝上一口,试试能不能把自己毒死么?! 那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太长了么。 “强行破境何其危险,顾砚不可能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不仅要这么做,还把劫雷引过来了。” “那劫雷简直是太吓人了。” “他想守城。”有个清冷悦耳的声音道。 众人都侧头看向说话之人。 第88节 是蓝湄心。 她的情况也不太好,这位向来喜欢穿白衣,极为讲究,连随身法器都要打磨成极漂亮的玉牡丹、精细玉球的美貌女修此时脸颊沾了灰,白衣也染了血,早没了平日里飘飘若仙、见之忘俗的模样。 只从她紧抿的红唇间,尚且能窥见两分冷清和倔强,“我们在东城碰到只极为怪异的五阶妖兽,对方扬言要屠掉北疆满城,我们身为金丹,都不是它的对手,顾砚跟风碧落一照面就被妖兽所伤,我提议带他们离开来着,顾砚不愿意……” “他要守城,就只能强行破境。” 她语气平稳,很快将事情说清楚了。 众人听完缘由,都稍微有些沉默。 半响后,周予安拿扇骨拍了拍掌心,低声笑道,“原来是这样,我倒是猜到你们是遇到对付不了的五阶妖兽,以为是你或者风碧落遇到要命的危机,才会选择临阵突破,试图用元婴境的修为反击妖兽,却没想到渡劫的人竟然是顾砚……也没想到他强行破境的理由,竟然是为了守城。” “这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又有片刻的沉默。 “他还真是大胆,以金丹后期的修为强行破境,能突破至元婴的几率小之又小。一旦失败他即将面临魂飞魄散的后果,就为了守城……值得吗?” 以他们的立场来看,不值得。 在场大部分都是各个宗门精心挑选、培养出来的核心弟子,从小师门长辈就对他们耳提面命,修为进度,宗门名声,都是他们肩负的责任。 他们是绝对不能倒的,他们倒下了,师门想再培养出个与之相同程度的弟子来,没有几十上百年的时间是不可能的,而在继任者完全长成之前,他们的宗门/家族将缺席一系列的活动。 ——例如六年后即将召开的试剑大会。 他们缺了试剑大会,派宗门中的其他人去,若是拿不到好的排名,接下来的一百年里,他们所在宗门就会因为资源匮乏一落千丈,甚至从此销声匿迹、彻底丧失与其他门派同台竞争的能力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们冒不起这个险…… “值不值的,谁知道呢。” 周予安轻声笑着,旁人都当他们是天之骄子、肆意风流,可谁又知道,他们也不过是被框在各种规矩责任里的金贵人偶罢了。就像此次北疆城之困,顾砚知道困局唯元婴可解,他们不知道么?顾砚知道强行破境的秘法,他们能不知道吗? 不,他们知道。 但长久以来宗门、师长、身边所有人给他们画出来的条条框框将他们锁死了。 让他们不敢想、不敢做。 或许在他们之中,也有人因为生来就太过厉害耀眼,没有被锁的那么死,试探着想要往框框外挣一挣,但偏偏他挣脱失败了,于是他便被人谩骂、被人嘲讽、被家族放弃、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见道了那人的结局,他们主动往框框里钻去,任由那些无形锁链就将他们锁的更死了。 周予安轻声笑着,眼底一片暗沉。 “值不值得,得顾砚觉着,我们觉得不算,但我想不管我们觉得他此举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北疆城内那二十万人应当是会高兴的。” 高兴有人那么重视他们,肯为他们拼次命。 但这句话很快遭到了反驳。 “哼,谁都知道强行破境有多么艰难,何况顾砚是以金丹后期的修为破境,成功的几率不会超过三成。当年的楚月凝是何等厉害,在场所有人,谁没在他手里输过几回,可结果呢,不照样被劫雷劈得修为全废,经脉俱断,成了个废人?! 顾砚以为他能当救世主,其实不过是苟延残喘摆了,等他被元婴劫雷劈死了,这北疆城中不依旧守不住!他想保护的那二十万人,都会同他一起上路,难道还有人记得他的好,替他歌功颂德不成?!高兴什么,高兴同他一起下到地府么!” 周予安沉默了,垂着眉眼看着城外的兽潮。 心底有两个声音在不断来回厮杀,理智和经验告诉他顾砚不可能成功,可有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极其微弱的声音却不断嚷嚷着、纠缠着,试图跟那个超大的声音分庭抗礼。 会成功的!能成功的,肯定是能的。 城墙上又陷入了片沉寂里。 众人都忙着调息恢复、疗愈伤势,偶尔出手将朝城墙扑过来的妖兽击杀掉,余光却不由自主瞄向快被兽潮淹没的顾砚。 他们都在等一个结果。 等着看顾砚能撑过几道劫雷,才会被劈死……或者从劫雷里涅槃重生,华丽蜕变。 虽然后面这种结果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万众期盼之中,第十九道劫雷劈了下来。 跟他们预料的一样,比前一道更凶、更快、也更骇人,足有四尺粗细的劫雷犹如条自空中俯冲下来的亮银蛟龙,以一种根本来不及躲闪、摧枯拉朽,凶猛至极像是要将人彻底劈死的架势,朝着被妖兽包围在中间的顾砚而去。 轰隆隆! 轰! 惊雷在劫云翻腾、不停汹涌着的天空中下炸响,同劫雷劈向地面时的剧烈声响先后传来,以顾砚为中心,周围方圆百丈的区域都被笼罩了进去,连带着那些冲过去想杀顾砚的妖兽。 其中足有三只四阶妖兽,数十只三阶妖兽! 等到地面的剧烈震动从城外传到城墙上,呲呲作响的雷光伴随着被震起来的尘土飞扬遮住了他们的视线,看不到身处中心的顾砚是何情况。 “怎么样了?” “顾砚还活着吗?” “应当还活着呢吧,这不才第十九道劫雷吗?顾砚怎么说也是无暇金丹,有那么些本事在身上,再怎么也不至于连一半雷劫都撑不过去。” “那可不一定,结丹如何能跟化婴比。” “结丹确实不能跟化婴比,最多也不过是金丹品质不够好,不会有性命之危,但顾砚能结成品质最好的无暇金丹,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能说明什么,就算能证明他底子牢靠、基础扎实又如何?那也只是结丹之前,我听说他两年前在虞城出现的时候才刚刚金丹初期,自幽篁秘境出来就金丹后期了,应当是有什么奇遇才会在两年内连升两级,只怕是境界都还没稳定吧?! 他不好好打磨修为,专心稳定境界,还敢强行破境试图冲击元婴……我是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无知,还是胆大妄为,只用了两年时间,他就想从金丹初期到跨到元婴境,要是境界当真这般好突破,修真界早已经是元婴遍地,化神无数了。” “轻松不了吧,估计不死也得半残。” “哎,可惜了,他明明是无暇金丹,为什么要想不通强行破境呢,这下好了吧,不被劫雷劈死不算完,修真界可从来都不缺少陨落的天才。” “仙途漫漫,还是得脚踏实地才行!” 众人纷纷感慨万分,似乎是笃定顾砚会死在劫雷里,就算不死在这道劫雷底下,下一道也逃脱不了。 在一片争论声中,劫雷劈出来的烟尘散了。 顾砚没死。 他仍旧盘膝坐在那只妖兽的尸体上,脸色苍白,唇角挂着血渍。 看起来摇摇欲坠,偏偏又坐的很稳。 整个人都显得矛盾至极。 死得是将他围起来的妖兽。 三只四阶妖兽,数十只三阶妖兽,都被那道劫雷劈得死的死、伤的伤,当场便彻底的失去了行动能力,没有办法再跑过去攻击它们的目标。 “啊,顾砚还活着!”有人惊呼出声。 是的,顾砚还活着。 他不仅还活着,伤势看起来也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重,像是随时要因为劫雷嗝屁一样,只见他在原地盘膝打坐了半盏茶时间,居然还能撑着长剑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到周围那些被劫雷劈伤了、却没死透的妖兽跟前,开始查漏补缺,一剑一个,很快就送了好几只妖兽上了西天。 墙上围观的众多修士,“……” 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就是挺无语的。 沉默持续了好半响,才有人干巴巴的哈哈笑着,“看起来顾砚伤的并不厉害哈,能站起来不说,居然还有余力去杀妖兽。” “反而是那些妖兽死伤严重,让顾砚一下子就收割了三只四阶妖兽,以现在这种猎杀速度来看,若是顾砚能够再多撑几道劫雷,他跟风碧落的击杀赌约,到最后还不知道谁输谁赢呢。” “到时候他人都没了,谁还在乎赌约?” “或许……鱼池?” 毕竟往赌局里砸灵石的人也不是顾砚,而是鱼池,那场赌局若真是顾砚赢了。 最后能拿到灵石的人自然也是鱼池。 “……”这个说法他居然无法反驳! “哎,你们看,顾砚又动了。” 众人也顾不上争论赌局问题,齐齐将目光转向笼罩在阴云雷域下的人,只见顾砚在结束掉那几只妖兽后,抬头往四周望了眼,甩出个马车法器朝偏北的方向驶去。——那里有五只四阶妖兽正朝他跑来,顾砚不仅没躲避的意思,反而一往无前,架着马车冲了过去,在靠近那些妖兽的时候突然收了马车,一人一剑的冲进了妖兽群里。 在他身后,刺眼的亮银色劫雷如影随形,呼啸着朝着他、也朝着那几只妖兽劈了过去。城墙上有人眼力极好,在那团突然暴涨的凶恶雷光中,硬是从那几只四阶妖兽的兽瞳中看到了恐惧。虽然因为间隔的距离太远,看着不甚明晰,但他也确实没有机会再过多辨别了,因为那几只四阶妖兽瞬间便被顾砚引过去的劫雷亮光彻底吞没。 片刻后,尘土散尽。 顾砚还是没死。 仍旧是在原地打坐调息片刻,颤颤巍巍的撑着站起来查看周围,将没被彻底劈死的妖兽补刀杀死,一切仿佛是刚刚的那幕重演。 “……”城墙上的议论声稍停了片刻。 尤其是那些格外不看好顾砚渡劫,满心觉得他撑不过两道劫雷就会被劈得魂飞魄散的人,眼里闪过些惊疑,似是诧异顾砚为何还能站得起来,当然也有人对此不屑,嗤之以鼻,“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就算他能够撑得过这两道,那后面还有好几十道呢,难道他还真能撑得过去?” “怎么可能!那可是元婴天劫。” “我不信他能撑得过去。” “只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呢。” 众人仍旧感叹,看着顾砚的眼神透着惋惜。 很快,第二十一道劫雷跟着降了下来。 顾砚还是死。 他还是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开始去补刀。 城墙上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小了。 直到后续的劫雷接连不停,轰隆隆的呼啸着劈向顾砚,皆一种势如破竹、不能阻挡般的凶狠架势,第二十二道,二十三道,二十四道……第三十道!后面劈下来的劫雷一道比一道凶险,一次比一次动静大,落下时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宽。 卷进去的妖兽也越来越多! 每次就在众人以为他会撑不下去的时候,待到尘土和呲呲作响的雷光散尽,顾砚总能白着脸、咳着血,摇摇晃晃的从泥土里站起来,用看上去即将散架、立马就要倒地不起的虚弱模样。 拎着手里的剑去将周围受伤的妖兽都戳死。 “……” 满城墙的寂静里,突然有人低声问道,“你们数没数,死在顾砚手里的四阶妖兽有多少只了?” 很快有人答道,“六十八只。” 嘶。周围响起齐整的吸气声。 六十八只四阶妖兽! 第89节 光是这个数字,就已经远远超过风碧落的击杀数了,还不算其他被卷进雷劫里面,彻底劈死了的低阶妖兽,因为数量多切密集的关系,一道劫雷下来至少能劈死数十、上百只,这十多道劫雷连着劈下来,少说也有数百只的低阶妖兽因顾砚丧命。若是顾砚能撑过剩下的雷劫,这场赌局必赢无疑! 而当顾砚在第三十一道劫雷散去,再次战战兢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去杀妖兽的时候,原本觉得他必死无疑的人,有很多也悄悄的改变了想法。 或许,顾砚真的能撑过劫雷成功化婴呢。 虽然这个猜想有些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以外,但他刚刚引着劫雷出现在他们跟前时,就是这副脸色苍白、咳嗽吐血的虚弱模样,如今已经十多道劫雷过去了,顾砚除了身上的衣服破烂了些,体表的伤口看着多了些,居然跟他刚出现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反而是城墙外的妖兽死伤严重…… 随着后边劈下来的劫雷一道比一道厉害、一道比一道凶狠,那些刚刚还汹涌着、奔跑着想要攻城的兽潮,竟隐隐有了些即将溃散败逃的趋势。 这简直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儿! 当然,也有人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周予安就是其中之一。 拿黑金折扇不紧不慢地拍打着掌心,眼神凝在顾砚身上许久,突然道,“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些劫雷对顾砚的伤害,远不如对他周围妖兽来的大,看起来就好像是……”他微微眯起眼睛,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些本该劈向他的劫雷力量,被他周围存在的妖兽们给分担了去,落到他身上的只剩下几分余威。” 具体几分还不好说,但肯定不会太多。 强行破境碎丹化婴的危险,并不是说着玩儿的,那些劫雷比他们以往见过的元婴劫雷都要更凶、更厉害的多!但就他所观察的情况来看,顾砚虽然受了伤、还在不断的吐血,伤势却着实有限。 能一次次站起来去击杀妖兽也是因为这个。 并非顾砚结成无暇金丹后天赋异禀,而是落在他身上的劫雷着实有限,极其有限。 他这么一说,立马就有人反应过来。 “哎,对!刚刚蓝大小姐提醒劫雷来了,让我们赶紧跑路之后,我不是因为离得太近,没来得及跑被卷进劫雷里去了么,我瞧着那劫雷来势汹汹的,还以为自己非死即伤,不死也得脱层皮呢,结果居然没什么事儿……就受了点皮外伤。” 说着就将刚刚在劫雷中受的伤展示给他们看。 嗯,确实是脱了层皮,油皮。 他撤回城墙上后,给自己喂了两颗疗伤的丹药,这会伤口就差那么点没好全了! “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也是!” “我也是,总感觉劫雷落到妖兽身上后,伤害比落在我们身上要严重的多了,我就只是浑身僵麻了片刻,可跟我厮杀的那只妖兽直接被劈焦了!” “还以为只是我的错觉呢,没想到大家都是这样?!” 被卷进劫雷里的人纷纷说起自己亲身经历。 城墙上陷入了片热闹中,众人都看着城墙外有些慌乱的妖兽群,和再次站起来、拎着剑去杀妖兽的顾砚若有所思,猜测着劫雷跟妖兽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蓝湄心突然低声道,“原来如此。” 周予安看了她眼,“有情况?” “嗯。”她并不吝啬分享自己知晓的信息,略想了想便低声道,“刚刚顾砚在东城打算渡劫的时候,那只五阶妖兽就在他旁边,连续劈了十一道劫雷后,我收到顾砚的传音,让我过来通知你们随时准备撤离,我当是没明白顾砚是什么意思。 如今仔细想来,应当是他在跟那只五阶妖兽对峙时就发现了这点,甚至因此将那只五阶妖兽劈死、或者劈伤逃遁了,才会想着引劫雷过来边。这样一来,既可以通过劫雷先劈妖兽,对其造成的伤害更重来解了北疆北门口的妖兽围城的困境,也能借这些围城的妖兽替他分担劫雷的威力,从而提升自己碎丹化婴的成功几率。” 当时劫雷凝聚,她带着风碧落迅速退开。 留下顾砚独自面对五阶妖兽和劫雷,对当时的顾砚而言,不论是五阶妖兽、还是强行破境而来的劫雷,都是极为凶险、能轻易要他命的东西。没想到他居然能死里求生,硬是从必死的绝境中挣出条活路来……就目前看来,这条路还很可能走得通。 毕竟如今降下的劫雷已过半,顾砚的状态不仅没有他们设想的那么糟,随时可能被劫雷劈散架,反而与刚出现是没有多少区别。——揭破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甚至隐隐有种预感,等剩下的那二十几道劫雷陆续劈下来后,顾砚仍旧还是这副看起来摇摇晃晃、却始终倒不下去的虚弱模样。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蓝湄心虽行事低调,善于韬光养晦,却因为出身天资修为都远胜常人的缘故,很少遇到能真正让她看得上眼的人,此刻也不得不真心感叹一句。 “顾砚此人,还真是令人出人意料。” 她是如此,在场的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有两个脑筋稍微转得慢的人有些懵,“所以现在周予安跟蓝大小姐你们的意思是,顾砚的这个元婴劫大概、可能、或许是能成功渡过去的?那他岂不是在渡劫之后就会晋升至元婴境?!” “不然咧,难不成还能直接去化神?”有人没好气的接了句。 “也不可能再留在金丹呀,不然那么多道劫雷不白挨了么。” “不是……”那人急了,磕磕碰碰的解释。 “要是顾砚现在渡劫成功,成了元婴,那么他就是咱们这一辈中最先突破至元婴的人呀,我之前一直以为这个人会是蓝大小姐或者风少主呢,谁能想到居然是顾砚……” “说实话,我几天前才听到这个名字呢。” 谁不是呢。 顾砚的名字自虞城传出来才多久?他们以前对这个名字的印象也就仅限于顾砚=无暇金丹,既然能结成无暇金丹,那肯定是个挺厉害的角色。 可究竟怎么个厉害法,他们却是不知道的,毕竟只其名不见其人,后来进幽篁秘境的时候也没遇见,只隐约听说他是金丹中期修为,比他们中多半人都要低上一两个境界,也就没多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呢,这才多久呀。 两年。 两年时间。 对他们而言,顾砚就从个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特殊印象的“无暇金丹”,变成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渡劫、劈妖兽的人,现在这里的人,只怕是谁也忘不掉今日这场奇特的雷劫,更忘不掉那个一次、又一次在劫雷散去后,从泥土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着格外虚弱却能继续杀妖兽的人。 顾砚这个名字…… 从今日起,只怕是要响彻仙盟,顺便深深镌刻进他们的神魂之中了。 众人看向雷区里的顾砚,神色各不相同。 风碧落面色铁青,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些“同辈之中第一个碎丹成婴”名头被抢的不悦。 却也只是抿紧嘴唇,并没有说什么。 周周予安拿折扇敲着掌心,但笑不语。 蓝湄心低头整理自己染了血的衣裳,神色冷淡,语气也轻飘飘的。 “这原本就是他应得的。” 他们都知道没有多出来的元婴,北疆城十之八九会被妖兽攻破,而一旦城破,城中那二十万人必死无疑,再没有其他的退路可以选择。在场有那么多金丹修为的人,不论是中期、后期、还是大圆满都不缺,可只有顾砚敢、也只有顾砚愿意为了保护这些人而冒险,强行破境、碎丹成婴…… 就该他能受天道庇佑,察觉到妖兽能替他分担劫雷的真相,顺利的渡劫成功。也该他们这些看似在努力击杀妖兽、实则早就做好了一旦北疆城破,就立即撤离打算的人,眼睁睁的看着顾砚在一声又一声的劫雷里,以一己之力诛杀数百四阶妖兽,而他们只能望之叹息。 劫雷连绵不绝的劈下来。 第三十一道。 第三十二道。 从第三十六道开始,死在劫雷下、顾砚手中的四阶妖兽就已过百,原本挤挤挨挨汹涌不断的兽潮也早被劈得阵型凌乱,全然没了再朝城墙发起进攻的余力。 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开始,妖兽不再攻城、也不再朝顾砚发起攻击,而是经过短暂的犹豫后,撒开蹄子朝极地冰原的方向跑,边跑边不断的嘶吼着,召唤附近的妖兽们跟着它走。 兄弟们,风紧扯呼! 这劫雷太特么的坑妖兽了,再不跑它们就要全军覆没,尸骨无存了,还是留着小命赶紧逃吧! 混乱的雷域中,妖兽原本也没剩多少力量。 看到有逃跑的,几乎没多犹豫,跟着撩开蹄子争相逃命,很快就形成了小股兽潮。 只是跟它们来时的气势汹汹不同。 此时这些抢着逃命的妖兽们看起来,颇有些残兵败将、丢盔弃甲的狼狈和混乱了! 它们一跑,很快就有人发现了。 “快看,兽潮退了,它们要逃回冰原!” “我们追不追?!” “长点脑子好不好,怎么追,我们退回城墙上是因为妖兽群吗?!是因为顾砚在底下渡劫,怕天道把我们当成一起强行破境的、一块儿劈了!现在顾砚渡劫完了吗?!你就敢去追,你倒是去追个试试,看是你先追上妖兽、还是劫雷先追上你。” “我去,不追就不追呗,你是不会说不追这两个字吗?!非得搁这跟我长篇大论的,我看你就是闲得慌。” “说起来,顾砚还剩几道劫雷没渡?” “九道……啊,这道劈完后就只剩下八道了。”有人从头到尾专心记着劫雷的数量呢! “要是那些妖兽都跑完了,你们说顾砚能独自撑完剩下的八道吗?”这是从开始就不信顾砚能成功碎丹成婴的人,盯着妖兽逃跑的方向眼神阴沉,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说话那人只顾盯着褪去的兽潮,没察觉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看向他的眼神里逐渐升腾起的防备和疏远,以及慢慢远离他的微小动作。 “哎,顾砚又站起来了!” “他在追那些逃跑的妖兽!” “第三十八道劫雷!” “第四十道……” “四十三道了!” 妖兽来势汹汹,各种凶猛地攻击北疆城时,估计也没想到会犹如丧家之犬、被人踩着尾巴撵回极地冰原的时候,可此时它们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背后那个渡劫的剑修好恐怖呀!每一道劫雷落下都会劈死它们许多同类,可那个剑修硬生生的挨了几十道,虽说大部分劫雷的力量都落到他附近的妖兽身上,但他可是实打实的挨了几十道呀! 一道两道不算什么,几十道劫雷叠加起来,即便有被劈死的妖兽在前面顶着,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可那个剑修为什么在挨了几十道劫雷后,居然还能跟没事人儿似的,追着它们跑这么远呀! 为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着轰隆隆的惊雷炸响在它们身后,听着身后跑得比较慢的妖兽不断倒地,“噗通”、“噗通”的声音连成片,它们妖兽们是会绝望的呀! 呜呜呜!啥也别说了,赶紧撒丫子跑啊! 顾砚一路追着兽潮,硬是将最后的八道劫雷分了六道出去,直到最后只三阶妖兽都消失在极地冰原口,才猛地刹住脚步没再往里追,而是强撑着最后点灵力御剑远离极地冰原,往北疆城北门口过来。 他在这场雷劫中受得伤并不轻。 事实上,在周围没有妖兽帮他分担、独自硬扛了第四十四道劫雷后,他甚至连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头从半空中栽倒下去,整个人陷进了被劫雷肆虐劈的千疮百孔的泥土里,连手指都动不了。 他就那么费劲儿的仰面躺在泥土里,对着黑沉的天,大口大口的朝外呕着鲜血,粘稠的血浆很快糊了他满脸,又很快将口鼻给堵住了,吸进肚子里的气流掺杂着腥甜的血块,呛得他在原地不停地用力咳嗽着。 唯一的感觉就是疼。 疼得撕心裂肺,难以忍受。 浑身的骨肉就跟被人碾碎了重新拼接起来的,丝丝缕缕的疼痛自皮肉起,到四肢百骸,再到心窍,疼得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有种即将要魂归地府的错觉。头顶的劫云正在不断翻滚着凝聚,准备着最后的致命一击,他却连凝聚起丝毫灵力、再运转《万物决》来替自己疗伤的力量都没有了。 我这是……要死了么? 看着头顶不断压下来的黑沉劫云,顾砚无奈的叹息,突然眼角一片冰凉。 有泪珠顺着眼眶滑落下来。 是呀,他就要死了。 第89节 光是这个数字,就已经远远超过风碧落的击杀数了,还不算其他被卷进雷劫里面,彻底劈死了的低阶妖兽,因为数量多切密集的关系,一道劫雷下来至少能劈死数十、上百只,这十多道劫雷连着劈下来,少说也有数百只的低阶妖兽因顾砚丧命。若是顾砚能撑过剩下的雷劫,这场赌局必赢无疑! 而当顾砚在第三十一道劫雷散去,再次战战兢兢、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去杀妖兽的时候,原本觉得他必死无疑的人,有很多也悄悄的改变了想法。 或许,顾砚真的能撑过劫雷成功化婴呢。 虽然这个猜想有些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以外,但他刚刚引着劫雷出现在他们跟前时,就是这副脸色苍白、咳嗽吐血的虚弱模样,如今已经十多道劫雷过去了,顾砚除了身上的衣服破烂了些,体表的伤口看着多了些,居然跟他刚出现的时候没什么差别,反而是城墙外的妖兽死伤严重…… 随着后边劈下来的劫雷一道比一道厉害、一道比一道凶狠,那些刚刚还汹涌着、奔跑着想要攻城的兽潮,竟隐隐有了些即将溃散败逃的趋势。 这简直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儿! 当然,也有人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 周予安就是其中之一。 拿黑金折扇不紧不慢地拍打着掌心,眼神凝在顾砚身上许久,突然道,“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些劫雷对顾砚的伤害,远不如对他周围妖兽来的大,看起来就好像是……”他微微眯起眼睛,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些本该劈向他的劫雷力量,被他周围存在的妖兽们给分担了去,落到他身上的只剩下几分余威。” 具体几分还不好说,但肯定不会太多。 强行破境碎丹化婴的危险,并不是说着玩儿的,那些劫雷比他们以往见过的元婴劫雷都要更凶、更厉害的多!但就他所观察的情况来看,顾砚虽然受了伤、还在不断的吐血,伤势却着实有限。 能一次次站起来去击杀妖兽也是因为这个。 并非顾砚结成无暇金丹后天赋异禀,而是落在他身上的劫雷着实有限,极其有限。 他这么一说,立马就有人反应过来。 “哎,对!刚刚蓝大小姐提醒劫雷来了,让我们赶紧跑路之后,我不是因为离得太近,没来得及跑被卷进劫雷里去了么,我瞧着那劫雷来势汹汹的,还以为自己非死即伤,不死也得脱层皮呢,结果居然没什么事儿……就受了点皮外伤。” 说着就将刚刚在劫雷中受的伤展示给他们看。 嗯,确实是脱了层皮,油皮。 他撤回城墙上后,给自己喂了两颗疗伤的丹药,这会伤口就差那么点没好全了! “这么说的话,我好像也是!” “我也是,总感觉劫雷落到妖兽身上后,伤害比落在我们身上要严重的多了,我就只是浑身僵麻了片刻,可跟我厮杀的那只妖兽直接被劈焦了!” “还以为只是我的错觉呢,没想到大家都是这样?!” 被卷进劫雷里的人纷纷说起自己亲身经历。 城墙上陷入了片热闹中,众人都看着城墙外有些慌乱的妖兽群,和再次站起来、拎着剑去杀妖兽的顾砚若有所思,猜测着劫雷跟妖兽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蓝湄心突然低声道,“原来如此。” 周予安看了她眼,“有情况?” “嗯。”她并不吝啬分享自己知晓的信息,略想了想便低声道,“刚刚顾砚在东城打算渡劫的时候,那只五阶妖兽就在他旁边,连续劈了十一道劫雷后,我收到顾砚的传音,让我过来通知你们随时准备撤离,我当是没明白顾砚是什么意思。 如今仔细想来,应当是他在跟那只五阶妖兽对峙时就发现了这点,甚至因此将那只五阶妖兽劈死、或者劈伤逃遁了,才会想着引劫雷过来边。这样一来,既可以通过劫雷先劈妖兽,对其造成的伤害更重来解了北疆北门口的妖兽围城的困境,也能借这些围城的妖兽替他分担劫雷的威力,从而提升自己碎丹化婴的成功几率。” 当时劫雷凝聚,她带着风碧落迅速退开。 留下顾砚独自面对五阶妖兽和劫雷,对当时的顾砚而言,不论是五阶妖兽、还是强行破境而来的劫雷,都是极为凶险、能轻易要他命的东西。没想到他居然能死里求生,硬是从必死的绝境中挣出条活路来……就目前看来,这条路还很可能走得通。 毕竟如今降下的劫雷已过半,顾砚的状态不仅没有他们设想的那么糟,随时可能被劫雷劈散架,反而与刚出现是没有多少区别。——揭破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甚至隐隐有种预感,等剩下的那二十几道劫雷陆续劈下来后,顾砚仍旧还是这副看起来摇摇晃晃、却始终倒不下去的虚弱模样。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的! 蓝湄心虽行事低调,善于韬光养晦,却因为出身天资修为都远胜常人的缘故,很少遇到能真正让她看得上眼的人,此刻也不得不真心感叹一句。 “顾砚此人,还真是令人出人意料。” 她是如此,在场的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有两个脑筋稍微转得慢的人有些懵,“所以现在周予安跟蓝大小姐你们的意思是,顾砚的这个元婴劫大概、可能、或许是能成功渡过去的?那他岂不是在渡劫之后就会晋升至元婴境?!” “不然咧,难不成还能直接去化神?”有人没好气的接了句。 “也不可能再留在金丹呀,不然那么多道劫雷不白挨了么。” “不是……”那人急了,磕磕碰碰的解释。 “要是顾砚现在渡劫成功,成了元婴,那么他就是咱们这一辈中最先突破至元婴的人呀,我之前一直以为这个人会是蓝大小姐或者风少主呢,谁能想到居然是顾砚……” “说实话,我几天前才听到这个名字呢。” 谁不是呢。 顾砚的名字自虞城传出来才多久?他们以前对这个名字的印象也就仅限于顾砚=无暇金丹,既然能结成无暇金丹,那肯定是个挺厉害的角色。 可究竟怎么个厉害法,他们却是不知道的,毕竟只其名不见其人,后来进幽篁秘境的时候也没遇见,只隐约听说他是金丹中期修为,比他们中多半人都要低上一两个境界,也就没多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呢,这才多久呀。 两年。 两年时间。 对他们而言,顾砚就从个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特殊印象的“无暇金丹”,变成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渡劫、劈妖兽的人,现在这里的人,只怕是谁也忘不掉今日这场奇特的雷劫,更忘不掉那个一次、又一次在劫雷散去后,从泥土里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看着格外虚弱却能继续杀妖兽的人。 顾砚这个名字…… 从今日起,只怕是要响彻仙盟,顺便深深镌刻进他们的神魂之中了。 众人看向雷区里的顾砚,神色各不相同。 风碧落面色铁青,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些“同辈之中第一个碎丹成婴”名头被抢的不悦。 却也只是抿紧嘴唇,并没有说什么。 周周予安拿折扇敲着掌心,但笑不语。 蓝湄心低头整理自己染了血的衣裳,神色冷淡,语气也轻飘飘的。 “这原本就是他应得的。” 他们都知道没有多出来的元婴,北疆城十之八九会被妖兽攻破,而一旦城破,城中那二十万人必死无疑,再没有其他的退路可以选择。在场有那么多金丹修为的人,不论是中期、后期、还是大圆满都不缺,可只有顾砚敢、也只有顾砚愿意为了保护这些人而冒险,强行破境、碎丹成婴…… 就该他能受天道庇佑,察觉到妖兽能替他分担劫雷的真相,顺利的渡劫成功。也该他们这些看似在努力击杀妖兽、实则早就做好了一旦北疆城破,就立即撤离打算的人,眼睁睁的看着顾砚在一声又一声的劫雷里,以一己之力诛杀数百四阶妖兽,而他们只能望之叹息。 劫雷连绵不绝的劈下来。 第三十一道。 第三十二道。 从第三十六道开始,死在劫雷下、顾砚手中的四阶妖兽就已过百,原本挤挤挨挨汹涌不断的兽潮也早被劈得阵型凌乱,全然没了再朝城墙发起进攻的余力。 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开始,妖兽不再攻城、也不再朝顾砚发起攻击,而是经过短暂的犹豫后,撒开蹄子朝极地冰原的方向跑,边跑边不断的嘶吼着,召唤附近的妖兽们跟着它走。 兄弟们,风紧扯呼! 这劫雷太特么的坑妖兽了,再不跑它们就要全军覆没,尸骨无存了,还是留着小命赶紧逃吧! 混乱的雷域中,妖兽原本也没剩多少力量。 看到有逃跑的,几乎没多犹豫,跟着撩开蹄子争相逃命,很快就形成了小股兽潮。 只是跟它们来时的气势汹汹不同。 此时这些抢着逃命的妖兽们看起来,颇有些残兵败将、丢盔弃甲的狼狈和混乱了! 它们一跑,很快就有人发现了。 “快看,兽潮退了,它们要逃回冰原!” “我们追不追?!” “长点脑子好不好,怎么追,我们退回城墙上是因为妖兽群吗?!是因为顾砚在底下渡劫,怕天道把我们当成一起强行破境的、一块儿劈了!现在顾砚渡劫完了吗?!你就敢去追,你倒是去追个试试,看是你先追上妖兽、还是劫雷先追上你。” “我去,不追就不追呗,你是不会说不追这两个字吗?!非得搁这跟我长篇大论的,我看你就是闲得慌。” “说起来,顾砚还剩几道劫雷没渡?” “九道……啊,这道劈完后就只剩下八道了。”有人从头到尾专心记着劫雷的数量呢! “要是那些妖兽都跑完了,你们说顾砚能独自撑完剩下的八道吗?”这是从开始就不信顾砚能成功碎丹成婴的人,盯着妖兽逃跑的方向眼神阴沉,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 “……”说话那人只顾盯着褪去的兽潮,没察觉到原本站在他身边的人在听到这句话后,看向他的眼神里逐渐升腾起的防备和疏远,以及慢慢远离他的微小动作。 “哎,顾砚又站起来了!” “他在追那些逃跑的妖兽!” “第三十八道劫雷!” “第四十道……” “四十三道了!” 妖兽来势汹汹,各种凶猛地攻击北疆城时,估计也没想到会犹如丧家之犬、被人踩着尾巴撵回极地冰原的时候,可此时它们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背后那个渡劫的剑修好恐怖呀!每一道劫雷落下都会劈死它们许多同类,可那个剑修硬生生的挨了几十道,虽说大部分劫雷的力量都落到他附近的妖兽身上,但他可是实打实的挨了几十道呀! 一道两道不算什么,几十道劫雷叠加起来,即便有被劈死的妖兽在前面顶着,力量也是不容小觑的!可那个剑修为什么在挨了几十道劫雷后,居然还能跟没事人儿似的,追着它们跑这么远呀! 为什么?! 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着轰隆隆的惊雷炸响在它们身后,听着身后跑得比较慢的妖兽不断倒地,“噗通”、“噗通”的声音连成片,它们妖兽们是会绝望的呀! 呜呜呜!啥也别说了,赶紧撒丫子跑啊! 顾砚一路追着兽潮,硬是将最后的八道劫雷分了六道出去,直到最后只三阶妖兽都消失在极地冰原口,才猛地刹住脚步没再往里追,而是强撑着最后点灵力御剑远离极地冰原,往北疆城北门口过来。 他在这场雷劫中受得伤并不轻。 事实上,在周围没有妖兽帮他分担、独自硬扛了第四十四道劫雷后,他甚至连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一头从半空中栽倒下去,整个人陷进了被劫雷肆虐劈的千疮百孔的泥土里,连手指都动不了。 他就那么费劲儿的仰面躺在泥土里,对着黑沉的天,大口大口的朝外呕着鲜血,粘稠的血浆很快糊了他满脸,又很快将口鼻给堵住了,吸进肚子里的气流掺杂着腥甜的血块,呛得他在原地不停地用力咳嗽着。 唯一的感觉就是疼。 疼得撕心裂肺,难以忍受。 浑身的骨肉就跟被人碾碎了重新拼接起来的,丝丝缕缕的疼痛自皮肉起,到四肢百骸,再到心窍,疼得他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有种即将要魂归地府的错觉。头顶的劫云正在不断翻滚着凝聚,准备着最后的致命一击,他却连凝聚起丝毫灵力、再运转《万物决》来替自己疗伤的力量都没有了。 我这是……要死了么? 看着头顶不断压下来的黑沉劫云,顾砚无奈的叹息,突然眼角一片冰凉。 有泪珠顺着眼眶滑落下来。 是呀,他就要死了。 第91节 果然很多事都不能随意念叨,尤其是坏事。 所谓的好事不灵坏事灵这句话,还是真有些玄妙在里面。 鱼池盯着他染了红晕的脸看了片刻,也不知怎的,竟从那点红与白的鲜明对比里,看出来两分惊心动魄的昳丽和脆弱来…… 心中一惊,赶紧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指着他屋里堆得满满的各种箱笼,“这些都是城主派人送过来的东西?” 顾砚点头,“嗯。” 兽潮褪去,昏迷的顾砚被送回城主府修养。 跟北疆城主和那位雪长老缠斗的五阶妖兽许是见攻城的兽潮都退了,再继续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很快也就撇下各自对手,撤回了极地冰原。 北疆城主腾出手来开始打扫战场,他在北疆城驻守百年,早将此地当做了自己的老巢经营,于善后事宜很是顺手。 得知顾砚为了守城强行破境、引劫雷劈妖兽的事后,对这个未曾谋面的后辈,是既欣赏,又对其的胆大感慨万分。 因着被妖兽围城后,急需处理的事务太多不能轻易过来探视。 东西却是一箱一箱的不停往这边送。 多是些兽皮、妖丹、妖骨和角等材料。 这些原本也是属于他的东西,早在接守北疆城的任务时,就已经注明这点。 守城期间猎杀的妖兽皆归猎杀者所有。 此次兽潮中有近半四阶妖兽都因顾砚而死。 有些低阶妖兽当场被劈成了飞灰,绝大多数四阶妖兽,和少数三阶妖兽只是死了,皮毛骨肉和妖丹都仍旧完好无损的堆在那片雷域战场上。 这些东西自然该归令其毙命的顾砚。 只不过他在猎杀完就被雷劈晕了,没办法自己去收拾剥皮。 被北疆城主派人收拾好,给他送过来了。 死于劫雷下的妖兽太多,光是四阶的都有近两百,三阶、二阶更是数不胜数。妖兽体型又都巨大无比,从一只三阶妖兽身上采集到的各种材料,就能装满整个箱子,因此看着就格外的多。 自从昨儿他醒过来后,送东西的侍卫丫鬟来回了整日才勉强送完,给他的住处只留出些许空间。 其他都挤挤挨挨占满了,堆成了座小山。 顾砚想着从里面翻找看看,有没有各方面都合适的皮毛给自己做件能挡风避雨的斗篷,毕竟他现在身体虚弱,遇到点风雪就很难受,只能尽量穿厚实些。——如今他倒是有些能理解楚月凝当日穿狐裘的缘由了。 无他,实在是太冷了啊! 不受严寒酷暑侵袭多年,乍然因为受伤变得怕冷起来,在北疆城这种冰天雪地里,他实在是扛不住! 打算得好好的,也都整齐的堆在那。 偏他在劫雷中伤得厉害,没什么力气撑着去翻检收拾,只能任由它们都先堆着,等他身体稍微恢复点力气再说。 剩下的就是北疆城主送给他的伤药。 小瓶小瓶的堆在锦盒里,顾砚也不敢放心大胆的吃,只先吃着自己之前准备的那些丹药。 再利用《万物决》来替自己疗伤、养护元婴。 值得一提的是在他突破至元婴后,不知是不是经历了次重伤、还差点在渡劫时气绝的关系,他的《万物决》突破了第五层,第六层《万物决》对外伤的养护效果更佳。 对元婴的先天不足也有效果。 北疆城的医修替他探查过元婴情况后,一脸惋惜的告诉他,就算耗尽无数天材地宝炼药、最快也需要十余年,才能将他元婴的先天不足彻底养好。 说他的经脉和修为居然没被雷劫劈废,反而化婴成功,完全就是个不可复制的神迹!又说他不论是经脉也好、灵根也罢,都已经处于中岌岌可危、随时可能破损的的地步,偏生他的运气就有那么好,竟然在它们真正破损前,挨过了最后道劫雷。 怎么看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儿! 只能说是天道盛宠。 顾砚对自己的情况心知肚明。 他能撑过元婴劫,多半是靠秘境那么前辈的提点,知晓了劫雷对于妖兽的恐怖效果,依靠妖兽分担劫雷威力。小半是靠他在劫雷降临的间隙,全力运转着《万物决》替自己疗伤,以及在最后关头从心魔劫里挣扎出来,吃下去的那片不死树叶。 或许是他运气真的很不错,进了趟幽篁秘境,得到的东西全都是能保住他性命的。只是这话却不能和那医修说。 财不露白这个道理没有谁比他更懂了。 尤其是他如今元婴有异,不能随意动用灵力的情况下。 只能含笑不语,默认了医修的说法。 因此收了北疆城主送的药,却没有动用。 毕竟利用《万物决》修养元婴的效果,要比直接吃丹药好的多,以他自己的估算用不到五年就能完全恢复。 到时候,正好能去报名参加试剑大会。 该说不说,《万物决》不愧是那位前辈口中的医修圣典,疗伤的效果着实有些惊人。 他们在窗前喝了会茶,北疆城主又派人给他送东西过来。 来人是个身穿青衣的丫鬟,“顾仙长,鱼少爷。” 她年龄不小,动作也极稳当。 跟他们略屈膝行礼后,将手里捧着的锦盒放下,语气温和的介绍道,“这件披风,是往年城主亲手所猎的赤焰火狐皮所制成,最是轻薄无比,又极能御寒,穿着保管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城主怕仙长不习惯北疆城的冰雪严寒,特意遣婢子给您送过来。” “赤焰火狐皮?” 鱼池嗷了声,噌的站起来走过去查看。 赤焰火狐皮可是顶好的东西呀,这玩意是火狐皮里的极品,据说只有数千只的火狐群里才会诞生出赤焰火狐,它生来就是四阶妖兽,等成年后,更是会直接长成五阶,整只狐狸在行动时恍若朵跳跃的红色火焰,纤长皮毛根根赤红晶莹。 犹如镀了层火光的纯净琉璃,极为显眼。 是妖兽里难得的大美人儿。 不仅如此,赤焰火狐的皮毛还极为轻盈,轻若无物,对抵御严寒风雪的效果却是独一无二, 那团流动的火焰始终温暖宜人,暖意融融。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一掷千金,就为求得赤焰火狐皮的消息。 偏赤焰火狐极为难见到不说,自身性格还格外狡诈,很难猎杀到,令赤焰火狐的皮毛一度成为传说中的物件。鱼池身为万宝行的少爷,对其也是只闻其名,并未见过实物,这会摸着火狐皮纤长柔软的细毛,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宜人暖意。 忍不住再次感叹,“这可真是个好东西。” 拿着灵石也买不到的东西。 也就只有北疆城兽潮围城的时候,可能见到极难寻的赤焰火狐,只有元婴修为的北疆城主能将其斩杀,再做成披风当成是礼物送人。 换句话说,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天下无双。 啊,真正意义上的再寻不到第二件。 物以稀为贵! 这个道理鱼池在十岁时候就懂得了,不管什么东西,但凡是冠上个“天下无双”的名头,身价就能瞬间增长数倍,引得人争相出手竞拍抢夺。 何况赤焰火狐皮这东西本身就极为难得,又漂亮又实用,若是交给他们万宝行来处理…… 至少能拍出数十万极品灵石的价格! 可惜了。 鱼池咂咂嘴,“竟不能拿去卖。” 不过以顾砚目前病弱不能自行御寒、北疆城如今又冰天雪地的情况。 这件谢礼确实也是极为实用的。 他将披风抖开。 果真如同传闻中那般根根分明、晶莹剔透,犹如朵燃烧正盛的火焰,极艳、极显眼,看着就令人目眩神迷,移不开目光。也确实极轻,分明是件看着极为厚实的狐裘,拎着却跟纱衣的重量一般无二。 鱼池依依不舍的多摸了两把,感叹了回这玩意居然不是他家宝行的。 要不然,他不得天天穿着出去炫耀宝贝?! 他问顾砚,“要不你现在就换上?” 顾砚摇摇头,“太贵重了些。” 他虽对赤焰火狐皮了解不多,但看着鱼池惊叹的表情就能猜到这东西价值不菲。毕竟鱼池些人虽然胆子颇小,但因其身为万宝行少主,眼光奇高、两万极品灵石都不放在眼里,却会对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如此痴迷。 他已经收了北疆城主的丹药药材,不该再收这么贵重的东西。再者以他的性格,并不是特别喜欢赤焰火狐这种极艳、格外显眼也张扬的颜色,若是它还特别稀有珍贵,那就更不招顾砚喜欢了。 “仙长就收下吧。”那青衣丫鬟轻声劝道。 “婢子在此斗胆说句不该说的话,咱们城主爱民如子,向来以北疆城民生为重,若是那日不论东门的五阶妖兽、还是北城门口的兽潮破城而入。城主是断不会做出带着宝物弃城而逃、将满北疆城的人都丢给妖兽随意践踏屠戮的这种事儿。 若非仙长大义守住了北疆城,这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再怎么珍贵稀有、再怎么难得,也就只有跟北疆城陪葬,深埋在废墟底下不为人知的份儿。何况仙长此次是为我北疆城受得伤,不能动用灵力抵御严寒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婢子思来想去,再没有比您更合适这件披风的了,还请不要推辞。” 鱼池也劝他,“是这么个道理。” 顾砚略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也就没再推辞,将那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接过来披上。果然名不虚传,又轻薄又暖和,刚披上周身就萦起层暖意,许是他里头的衣服穿得多了,竟还隐隐有些热意。 鱼池看了他两眼,“你穿红色好看呀!” 他本身就是偏浓丽又明媚的长相,因着穿着打扮都极为简单,又自身实力强悍,在以实力为尊的修真界,大多数人都更在乎资质、灵根、实力。 就连鱼池也是因为他一出手就绞杀了追自己的双翼虎,又跟楚月凝交好才会注意到他,认识这么久竟没仔细观察过他的长相,如今一看…… 这件赤焰火狐皮于他而言简直再合适不过。 就连苍白的脸颊都映了些许血色,看着不像刚刚那般病气浓重了! 顾砚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句夸奖。 青衣丫鬟将东西送到,见他穿上后便告退离开,刚出门碰到个玉雪楼的丫鬟,对方见她从门口出来,略一挑描绘精致的柳叶细眉,“又给里面的人送东西呢,再这么送下去,咱们城主府迟早要被搬空了,倒不如直接将城主府给了他干脆。” 青衣丫鬟皱眉,“这是城主的城主府。” 言下之意是城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送什么东西给里面那位仙长就送什么东西,与旁人无关。跟她们这些跑腿办差的丫鬟更扯不上什么关系。 她极不喜欢对方阴阳怪气的语气,“碧月,我不管你如今是伺候谁的丫鬟,但你最好能搞清楚一件事,当时若不是那位仙长愿意冒险,咱们北疆城早没了,城主府也早就没了! “若是城主府都没了……” 她猛地提高声音,厉声训斥道,“你以为你能活的了?!你背后的主子又岂能活的了?!此次北疆城能够保住,有多半都是那位仙长的功劳,不仅城主该欣赏感激他,咱们这些被他救了性命的人,更是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对他从心里尊重。” 第92节 “做人不能没有良心,你懂吗?” 她是城主身边最得用的丫鬟,因着城主府还没有迎娶城主夫人,暂时兼着管家之职,府里的丫鬟婆子心里都对她极惧怕和信服。碧月虽与她同时长大,年龄相仿,却还是隐隐有些畏惧的,闻言也不敢出声反驳什么,只低眉垂眼的作信服状。 青衣丫鬟瞪了她两眼,“还不回去?!” 碧月暗中撇撇嘴,转身走了。 很快就回了玉雪楼,见楼中主人正倚着栏杆,神色散漫的拈着饵料喂鱼,连忙小跑着赶过去回禀情况,“雪少爷,今日往那边送东西的人是青衣,由她亲自送过去的东西,只怕是格外珍贵、价值连城。” 喂鱼的人动作停了,眉眼间闪过丝阴郁。 “那个叫顾砚的究竟有什么厉害,值得他那么上心在意?!自从兽潮褪去,这几日东西如同流水似的送了过去,连我想去替兄长求两瓶药都得往后靠,莫不是封大哥真打算将他留在府中?!” 说话之人姓雪,名湘。 管着仙盟驻扎在北疆城中分部的雪澜是他同胞兄长,五年前,雪湘陪着雪澜过来北疆城驻守,对身为北疆城主的封漠一见钟情。 各种拉着雪澜软磨硬泡要同封漠结为道侣。 当时雪澜刚领了仙盟令,要常年驻扎在北疆城,也想拉近自家跟北疆城主的关系,有心撮合他们、玉成此事。 虽然雪湘自身是三灵根的资质,修为也是刚刚突破至筑基后期,与身为北疆城主又是元婴修为的封漠差距有些太大了。但他出身仙盟八大世家之一的雪家,父母皆是化神,有有个元婴修为兄长即将常驻北疆城,而封漠既无宗门庇佑,也没亲族相帮,全靠自己撑着北疆城。 兄弟两都觉得这桩婚事指定能成。 却不想雪澜明里暗里提了两回,封漠要么是假装没听出来,要么随意的避开了话头,就是不接跟雪家联姻的事儿。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不愿意、婉拒了。 偏生雪湘对他痴迷不已,也不管封漠拒不拒绝,硬是以客人的身份住进了城主府,还自己做主将自己住着的地方改名为玉雪楼,平时但凡城主府里有个风吹草动,封漠跟谁走得近了些,他都会格外敏感,派人去打听查探那人跟封漠的关系。 这次虽说封漠忙着处理善后兽潮攻城之事,已经连着三日没回城主府,但眼看着一车车的东西往顾砚那边送,今日更是让身边的青衣亲自过去送东西,这让早就将城主府视为囊中之物的雪湘如何忍受得了,脸色难看的很。 但更令他难受的……是他怕封漠当真看上了顾砚,有将人留在府里的心思! 若非如此,为何要将那么宝物都送过去? 他心悦封漠,已经在城主府里住了五年。 原本就是打算磨到封漠答应,要当北疆城的城主夫人!这件事满北疆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封漠此刻将顾砚留在府中,再筹备结为道侣的事…… 那他雪湘的脸往哪放,雪家的脸又往哪放? 偏偏此时他哥又因着在守城的时候受了伤、需要闭关,竟然连个帮着他拿主意的人都找不到!雪湘气得将手中饵料挥进池塘里,溅起半尺来高的水花来,气怒的瞪着跟前垂首不语、装鹌鹑的碧月,暗恨她没用,亏他进府就将人要了过来。 原以为她跟封漠身边的青衣交好,能有些用处,谁知半点用场都派不上! “这件事青衣怎么说的?!” “青衣只说此次北疆城能守住,有多半是因为那个叫顾砚的功劳,说不仅城主应该感激他,我们这些住在北疆城里的人,也应该对他感恩戴德呢!想来她的意思是顾砚为守城受了伤,城主才会送那么些东西过去吧。” “胡说八道!” 雪湘越发气怒,咔嚓声掰碎了栏杆,怒不可遏,“什么叫北疆城能守住都是顾砚的功劳,她这话将那么多过来北疆守城的人置于何地,将我哥哥雪澜又置于何地?! 至于受伤才会送东西一事,更是无稽之谈,难道此次守城就只有他顾砚受伤了,别说风碧落、蓝湄心他们都有受伤,就连我哥都因为要牵制两只五阶妖兽受伤,急需闭关修养。” “我怎么没见封漠给他们一车车的送东西?” 他越说越气,又问碧月,“封漠是不是定的今日宴请那些来北疆支援的人?” 碧月点头,“是的。” “那咱们也去,我倒要看看那个顾砚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值得封漠替他费那么多心思。” “是。” 那边鱼池跟顾砚喝了会茶,突然问起那日青鸟传信的事,“楚仙君给你送了什么过来?” 顾砚端着茶杯略笑了下。 当时他深陷心魔劫,差点毫无防备的被最后道劫雷劈死,幸好青鸟到的及时,他才能被唤醒过来,且不论楚月凝给他送了什么东西。 单是青鸟抵达的时机就足够他心生欢喜。 况且青鸟带来的消息再好不过了,“楚月凝的经脉已经恢复,修为虽然没恢复至巅峰,也就闭关半年的事儿。” 鱼池略愣,随即拍腿笑道。 “喜事儿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楚仙君在试剑大会之前,能突破至元婴也说不定呀!” 顾砚也为楚月凝高兴,苍白脸颊露出丝笑容。 鱼池高兴了会,眼里又重新燃烧起些好奇,“所以楚仙君究竟给你送了什么东西呀?” 他这人没什么大爱好,唯独想听别人的秘密! 顾砚笑着将手边的玉碗推给他看。 鱼池,“……嗯?” 这碗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个普通至极的白玉碗,莫非这是楚仙君自己吃饭用的碗,派青鸟给顾砚送过来了? 应该……不会吧!? 他两以前也没这么黏黏糊糊的时候呀! 鱼池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顾砚见他格外夸张的瞪大了眼睛,皱着张胖脸各种挤眉弄眼的。 略疑惑,“你想什么呢?看里面的花。” 花,什么花? 鱼池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玉碗里果真有朵紫色小花,玲珑有致的六个半透明玉质花瓣簇拥着,开得格外热闹。 他居然还认得,“呀,是清屏花。” 这种花是溧水极为常见的种水生花。 遇水就能活,全年只有四天用来结籽,剩余的时间都会呈绽放状态,开花后会慢慢由极浅的淡紫色,转变为种极为浓郁的紫黑色。 楚家附近的水域里就飘满清屏花,当商船自溧水驶入那片水域,一眼望去皆是深深浅浅的紫,没有边际。 震撼程度不亚于鱼池刚刚见到赤焰火狐皮。 最主要的是因其遇水就活、常开不谢,又被称之为永生花,溧水河畔长大的男女不论定情,还是成亲都会赠予清屏花,或者拿小巧精致的盆碗盛了浅浅的水养着,来装饰自己的新房,以期清屏花不谢,他们的恩爱感情就不歇。 楚仙君求爱之心,简直昭然若揭呀。 鱼池促狭的看着顾砚,“哎,你是不是特别想飞到楚仙君跟前去,同他互诉衷肠,再不分离?” 顾砚低咳一声,脸颊飞红。 他或许真是衣服穿得太厚了些,心绪激荡之下竟觉得有些热,感觉端起茶杯抿了两口,声音极低,“……也不是特别想,他的当务之急是好好闭关,早日恢复修为,而我如今这幅模样若是被他瞧见了,只会让他分心照顾我。” “得再等等,至少能如常活动了再说。” 顾砚低垂着眉眼,伸手轻戳着那朵漂浮在玉碗中的清屏花。 多日不见,他也甚是思念。 可跟他们的以后比起来,这点悸动他能忍得。 来日方长呀。 鱼池,“……” 什么情况呀,怎么就画风急转,变成这种掺杂着悲怆的别离场了呀!? 你们就不能一直甜甜甜,让我看得高兴么。 他最看不得这个,赶紧转移话题,“听说晚上北疆城主会亲自出面宴请我们,也不知道北疆城里那些损坏的地方,都重建得怎么样了?说起来也幸好没带着劫雷从城内走,损坏的民居只有东城那边较多,你这人呀……那些最是悲天悯人的佛修们,在你面前估计都得甘拜下风。” 顾砚端着茶杯,“言重了。” “不过苍天有眼,也幸亏你如此行事,天道也愿意庇佑你!” 两人就着茶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到了晚间,有人来请他们过去。 顾砚换了衣服出门,鱼池还小声嘀咕着这么冷的天,幸亏有城主送过来的赤焰火狐皮,不然以顾砚如今的情况冒雪出门。 不是去参加宴会,而是去受罪了。 顾砚深以为然,裹紧自己的火狐披风。 却不料这点便利还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他们出门不久,就听到身后有人呼和,“你给我站住!” 顾砚没在意,继续往前走了两步。 背后有人哒哒哒的快步跑过来,伸手拦住他们,语气不怎么友好,“我都叫你站住了,你们是耳朵聋了吗,还敢继续往前走?!” 拦住他们的是个看似年龄不大的……少年? 顾砚分不太清楚,那人看着面容稚嫩,不过十四五岁,但他也曾见过就喜欢将自己保持在这个年龄,因此早早服下驻颜丹的修士,所以不太能够确定。 略点了点头,“敢问阁下有什么事儿?” 他自认没做出什么得罪人的举动,毕竟他已经是元婴,而对方尚未筑基,这个态度已经算是极好了。 偏对方却直接气红了眼睛,愤怒不已。 “你凭什么穿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那明明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穿,赶紧给我脱下来!快点!” 顾砚有些懵,“你说这件披风是你的?” 雪湘气得只咬牙。 “它当然是我的,你赶紧给我脱下来!”他早就知道封漠曾在上次兽潮中猎了只赤焰火狐皮,也找封漠要过好几次,每次都被封漠拿话挡了回来,但他坚信等他和封漠结为道侣后,整个城主府库房、包括赤焰火狐皮的披风都会是他的! 如今看到它穿在顾砚身上,白日里堵在胸口的那股怒火顿时就炸了,想也没想就跑过来堵人。 堵人不算,他还得让顾砚把披风脱下来! “你到底脱不脱,不想我自己动手了!”他黑沉着脸,抬高了尖俏的下颚,一脸的势在必得。 顾砚,“……” 实不相瞒,他有点不知所措。 或许是他哪怕是在最囊中羞涩、一颗下品灵石都需要算计着怎么花的时候,也没遇到过这种被人指着身上的衣服说“你穿的是我的,快点脱下来”的情况。也或许是伤重未愈真的挺影响思绪反应,他竟然呆站了片刻,完全忘了该如何反应。 第93节 直到身后传来声嗤笑,“雪小少爷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不是城主府,而是你雪家的行宫别苑呢,怎么,莫非我们踩得这一砖一瓦、看到的一草一木,都是你雪小少爷的不成。” 周予安随手晃着折扇,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先是看了眼顾砚,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和惊艳,“顾道友与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相得益彰,穿着极美,不需要将某些人的无稽之谈放在心上。” 雪湘却越发气怒,使劲儿瞪着他们,“周予安,你不要多管闲事!” “啊,那可怎么办呢,我这人最是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尤其是面对雪少爷这种……最喜欢无理取闹,惯爱抢别人东西的人。” 周予安冷冷的笑了声,目光里带着些嘲讽。 “我猜这件狐裘披风是封城主送与顾砚御寒的,你既然这么笃定东西是你的,不如我们将封城主叫过来当面对峙,也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如何?” 雪湘面色变了变。 他也知道封漠不会站在自己这边,并不愿意将事情闹大,恶狠狠地磨了磨牙齿,丢下句,“你们给我等着!” 领着碧月气冲冲的转身走了。 顾砚低声道了句谢。 周予安摇头,“不用,我跟他有私仇。” 又笑着说了自己的名字,邀请顾砚跟鱼池与他同行,“刚那个人叫雪湘,仙盟八大世家雪家排第一,雪湘虽然自己只是三灵根,修为本事不济,却有个极为厉害的哥哥,你日后自己要小心些。” 雪家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极为护短。 典型的打了小的来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 他当年就因为些事情跟雪湘起了争执,原本以为只要解决了雪湘就完事儿,最后却很是在雪澜身上吃了些亏。 对方虽不敢暗中打杀他,却每每以指导修炼、切磋的名义逼着他上试剑台。 要知道雪澜比他大了百岁有余!修为也比他们遥遥领先,这种行为在仙盟中往往令人不齿,偏雪家的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自那以后,他见了雪家人是有多远躲多远。 顾砚点头,“多谢提醒。” 封城主设宴的地方在片胭脂梅林里,人已经到了大半,顾砚到时,几乎所有人目光都朝他望了过来。——他在守城时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想不让人印象深刻都不行。 那日他昏迷被送回城主府后,就一直没再露面,后来又请了好几个医修过去,众人都猜测他是不是受了伤、甚至是元婴出了什么问题。 此刻见他裹着狐裘脸色苍白,都各有所思。 雪湘也在,看他的眼神里透着恨意。 顾砚冷淡的笑了下,对周围人飘过来的若有若无的打量懒得搭理、干脆视若不见,该吃吃该喝喝。 很快的,宴席有序的开了起来。 主位上封漠率先举起手酒杯,“此次北疆遭遇兽潮,多亏各位鼎力相助,封某在此谢过各位,若各位日后有封某能帮得上忙的,只管传信给我就是。” “凡封某力所能及之处,断不会推辞。” 底下一群金丹修士齐声应是。 “这第二杯,我想单独敬顾砚。” 封漠举起手中玉杯,遥看向顾砚,“原因有二,其一是谢顾道友愿意为我北疆冒天大的风险,强行破境引来劫雷解了兽潮围城的困局。二来则是因为顾道友此举,为日后北疆城抵御兽潮带来了新的办法。” 第一个已经是大恩,第二个却要更加大些。 北疆建城不过百年,金丹以上的修士不多。 为了抵御每隔十年都会出现的兽潮,他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跟仙盟许出去多少的好处,才换得仙盟派出元婴修士过来驻守。——那些人却并不只是简单的过来替他守城,总想插手他城中的内务,需要他费心思周璇也就罢了。 碰上个雪澜兄弟才是最令他感到憋屈的事! 他曾多次明示暗示自己不想结契,更不想跟个只有筑基修为、自身品性也不出众的人结契,偏雪湘就敢在雪澜的纵容下,长住他的城主府不算,还整日以“城主夫人”自居。 以前需要雪澜帮着守城,不敢对他们如何。 可自从顾砚引劫雷、劈妖兽的事后,他突然有了崭新的、截然不同的守城思路。——天底下需要渡劫的修士多了去,却只有北疆城外会有大规模的兽潮聚集。 想必那些担心死于劫雷下的修士,不会不愿意多花些灵石资源,来购买前来北疆城外的渡劫资格,将自身渡劫的成功几率提升个几成。 以前为了抵御兽潮,从来都是他费尽心思去求别人,如今……也该是攻守异位的时候了。 而这一切,都是顾砚带给他的。 封漠端着装满酒的玉杯,看向顾砚的眼神里满是热切,“顾道友对北疆城恩同再造,封某愿以半城为聘,请顾道友留下与我共同执掌北疆,日后你我皆为城主,不分主副,不知顾道友意下如何?” 以北疆半城为聘!好大的手笔。 众人看向顾砚的眼神各异,想知道他究竟会不会答应此事。 唯独雪湘脸色瞬间黑如锅底,难看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鱼池:夭寿哦!楚仙君你再不出现你媳妇要跟人跑了。 第39章 试剑大会 梅林原本尚算和谐的气氛瞬间沉寂了下来。 众人都在等着顾砚的回答。 北疆城虽偏僻, 比邻极地冰原,却并不贫瘠。 相反城中灵气还十分浓郁,比之宁家所在的虞城也毫不逊色, 而且北疆因位于仙盟极北,常年处于天寒地冻的冰冷中,非常合适喜凉喜寒的灵植生长, 天然就能为这类型的灵植提供了所需寒意。 例如被所有炼丹师、炼器师所钟爱的, 能稳定丹药灵器性质的冰霜草,就以北疆城所产的效果最好、价格也最合适。旁处没那么冷的天气,费尽心思养冰霜草的代价太大,总是有各种不便。 天底下至少有六成炼丹师、炼药师使着北疆培育的冰霜草。 剩下的四成不用,也并非不喜欢。 而是买不着品质最好的,只能退而求其次,去选择不是北疆城出产的。 光是冰霜草一项, 就能给北疆城带来巨额的灵石收益,加上其他种类众多的喜寒灵植。以及产自北疆城外的星辰砂——它能够提升炼器品质,通常本该是玄阶下品的灵器,出炉时添加进去半两星辰砂, 灵器的品质能直接从下品提升至中品。 当然,因为星辰砂最高能作用到天阶法器。 虽说灵器初始品阶越高, 想要提升品阶时使用的星辰砂也越多, 但还是很少人会将其使用到玄阶灵器的炼制中的。 那样做的话,也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星辰砂的产量极少。 北疆城每年都只会拿出两斤左右出来拍卖, 论半两一份来卖,每半两的价格都在十万极品灵石左右, 有冰霜草等喜寒的灵植大量出售, 又有星辰砂这种极品炼器材料撑着拍卖场子。 每年来往于北疆城的商队不少。 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商队的来往支撑, 北疆城的富庶程度在仙盟中虽没位列前茅,却也不会是拖后腿的存在。 以往北疆城不能够迅速壮大的原因,莫过于每十年一次的兽潮围城,每次兽潮都会令守北疆城门的壮年兵士死伤数千、甚至上万! 这样就会导致北疆的人口始终不算稳定。 但自从顾砚引劫雷对付妖兽后,大家都看到了利用雷劫来守城的可能性,一旦这个弊端被彻底清除,可以想象得到,北疆将凭借着各种喜寒灵植和星辰砂的存在,迅速地发展到更强的地步。 而且北疆城的重要性还远不止如此。 此次兽潮中极地冰原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同时出现的五只五阶妖兽、以及那个坐在花树上的蕊姬,都必然会引起来自仙盟的警惕和注意。 用不了多久,就会组织队伍进冰原里查探。 届时不论是对极地冰原的探查、还是进攻,前往冰原的人都会先到北疆进行修整,而一旦从冰原里发掘出什么好东西,例如当年有人从冰原带出来的雪梨香,北疆都会享有优先选择处理的权利。 这样的北疆城…… 已经远非能用灵石和资源概括的了,其中会牵扯到的利益关系众多,以半城为聘,属实是手笔有些大了! 身为目光焦点的顾砚沉默了片刻,才端着茶杯朝封漠的方向示意道,“多谢封城主的美意,只是我向来孑然一身,生平只会修炼和练剑,对管理城池事务全然不懂,也没有涉足这方面事宜的打算。北疆副城主之位,怕是无法胜任,顾砚在此以茶代酒,先谢过城主美意和这几日的照顾。” 嗯?拒绝了。 众人眼里飘过些疑惑和不可置信。 怎么会拒绝呢? 那可是掌管北疆半城的权利,不仅能以北疆城为根基立足于仙盟,还能获得无数的资源支持。顾砚又不像他们背靠宗门家族,留在北疆城里发展,不论怎么看都是个非常难得、不容错过的机会。 顾砚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封漠端坐上位,举着玉杯中的酒,看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两份探究,似是在思索他所说的是真是假,是真无心留在北疆城,还是假意推辞,以图谋更多。 僵持片刻后,笑着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看来是我太唐突,突然提及此事让顾道友没有丝毫准备,这事容后再谈,咱们先喝酒,这雪流魄乃是五十年前埋下的珍藏,比寻常酒酿都要更烈更灼人些,可喝起来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大家都尝尝看,若是喜欢我让青衣多准备些赠与各位。” 于是此事就暂且揭过。 宴席又恢复了其乐融融、宾主尽欢的状态,众人虽满腔疑惑,有人震惊于封漠提出的“半城为聘”、也有人觉得顾砚不假思索的拒绝态度更奇怪,这两人一来一往的,给他们闹得倒是看不懂了。 也有人低眉垂眼,略思索就明白其中关窍。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避开此事,含笑不再提。 反而在推杯换盏中说起之前在北城门口守城的事,聊了片刻又提到六年后的试剑大会,有人端着酒朝顾砚举杯。“还没恭喜顾道友顺利成婴,在此借封城主的好酒恭喜顾道友,也预祝道友在试剑大会上一飞冲天,扬名天下。” 顾砚端起茶杯,“多谢。” 有人盯着他手中的茶碗,眼神略跳,似有不满,“如此佳宴,大家难得同聚一堂,封城主取了珍藏多年的佳酿招待我等,文跃又是专程举杯来恭贺你顺利化婴的,顾道友为何却只是喝茶不喝酒,茶水苦涩,哪有美酒佳酿来的尽兴。” “顾道友此举,莫非是觉得我等不配与你同坐共饮。” 顾砚,“……” 他凝神看了眼说话这人,是个未曾见过的新面孔。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找起他的茬来。 席间无人出声,都暗自等着看他如何解决。 他倒是不怕这些,垂眼看了眼面前的酒杯。 神色冷淡的开口道,“我还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毕竟我顾砚顶天立地、俯仰无愧于天地,行走时也不会无缘无故做出针对他人的事,无愧于心,所以我从来不会觉得自己不配做什么。 第94节 倒是这位道友,莫非是眼神不好,看不见我满脸病容、容色倦怠,还是家里人不曾教过你病人不能喝酒的常识。非得逼着我喝酒也就罢了,怎么我不喝还能给我安上个我觉得不配的罪名呢。” “想来也并不是我觉得不配,而是道友自知修为实力不济,不配与在座的各位同坐共饮吧?” 针对他那人的脸色变了变,开口就想反驳。 偏顾砚是不打算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端着手中茶碗浅浅地抿了口,温和笑着,“不信你看,在座大家都是其乐融融,关系和睦,除了你自己,还有哪位道友会想到配不配的这个问题呢。” 还真没有。 毕竟大家相识已久、对自身实力也都很清楚,自信心爆棚,像这种宴席想喝茶喝茶,想喝酒喝酒呗,谁也没有规定究竟要喝什么。何况他们的实力地位那都是注定的,是需要凭借自己双手维护的,还真没人会因为顾砚喝杯茶,就觉得是看不起他们。 没见人顾砚回绝封城主时,都是以茶代酒? 这人就是当初顾砚在城外渡劫时,站在城墙上各种与人争辩列举,坚持说顾砚不可能渡劫成功的那人。 名叫何耀。 估计也是没想到顾砚最后竟然能渡劫成功、成为元婴,心里自然是各种被抓挠似的不舒服。 自以为抓着顾砚的把柄,就想挑拨离间。 可惜被顾砚三言两语反驳回来不说,其他的人还半点反应都没有,只盯着他看时的神色格外复杂。 搞得好像他才是个笑话似的。 何耀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新仇旧怨堆叠起来,被气得狠了,何耀趁着点酒意微醺,竟口不择言的冲他叫嚣道。 “顾砚,你敢不敢同我上试剑台?!” 当着众人的面跟顾砚下了战书! 顾砚,“……” 上次下战书要跟他比试的人还是风碧落呢。 哦,必须得先说清楚赌局是他赢了。 不过这人的时机掐的挺好呀。 他现在要同人上试剑台,还真可能赢不了,顾砚将温热的茶碗捧在掌心里捂着,拿冷淡的眼神看向那人。 “我有一事请教,还请这位道友不吝赐教。” 何耀沉着脸色,态度有些咄咄逼人,“你可是不敢?!” 顾砚并未因他的态度冷硬生气,只是略笑道,“倒不是不敢,只是希望你能先回答我的问题,不知可否?” 何耀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你问吧。” “就是我并未让过来替我诊治的医修隐瞒元婴有伤,不能动用灵力的消息,这个消息早已经传遍城主府,所以封城主才会遣青衣给我送狐裘。”他说着,看了眼主位上的封漠。 对方虽不知是何用意,却还是点了点头替他佐证,“确实如此,顾道友在雷劫中受了些伤,以至于身体虚弱,还不能运用灵力御寒,我才会送这件轻薄保暖的狐裘给他。” 那跟他下战书的人意识到不对,皱了眉头。 何耀不知道这件事,没人跟他说过。 他望向同自己交好的世家子弟,想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见对方在跟他对上眼神后,迅速地移开了目光,连片刻都不愿与他对视。 这个动作,硬是令他心里不安更增添几分。 还没等他理出来个所以然来,就听顾砚语气温和的问道,“所以我想问的,是你的同伴没有告诉你这个消息呢,还是你早就知道我如今灵力有异,才会故意选择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 “毕竟元婴和金丹的差距,可是道不容逾越的天堑,若非你知晓我受伤不能动用灵力,如何敢轻易的向我发起挑战?” 何耀猛地皱起眉头,这个问题着实很刁钻。 若是承认他早就知晓这个消息,还趁机当众向顾砚发起战书、逼顾砚上试剑台,就是典型的趁人之危、小人行径。——虽然他心里面的打算确实如此,想着趁顾砚渡劫受伤的时候挑战他,踩着顾砚这个受了伤、又境界不稳的元婴,扬名立万。 还能证明他当初对顾砚不能破境的定论没错。 他想用打败顾砚这个事实告诉别人。 看,强行破境就是这种下场。 就算是侥幸不死、还成了元婴,又能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要输在他这个金丹手里,连金丹修为都赢不了的元婴,也配称之为元婴么?!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猜到顾砚受了伤。 刚刚成为元婴来不及巩固境界,若是又带着重伤,他自认还是能有几分胜算,当众挑衅不成,被顾砚拿话堵回来后。 脑子一热,就当众下了战书。 但他没想到顾砚会伤的那么厉害,竟然连丝毫灵力都动用不了。 更没想到这件事已经闹得城主府人尽皆知! 顾砚他怎么敢的?! 像他们这种在外面行走历练,随时都在争夺资源、与人结仇的修士,谁还能没有几个宿世仇敌?!受伤、尤其是元婴受损这种严重的伤势,不应该瞒得死死的,不往外泄露一丝半毫么? 顾砚怎么敢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 难道他就不怕消息今天刚传出去,明日仇敌就会上门来取他的性命?! 何耀笃定了顾砚不敢将受伤之事公之于众。 才敢在猜到其受伤后,大着胆子想要趁虚而入,当着众人的面向顾砚提出挑战,毕竟就算顾砚满脸病容、苍白憔悴。 只要顾砚自己不说受伤,他就能提出挑战。 顾砚输了,那就是顾砚的实力不济。 但若是顾砚不能动用灵力的事,已经摆到明面上来,那意义就完全不同了,他再在此时提出挑战、下战书,不论输赢,别人都只会觉得他是个乘人之危的小人。 这样不仅会让他自身的声名受损,甚至还可能牵连他的家族…… 有些事情。 本来就是只能做、却绝对不能摆出来说的。 总之他绝不能承认自己有趁人之危的打算, 何耀此事满心只有“顾砚究竟怎么敢将元婴有异、不能动用灵力的消息宣扬出来”的惊愕,以及“为什么没人将此事告诉我”的疑惑,站在原地进退不得。 再跟顾砚提出挑战是不可能的了! 他可不想把自己“乘人之危、小人行径”的罪名坐实! 无奈之下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掉,强撑起抹难看至极的笑容,恭恭敬敬的给顾砚赔礼,“是我消息不通,未曾提前知晓顾道友受伤之事,才会如此鲁莽的提出挑战,还请顾道友大人大量,不要跟我计较此事。” 顾砚点点头,语气温和,“无妨。” 何耀只当是顾砚有所顾忌,拉不下脸跟他计较,略微松了口气。 刚打算坐下时,却听见顾砚冷淡的声音,“此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有些先入为主了,想着此事既然在城主府传播开来,就理所当然的以为道友也早就知晓。” “现在看来,竟没人告诉道友此事么?” “这就着实有些奇怪了,像咱们这种经常在外面行走历练之人,身边都会有三两个故交好友,相互分享手中信息、共同进退,原以为道友肯定也是有的,没想到却是我见识太少、眼界窄了。” “道友身边竟连个说话的朋友也没有?” 刚松了口气的何耀瞬间便气得浑身颤抖。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朋友,但确实没有人告诉他“顾砚受伤的消息已经传遍城主府”这件事,以至于他居然落到如今这种被人架起来、下不来台的地步。 ——若是他提前知晓此事,他绝对不会如此莽撞的提出挑战! 想到这个,他气冲冲的瞪了眼那个同他关系还不错的人,却见对方压根就不看他,只端着酒杯跟旁边的人交谈。 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的轻笑出声来。 这就更是让何耀浑身不自在了,总感觉他们是在低声嘲笑他此刻的丢脸和窘迫。 事情闹得有些难看,封漠这个主人神隐了半日,总算愿意出来打圆场、和稀泥了,端着面前的酒杯,“今儿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咱们也不聊这些令人烦劳的事了!” “来让我们共饮一杯,就住在座的各位日后仙途坦荡,平步青云,也希望各位在六年后的试剑大会上取得好成绩。” 众人都端起酒杯,喝掉了杯中盛着的酒水。 顾砚仍旧以茶代酒,同众人喝了半杯冷茶。 何耀却是怎么也气不顺,黑沉着脸色,满心气闷的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端起面前的雪流魄一饮而尽。那酒原本就是北疆城的人酿来驱寒的方子,比寻常酒烈了不知道多少倍,猛地灌进去只觉得从喉咙烧到肚子里,火辣火烧的疼。 疼得他的恨不得往地上滚两圈来缓解下。 再看旁边四散聚集着低声说话的人,不止是那个同他家是世交出生的人不愿看他,同他说话,其他人也隐隐都带着些对他的排斥感。 何耀终于察觉到了一个事实—— 他被这些同来北疆驰援的人给排斥在外了! 难怪顾砚受伤之事没人告诉他。 难怪他刚刚试图挑顾砚喝茶的刺,竟没有一个人肯附和他半句。 原来……顾砚说他没朋友居然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 他满心的惊愕,目瞪口呆。 这些人为何排斥、孤立他,他明明什么坏事也没做过。 凭什么?为什么呀! 他又惊又惧,越想越气,连番的刺激下,竟有些心绪不稳,气血上涌的灼热难受,没忍住张嘴“哇”的声突出口血来,溅上了自己面前的矮几和碗碟。 那边刚因封城主敬酒,不善饮酒的鱼池浅浅抿了口玉杯中的酒,只觉得满口火辣乱窜,差点没把他的舌头给烫掉。 赶紧塞了两块冰凉的瓜果,才勉强止住了。 含糊不清的跟顾砚抱怨,“我的天,这哪里是酒呀,简直跟毒药差不多,就抿了那么一小口,我嘴里现在还难受着!” 顾砚轻笑着,“毕竟是极北之地的酒。” 确实要比寻常酒酿更烈更凶狠些,只是这极北之地的人……却并非他想象中的豁达耿直,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可不比其他地方的少呢。 他端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着微凉的茶水。 正说着话,只见对面刚挑他刺、被他堵回去的人突然变了脸色。 随即猛地一口鲜红喷出、血溅当场。 第95节 鱼池被惊讶得再次瞪大了他的眯眯眼,“我去!顾砚你牛掰呀,竟然能将何耀那小子给直接气吐血了!” 顾砚,“……”被气得有那么厉害? 分明是那人先挑衅他的,他不过出于自保反驳两句,倒没真想将人气出个好歹,当然他也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毕竟他也不是个任人揉捏不敢还手的泥人。 略看了那边一眼,冷声道,“如此心性,也不知道怎么修炼到的金丹。” 鱼池对他佩服得不行,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见有人吐血晕倒,宴会也就慢慢的散了场。 顾砚整理了下衣着往回走,在梅林口碰到正往外走的周予安,对方跟上他们的脚步,三人姿态随意的同行了段路。 周予安拈着合拢的扇子轻轻晃悠着,突然开口道,“顾砚,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我之前还以为你是对修炼心无旁骛,不关心俗事的。” 没想到竟不是,瞧瞧那犯到他手里的何耀。 啧啧啧,堂堂的金丹境界修士,竟能让人三言两语给气吐了血,也是够丢人的,周予安摇了摇头,并不见什么怜悯可惜。“你会拒绝封城主留下来共同管理北疆城的提议,倒是让我刮目相看。” 顾砚低声道,“你觉得我该留下?” “当然不。”周予安轻声笑道。 北疆城是由封漠一手缔造而成的城池,不论是城池里居民的各司其职,还是由灵植和星辰砂开出来的商路,都是封漠的手笔,要知道偌大的北疆城里可是既没有副城主,也没有其他长老之位的!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容忍旁人分薄自己的权利、来插手北疆城中的事务, 况且若他真想让顾砚留下来,就不会在宴会上突然说什么以“半城为聘”这种话,而是私下找到顾砚去谈。 当众说出来的话,自然是说给在场的人听。 顾砚此次引来雷劫解了北疆城之困,为北疆冒了多大的风险他们这些人都看在眼里,若是封漠对于顾砚的冒险、受伤没有任何表示的话,若日后北疆再遇到极难的危机,怕是再不会有人出手相助。 “以半城为聘”听起来手笔足够大、足够彰显他封漠的诚意了吧。 那是因为这句话本就是说来显示诚意的,也仅仅是说来显示诚意的,若是顾砚真当众答应了下来,封漠有的是机会将他彻底架空。 或许不能说架空,只需要将最难、最不讨好的事交给他去做。 让他操碎心还得不到好处就行。 所以顾砚不答应是对的。 因为封漠原本也不是真心想让他留在北疆。 现在对顾砚而言,最好的选择就是将他替北疆冒险引天劫、又成功给出了新的守城方式的这份恩情,从封漠手中换到足够分量的谢礼后,转身离北疆城越远越好。 离得越远,封漠只会越放心,说不定日后相见时,还能留下些许情分。 若他真留在北疆…… 只会引得封漠不断的猜忌,怀疑他是不是打算用自己在民间正盛的名声来谋划些什么,例如想篡位夺权的事。 到那时候,顾砚的处境反而不太妙。 顾砚的想法也差不多。 原先还打算留在北疆些时日,将伤稍微养好些再提离开的事,今日封漠做出这些动作来,他就知晓自己不能再在北疆久待。虽说他是真没有插手北疆内务的心思,但他觉得封漠可能不太会相信他,与其留在这被人猜忌怀疑,不如早点离开。 只等明日,他就去跟封漠辞行。 至于要的东西…… 等他在夜里再好好的琢磨琢磨。 鱼池在旁边见他们随口两句,竟隐隐有些心照不宣的模样,满脸懵逼的挠了挠脑袋,“你们搁我面前打什么哑谜呢?哎呀,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出来嘛,我最烦别人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啦。” 顾砚略笑着摇头,“没什么事儿,在想我离开北疆城后去哪里。” 鱼池随口道,“想去哪就去哪呗。” 反正他们万宝行的分行遍天下,去哪也不担心没地儿住、没地方玩儿。 倒是周予安心中一动,折扇敲击掌心的动作略略微停住,“顾道友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我回仙乐海,那是在下的宗门所在地,四季温和如春,常年有鲜花争相开放,风景极美,周围氤氲的水汽也充足,对于修养疗伤的效果极佳……” “嘿!你少来!”没等他说完便被打断了。 鱼池将伸手将顾砚拽到自己身后,胖脸上满是警惕和防备,“我跟顾砚认识这么久了,他都还没去过我们万宝行总部所在的启月山,凭什么跟你回你的仙乐海,我告诉你啊,想都不要想,他可是我先认识的朋友,先来后到你懂不懂。” 幼稚的胖子,周予安暗自嗤笑。 他可不想跟顾砚当什么朋友,黑金折扇“哒、哒、哒”的拍着掌心,笑容温和的反驳,“你们鱼家祖宅所在启月山地处西北,虽不如北疆城常年笼罩在冰雪中,如今也正是落雪的时候、气候干冷,你带顾砚回去要如何养伤?” “那也轮不到你,顾砚若是想往南方走,干嘛不跟楚仙君回溧洋城呀,溧洋不比你仙乐海暖和、水汽充足呀!”鱼池见自家地理位置不占优势,立马祭出分量更重的楚月凝。 周予安略愣,“顾道友与楚月凝认识?” “不仅认识,关系还好的很呢!”鱼池飞快的说道,胖脸上带着些隐约的得意神色。 “哦,怎么个好法?” “当然是日后要白首偕老、喜结连理的那种好法!”两个都是他要抱的大腿,自然该在一起,谁家一双大腿是分开的呀! “这样么……”周予安略微垂下了头。 想从楚月凝手中抢人,倒确实是有些难度了,不过……他向来喜欢做具有挑战性的事。 不着急,来日方长。 顾砚拒绝了他的邀请,双方在梅林口分开。 鱼池跟在后面叽叽喳喳的问他,“你是不是打算去溧洋,我跟你说溧洋那边好玩儿、好吃的可多啦,我去过五次,对周围的环境熟悉的很,到时如果楚仙君要闭关修炼,我就带你出门玩儿。” 顾砚点头,“要去的。” 他元婴有异的事就算他不说,也迟早会被人发现,除非他一直不出门见人,可惜封漠显然不愿意给他这个机会。 他原本打算留在北疆城养伤的,他这伤算是替北疆城受的,留在北疆城养伤期间由北疆城城主护着他的安全,原本是顺理成章的事。 没想到封漠此人……会如此的疑心深重。 他既然没有从封漠手中夺权的打算,自然不能在北疆久待。 思来想去,竟没什么安全的地方可去。 顾砚略笑了下,“只能去投奔楚月凝了,希望他不会嫌我。” 鱼池冲他翻了个白眼,“楚仙君见你去了,只有高兴的,怎么可能烦你。” 顾砚的住处东西堆满了,没办法住下鱼池。 两人分开后,顾砚站在原地发了会呆。 就着路边微弱的银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他不喜欢这种被人逼到跟前,还要各种迂回避战、逞些口舌之争的做法,虽然最后他也没吃到什么亏,但他还是更喜欢能够握剑在手、要战便战的酣畅淋漓。 可惜…… 他叹了口气,“希望能够快点好起来。” 站了会,他抬脚踩上面前覆满白雪的小径。 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有声音,有什么东西从后面飞奔着朝他冲过来,顾砚动作极快地避让开,顺便拿脚踢起蓬积雪,趁着来人的视线被挡,反手扣住其胳膊将人往雪地里摔去。 砰的声闷响,在雪地里砸出个扭曲的人形。 “呸、呸、呸!” 雪坑里的人吐着雪水,使劲儿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被他抬脚用力地再次踢回去,应当是在地面摔疼了,猛地尖声叫道。 “顾砚你知不知道我是谁,竟敢打我?” 本来是不知道的,听声音听出来了。 雪湘。 顾砚皱着眉头,抬脚将人再次踩进雪堆里。 任由周围积雪的将其埋住,连脸都不露半分,循着记忆中能够封存修为的穴位扎了两根银针下去,才不太耐烦的“啧”了声,“我就奇了怪了,我只是病了,又不是废了,你们一个个的,怎么就都上赶着跑来欺负我呢?” “真当我那么好欺负吗?” 雪湘只觉得背后接连痛了两下,体内正常运行的灵力瞬间停了,顿时又惊又惧,用力在雪地里挣扎着。 “我警告你啊,你赶快放开我!” 顾砚冷笑一声,“我若是不放呢?!” “你知不知道我哥哥是谁,他可是仙盟在北疆城分部的长老,元婴修为,你若是现在放了我、再将身上穿着赤焰火狐皮脱下来,跪在地上捧起来还我,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马!要不然……” “要不然会怎么样?”顾砚轻声问道。 雪湘只当他是怕了,隔着层盖在脸上的积雪得意笑着,“要不然我就让我哥哥出手收拾你,你在北疆杀再多的妖兽、救多少人都没用,积分一分都不会给你算的。” 顾砚面无表情的问道,“是吗?” “当然!”雪湘答得斩钉截铁! 他从小被父母兄长宠上了天,根本没有什么能让他害怕的事,就算此刻落在了顾砚手里、修为被限制他也不是多害怕。 他就不相信顾砚敢对他做出什么不好的事! 若真是那样的话,他哥哥、他爹娘都不会放过顾砚! 他既然姓了雪,就有的是放狠话的底气。 “那可真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儿呢……” 虽说强行破境、守北疆城是他自己的选择,顾砚也没指望这件事会让北疆人对他感恩戴德、挨家挨户替他在家里立长生牌位。 可他刚被封漠逼得连留在北疆养伤都做不到。 这个叫雪湘的,还敢拿任务积分来威胁他! 所以他当时强行破境的险白冒了、一身的伤白受,那些被妖兽搞出来的疼也白挨了呗!?他都已经不求什么额外的东西了,居然连最基础的任务积分都拿不到?! 他怎么就那么生气,那么想不过呢! 雪湘还没察觉他变了脸色,继续拿任务积分说事儿,“我告诉你,在这北疆城里,但凡跟仙盟有关的事务,都是我哥说一不二、只手遮天,你要是想拿到积分,就赶紧……” 话还没说完,顾砚松开了钳制他动作。 雪湘连滚带爬的从雪地里起来,满脸的得意洋洋,拿下颚对着他,“还有你身上穿着的赤焰火狐皮!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把它穿在身上,还不赶紧把他脱下来给我?!” 第96节 他可不会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就是为这张皮。 顾砚点点头,“行,给你就是。” 灯光灰暗,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只看到他作势要去解披风带子的动作,继而跟想起来什么似的,朝雪湘招招手。 “雪少爷你离近点,我把披风拿给你。” 雪湘不疑有他,面带得意和欢快的走过来。 却见顾砚解披风带子的手下滑,苍白瘦削的手指划过腰间储物袋,抽出根软绵细致的彩绳来,朝着雪湘伸出来的手缠过去。 不得雪湘反应过来,已经将其两只手缠住。 雪湘试着挣了挣,谁知那根彩绳明明是最软绵如水的材质,却不论怎么挣都挣不开,抬头怒斥顾砚,“你想做什么?!” “你猜。”顾砚低声道,朝四周看了眼。 很快找到他想要的,一根镌刻了防御阵纹,能抵御三次四阶妖兽践踏的桥柱,他扯着雪湘走过去,三两下将彩色捆妖绳的另一端栓上桥柱。 又面无表情的伸手去扒开雪湘穿着的衣服。 雪湘极力想挣来着,偏生那根彩绳并不长。 他现在的姿势,相当于是被捆了双手吊在桥柱上,脊背抵着冰冷坚硬无比的桥柱,不论他怎么用力也挣不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砚将他浑身衣服脱干净、只剩了件不能挡风遮寒的雪白中衣。 没了灵力和衣物御寒,周围又是落了两日大雪的冰天雪地,不等寒风吹来,他就已经被冻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牙齿也跟着打颤,“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砚顺手将脱下来的衣服扔到雪里,面色平静的看着他,“我这个人向来脾气不太好,别人如果咬我一口、我就会将他牙齿全部打落。别人要是捅我一剑,我也非得拿着剑捅回去才行。” 他略笑了下,掐着雪湘冻得牙齿“咯咯”打颤的下颚,“像雪少爷这种,动不动就指着要我脱衣服的,我也就只能请雪少爷来感受下北疆城的冰天雪地,究竟有多冷了。” “祝今夜好眠,要是你还能睡着的话。” 顾砚冷着脸甩开雪湘的脸,动手整理了下自己的披风,转身就走。 背后,发现他是真的打算将自己冻在外面不管的雪湘瞪大了双眼,颤抖着声音嘶吼道,“顾砚!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你敢这么对我,我哥哥、我爹娘都是不会放过你的!” 顾砚脚步略停。 冻得半僵的雪湘看到了希望,“你……” “那就让他们来。”顾砚低低地笑着。 “我连北疆城外那些疯狂嗜血的妖兽都不怕,他们难道还能比妖兽更可怕么?” 雪湘脑袋和嘴同时卡了壳,被冷的。 北疆城的风雪实在是太冷、太冷了,他虽然在北疆城住了五年,却从未感受到过北疆的严寒,落雪簌簌,寒风凛冽,周围的银白雪层反着微光。 仅仅被挂在桥柱上几息时间,就快要将他的血肉给冻僵、冻掉了! 再这么冻下去,他很可能被冻死在雪地里! 看着顾砚毫不犹豫往前走的动作、越来越远的背影,雪湘猛地打了个寒颤,长这么大心里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恐怖。 再也不敢拿积分的事威胁顾砚。 也没了让顾砚将赤焰火狐皮脱下来的想法。 只声嘶力竭喊着顾砚的名字,想让其将他从桥柱上放下来。 “顾砚!” “顾砚你放开我!” “顾砚!我不要赤焰火狐皮披风了还不行嘛,你别把我挂在这里过夜呀……呜呜呜,有人嘛,救命呀!” 可惜顾砚说走就走,并没有回头的打算。 而雪湘之所以选在这里偷袭顾砚,就是因为这里只离顾砚住的地方近,与其他人、包括他自己玉雪院都挺远的,平时还人迹罕至,没什么人往这边来。 他想的挺好,既然顾砚在渡劫的时候受伤,元婴有异,不能动用灵力,那自然不会是他这个筑基的对手。 只是没想到一照面就被顾砚给制住了…… 制住不算,还将他捆在这里冻着。 喊了半日,连声音都哑了也不见有人过来,只能渐渐的哑了嗓子忍受着风雪交加,在冰天雪地里渐渐失去了意识。 顾砚回到住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门窗、将屋里摆着的几个炭盆都点燃,然后扔掉身上穿着赤焰火狐皮披风,再从储物戒里翻出白日里穿的棉衣套上。 雪湘在城主府里住了五年,他就不信封漠还能不知道其性格。 送这件狐裘披风给他,就没安什么好心! 只怕是早就打着让他跟雪湘交恶的主意。 这会他看着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就有些恶心,宁愿多穿几件厚实、不好活动的棉衣,再稍微忍受些寒意也不愿意再穿。 简单洗漱过后,顾砚上床裹紧被子爬上床。 可惜毫无睡意,闭着眼躺了半天也睡不着。 他裹着棉被在床上慢慢地挪动到床脚,养着清屏花的玉碗就搁在床头矮桌上,玲珑有致的六片花瓣安然舒展着,映着汪清澈白底的清水,极为雅致好看。 看着那朵小花,胸口那股子郁气迅速消逝。 如果说今晚发生的这件事对他而言还有什么好处,应该就是他总算有理由说服自己去找楚月凝了。 挺好的。 他很快就能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了。 何必跟那些外人生气呢! 他从被窝伸出手指,戳了戳那朵紫色小花。 片刻后,又轻轻地戳了戳,完全把它当成了某人的脸来戳,没戳两下就有了睡意,靠着床脚的墙上缓缓的陷入了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橘色烛光略闪了闪。 有人风尘仆仆的站在他门外,将浑身沾着的层银白落雪仔细抖落,才轻轻推开了门,往屋里环视了圈后,朝着他所在的床脚大步走过去。 脚步极轻,并未将陷入沉睡的人吵醒。 看到顾砚将自己包裹的在厚被子里、像只筑完巢后恋窝的鸟儿,楚月凝的眼睛里浮现起抹笑意。 但那抹笑还没等绽开,就彻底消散了。 “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折腾成这样就算了,为什么不来找他?楚月凝在床边坐了,将自己的双手捂热,才伸手去轻轻碰了碰他苍白的脸颊。 轻轻摩挲着探向脖颈,将人往自己怀里带。 很快,一块由浅金色链子穿过、打了精细络子的玲珑药玉顺着那根苍白纤细的脖颈,极顺畅的垂到顾砚胸口处。 陷入睡梦的人感觉到了热意,稍微动了动。 楚月凝略笑着,开始动手将人从裹着的厚厚棉被和棉衣里扒出来,这显然不怎么容易,刚将棉被扔开,顾砚就被弄醒了。 睁着朦胧睡眼,语气疑惑,“楚月凝?” “嗯。”动手扒他棉被的人低低应了声。 “是你呀?” 他确实有些困了,听到是楚月凝的声音后,消了眼中刚升腾起的戒备,睡眼惺忪的坐在那,乖乖的任由楚月凝开始扒他穿着的棉衣。 “你怎么来了?”他眯着眼睛低声问道。 见他迷瞪着双眼,困得不得了的模样,楚月凝生了两分逗他的心思,“我要是再不来,你被北疆城的那位封城主哄走了怎么办?” 最后件厚衣服也脱掉了,只留下件雪白里衣。 顾砚就着楚月凝搂着他的姿势,打着哈欠慢吞吞的靠过去,轻言细语的解释道,“你不要信那些,他那是说给别人听的,什么‘半城为聘’,都是用来哄小孩子的。” “那万一封城主要是真心的呢?” “要是真心的,他就该恼羞成怒啦。” 似是觉得靠着的姿势不太舒服,他在楚月凝怀里左右扭动了片刻,寻找到合适的位置躺下来,闭上眼睛低声道。 “因为他会发现,他的‘以北疆半城为聘’,在我眼里,还比不上你送过来一朵花。” 楚月凝呼吸一窒,垂头紧盯着的他不放,眼里的碎金绽放成花,亮度惊人。 他问,“阿砚,我可以亲亲你吗?” 顾砚在他怀中睁开眼,四目相对时,被那带着点点碎金的注视羞红了脸。 楚月凝低头。 “不行。”顾砚突然抬手挡了下,那个轻飘飘的、犹如蜻蜓点水般的吻就落到他掌心,那只手很快被人攥紧了,不轻不重的揉捏着,带着点好事被打扰的惩罚意味。 楚月凝眼里的碎金暗了暗,“为何不行?” 顾砚伸手,动作轻柔的摸了摸他脸,“我要让真正的楚月凝先亲我,就算你是梦里的他,也不行。” 楚月凝,“……” 他就说顾砚今日怎么这般听话,任由他一层层的扒掉身上棉衣也不吭声,还会主动往他怀里钻,感情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句你怎么来了,也是问他为何入梦来? 他暼了眼养在床脚的清屏花。 进门时他还在疑惑顾砚怎么拥着被子、坐在床脚就睡着了,如今想来,竟是盯着那朵他送过来的小花入睡的。 原来阿砚竟是如此期待他入梦么? 他略微翘着唇角,眼里的金辉温柔至极,伸手将人揽紧在怀里,低声哄着。 “睡吧,我陪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阿砚怼人三联:你自卑!你小人行径!你没有朋友! 被怼的何耀:噗!(满地喷血jpg) 第40章 试剑大会 第97节 顾砚做了个梦, 内容有些模糊。 好像有只极温柔的手在他脖颈流连忘返,一下又一下的、轻柔抚摸着,似是在缓解他的紧张不安。 但他明明没有不安, 也并没有感觉到紧张。 他只是热。 像是被火舌燎过脸颊,舔过脖颈,一路烧到胸口, 在不断蔓延至全身的热, 这种热度密密麻麻、不留任何间隙的缠绕过来。 压得他隐隐有些喘不过气儿来。 却又奇怪的并不感觉到难受,反而很安心。 只想放任着、纵容着那团火肆无忌惮的烧。 然后他就被热醒了。 口干舌燥,浑身汗湿的。 顾砚抬手摸了把自己脸上黏腻潮湿的汗水。 再抬头看了眼窗外白如银的积雪,他睡觉前关好的窗户敞开着,能看到外面的落雪簌簌、听到寒风萧萧,确实还在冰天雪地的北疆城没错。 可他竟不觉得冷,反而是真的感觉到了热。 脸颊甚至还有着未干的、黏腻的汗水。 莫非还没睡醒、做着什么情景怪异的梦呢。 要不然他怎么能在寒冬腊月睡个觉没把自己给冻醒, 反而热醒了?硬是只穿着件单薄的衣裳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儿呆,才慢慢的缓过神确认自己不是做梦、也不是坠入了幻境。 他只是单纯的在寒冬腊月感觉到了股热意。 而热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有人在他身上放了堆火,那团烧得他浑身汗湿、口干舌燥的火, 就是从他胸口传出来的。 顾砚低头看去。 最先看到的是根纤细却漂亮的、流转着细碎金光的链子,他之所以会一眼就注意到, 是因为这个颜色同楚月凝高兴时, 眼里的细碎金辉简直如出一辙的熠熠生辉、漂亮至极! 链子最下方是块由杏黄色络子固定住的、鸡子形状的玲珑白玉,说只是块单纯的白玉倒也不对, 那块玉被能工瞧见从中间掏空了,内里恍惚还有什么东西在熊熊燃烧着、跳跃着。 顾砚拽着细金链子, 将那块玉提起来一看。 还真有朵色泽蓝白的火焰被困在里头, 似乎是感受到了周围汹涌的寒意, 不断的轻轻跳跃着,朝外面散发着宜人的暖意。 将他周围呼啸的寒意不动声色的驱逐开去。 这玩意……是个什么东西? 顾砚略有些纳闷。 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忍不住拿在手中多看了两眼,慢慢的也就想起昨晚似乎有人来过,将他从裹得厚实严密的棉衣里挖出来,再将这块内藏火焰的玲珑白玉挂到了他身上。 门“吱呀”声开了。 顾砚略笑着回头,“楚月凝……” 进门的却不是楚月凝,而是个胖子。 鱼池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身穿雪白单衣的顾砚坐在床上,拿着个什么东西在看,抬头看过来的眼神掺杂着簇亮到惊人的火光,衬着他瘦削却染了红晕的脸。 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和旖旎感。 他猛地一惊,暗道一声我艹,楚仙君跟顾砚昨儿晚上都干什么啦!动作格外夸张的拿手遮住眼睛退了出去,“哎呀呀,我什么也没看到!顾砚你穿好衣服再出来找我吧,天都亮了快半日了!” 说完将门重新合拢,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他好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被向来脾气不怎么好的某人摁到雪地里揍!他只是个善于逃命、没什么还手之力胖子。 打不过、打不过! 幸亏他反应快,察觉到不对就及时退出来。 为了免遭皮肉之苦,能彻底取信于顾砚,边退嘴里还不断默念着什么也没看到、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呀! 顾砚,“……” 什么也没有,正儿八经的什么也没有!他只是被胸口那团火焰捂着,热出了些汗水而已!将那块玉佩重新戴好,起身下床,很快便收拾好开门出来。 鱼池正坐在窗户底下摆弄食盒。 似是已经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见顾砚自己收拾好了出来,朝他招招手催促道,“赶快过来用朝食,都是我刚从厨房拎过来的,再耽搁待会该冷了。” 顾砚走过去坐了,表情略有些疑惑。 “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送早饭过来?” 鱼池是个典型的大少爷脾气,又没有什么照顾病人的经历,自己挣到灵石跟他分享时,倒是能分得很是欢脱、出手可以说是相当大方,却不会想到他行动不便,出门找吃的不太便利这种微末小事。 今儿怎么突然想起给他送吃食过来。 鱼池撅着嘴,轻飘飘的哼了声,极小声的叨叨抱怨着,“我哪里能想得起这些呀,自己吃饭还得让丫鬟们按时给送呢。还不是楚仙君……” 他冷哼了声,带着点被人扰了清梦的郁闷和困倦,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才继续慢吞吞的说道,“大早上的,天刚亮就把我从被窝里扒出来,连个睡懒觉的机会都不给我,说让我去厨房给你取朝食。喏,这些糕点,什么芙蓉美人糕、红梅报春、兰雪乳酪都是他指定好要送过来给你的,不合心意你也不要怪我,反正我是不会跑第二趟的!” 原来昨晚的事真不是他在做梦。 楚月凝来了。 这个里头燃着火的奇怪玉佩也确实是楚月凝给他戴上的。 被人牵挂惦记的感觉总是能令人感到舒适。 顾砚略笑了下,“都喜欢,不用多跑。” 当即便捡了块色泽晶莹的芙蓉糕来慢慢吃着,味道香甜,口感软糯,确实也做的不错,顾砚连着吃了两块芙蓉糕,将尚还温热的兰雪乳酪端起来喝了半碗。 好好吃完了早饭,才低声问鱼池,“楚月凝现在在哪?” 鱼池撑着他白嫩的胖脸,随意的叹了口气,“估计在打架呢?” 顾砚疑惑,“嗯?跟谁打架。” 见他有兴趣,鱼池强撑着精神,努力睁开自己因困倦黏在一起的上下眼皮,一开口就是哈欠连天,“就昨儿那个谁……被你气吐血的何耀,他不是瞅准了你受伤的机会,要跟你上试剑台比试么,今儿早上楚仙君把我从温暖的被窝里扒拉出来后,就拎着剑找他去了。” 好家伙,那架势,看着就是去揍人的! 眼里的杀气掩都不带掩的。 “昨儿我还觉得何耀存心挑衅,想趁着你受伤踩你一脚的行为着实有些可恶,今天再看他落在你们俩手里,已经被气吐血了得继续挨揍,我都不知道该说他是活该呢,还是活该呢。” 顾砚疑惑,“楚月凝怎么知道这件事?” 鱼池继续打哈欠,“我不知道呀。” 他被扒拉起来就去厨房转悠了,这会儿才拎着食盒回来呢,“想必是楚仙君昨夜就过来了,在城主府里听到的消息呗。” 顾砚点点头,两口将剩下的几块芙蓉糕都吃完了,“我想去试剑台看看情况,你要不要去。” 鱼池无精打采的站起来,“走吧。” 顾砚见他实在困倦,眯着眼睛没什么精神的模样,“要不我自己去试剑台,你还是回房间休息。” “不行。”鱼池晃了晃头。 硬是将眼睛睁开了,坚持要跟着他出门,“你现在元婴有异,不能随意动用灵力,单独行动太危险了,要是再遇到个像何耀、雪湘之类想故意针对你的人怎么办,我还是陪你去试剑台,等将你交到楚仙君的手里后,我再回去睡觉。” 这样他才能睡得更安稳些。 不然他怕自己刚梦到啃鸡腿就又被楚仙君从被窝里拽出来,完全都不用理由再揍他一顿。——现在抱个大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顾砚,“……” 啊,他忘了雪湘还被他拿捆妖绳栓在那根桥柱上的呢。 已经冻了一宿了,也不知道冻僵没有。 他绕了点远路,带着鱼池去桥柱跟前查看。 雪湘不在了。 人跟捆妖绳都没了。 雪地里倒是还残存着些许捆过人的痕迹,看着应该是雪湘没有被带走太久,也不知道是被谁带走的。 顾砚在附近慢慢转了圈,没发现什么线索。 鱼池见他在雪地里转圈圈,略有些诧异,“你干嘛呢?不是说去试剑台么,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呀?” 顾砚摇头,“没事,走吧,去试剑台。” 城主府自然是有试剑台的。 不仅有,占地面积还挺宽敞,等他们赶到的时候,试剑台周围已经站满了人。 挤挤攘攘,低声议论什么,看着好不热闹。 大抵世间总有是生来就注定要引人注目的。 楚月凝就是其中之一。 不论是他五岁炼气、八岁筑基、十六岁金丹,一人一剑将周围也能称之为天之骄子的人衬得没了,这些被人广为传颂的天才事迹。还是他试图在二十多岁是冲击元婴,这种令天下人都震惊不已的举动,哪怕是他强行破境失败,修为和灵根全废,也仍旧被人在心里惦记着。 没看蓝湄心知晓顾砚要强行破境时想到的是谁? 是楚月凝。 他就没彻底被那些人忘却过! 不仅蓝湄心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这不,听说楚月凝要找何耀上试剑台,这些还留在城主府的大宗门、大世家的子弟们,有一个算一个,纷纷放下手中正忙活的事,马不停蹄的往试剑台赶。 瞧那架势,比当时围观顾砚渡劫时还整齐! 他们之中有些是怕,有些是盼。 但不论如何,所有人都对楚月凝的修为恢复与否极为在意,只想第一时间搞清楚他的修为究竟恢复了多少! 面对将试剑台围满的人群,鱼池利用他滚圆的身形优势,犹如条滑溜的胖头鱼般,不断的在人群中摇摇晃晃、挤来挤去。 最终硬是带着顾砚挤到人群的最里面。 好巧不巧,身边站着的人顾砚也认识。 身穿一袭精致白衣、玉雪双臂都挽着银线披帛,恍若神仙妃子的蓝湄心朝他们点头,态度称得上是温和。 第98节 “顾道友,鱼少爷,你们来晚了。” 顾砚点头回礼,“蓝道友。” 也没太多的交流,径直转头去看试剑台上。 确实如同蓝湄心所说的,他们来晚了点,试剑台上的战斗已经结束,比试的结果倒是明显得很。 楚月凝持剑站着,一袭白衣,毫发无损。 在他的对面,何耀在地上躺着,脸色发青。 除此之外,试剑台上还弥漫着比周围冷冽无数倍的寒意。 顾砚觉得那寒意有些熟悉,正琢磨在哪见过的时候,耳边响起蓝湄心冷淡的声音,“那是楚月凝的剑意。” 她的神色有些凝重。 为楚月凝跟何耀的这场对战,也为那道凌厉至极、让人防不胜防的剑意。——分明是元婴以上才能摸到门槛,进而领悟到的剑意,就那么肆意的盛放在个金丹期修士手中。 就算那人是楚月凝,也足够让她感到惊讶。 她说顾砚来晚了,其实并非是他们在路上耽搁得太久。 而是楚月凝赢得太快了。 她能看得出来,楚月凝此刻的修为是金丹,金丹后期,甚至不是巅峰时刻的大圆满,他的对手何耀也是金丹,同样的金丹后期修为。 但楚月凝打败何耀只用了一招…… 不,或许应该说是半招。 她赶到试剑台时,两人已经面对面的站着。 何耀先出的手,这很正常,从来没有人敢在楚月凝的剑面前托大,哪怕他们都是同样的修为和境界。 可惜何耀就算抢到先手,也改变不了结局。 何家的祖传剑法惊涛骇浪甚至都没机会完全施展出来。 楚月凝就站在那,——抬手,挥剑。 简单至极,干脆利索,就是个极寻常的动作,甚至都算不上是出招,可还没等对面的何耀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那极冷、极强势的剑意击飞出去。 此刻还满覆冰霜的躺在试剑台上,爬都爬不起来。 她忍不住思索,若面对这一剑的人是她…… 应该不会像何耀输得那么快,那么惨。 但她赢的几率……不大。 除非等她突破至元婴境界,尚能有同领悟了剑意的楚月凝一战的实力。 行,真行。 蓝湄心垂着眉眼,心情颇有些沉重。 当初声名如日中天、实力处于巅峰时期的楚月凝她赢不了,如今修为全废、销声匿迹五年后重新出现在人前的楚月凝。 她还是赢不了! 果然,在这五年里抓紧一切时间磨炼实力、突破境界的人并不止她一个呀! 即使修为被废、金丹被毁,被所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被人笃定已经陨落的天骄楚月凝也从未停止过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有着无暇金丹、天资卓越的顾砚,也没停止奋起直追的脚步,不仅追赶上了他们的进度,甚至还比他们更早更快的渡劫成功。 隐隐有将他们压下去的趋势! 还有性格略显疯狂的风碧落…… 想要不被远远的甩到身后,她可还得多加努力才行! 顾砚终于想了起来,“是碎玉琼花!” 蓝湄心略愣,“碎玉琼花?” 这个名字……倒是跟楚月凝刚施展的剑意极为合拍,犹如朵在空中盛极的冰玉琼花乍然碎裂。 既绚烂无比,又危险至极。 “碎玉琼花?” 楚月凝已经收了长剑,朝他走过来。 正好听见他说的这个名字,唇角轻轻翘起,眼神温和的看着他,“我这刚悟出的剑意,阿砚居然连名字都替我想好了?可见我们是心有灵犀。” 顾砚脸颊微烫,勉强认了这句,“嗯。”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他之所以会知晓楚月凝的剑意叫“碎玉琼花”,乃是从他重生前看到的那本书里知道的。只是那本书里的“碎玉琼花”,从未由楚月凝本人施展过,而是附着在他的那根天生剑骨上,被最后遇到他的林真真继承了。——这种话只要他不傻,就不会当着楚月凝的面说出来。 楚月凝笑着过来捏他的手。 顾砚脸更烫了。 蓝湄心,“……”告辞! 算算时间,她与楚月凝也有五年未见,本来还有些修炼上的事想与其探讨两句,见两人黏黏糊糊的、估摸着楚月凝暂时不会有心思搭理她。 干脆把那点疑惑先暂且收起来,留待日后。 略微点头示意,径直转身走了。 楚月凝摸了摸顾砚的手,确认是暖烘烘的、不凉后就松开了,“看来那块离火玉还挺好用。” 顾砚拽着胸口的玉看,“这个?” 确实好用,就像是在胸口处点了堆火,任由附近有多少冷风寒意都被驱散了,就算站在铺了层厚厚积雪的雪地里面,身上也始终都是暖洋洋的。 他有些好奇这块玉的来历,随口问了出来。 楚月轻声笑着解释,“是我亲手做的。” “我不是从幽篁秘境的那位前辈手里拿到本《炼器谱》么,里头分为炼制刀枪剑戟的兵刃篇,炼制法衣防护罩之类的防御篇,还有就是各种小玩意儿的奇物篇。这枚离火玉的炼制方法就在奇物篇内。 以山海白玉镌刻阵纹为骨骼,拘一枚南明离火在其中,能用作取暖。玉里的南明离火遇强则强,当你身处越是寒冷无比的冰天雪地中时,它受到外界的影响就会燃烧的越旺盛,当周围不再那么冷的时候,它就会陷入休眠,不再燃烧。” 而他选择的那块白玉也有些讲究。 是块能冬暖夏凉的冷浸玉,这样一来,若顾砚去气候寒冷的地方,就会有被拘在玉里的南明离火燃烧着替他驱寒。而当他从冰凉的风雪里离开,前往气候炎热的区域时,外层的冷浸玉则会散发出思思凉意来,可以用来消暑。 这样一来,即使顾砚不能动用灵力,也不会再受到严寒酷暑的烦劳。 顾砚此时还不知晓这块小小的离火玉里潜藏了那么多的心思。 只略为诧异,“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个?” 楚月凝笑着看他,眼里飘着些许戏谑之色,“应当是那日我刚闭关出来,收到蓝湄心传给我的讯息,信中说有人要在北疆强行破境,怕自己死于雷劫之下留了些遗言给我,让我来北疆接手他的储物戒,我当时就想这不得跑快点,若是不小心在路上耽搁晚了……宝贝还不得都让别人抢走了。” 顾砚老脸一红。 他当时在决定强行破镜前,跟蓝湄心留下的那些话还真有些像遗言。 那会他是真怕自己会死在元婴劫雷下。 虽说他的储物戒里有不死树的树枝和树叶,也佩戴着能养护神魂的鲛珠,却也不妨碍他害怕自己会落到最坏的结局。——被劫雷劈的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才会想着在劫雷来临前给楚月凝留两句话。 想到他当时说的“前尘种种,皆是存念”,好让楚月凝在他死后不要再惦记他的话,顾砚就浑身的不自在! 他如何能想到他人如今还好好的活着,这遗言就能传到楚月凝的耳朵里去呢?! 这真的是,真的是…… 幸亏楚月凝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并未将那些话当真、放在心上。 要是楚月凝真信了他那句像是要撇开关系的话,生了气,从此对他冷淡疏远,甚至各种避而不见。 他心里可就该难过许久了。 幸好…… 幸好楚月凝没信。 不仅没信,还主动来北疆找他了。 虽然楚月凝嘴上不说,他也知道在收到蓝湄心的传信后,要在三天之内先将离火玉做出来,再马不停蹄的赶往北疆城。 只怕路上连半点喘口气休息的功夫都没有。 想到这个,顾砚心中隐隐有些酸涩。 赶紧摇摇头把那些混乱的思绪甩出去,笑着看向楚月凝道,“那你来的可真是不巧,我这儿竟没什么宝贝让你捡的!” 赶紧揭过这茬吧! 大不了他以后不敢了还不行吗!? 楚月凝只是看着他笑,“谁说的。” “我已经捡到对我而言最珍贵的宝物了。” 顾砚,“……啊?” 片刻后,他大抵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楚月凝口中的那个宝贝,莫非……是他? 顾砚的脸“噌”的烧红了,热度惊人。 直到他们一路回到他的临时住处,那抹嫣红都没彻底消散,好在后面楚月凝没再惹他,让他好歹保住了自己的面皮、没被直接烫坏了。 “你留着这些装兽皮、兽骨的箱子有用?” 回到住处后,在房间里坐了会,楚月凝指着堆满他房间的箱子问道。 顾砚摇摇头,说了自己想做厚衣服的打算。 “这会倒用不着了,只是没力气收拾。” 封漠送给他那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他是不会穿了,挂在胸口的离火玉他也不准备摘下来,何况他是决定了要离开北疆城的。 倒是用不着再多费心思去做许多的厚衣服。 楚月凝站起来,“介意我帮你收拾吗?” 第99节 顾砚摇头,“求之不得。” 楚月凝当真站起来,去收拾那些兽皮妖骨。 他于兽潮中获得的战利品太多,楚月凝先去找到装妖丹的玉匣,从里面挑挑拣拣,将日后能用来炼药的选出来收好,其他用不到的就随手丢到一边。 “待会出门送到城里的商行去卖。” 顾砚点点头,“好,听你的。” 楚月凝合上匣子,抬头看他,掺着碎金的眼里飘着些笑意,“这么放心我,不怕的从中扣下几件自己用了?” 顾砚端着茶杯,“你想要的都给你。” “阿砚。”楚月凝轻声叹息着。 看来这东西是收拾不了了,将手中匣子随手扔开,大步走过去,伸手掐着他苍白瘦削的下颚。 下一瞬,亲吻跟着落到他同样苍白的唇上。 顾砚瞪大了眼睛,全然没想到会遭遇这种突然袭击,手中的茶杯端不住,里头清冽温热的茶水洒了出来,“茶……” 剩下半句被人强势的吞进了唇舌间。 他的两只手都被人极为温和的、坚定的打开来,再彻底的攥紧了,掌心指腹的薄茧轻轻摩擦着,潮湿一片。 那杯倾倒出来的茶水并未慢慢变凉,而是被两人紧扣的手捂热了,黏腻腻一片。 喘息声让屋内的温度都跟着升高了些许。 炽热又温热的触感逼得他脸颊绯红,腿脚发软,根本坐不住、软着身子往后倒去,后腰磕到冷硬桌面之前,顾砚感到阵轻微的天旋地转。 他被人环着腰、被迫改变了坐着的位置,由刚刚坐着的、茶几跟前的冷硬小矮凳,变成了某人结实柔韧的腿上。 这个姿势让他感觉到有些许的不自在。 “不、不能再亲了!”再亲要出事的! 他赶紧抬手将压着身上的人推开,不太容易,霸占了他唇舌的人极为恋恋不舍,似是叼着块肥美无比、又香甜至极的肉脯,根本不想从上面移开分毫。 不过也不算太难,好歹他最后是推动了。 “呵。”耳边响起楚月凝不同平常的黏糊声音,将头压在他颈边略显急促的吐着热气,“你知道吗,阿砚。” “我想亲你很久了。” “从那日我们在商船遇到,两年多了。” “我好高兴,终于能够……真正的亲到你。” 顾砚脸颊通红,连指尖都是颤抖着的,将嵌进自己指缝间的手指握紧了,低声道,“我也高兴。” 两人最后也没做到更多。 相互靠着略微缓了会神,楚月凝起身继续收拾他满屋的箱子,能用得都挑出来,用不上的留着和妖丹一块儿卖。 顾砚则重新倒了杯茶,坐在床边看着他忙。 两个时辰后,满屋的箱子都被楚月凝收好。 走过来伸手摸了摸顾砚的脸,唇角略弯,“咱们去逛逛北疆城,顺便把那些用不到的妖骨和皮毛都卖了。” 顾砚自然依他,“好。” 如今已经是兽潮退去的第四日。 那种弥漫在北疆城中,随时可能会有妖兽破城而入、让他们死于非命的压抑和恐惧逐渐消散了,街边陆陆续续有商铺开门做生意。 天上落着雪,很多人手里都撑着把油纸伞。 楚月凝盯着他肩头由雪化成的细碎水珠看了会儿,皱着眉头将他拉到旁边卖伞的小摊跟前,“买把伞。” 顾砚笑着从一堆伞里跳出两把。 自己撑了把,将剩下的那把塞到楚月凝手里,两人撑着伞往万宝行设在北疆城的分部走。 十年一次的兽潮极为凶险,当然收获也多。 守城的人会死,攻城的妖兽们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留下尸体都会被剥皮抽骨、变成一堆堆的材料,而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就近将用不到的材料换成灵石。 产自极地冰原的皮毛是出了名的丰厚保暖。 早在兽潮开始前,就有商队陆陆续续赶到北疆城等着收购,顾砚还没进万宝行,就被人拉着问了好几回,“顾仙长可是来卖妖兽材料的,卖给我们商会吧,价格比市面上只高不低。” “顾仙长,价格都好商量。” “顾仙长,我们是诚心收妖兽材料的。” 楚月凝将那些人都挥开,护着他进了万宝行,笑着调侃道,“咱们阿砚如今是北疆城里的名人,谁都知道你手里的皮毛材料多。” 顾砚点点头,“幸亏有你陪我过来。” 他如今的情况,跟抱着金砖走在外面的幼童无异,身边若是没人护着,还不知道为因为那些材料惹出多少麻烦呢。 楚月凝牵着他手亲了下,“荣幸之至。” 顾砚脸颊微红,却也没有将那只手抽出来。 万宝行的掌柜很快迎出来,“两位里面请,老朽收到楚仙君的传信就备下茶点候着了,咱们进里面谈。” 顾砚点点头,“请。” 几人很快在会客厅落座,有人过来上了茶。 掌柜跟他们寒暄两句,迅速的切入正题,“如今全北疆城的人都知晓顾仙长手中妖兽材料最多,二位既然选择了我们万宝行,我自然不会让两位吃亏,这两位是宝行的鉴定师。” “不知二位是想直接将材料卖断给宝行,还是通过宝行的拍卖场进行拍卖,前者咱们当场交易、钱货两讫,后者所需时间较长,因为可能送去其他城池的拍卖场,但价格会偏高些。” “全看两位的意思。” 顾砚看了眼楚月凝。 楚月凝将装着妖骨等材料的储物戒拿出来,“这些刚从妖兽身上剥出来的材料也就算了,你们在这儿清点过后直接结灵石给我们,唯独这个……” 他将那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取出来,“这件送拍卖场吧。” 掌柜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这是……” 这颜色,这纹理形状,这质感,“这莫非就是传说中最轻薄、最为保暖御寒的赤焰火狐皮?!” 楚月凝点头,“正是。” 掌柜满脸的欣喜若狂,招呼鉴定师过来看。 乖乖,这要真的是赤焰火狐皮,那他们万宝行只要拍卖了这件披风,定然会力挫其他商行,风头一时无两! 他这个经手之人,肯定能调到更好的位置! 北疆城虽说也不算贫瘠,但论富庶却也不及那些有大宗门坐镇、商业更发达的城池!何况北疆城它是真冷、也是真危险呀。 就像这次,若非顾砚挺身而出、驱逐兽潮。 他只怕免不了葬身妖腹、死无全尸的下场! 罢了罢了,他这把老骨头就合适待在更安全的地方笑脸迎人,与人明争暗斗,这北疆的风雪和妖兽们还是留给年轻人来吧。 顾砚往他身边凑了点,低声问道,“你怎么把它也带出来了。” 楚月凝笑着道,“以你的性子,这件狐裘日后必然是不会再穿了,留在那也是徒惹你心烦,退回去倒是便宜了那位封城主,倒不如直接卖了,拿灵石砸来听响儿也比还回去解气。” 顾砚略楞,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封漠既然要做给旁人看,表现出副对他感激不尽的模样来,他又不是什么施恩不图报的大圣人,为何不干脆遂了那位封城主的愿。 这披风封漠送得,他自然收得。 给了他的东西,是卖是穿当然得他说了算。 也就点头应了,“好。” 楚月凝伸手过来抓他的手指,唇角含笑,“我昨儿去拜会了那位封城主,他答应再送两斤星辰砂给我们当谢礼。” 顾砚先是被楚月凝那个顺理成章的“我们”晃了下神,这个说法……就感觉好像他们是彻底融合在了一起似的。 他并不讨厌这个我们,甚至还有点点高兴。 嗯,一点点。 他略笑了下,才抓住楚月凝话里的另一个重点,“星辰砂?两斤?” 两斤星辰砂是什么概念。 整个北疆城每年就只出产两斤星辰砂,跟妖兽材料、灵植交易城主只是抽税不同,这玩意尽数被封漠控制在手里。 乃是封漠这个城主私库,最大的收益来源! 以半两星辰砂十万极品灵石来算,两斤星辰砂都送进拍卖行的话,至少也是六百多万的极品灵石! 比这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足足贵了十倍! 他略有些惊讶,“封城主这么大方么。” 楚月凝表情真诚,“他还挺好说话的。” 至于他在跟封漠谈条件之前,一剑将人从床上焊进墙里、还使其被妖兽留下的旧伤复发,硬是喂了两瓶丹药、才恢复力气跟他谈话这些,就不用特意跟顾砚说了。 说起来那位封城主似乎以为他是去杀人的。 在知晓他的来意只是替顾砚讨谢礼之后,立马就露出来副“只要你不杀我,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哪怕将城主府搬空都没问题”的表情来。 他却只要了用来替顾砚铸剑的两斤星辰砂。 他真是个善解人意、从来也不得寸进尺,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好人! 嗯,果然还是他跟正气凛然的阿砚最配了! “这样么?”顾砚不疑有他,信了这话。 暗道看来封漠此人只是在跟城内权利有关的事务上疑心过重,对北疆城的在乎和对他感激倒并不是假的。 楚月凝捏着他的手指,“就是这样的。” 低垂的眉眼间绽着点点暗金,“阿砚放心,那些属于你的东西,我都会一分不少的给你讨回来。” 顾砚,“嗯?” 他最近好像也没有被谁抢走什么东西呀! 第100节 不对。 还是有的。 他被雪湘威胁、说不给他结算的任务积分! 那是他之所以会来北疆守城的原因所在,很重要,他必须要拿到手,顾砚抿着嘴唇,反手抓住楚月凝,“那咱们等下直接去仙盟在北疆的分部。” “好。” 他们带过来的妖兽材料实在太多了些。 万宝行的鉴定师们废了整整两个多时辰,才将那些东西清查好、逐一登记在册,顺便给他们算出了价格。 一共是两千零六十万极品灵石。 都装在由万宝行提供的玲珑白玉卡里,在任何城池的万宝行分行都能取出里面的灵石使用。 顾砚问过楚月凝后,定了批炼器用的材料。 主要用途是替他跟楚月凝炼本命剑,他的本命剑主要材料是不死树枝,只需要选其他的材料就行,楚月凝冰灵根乃是变异灵根,属性相符的本命剑材料极稀有、很难寻到。 说到底买来的材料绝大多数都是替他炼剑的,楚月凝却在他同掌柜结算灵石时,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笑道,“阿砚,你知不知道在世人眼中,男人在什么时候最有魅力? ” 顾砚摇头。 “就是我买东西,阿砚替我付钱的时候。” 楚月凝看着他,眼神温柔至极,眼里浮动的碎金却暗沉沉的,写满了某些不方便诉诸于口的欲望。 顾砚脸颊的热度不受控制,噌的升腾起来。 真是够了。 他完全没办法拒绝这个男人,哪怕是眼神! 临出门时,掌柜将他们买的东西都打包好递过去,又低声跟楚月凝道,“楚仙君托我们万宝行打听的‘建宗令’有消息了。” 建宗令? 这个名字顾砚听说过,当年仙盟成立时所辖大小共二百零八仙门,这些年来一直维持着这个数量,不多不少。 若是有哪个小宗门断了传承、后继无人,仙盟就会重新颁布新的建宗令。 有了建宗令,就能开宗立派,受仙盟庇佑。 若是没有。 那就算你的师门桃李遍天下,四海之内皆师兄(姐),那也只是散修之间的传承,甚至连个宗门的名字都不能有,只能以师门所在的地方相称。 例如顾砚从小长大的小仓山。 只是……楚月凝打听宗门令的事儿做什么。 楚月凝挑眉问道,“在谁的手里?” “没有流落在外,一直在仙盟手中,据说这次试剑大会的魁首奖品,就是那枚仅剩的建宗令。” 楚月凝点头,“我知道了,多些掌柜。” “不必客气。” 等出了万宝行的大门,两人往仙盟分部走。 楚月凝主动问他,“阿砚是不是奇怪我为何会打听建宗令。” 顾砚点头,“嗯。” 之所以会打听建宗令的事,自然是想开宗立派,可楚月凝所在的楚家,本身就是被仙盟承认的“二百零八仙门”之一。 楚月凝撑着伞,低低的笑了声。 借着广袖的掩饰来牵他手,“我想跟阿砚有个共同的宗门,最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那种。” 顾砚被他的突发奇想震惊了。 “……那楚家呢,你不打算回去啦?” “还是要回去的,有些事情需要解决。” 楚月凝将他的手指攥紧了,侧头笑着看他,“待北疆事了,阿砚陪我回趟溧阳如何,咱们可以在那边待上一段时间,等溧水的螃蟹肥了、吃了螃蟹再离开。” 宗族师门,乃是他们生活长大的地方。 若非有天大的仇恨,哪是那么容易舍弃,说不要就不要的。顾砚从这几句语气淡淡的话里,硬是听出几分不对劲来,有心想问两句楚月凝跟楚家究竟是怎么回事,眼下却不是细谈此事的好时机,只能温和笑着,“好。” 仙盟分部离得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门口。 雪澜在。 他与雪湘眉眼间有四五分相似,只是看着更为成熟雅致些,面对对顾砚时的态度不冷不热,并没有顾砚想象中的冷遇为难,卡他积分的情况出现。 公事公办的给他算了积分,将试炼令牌由白银变为金色,甚至还颇有些大公无私的模样,“鉴于你在此次北疆守城事件中表现突出,我已经跟仙盟总部提出申请、直接赋予你参加试剑大会的资格。” “如果申请通过,你的试炼令牌会直接被变成青玉色,至于申请结果,需要半个月后才能出来,届时你在任何城池里的仙盟分部都能查到,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你值得一个直接参赛的资格。” 有问题! 不是说雪家的人最偏心护短,怎么雪澜还主动替他申请参赛资格?还如此大公无私的替他谋划,莫非他将雪湘吊起来冻了整晚的事雪澜还不知道? 不应该呀。 若是那样的话,雪湘是谁救走的? 见他发呆不接令牌,雪澜面上露出不耐烦,“愣着做什么?” 楚月凝从旁边将令牌接过,“拿就劳烦雪长老替阿砚费心了。”伸手拍了拍顾砚肩膀,低声道,“我们回去再说。” 顾砚也就不想那么多了,“好。” 雪澜看着他们,没什么好气,“没什么事你们就走吧。” 待两人离开,裹着厚实皮毛披风、脸颊上涂了灵药,冻伤红痕还未彻底消退的雪湘从里面冲出来,怒气冲冲的跟雪澜大声吼道,“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呀,顾砚把我吊在桥柱上冻了一宿!你知道被封了灵力、脱光了衣服冻在雪地里有多冷、多恐怖吗?!我甚至感觉自己浑身都快被冻坏了,若不是我已经是筑基修为、身体淬炼得远胜旁人强悍,早就被冻死在雪地里啦!” “你不仅不教训他,居然还帮他?!” 雪湘气红了脸,拽着雪澜的衣服使劲儿摇晃,“顾砚到底跟你们吃了什么迷魂药,把你们一个个迷成那样?!封漠要将他留在北疆城也就算了,你可是我哥呀,你是我亲哥呀!你怎么能够不帮我呢?!” “好了,别闹。”雪澜无奈的探口气。 他向来拿这个小了自己百岁的弟弟没办法。 只能抓住扯自己衣服的手,将人硬摁在怀里抱着,耐心解释道,“顾砚强行破境、替北疆守城的事是瞒不住的,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城墙上看着呢,蓝湄心、风碧落、周予安都在其中。 只怕是用不了多久,这件事就会传遍整个仙盟,我要是真在他的任务积分上动手脚,只会给旁人留下把柄,让人趁机借此来攻讦我们雪家,到时候不仅我,就连爹娘都可能受到牵连。” “至于帮他。” 雪澜轻声笑着,“你觉得我帮他申请参赛资格是帮他?” 雪湘梗着脖子问道,“难道不是吗?!” 顾砚来北疆城就是为了攒积分参加试剑大会,他哥倒好,不卡了顾砚的积分不给也就算了,居然还主动给顾砚开后门,主动帮其申请参加试剑大会的资格! 他刚刚听到这句话,差点没气得跑出来! “当然不是。” “我问过城主府的医修了,他们说顾砚的元婴完全养好至少需要十年,而试剑大会六年后就会开启,届时顾砚的伤还没痊愈,实力能够发挥出多少都未可知。 他要是不参加试剑大会,我们反而不好寻到对他下手的机会,而只要他打定主意要去参加试剑大会,遇到难缠的对手,旧伤复发、死在试剑台上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试剑大会,历来都是很危险的。” 雪湘习惯了他哥的手段,倒是直接听懂了,惊喜的瞪大了眼睛,“哥,你的意思是说,到时候我们只要买通他的对手……” “嘘。”雪澜竖起食指,示意他别说话。 雪湘赶紧点点头,“哥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雪澜捏了捏他柔软细嫩的脸颊,轻声道,“当然。”他可就只有雪湘这么一个弟弟,不疼他还能疼谁呢。 顾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竟敢将雪湘扒了衣服,冻在冰天雪地里整晚! 此仇不报,他简直就不配再姓雪! 其实按照他原本的打算,是等顾砚过来结算任务积分的时候,他就该给顾砚点颜色看看的,他不能明着卡顾砚的任务积分,还不能以长辈的身份给顾砚点“教训”么,只是没想到楚月凝会陪他来。——更令他奇怪的是楚月凝明明只有金丹修为,身上的气势却跟他这个元婴相差无几。 他被那两只五阶妖兽伤的有些厉害了,不敢轻易同情况不明的楚月凝动手,才会装作若无其事的将两人送走。 不过…… 雪澜冷笑着。 他倒要看看,楚月凝能护的了顾砚多久。 只等顾砚上了试剑台那日,就是他的死期!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以后砚楚cp与其他cp碰面。 其他cp:是的,我们有一个孩子。 砚楚:我们……有一个宗门。 第41章 试剑大会 从北疆城回溧洋, 他们搭乘了顺路的商船。 同行的鱼池一直皱着张胖脸,各种郁闷的将自己缩成个圆球,小小声、却足够让他们听到的抱怨着, “你们两个怎么这样子的呀?出去玩儿不带我就算啦,出去卖东西、找的还是我家万宝行卖东西怎么也不带我呢,难道你们都忘了我是万宝行的大少爷了吗?” “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呀!那可是真正举世无双、下一件还不知道在哪的东西呢, 你们为什么不交给我去卖, 难道是我这个宝行的大少爷不配吗?!我就是回房间去睡了个回笼觉,那赤焰火狐皮的披风它就没了,居然就那么没了,呜呜呜……” “顾砚,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明知道我有多喜欢它,我多么想它能从我手里卖出去呀,你居然都不愿意交给我, 你要背着我交给那个北疆城的管事!呜呜呜,等我知道了它早就被送出城了,我追都来不及追回来!” 顾砚,“……”这点他还真不知道。 他倒是没忘记鱼池是万宝行的大少爷, 只是当时楚月凝邀他出门逛逛,顺带卖那些妖兽材料。 他也确实……并不想让鱼池跟着他们一起。 第101节 虽说卖那件赤焰火狐皮的披风最先并不是他的主意, 这会想起来, 他出去找万宝行管事居然都没跟鱼池提这件事,还是略有些理亏的。 听了鱼池一路念叨, 也只能沉默着不出声。 鱼池这个人吧,向来都是脸皮又厚、话又密, 见他只听着不出声反驳, 硬是从北疆出门就念了一路, 大半日都没停下的意思。 楚月凝从船舱里走出来,听见鱼池还毫无美感缩在那、跟个怨夫似的呜呜呜、呜呜呜,简直惹人心烦至极。 脚步略停,掺着碎金辉的眼神随意撇过去。 “我瞧着这里河水清凉,最是能提神静心,你想不想下河感受下,顺便跟着这艘商船后头、游回溧洋。” ?!鱼池胖脸震惊,瞳孔地震。 瞧瞧,瞧瞧,这是多狠的心才能说出的话! 他们此时刚出北疆城不多久,才从陆路改道乘船,距离溧洋少说也还得有个数万里,他就算在河里游成道闪电,也不可能坚持到回溧洋! 鱼池不敢再继续呜呜抱怨了,猛地伸出胖手捂住自己的嘴,硬是憋的难受打嗝也不松手。 楚月凝说让他下去游泳,那可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真要把人惹火了。 楚月凝是真的会动手将他扔下去呀! 妈呀,他害怕! 没了那扰人的呜呜声,周围终于清净下来。 楚月凝走过去坐到顾砚旁边,将个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烤红薯随手递过去,自己则靠着船舷抬头望天,瞧着布满天幕的黑沉云层,“北边的雪就跟下不完似的,不是在落雪、就是乌云密布、将要落雪,天上一点儿明光见不着,让人看久了只觉得心里沉闷。” 顾砚低头剥红薯皮,“过几日就好了。” 他们搭乘的这艘商船速度很快,自北向南顺流直下,中间也只停三、四次,不用半月就能抵达溧洋。 但顾砚隐约感觉楚月凝并不是特别想回去。 莫非是近乡情更怯?还是有其他的顾虑。 他有心想问,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了个弯,换成了另外问题,“待回了溧洋,你要闭关修炼、再次冲击元婴吗?” 反正他此时正在去溧洋的途中,等到了楚家,那些他感到疑惑的地方都会迎刃而解,何必多问。 楚月凝摇头,“不必。” 他略微垂着头朝顾砚看过来,瞧着那人眼中丝毫不掺假的关切神色,心里那点郁气瞬间便消散了,伸手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阿砚,过来这边坐。” 顾砚看了眼两人的位置,没看见有何不同。 但他还是稍微犹豫后,拎着两个软垫过去。 楚月凝很容易便看懂了他的意思,主动将抵着冷硬船舷的后背移开了点,让顾砚将软垫支到他后背跟船舷中间,再靠过去果然舒服多了。 眼里的笑意也更加明显,伸手将顾砚打算自己坐的软垫往自己旁边拖了拖,等顾砚坐下来后,两人中间的缝隙几乎为零,隔着双方穿着的薄薄衣衫,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脉搏跳动。 顾砚看了他眼。 楚月凝偏头朝他肩膀靠过来,语气格外无辜,“这鬼天气,头顶上乌云密布不见日光也就算了,河风还呼呼的刮着,可真是让人冷得难受,幸好有阿砚在,你浑身都暖和得跟个小火炉似的,让我靠着取会暖好不好。” 明知道有灵力护体,不可能会被呼啸的河风吹着冷,顾砚还是没办法拒绝他这个要求,反而还有些心生欣喜的错觉。——或许是他心底也在期待着楚月凝的靠近,却远不能做到想楚月凝这般坦荡、又随心所欲的缘故。 因此只是略微低头笑着,“嗯,没事。” 又问他吃不吃红薯。 红薯是寻常百姓家种着、最普通的那种,既没有什么浓郁醇厚的灵气,也不是什么顶天的美味,盛在软糯温热、香甜可口。 楚月凝枕着他肩靠着,“分我一半呗。” 鱼池在旁边看他们一个金丹、一个元婴,居然连个烤红薯还要分成两半来吃,忍不住捂着眼睛哀嚎一声。 暗道救命,他的眼睛快要被糖浆给糊住了! 最后实在忍不住,边打着嗝边嗤笑着调侃,“楚仙君你还让顾砚坐什么软垫呢,你直接将腿伸出去让他坐着不就行了,真打量别人看不出来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呢。” 楚月凝爽快至极的承认了。 “我确实有此打算,只是怕阿砚脸皮太薄、不敢当着你这个外人同我亲近罢了。”他撩起细致漂亮的眼皮,语气比阴雪天气里刮过的河风还冷淡些,“所以……你究竟打算跟着我们到什么时候,难道就没有什么自己的事儿要做么?” 鱼池,“……” 他就不该多嘴多舌,他跟楚月凝争什么呀! 从小到大不论斗嘴还是动手,他哪次赢过楚月凝了!真想给自己两大嘴巴子,让你怎么就不长记性,非得往上凑让楚月凝抓着他的小辫子呢。 他气哄哄的将霜狼放出来,靠着其柔软浓密的长毛打滚,偶然从那些厚厚的银色毛发中,瞥见顾砚唇畔不甚明显的微笑。 忍不住“嗷”的声整个趴向霜狼毛里。 顾砚你怎么回事呀! 楚月凝不在的时候,你可是雷劫敢引、妖兽敢劈、单枪匹马就敢撵着妖兽群进极地冰原的大杀神呀!怎么楚月凝一出现,你就成了这种予求予取、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身娇体软,还忒会脸红的小可爱! 你转换的这么快、这么自然,恕我这个凡夫俗子接受不能啊啊啊啊啊! 他扒着霜狼撒泼打滚,一不小心扯掉几根银白长毛,被他压着各种揉圆搓扁的霜狼决定不忍了,张嘴“嗷呜”一声咬向他有旁人两根粗的手腕,再挥动爪子猛地将人拍来去,鱼池气不过还手给了霜狼一巴掌。 开始了每日不容错过的“人狼大战”! 那边楚月凝头看着顾砚,两人低声说话。 “封漠此人,性格太过刚愎自用、唯我独尊、疑心又太重,他要是肯私底下找你谈谈,真心将你留在北疆城,有《万物决》催生滋养灵植,他们北疆的灵植产业会壮大不少,许多喜寒的灵植甚至能全数由北疆城掌控。 如此一来,他也不用在受伤后连伤势都不敢暴露出来,只能自己暗中苦苦支撑着,可惜他一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顾砚略笑着,“世间有人无数,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有人喜欢与人结伴,由信任搭建起桥梁相互携手,自然也有人喜欢独立独行,不愿跟任何人付出自己的信任,封城主跟我们不同……”其实想要完全信任一个人,何其的艰难。 若非遇到楚月凝,他跟封漠其实相差无几。 就连本该最亲近的师门、未婚夫都与他日渐离心,到最后或许会无人可信,无人敢信,永远都是形单形只、孑然一身。 楚月凝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半响没吭声。 顾砚侧头望过去,从那双眼里捕捉到些许一闪而逝的暗金色,猜测他应当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轻声唤道,“月凝?” “没事。” 顾砚不信,肯定是有事。 而且他估摸着应该是跟楚家有关的事,见楚月凝不愿提也就不问了。 “嗯。” 两人就不再说话了,并肩靠在船舷上坐着,慢慢啃着手里的半截烤红薯,安静看鱼池和霜狼在甲板上追逐打闹。 船在河里漂了十余日,终于汇进了溧水。 溧水位于南边,终年无雪。 偏他们搭乘的船刚进溧水那日,就碰到天降暴雨,河里水位疯狂上涨,河水没了往日的清澈平缓,携卷着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泥沙和枯叶,浩浩荡荡奔流不止、一泻千里。 连带着商船都跟着剧烈摇晃起来,将屋内桌椅板凳、连带着小几上摆着的茶壶茶杯“噼里啪啦”摔了一地,顾砚反应极快,抢先将养着清屏花的玉碗端在手中、牢牢的护在怀里。 自己却差点站立不稳,朝着船舱边缘晃去。 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减少受伤的可能。 被细长金链缀着的离火玉从的胸口衣服里挣脱出来,剧烈摇晃着,在他眼前划出道极为显眼的金色弧线。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背后有人伸手将他拽住了, 顾砚回头,看见身披蓑衣的楚月凝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倾斜的帽檐滑向蓑衣,在“啪嗒”、“啪嗒”的滴落至船舱里,很快在楚月凝脚下汇聚成小水摊。 或许是因着连日暴雨,天气着实阴沉潮湿。 又披着黑黢黢的、被暴雨浸透的蓑衣,顾砚硬是从楚月凝那张堪称瑰丽的脸上看出几分沉郁来。 当然,那点沉郁在面对他的时候一闪而逝。 语气也是被冰凉雨水浸过的温和,“小心别摔着。” 看得出来,楚月凝进溧水后心情更不好了。 但在面对他的时候,还是想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最好的状态,顾砚不想他再多担心,轻轻点头道,“好。” 随即又问他,“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楚月凝摇摇头,“不太好。” 说着将被雨水浸透的蓑衣和雨帽取下来,半扶半抱着他穿过因剧烈晃动、而凌乱不堪的船舱。经过胡乱跌倒的靠背椅跟前时,随手将其拎起来靠墙放好,抬手凝聚出层薄薄的、带着寒光的碎冰,将其四脚与船舱冻牢在一处。 扶着顾砚过去坐下,“我来收拾房间。” 顾砚单手抓着椅子扶手,稳住身形,另外只手紧紧抱着养清屏花的玉碗不放,轻轻点头,“好。” 楚月凝将他房间里的桌椅板凳,床榻,甚至是茶杯这种小物件都一一归位,再拿细碎的冰层将他们都固定住,自此任由船在湍急的河水里怎么不停的摇晃,他屋里始终保持着原本的模样。 不仅没受到影响不说,反而因为墙壁上琉璃灯里火焰不断摇晃着,被取下来换成了颗夜明珠后,屋内的光线还变得比原来更明亮了些,隐隐透着些任由风雨飘摇、我自安稳的悠然和闲适来。 想到这个,顾砚低头略笑了下。 楚月凝朝他看过来,“高兴什么呢。” “高兴有你在我身边。”顾砚直言不讳。 楚月凝被他这句话给逗乐了。 走过来捏了捏他的手心,低笑着问他,“那我待会再出去外面看情况,你是不是得不高兴啦?” 顾砚示意他低头看,“有它陪着我呢。” 是他紧紧抱着的清屏花。 楚月凝轻轻拂过他抱紧玉碗的手,“我就出去看看情况,会尽快回来的。” “你小心些,别受伤。” “我知道,放心。” 楚月凝没在屋内待多久,就披了还湿润着的雨衣出门去了,临走前看见顾砚孤身坐在那,有些担心他会觉得无聊,“我叫鱼池过来陪你。” 顾砚倒是不怕自己待着。 他独自行动的时候多了去,什么险境没见过,但还是温和的应了,“好。” 楚月凝才放心的出去了。 第102节 自从天降暴雨,河水暴涨。 商船在溧水中的行驶始终磕磕绊绊,不是撞到了河中突兀凸起的石块,就是不小心被卷进河水暗流,好几次差点都船毁人亡,最后虽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回来、重新回到正确的路线上。 但情况确实是惊险万分,令人提心吊胆。 且商船底部在数次撞击中损坏严重,船工已经在日夜不休的修补漏水处,船上的阵纹师也熬夜修防御罩。但此时的溧水简直犹如头发狂的巨兽,丝毫没有停歇平静的时候,船在河里不停地被暴雨冲刷着。 摇摇晃晃、随波逐流,始终没办法平稳下来。 修补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损坏的。 掌舵的、开船的都面色愁苦,直言再不能出任何意外,要是再往河中暗礁上撞两次,他们这船就算不翻也得直接沉河。——但溧水九曲十八弯,共计三十多个最为险要的位置,他们才经过了一半不到。 要想之后的行程再不撞船,何其艰难! 商船上的管事“啪嗒、啪嗒”的咂着烟锅,满面愁苦,硬生生将黝黑脸庞挤出许多深刻的褶子来。 “这场暴雨来得忒突然、忒凶猛了些!” “可不是嘛!” 他旁边坐着的人也跟着唉声叹气,毕竟商船上可载着他的多数身家呢,这要是沉了船,他大半辈子拼出来的心血都泡了汤,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咯! “我特意挑了溧水最平静的时日登船行商,谁知道竟会碰到如此暴雨,真是奇了怪了,夏日雷鸣暴雨、溧水涨水的情况常见,你说这明明是大冬天,为何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还涨了大水!” 向来只有夏日多雨,闹水涝灾害的,谁见过冬日里河里会涨水到不能行船的?! 况且这雨虽确实是大,却不过才下了两日! 以溧水常年涨水淹出来的宽阔河道,水流远不该有如此急湍危险才对! 商船管事继续砸吧着烟锅,神色凝重。 这般冬日突然下暴雨、还在两日内涨水到不能行船的情况,确实极为诡异。 他在溧水飘了五十多年,还从未见过。 两人面对面的唉声叹气许久,皆脸色难看。 商船管事拿烟锅磕了磕桌面,斜眼看着窗户外面浑浊不堪、肆意汹涌着的溧水,突然声音嘶哑的问道,“你说溧水突然暴涨,会不会是水里头有什么妖物精怪作祟?” “你是说……走蛟?” “嗯。”商船管事沉着脸低声道,眉眼间的愁绪更重了些。所谓的走蛟,在民间常被传为山间大蛇修炼有成后,借助山川地势冲入大江大河、甚至顺流而下进入大海的故事。 民间故事中的大蛇都是修炼得道的,在借水走蛟时,不能够被人看到,也不能够随意毁坏沿路的房屋,更加不能伤人性命,只要是犯了其中一条,都会走蛟失败,永远不能由蛇身化作蛟龙。 但他口中的走蛟,却并非如此。 溧水广阔,里头也不知道诞生了多少精怪。 有些精怪偶然窥得天机,修炼有成后也会如同修士般渡劫,而不论在水里修行的精怪还是修士,在渡劫时总是极其危险的。 为了防止自己在渡劫、最虚弱的时候被敌人发现取了性命,精怪妖兽们就会在河中掀起滔天巨浪,来隐藏自己踪迹的同时,也让河里行驶载满货物和人的船只翻得翻、沉得沉,好让那些降妖除魔的修士们,被河里突如其来的灾祸绊住脚步。 忙着下水捞人捞货物,没空探查它的踪迹。 天下河流何其多,河域附近都有相关传说。 在那些传闻里,无一例外的是等走蛟到最后,在河里行驶着的人和船,都会伤亡损失惨重。 也难怪管事越说脸色越难看。 而在他对面,同他说话那人已被吓得脸色惨白、软着身子瘫软在椅子上,“怎么会如此?!” 走蛟百年难遇,怎么会被他们给碰上?! 难不成他不仅要赔了自己的大半生心血,还连自己的命都要留在这溧水里?! 他虽年过五十,仍老当益壮、不想死呀! 可惜那打算渡劫的精怪,却不会管他想死还是想活,硬是将溧水搅弄得天翻地覆,故意拿他们的身家性命来助自己渡劫成功呢! “这可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呀?!” 商船管事倒是比他要冷静些,没有被走蛟的凶险给吓傻了,啪嗒、啪嗒的咂着旱烟,“如今也只能给掌管着溧水的楚家传信,希望他们能够派人过来,帮忙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吧。” 吓傻那人噌的坐起来,眼里露出些许期翼。 “你手里有楚家签发的求救令?!” 楚家掌管着溧水下游的船只来往和商贸。 除了平时会派遣门中子弟,于楚家的管辖范围内巡逻、清除水中可能潜藏的精怪妖物,对巡逻中遇到的碰到危险的船只进行打捞和施救以外,每年还会对外拍卖十枚特制的传讯玉符,价高者得。 当商船自觉遇到了极危险、自己不能对付的情况,只需要捏碎玉符,周围的楚家子弟在收到讯息后,会立即出发、循着信息找到源头,对手握传讯玉符的商船进行救援和打捞。 外出行商,会遭遇危险的时候数不胜数。 尤其是喝道险要,再有经验的水手和船长都不能保证自己不遇难的,谁都想给自己的商船和性命多些保障,因此这十枚玉符的价格被炒得很高,每一枚都价值数十万极品灵石。——真要说起来,他们这一船的人加上货物都不值那枚玉符的价钱! 管事手里会有求救玉符,实属意外之喜了! 管事从储物戒中摸出枚玉符来,“我搁溧水上跑了五十多年,全数身家也就这枚玉符,原本想着拍来当护身符,等两年我卸了这差事、回家养老时卖出去,后半辈子也就不用愁了。” “可惜千算万算,没想到会遇到走蛟。” 他面色沉重的叹息出声,用力将玉符捏碎。 有道银光从玉符中崩裂出来,化作只姿态轻盈的银鸟,拖着长长的尾羽盘旋了圈,朝着窗外的雨幕飞去。 商船前面十里,楚月凝抬头看向那只银鸟。 略作犹豫,并未抬手将其拦截下来,而是直接御剑赶回商船上。商船管事刚将玉符捏碎,两息不到就听到敲门声。 心中大为惊叹,楚家人为何会来得那么快! 等开门见了来人,那几分惊讶就变成了愕然,声音也有些磕磕绊绊,“楚、楚仙君?你怎么会过来。” 他黝黑的脸上神色略显苦涩,暗道楚家谁来不好,怎么会是楚月凝来了呢!他是常年跑溧水的,怎么会不知道楚月凝因为渡劫失败、修为全废的事儿。——如今溧水走蛟,截获他传讯玉符的人却是楚月凝,这难道是老天要亡他么?! 一想到自己已经下决心用掉毕生积蓄,却还会因为走蛟船毁人亡,管事心里就忍不住的升起抹怨恨情绪来,恨楚月凝的不自量力!明明知道自己已经修为全废,还逞什么能去截他放出的传信玉符,楚月凝知不知道他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将玉符放出去的! 那是他在溧水漂了五十余年才攒到的灵石! 是他毕生积蓄!是他的大半条命!若非遇到走蛟这种极度危险的情况,他怎么舍得将价值数十万灵石的玉符捏碎。 结果呢,结果他居然还逃不脱要死的命?! 他不恨楚月凝恨谁?! “我没有截你的传讯玉符。”楚月凝道。 商船管事大抵是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一语道破,微微瞪大了眼睛,还残存着怨恨神色的脸上显露出错愕来,“那您此次前来……” “我只是恰巧在船上。” 他之所以会选择带顾砚乘船,是知晓此时的溧水应当风平浪静、既快又稳,比他们单独驾驶飞行法器要热闹些,却没想到会遇到溧水走蛟。 船摇晃的太厉害,顾砚都没两日没合眼了。 再这么下去,若是船毁了,他得带着顾砚上岸重新驾车、等到了溧洋水域外重新找船。——溧洋周边三百里水域,都是只通船、不许飞行法器随意进入的。 来回换来换去的,他嫌麻烦。 还不如出手将商船稳住,顺水直达溧洋城。 也没将管事脸上露出来的怨恨放在眼里,面色平静的开口道,“船再行十里,有处暗礁,以商船目前行驶的状态来看,是无法躲开的,你若是不想在那里翻船,最好是能将船交给我来操控。” 商船管事略有些犹豫。 楚月凝也不出声催促,冷眼站在旁边看着。 他愿意给这艘船个机会。 但也只有这一个机会。 若是面前这个管事拒绝,他会转身就走,带着顾砚尽快离开此地,不管这艘船之后是翻是毁,都跟他们再没任何的关系。 管事沉吟片刻,咬紧牙关应了,“好!” 左右其他楚家人赶过来还不知道要多久,就算楚月凝修为全废,也是在溧水长大的、或许真有带着商船避开暗礁的本事呢! 赌一把,若是情况不对再把操控权抢过来。 他当即便引着楚月凝去商船的操控核心处。 片刻后,自进溧水起摇晃了两日的船终于平稳了下来,正在修补船舱漏洞的船工惊喜的发现,那些从缝渗进来的河水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响,全都凝结成了细碎的冰层。 “奇怪,流淌着的活水怎么会结冰呢。” “溧水周边冬日也是暖和的,我还没见过有结冰的呢。” 船工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 但很快,那点疑惑就转变成了惊喜,那些顺着裂缝渗水处不断蔓延开、凝结出来的细碎冰层,恰好将尚未修补好的裂缝都给堵住了! 冰层虽薄却格外坚固,不论外面如何水流冲刷、甚至撞到什么东西,都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 简直神了。 他们连日连夜、修补了好几十个时辰都没修补好的裂缝,就这么被那层细碎的、闪着银光的冰层给完美解决了! 谢天谢地,总算能够勉强放心稍微休息会。 鱼池正搁顾砚房间里玩儿摇摇乐呢,没摇了片刻船就稳了下来,他还觉得不怎么尽兴,语气略微有些嫌弃,“楚仙君的动作也太快了。” 说着趴向窗户跟前,示意顾砚过去往下看。 顾砚抱着玉碗走过去。 他们窗户对着商船刚驶过的路径,被甩在后面的溧水仍旧混浊汹涌,水面却留下两道约四尺宽的银白色冰道,像是将溧水这头凶兽捆着不能再肆意掀翻船只的绳索。 他能想象到从外面看时,这艘巨大的商船被冰道托举着,飞速在溧水中前行的壮观景象,怕是会令人惊叹不已。 鱼池不能玩儿摇摇乐的嫌弃没了,瞧着那两条冰道啧啧称奇,“楚仙君的手段,当真是不服不行。” 顾砚笑着轻轻点头,表示认同。 大雨接连下了四日。 第五日,他们撞到了溧水走蛟的罪魁祸首。 是条体型巨大,长得很奇怪的鱼。 那条怪鱼当时正被人围攻、受了伤仍凶性不减,各种在浑浊不堪的溧水里钻来钻去,每次尾巴从水里露出来,都会抽飞两个围着攻击它的人。 第103节 在他们周围,漂浮着为数不少的商船碎片。 与那些碎片混杂着泡在水里,被那条怪鱼不断搅弄着没飘走的,是几十、上百具破碎不堪的尸体,粘稠的血水不断从他们体内流出。 将周围河水都染成种混浊且诡异的红黄色。 眼看他们所在的商船就要撞上那条怪鱼,步上前面那艘已经损毁的商船后路,拖在船尾后的两条冰道迅速拔高变形,随着阵阵细碎连绵的冰层凝结声响,冰层不断地拉扯着变宽变高。 最后硬生生在水流浑黄湍急的溧水之上,架起来座连接了两岸的巨型桥梁,而商船就被那座晶莹剔透、恍若天成,还折射着冷光的冰桥拱卫在正中央,牢不可破、连晃动都不带晃一下的。 早就收到船工讯息,也亲自去船舱底层查看过冰层情况,心里隐隐猜测到楚月凝修为已经恢复、整日各种找借口往操控中心这边凑、只想着怎么跟楚月凝赔礼道歉的商船管事,“……” 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噗通给他跪下了。 “多谢楚仙君保我商船,救我性命!” 他这一跪,周围陆陆续续的跪下来一大群。 齐刷刷的声音连成一片。 “多谢楚仙君保我商船,救我性命!” 楚月凝冷淡的看了他一眼,径直出了船舱。 路上碰到想带顾砚出去甲板上看热闹的鱼池,三人同行,刚出了舱门,就能看到将船架在半空中的壮丽冰桥。 鱼池倚着船舷满脸惊叹,“我的天啦。” “楚仙君,你可真不愧是楚仙君呀,这种横跨溧水两岸、中间还是汹涌奔腾河水的冰桥,你究竟是怎么在抬手之间就架设起来的?!” “我对你真的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 被这座突然出现的冰桥震惊到的人显然不止鱼池,那些正与怪鱼搏斗厮杀的修士们也心中震惊,感叹这架冰桥崛起的速度之快、简直犹如鬼斧神工! 随即沾满雨水和血水的脸上露出些喜色,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抱拳。 “敢问船上是哪门哪派的前辈,我等正在绞杀在溧水走蛟的妖兽,还望前辈能出手助我们一臂之力!” “万万不能让这只走蛟的妖兽逃脱了!” “请前辈出手相助。” 楚月凝充耳不闻,只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面无表情,眼中的碎金却逐渐暗沉下去,隐隐有些风雨欲来的冷冽和沉寂。 顾砚还从未见他如此情绪外露过。 走过去往底下探头一看,哦,熟人——那带队围攻怪鱼的人不是楚钰是谁,想来底下这些人都是楚家的人了。 也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惹得楚月凝盛怒。 不断有楚家的人被怪鱼尾巴抽飞出去,那条尾巴极为厉害、汹涌的溧水也太凶险了些,一旦被抽飞出去,受伤严重不说,还会被湍急的水流冲出去几十甚至数百米,才能勉强挣扎着爬起来。 情况危急,底下的人根本坚持不住。 见船上的人始终不出手,神色间都有些急了,急切的连声请求着帮助。 “前辈,还请出手相助!” “前辈!” “这怪鱼太凶了,求前辈出手!” 再这么任由其肆虐,他们只怕会损失惨重! 在一片夹杂着暴雨哗啦的恳求声中,楚月凝终于动了,只见他抽出背后背着的长剑,凌空朝着那条怪鱼挥出。 一朵开在雨中的冰玉琼花自怪鱼腹部炸开。 冰玉碎裂如流星点点,似是温柔至极的绽放,威力却是不可小觑、锋利异常,自那条蓝黑相间的怪鱼腹部、脑袋、尾巴透体而过。 每片碎裂开的冰玉琼花都染满了鲜血。 由晶莹剔透的玉白,化作了妖冶无双的红。 那条被楚家人围攻、追赶了两日,差点还被反杀的怪鱼就那么被他一招斩杀,没等千疮百孔的鱼尸被河水冲走,银白色的冰层迅速自的冰桥蔓延过去,不过瞬息之间就将鱼尸包裹起来,连带着周围的河面都迅速凝结出来大片的冰层。 在河中兴风作浪的妖兽一死,汹涌澎湃的溧水立马平静了下来,河水虽仍旧混浊泛黄、却远远没有之前凶险湍急。 死里逃生的楚家子弟挣扎着从混浊河水里爬上冰层,面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笑容,朝着商船的方向抱拳,“多谢前辈……” 话音未落,就被股巨力摁着脑袋砸向冰面。 “砰!” 鲜血和碎冰四散飞溅,很快被雨水冲刷掉。 剩下没爬上冰层的楚家子弟面色惊愕,“前辈……这是何意?” “还敢问我?” 楚月凝自商船掠至底下河面凝结的冰层,将说话的那人自水里拽起来,亲手摁着往冰层上撞过去。 又是“砰”的一声,流血顺着冰层漫开。 “楚家组训是什么要我亲自背给你听?” 楚月凝的声音很冷,砸完这人后并不停留,而是起身往旁边的楚家子弟走过去,同样的将人从水里拎起来,再狠狠地砸向刚刚凝结出来的冰层。 直到被砸的人头破血流、头晕眼花。 完事后继续走向下一个。 冷清的声音穿过细密雨帘,响彻在冰层上。 “楚家祖训的第一条,凡事以水域中行走的船只为先,天降暴雨、溧水涨水时,要及时加强河道往上的巡逻,避免河里商船受到涨水的影响船毁人亡!” 砰! “你们一个个的倒好,暴雨整整下了四日,没有一个人顺着溧水向上去查看情况的,不仅不主动出击查探河中是否有人或者商船遇到了危机,甚至连旁人放出来传讯玉符都敢忽视?!” 砰! “你知不知道那道玉符意味着什么?!” 砰! “那是商人们对楚家的信任,是楚家在溧洋,在溧水河畔的立足之本,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将在收到讯息后将其视而不见。” 商船上。 鱼池“哎呀”一声,似是被惊吓到了般。 拿自己的胖手将眼睛遮住,又偷偷摸摸的、费劲巴拉的将他那双胖手张开条细缝,从中窥视下面楚家人挨揍的场景。 边看还不忘“啧啧”的惊叹出声。 “哎呀,又一个脑袋瓜被砸破出血的!” “哎呀呀,楚仙君实在太残暴、太血腥了,我喜欢!” “真可怜呀,又一个被开瓢了的。” 感叹完,还不忘侧过头来看顾砚的表情,“你怕不怕?” 顾砚摇头。 他见过比这血腥的场面多了去,何况楚月凝收拾人的力度控制得极好,只会让那些楚家子弟受些皮肉伤、吃些苦头,并不会轻易的要人性命。 “不过我现在倒是信了你之前说的话。” 鱼池好奇,“嗯?什么话。” “就是楚月凝拎着那些欺负他的人,一只手一个‘噗通’、‘噗通’将他们全扔进溧水里泡澡的话。” 鱼池抱着肚子哈哈笑着。 “是吧,那场面跟今儿这也相差无几。” 下方楚月凝已经将楚家人大概都揍了个遍,垂着被血染红的修长手指,脚步停在罪魁祸首跟前。 “溧水走蛟,不将人派遣出来巡视河道、解救被困的行人和船只,却带着他们去追查那只妖兽所在,将其一路从渡劫之地追到此处来、还因此撞毁了商船,害得满船数百人丧命。” “都是你的主意对吧,楚钰。” 这里绝对不是那条怪鱼选择好的渡劫之地。 位置不对!这里卡在下溧洋的必经之处,距离溧洋城也不算远了,常有商船来往,楚家人本该日夜巡查此地,妖兽要是渡劫,只会选择更偏僻不被人注意到的位置。 楚月凝确定这条怪鱼是被人追着撵过来的! 楚钰的情况并不好。 带人搜寻、探查妖兽所在的人是他,率先冲上去攻击的人也是他,首当其冲、被那条怪鱼尾巴伤得最凶的也是他。 左手手臂的骨头断了,正软绵绵的下垂着。 胸口也疼,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内伤,脸颊被鱼尾上锋利的鳞片划过,割出来条三寸多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伤口泡雨水,狰狞无比的朝外翻卷着苍白。 他起来狼狈不堪,浑身都在剧烈的疼着。 若不是想斩杀那只走蛟的妖兽、让楚家人从此对他刮目相看、彻底认同他少主地位的念头支撑着的,他恐怕早就保持不住清、陷入了昏迷中。 可惜……可惜他已经硬撑到了这个地步,最后杀了那条怪鱼的不是他! 不是他也就罢了,居然会是楚月凝。 怎么会是楚月凝呢?! 是谁都行,哪怕是跟着他出来的族中其他人也好,是个从旁边经过的陌生人也行,为什么偏偏那个人会是楚月凝!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楚月凝! 跟被楚月凝救比起来,他宁愿被怪鱼拍死! 是的,他宁愿去死,也不希望被楚月凝救! “是啊,是我不许他们去巡查河道,是我以楚家少主身份,命令他们跟我去追查走蛟的妖兽位置,也是我将趁着那只妖兽渡劫后的虚弱,将其一路撵到这里来想要杀了它,没想到会撞毁顺水被冲下来的商船。” “这一切,都是我干的,那又如何呢。” 楚钰疯狂的笑着,仰着带伤的脸看楚月凝,眼里闪烁着令人心惊的疯狂和嗜血,“不过撞死了几个连修为都没有的凡人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么?啊,我忘了你楚仙君最恨族人恃强凌弱、滥杀无辜了,看到我引来怪鱼杀了那么多人,你一定很难过……对吧,楚月凝。” “你想杀我,我知道。” 第104节 “可惜……”楚钰在雨中疯狂的大笑着。 看着楚月凝的眼神里透着些怜悯,好像他此刻与楚月凝的位置互换了,浑身是伤、躺在那动弹不得的人不是他似的。 “可惜呀,你堂堂楚仙君,杀不了我。” 楚月凝面无表情的站着,任雨水浸透全身。 楚钰见他如此,心里的兴奋和得意疯狂上涨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扭曲,看着竟有些像是入了魔、下了地狱的恶鬼罗刹。 肆无忌惮的叫嚣着,“你不敢杀我……” 砰。 楚月凝伸手,用力将那颗脑袋按向了冰层。 比其他人只是额头与冰层相碰不同,楚钰是半张脸都被嵌进了冰层里,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瞬间被冰层封住了,整个人直接陷入了昏迷。 “你实在是太吵了。” 他将昏过去的楚钰扔给旁边额头流血的楚家弟子。 “带着他,回楚家算账。” 第42章 试剑大会 他们遇到楚家人的地方, 距溧洋所在不远。 清理掉那条怪鱼和楚家人对战将水域搞出来的混乱后,楚月凝将利用冰桥高悬空中的商船放了下来,让那些趴在冰层上哀嚎的楚家弟子们自行扛着被冰封的怪鱼尸体上船。 商船顺着溧水而下, 很快就汇入片望不到边际、清澈平缓的水域里。 就是溧洋了。 雨水逐渐由大转小,很快变成了细雨绵绵。 淅淅沥沥的从空中落下来,犹如在天地间拉开了条细密朦胧的雨帘, 纤细透明的末端轻柔拂过水面上漂浮着的成片紫色小花。 使其越发显得晶莹剔透、瑰丽无比。 “是清屏花呀。”商船上有人低声叹道。 “我们到溧洋水域内了。” 是清屏花, 挤挤挨挨的、簇拥着开满了水面,极为热闹,商船从水中掠过也影响不到它们的肆意绽放,只会在船从上面碾过时,缓慢漂浮着被挤压向两侧的水域,等商船或快或慢的驶过,它们就会簇拥着、推搡着再次占领商船划过的长长水痕。 很快就将有船从此地经过的痕迹给消除了。 待水面慢慢的恢复平静后, 整片水域又都成了它们的天下,一眼望去,四周都是深深浅浅、华丽又炫目的紫色。 似乎从始至终,它们都是这片水域的主人。 是某种倔强而耀眼的存在。 随着商船不急不缓的往水域里头走, 没过多久它们眼前出现许多大小不一、星罗棋布的小岛。 岛上有拔地而起的各种建筑民居。 多由树木和竹竿拼接着搭建而成,都建造得小小巧巧的, 一栋挨着一栋的簇拥着, 挨着小岛地面的底部用涂了桐油的木头挑高。 堆放着些例如绳索、鱼叉之类的日用杂物。 有些还拴着能单独划动、体积很小的渔船。 民居门口大多挂着晾晒干的驱虫药草,分不清是什么种类, 但闻着味道很浓,顺着风刮到他们所在的船上时, 让顾砚在船头略微愣了下。 总感觉这个场景有些眼熟。 仔细一想, 跟他们当初在秘境里遇到的那渔村幻境, 确实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两者更多都是不同的地方。 溧洋水域上空应是镇着什么防御阵法,水域尤其平静安宁,连吹过来的风都是温和湿润的。 众多小岛之间通过高悬的细窄桥梁连接,顾砚自商船上抬头望去,看到那些犹如虹桥当空的走廊里有人影晃动,不紧不慢的在半空中行走,穿梭在两个小岛之间。因着早已经习惯这种生活,并未因为悬空而感到惊惧,而是所有人都面带笑容、轻声交谈着,神情怡然。 更多的人则是搭乘小岛渡口停着的小船,从水中来往于两个小岛中间,还有仗着自身水性极佳,连小船都不搭,直接将身上穿着的轻薄棉衣脱了,卷起来栓在腰间,直接“噗通”声跳进水里,朝着自己想去的地方游。 游着游着,身后跟了好几个光屁股的小童。 若是再继续游下去,最后面还会缀上几只或白或黄的水鸟,伸长它们纤长雪白的脖子嘎嘎叫唤着,耀武扬威的驱赶着前面的人游快些。 长长的队伍也会因此显得热闹有生动有趣。 顾砚站在船头,不由对这片水域心生欢喜。 或许是周围都是清澈水域的缘故,就连空中密布的乌云,以及落个不停的绵绵细雨都不会令人感到厌烦,顺着油纸伞滴落的雨滴也都显得尤其可爱起来。 啪嗒、啪嗒的响着,犹如奏响了乐章。 “我喜欢这里。”他低声说。 楚月凝就站在旁边,“咱们可以多在这边待些时日。” 语气温和,全然没了刚揍人时的狠绝冷漠。 一个刚被揍过的楚家子弟捂着额头,从渗着血的指缝里偷看与楚月凝并肩站着的顾砚。 他并不惊讶自己会被楚月凝揍。 事实上当他发现动手的人是楚月凝之后,他就有种“啊,果然如此”的宿命感,然后迅速的躺平等着被揍,还能在被抓住头发砸向冰面前时叨咕声,“我知道错了!” 若非他当时实在是没力气动了,他甚至不用等楚月凝揍完别人、走到他跟前来亲自动手,就主动站起来表演个什么叫做“以头抢冰面”,来给众位看官老爷们助助兴! 毕竟都是从小被揍到大的。 就算楚月凝修为全废的那三年,他们也没人敢大着胆子过去挑衅两句,心底总有种不论楚月凝变成什么模样,站起来揍他们的力气肯定是有的感觉。 时隔五年,再次被揍得头破血流,这些楚家弟子都没空震惊楚月凝修为竟然恢复了、甚至还比五年前厉害了不知道多少这件事。 在他们心里,楚月凝向来都是无所不能的。 对方都以平辈中最小的年龄,压着他们这些年长十几岁、几十岁的揍了几十年了,修为废了又恢复、再杀回来揍他们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他不惊讶,一点都不惊讶再次被揍。 他比较惊讶的是顾砚。 是叫顾砚吧,他刚刚听到万宝行的鱼池少爷是这么喊的,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让楚月凝那个小魔王如此温柔相待。实不相瞒,他刚看到楚月凝面对那人时的温和眼神,眼里天生的碎金熠熠生辉,就差没直接开出朵花儿来了!那一瞬间,他简直要怀疑楚月凝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天地正气,神鬼勿近。 妖魔鬼怪,速速退散! 他心里隐隐有些发慌,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驱魔咒语,可念了半日,抬头一看,他丫的楚月凝的眼神不仅没恢复平日里的平静冷淡,反而更加温和了!他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都忘了掩饰自己的眼神,由偷偷摸摸的看逐渐变成变成了光明正大的打量。 被他盯着不放的人似有所察觉,转头朝他看过来。 很好看的人。 眉眼精致,气质也出众,尤其眼神,明明是很平静的表情,眼神却莫名透着中犹如磐石般坚不可摧的力量感……还没等他在仔细分辨出多少信息来。 楚月凝的冷淡眼刀也如影随形的戳了过来。 楚茗赶紧捂着刚刚被敲破、流血不止的额头,状似极其惨烈的“哎哟”一声,滚到旁边同样头破血流、受伤严重的楚家弟子堆里。 被他砸到的楚家弟子,“……”滚呀! 别挨我,你丫的是不是想害我们再次被揍! 商船很快停到楚家所在的小岛渡口。 那些被磕得头破血流、浑身血迹斑斑的楚家弟子其实并未受到什么致命伤,在回来的路上都逐渐恢复了力气,此时就像是被乍然响起的惊雷惊了的鸟雀。 主动拎着昏过去的楚钰,一窝蜂朝岸上跑。 等真落了地,又不着急作鸟兽状四散离去。 反而用一种“我并不是很想这样,但是我知道最后肯定是逃不过”、“早死早超生,敢挣扎只会死得更惨”的复杂眼神朝他们看过来,刚刚那个盯着顾砚打量的人,猝不及防之下被推了出来。 他身形不稳,被推出来的时候腿肚子还打着颤,也不知道是伤得太严重还是被吓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不小心吞了只蛤蟆,活的、会动的,浑身黏腻腻的那种,期期艾艾的开口,“那个……月凝,我们能不能先回家去处理下伤口,再去跪祠堂啊。” 楚月凝的长剑早已经入鞘,就手无寸铁的站在船舷处,神色冷淡朝他们撇过去,“你觉得呢?” 人群里立马传出来阵哀嚎。 “救命呀,我的头好晕,不行,我要站不住了,要晕倒了你们快接着我点儿。” “我肚子被怪物尾巴拍了,现在还疼呢!” “幸好我带了止血药的丹药,你们谁要,两颗中品灵石一颗。” “你抢灵石呢?!两颗中品灵石都够买你那一瓶丹药了!一瓶里头至少有二十来颗!你这个黑了心肝的居然敢卖两颗灵石一颗?!” “是呀,我就抢灵石了。你就说你要不要吧?可不是我夸大其词啊,你买了我的丹药,就能立马止血止疼,等跪完祠堂出来,说不定伤口就好了,你要是不买……嘿嘿嘿,你就挨疼去吧。” “哎,你别跑,我买,我买还不成吗?” 众人带着伤,笑闹着结伴朝楚家祠堂走。 当然,他们也没忘了带上楚钰这个罪魁祸首,没理由他们这些听人命令的都得被罚跪祠堂反省错误。 反而让出主意的人被带回去安生养病叭?! 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 顾砚站在船上。 看着他们相互支撑着、说笑着越走越远,倒是有些相互依靠扶持的同姓手足风范,略微笑着,“你们家的人还挺有意思的。” 楚月凝低低地嗯了声,“走吧,下船。” 鱼池从旁边冒出来,嗤笑道,“毕竟他们可都是楚仙君从小揍到大,亲手调教出来的,心里面还是有本账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惜……”说着他也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单纯觉得气愤,忍不住感慨道,“可惜楚家那些人也不知道是老眼昏花,还是被溧洋的水灌进了脑子里去,居然一门心思的要立楚钰当少主。” 有楚钰那颗老鼠屎在,多少有谱的人都会被带坏嘞! 顾砚,“嗯?什么时候的事。” “历来如此呀。”鱼池看了眼楚月凝。 见其并未露出任何阻拦、不许他跟顾砚细说的意思,就边走边继续低声叨咕,“我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说楚钰是楚仙君渡劫失败后才找到接回楚家、立作少主的。还有人因此感慨说楚家的运气真好,废了一个天骄楚月凝,居然还能从分家找到个单金灵根,三十岁就结成九转金丹的楚钰回来。” “可他们哪知道……” 第105节 鱼池看着站在顾砚旁边,面色平静、似乎在听旁人故事的楚月凝,白胖脸上无限唏嘘,“楚家想要自小培养的少主,从来就不是楚月凝,而是那个叫楚钰的家伙。” 顾砚猛地停住脚步,“……怎么可能?” 在楚月凝没渡劫失败之前,代表楚家在外面行走、有着楚家少主身份的人从来是楚月凝! 这点难道不是整个仙盟公认的事实么?! 至少他听到的、知晓的都是如此。 怎么会是楚钰! 跟楚钰有什么关系?! “唔,这么说倒也没错啦,但那是楚仙君自己争气、闯出来的名声,虽说楚家在他检测出是单冰灵根后,该他的修炼资源、对他的教导都没怎么敢亏待过他。但他们教导他、让他以楚家弟子的名头在外面行走,也只不过是想借他的手、他的剑提楚家扬名而已,你可曾听楚家公开承认过他楚家少主的身份……” 满心震惊的顾砚,“……?!” 难道能力压其他家族/宗门的弟子,替楚家将声名传遍天下的楚月凝是楚家少主之事,不应该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跟楚钰有什么关系呀! 不过他仔细回想了下鱼池的问题。 还真没有。 不论是他自身从各种渠道听到的新奇传闻,还是他在重生前看到的那本书里面的内容,都没有!每当有人提起楚月凝时,通常会称他为楚家天骄、楚家少爷、也有人提前叫他一声楚仙君,却从未有人称呼其一声楚少主。 不仅外人如此,楚家人也似乎从来是如此。 他们唯一当众承认过的继承人、楚家少主。 ——是楚钰。 只是楚月凝之前传出来的名声太响,以至于很多人、包括顾砚在内,都理所应当的将楚月凝当成了是楚家少主,以为楚钰之所以能被接回楚家、趁机上位,都是因为楚月凝冲击元婴、渡劫失败。 没想到听鱼池的意思,竟然不是如此?! 他错愕之下,抬头朝楚月凝看过去。 楚月凝也侧头看他,眼里细碎金辉闪动。 熠熠生辉、极为动人。 他的手被人牵住握紧了,楚月凝低声笑着,“事实跟鱼池所说差不了多少,我跟楚钰很小的时候就知晓了对方的存在。只不过我自小长在溧洋、而楚钰由他爹娘养在外面,族长跟长老们原本的打算就是等楚钰结丹后,再将其接回溧洋来正式宣布他是楚家的继承人。我渡劫失败,只不过恰好给了他们一个将楚钰接回来,还不用面对外界和族人质疑的理由罢了。” 至于它们为何不直接将楚钰养在溧洋楚家。 这就得去问他姑姑了。 也不知道她在出嫁前到底做了些什么,硬是将族长和长老们整得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总感觉她随时可能从虞城杀回来,将他们那些联起手来逼迫她嫁人联姻的人。 一个不剩的……全都杀了! 自然不敢将楚钰这个内定的、并不是她亲侄子的少主接回来。 别说接回溧洋来,甚至连楚钰的存在都不敢过早暴露,还是后来等到宁琪安出生,他姑姑被自己体弱多病、随时可能没命的儿子绊住了手脚,自此分身乏术,再顾及不到楚家这边的情况,楚钰的名字才逐渐出现在楚家人口中。 楚月凝也是那时候知晓了楚钰的存在。 顾砚抬手揉了揉额角,“我有点乱。” 他能理解楚家作为仙盟的八大世家之一,在原来的少主渡劫失败、又修为全失不能撑起楚家门楣的情况下,另外从外面接回来个楚钰当做继承人。也能理解他们为了让家族更加兴盛强大,从小培养两个孩子当做继承人的备选,从其中选出最优秀的那个上位。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论从哪方面看,楚月凝都比楚钰要强得多。——至少在他渡劫失败之前、渡劫失败但修为和灵根都彻底恢复后,是这样的! 没有人能否定楚月凝比楚钰更强的事实。 别的暂且不论,就那条楚钰带着人追了老远、甚至为此疏于溧水的行船安全,最后也没抓到、反而让自己和跟着去的楚家人都受了伤,却被楚月凝一剑斩杀的怪鱼,就能证明这个事实。 换做是他,楚月凝跟楚钰……还用选?! 但显然,听鱼池跟楚月凝的口气,楚家显然跟他有截然不同的想法。 他们,选了楚钰来当楚家的少主。 顾砚再次感到十分的疑惑,怎么会这样呢? 他没想自己有朝一日会格外赞同鱼池的说法,楚家人究竟是全部都老眼昏花,还是脑子进水了? 鱼池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格外嫌弃的撇撇嘴,“是吧,自来只有听说鱼目混珠、拿鱼目滥竽充数浑水摸鱼的,谁能想到他们楚家的人是真行,放着颗光华璀璨的明珠不要,居然捧着颗早就臭了烂了的鱼目当宝贝呢!” 顾砚也不是很理解。 只能当他们是久居溧洋水域,脑子里被溧洋的河水灌满了。——也或许,其中有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辛密?但不论上一辈人如何争斗,选个不论修为、还是天资更为出众的人来当少主,难道不是对楚家发展更好。 有楚月凝在,楚钰这个少主如何能够服众? 楚家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呀! 没等顾砚多想,他们已经走到了楚家门口。 有两个穿着同款青白长衫的弟子守在门口,见他们走过来,齐刷刷的抱剑行礼,神色严肃,“月凝师兄,族长已经收到你回溧洋的消息,让你先过去湖心亭见他。” 楚月凝神色冷淡的点头,“知道了。” 鱼池向来对见长辈不感兴趣,尤其见楚家族长这种脑子进水、又没有灵石给他的长辈,更是敬谢不敏,闻言连忙摆摆手,“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你们自己去吧。” 说完不等楚月凝开口,自己撒丫子跑远了。 楚月凝原不想带顾砚过去,见鱼池跑得飞快,又不放心将他交给其他人,略笑着看了眼顾砚,“那就趁这个机会去见见族长。” 顾砚没什么意见,点头应道,“好。” 两人撑着纸伞踏雨而行,很快到了湖心亭。 在踏上通往湖心亭的青石小径前,楚月凝突然伸手拉了他一下,俯身过来,在踏耳边低声说了句。 “并不是什么正经长辈,你不用多礼。” 顾砚心领神会,略笑了笑,“知道了。” 湖心亭中,坐着个面容瘦削苍白的中年男修,眉心两道极明显的深刻褶皱,以及紧抿着、略微下垂的嘴角,都彰显着他向来为人严苛、甚至有些刻板的性格。 正是楚家的现任家主楚涵之。 见楚月凝受他传召,居然还带了同行之人过来,两道浓眉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心间的褶皱又深了些,待两人踩着小径走到他面前,只楚月凝神色平静的喊了他声,“族长。”而同行之人只是略朝他点头示意后 ,就完全无视掉他,表情淡淡的站在旁边欣赏起周围的风景。 楚涵之的眉头紧紧皱起,将手中茶杯重重搁下,细白瓷茶杯与石桌磕碰出响亮的声音,“月凝,你的这个朋友是哪门哪派的后辈,好生无礼,怎么见了长辈都不知道主动问安?” 顾砚轻轻地眨了眨眼,“楚族长说我?” 楚涵之望过来的眼神满是不悦,“此地除了你、我、楚月凝,还有其他人在吗?” 顾砚略笑了下,不仅没有如同他预想的、将缺少了的礼数补上,反而走到刚刚看好的、栏杆内侧的位置上坐下来后,才抢在楚涵之发火之前开口,“我记得仙盟的规矩向来是以修为境界论先后,我与楚族长同为元婴境,又何来的前辈后辈之分,既然是同辈论交……” 他似乎对楚涵之的指责很疑惑,“楚族长想要我如何给您问安,需要我跪地给您磕两个头么?只怕是这头我能磕,您却承受不起呢。” 楚涵之面露惊讶,“……你是元婴境?” 楚家有门特殊的观气之法,能一眼看透对方年龄,他见顾砚年纪与楚月凝相近,都在百岁以内,只当他是楚月凝带回来的朋友,修为在金丹或者以下的境界,全然没想过他会已经碎丹成婴! 再略一仔细查探气息,顿时脸色就更黑了。 还真的是元婴! 仙盟何时出了个这么年轻的元婴境修士?! 哪个百岁前成婴的修士不在引起轩然大波? 他脸色难看的转向楚月凝,“你一回来就给我来这么大个下马威,看来就算我不召你过来,你也会来找我兴师问罪。” 楚月凝脸色冰冷,“难道我不该找你?” 楚涵之显然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自觉身为族长和长辈的威严被挑衅,的他猛地沉下脸来,苍白的嘴唇紧抿着,面无表情的与楚月凝无声对峙着,双方谁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湖心亭弥漫着剑拔弩张、风雨欲来的味道。 顾砚在旁边低笑着,丝毫不担心楚月凝要输,毕竟这位楚族长看着面色苍白、气息紊乱,不像是多么康健能支撑许久的样子。 他神色悠闲的将手伸出屋檐去接雨水。 嘀嗒。 嘀嗒。 雨水将手掌完全打湿前,两人对峙结束了。 不出所料,楚月凝赢了。 楚涵之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捂着口鼻很是咳嗽了一阵才慢慢缓过来,不动声色地将染了血的帕子收好了,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几分嘶哑,“楚钰擅自调人去探查妖兽踪迹的事我知道了,我会罚他在溧洋禁足,试剑大会正式开始前不会让他踏出静室半步?” 这是惩罚? 如今离试剑大会开始,只不到六年的时间。 六年,哪个金丹以上的修士,闭关修炼不是十年八年的,六年禁闭也能算是惩罚?!何况将楚钰关进静室闭关修炼,究竟是对楚钰的惩罚。 还是怕他日后再因为此事找楚钰的麻烦?! 楚月凝脸色更冷了,“你还要保楚钰!” 当年他修为刚废的时候,遍体鳞伤,手无缚鸡之力,楚钰各种踩着他作威作福、趁着他昏迷时将他封死在装满水的铁框里两个时辰,若非鱼池发现他不见了满溧洋的找,在他濒临窒息前将他从水里拖出来。 他如今的坟头草都只怕已经长到两丈高了! 事情闹出来后,是楚涵之出面要保楚钰。 两年前他跟着楚钰前往虞城,被楚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肆意羞辱,为了践踏毁了他的名声和自尊,连楚家的名誉扫地也不管不顾了,要逼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与宁霜风有婚约的顾砚敬酒,承认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要去给宁霜风当侍妾! 事后他姑姑大发雷霆,当时便要杀了楚钰。 是楚涵之连夜从溧洋传信至虞城要保楚钰。 他在楚家被肆意欺辱,楚涵之要保下楚钰。 他在幽篁秘境被楚钰追杀,楚涵之还是要保下楚钰,他就只当是在楚涵之这个族长的心里,他这个从小到大被当做弃子培养的侄子无足轻重。在没有还手之力后,随意楚钰怎么折辱打骂出气、哪怕是死他真在楚钰手中,都对楚家、对楚涵之没有任何的影响! 可时至今日,楚钰已经张狂到为了一己私利踩着他们楚家的祖训,在暴雨倾盆、溧水泛滥的时候不顾溧水河中来往的船只行人,调人去探查渡劫妖兽的踪迹不说,还将那只妖兽引到商船前往溧洋的必经之路,致使那条怪鱼肆虐、撞毁商船,导致至少数百人受伤和死亡。 那些被水冲走的伤员和尸体至今还没打捞! 本该护佑溧水一方平安的楚家,因为楚钰变成了举着刀的杀人凶手! 他们拿着那些商人缴纳的灵石供奉,肩负着身为溧水守护者的使命,最终却任由那些商人被那只渡劫的妖兽掀翻商船、葬身溧水之中,大部分人和那艘船一起被撞得粉碎,死无全尸、甚至连块尸体碎片都可能找不到! 而本该站出来为他们讨回公道的楚涵之! 第106节 他!居然还要保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楚月凝被气笑了,眼里碎金暗沉的吓人,几乎快看不到了,整个人都处于即将爆发的盛怒之中。顾砚在旁边坐着,听他一字一句的质问那位楚家族长, “楚涵之,你还有没有良心?” 你这样做,置那些无辜惨死的商船行人于何地?! 置楚家人严守了百年的家规祖训于何地?! 当那些楚家祖辈制定好祖训被肆意践踏。 当那些肯遵循祖,知道什么是责任、知道该如何维护楚家名声和地位的楚家后辈,被楚钰驱使着、影响着,背宗忘祖,从此不知道何为天高地厚、逐渐变得跟楚钰一样无法无天的张狂时。 楚家要如何在溧洋、在仙盟中立足? 楚涵之也不知道是被他那个称呼、还是后面那句问话刺激到,面色剧烈地变了几变,突然手捂住口鼻,激烈而大声的呛咳起来,“咳、咳、咳!” 他咳得太凶了。 脸颊突兀的涨红,大口大口的鲜血顺着指缝不停往外溢,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再也没办法将流血止住似的,让人有种再让他咳下去,就会将五脏六腑都从嘴里咳出来,一命呜呼的绝望感! 好在他最终还是将这种剧烈的咳嗽止住了。 单手用力地撑住面前的石桌,直到手背青筋毕露,格外难看的扭曲着,不停地喘息着反问道,“那我能怎么办,楚月凝,你告诉我怎么办?族中这一辈就楚钰一个单灵根、修炼进度能与其他宗门和家族的弟子相比,我若是不出手保他,等你死后,楚家要派谁去跟那些其他门派的核心弟子竞争?!又有谁能出面替楚家挣回个好名次、以及往后百年发展所需的资源来!” “不保他,难道眼睁睁看着楚家没落?” “看着楚家的百年基业葬送在我手中?” 正在旁边潜心听雨的顾砚,“……”嗯?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楚涵之说要死的人是谁? 想必是这位楚家族长病糊涂了、要么就是一时嘴瓢说错了,将“我”说成了“你”吧,毕竟看起来就病入沉疴、命不久矣的人应该是楚涵之才对。 然而下一瞬,他就意识到楚涵之并未嘴瓢。 只听楚月凝语气冷若冰霜,“可是我还没有死!”——竟是回应了楚涵之那句无可奈何的“等你死后”?! 什么情况,楚月凝何时变得命不久矣了?! “那又如何?!你注定活不过明年的!” 楚涵之仍旧喘息着,苍白瘦削脸颊的泛着潮红,眼睛周围暴出几条甚是骇人的紫色青筋,形容可怖,“天都阁的占卜从未出过错!何况给你批命的人还是越墨道尊!你自小到大,何时炼气、何时筑基、何时结丹,又会在何时因为渡劫失败、灵根修为全废,全部都一一验证了!” “占卜结果的最后一条当然也会应验。” “明年之内,你必死无疑!” “楚月凝,这是你的宿命,是上天早就注定的结果,由不得你不信,就算你再怎么负隅顽抗、想打破这个结果,最终也只会是徒劳无用。” “你根本不可能改变你的死期!” 楚涵之剧烈的喘息着,胸口一阵阵的抽疼。 他当然知道楚钰跟楚月凝从小就不对付,自从楚月凝渡劫失败、修为全无,楚钰被接回溧洋后对楚月凝处处刁难、故意折磨,也知道楚月凝因此受了不少的折磨。 他身为长辈看在眼里,也并不是无动于衷。 毕竟从小放在他眼前长大的孩子是楚月凝。 而楚月凝的天资悟性之优越,乃是他毕生所见之最,就连性格也是符合、甚至超出他对继任者的期待!他当然知道楚月凝有多么厉害、知道有楚月凝在,楚家的未来会有多么辉煌璀璨! 与之相比,楚钰不论天资、性格样样不如。 这是楚家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 楚月凝注定了活不过明年。 只这一点,他就只能选择略逊一筹的楚钰。 他知道楚钰屡次出手想伤楚月凝的性命,也知道楚钰因为楚家各种拿他们相比、而他又被人断定处处不如楚月凝的缘故,性格逐渐变得有些偏激疯狂。 但楚涵之除了保下楚钰,没有其他的办法。 每个世家/宗门都需要能挑起大梁的少主。 他们楚家也需要。 如果那个人注定了不能是楚月凝,那么不论楚月凝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出众,他都只能选择视而不见,不论楚月凝在楚钰手底下受到多少的伤害和委屈,他都只能态度坚定的站在楚钰这边。 至于楚钰略显得疯狂偏激的性格…… 或许,等楚月凝不在了,也就慢慢的好了。 那一天不会离得太远,甚至近在咫尺,就在明年了,楚涵之看着楚月凝的眼神中,逐渐透着些怜悯和惋惜。 ——这是个很奇怪、甚至堪称诡异的场面。 分明看着是已经病入膏肓、脸色惨白的楚涵之看着修为逐渐恢复,以金丹修为悟到了本该元婴期才能悟出的剑意、前途无量的楚月凝。 惋惜他即将死于非命,命不长久。 天都阁的占卜结果。 楚月凝会死,还会死在明年?! 总觉得这件事极为耳熟、他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呢,顾砚眉头轻皱,思索着自己曾在哪听到过这件事,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这不是他重生前翻到的那本书里的内容么。 按照那本书里描写的,在他死后的第三年,楚月凝死于幽昙秘境,临死前将自己体内的半截剑骨交给了林真真。 算算时间…… 明年他正好是他在那本书里的死后第三年! 与楚涵之对峙的楚月凝沉默了。 顾砚只当他是被所谓的“天都阁越墨道尊的批命”、以及楚涵之笃定他会死的强硬态度镇住了,正想出声告诉他所谓的天命并其实并不完全可信。 他都能重生回来、逆天改命了。 没道理楚月凝还会死在明年!他绝对不许! 跟他面前说什么笑话呢?! 他手里还有四片不死树的树叶在,他倒要看看有谁有那个本事能当着他的面,将楚月凝杀死四次!? 尚未开口,就听楚月凝突然冷笑了声,“那咱们就等着看,究竟是我楚月凝先死,还是你拼命护着的楚钰先死、楚家的这份百年基业葬送于你手!” 楚涵之只是咳嗽,“月凝,没用的……” 早已经注定了的结局。 你想要逆天改命、何其艰难? “那只是你信的宿命,我从来没信过。” 楚月凝自那种盛怒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面色冰冷的看着楚涵之,“留着你的命给我好好看着,究竟是我先死,还是楚钰先命丧地府!” 楚涵之对越墨的批命深信不疑,并不想因此跟他发生过多争吵,“去看看你爹娘吧,你也有两年没有见过他们了。” 楚月凝转身就走。 顾砚起身跟上,在小径中间的位置追上他。 去楚月凝爹娘住所的路上,楚月凝情绪不佳,始终沉默着没说话,伞也忘了撑,任由细密鱼丝落到他的发间、肩头,很快将浑身的衣服浸湿润了。 顾砚伸手过去与他十指相扣,又撑起了伞。 楚月凝侧头看了他眼,掺着碎金的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却终究是没说出口,只是叹息般喊了他声,“阿砚……” “嗯。”顾砚笑着,神色轻松的朝他靠去。 “你不要相信你们族长说的,什么天都阁主、越墨道尊的批命就是天命难违,他自己的无情道修得都是半罐子水响叮当,有什么能耐断别人的生死宿命?!” “你这么厉害,天道也舍不得你早死。” 楚月凝神色平静,“我从来就没信过。” “那就好。”顾砚略松了口气。 “但是除了我和姑姑,楚家的所有人都信了。” 楚月凝的声音很轻,轻到没有力量穿透雨帘、传出去太远的距离,若非顾砚紧贴着他站着,根本听不出他那句话里,包含着的浓浓无奈和抑制不住的难过。 顾砚心中一紧,“月凝。” “他们都信了这个批命,包括我爹娘。” “这么多年来,楚家的所有人,都在等着我的死期到来。” “他们盼望着我死,好给楚钰腾地儿。” “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其中我从小追着喊爷爷、叔公的长辈,有我叫了几十年的叔叔、婶婶,甚至是……我的爹娘,他们,都在盼着我死的这一天。” 顾砚呼吸一窒,“月凝……” 他突然想到鱼池说过、楚月凝幼年的往事。 说他总是不被长辈偏心照顾,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旁边,就算有人欺负他也没有大人管,全凭他自己稍微长大些、再一个个的打回去。说楚月凝的修为进境之所以会涨得那么快,全是被楚家人一寸一寸逼出来的。 听的时候只觉得楚月凝幼时不容易。 直到现在,明了楚家人对楚月凝无视和冷漠的原因后,他才终于能体会到楚月凝当年过得有多惨。 明明是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的变异单灵根。 却因为背负着个早死的批命,那些人总会想着他如今再厉害、对他再好又有什么用呢,日后还不是会早死,人死如灯灭,什么都不会留下,不如早点接受这个事实。任由跟他同龄、比他大的同辈们欺负他,也不管不顾,甚至连欺负了他的人,都不会受到任何惩罚!就像对他极尽羞辱、甚至想要他命的楚钰仍旧稳坐少主之位那般! 他是这偌大溧洋,唯一被孤立忽视的异类。 是,如今的楚月凝是能以修为碾压同辈们。 那些同辈也对他毕恭毕敬,各种害怕,看着威风的不得了,可是楚月凝的修为也不是出生就有的,而是后天慢慢修炼出来的,那在他能打过那些欺负他的人之前、在他修为被废的这三年里…… 楚月凝在楚家,过得又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顾砚不敢想。 只觉得心口突兀而剧烈的疼痛起来,犹如被拖着自针尖拼起来的砧板上滚过,在瞬间就千疮百孔、血流遍地,疼得他几乎支撑不住。 第107节 面前的楚月凝跟以往截然不同,脆弱得像是被人敲出了细碎裂缝的琉璃、瓷器,只需要轻轻伸手一碰,就会“哗啦”碎裂成片,再也没有拼好的可能。 顾砚扔了撑在头顶的伞,任由雨水淋下来。 他则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楚月凝,“别怕,你才不会那么早死呢,你会长长久久的活着,元婴以上还有化神,化神之上还有炼虚、合体……以后你的路上都有我陪着你。” 楚月凝沉默许久,低声应了句,“好。” 他们在溧洋的绵绵细雨中相拥,直到雨停。 楚月凝似乎缓过来了。 捡起被他仍在路边的油纸伞,慢条斯理的合拢了,神色平静的看他,“跟我去见见我的父母吧。” 顾砚点点头 ,“好。” 楚家父母住的离湖心亭并不远。 是栋单独的小竹楼,掩映在片翠绿葱郁的竹林里,楚月凝牵着他踩着碎石小径走过去,没等进院子里,突然在外面种满翠竹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拦住了抬脚往前的顾砚,“别过去了。” “怎么啦?”顾砚略疑惑,探头过去看。 院子里是对身穿青衣的中年夫妻,男的斯文俊秀,女的温婉貌美,夫妻两正牵着约两、三岁的小男孩在院子里玩儿,那个小男孩的五官还跟楚月凝有几分相似。——跟寻常的三口之家无异,周围萦绕着种旁人根本无法插进去的温馨氛围。 顾砚皱了眉,为那个小男孩的年龄。 三岁的话…… 这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楚月凝因为渡劫失败、修为全废,在楚家被楚钰各种针对,日子最难过的时候。 为什么他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有了个弟弟?! 楚月凝没说话,眸色暗沉的拉着顾砚走了。 “挺好的。”他低声道。 隔了一会儿,楚月凝又低声重复了遍,“挺好的,真的,我以前总是不信他们心里根本不在乎我,就算他们从小都不怎么管我,我也在想或许是我爹受伤太重、有心无力。” “即使我在楚家日子难过,差点被楚钰逼死的那段时日,他们从未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对我的伤势有半句询问关切,我心底仍对他们抱有一丝期待,想着只要等我撑过那道他们深信不疑的命中死劫,他们是不是就会像寻常父母一样,会为我修炼有成高兴、为我修为增长而骄傲。” “直到现在……我死心了。” 楚月凝低低地嗤笑出声,唇畔浮着些许讽刺意味,拉起顾砚往竹林外面走,“咱们走吧,阿砚,别去打扰他们了。” 顾砚自然依他,跟着他很快走出了竹林外。 在他们走后,扶着小男孩胳膊的中年男子回头,只看到细碎竹叶被风轻轻刮起来,簌簌响着,并不见人影。 “怎么了?”他身边的温婉美妇低声询问。 “没事。” 只是感觉有什么本该属于他们的东西,被刚刚那阵微风吹走了,可能是他的错觉吧。 等出了竹林,楚月凝终于还是忍不住的难过,轻叹、摸索着抓起顾砚的手指,语气苦涩,“阿砚,从今往后,我就只有你了。” 顾砚轻笑了声,“那真巧啊,我也是。” 第43章 试剑大会 溧洋当真是个养伤的好地方。 自他们抵达那日雨水停歇, 连着半月都是日光明媚的好天气。 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柔和的光线洒落在水域之上,折射出令人心旷神怡的波光粼粼。连吸进脏腑里的气息, 都是能安抚伤势的清浅湿润和温暖。 楚月凝带着他住进去的小竹楼地势略高。 窗外是个略高出水域半截的平缓山坡,种着溧洋最常见的翠竹和其他花草,热热闹闹的簇拥在一起盛放着。有流水潺潺, 顺着由竹节截断、中间掏空后做成的疏水架缓缓流动, 水声哗啦啦的响着,间或有两声夹杂其中的竹节碰撞。 清脆悦耳,让人百听不厌。 每当清晨第一缕日光倾泻而来,总能透过半开的小窗户,落在靠窗的简单竹床上,顾砚多半都会被温暖柔和的日光唤醒,自行穿衣出门用朝食。 偶尔犯懒不想那么早起床, 就会将盖着的薄被拉扯至头顶盖住,遮住试图唤醒、催促他起床的日光,眯着眼睛再多缓会神,等着楚月凝自外面走进来, 无奈的摇着头把他从床铺里挖出来。 这日他被日光唤醒,照例不想起床。 裹着薄被在竹床上滚来滚去, 耽搁了半日, 没听见有开门朝他走过来的脚步声。略微愣了片刻,才想起楚月凝昨晚跟他说过, 今儿楚家要开祠堂祭祖,可能要从早上忙到深夜。楚月凝要全程跟着楚家的族人祭完祖, 再找去找身为族长的楚涵之和他父母, 谈将他划出族谱的事。 自古以来, 宗族都是一个人的根。 如今楚月凝却要亲手将这条根扒出来、掐断,彻底与溧洋楚家断了干系。 说这话的时候,楚月凝略有些怅然若失,眼里掺着的碎金也有些暗沉。 或许他早已经做好了将自己和楚家、以及溧洋彻底分割开来的打算,但是当真的走到这一步,下手去斩断这份联系的时候,心里还是难免会感觉到不舍和牵挂。楚家人待他不好是不送辩驳的事实,但溧洋城就是溧洋城,是他自小生活长大的地方,楚月凝的足迹遍布了整个溧洋水域和半条溧水,随处可见都是他曾留下的记忆。 即便是不美好的居多,也会偶尔有些美好、值得他记很久的东西。 顾砚心有不忍,拉住他的手低声劝道,“要不咱们就在溧洋多住两年,让那些人亲眼看看,他们所谓的命中死劫只不过是无稽之谈,你根本不会出事,只要能打消他们对你的这份顾虑,让他们弃了楚钰而选你,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儿。” 楚月凝沉默片刻,“不。” “我用了二十多年的努力,来试图改变他们对我的态度,我自懂事起就倾尽全力修炼,借着各种试炼来提升实力。族中其他人都是十五岁起才跟着长辈下溧水,只有我在八岁时就独自往河里去,对于刻苦修炼、修为增长一事,我自认并不旁人差半分。对于族中长辈交代下来的差事,我向来也都是竭尽全力的去做好……”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阿砚。” “就是我知道我自己做得很好、很是出众,他们也都看在眼里,知道我不论是修炼、还是行走历练都能做得很好,与旁人比较起来毫不逊色。 但他们就是对我的那个‘命中死劫’深信不疑,只因替我批命的那个人是天都阁的越墨道尊,他们就笃定了我会早死!认定我对楚家无用,宁愿花十倍、百倍的心思,去悉心教导、陪伴远不如我做得好的楚钰,也不愿意多给我哪怕一个眼神。” “不论我有多努力,多辛苦……哪怕是因为修炼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浑身血流如注,他们也都只会淡淡的略过,反而对其他人擦破皮的轻伤嘘寒问暖,关心备至,生怕他们不小心留下暗伤。 不论我将整件事情做得有多好,都得不到他们的正眼相看,他们永远只会偏心旁人,并不只是楚钰,那种感觉……就像我不是个活生生的、站在他们跟前的人,而只是个可以加以利用,却不用珍惜也不担心会损坏,反正最后会丢掉扔远的工具。” “可我不是工具,我会累、也会疼。” “他们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他们了。” 或许真如顾砚所说。 只要他们在溧洋多住两年,等到楚家人认定的、他的那道死劫过后,若他还没死的话……就能顺理成章的取楚钰而代之,成为楚家少主,日后也能彻底掌控楚家。 可真要是那样的话…… 他这么多年为求他们认可做的那些事和努力,就彻底成了笑话。 楚月凝并不愿意以“命中注定的死劫过了、我却没死”这种理由得到楚家人的承认。 或者说,他如今并不在意楚家承认他与否。 他有了新的人生,新的软肋和依靠。 那人就坐在他身边,看他时坚定若磐石的眼神会如同春水般略微晃动,被他逗弄的时候会,脸红心跳、气喘吁吁的撒娇讨饶,是独属于他一人、且只有他的宝贝。 他将这些封存许久的情绪分享出来时,楚家的影子在他心目中就已经慢慢淡去了,而从楚家族谱划出来的想法,从很早以前就在他心里扎了根,只不过如今恰好到了时候而已。 让他留恋的是溧洋,并非楚家。 楚月凝不在,顾砚只能磨蹭着自己起床。 穿好衣服出门,外间竹编小桌上扣着还温热的鱼片粥,和两个绿皮的咸鸭蛋,八个摆在蒸笼里的水晶虾饺,都是楚月凝给他做好的早饭。 顾砚用提前盛在盆中的清水洗漱过后,坐下来慢吞吞地吃过早饭,收拾好碗筷坐到能看到水面的窗户底下,拿起昨日没拟完的药方开始琢磨。 养伤期间,他不能擅自动用灵力修炼。 平日里除了练练剑、稍微活动活动筋骨外,也无事可干,干脆将之前在秘境里那位前辈给的医修典籍都搬出来、细细琢磨。 楚月凝乐得他有事情打发时间。 专程寻了炼器坊给他打了整套的金针,又将那些受了伤的楚家子弟拎过来给他练手。随着那些个伤员被他扎得吱哇乱叫,捂着胳膊满屋子乱窜。 顾砚倒是很快摸索出来些许治伤的经验。 又恰好翻到之前北疆城医修给他开的治元婴有伤的方子,对照着医典上有关内容修修改改,去城中抓了副药回来泡了两回药浴,效果略胜于无。 他琢磨着药方里药材的主臣关系,打算再将药浴方子稍作修改,将里头强筋健骨的药材减少,多添些活血通络的药材进去,试试效果会不会好。 正坐在窗户下捏着笔垂头改方子。 听他们竹楼门口响起个脆如黄鹂啼鸣的娇俏声音,“有人在家吗?” 嗯?顾砚略抬起头,眼里闪过些疑惑。 自从他住进这栋竹楼里,除了那些被楚月凝抓来当试药的楚家子弟,也就只有鱼池会经常过来。 除此之外,几乎很少会靠近楚月凝的住处。 楚月凝这个人,被楚家忽视得太彻底了。 除非有什么其他人出面解决不了的麻烦,楚家的那些长老才会想起楚月凝来,派人来叫他过去。如今北方正值寒冬腊月,落雪簌簌、冰封千里,溧水源头处也少雨水,除了遇到走蛟这种意外,整体来说溧水还是风平浪静、没什么波澜的,整整半个多月没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过。 今儿倒是奇怪了,楚月凝刚走就有人来。 他将笔搁下,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个身穿鹅黄对襟襦裙,梳着双环垂髻的女孩儿,看着不过二八年华、杨柳细腰,乌云似的发间簪着两簇米粒小珠穿成的梅花银簪,衬着其明媚精致的眉眼,浑身都透着股水乡养出来的鲜嫩灵活劲儿。 很漂亮,也很惹眼。 见顾砚过来开门,那姑娘笑盈盈的朝他屈膝行礼,说话时的声音又娇又软,“仙长好,小女姓黄,名叫黄鹂,与娘亲同住在楚仙君隔壁那栋小竹楼里,往年楚仙君住在这边的时候,多受楚仙君出手照拂。楚仙君出门在外,许久不回来这里来住,我娘特遣我过来瞧瞧,有没有什么能帮忙收拾整理的地方,叨扰之处,还请仙长勿怪。” 顾砚眯着眼睛将其打量了个遍。 直觉以其穿着打扮来看,并不像是过来干活儿的,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这么说了,顾砚也没跟她客气,开门将人让进来后,指着屋内的竹墙和桌椅,“你来的正好,这些桌椅地面我们回来时都落了层灰,楚月凝只是简单扫了扫,我正觉得不干净呢,你去外面拎水来将它们都擦一遍吧。” 黄鹂杏眼圆瞪,“啊?” 她就是过来客气两句,看看这位顾仙长究竟是何等人物,顺便试试其有没有娶妻纳妾的想法。 如果有此等想法的话,她有没有机会。 嗯,简单来说她是看上顾砚了。 在他们溧洋城这种修士和凡人混居的城池里,像她这种出身平凡,但样貌不俗、有几分姿色的渔家儿女,若是运气好能攀个上修为不凡、有钱有势的修士,便是他们能替自己筹谋到的最好的出路了。——当然,那个修士若是能长得好看点,那修为高不高、有没有权势也就不重要了。 毕竟仙凡有别,哪怕是修为最低、在修真界中最穷的修士,随便指头缝里漏出来点什么东西来,都够他们一辈子花用的了。 第108节 就像她们村头柳家的小儿子。 因着被个出来游水的修士搭了船,只随意交谈了几句,两人就相互看对了眼,与之春风一度后,那位仙长大方的赠了他枚灵石当谢礼,柳家爹娘拿着那枚灵石换了数千两的银子回来! 柳家因此暴富。 在小竹楼旁边起了气派的石头房子,还专程围了栅栏、买了好多鸡鸭鱼苗回来养,整日里叽叽喳喳的叫唤着。 不仅卖鸡鸭,还卖新鲜的鸡子,什么咸鸭蛋、松花蛋之类的也每个月拎出去两大篮,给柳家全家都乐得满脸开花。 这不眼看要过年了么,柳家人早就置办好了全套新衣,还人手一副新打的银镯子戴着。 故意亮堂堂的露在外面,在村里晃来晃去。 她娘羡慕的不得了,整日在她耳边念叨,终于将她念叨得心思活跃起来,将自己收拾整齐过来打探情况。 谁知道这位顾仙长竟是个不懂风情的。 听不懂她说过来帮忙打扫是托词,居然真让她动手擦地……黄鹂以手抚额,故意拿娇滴滴的语调问道,“那仙长可以帮我从外面拎水进来吗,水桶太重了,人家拎不动~” 顾砚平静的拒绝,“我也拎不动。” 黄鹂震惊当场,“……嗯?!” 怎么回事,她是个娇滴滴、弱柳扶风的姑娘家呀,拎不动水桶才是正常的好嘛?!你个修仙的大男人,不应该当场随便掐个什么法决,来跟我展示展示你有多厉害,然后我再给你表演个什么是满脸崇敬的星星眼,接着咱们就能你侬我侬、相谈甚欢么! 你为何要学我装柔弱?! 不对,她是真柔弱,她才没有装呢! 这不对劲,实在太不对劲儿了! 顾砚斜斜的倚着门框站着,表情悠闲的看着她,“黄鹂姑娘不是专门过来帮忙的么?若是连从外面拎水回来都做不到,我看姑娘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不如早日回家去歇着吧。” 黄鹂抿了抿红唇,还是决定再试一试。 毕竟她都费时费力的打扮好过来了,总不能就这么回去吧,要就这么灰溜溜的跑回去了,不仅她娘要各种念叨她,就连那柳家小子都会指着她鼻子嘲讽,“你瞧瞧你,长得那么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连个男人都勾搭不到。” 她才不要被柳家小子看不起! 黄鹂嘟着嘴轻哼了声,拖着她漂亮的绣花鹅黄襦裙,不情不愿的往外走。 “我这就去拎水进来擦地,仙长稍候。” 顾砚点头,“嗯。” 她倒是个能干活儿的,虽说因为身姿纤细、力气小点,拎水时只能半桶半桶的拎进来,但动作极为利索,说干活就干活,半句都不带推辞的。 直接挽起袖子、从水桶里拧了帕子,开始弯腰擦桌子抹地,呼哧呼哧的干了半日,累出了浑身的汗不说,那件看着八成新的鹅黄襦裙也被打湿了裙角,湿漉漉的拖在脚边。 顾砚在旁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一时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来干嘛的了。 黄鹂擦了半日的地,见他始终盯着自己不放,心中窃喜,暗道莫非这位仙长居然喜欢能干活儿的,她因着手脚麻利,居然还有戏?顶着张被汗水浸透、娇若桃李的脸含情脉脉的望过来,娇滴滴的声音一波三折,恨不得扔出一把钩子在顾砚身上,“仙长,你一直看着人家做什么呀?” 顾砚神色冷淡,“手臂生得不错。” 黄鹂低头,看向自己因为要擦地挽起来袖子、露出来的两节白皙胳膊,嘴角疯狂上扬,没想到还真有戏,赶紧再把袖子往上撸了撸,将整只胳膊都露出来给他看,“仙长要是喜欢的话……” 没等她把话说完,就看到面前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根足有五寸长的金针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这么好的胳膊,不拿来扎针可惜了。” 黄鹂猛地僵住。 听见那人低声问她,“你想试试么?” 约摸是那根金针实在太长、太闪了些,那句话落在她耳朵里时伴随着阴风阵阵,就像下一瞬针尖就会落到她胳膊上来似的。 黄鹂,“……” 她得疯了才会想试试呢! 二话不说就将袖子撸下去,继续哼哧哼哧的擦地去了,连看都不愿再看顾砚了。硬是埋头苦干、擦了两个多时辰,才将竹楼里外悉数都擦了遍,累得满头大汗,腰酸背痛的拎着水桶往外走。 她今儿算是彻底死了勾搭顾砚的心了,宁愿回去挨她娘的指头戳,被柳家小子指着她鼻子嘲笑她没用,也不愿留在这等着被那根金针扎! 开什么玩笑,那针扎下来她哪还能活! 赶紧溜、赶紧溜! 她急于从竹楼里逃离,没注意外面有人过来,刚出门就撞到过来找顾砚的鱼池,捂着额头“哎哟”一声朝后面倒去,幸好鱼池是个身手不凡的灵活胖子,直接将人一把搂在怀里,避免了她“啪叽”摔向地面的惨剧。黄鹂很快就缓了过来,就着被鱼池半搂在怀里的暧昧姿势。 娇滴滴的朝他抛了个媚眼,“鱼少爷~” 鱼池略想了会,“你是黄鹂?” 黄鹂愣住了,没想到鱼池能认出她来,硬是呆愣了片刻才缓过神来。 继续娇滴滴的笑着,“是的呢~” 声音里像是掺了蜜糖,黏黏糊糊的。 “还真的是你呀。”鱼池有些感叹。 上次见到她是才十多岁,又黑又瘦的跟个假小子似的的、这才多久没见呢,就出落成这么个亭亭玉立的标志美人儿了。若非眉目间还依稀残存着往日的影子,他都认不出来了,赶紧将人放开了,“你过来这边做什么,找楚仙君有事儿?” 黄鹂轻言细语的说了来意,还不忘朝他笑。 鱼池大抵猜到她的意思,又觉得刚揽在手中的一段细腰柔软无比,嘿嘿笑了两声,问她,“你家是不是还在原来的位置,门口有棵紫荆树的那栋。” 黄鹂心中一喜,赶紧点头应是。 暗道她今儿虽然没能成功勾搭到那位顾仙长,能让这位鱼少爷认出来也是天大的缘分,他们村谁人不知这位跟楚仙君交好的鱼少爷最是身家丰厚、出手阔绰呢! 鱼池便说,“你先回去,我待会找你。” 黄鹂便乐滋滋的拎着水桶出去了。 顾砚坐在窗前,姿态悠闲的随手翻着医典。 鱼池走过去,将颜色已经变为青玉色的试炼令牌递给他,“没想到那位雪澜长老办事效率还挺快的,这还不到三个月呢,令牌就给申请好了。” 顾砚接过来看了眼,“确实挺快的。” 鱼池陪她坐了会,不知道怎么就提到黄鹂。 “说起来,那小姑娘跟楚月凝还有些渊源,那年楚钰刚被接回楚家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狠毒主意,趁楚月凝伤重昏迷潜进来将人拖走了,封进个铁箱子里的打算将他沉水闷死。” “我当时去城里给楚月凝取药,回来发现人不见了急得团团转,拿着我爹的令牌逼楚家族长派人搜遍楚家附近都没找到,最终还是当时才十多岁的黄鹂跑来找我,说她看到有人进来过。” “也不知道她是胆子大,还是脑子不灵光,瞧见楚钰派人过来拖楚月凝,竟敢偷偷摸摸的跟着上去,硬是追着楚钰到了将人沉下去的地方,要不然我还真没办法把楚月凝捞起来呢。 只不过当时他忙着救人,把小家伙给忘了。 后来楚月凝伤势稍缓,宝行又出了事,他爹直接派人过来将他从溧水拎了回去,他也没机会跟楚月凝说这件事,倒是让小姑娘平白无故跑了回腿,连份赏钱都没拿到。 待会他就送点灵石过去,顺便也看看黄鹂。 嘿嘿,小姑娘如今出落的可水灵呀。 他感叹两句,不再提及这些陈年旧事。 而是笑着跟顾砚道,“不过你怎么舍得让那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擦地,按照话本上写的,你不是应该误会她是楚仙君的青梅竹马,因此吃醋跟楚仙君闹上十天半个月的矛盾,甚至独自从溧水离开。” “你逃,他追,最后你再插翅难飞么?” 顾砚自医典里略微抬头,“楚月凝的青梅竹马不是你么?” 鱼池略愣了下,对这个称呼有些受宠若惊。 刚想胡乱谦虚几句,就看到顾砚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遍,满脸都是真诚至极的疑惑,“你有哪点值得我吃醋的?” 鱼池顿时卡了壳,“……” 鱼胖胖只是胖了点而已,鱼胖胖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为什么要这样对鱼胖胖!? tui!看来这天儿是没办法聊下去了! 鱼池皱着胖脸站起来,愤愤不平,“你自己在家里玩儿吧,我去找我的小黄鹂了!”说完晃着自己的胖肚子,一溜烟往黄鹂家的方向跑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顾砚垂头继续看医典,眼里却闪过抹极深的暗色。 楚钰。他在唇齿间低低地咀嚼着这个名字。 这是第一个让他动了杀心的人,值得铭记。 楚家祭祖一直忙到戌时才结束。 亥时过半,楚月凝踩着月色出现在竹楼外,见顾砚挑了盏灯、仰躺在竹楼外的露台上在外面数着撒满夜幕的星辰,星光落满身、如清风明月的温柔。楚月凝只觉得满身因跟楚涵之掰扯的烦躁在瞬间消散了,眼里心里就只装得下那个躺星光里的人。 他快步走过去拉住顾砚,“等多久了?” “有好一会儿了。” 具体多久他也记不得,等得他都感到困倦了,顾砚轻轻打着哈欠,伸出双手让楚月凝抱他进屋。 他也不想如此懒散,但他躺太久,腿麻了! 楚月凝略笑着,将人拦腰抱起往竹楼里走。 “祭祖还顺利么。”他听见顾砚低声问。 “祭祖没出什么岔子,从族谱里将名字划掉遇到点阻拦。”楚月凝将他放到屋内的竹塌上,被夜风吹得微凉手掌划过他因为太久不动而酸麻不已的小腿,不轻不重地捏着里头的脉络。 “你现在的身体不比以往,要多注意。” 顾砚老脸一红,“知道了。” 他原先是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但他自受伤后,本就是宜静不宜动,静坐久了也就慢慢忘了起身活动这回事,来溧洋快两个月他就腿麻了这么一次,居然就让楚月凝眼尖给抓了包。 只想赶紧揭过这茬,“楚族长不同意?” 楚月凝点头。 其实也不止楚涵之不同意,楚家其他几位长老也不同意,说他既然姓楚,那就至死都该是楚家的子孙,万没有擅自将名字从族谱上划去的道理。 族长和几位长老轮番上阵,劝他改变主意。 楚月凝低声嗤笑着,眼里飘着抹浓烈的嘲讽,“我活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对楚家而言竟然那么重要。” 莫非是他这把刀太好用了,他们都舍不得? 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看来他们还真把他当做把刀了,想他要折也要折在楚家人手里。 第109节 顾砚皱眉。 楚家那些人未免太得寸进尺了些,分明是他们不将人当正经子孙教养对待。 怎么楚月凝想脱离楚家他们还不愿意呢?! 不过他也知道楚月凝不会那么容易妥协,背靠着竹榻,低声问道,“那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我跟楚涵之做了个交易。” 楚涵之如今是既想保楚钰,又不想让楚家的名声有损,决定将楚钰引妖兽撞翻商船的事隐瞒下来,只说溧水中有妖兽作祟,不慎撞翻商船、伤了许多楚家弟子后才被楚月凝斩杀。当时在场其他的人都好封口,都听他这个族长的,唯独楚月凝他不放心,非得逼着楚月凝答应这个条件,甚至当众立下心魔誓,才肯答应将他从族谱除名。 楚月凝低声道,“我答应了。” 楚涵之再一次护住了楚钰。 那些无辜枉死之人,又得等他们的公道了。 顾砚沉默片刻,“楚钰呢。” “在静室闭关。”楚涵之似是察觉到他对楚钰起了杀心,提前将其送到了楚家老祖闭关附近的静室,就怕他盛怒之下直接将楚钰宰了。——老祖宗是最不愿看到他们楚家后辈自相残杀,有他在旁边护着,楚月凝也没办法在楚家对楚钰动手。 “估计在试剑大会开始前不会出关的。” 顾砚打着哈欠,“没关系,我们能等。” 如今的情况是楚家笃定楚月凝活不过明年,而他们则坚信楚月凝不会出事。 往后究竟如何,很快就能揭晓。 见他确实困倦得很,楚月凝将薄被扯过来替他盖好,低声,“先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顾砚点点头,“好,你也早点睡。” 他很快便沉沉睡去,窗外依旧流是水潺潺,星光如银,映照得整个溧水都尤为可爱。 他们在溧水住了大半年,过了年。 顾砚吃到了楚月凝在秘境中曾许诺过的溧水螃蟹,确实个个都又大又肥,味道也格外的鲜美可口,有了他最终调整出来的药浴辅助,伤势恢复的比预想中还要快些。 日子过得很是舒心愉快,就像溧水的天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楚月凝的父母来找过他们几次。 一次是除夕夜。 楚母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儿子,独自拎着装满的食盒过来找他们,态度略显生疏,又十分局促的问他们要不要添两个菜。 楚月凝表现得比她更冷淡生疏。 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当着她面合上了门。 楚母似乎是被他的冷漠无情伤到,在他们的竹楼门口站了两盏茶时间,才一脸黯然神伤的拎着食盒回去了。 第二次是五月里。 溧水阴雨连绵,下了十数日也没停的迹象。 或许是多日不见阳光,连绵细雨扰得人无限烦恼,楚母在夜里做了个噩梦,梦见楚月凝当着她的面被人捅了,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一团,杀他的凶手还将其尸体分来吃了肉。 自噩梦中惊醒后,她便彻底慌了神,连伞也望了撑,就冒雨过来找他们,想看看楚月凝是不是真如同梦中死的那么凄惨,连尸体都没被留下来。 竹楼的门被她拍得啪啪作响。 将顾砚都给吵醒了,出去外间查看情况。 看见楚月凝就站在被她拍响的那扇竹门后。 沉默着,不发一言。 看着她浑身拖着像从水里捞出来的衣服,在竹门外面哭得嘶声力竭,喊着楚月凝的名字说对不起,说她错了,说她不应该因为知道他会早死、怕感情太深接受不了就故意冷落他、假装自己没有生过这个儿子,说她该珍惜他们母子本就不多的时间,从小加倍对他好才对,说都是她的错、才会害得楚月凝从小吃了那么多的苦楚。 哭到最后,她似乎是耗尽了体内的所有力气,再也没办法站起来,顺着门扉无力的滑跪在地上。 哑着声音求里面的人开门。 “求求你们了,开门让我看一眼月凝!” “让我看看他还是不是活着就行啊……” “开开门。开开门呀!” 楚月凝就站在门口,想要打开门轻而易举。 但他没开。 因为背对着屋内站着,顾砚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在那里站着,悬挂在门口的灯火将其身影无限拉长,又汇入了屋内满室的阴暗中,黑沉沉的令人看得难受。 他就那么站着,与门外苦苦哀求、状似疯魔的楚母只隔了道单薄的竹门,保持着近在咫尺的距离,既不转身离开、也不开门出去见她,只沉默着听着她哭、看着她闹了多半个时辰。 最后被察觉到她不见的楚父赶过来带走。 顾砚依门框,陪楚月凝站了半个时辰。 次日他们谁也没提起这件事,顾砚自小父母双亡,早就割舍得干干净净,没办法体会此刻楚月凝的心情和想法,不如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让楚月凝知道有他在身边陪着就好,只鱼池过来的时候,试探着提了句楚母病了。 据说是病得还挺严重的。 被带回去后半夜就发起了高热,烧得迷迷糊糊的、神志不清,见人就拽着喊月凝,不停的呢喃着她儿子被人杀来吃了肉,不论旁人怎么劝说解释都不肯听。 疯疯癫癫的模样将家中幼子都吓哭了数次。 医修都说她是心病,直言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系铃人是谁? 有人觉得是楚月凝。 楚父亲自过来,说请楚月凝回去见她一面。 事情闹得有点大,楚父出现在他们竹楼跟前时,不仅带了楚家的人过来,还引来了许多渔村的人过来围观。 听完他的要求后,楚月凝没答应。 楚父的脸色难看至极,当着所有跟过来的人质问楚月凝,“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娘,你是她怀胎十月才辛苦生下来的,难道你真要眼睁睁的看着她病入膏肓、日渐疯魔,也不肯回去见她一面?” 楚月凝面色冷淡,“那也与我无关。” 楚父被噎了下,眉头直接皱起两个深深的疙瘩,语气里的威胁多过无奈,“是不是要我这个当爹的跪下来求你,你才肯答应回去看看你娘,让她安心养病?”说完当真作势要朝楚月凝跪下去。 周围人声嘈杂,都在关注着他们这对父子。 有人说。 “不管怎么样,毕竟是亲娘,就算是因为道尊批命的关系从小就对他有所忽视,也不该如此狠心,连她病成那般模样都不去看一眼。” 也有人说。 “那是你没看到楚仙君幼时过得多惨,多少次浑身是伤的倒在岸边,气息若有似无的,也没人敢去扶一把,只能自己晕过去、再醒过来,那时候咋不见他还有爹娘去扶一把呢。” 真是哪里都不缺看热闹的人。 那些嘈杂声音混合在周围清幽水域、明媚阳光中,一字一句的落在楚月凝挺直的脊梁上,想用自己的意志和揣测来审判这对父子究竟谁对谁错。 楚月凝低垂着眉眼,表情有些淡。 任由那些人议论纷纷、哪怕面前这个他曾经憧憬过、期待过的男人当真屈膝要跪他,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像神魂被抽离了,只剩下躯壳在冷眼旁观。 可顾砚却觉得吵闹。 他伸手拦住了要下跪的楚父,语气温和,“您觉得您夫人的心病是楚月凝,只要他回去见她一面她的病就能好,其实并非如此。不知道您有没有想过如今楚月凝活着,你是可以过来威胁他回去见您夫人,若他真的死了呢?毕竟在你们心中,楚月凝活不过今年,如今已经五月过半……” “若他真死了,您莫非是有开了黄泉、将楚月凝魂魄引渡上来的本事?” “按照那位越墨道尊的批命的时间算,楚月凝最多还有半年多的寿命,您对他当真有这么大的仇怨,非得在这种时候来逼迫他,让他背上个不孝的罪名去死么?” 楚父略楞了下,像是终于反应过来的楚月凝死期将近这件事,略显枯瘦的脸庞迅速褪去了血色,呈弯曲状的膝盖犹如被烧红的铁块焊住,不论如何也再跪不下去。 沉默半响后,摇晃着转身自他们门口离去。 肩膀和脊背都松垮垮的垂塌着,看上去像是凭空老了几十岁。 目送他离开后,顾砚将楚月凝拽回屋内,“啪”的声关上竹门,眉头略微不耐的皱起,“不在这住了!收拾东西我们今天就离开溧水。” 他说走就走,连半日都没有多留。 鱼池也跟着他们离开,顾砚倒是不多惊讶。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那个叫黄鹂的小姑娘居然也跟着他们离开了溧洋。见他朝自己看过来,黄鹂娇滴滴的冲他笑着,挥了挥纤纤玉手,“顾仙长~” 鱼池赶紧去抓她的手,“不许这样对他笑!” 黄鹂对他千依百顺,赶紧点头如啄米,笑嘻嘻的伸手去抱鱼池的胳膊,娇声娇气的,“好的呀~知道啦。” 顾砚不太习惯跟她说话,朝楚月凝靠了靠。 “咱们现在去哪?” “还能去哪儿,给楚仙君的试炼牌涂颜色呗,你说你们两也真是的,好不容易顾砚因为守住了北疆城,可以直接参加试剑大会,楚仙君又从楚家脱离出来,还得再去做任务攒几分。” “幸亏我是个闲散少爷,时间多得很。” 正说着,天空响起道清越啼鸣。 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停在他们旁边。 楚月凝伸手将挂在它脖脖颈上信件取下来,“是姑姑的信,宁霜风醒了。” 他看了眼顾砚,“去虞城?” 顾砚点头拍板,“去虞城。” 时隔两年半,他们再次回到虞城。 宁霜风的情况不算好,他在秘境里被那两头巨蜥咬伤得太厉害,若非当时顾砚已经学会了《万物决》,光靠丹药根本救不回来他的性命。就算救回来了也始终处于昏迷之中,到三天前才醒过来,此时正脸色惨白的靠坐在床头,整个儿病殃殃的、也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才能有力气下床。 看到顾砚进来,勉强露出个笑容来。 “阿砚。” 顾砚点头,“嗯。” 绿珠从门外进来给他倒茶,娇妍的面庞不复往日明媚,眼睛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憔悴和疲惫。这么说起来的话,他从刚刚踏进院子起就只看到绿珠在忙活,其他的人…… “她们都去其他院子里了。”宁霜风的声音很低,满满都萦绕着苦涩,他在秘境里受伤太重,灵根有裂,这辈子都可能只有金丹初期的修为,已经被宁家放弃,院子里丫鬟都或自愿、或被派遣去其他人那,唯独只剩下个绿珠留下守着他。 第110节 不仅如此…… 宁霜风抿着苍白干涩的嘴唇,沉重的叹了口气,“我从醒来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你是第一个来看我的……”他已经被一连串、让他猝不及防的打击彻底压碎了脊梁,早就没有了往日的骄傲和肆意,甚至连质问为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 顾砚拧紧嘴角。 虽然现在说这句话可能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决定要说,“我也不是单纯来探望你的。” 不该给、他承担不起的希望,他不会给。 宁霜风愣了许久,露出个自嘲的笑容来。 “我知道。” “阿砚你的心向来是最坚定、也是最硬的,被你护在怀里的人,你就算死也会护住。而被你放弃的人……”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宁霜风苦笑着,他就是那个被顾砚决定要放弃的人,顾砚若是没事找他,绝不会轻易出现在他面前。 他刚结丹那会,心里满是不停翻滚着的仇恨,恨对他动手脚的楚月凝和楚夫人,是仇恨蒙蔽了他的双眼,让他居然会选择跟楚钰合作,若非如此,他就不会在秘境中出手拦顾砚,也就不会差点被那两只被忽视掉的巨蜥当场咬死。 现在的他早已经没有力气恨了。 他只是后悔。 后悔自己曾碰了绿珠。 后悔在那场宴会上,纵容楚钰对楚月凝和顾砚的逼迫。 后悔自己彻彻底底的错过了顾砚。 如果他们没有错过。 站在顾砚身边的人就不会是楚月凝,那他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受伤、会丢了性命,因为不论如何,他身后都会着名为顾砚的、最坚实的后盾和依靠。 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呢。 他自己种下的因,就得他自食恶果。 宁霜风独自枯坐着,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滚落,迅速的在他衣襟散开,将白色的中衣染湿了大片。 顾砚也不催催促。 安静坐着等宁霜风哭够了,再慢慢转过头来看他,“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你在幽篁秘境中救了我的性命,又特意赶到虞城来看我,于情于理,只要是你提出的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顾砚道了句谢,“那条黑蛟。” “我撞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已经有同伴被黑蛟所杀,死的人是跟楚钰有关?” “你要杀楚钰?”宁霜风猜到他的目的。 “为什么?”顾砚并非是个杀心很重的人,相反他心里有杆称,犯了什么错该受到什么惩罚在他面前完全逃不过去,楚钰做了什么能让顾砚动了杀心?!宁霜风晃了下神,想到个不怎么愿意提及的名字,“你是为了楚月凝,想要杀楚钰?”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亲密了。” 顾砚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只问他,“有没有人的死跟楚钰有关?如果有,你有没有证据。” 宁霜风脸色苍白的呆愣了许久。 顾砚皱眉,“宁霜风?说话。” “真想说没有呀。”宁霜风轻声道。 他错过的人,在别人身边熠熠绽放如星辰、替别人悉心谋算的感觉…… 真让人难受,难受的他恨不得死了。 可惜他死不了。 他死了,也不会影响顾砚跟楚月凝的感情,倒不如坦率一点,还能留存住顾砚对他仅有的印象,“有,有个叫赵赦的,是楚钰为了自己逃命,故意将他推向那条黑蛟的,对方是明心剑宗悟道长老的关门弟子,上面有三个师兄,分别是元婴、炼虚期,如果你想杀楚钰,可以去找他们。” 顾砚神色平静,“证据呢?” 宁霜风从储物戒里取出枚留影石递给他。 作者有话要说: 黄鹂:?!他夸我手臂好看居然是为了扎针?! 蕊姬:呵,他喊我名字还是因为要杀我呢! 鱼池:嘿嘿嘿,我鱼胖胖也是有cp的人啦。 第44章 试剑大会 五年后, 云浮城。 自来仙盟的试剑大会都在麓山举行,而云浮则是距麓山最近的城池,有那没资格参加试剑大会, 赶过来看热闹又住不进麓山的修士,早在试剑大会开始前半个多月,就将云浮城里为数不少的客栈住满了。 各种酒楼里茶馆也不遑多让。 皆客似云来, 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众多散修和小门派弟子三五成群, 或小声或激昂的,讨论着试剑大会可能获胜的热门人选。 “我说一个,青城剑派的风碧落风少主,应该没人会反对吧!”有人举着手里酒杯,满脸笃定,以为会受到身边众人的齐声认同和赞誉。 却不想聚在此处的其他人也都不是傻子,等着他的只有连串倒哄和嘁声。 “你这人说的是什么废话?” “风少主自身天资绝伦, 又背靠上三宗之一的青城剑派,有守一道长这个渡劫期大能作为亲爷爷,自小各种大试炼就没有成绩不好的时候,自然是此次试炼大会夺魁的热门人选之一!这有什么好说的, 况且……” “况且他与群芳门的蓝湄心、蓝少主两人皆已碎丹成婴,身为此次试剑大会中少有的元婴修士, 只怕是头名魁首要在他们二人中间产生!就是不知道是风少主这柄世所罕见的疯剑技高一筹, 还是蓝少主那朵雍容华贵的白玉牡丹更厉害些!” “正是正是,这两位进前三肯定是稳的, 只到时看他们谁第一、谁第二罢了!我在此投蓝少主一票,她向来稳扎稳打, 很少有跟人拼命的时候, 很难不让人觉得她是留有什么后手在。” “那我不就不得不投风少主了!以两人平时交手的情况来看, 显然是风少主胜率要更高些!” 客栈大堂里的人明显分为了两派,为此次试剑大会究竟是风碧落夺魁,还是蓝湄心能够拿第一争得面红耳赤、气氛高涨,谁也不打算退步! 当然也有人有不同意见。 只听角落里一个身穿蓝衣的修士端着酒杯,低声感叹,“说起年轻元婴修士的话,就不得不提当日在北疆守城,时引雷劫、劈妖兽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兽潮群撵得仓惶逃窜的顾砚了,要真论将起来,他才是这些天之骄子里头最先渡劫成功,碎丹成婴的人。” “顾砚呀……”大堂里差点为风、蓝二人谁拿魁首打起来的两拨人纷纷停下,为这个名字感叹两句。 众人都听过顾砚的事迹,也都觉得顾砚可惜。 单木灵根,无暇金丹,从小苍山那个乡卡卡出来时才金丹初期,却能凭本事在虞城顿悟突破至金丹中期,又能在幽篁秘境遇奇遇进阶至金丹后,还是他们这批人中首个成婴的,本该前途无量、平步青云。 不仅天资悟性绝佳,品性更是出众,为了守住北疆城,敢冒常人不敢冒的风险强行破境、碎丹成婴的事确实称得上是大义凛然、临危不惧,守城的方式也确实是令人耳目一新、心生敬畏。 只可惜…… “据从北疆回来的人说,顾砚因为强行破境在劫雷中受伤不轻的缘故,元婴有损,需要十年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在此期间,都不能随意动用灵力,若是在修养过程中动用灵力,更是会拖延修为恢复的时间。如今距离他受伤才刚过六年,也不知其修为恢复得如何了。” 那人说起这件事,神色间露出些许惋惜来。 “顾砚只怕要错过试剑大会这等盛事了。” 众人不免跟着叹息两句。 “是呀,当真可惜。” “他有伤在身,不来参加试剑大会是对的,虽说试剑大会乃仙盟难得的盛事,但以顾砚的天资来说,还是等彻底养好伤、以期来日最好,毕竟仙途漫漫,比的不就是谁能活得久,比旁人命长么!” “只可惜顾砚本就是散修,没有宗门家族扶持,又因为有伤在身,不能通过参加试剑大会替自己争取更多的资源,也不知道在下一个百年里,还能不能跟得上风少主和蓝少主这些人的脚步呢!” “哎,当真是可惜了。” 虽然他们也都觉得顾砚守北疆一事,确实值得他们值得称赞和敬佩。但若是此事换在他们身上,绝大多数人只会跟蓝湄心和风碧落做出相同的选择,只会为守北疆城尽力、而非冒自己被劫雷劈散的风险。 何况修真界本就是靠实力说话的地界,试剑大会又向来如此,上了试剑台就只看实力修为高低、分输赢,不讲任何的私情和脸面。 因伤限制修为的顾砚自然不可能取得好成绩。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惜了……” “是呀,更可惜的是以他的年龄算,正好又会错过下一届试剑大会,像他这种天资心性都难得一见的修士,竟不能在试剑大会这等仙盟盛事上一展风采,确实有些可惜了。” “啊,说起北疆城,有个消息也不知道你们听说过没有,楚月凝也曾在兽潮之后出现在北疆过,据说是挑战了一个何家的弟子,最后他打赢了。” “哎?是那个陨落的天骄楚月凝吗?!” “这么说,楚月凝修为灵根恢复了!?” “我的个乖乖哟,要是楚月凝的修为能恢复到全盛时期,那风少主和蓝少主两人怕是只能屈尊去试剑台上争个第二了,想当年,他们两各自在楚仙君手底下输的次数可是真不少呀!” “要不他能被叫做楚仙君呢?!当年不就正是因为他力压蓝、风两人,从无败绩,仙盟中人都传楚月凝最后必定会得到成仙,飞升仙界么,得证仙君之位么!可谁能想到,他堂堂楚仙君,居然连个元婴天劫都闯不过去……如今也不知道修为恢复了多少,想必是还在金丹境?你们可有谁听到他碎丹成婴的消息?” “那倒是没有,不过楚仙君毕竟是楚仙君,连在劫雷中被劈散的灵根和修为都能恢复,在我这里他是有跟风、蓝两位少主一争高下的实力的。” 酒楼大堂热火朝天,气氛高涨。 二楼雅间里。 听到他们在言谈之中提及楚月凝,口口声声称其为楚仙君不说,竟还有人觉得他能在此次试剑大会中夺魁!楚钰将失手捏碎的酒杯扔掉,拿起张帕子擦着手指上血迹,冷声嗤笑,“不知道死在哪里、估计连尸骨都没能保存下来,指望他在试剑大会上夺魁,不如祈祷他早日投胎现实些。” 旁边的楚涵之咳嗽了两声,神色倦怠。 距离楚月凝脱离楚家、离开溧洋也有五年了,这五年里,他们没有收到任何跟楚月凝有关的讯息,死去报丧的消息没有,还活着在仙盟行走的消息更是没有!因着越墨道尊的那则批命,整个楚家都默认楚月凝已经没了。 在楚涵之的责令下,楚家逐渐很少有人再提起这个名字,偶尔有人嘴快说起“若是月凝还在的话,这件事情……”,也很快会意识到这种情况再无可能,脸色怪异的闭嘴不谈。 楚月凝这三个字,慢慢变成了楚家的禁忌。 楚钰也如同他所预想的改变了不少。 或许是这五年的闭关静修有了效果,也或许是终于没有楚月凝在旁边各种映衬、对比,楚钰的行事风格稳重不少,性格也逐渐变得不像往年那般偏激疯狂,修为更是从金丹初期提升至了中期。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他期待的方向转变。 直到他们来云浮城中修整,等着三日后麓山的护山大阵开启,酒楼客栈里的人每每提起试剑大会时,难免会提到楚月凝的名字。而每当楚钰听到楚月凝这三个字,情绪就会变得异常激动,像是着了魔一般……楚涵之轻垂着眉眼,看着楚钰随手扔开的那堆带血碎瓷片,才不过短短半日,这已经是楚钰控制不住力道捏碎的第三个酒杯了。 看来月凝对楚钰的影响,还是太大。 也不知道这份影响何时才能彻底消失。 楚涵之暗自叹气,有些后悔当年任由族人对楚钰和楚月凝之间肆意对比了,可当初的他们也绝对想不到,同为最合适修炼的单灵根,有元婴境长老单独教导、各种资源都更优先倾斜的楚钰…… 居然会被楚月凝全方位的比下去。 终归是投入越多,失望就会越多。 第111节 就连他都忍不住对楚钰的表现心生失望,也就不怪其他人将两个孩子从小到大的表现看在眼里,总是不停地念叨着楚钰不如楚月凝了。 说到底,还是楚月凝的表现太过优越。 可惜…… 楚月凝是注定了的命不长久。 要是楚月凝不是早夭的命格,要是楚月凝能够成为他们楚家的少主,日后再顺理成章的接管、撑起楚家,将楚家门楣发扬光大,那该有多好呀。 楚涵之端着茶碗抿了口茶,暗自感叹着。 楚钰擦着手指,脸色隐隐有些不好看。 看着楚涵之端着茶杯明显失神想什么的模样,就知道他是又想起了楚月凝。 就是这个眼神,又是这个眼神! 从小到大,所有楚家的人在看向他的时候,都是这种“可惜你不是楚月凝!你永远也做不到像他那般优秀”、“你这辈子也别想跟楚月凝比”的嫌弃眼神,就如同附骨之疽,如影随形,成了他怎么都摆脱不了、压得他喘不过气儿来的梦魇! 楚钰猛地掐紧手心,胸口的恨意沸反盈天,犹如在飓风中掀起滔天巨浪的海面,呼啸着、澎湃着。最后全汇聚成浓烈至极、犹如实质的杀意,逼得他双眼如血通红,面目狰狞无比,握拳“砰”的声将面前的矮桌敲碎成木头渣。 “你在想什么?!” 巨大的响声将楚涵之从回忆中惊醒。 他看了眼面前面容扭曲、满眼恨意的楚钰,略微皱了下眉头,“只是偶然想起了些成年旧事,不值得一提,楚钰,如今试剑大会召开在即,你不该再如此冲动易怒。像你这样心绪不稳,在对战中很容易被对手抓住破绽进行攻击,从而落败甚至受伤……” “是吗?”偏偏楚钰此刻怒气正盛,完全听不进去他的悉心劝导,兀自沉着脸色冷笑一声,“现在才担心我会被旁人抓到破绽,在试剑大会中战绩不佳,是不是有些晚了……呵,什么成年旧事,以为我瞎看不出来你又想起楚月凝了?! 既然你们都那么惦记着他,又何必让我当这个楚家少主,何必带我来代表楚家参加这个试剑大会?!你直接让楚月凝来参加不就好了,说不定你心心念念的还真能像底下那些人说的那样,一举夺魁呢,那样可不就给楚家长了大脸了?!” 楚涵之皱着眉呵斥道,“楚钰!” 他向来重视规矩辈分,就算为着楚家的百年计不得不各种偏袒楚钰,也决不允许楚钰在他面前放肆、没规矩!而楚钰性格偏激归偏激,手段狠辣也不得不承认,却也能看懂形式,在他这个身为楚家族长的长辈跟前,终归是态度恶劣有所收敛,还从未有过像这样直接跟他当面呛声的时候。 当即便摆出副长辈的威严模样,试图压着楚钰低头认错。 偏楚钰此刻胸口的那股怒火被彻底点燃,又因着楚月凝已死多年,而试剑大会将至、知晓楚涵之并不敢轻易动他的缘故,颇有些有恃无恐,并没有跟楚涵之这个族长低头的打算。 闻言神情桀骜的嗤笑出声,“可笑,想必你们想让楚月凝取代我参加试剑大会,都快想疯了吧?!可惜呀,你们没有留住楚月凝性命的本事,更没有开了地府黄泉路引渡,招楚月凝魂魄的本事!” “思来想去,除了我楚家还有谁能去参加这个试剑大会呢,你们就算对我有千般万般的不满意,也只能把我推出去了,是不是?!既然如此,你以后最好少在我面前摆出这副长辈的威严嘴脸来,我告诉你……我楚钰不吃你这套!” 好一副张狂至极、无法无天的模样! 楚涵之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他突然想起当时楚钰在违背祖训,不顾溧水河道上商船的安危,反而为了挣功、让楚家人对他刮目相看,领着人去追查那只渡劫妖兽的踪迹,事情被撞破之后楚月凝对他的质问! 楚月凝问他,“楚钰如今就敢将楚家祖训不放在眼里,谁能保证日后他没有将你这个族长,将真整个楚家都不放在眼里的时候!” 楚涵之当时并没将这句话放在眼里。 他总觉得楚钰之所以会性格偏激、略显疯狂的模样,是因为有楚月凝在,只要楚月凝不在了,随着这个名字被楚家人逐渐淡忘,楚钰的偏激性格肯定会有所改变。 如今看来…… 楚钰哪里是性格稍微偏激,楚钰这是完全无法无天、丝毫不将楚家规矩和他这个族长放在眼里! 甚至连对待长辈的尊敬都没有一丝半点! 楚钰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幼时也是懂事听话、勤奋好学的孩子,见着他这个当叔叔的会态度亲昵的朝他笑,即便受伤颇重也会自己捂着伤口,反而安慰关心他的大人没事不疼。明明是个脾气秉性都不差的孩子,怎么会被他们楚家教养成如今这种疯狂、又尊卑不分的模样?! 楚涵之眉头紧皱,内心疑惑万分。 但他心中又有个根本压都压不住的声音在叫嚣,“楚钰为何会变成这样,你不是最清楚的吗?!他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副无法无天、连你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难道不是你一手惯出来的?! 在他仗着修为对同族肆意欺凌、对同族痛下杀手之后,在他踩着底线、不顾楚家祖训,为了自己的目的弃溧水河上的行人商船不顾,不仅不救人反而成了杀人凶手之后!本该对他严加处罚的你,却被你因为各种原因偏袒,轻拿轻放……” “难道你就没想过,像你这样无休止的偏袒和纵容,究竟会养出来个什么样的可怕怪物来?!” “今天的楚钰,全是你一手养出来的!” “楚涵之,你心里清楚的很,你就是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 楚涵之被那个声音一句接一句的质问着。 如同晨钟暮鼓,振聋发聩。 不断冲击着他本就因为中毒拖了数十年的羸弱身躯,以及看着楚家日益不稳而波动的心绪,苍白脸色被不断翻滚着的气血涨成病态潮红。喉咙里更是犹如有小虫子不断的在里头爬来爬去,一阵阵的让他痒得难受,最后再也支撑不住,拿帕子抵着嘴唇剧烈的呛咳起来。 不消片刻,就将手里捏着的帕子给全都濡湿浸透了。 眼里也添了几分哀伤和无奈神色。 他这个楚家族长当的…… 怎么会这样?! 若是当年坐上这个族长之位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个被族老门嫌弃手段太过强硬,自来杀伐果断、毫不留情,偏偏又生做了女儿身的楚曦,楚家会不会…… 就不用面对这种进退维谷的局面? 楚涵之剧烈的呛咳着,满口的血腥味道。 楚钰却没有丝毫关心他伤情的意思。 反而意味深长的看了他眼,“族长,你想在我面前摆出来长辈的威严来,也麻烦找块水镜照照你现在的模样……我如今已经是金丹中期修为,距离你这个元婴初期,也差不了多少年的修行了!”说着噌的站起来,朝着雅间门口走去,只态度冷淡的扔下句,“你们就好好在这待着吧,我出去逛逛,等麓山的护山大阵开后会自行前往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雅间,顺带“砰”将雅间的门重重甩上了。 雅间内,楚茗看着呛咳不止的楚涵之,眼神里略有些担心,为楚涵之的身体情况,也为楚钰刚刚竟敢明目张胆威胁楚涵之这个长辈的凶恶态度,“族长,您真的不出手管教少主么?” 楚涵之咳嗽着,染血的唇畔浮起抹苦笑。 “再等等,试剑大会召开在即,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打伤了楚钰,这么多年楚家和我对他的百般忍让,和纵容都算是白费了……” “等到试剑大会结束,不论结果如何。” 楚涵之眼神沉郁的叹了口气。 他也确实该出手好好的管教楚钰了,再这么纵容下去,楚钰只怕是真要翻天了! 楚茗看了眼门口,暗道希望如此。 族长这些年来对犯错的楚钰纵容太过,每每都是轻拿轻放,说的是小惩大诫,事后却根本没见楚钰有任何悔改的迹象,对楚钰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偏袒,早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 那些对此不满的人里面,也包括他。 只不过他们人微言轻,修为都还不到金丹,没什么在族长面前说话的份儿罢了。但他们不服气楚钰,对楚钰下达的各种指令,自然不可能做到言听计从,比起当时楚月凝还在、领着他们活动的时候,楚家底下早就不是铁桶一块。嫌隙暗生,勾心斗角、相互看不惯使绊子的情况更是屡见不鲜。 像蓬勃生长纠缠着的葱郁水草,只等着将楚家这艘大船绊倒、拖死在河水中。 何况楚钰竟敢以如此态度对待族长。 日后等到他修为精进,碎丹成婴升至元婴境,同样境界却常年病弱的族长,还真不一定能够凭借修为压得住他。 若到了那时…… 只怕是后果不堪设想啊。 楚钰出了雅间,心情仍旧烦躁无比。 他也没有什么具体想去的地方,漫无目的的在云浮城的街道上游荡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觉得余光瞥见的一抹背影极眼熟…… 嗯?楚月凝? 怎么会是楚月凝? 越墨道尊的批命是楚月凝会死在五年前。 如今五年已过,楚月凝早该尸身彻底腐烂融进泥土里、只剩下具不知道被抛在哪里的幽幽白骨,怎么可能出现在云浮城?!应该只是个背影稍微相似点的背影而已。 楚钰摇了摇头,并不愿相信楚月凝没死, 他转身要走,却见那个背影看着很像是楚月凝的人捏着块胭脂色的糖块,喂进了对面一个青衣男子嘴里。只见那人似是有些害羞,白玉似的脸颊飞上片淡淡红霞,给本就明媚殊丽的容颜添了两分魅惑,引得周围许多路过的妙龄男女驻足不前。 不是顾砚是谁?! 要这样看来,那个捏着糖块的人…… 绝对是楚月凝跑不了! 楚钰猛地变了脸色,满心都是楚月凝怎么可能还活着的震惊无措,见他们已经从卖糖的小摊上挑好糖块、拎着小贩打包好的油纸包打算离开。 赶紧拨开周围人群,神色急慌的追了上去。 前面两个人看似随意闲逛,脚步却不慢。 身形又淹在周围熙攘的人群中,时隐时现,若有若无的,楚钰一路追着他们穿过两条热闹的长街,出城后又走了至少十多里,才在座门口栽了两棵桃树的院门口追上二人,“楚月凝?!” 被他追着的两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正是相携着去逛云浮城的楚月凝和顾砚。 两人皆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楚钰会出现在这里,楚月凝甚至还笑了声,“你胆子倒是挺大,居然敢就这么追出来?不怕我将你杀了,就地掩埋么?” 顾砚笑着附和道,“这个主意不错。” 说完在左右四周望了望,指着院门口两棵开得正盛的桃树,“不如就埋在这两棵桃树下,也让它们芳华更盛、灼灼其华,也算是你最后还有点用处了。” 楚钰冷笑,并未将他们的威胁放在眼里。 这里可是云浮城外,再往前不到百里就是麓山,乃是历来仙盟招开试剑大会的场所。如今仙盟二百零八仙门、无数散修原来而来齐聚云浮,只等三日后麓山的护山大阵开启。 同上麓山参与试剑大会这等百年盛事。 若楚月凝敢在此地杀他,甚至不用等到明日就会被仙盟执法队察觉到,将其拿下铐往牢山受刑。 楚月凝不可能为了杀他搭上自己。 比起自己的性命。 让楚钰更大为震惊的是楚月凝竟然没有死! 这怎么可能呢!越墨道尊身为仙盟唯二的渡劫大能之一,近五百年来就出手过两次,他的批命从未出过差错,而批命中楚月凝的死期明明已经过了,怎么可能还好好的站在这威胁他?! 楚钰并不怀疑面前这个楚月凝是别人假冒。 楚月凝那双天生掺杂细碎金辉的眼睛,曾经在他从小到大的噩梦里出现过无数次,他连每个细碎金辉的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有人能够假冒得了! 他沉着脸色质问,“你怎么还没死?” 顾砚,“……”请问你礼貌吗?! 第112节 见面就问旁人怎么还没死,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不过被质问到跟前的楚月凝显然没对他这种态度有任何反应,反而略微笑着,心情颇好,“又不是我亲自通知的你我的死讯,我如何能知道我怎么没死,你这么惊讶、不如亲自上麓山去问问那位替我批命的越墨道尊,我为何没死?” 楚钰满心的不可思议。 他不信楚月凝没死。 但很明显他信不信没用,楚月凝就活生生的站在那,还威胁要杀了他! 楚钰并不害怕楚月凝会动手取他的性命,他怕的是另外一件事…… 是楚月凝会取代他楚家少主的位置! 这个担心当然不是他杞人忧天。 楚钰并不痴傻,从十三四岁起就察觉到楚家人对他的嫌弃,也对楚家为何会弃楚月凝而选他当楚家少主,楚涵之又为何会屡次不问缘由、不问事故只偏心纵容他的原因心知肚明。 因为楚月凝会早死。 或者说是因为那道批命,所以他们笃定了楚月凝会早死! 有这个原因在,楚家的少主位置只能是他! 可如今越墨道尊批命的死期已过,楚月凝居然没死!不仅没死,他还好端端的出现在云浮城外。 看样子是打算三日后上麓山参加试剑大会! 一旦这个消息被楚涵之知晓…… 他将失去所有的、因为楚家人笃定了楚月凝会早死,从而赋予他的权利和偏宠! 不不不,他即将面临的远不止这些。 若是楚涵之真将楚月凝接回楚家、让楚月凝当上楚家少主。——这几乎已经是铁打的事实,楚家会放弃楚月凝就是因为那条“命中早死”的批命!可现在楚月凝的命中死劫已经过了! 等楚月凝回了楚家。 他以往犯下的所有错处,那些因为楚涵之偏袒被轻易揭过的事情,不论大小、事无巨细,都会被楚家人重新翻出来跟他算总账!而且……楚钰想到他刚刚对楚涵之的态度,只感觉背后有什么冰凉刺骨的东西爬过,惊起他浑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下场会很惨,这点根本毋庸置疑! 所以楚月凝为何没死呢?! 楚月凝为何就不能去死呢?! 楚钰满心都被怨恨填满了,也顾不得去对比是在此地杀了楚月凝、被仙盟执法队察觉抓去牢山受刑更惨,还是眼睁睁看着楚月凝夺取走他此刻拥有的一切,从此平步青云、高枕无忧。而他自己只能在楚家接受无休止的清算和处罚究竟哪个结果更加惨烈! 眼中杀气毕现,怒喝一声,“我不管你为何没如批命中那般死在五年前,但你既然敢出现在这云浮城外,那明年的今日就是你楚月凝的死期!” 说完拔出背后斩星剑,朝楚月凝扑了过去! 他想得倒好,就算在此地跟楚月凝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也比等楚月凝回了楚家,他要在往后的日子里受着楚家给予他的惩罚,再被楚月凝压在底下、看楚月凝的眼色活着! 如果是那样,他选择跟楚月凝同归于尽! 一剑刺出,带着隐隐的破空声。 显然是毫无保留,竭尽全力,誓要跟楚月凝拼命搏杀! 可惜他漏算了双方的实力差距。 那把曾属于楚月凝、亮若秋水的斩星剑尚未刺到楚月凝跟前,只见他们身边怒放着粉白花瓣的桃花枝突然暴涨,纤细花枝微微颤抖着,说不出楚楚动人,娇妍无比,却在瞬间爆发出极强的力量,将楚钰连人带剑抽飞出去数十丈远。 扑腾起大蓬砂尘后,将其胸骨撞碎数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往外吐血,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 顾砚捏了根半开不开的桃枝在手里,神情愉悦,“旁的暂且不论,蕊姬这拿花枝抽人的招式我琢磨了五年多,今儿刚巧拿送上门来的楚钰试试手,感觉还不错的样子。”单论威力的话,确实不能跟他的吸血荆棘相比。 但胜在好看呀,操控起来也不费灵力。 那边楚钰被桃枝抽飞出去,深受重伤、趴地吐血的楚钰笃定了楚月凝不敢在云浮城外动手杀他,格外的有恃无恐。边吐着血边狰狞笑着,“哈哈哈,楚月凝,你只怕是还不知道吧,当年你离开溧洋的时候你娘病得最是严重,疯疯癫癫的在你那栋小竹楼了住了半年。 最后在那年的除夕夜里,连口团圆饭都没吃上,拿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了你屋里的窗户上!尸体都凉透了才被附近的人发现放下来,你知不知道她在留下的遗书里写了什么?她说你这辈子错投生在她肚子里,是她的错害得你孤苦半生,不愿意看着你孤零零的上路,想去黄泉路上陪你一程!” “哈哈哈哈,她以为你死了!” “楚月凝,你娘以为你早就死了,舍不得你独自上路去地府,才会想着要吊死陪你上路!可你还活着,哈哈哈,你还活着!你还活得好好的,却不愿意回去告诉她你没死,她是为你死的,楚月凝,你给我好好记住了,你娘是因为你而死的!” 楚月凝沉着眉眼,辨不出是何情绪。 顾砚捏紧了手里的桃花枝,神色冷凝似冰霜,“云前辈,你还不动手取他的性命,是打算让我们放楚钰走吗?!” 楚钰的狂笑顿住,似是在思索他喊的是谁。 但很快也不用他想了。 一个身穿蓝灰道袍、头发花白的老者跨坐在院墙上,正拎着个黄褐色的酒葫芦“咕嘟、咕嘟”喝着酒,闻言哈哈笑了两声,“顾小友,这就是你不懂行了吧,我若想取他性命自然是易如反掌,只是直接将他打杀了有什么意思? 不痛不痒的,他可能连自己死的都不知道,就糊里糊涂的进了黄泉路,就该像你们这样,跟他掰扯掰扯清楚来龙去脉,看着他惊恐、看着他愤怒、看着他绝望,然后再杀了他才有意思呢!” 他“咕噜咕噜”两口将葫芦中的酒喝完了,赞了声爽快,“也不亏我在这墙上待了半个时辰,听了你们这么多的精彩故事,也该到了我同他算算账的时候了。”说着将葫芦挂回腰间,背着双手慢悠悠的朝楚钰走了过去,笑得一脸慈眉善目的凑过问道。 “楚家少主,不知道可认识老朽?” 从看到他出现在墙上起,楚钰就脸色大变,眼里的疯狂和仇恨霎时间消散干净,只剩下了恐惧。浓重得散不开的、对即将来临的死亡的恐惧,以及被这种恐惧逼出来的满头大汗!就算当初被楚月凝磕破了脑袋封进冰层里,被顾砚一招抽断数根胸骨不断吐血,他也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 因为楚钰心里明白,他们都不可能杀他。 毕竟杀了他,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但现在楚钰害怕了。 楚月凝和顾砚不会杀他,但面前这人会! 他不想死,他当然会害怕!楚钰抖着擦伤半边,又沾满了泥土的脸,战战兢兢的开口。 “云、云前辈,你听我解释……” “哎!你别解释。” 老者笑容慈祥,脾气极好的应了他的称呼,却不打算听他的解释,“老朽活了上千年,又兼了仙盟执法堂堂主一职多年,自认分辨是非真假的本事还是有的,既然会出现在这儿,必然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 想必你心里也明白,所以才会看到我的时候这么害怕,对不对……” 楚钰已经满脸死白,抖若筛糠。 他想挣扎,想开口辩解,却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两片嘴唇像是被黏住了般,不论他怎么用力想张开、哪怕胡乱编写谎言搪塞也好。可他做不到,他只能满心恐惧的等着自己死期。 “哎。”白发老者幽幽的叹了口气,脸色有些惆怅,“你说你动谁不好,非得动我的小赦儿呢,我如今都一千多岁啦,近六百年就收了这么个关门弟子,你非得把他给害了、连件让我有点念想的遗物都不给我留,让我这个糟老头子晚年寂寞,瞧见我这头上的白头发没,都是赦儿死后愁白,你说我该不该来找你算账。” “呵,我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如今便是后悔死、害怕死,也换不回我那可怜徒儿的命呐!”他越说越是忧伤,干脆不说了,“也罢,我这就送你上路。” 说完祭出块巴掌大的番天印。 楚钰仍是说不出话来,眼神惊恐的瞪大了。 没等他有太大动作的挣扎,那块番天印轰然变大,犹如座小山似的罩头砸下去,从头到尾都沉默无声的楚钰瞬间被砸成了肉泥。 老者收了番天印法宝,叹着气转身离开了。 云浮城中,刚刚缓过来、端着茶杯喝茶的楚涵之冥冥之中感到股不详,脸色瞬间剧变,喊过门口守着的楚茗,“楚钰呢?!还没有回来么!” “没呢。” “快去找,将我们带过来的人全都派出去找!”楚涵之心慌不已,连磕向桌面的茶碗都放不稳,沿着桌面滚落至地上、哗啦声摔成了碎片。茶水将他穿着的衣衫浸透了大片,他也顾不得了,只面色惊慌、看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嘶声吼道! “快点去!赶紧去把楚钰给我找回来!” 楚茗也不知他为何突然如此失态,还是赶紧领命出门找人,谁知道刚出门就迎面撞上两人,表情顿时就跟装撞了鬼似的惊恐无比,“月、月凝?!你怎么会还没、还没……” “怎么还没死?”楚月凝冷淡的补上了。 楚茗吓得浑身僵硬,迈不动脚,“你到底是人是鬼?” 楚月凝没再理会,绕过他径直走进了屋里。 楚涵之自然也惊讶万分,满脸不可置信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月凝、你……” 楚月凝将斩星剑和楚钰的储物戒指放到他面前,语气冷淡得像是在诉说一件再微渺不过的小事,“楚钰死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会死在我前头。” “你不信,我就只能证明给你看。” 心中那点不详的预感成了真,楚涵之脸色惨白、摇摇晃晃的跌坐回椅子上,满目茫然,也不知是该震惊楚月凝居然躲过了命中死劫之事,还是震惊楚钰竟然会死在试剑大会即将开启之际! 他以手掩着嘴唇,喉咙一阵阵的发痒难受。 他又想咳嗽了。 或许他的身体在被拖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到油尽灯枯的时候了?他或许也活不了几年了,可如今楚家的情况,他怎么敢死,他怎么敢……去见楚家的列祖列宗们!? 楚涵之满眼空白的坐了许久,身为家主的责任终究是让他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澄若秋水的斩星剑,再抬头看向楚月凝,“月凝,你想不想这把斩星剑……物归原主。” 斩星剑原是楚月凝所有。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很明显了,他想让楚月凝回楚家、接手楚钰的一切,去当真正的楚家少主,甚至是楚家的主人。 或许在楚涵之看来,这是个非常有诱惑力的提议。 但楚月凝只觉得好笑,“我以为你至少会先问一句,是不是我动手杀的楚钰,楚涵之,是不是只要我跟你回去当这个楚家少主,就算楚钰当真死在我手里,你也能想办法从仙盟执法堂手中保下我?在你心里,我跟楚钰的命……是不是都贱如草芥、无足轻重?” 楚涵之捂着嘴唇咳嗽了两声,没什么表情。 楚月凝冷笑了声,“可惜楚钰不是我杀的,我也不需要楚族长出手保我,至于这斩星剑,虽然是把不错的兵刃,但我已经有更好的选择了。” 说完他转身要走。 楚涵之伸手要去拉他,“月凝……” 没拉住,楚月凝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楚涵之刚站起来,眼前就一阵阵的发白,根本站立不稳,摇晃着朝前倒去。 意识彻底模糊之前,他心里就剩下一个念头。 楚家,完了。 第45章 试剑大会 见过楚涵之出来, 楚月凝走向等在门口的顾砚,两人同行往早定好的住处走。 他们于三日前抵达的云浮,只因那位明心剑宗的云长老不愿在云浮城中杀人、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便答应了他将楚钰引到城外去。 此刻诸事完毕,也该回去专心修炼、调整状态,等着三日后的麓山之行, 再在试剑大会中拿个好名次。 ——楚月凝想要的建宗令, 势必得争一争。 第113节 云浮城里此时正聚集着来自天南海北、五洲四海的修士,宽阔街道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尤其热闹,耳边充斥着各种小贩的叫卖声,与人讨价还价的声音。 偶尔还能见到有人起争执的吵闹推搡、甚至十八般武艺齐齐上阵,直接打起来的, 打得精彩处还会引得周围之人齐声叫好,倒是让打架的人觉得好没意思,齐齐停手互相瞪视着散开了。 略显拥挤的人潮中,顾砚被身后之人推搡着, 朝楚月凝靠了靠,环在手腕处的荆棘藤往衣袖外探了个头, 等察觉到对方并没有恶意后, 又重新变成只由藤蔓缠绕出来的碧绿镯子,套在那节手腕上轻轻晃悠着, 不怎么起眼的模样。 顾砚抬手,捏着那只镯子转了转。 最终还是决定将在喉咙口堵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月凝, 你娘的死……”他实在不太擅长劝解旁人, 尤其是牵扯到这种是非很难公断的事儿。 他至今也没想通那年除夕,楚母怎么会突然记起自己有个儿子,想着要跟楚月凝缓和关系呢?! 既然都已经冷落了那么多年,继续保持之前的疏远、形同陌路难道不好么,为何偏偏在楚月凝放弃的时候突然凑过来?!至于因为做了个噩梦,半夜惊醒后冒着雨过来找他们,非得看自己儿子死没死,最后还将自己折腾出心病来,顾砚对此事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当她好好吃药、慢慢想通后病也就好了。 他从未想过楚母会病情加重。 更是从未想过楚母会严重到闹自杀,最后居然还成功了! 听到楚钰临死前说的那些话语,他心里略微还是有些担忧的,怕楚月凝因此受到什么不好的影响,一直想说点什么、最好能将此事给化解了。 可琢磨半天,正开口劝说时却突然卡了壳。 因为是放在心尖上、在乎的人。 甚至没办法轻描淡写,事不关己的说出一句,“你娘的死根本与你无关。”虽然在他看来事实确实如此,笃定楚月凝会早死的是楚家,因此不愿给予他丝毫亲情、关心的也是楚家,楚母就是其中一员。 总不能他们不想将楚月凝当子侄、当儿子看的时候,就各种忽略漠视他,故意忽视了几十年、任由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受尽委屈折磨后,突然又改了主意想对楚月凝好了,楚月凝就得接受吧? 楚月凝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的原罪不过是那位越墨道尊的一道“命中注定早死”的批命,就惹得亲族不亲、父母不疼,自己明明有父母有宗族,却跟个孤儿似的,在楚家吃尽苦头、孤苦伶仃的长大。 最后等他有了对抗这种宿命的力量,想着要从楚家离开,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他几乎是孤注一掷的、在赌自己会不会如同批命中那般早死!最后他成功了,躲过了那所谓的命中死劫。 却有人莫名其妙的要让他为楚母的死负责。 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顾砚难免有些替楚月凝感到不公平。 是,他们离开溧水时楚母正病着,可那又如何?该于病中陪伴照顾她的人是她夫君和幼子,跟楚月凝这个她从未正眼看过、甚至都不太愿意承认的儿子都什么关系呢?! 正在胸口憋着气呢,突然觉得手腕一热,戴着荆棘玉环的手被人牵起来、轻轻握住了。对方指尖微凉,指腹因常年练剑磨出来细茧擦过他的手腕,带起股令人皮肉酥麻、一路蹿到胸口心尖的微痒意。 让顾砚忍不住轻轻往后缩了缩。 却毫不意外的再次被握紧了,两根修长指节故意似的,在他手腕处若有似无地轻轻蹭着,将那点微痒一寸寸的加重至不能忽略的地步。 耳畔响起楚月凝略低的声音。 掺杂着些许明显的笑意,又像是在叹息,“阿砚,你怎么还不能习惯我的触碰啊?” 顾砚,“……”他也不知道。 总感觉身旁这人有什么魔力似的,就连手指偶尔相互碰到他都会反应极大,同旁人相处明明不是这样……若是有不认识的人碰到他的手臂,他的第一反应绝对不是躲开,而是浑身戒备的去观察对方是否有跟他动手的迹象,随时准备反击。 若是认识的人就更简单了。 例如这五年经常跟着他们行动、偶尔回趟宝行露个面的鱼池,要是敢朝他扑过来,顾砚决定能够面无表情的将人摔出去,让他知道什么叫元婴和金丹之间的境界碾压。 唯独楚月凝是不同的,哪哪都与旁人不同。 那种感觉他也不是不喜欢,就是习惯不了。 总是会有种手指都忍不住蜷缩起来的心悸。 好在楚月凝并不介意,只是一次次将他往后缩的手再拽回去,重新于掌心里握紧了,这次也是一样,握紧后拉着他往客栈的方向走,等到他们好走到客栈门口时,楚月凝突然跟他说了句。 “我不会将楚钰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顾砚略愣,反应过来后赶紧点头,“嗯。” 说他冷血也好,说他无情也罢,反正他心里是不愿意楚母的消息再出现在他们耳边。 对方不论生死,都该与他们毫不相干。 两人相携进了客栈。 因着试剑大会的缘故,他们所住的客栈也是人满为患,大堂里几乎所有的四方桌都坐得满满当当,顾砚进门就看到身穿鹅黄襦裙、如云发髻簪着三根青玉排簪的黄鹂。 她正坐在靠墙的位置埋头碗阳春面。 左手边的长凳上坐着个身穿华服、表情轻佻的青年男子,笑嘻嘻的凑过去、低声跟她说了两句什么。见她只顾着埋头吃面、不搭理人,仿佛那碗连颗油星都不见的素面是什么山珍海味,眼里闪过两分浓厚的兴味,拿手中折扇去挑她的下巴,“小姑娘,同我说两句好听的话,我请你吃酱牛肉呀。” 黄鹂冲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随手扒开顶着自己下颚的扇子,端着面碗背过身去继续嗦。 “嘿,小姑娘还挺有意思啊?” 许玉竹自幼便仗着爹娘生得副好皮囊,又家境富裕,出手阔绰,凭着随口编排出来的花言巧语,自觉哄骗个把小姑娘轻而易举,信手拈来。 即便是有灵根修为的女修也不在话下,还从未在平民女子身上栽过跟头呢。 面前女子姿色不过中等,原本是入不了他眼的,只不过他在此等人,闲得无聊逗弄两句,原以为不消两句就能勾搭上手。却不想对方连话都不愿同他多说,明明吃些三文钱一碗的素面,却对他叫过来的酱牛肉和百珍糕不感兴趣,甚至还隐隐透露着点嫌弃的神色。 倒让他起了两分兴趣,非得将人勾搭上手。 笑嘻嘻的展开手中折扇扇了会风,眼珠略微转便心生一计,假装不经意间将自己的一颗下品灵石从储物袋里抖落出来,好巧不巧还落到黄鹂的面碗跟前。 黄鹂从面碗里抬头看他,杏眼里闪过疑惑。 许玉竹阖拢折扇,假装哎呀了声,笑嘻嘻的看着她,“手抖了,既然这枚灵石滚落到小娘子跟前,必定是跟小娘子有缘,不如这枚灵石就送于小娘子当礼物,小娘子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尽管点。” 黄鹂盯着面前的下品灵石,猛地瞪大了眼睛,似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般,“我同它可没什么缘分!你快将它拿走!” 说着伸手去捏那颗掉落在她碗边的灵石。 为了表示对那颗灵石的嫌弃,她只肯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来,猛地将其朝对面笑得一脸花枝招展的男人扔去,生怕自己扔得慢了,就会被人强行跟那棵灵石扯上关系。 许玉竹抬手将那颗灵石接住,脸色僵了僵,看黄鹂的眼神里露出两分不耐烦来,隐隐有些不太满意她这种欲迎还拒的粗浅手段,暗道这女人可真是不识趣,难道以为自己值更贵的价钱?! 黄鹂扔完灵石,依旧低下头来继续唆面条。 她从溧洋出来后,这五年来跟着鱼池、顾砚他们东奔西走的,见多了世面,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为了跟柳家小子争个高低、怕被亲娘戳指头就敢打扮好去勾搭仙长的小女孩儿了。 也早就知道了灵石也分为四等,有下品灵石、中品灵石、上品灵石的极品灵石。 她其实过得并不穷困,相反这几年是她自懂事起过得最好的日子了,腰间挂着的钱袋里装满了灵石,还全是极品灵石。 都是鱼池给的。 按照鱼池说的,他平时手里只有极品灵石。 实在需要买些不太值钱的小玩意时,才会特意去找人换上品灵石,至于中品灵石和下品……他是绝对不会去碰的。 不仅他不碰,连黄鹂也不许碰! 鱼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相当沉重,白胖脸上凝满了无限惆怅,“要是让别人看到我居然拿着下品灵石去买东西,他们肯定会暗中怀疑万宝行快要破产了,不敢再跟我们宝行做生意,所以我从小到大就没有摸过下品灵石,或许这就是家里太有钱的烦劳吧。” “你是我的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我的面子,所以你绝对不能去碰中品灵石知道不,下品灵石就更不用说啦,要是碰了话后果会很严重的!” 这话在顾砚看来,纯属鱼池想在黄鹂面前炫耀下自己家底、顺便大张旗鼓的装个逼,根本没放在心里。 但黄鹂她真心实意的信了。 她不仅信了,还觉得自己碰了下品灵石,可能会给鱼池和他家宝行带来厄运,当天就把荷包里装着下品灵石都给扔了,也就导致她挂着的钱袋里全是极品灵石。 平时鱼池在还好,衣食住行都不用她付钱。 可他们刚进云浮城鱼池就被唤回宝行听训,今儿一早顾砚跟楚月凝又都出门去诱杀楚钰,留她一个人在客栈里,等到肚子饿了下来找吃的,摸遍钱袋硬是没从里面摸出半两碎银、或者一颗下品灵石出来。 她也不敢在那么多修士面前摸颗极品灵石出来用。即便是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在鱼池和顾砚他们不在的时候,当着这么多人面显露自己兜里都极品灵石的事儿。万一有人见财起意,把她拖去没人的地儿劫财劫色怎么办?! 最终只能忍痛将自己从家里带出来、为数不多的铜板摸出来三个,买了碗最便宜的阳春面吃,谁知道吃到一半就有个小白脸坐到她旁边来。 又是酱牛肉、又是卤猪蹄的把桌子摆满了! 明明有装满钱袋的灵石,却不敢随意拿出来用的黄鹂,“……”烦死了!闻着肉香心情不美妙至极,只想赶紧吃完回房间里等鱼池回来。对许玉竹的叨咕勾引半句也没听见,看到有颗下品灵石落到她跟前来,更是生怕会被沾上霉运,赶紧拈起来就扔。 大抵是她嫌弃的表情太明显,许玉竹不悦的皱了眉眼,暗道不过是个姿色不错的寻常妇人,我看上你乃是你的福气。 居然敢在我面前这般装模作样、矫揉造作! 我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只怕是还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伸手就要去抓黄鹂手臂。 偏那只手刚伸出去,就被人抓紧了用力一掰,随着咔嚓声骨节被折断的声音,整只手都被按拍向桌面,耳边响起个冷清的声音。 “没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动手动脚?” 许玉竹手腕剧痛,“嗷”的声叫了出来。 黄鹂满脸惊喜的看着他们,“顾仙长,楚仙君你们回来啦。”她对面前这个疼得脸色发白、嗷嗷直叫唤的登徒子没怎么放在眼里,压根也没注意到自己差点被人占了便宜。 只惦记着自己没吃到嘴里的肉,梗着纤细的脖颈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询问顾砚,“我能去买两个酱肘子吃么?” 顾砚对她能心大到这种程度也是很服气的。 但鱼池将人交给他们照看,总得将人照顾好了、完好无损的交回鱼池手中才行,闻言略点了点头,“去吧。” 黄鹂愉快的欢呼着,跑向柜去找小二点菜。 顾砚并未将腕骨被折断的许玉竹松开。 对方估计是在这一招之间意识到他们境界差距,知道自己打不过,张嘴就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这位道友你有所不知,刚刚是那个女人先勾引我的,像她们这种没有修炼资质的女人,都是趁着年轻的时候,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见到个修士就想勾搭上手好挣两块灵石,换成银子能够她花销一辈子了!” 顾砚冷哼,“是么?” 许玉竹捂着断手,急忙点头,“就是这样。” 顾砚暗道,难怪上辈子他师妹能被人哄得团团转,与他疏远呢,瞧瞧这满口信手拈来的谎话、说得就跟真的一样,要不是他早知道许玉竹的真面目,又在门口看到两人的互动,说不定就信了是黄鹂故态复萌、主动示好勾引的呢! 可惜许玉竹这个上辈子就因为调戏其他人被他揍过的登徒子,在他心里的信誉度基本低于零! “胡说八道,谎言随口就来!” 顾砚冷哼,将他被折断的骨头捏碎了两块,才终于将人放开了,“滚!再让我碰到你,小心你的另一只手。” 正说着,去柜台点完菜的黄鹂神色愉悦的哼着小曲儿往回跑,脚下也不知道被什么绊到,直愣愣的往前倒,好容易摇摇晃晃的站稳了,却从腰间没系紧的钱袋里蹦出来几颗莲子大小、质地晶莹的灵石出来,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她轻轻的哎呀了声,赶紧蹲下身去捡起。 捡到许玉竹脚底那颗时,故意掐着嗓子、娇滴滴的笑着,“哎呀,这颗灵石虽然滚到了你跟前,但它却是我的,跟你也没什么缘分,我也不会将它送给你的……” 许玉竹脸色极为难看的沉了下来。 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几颗掉落在地的都是极品灵石,真的是见了鬼了,她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俗女人身上怎么会有极品灵石?!偏那个一出手就折断他手腕,让他没有丝毫反抗能力的男人还故意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说谁因为一颗下品灵石主动勾引你呀?” 第114节 许玉竹脸颊涨红,颇有些无地自容的窘迫。 也不愿意在他们跟前久留,灰溜溜的要走,谁知刚转身就见他等的人出现在门口,探头往大堂里左右看了圈,娇媚脸颊露出抹惊喜神色,大步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许玉竹当然不想自己拿着灵石撩拨凡俗女人不成、反被对方故意打脸嘲讽的事儿被她知晓了,赶紧快走两步想拦住她,“蓉蓉,这间客栈里人满没空房了,咱们再去其他……”却不想戚蓉蓉不仅没停住脚步,反而一把拉起他,走到那个折了他手腕的男人跟前。 好巧不巧,抓的还是他刚刚被折断、没来得及治疗止血的那只手,只疼得他龇牙咧嘴、眉毛眼睛差点乱飞出脸庞去,戚蓉蓉却是浑然不觉,径直拉着人走到顾砚跟前,一脸惊喜,“大师兄!好久不见!” 说完见对面那个身穿鹅黄襦裙的女子一脸惊诧、又肉疼不已的表情看着她,略有些疑惑,“怎么了?” 黄鹂翘着指尖,指了指她抓着许玉竹的手。 戚蓉蓉低头看去。 哇,满手的鲜血,都快顺着她手心往下滴了,她赶紧将许玉竹的手腕甩开,略有些惊讶的看向许玉竹,“这是怎么伤的,你怎么一声不吭呀!?” 许玉竹讪讪笑着,只喊疼也不敢说原因。 黄鹂在旁边捂着嘴嘻嘻的笑着,乐不可支。 戚蓉蓉无奈,只好先动手给他止血、包扎好伤口后,才有空跟顾砚叙旧,“大师兄,自小苍山一别,咱们也有八年没见了,自从你们都下山前往宁家后,师兄你、二师兄和林师弟都没了讯息,只师父传信回来说要出门云游,我自己待在小苍山甚是寂寞,也就出门历练,这七年修为进境不小,已经隐隐摸到了金丹期的门槛,不出十年应当是可以顺利结丹。” 原本热热闹闹的师门,突然就那么散了。 她在空荡荡的小苍山待了两年,越待越觉得满山空凉、落到她身边到也是浑身寂寥,实在是待不住了,干脆就下山来边打听他们的消息,边历练闯荡。 谁知道他们出了宁家,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硬是都渺无音讯,几年前她在茶馆偶尔听到顾砚守城受伤严重的消息,很是担心了段时间,却是怎么都找不到人,想着以顾砚的性格,不论参不参加试剑大会、都会来麓山观看同辈之间的比试,就想过来试试能不能碰到。 没曾想她运气还挺好,居然还真就遇到了。 看向顾砚的眼神里有些怅然和担忧,“师兄你如今的伤势如何,我虽尚未结丹、本事灵石也还是有些的,若是有什么我能帮忙做的、千万别跟我客气。” 她眼底的担心做不得假,顾砚略有些许感动,“我的伤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你不必太过记挂。” 戚蓉蓉松了口气,“那就好。” 随即又看向坐在旁边的黄鹂,“这位莫非是嫂子?”吓得正抱着肘子啃的黄鹂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 顾砚略笑了下,示意她看另一边的楚月凝。 “这位才是。” 戚蓉蓉惊讶片刻,当真抱拳喊了声,“嫂子。” 楚月凝沉吟半响,居然也低低地应了,“嗯。” 两人神色皆落落大方,丝毫没有扭捏作态,倒是顾砚夹在中间微微红了脸,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怯和不自在。 赶紧主动岔开了话题,问起戚蓉蓉的近况。 恰巧也到了饭点,几人干脆拼桌吃了顿饭。 期间聊起各自的修为进境,戚蓉蓉得知那个坐在旁边话不多的“嫂子”居然是楚月凝后,没忍住惊呼出声,“哎,居然真的是楚仙君吗?”以前她最喜欢看的那些话本里,十本有八本都是跟楚月凝有关的。——楚家天骄的故事本就响彻仙盟,就连他们小苍山也不例外。 有次沉迷看话本没能早起练剑,被大师兄拎着耳朵、指着话本教训她,“你以为那位楚家天骄是像你这样沉迷话本、耽于修炼,整日剑也不练,只等着在梦里行侠仗义、平步青云么?!” 她被训得跟个小鹌鹑似的,完全不敢吭声。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一二十年前的事儿,当时她就觉得只要有大师兄在,就特别安心踏实,如今也没过多少时候,她的师兄已经由当年教训她、身穿粗布衣裳的朴实青年,成为各种茶馆酒肆甚至话本里被人广为传颂的英雄豪杰了。 北疆守城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五洲四海。 等着这场试剑大会一过,顾砚之名,只怕是会满仙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想到这个,戚蓉蓉忍不住有些眼眶泛红,端起面前酒杯豪气的一饮而尽。 她眼眶湿润,低声感叹着,“真好呀。” 在他们多年没见、音讯不通的这段时间里,她师兄不仅没有受伤出事,还从未止步不前,一如既往的像座伫立在她身前、令她感到心安不已的巍峨高山。 忆起往事,顾砚也微微动容,“嗯。” 是挺好的。 等简单用过午食,戚蓉蓉已经恢复了常态,先跟他们告辞,说要带着许玉竹去找医修朋友治疗断手。——她急着跟顾砚叙旧,早把受伤的许玉竹抛之脑后了! 等他们走后,黄鹂继续啃着手中的酱肘子。 娇滴滴的叹了口气,“顾仙长你师妹人还是挺好的,就是眼神不太好,怎么看上了那么个登徒子!” 顾砚无话可说,他曾经下定决心不管此事。 可真当事情凑到跟前来,他也觉得自己这个师妹除了看男人的眼光差点、其他地方倒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或许他应该委婉的提醒她两句试试? 罢了,还是等试剑大会结束后再说这些吧。 黄鹂却是越啃手里肘子、心里越不是滋味。 以前在家时,她娘就常跟她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那个油嘴滑舌、还敢来调戏她的臭男人、根本就配不上美貌又性格爽朗的蓉蓉姑娘! 不行,她得想个办法让蓉蓉姑娘跟他分开! 晚间,鱼池从宝行听训回来。 随手将两个装着丹药的玉匣塞给黄鹂,自己则将粗胖的胳膊伸到顾砚跟前来,让他帮忙处理伤口。 顾砚看着那条狰狞的鞭伤,“谁打的?” 鱼池撑着胖脸唉声叹气,心里愁的不得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我爹呗。” “我今儿出门回来时,特意去库里取了延寿丹和驻颜丹,谁知道刚出门就被我爹发现了,二话不说就抽了我一鞭子,幸好我动作快拿手挡了,不然那一鞭子抽到我脸上、我可就要毁容啦!” 顾砚,“……你爹就为两颗丹药抽你?” 他怎么那么不信呢,莫非是在仙盟中赫赫有名的万宝行,终于还是经不住鱼池这个大少爷的折腾,要因为经营不善、关门大吉了? “那倒也是不至于。”鱼池撑着胖脸,委屈的眉毛都塌下来了,“主要还是因为我想娶黄鹂为妻,我爹不许,觉得她与我门不当户不对的,最多能给我当侍妾,我俩大吵了一架,他是我老子、发起火来当然能拿鞭子抽我,我却是不敢跟他亮流星锤,只能赶紧撒丫子跑得飞快。” “可怜我为了两颗丹药,还得挨鞭子。” 顾砚,“……那可不是什么普通丹药。” 最顶级的延寿丹和驻颜丹,每颗都价值不菲,放到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抢破头,你这一鞭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替你挨了、却偏生没有你那会投胎的本事呢! 他看了眼听到鱼池受伤,担心不已的走过来,瞅了眼后露出嫌弃至极的表情,随口嘀咕一句,“你这伤也不厉害呀,两天就好啦!”转头就去烦劳丹药味道有点苦,该配点什么蜜饯来吃,丝毫没有趁机安慰鱼池两句、再腻歪会儿的黄鹂。 这两个人,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 三日后,麓山开,试剑大会正式开启。 从那座半截笼罩在云雾中的山中蜿蜒而下数万石阶,早有负责维持秩序的仙盟之人站在山门口仔细核对来人身份,只允许有参赛资格的人上山。 那些远道而来看热闹的就只能留在云浮城。 等到山上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们打起来,云浮城中所有的酒肆茶馆,都会通过提前安排设置好的留影石同步山上的战况,以便不能参赛的修士们观摩、也能从对战揣摩出不少东西来。 麓山。 顾砚踩着石阶走到半路,突然回头看了眼。 他身侧的楚月凝见状,低声问道,“怎么了?” “刚刚有道神识从我们这边扫过去了。”似是有人在暗中窥探着他的行踪,一闪而逝,快的顾砚差点都觉得自己感觉出了错。 楚月凝略皱眉,“或许是麓山、或者其他门派的前辈在探查我们的修为情况,对我们没有什么恶意的。” 顾砚点点头,“希望如此。” “哎呀,你们就别杞人忧天啦!” 鱼池从他们后面跟上来,累得气喘吁吁、满头是汗,“麓山可是越墨道尊的地盘,越墨道尊是谁,那可是仙盟仅有的两个渡劫大能之一,谁能不怕死的在他地盘搞什么小动作呀。” “你们真有那份闲心,不如扶我一把。” 上麓山的石阶实在太长了些! 偏规矩还大,不许他们用飞行法器,只能靠双腿自己慢慢往上爬,鱼池拖着他的护体肥膘、才爬了一半就有些爬不动了,若非他爹就拿着鞭子守在麓山山门口,他真想一路滚下山回云浮城去! 顾砚看眼直喘气的胖子,摇头加快了脚步。 鱼池,“……你们倒是等等我一起呀!” 数万石阶,顾砚花了半个多时辰全部走完。 石阶尽头是个极为宽敞的广场。 地铺白玉,中间的高台上立着把铁剑,长三尺有余,似乎是在此被风吹日晒得久了,剑身上布满了斑驳的红黑锈迹。与之相反的是萦绕其上的剑意恢弘,正气浩然,连绵不绝,压得一路上小声叨叨个不停地的鱼池立马闭了嘴,安静如鸡,连呼吸都在瞬间变得悠长而沉静。 ——换句话说,就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仅鱼池如此,周围有人看着那把剑面色凝重、若有所思,也有人并未多看那把剑,就地打坐、开始恢复刚刚消耗的灵气,已经聚集了数千人的广场硬是雅雀无声、落针可闻。 这种沉默持续了约有半个时辰。 等最后一个参赛的修士踏进广场,尚未将那口憋在胸口的气喘匀,那把斑驳的长剑旁凭空出现了个身穿黑衣、眉心天生剑纹的高挑身影。 那人一头白发如银似雪,就那么随意披散着,面容无悲无喜、仿佛勘破了生死,一眼便能便能望穿人的前世今生。 他就姿态随意的站在那里。 玄墨衣角无风自动,让人无端的生出些想要下跪行礼的敬畏来。 “道尊。”周围的人纷纷起来行晚辈礼。 无一例外的,神色都极为虔诚,是对此间至强者的敬畏和尊重。 那人并未有任何的动作,目光悠远,穿透数千上麓山来参加试剑大会的弟子,准确无误的落在人群中某个人的身上。 与他看向斑驳铁剑的目光撞上、四目相对。 顾砚心头一跳,随即面色平静的移开目光。 那道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却并未因此挪开,反而犹如实质般黏着他不放,直到周围众人也注意到那道视线的目标,成百上千的目光和神识若有似无的朝他扫了过来。 越墨才缓缓的开口,声音缥缈,冷若风雪。 “剑名问心,半步仙品。” “乃是道一仙宗宗主的佩剑。” “自仙宗宗主身死,吾将其立于此地两百余年,只为替其择一新主,凡有意向之人皆可上前一试。” 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并未离开顾砚。 因此广场上虽有数千人齐聚,可大部分人心里却升起个极诡异的念头:越墨道尊这句话看似在问他们,实则只是在向处于他们之中的顾砚发起邀请。 第115节 嗯?还真的是活得久了什么场面都能遇见! 顾砚到底什么来路,居然让道尊如此重视? 众所周知,仙盟如今只有青城剑派的守一道长、与长居麓山的越墨道尊同为渡劫,但就如同金丹期修为分四个阶段,同为渡劫境的修为也是不同的。 守一道长是百年前才晋阶的渡劫,而麓山的这位越墨道尊…… 道一仙宗尚未覆灭时,已经是越墨道尊了。 半步飞升的实力,实打实的修真界第一人。 ——传说能知晓天机、推演生死,楚家人之所以会为那道与楚月凝有关的批命深信不疑,肯定是有能让他们坚信的道理在的! 当年麓山未封,上麓山、想求越墨道尊收徒的人,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偏越墨道尊修的无情剑道,并不愿意收徒与世间产生任何羁绊。 最终烦不胜烦,才会在麓山附近设下护山大阵、避免上门拜师的人打扰他清修,唯有试剑大会期间才会开启大阵让人上山。 平时都只身独居麓山,不理任何凡俗事物。 似乎是早已经尘缘尽斩,只等着白日飞升。 谁能想到只一心清修的越墨道尊居然会对顾砚另眼相看? 众人惊讶过后,一时都感慨万分,忍不住羡慕顾砚的好运气。 被实至名归的修仙界第一人、还没有徒弟的越墨道尊看重,主动提议让其去试试能不能拔出道一仙宗宗主留下来的佩剑!——半步仙品,还萦绕着仙宗宗主剑意!要知道仙宗宗主陨落前也是渡劫期的修为,光是这道剑意就够问心剑的新主人领悟多年,修为精进不知道了多少了! 这如果都不算是好运气,那世间只怕是再没有运气好的人了! 然而在那道无悲无喜的视线注视下,顾砚并未上前去试着拔那把锈剑,他略微低垂下头,用行动表明他对那把“道一仙宗宗主佩剑”没什么兴趣。 长久的沉默中,空中响起了声低低的喟叹。 若有似无的,恍若错觉。 最终是风碧落挺身而出,打破了笼罩在广场上近乎凝固的沉默,“晚辈青城剑派风碧落,愿意一试!” 剑是不是半步仙器不重要,他就想争第一! “本尊说过了,愿意尝试者皆可上前。” 响在他们头顶的声音依旧冷若风雪,似是缥缈无踪,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先入为主,自觉“越墨道尊是只邀请了顾砚”的关系,众人只觉得这句话里透着些散漫萧索、可有可无的味道。 风碧落却是不在乎这些,步子又快又稳,径直朝那把被嵌进高台中的锈剑走去,待到了高台上站定后,深吸一口气,伸手握紧了生了锈的剑柄猛地用力往起一拔。 没动。 沉如山岳,重若千钧, 以风碧落元婴境修为,甚至不能撼动分毫! 风碧落自然不愿服输,将灵力尽数灌于手臂,再次伸手去拔剑,可还没等他的手靠近剑柄,就被股凛然不可冒犯的巨力反弹开去,顺势将他整个儿往高台下扫落过去,幸而有他青城剑派的长老出手、替他卸了多数力道,才免于在试剑大会之前受伤的惨剧。 那长老并不藏私,语重心长的说道,“问心剑乃是半步仙品,早已经生了器灵,只会替前仙宗宗主择修相同剑道之人为主,各位皆可上前一试,却万万不可试图以蛮力将其驯服。” 那可是道一仙宗宗主留下的剑意! 想依靠蛮力将其驯服,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风碧落之后,又有数个剑修过去拔剑。 无一例外的都没有成功,有些还没等走上高台就被那道剑意所震慑、浑身被逼出淋漓汗水来也寸步难行,有些好不容易强撑着快走到跟前了,没等伸手就被剑灵嫌弃的扫下台来,到最后,反而是最先出手的风碧落表现最好。 至少他是碰到剑了,只是没拔出来而已! 第三个人上前时,那道白发玄衣的身影就消失了。 拔剑的过程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期间有近百个剑修上前试过。 等到跃跃欲试的剑修们都偃旗息鼓、没人再上前试探,有早候在旁边的仙盟之人过来,开始宣讲此次试剑大会的注意事项。 试剑大会共有六百人参加。 逐一比过肯定是不行的,时间拉得太长,只怕还没比完就会被越墨道尊扫地出门,因此仙盟特意准备了六个试剑台来分开战场所在。第一轮将会从参赛的六百人中随意抽取两人作为对手,第二轮继续从第一轮里胜出的三百人中随意抽取两人作为对手,遇双则重复此规则,遇单则提前抽取出一人轮空。 如此反复,直到最终胜利的那人便是魁首。 规则一出来,刚刚心里还念叨着顾砚究竟为何能被越墨道尊看重,以及懊恼没能得到问心剑的剑修们皆警惕起来,浑身的皮肉骨骼都绷紧了。 “这一环扣一环的,规则看似简单,事实上却极为严酷!从第一轮开始就不允许失败,一旦失败就没有任何翻盘的可能。” “这规矩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若是本该能进前一百名的实力,偏偏运气不好抽到了风碧落或者蓝湄心这两个元婴修为,岂不是要冤枉死了。” “就是呀,这究竟是拼运气还是靠实力取胜?!” “肃静!” 高台上宣读规则的中年修士冷声喝止道,板正的脸上全是冷肃,“规则还没读完,都嚷嚷个不完了是吧?!” 台下刚刚响起嘈杂声又迅速地安静了下来。 中年修士板着脸,继续宣读试剑大会规则。 两两对战中胜利的一方可以直接晋级,直到得出前十名,而对战中落败的五百九十人、则可以从越墨道尊亲手设置的剑阵中,争取十个重新获得资格的名额。 最后再由这二十人继续两两对战、选出此次试剑大会的魁首来。 这条规则,是给了落败者一个重来的机会。 刚刚议论纷纷的那些人闭了嘴。 中年修士冷冷的撇了眼台下众人,“如有人对此次大会规则有异议,可以即刻下山,麓山至云浮城一路畅通,无人会拦,没有意见的人,现在都过来抽签决定你所在的试剑台,以及对战的号码。” “试剑台分别以甲乙丙丁戊标明,后缀一——五十的作为排号,以每天每个试剑台对战十场为限制,抽到号码是一-十的人就在第一日,以此类推,号签抽出来后会有专人负责记录。” “别想着混淆视听、偷偷更换对手!” 等规矩讲完,有人抱出木箱来让他们抽签。 顾砚跟楚月凝分别抽到了甲三十一、丁零八,不在同一天上试剑台,顾砚略笑了笑,“到时候我们还能互相去看对方比赛。” 楚月凝点头,“嗯。” 抽签登记完毕,众人纷纷从广场离开,前往各自安排好的院落住下,全心调整状态等着第二日的大战开始。 等广场里的最后一个人也离开了。 那把锈迹斑驳的铁剑旁边,又缓缓的拖出截玄色衣摆来,男人微微低头,任由如雪的长发遮过眉间剑痕。 也挡住了他小心翼翼、亲吻锈剑剑柄的动作。 哎。若有似无的叹息声消散在空中。 作者有话要说: 黄鹂:我不管,我就要漂亮姐姐! 第46章 试剑大会 顾砚从广场出来, 迎面撞上几个熟人。 周予安“刷”的声展开手中黑金折扇,潇洒倜傥,风度翩翩, “顾道友,你的伤势恢复得如何?”如今天气渐热,他的折扇除了拿来当武器, 终于有了其他用于之处。 晃着折扇笑吟的看着顾砚, 像是久别重逢。 顾砚实话实说,“十之八九。” “完了!”周予安故作惊讶,轻呼一声。 抬手又将折扇合拢,朝着身侧的蓝湄心跟风碧落叹气道,“我就说顾道友既然来参加试剑大会,必定修为已经恢复得差不多,这可怎么办, 又增一元婴修为的强敌,看来此次试剑大会想拿个好名次真难呢!” 随即又感慨道,“幸亏我这次汲取教训,没往丁家那小子开的赌局里扔灵石、赌我自己是第几名, 不然真的是赔了灵石,脸上还不太好看。”他语气随意, 轻声的感叹着, 眼神却极坚定,有种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都要闯一闯的信念和笃定。 很显然不管顾砚修为恢复与否, 都不会影响他对试剑大会的态度。 他甚至都不多惊讶顾砚的伤会完全恢复了。 鉴于北疆那个医修所说“顾砚的灵根有异需十年才能完全恢复”,这句话如今已经随着试剑大会的接近, 逐渐传遍整个云浮城、被所有人都知晓的事实, 他本该感到些许惊讶的。 但是怎么说呢。 那些能被称之为大宗门/大世家的, 总是少不了要比旁人多几分底蕴,因此旁人觉得必须十年才能好的伤,在他们跟前,只六年就好了也只是常规操作而已。 他们看到顾砚时,就大概猜到了这个情况。 顾砚自然不会将这些感叹当真。 只是安静完,略点了点头,“咱们都没正式动手打过,谁输谁赢尚未可知,在顾某眼里,各位都亦是难得的对手。” 蓝湄心倒是一如既往直截了当,性格偏冷。 说话也不喜欢绕弯子,眼神平静中略带点温和的看了他眼,“如此正好,我来麓山之前还有些惋惜你因伤缺席如此盛事,既然你伤势已经痊愈,也参加了试剑大会,还望道友全力以赴,期待能与你们在顶峰相见。” 说着她将眼神转向楚月凝,明媚星眸里凝了层慎重,“楚仙君也已经碎丹成婴,进元婴境了?” 楚月凝并未开口,只点头算是回应。 蓝湄心眉头一皱,眼里凝重更浓厚了些。 比起顾砚,她明显更在乎楚月凝,毕竟是打了多少次、就输了多少次的老对手,她站在楚月凝跟前心气儿就会矮上三分,总感觉自己的赢面不足五成。 她得费许多劲儿,才能在楚月凝面前不露怯。 说起楚月凝的元婴境。 顾砚与他同行的这五年,并未见楚月凝遇到元婴天劫,就像是修为不断增长着,自金丹中期起、很快到了金丹后期、再到了大圆满。 然后某个阳光不错的清晨,他打开房间的门,看到沐浴在碎金光线里、背对着他站着的楚月凝,对方身上气息已经是跟他相同的元婴境了! 真就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不仅没有丝毫波折,居然连劫雷都没有!楚月凝见他满眼惊讶,略微笑着解释,“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渡过元婴天劫了,你忘了吗?” 顾砚怔愣片刻,“可那不是失败了么?” 楚家天骄因破境失败,被元婴天阶劈散了灵根和浑身修为的事,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此时楚月凝的意思,莫非事实并非如此?! “只失败了一半。” 楚月凝浴光而来,眼中碎金在金光中越发的璀璨夺目,给他整张脸、整个人都镀上了层不容侵犯的锐利和锋芒。可等他走到顾砚跟前,用他始终略微冰凉的手拉住顾砚时,那身萦绕在他周围的锋芒瞬间散尽,又变回了之前温和平静的模样,“也成功了一半。” 第116节 按照楚月凝所说,他确实被劫雷劈散了浑身修为、和灵根经脉不假,但那道劫雷是在他化婴成功之后落下的。也就是说在他渡过了完整的元婴天劫、碎丹成婴之后,从天而降了一道、不愿他就此踏入元婴境的诡异天雷。——冥冥之中,有某样看不见摸不着,却确实存在着的东西在出手阻止他成婴。 顾砚皱紧了眉头。 那点褶皱很快便被人拿手指一点点抚平了。 楚月凝的声音很轻,跟抚平顾砚皱眉时的动作一样轻微、细致,平静的响在他耳边,“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在阻止我,但我能感觉到它并没有太强,不然也不会选择在我渡劫后、最为虚弱的时候动手。”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他的这个猜想。 他在顾砚的陪伴下,顺利的从幽篁秘境中找到了生息泉,和四千年的龙骨草用来炼丹,修复了自己在雷劫中受损的灵根和浑身经脉,然后再重新修炼,用了几年时间重回元婴境。 若想阻止的力量太强,他必定做不到这些。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 那股想要阻止他成婴的力量,是不是在降下那道劫雷后,就已经彻底的灰飞烟灭,再没有对他出手的本事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倒是有些可惜。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仇敌究竟是什么。 简单聊了两句各自最近的情况后,顾砚打算回住处休息、准备明日的试剑大会,还没等转身就被风碧落喊住。 “顾砚,你刚刚为何不去拔剑?” 刚刚在广场上,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越墨道尊属意、想给问心剑寻找的新主人是谁。 是顾砚。 这点风碧落其实也不算特别意外。 他隐隐能感觉到问心剑上萦绕的剑意,与顾砚的行事和剑道,在某些地方有着如出一辙、异曲同工之妙。 那把剑的名字叫做问心。 何为问心。 问的就是天下苍生与己身安危孰轻孰重! 而那位仙宗宗主的选择却是再明显不过,只看道一仙宗为何覆灭,而身为渡劫期大能的仙宗宗主,又是为何在当年魔修倾巢而出,围攻道一仙宗时,选择与他们战至同归于尽、身死道消就能知道。 若苍生有难,则道一先行。 即便是以自身血肉为祭,身死道消也无所畏惧。 道一仙宗如此,仙宗宗主更是如此! 他的剑道、他留下的剑意,皆是浩然正气,连绵不绝!想要继承他留下来的剑意,必须也得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有着舍生忘死、以身护道的决心才可以。 在风碧落看来,刚刚在广场上的数千人。 包括他们这些参加试剑的年轻弟子,以及陪着他们过来的宗门/家族前辈,修为自金丹起,到合体境都有,那么多的人在…… 也就只有个顾砚可能被问心剑的剑意承认! 他们之所以得不到那道剑意的承认,是因为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做到将天下苍生放到自身安危前。 唯一可能做到的就是顾砚。 还只是可能。 毕竟人心易变,剑道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些都是他在近距离感受过那把问心剑上的剑意后悟到的东西。 因此他不惊讶越墨道尊会只邀请顾砚试剑。 越墨道尊何等修为?估计只需要一眼扫过来,就能看透他们的修为和剑道为何,自然能看得出来谁最可能得到剑意、或者说是仙宗宗主的遗念承认。 风碧落惊讶的是顾砚居然会拒绝。 那可是半步仙品的灵剑,上面不仅附着渡劫大能的剑意,更是又另一位渡劫大能保管着!不论谁得到了那把剑,都是如虎添翼,尤其是在试剑大会已经拉开序幕的时候。 他记得顾砚自身并没有品阶太出色的兵刃,在北疆守城时用的还是把玄阶长剑,若是拿到那把问心剑……至少在杀进前五名之前。 必定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挡! 可顾砚拒绝了。 他不是太懂顾砚在想什么。 这种已经递到跟前、纯属老天爷追着往他嘴里塞的机缘,为什么要拒绝呢?! 风碧落满心疑惑的皱眉,等着顾砚回复。 顾砚倒是平静,“我有属于自己的剑了。” 风碧落,“……谁还能嫌好剑多呀?!” 要知道问心可是半步仙品!只要能得到那道剑意的承认,就算不能滴血认主成本命剑,收在身边放好琢磨剑意不好吗?!何况就算不让它认主,身为半步仙品的问心能够发挥出来的威力,也跟普通的天阶长剑差不多…… 平白多一把天阶长剑助力,有什么不好?! 不管是不是剑修。 你就看周围那个人的储物戒里不是装满了各种用途的法器,以备不时之需的?! 怎么到顾砚这里他就那么拧呢。 顾砚沉吟片刻,如实回道,“其实是越墨道尊看错了人,那把问心剑,我能拔出来的可能性很小,而且我也不需要太多的剑。” 他能感受得到那剑意同他的剑道有些相似。 但是他如今已经没办法做到仙宗宗主那般决绝,仙宗宗主能为天下苍生舍生忘死,他以往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时或许能做到。 现在么……他也有牵着不愿放开手的人了。 他做不到无畏无惧,了无牵挂。 风碧落,“……” 算了。他无比暴躁又挫败的想着。 他们跟顾砚还真是哪哪都不同,完全没办法沟通!说到底他也只是心有不甘而已,毕竟他用尽全力都没有得到的东西,却被别人那般轻易的弃如敝履。 ——若是顾砚听到他的心声,必定会正色的反驳纠正他两句,“并不是我看不上问心,也没有弃如敝履这回事,只是单纯不太合适而已。” 不过顾砚听不到,只见风碧落恶狠狠地咬紧牙齿,“你这次敢不敢与我打赌,若是我赢了,你必须答应一个我提出的条件。当然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天之类,若你赢了,我也会答应你提出的条件,如何,你敢是不敢?!” 顾砚神色平静,点头应约,“可以。” 他就是冲着赢来的,也自觉有赢的本事。 一个赌约而已,也没什么不敢赌的。 众人在广场门口道别,各自回住处休息。 顾砚与楚月凝受鱼池的邀请,住在仙盟为鱼家安排的小院里,整个院子小小巧巧的,只有十多间房,成凹字形排列成小院。 小院的中间位置,种了棵枝繁叶茂的桃树。 正值阳春三月,春光明媚。 桃花灼灼,甚是好看。 与桃树相距不远,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缓缓流淌过,桃树落下的粉白花瓣多数落到里头,顺着溪水流出了院墙外。 顾砚见天色尚早,也不着急进房间休息,跟楚月凝说了声,找块草木丰盛的地好儿盘膝坐下修炼。他本就是枯荣体,修炼《万物决》时在越能亲近万物的地方,越是能事半功倍。 而花草树木、虫鱼鸟兽无不是万物的一员。 因此他经常于山川河流中,随地一坐就开始修炼,楚月凝早已经习惯,靠着那棵枝繁叶茂的桃树下坐了,闭目假寐,守着他修炼。 半个时辰后,楚月凝睁开了眼睛。 顾砚入定还没有醒来,山间有微风拂过,头顶桃树微微晃动着,被拂落半捧粉白桃花,有几片在风中轻柔的打着卷儿,不偏不倚的落到顾砚肩头、发间,任由清风再次拂过,也稳稳的黏住不动了,像是在炫耀着它们与这个人的极致亲近。 楚月凝盯着那些娇俏的粉白花瓣看了会,总觉得怎么看都不顺眼,毫不犹豫的从桃树下起身,走到顾砚跟前,将它们一片片的捡起来、扔到小溪里被水冲走了。 就连黏在顾砚背后的两片也没放过。 搁外面耗了半个多时辰,才拿到对战名单、气喘吁吁跑回来想要跟他们分享信息,被累成狗扶着门框大喘气儿的鱼池,“……” 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他为什么非要跟顾砚和楚月凝住一起呢?! 要不是麓山的规矩,满山都禁止使用飞行法器代步,他怕他们住的远了,他有事儿懒得跑路去找,他真的想飞起两脚。 将两人一脚一个、全从他的院子踢飞出去。 正想着,楚月凝的眼神朝他看过来。 不冷不热,甚至没什么多余表情。 眼神却是冷淡的,搭配着他眼里似是随风微微晃动的细碎金辉,总有种能轻易看透人心的奇异感觉。 似是在无声的质问,你刚刚是想跟谁动手。 是他,还是顾砚? 鱼池立马认怂,“……呜。” 他错了,他就是条废鱼,能踢得动谁呀!? 他就是胡乱想想而已! 他也没有说出口呀! 片刻后。 顾砚入定完毕,鱼池也慢慢的喘匀了气儿。 三人泡了壶茶坐在桃花树下,看着鱼池带回来的对战信息表格,与顾砚同抽到甲三十一的人叫丁磊。鱼池拿手指挠着自己的双下巴,“没听说过,应当是个不太需要注意的散修,顾砚你这一局应当是十拿九稳了。” “楚仙君是丁零八序号,对手陆瑶……” “这个陆瑶我知道,天音门的小师妹,她是音修,修为在金丹后期,距离大圆满还有段距离,我看看这上面对她的介绍。”他带回来对战表格非常详细,不仅有抽到相同序号、互为敌人的两人是谁,还有对修士的门派、修为、擅长的兵刃和招式等介绍。 是他花了两千极品灵石从百晓生那里买的! “武器是把青玉梧桐木制成的凤头琵琶,据说也是天阶法器,琵琶五弦分别对应着杀、惊、御、幻境、疗愈五音,全能型选手,比较合适团队作战,与人单打独斗的话,应当能在此次参加试剑大会的人中居于中上……”最后这句是百晓生对她的大致评价。 鱼池仔细看完,摇着头轻轻“啧”了声,白胖脸上有些惋惜,“可惜了……首轮就抽到楚仙君算是她运气不好。” 光是境界的压制就不是这位小师妹能破的。 看完他们两人的对手,鱼池才去翻自己的。 第117节 “天灵灵、地灵灵,一定要让我抽到个实力不强的对手!”他竖起手指在面前胡乱晃悠了两圈,才眯着眼睛翻到丙十二,“让我看看……嘿!多谢老天爷爷保佑!” 同他抽到相同号牌的人是罗青,是个阵修,同样是金丹初期,鱼池摸着胖下巴嘿嘿直笑,“同样是金丹初期的话我就不怕了,等着瞧吧,他一开始布阵、我就让霜狼咬他的手。” “二打一、美滋滋!” 历来在试剑大会的规则里。 打斗过程中所有人不许服用丹药,包括但不限于止血、恢复灵力、暂时提升修为的东西。因为是友好切磋,也禁止在剑上淬毒这种不太光明正大的行径(暗器可以用,但也不允许带毒)。 但常见的防御法器、攻击符箓等都是允许被使用的,像霜狼这种早就签订了血契、认了鱼池为主的妖兽也能放出来。——毕竟被仙盟承认的二百零八仙门里,还有个实力手段都不弱的御兽宗。 门中弟子全靠驱使从小驯养的灵兽进行攻击。 鱼池嘿嘿笑了会,又去翻其他熟人的名字。 “哎,跟蓝湄心对战这个人……” 他突然有些惊讶,拿着对战表格给顾砚和楚月凝看。那人叫宁白眉,身份介绍后面只简单写了个出自宁家。 修为、灵根、招式等详细信息一概都没写。 鱼池皱着胖脸,满心疑惑,“不对呀。” 百晓生号称尽知天下事,只怕连他爹院子里何时、多了几个姨娘都能知道的清清楚楚,怎么会对这个叫宁白眉的人如此含糊的略过。不仅百晓生不知道,他们五年前去过虞城宁家,那时候也没听说宁家有这号人物呀。——这人莫非是凭空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他抬头去问顾砚,“你们知道这人么?” 顾砚摇头。 宁霜风在幽篁秘境受伤严重,修为难以寸近,再加上他本就只结成了六转金丹,顾砚猜到宁家可能会放弃宁霜风、选择其他前来麓山参加试剑大会。 但宁白眉此人,他并没有听楚夫人提起过。 按理说如果这人值得注意,楚夫人肯定会主动跟他和楚月凝提,之所以没提,应当就是不用多分出心思来注意的。 可是……顾砚皱眉,“我感觉不对劲。” 鱼池跟楚月凝的脸色都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尤其是鱼池,上一次顾砚感觉不对,还是他在听完柳夫人的故事后,之后那位纤弱无辜的柳夫人就变成了坐在花枝上的蕊姬,趁乱打开了北疆没有修士防守的东城门。 他困难的吞咽着口水,“不至于吧……” 这里可是麓山! 头顶上震着越墨道尊,底下还有许多陪着门中弟子前来的前辈,谁会想不开在这个时候搞什么小动作! 顾砚略低垂着头,“希望如此吧。” “哎,你别希望如此,我是真听到你说这话就心里发慌,得呐!我还是亲自去看看那个叫到宁白眉的到底是人是鬼,要不然只怕是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说着当真起身,一溜烟往小院外跑去了。 与此同时,蓝湄心也在查看自己的对手。 宁白眉,虞城宁家? 她略皱了秀眉,“没听过此人的名号。” “虞城宁家呀。” 此次陪她前来的师姐方若坐在对面,闻言神色也有些许凝重。 她是参加过上一届试剑大会的。 当时代表宁家出战的人是宁天明,如今的宁家家主。 在她看来,宁天明不论资质修为皆是泛泛,后来的比试结果也应证了她的猜测,当年的规则虽与今年有许多不同之处,但总体也是需要赢多输少才能够晋级。 宁天明连输三场,眼看就要失去晋级资格。 却在第三场结束后,第四场开始前,修为直接从金丹中期强行拔升到了元婴,还没受到任何反噬!——当时这件事震惊了麓山上下,毕竟从元婴大圆满强行破境都是危险万分,自古以来就没有听说过谁能从金丹中期突破至元婴的! 可宁天明偏偏就做到了! 硬是倾凭着升到元婴后的境界碾压一路势如破竹、高歌猛进,不仅掰回了前面连输三局的劣势,最后还在上届试剑大会中取得了第六名的好成绩! 直到试剑大会结束,他们才知道宁天明突然境界暴涨的原因。——龙血丹!那可是传说中比天品灵器更加珍贵的、据说丹方都已经失传了数千年的丹药!谁也没想到居然有人将龙血丹炼了出来,也没想到宁天明居然能得到龙血丹! 那些输给他的人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谁让他们不像宁天明那般运气好,居然能结识到个携带异宝自道一仙宗之乱逃出来、还真心把他当做朋友愿意将丹药送出来的清扬真人呢! 方若沉思片刻,“你是元婴境,按理来说是赢面更大些,不过宁家的人……必须得防,多带些防御性质的法器吧。”说着从手腕上撸下来个玉镯给蓝湄心戴上,蓝湄心见她连自己保命的东西都给了自己,惊讶不已,“那个宁白眉当真有如此恐怖?” 方若轻拍她肩膀,“拿着,有备无患。” 说着意味深长的感叹了句,“要知道有时候我们看到的好运气,并不是真就运气好而已,谁也说不准他们在背后做了什么,才有了我们看到的好运气。” 蓝湄心若有所思,略点了点头。 那边鱼池出去片刻,又呼哧呼哧跑了回来。 顾砚略惊讶,“这么快,你走到了吗?” 鱼池拎着茶壶往自己嘴里倒了半壶,气喘吁吁的摆摆手,“没呢!路上碰到百晓生从宁白眉院子里出来,他也是去探查宁白眉底细的,说对方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金丹,看不出来什么东西。” “他是专门靠卖消息为生的,对于察言观色、探听秘密最是在行,要是连他都看不出端倪,要么是对方真没有任何的问题,要么就是对方实在太强、咱们去了也同样看不出什么来,我就干脆折返回来,等之后再去看他与蓝湄心的比试。” 顾砚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次日,试剑大会正式开始。 所有抽到第一日比试的人都纷纷整理妥当,赶往号标对应的试剑台,所谓的试剑台,是指圈出具体的范围来,让两个修士战斗比试的地方,并不是个规规整整的圆形空地。 可能是半截被人一剑削断了的平整山顶,也可能是位于山腰密林中的大片空地,或者是湖泊里随意突出来作为落脚点的数根枯树,每一个位置都相隔甚远。 丁字试剑台就在麓山脚下的湖泊里。 鱼池边走边不停的抱怨。 “我是真的服了!来参加个试剑大会,到底是来跟人比试的,还是来整天爬这破石阶的!”他昨天好不容易靠双腿爬上去,腿到现在都还没疼过呢! 今儿又得好顺着石阶往下走,仙盟的人到底是跟他们有多大的仇啊,居然要这么折腾他们! 顾砚心平气和,缓步向下。 对他而言,打坐练剑皆是修炼,与人对战和爬石阶都是修行。 他们到的时机正好。 湖泊四周围满了观战的修士,号数为七的两人刚分出胜负,在负责记录的仙盟弟子叫出“第八组,陆瑶,对战的楚月……呃,楚月凝?”平时喊惯了楚仙君,楚月凝三个字还真挺不容易喊出口的。 身穿浅绯罗裙,怀抱琵琶的的陆瑶轻点水面、身姿美妙犹如凌波仙子,慢步走向湖泊中间的一棵凸出来的枯木上站定,看着自岸上凌空掠过来的楚月凝,语笑嫣然,“还请楚仙君……” “出手吧。”冷清的声音回荡在湖面上。 陆瑶敛了唇畔笑容,随即低头拨弄琵琶弦。 铮! 是惊音。 琵琶惊弦,如同银瓶炸裂,惊起周围鸟声一片,湖里游鱼也受到惊吓,急匆匆地摆动着尾巴、争前恐后的往湖底水草里面躲。 湖面波光粼粼,细碎水纹一圈圈的散开去。 铮! 又是一声,杀气尽显。 楚月凝周围的虚空不断扭曲着,数道无形的音刃几乎瞬间就到了他跟前,逼近他咽喉时却刺了个空,楚月凝的身影忽然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手持约三尺长的冰刃站在陆瑶背后,尖锐至极的碎冰尖触着她纤细脖颈。 晶莹剔透的冰尖伤带出点朱砂般的鲜红色。 是刺破了皮肤渗出来的血珠。 “认输。”同样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陆瑶倔强的抿紧红唇,将纤细手指放到了琵琶弦上,试图再次发动杀音攻击对手,然而没等她手指动作,脖颈处冰凉疼痛瞬间炸开。 鲜血顺着她细白的脖颈流淌出来,很快便打湿了她的纤薄后背,将她穿着的浅绯衣衫染红了大片。 “认输,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陆瑶挫败的松开琵琶弦,“我认输!” 旁边守着试剑台、负责记录的仙盟弟子赶紧宣布结果,“丁字试剑台第八组,楚、楚月凝获胜!” 楚月凝收了冰刃,从容的从湖中掠至岸边。 周围响起不算小的议论。 “楚仙君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啧啧啧,看看别人,灵根破碎、修为全废就跟玩儿似的,说破碎就破碎、说恢复就恢复,你们再来看看我!他风头正盛、如日中天时我是金丹后期! 他修为全废、灵根破碎时我是金丹后期!他如今都修为恢复、进阶元婴境界了,我还是金丹后期!真特么的十年如一日,我恨死这个金丹后期了!tui!” “话说,你们难道都不觉得楚仙君对天音门的这位陆瑶小师妹,有点太怜香惜玉了么?明明抬手打晕的事,非得逼着她自己认输,该不会是不舍得对她下狠手吧?以前看他打蓝湄心的时候可不会这样。” “这位小师妹也确实娇俏可人。” “若真是如此,天音门只怕是要高兴疯了!” 听着周围议论纷纷,鱼池推了下顾砚,“你不生气呀?” 顾砚摇头,“谣言止于智者。” 这个丁字试剑台周遭都是湖泊,中间只有几根枯木可以立足,若是将陆瑶打晕,要么任由她跌倒进湖里、轻薄春衫湿透,任由周围前来围观的人看个干净,要么就需要楚月凝抱着带她退出湖泊范围。 换做是他,也会选择跟楚月凝同样的做法。 鱼池听完后,恍然大悟,“合该如此。” 修真界中整体而言还是男修的数量更多些,今儿围在湖泊边观战的也是如此,若陆瑶晕倒跌进湖水里,就算有她相熟的师姐妹赶着上前去捞人。 也防不住被那心思龌龊之人看了去的可能! 说话间,楚月凝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顾砚主动迎了上去,“恭喜旗开得胜。” 楚月凝在周围一片“怜香惜玉”、“好事将成”的纷杂议论中牵起他的手,神色如常,“咱们回去吧。 那些纷杂议论稍停,顾砚点头,“好。” 刚从山上下来,如今还两腿战战、连站都站太不稳的鱼池,“……?!”他痛苦的哀嚎一声,“救命呀!怎么会有人舍得虐待这么富贵逼人、珠圆玉润的我!” 第118节 鱼池的比试在第二日。 不出意外的赢了,实力相当于金丹后期的霜狼速度极快。——至少对于金丹初期的阵修而言确实如此,他的对手刚将阵盘放下,甚至都没来得及启动,就看到一阵银光闪过,霜狼张嘴叼起那块巴掌大阵盘跑远了。 阵修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打还是认输。 最终还是在霜狼和流星锤的两相夹击下,好歹撑了两炷香,才手忙脚乱的举手投降,让鱼池轻易收获了试剑大会的第一场胜利,带着霜狼趾高气扬、昂首阔步的从试剑台上下来。 第三日的第一场是顾砚。 他的对手丁磊,是个金丹后期修为的体修。 单土灵根,身材魁梧,浑身肌肉纠结,力量和防御都极为惊人,动作也不慢,手握两个玄铁巨锤冲顾砚抱拳,“我知道你,顾砚,他们都说你在北疆受的伤还没好透。” “我敬佩你的胆量,但不会手下留情。” 顾砚拔出背后长剑,“试剑台上的规矩,只分胜负、不讲人情,道友请。” 两人同时动的,不过眨眼间已经短兵相接。 长剑跟玄铁重锤的相击,咔啦啦的擦出长串火星,这一交手,顾砚就察觉到不对,他的手臂被铁锤传来的巨力震得隐隐发麻,握剑的手更是虎口剧痛,长剑剑刃也被砸出来两个小豁口。——这绝对不是金丹后期该有的力量! 他赶紧转身后撤,不再跟对方的铁锤硬刚。 “很惊讶么?”丁磊将铁锤扛在肩上,左右活动着脖子,发出阵骨节摩擦出来的咔、咔声脆响,随即就着仰头的动作、斜睨着顾砚,“我出生在西北蛮荒之地,我们那没什么仙门、家族存在,我从小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荒兽嘴里抢吃的,又生来具备蛮力天赋,寻常荒兽都没有我的力气大,锤你们这种剑修还是很容易的。” 说着挥动双手,将两个玄铁重锤舞得呼呼作响、招式连绵,将顾砚的四周堵得密不透风,退无可退,只能提剑硬挡,偏那两柄巨锤也不知道是何材质铸成,砸过来的力道重如山岳不说,对他手中的长剑伤害尤其巨大。 两人不过顷刻间就过了数招,只听叮叮叮的脆响声一串,顾砚剑刃上被砸出来许多大小不一豁口。 最严重之处豁口长度已然过半,眼看要断。 台下观战的人皆露出些果然如此的表情来。 “我就说顾砚在北疆受的伤还没好全吧,你们非得跟我犟他的伤好了,他的伤要是真的好了,怎么可能被一个金丹期的体修压着打?!” “既然伤还没好,为何参加试剑大会。” “谁知道呢,估计是想在北疆守城时那样,赌一把运气?” “呵,要我说顾砚之所以能在北疆强行破境成功,有九成九都是运气好的缘故,真论实力他其实远跟不上风少主和蓝少主,受了伤还敢这么胆大妄为、想在试剑大会上赌运气?以为自己是天道的私生子么,全天下的好气运都让他一个人占了。” “不论如何,既然伤重未愈就不该来参加试剑大会呀,他堂堂元婴,若是真输在个金丹体修手中,连我都替他感到臊得慌!” “就是,丢不丢人呀!” 他们并不了解顾砚,也不知道他伤势如何。 所有的一切都全靠自己猜测,却搁那议论得头头是道,鱼池听得到只想给他们一人一锤!见身侧站着楚月凝神色平静,连眼里碎金都没暗沉的驱使,气得要死,“好烦呀这些人!你就不能让他们闭嘴么?!” 楚月凝轻轻摇头,“我不能。” 鱼池也知道试剑大会期间禁止在台下私斗,却还是气不过,烦躁的磨了磨牙齿,“气死了!气死了!我要把他们的名字都记下来,如果在试剑台上遇到,一定让霜狼狠狠地咬他们屁股!” 他搁这火冒三丈,听见楚月凝轻笑了声,语气很低,“但是阿砚能。” 鱼池以为战斗出现了反转,喜出望外的朝那片作为试剑台的荒地望过去,看见的却是顾砚被那个叫丁磊的体修追得连连后退,手中长剑更是千疮百孔、随时可能断裂的惨状。 笑容顿时僵在了胖脸上,“你说真的?” 楚月凝没有再开口,眼神却始终是平静的。 鱼池被他影响得平静了些,皱着眉头观察那个叫丁磊,“他到底什么来历,怎么就能压着顾砚打?!”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应该来自西北。” 周予安摇着黑金折扇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 闻言,楚月凝皱眉,“你的意思是……” “西北的兽血蛮族?” “对。” 西北地域辽阔,却因苦寒荒凉,人迹罕至。 在那里只有荒兽和半人半妖的兽血蛮族生活,数量极少,向来是自成一界,与仙盟井水不犯河水,很少有人知道他们这个族群存在。但是据说见过兽血蛮族的人说,他们一族都天生巨力、防御力惊人,哪怕是三岁幼童也拥有抱起百斤巨石的力气。 若是觉醒了蛮力天赋……那就更加不得了。 力量会成倍的增长不说,还根本不受境界的威压压制,若是在哪里看到有力气巨大、又能越阶战斗的修士,例如试剑台上这个明明只有金丹修为、却能压着身为元婴的顾砚打的丁磊。 十有八九就是西北的兽血蛮族没跑了。 周予安眉头紧皱,轻声叹息着,“顾道友这次,看来是有危险了啊。” 兽血蛮族的特点可不仅是力气大。 他们自小跟妖兽、荒兽生活在一处,生来就需要同它们争食抢地盘,尤其凶狠无比,每个能活到成年的蛮族都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超级凶狠、又超级能打,都是杀神罗刹般的存在。 这个使铁锤的丁磊便是其中佼佼者! “他不会输。”楚月凝神色平静的说道。 话音未落,台上丁磊一锤挥出,顾砚手中的长剑咔咔碎裂成渣,自己也被那锤子的余力扫到地上,溅其蓬经久不散的灰黄尘土来。 丁磊扛着铁锤大步走过来,借着尘土的遮掩、屈膝靠近被砸进泥里的顾砚,声音压得极低,“我认可你的胆量,决定让你死个明白,有人出三万极品灵石想要你的命……啧,你的命可真值钱,我本来还害怕你一见情况不对就喊认输的,没想到你确实够大胆。” 说着举起手中铁锤就要朝顾砚脑袋砸过去。 嗯? 怎么动不了。 丁磊斜着眼睛看过去,是根赤碧相间的藤蔓缠住了他举着铁锤的手腕,那根藤蔓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寸长的尖锐倒刺黏着他的胳膊,竟无视掉了手臂上的防御,在肉里扎出如同被针扎似的微痒疼痛。 “这什么东西?”丁磊的表情嫌弃无比。 顾砚轻笑出声,从泥坑里坐起来,抬手擦掉嘴唇被震出来的血丝,“能要你命的东西,这根吸血荆棘是我耗费了五年时间,才催生培育出来的新品种,本来还不想这么早暴露出来,让其他人有了防备的。” “没想到你竟然能到将我逼到这个地步。” 丁磊嗤笑。 只当他是危言耸听,根本不信,抓着那根藤蔓就要往外扯。 刚一使劲、就猛地变了脸色。 那根藤蔓竟不止在他毫无防备之下近了他的身、破开了他体表防御,将纤细如毛发的藤蔓探进了他的手臂,还在他们说话这几息之间,已经顺着手臂的经脉蔓延至他胸口附近,将他心脉都覆盖了大半! 而藤蔓上的倒钩早牢牢勾住、将那些经脉给缠紧了!他要是敢用力将这根藤蔓扯出来,可能会直接将那些经脉拽断成碎片! 简直是自取灭亡! 毕竟经脉可不如他的皮肉那般强悍柔韧! 丁磊深吸口气,脸色铁青,“你怎么做到的?!” 这根藤蔓到底是什么品种来路,怎么可能无视他体表根本不怕近身格斗、哪怕被山石冲击也很难受伤的强硬防御、直接扎进他体内,又怎么可能在几个呼吸之间就蔓延生长出那么长、缠绕住了他那么多的经脉! 顾砚笑着从泥坑里站起来,“怎么,让你来杀我的人没有告诉你,我虽然是个剑修,却也最擅长操纵藤蔓了么,我也是收获了丝萝藤后才发现,藤蔓并不需要太粗,有时候越是纤细、不起眼的藤蔓,效果越能强到离谱。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主动认输。” “或者,让我将你的半身经脉绞碎!” 作者有话要说: 顾砚:感谢曾经经脉断裂的楚仙君为我提供的新武器灵感和培养思路(点烟jpg) 第47章 试剑大会 “认输, 或者让我将你半数筋脉绞断!” 尚未完全消散的灰尘中,顾砚的声音很低。 平铺直叙,只如跟朋友的随口闲谈, 并没有什么抑扬顿挫、落地有声的厉声激昂,甚至连威胁意味都很浅淡,堪称是轻描淡写。 丁磊高大魁梧的身躯却是当场僵住。 黝黑粗糙的面皮极为难看的变了几变, 并不太愿意相信自己打小腥风血雨、什么大风大浪的没见过, 居然会在这根不甚起眼的藤蔓底下栽了跟头,阴沟里翻了船。 偏事实又确实如此,不容得他说不信! 别看眼前这个叫顾砚的修士,生得面容白净俊秀,和和气气温温润润的一张脸,此刻看着面色平静、语气听着也温和无害。 手上动作却是与语气截然不同的狠利毒辣。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覆着他半数心脉、细如发丝却柔韧无比的藤蔓猛地收紧些许, 试图利用给他心口带来的尖锐刺痛,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是真有将他半身经脉、心脉都绞碎的本事。 而且动作只会比他举在空中,即将砸下去的玄铁重锤快,造成的伤害更是严重不少!毕竟他的半身经脉已经被对方掌控在手中, 而顾砚却不会乖乖站在那,任由他的玄铁重锤落下去将人砸死! 厉害关系就摆在跟前, 丁磊几乎在瞬息之间就权衡完了利弊。——他自小所处的险恶环境, 根本不允许他在这种时候有过多的犹豫,通常就是那么瞬间的犹豫就会要了人性命!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将手中巨锤缓缓放下, 大声朝试剑台外喊道,“我认输!” 试剑台外观战的人都懵了。 片刻的沉默后, 爆发出一阵喧嚣哗然。 似乎每个人的眼前、心底, 都被用硕大无比的笔写下了三个漆黑大字: 为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丁磊会突然认输?” “发生了什么, 求告知!” “刚刚顾砚做了什么,怎么打得好好的、丁磊就突然认输了,莫非是其中有什么内幕我们不知道的?” “笑死,怎么会有人占尽上风时认输。” “顾砚顾道友,你究竟对丁磊说了什么,让他变得这般听你的话,不如也说出来给我们听听呗,别藏着掖着的不敢大声说呀!” “你们刚刚搁那小声的嘀咕什么呢?!” 台上的战况转变实在太快了些。 台下绝大多数观战之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他们的印象都还停留在顾砚被举着两个硕大铁锤的丁磊追着打、不断往后退的场面上,看得出来顾砚是完全处于劣势、甚至因为断剑不敢正面迎敌。 眼看丁磊一锤子将顾砚锤进泥坑里,举着重锤要过来收割胜利的时候,也不知道两人在试剑台上小声的嘀咕了些什么,丁磊就突然没了动作……那根缠绕覆在丁磊手腕上的藤蔓实在不甚起眼。 第119节 颜色看着青红交加、又只有竹筷粗细, 虽然也有人眼尖发现了藤蔓的所在,却不相信至少拥有千钧巨力的丁磊会被那根藤蔓绊住手脚! 在他们看来,别说这一根藤蔓了。 就算再来十根八根同样粗细的,甚至是千百根同时爆发、缠向丁磊。对方也能凭借着一身蛮力瞬间将其挣开,再将手中巨锤砸向刚刚被砸落进泥里的顾砚,然后再迅速分出胜负来。 这个胜负,指的是顾砚十有八九会主动认输。 此时胜负倒是很快分出来了。 也有人主动认输了。 只是这出声认输的人…… 怎么能从他们预想中的顾砚,变成了一直压着对手打、看着就占尽了优势的丁磊呢!?这种两极反转让围观的众人在惊讶不已的同时,又对台上两人似乎是默认的输赢产生了怀疑。 生出些许例如“丁磊该不会是突然犯了魔怔吧”、“顾砚到底跟丁磊说了什么,怎么会让他如此惧怕那根藤蔓”、“这两人……该不会趁着刚尘土飞扬的时候,私底下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丁磊才会故意认输的吧?!”之类的奇怪想法。 总之在台下围观的数百人里,绝大部分人都不认为顾砚在这场战斗中赢得光明正大。 都觉得这件事情里,肯定有什么猫腻在! 只是两人动作被非常的尘土衬得太过隐秘,交谈的声音又太小,恰好让他们没办法听到而已。 就连负责记录的仙盟弟子也心存疑虑,主动开口确认了遍结果,“丁磊,你确定要主动认输吗?” 那根攥着他半边心脉的藤蔓再次缓缓收紧。 丁磊能感受到自己心口受到藤蔓的捆绑刺激,硬是“砰”、“砰”、“砰”的跳快了几分,就差没从胸腔里直接蹦出来了!那种危险夹杂着心悸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滋味可不怎么好受,黝黑的面皮也跟着难看了些许。 暗道我的小命都攥在顾砚手中了,还问我确不确定要认输,我不认输难道任由顾砚将我的半数经脉都扯断?!不就主动开口认个输吗,特娘的我自己都没过多纠结,你搁那纠结个屁呐?! 黑着脸,格外暴躁的冲着问他那人吼道,“老子向来都是一口唾沫一颗钉,既然说了认输就是要认输,你格老子的叽叽歪歪个什么东西,是不是跟老子有仇,非得要老子将这丢脸的话再说第二遍!?” 磨磨唧唧,拖泥带水的! 就他这样儿的,搁他们西北荒野里,都不知道被荒兽们啃死多少回了! 问话的仙盟弟子皱眉,沉着脸冷哼一声。 “哪里来的蛮人,不识好人心!”也不再过多犹豫,直接宣布了结果。 “甲字三十一组对战,胜利者为顾砚。” 见尘埃落定,顾砚抬手收了那根藤蔓。 青红相间、粗细跟竹筷的藤蔓拖着无数纤细柔弱、微不可查的半透明根须,飞速的从丁磊胳膊中抽出来的,缩回顾砚白皙劲瘦的手腕,到最后竟转换成了只不甚起眼的碧玉绿镯。 全然看不出它能在瞬间破开丁磊身上如岩石般的厚重防御、将人半身筋脉攥紧绞碎的凶狠狰狞。 丁磊扛着自己的玄铁重锤,拧着浓眉看向他瘦弱纤细的手腕,横肉渐生的脸上露出两分对那根藤蔓变化成碧玉绿镯的嫌恶和忌惮。 “你的那根藤蔓究竟是什么东西。” 顾砚反问他,“谁派你来杀我的。” 这根吸血荆棘可是他花费了数年时间才培育出来的秘密武器,拿想杀他的人名字来换,算起来还是丁磊占了便宜。 丁磊却是闭口不谈此事,连那根令他心生忌惮的藤蔓来历也不问了。 脸色难看的扛着巨锤走出试剑台。 不能泄露顾客的身份信息。 这是他们这行顶重要的规矩!谁都不能违背。 见他不愿意说,顾砚也懒得多问。 弯腰去将掉落在地上的长剑碎片捡起来。——他那把打算用不死树枝炼制的本命剑还没铸好,这还是之前去北疆前买的那把玄阶灵器,硬是被丁磊拿那对奇怪的锤子锤成了大小不一的碎片。 他拿着碎片从试剑台出来,先去找鱼池,“那个叫丁磊的看着来历不凡,身具神力不说,根本不受境界等级压制,能够以金丹境界的修为越阶对敌,极其危险。还有他手里的两柄巨锤,也不知道是由什么材质打造而成的,对灵器的损害远超其他武器。 你把灵剑碎片和这些信息告诉百晓生,让他帮我查查丁磊是什么身份,是从哪里来的麓山。” 鱼池接过,“好。” 面上仍掩不住惊讶,“你的伤没事吧。” 刚刚顾砚可是被丁磊手中的重锤砸飞了。虽然接下来就是丁磊认输的惊天大逆转,但顾砚被砸飞出去时咳血了,他在台下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顾砚咳嗽了声,“小伤而已。” 鱼池向来是信他的。 闻言松了口气,转而问起他另外的事,满脸的惊讶神色,“你刚刚怎么赢的丁磊啊?他怎么就突然主动认输啦。” 这个问题一出来,周围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显然,不仅是鱼池在关心这个问题。 还有人仗着试剑台下不能随意动手的规矩。 嬉皮笑脸的问道,“顾道友究竟做了什么,才让丁磊那般干脆利索的认输的,我等见识浅薄,不知道顾道友可否教教我,也让我们跟着长长见识。” 顾砚答道,“试剑台上输赢各凭本事。” 那人却不肯罢休,非得嚷嚷着让顾砚细说。 顾砚神色淡淡地撇了那人一眼,语气也相当冷淡,“你这人好生奇怪,想知道我是怎么打败的丁磊,就嚷嚷着要我教你,不仔细说还不行?可我怎么没见着阁下将自己的底牌功法都公布出来,给众位道友观摩学习,好让我们也跟着涨涨见识?” 那人原是想讽刺顾砚这场胜利来路不正。 没曾想顾砚竟然不接招,反而将话头绕到他无理取闹、贪得无厌上来,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语气变得更阴阳怪气,“试剑台上确实输赢各凭本事,只是我们都是凭借自己的功法修为,赢得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不像某些人……哼,也不知道是靠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才能够赢得比试。” 他一边说着,一边做出去唾弃鄙夷的表情来。 顾砚,“……” 也不知为何,突然想笑。 于是他就真的笑出了声,“呵。” 大抵是他这声笑的针对性太重,对方立马就意识到他在嘲笑自己。 有些恼羞成怒,不太高兴了。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觉得对就是对,这点我不跟你争。” 他唇角略弯着,笑容不改,“我只是想起幼时听人说起个小故事,叫做坐井观天,从生下来就在住在井里、跳出不去的青蛙,总会以为真正的天空,就是它头顶上井口那么大一块儿。” “你现在的情况,跟那青蛙何其相似。” 那人也不知道怎么听的话,闻言越发的恼怒了,当即就跳起来质问道。 “你居然骂我是癞嘎宝?!” 顾砚,“……” 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还缺少最基本的理解能力呢,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不,我只是在说你目光短浅,这位道友,我想你得认清一个事实,这世间存在着的攻击手段少说千千万,千变万化、神鬼莫测的多不胜数,并非只要是你认不出来的,就是见不得光的手段。 相反,那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见识也确实如同你自己说的那般短浅,这个毛病你得改,不然等哪日你遇到个行动莫测的对手,被人要了性命、下了黄泉地府,殿上判官问起你是死于何人之手,你只怕会因为回答不上来死因。” “如此倒是能逗得地府的鬼差们一乐,可惜你哪怕再能逗乐,他们也不会放你还阳,反而干脆留着你在地府逗乐,不让你转世投胎倒是麻烦不小。” 找顾砚麻烦的人,“……” 明明他才是主动找茬、本该占据主动位置的人,怎么反而被顾砚轻言细语的几句怼得说不出话来,满脑子想反驳的话语都堵到了喉咙口,却不知道该怎么吐出来!——就感觉到无比的憋屈,越堵越是憋屈! 差点没将自己平白无故的气出个好歹来! 心里就是后悔。 他没事呲顾砚做什么呀?! 怀疑顾砚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他难道不会跟仙盟执法堂的人禀报,让执法队的人来调查吗?他干嘛要自己冒头出来找顾砚的麻烦呢!那人憋着口气,怒瞪顾砚:你给我等着,等到执法堂的人将情况彻查核实清楚,我看你还要怎么狡辩! 等到那时,你看我不找你一出今日的恶气! 顾砚并不知道那人的小心思,见他偃旗息鼓,不再言语,也懒得浪费时间同他相互瞪视,径直转过身去。 鱼池将脸笑成了朵花,“还是你厉害!” 他每次最喜欢看顾砚收拾那些过来找茬的人了,总觉得格外的爽快,有时候他也想着自己要是能有顾砚的一半特质就好了。——要么特别能打、要么特别能说,估计都能让他爹放心不少。 至少不会让他娶个性格强势的媳妇来管家! 可惜…… 他经常是打打不过,辩辩不过的那一个。 只能作为个身宽体胖、家财万贯的胖子,抱紧顾砚跟楚仙君这两根大腿了!乐着乐着,连关心顾砚究竟怎么赢的事都给忘了。 唯独周予安在旁边转着扇子,不动声色的看向顾砚戴在手腕上的那只青红相间的镯子,眼神里飘过些若有所思。 可惜没等多看两眼,辩出其中玄机,那只戴着玉镯的手腕就被人轻轻抓在手里。 随即,连他的视线都被有意无意遮挡住了。 楚月凝的声音低低响起,“回去吧。” 顾砚点头,“好。” “伤的严重吗?要不要我背你回去。” “还不到那个地步。” “那我扶着你,小心些。” “好。” 两人毫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牵着手,姿态亲昵的离开了试剑台、飘然而去,随风传过来些许平淡、却温馨的只言片语,令人无端羡艳。 周予安合拢手中折扇,神色间有片刻黯然。 楚月凝这是……真一点缝隙都不给他留呀。 顾砚以为自己的第一轮比试就到此结束了。 谁知他们前脚刚回好院子里,后脚执法队的人就找上了门,说有人拿着存有他跟丁磊战斗记录的留影石,实名举报他们合谋作弊。——这在试剑大会的规则中是明令禁止,绝对不被允许的! 若经查情况属实,参与作假的两人都会直接被剥夺参赛资格。输的丁磊不能在进剑阵重新复活,赢了的顾砚成绩也会被取消,两人都会被赶出麓山,与试剑大会再无瓜葛,情况可以说是非常严重。 负责处理这件事的是个小队长,叫连城。 第120节 身披银甲,铁面无私。 将接到实名举报的事简单交代清楚后,直接询问起当时情况,“顾砚,根据这个留影石里的内容,你跟丁磊的战斗确实一直是丁磊完全占据的上风,却在最后关头的停止了攻击你、并且主动选择了认输。 希望你能将当时的具体情况,以及你们说了些什么内容,都详细的跟我说清楚,这些都会关系到对你跟丁磊的最终调查结果。” 略微停顿了下后,连城选择了跟顾砚说明。 “主要是你,在执法队接到实名举报后,分别派我和另外的师兄前来找你和丁磊,我在来的路上收到那位师兄的传讯,他说丁磊刚刚在试剑台上认输后,已经自行下了麓山、看样子是不打算参加后面剑阵试炼重获资格。” 意思就是说让他们再打过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顾砚不能自证清白,可能被驱逐下山。 可惜了,顾砚心想。 他是真不想这么早暴露新武器,现在却是没办法避免。总不能真为了隐藏新武器,搞得执法队的人认定他是跟丁磊做了交易,才会故意输给他。 他们千里迢迢赶来麓山,岂能半途而废!? 将戴在手腕上碧绿玉镯撸下来递给连城。 连城略皱眉,“这是什么,暗器?” 说着便接过去查看,刚接到手中,环成镯子的吸血荆棘藤就散开成半尺左右。 像是活过来般,在他掌心里弹了弹。 被连城拿穿戴着铁甲的手用力地握紧了,力气之大,直接将荆棘藤从中掐断成了两节,断口处渗透出来些许带着草木气息的绿浆,顺着包裹着他指节铁甲缝隙流了进去。 从面罩里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闪过丝凝重。 “是活物?”连城猜测,莫非有毒。 藏在面罩里的没有彻底皱紧,如果是毒物的话,顾砚也是违背了试剑大会的规则!他将那半截荆棘藤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发现其只刚刚动弹了下后就再无动静,跟普通的荆棘藤没差别,气味也确实是普通的草木,并不带任何血腥味道。 “不用担心,这只是根普通的荆棘藤。” 顾砚示意他稍安勿躁,继续跟他介绍情况,“这是我利用吸血荆棘、和丝萝藤混合种出来的异种藤蔓,我是单木灵根,修炼的功法能够催生植物、控制其战斗,留影石里缠住丁磊手腕的藤蔓就是这条,至于它具体有什么效果嘛……” 他看了连城被木浆染绿的那根指节。 吸血荆棘质地柔韧而嗜血,秉性凶猛好斗。 尤其是藤蔓上生有细密倒刺,一旦勾住缠绕住想绞杀的目标,任由敌人再怎么用力挣扎、都很难挣脱吸血荆棘的捆绑,甚至会越挣扎越紧,本身还自带有麻痹吸血效果,是用于绞杀的利器! 而丝萝藤本身细如毫毛、质地又极为脆弱。 是一种哪怕条两寸小鱼自它旁边游过,都能将它肆意绽开、摇曳在水中的纤细枝条撞断数根的娇弱藤蔓。顾砚自幽篁秘境起,就有意收集各种方便催生操控的藤蔓种子,在收集种子的过程中,原先是没注意到丝萝藤的,可是他似乎不管走到哪里好,都能看到有丝萝藤生长的痕迹。 淇水两岸有,北疆城外有。 溧水流域有,甚至连虞城也有! 且顾砚每次看到它,都生长在不同的地方。 不论是山川河流,还是岩石缝隙、深冷水底都能见到。 看似娇弱不已,风吹就断脆弱。 实际却是生命极强、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正巧那段时间他在琢磨吸血荆棘使用方法。 吸血荆棘确实极柔韧、也强悍,配合足够的灵力支撑,绞杀对手的能力堪比吞天巨蟒,再搭配藤蔓自带的尖锐倒刺、麻痹效果,很少有人能够抵挡住他发动的绞杀攻势。 当然,之所以他会说极少。 那肯定是因为有人能抵挡、甚至破解攻势。 他在灵力恢复些许后,跟楚月凝打过几场。 楚月凝是变异冰灵根,随时随地都能操纵的碎冰凝结阻挡,甚至反过来以冰霜克制他的吸血荆棘。吸血荆棘再柔韧无比,也是根藤蔓,跟普通藤蔓差不多的、喜欢温热春日,在寒冬腊月蛰伏不动的藤蔓,冰霜被延缓甚至压制它的生长。 在周围布满冰霜的时候,顾砚需要使出十二分的灵力,才能将荆棘催生只平常八分的长度,生长速度变缓后,攻击速度也会跟着变慢。以楚月凝的身形掠动之快,他几乎很难让吸血荆棘抓住楚月凝,最终只能让其环绕在四周防护,试图拖长战斗时间来寻找楚月凝破绽。 每次没等找到破绽,他的灵力就先耗尽了。 因此在他们都将修为控制在炼气、动手打过的这几场里,他是一场都没赢……好在确实从中发现了许多操控吸血荆棘战斗时的短板,对他而言也算是收获颇多。 楚月凝的冰灵根已经影响如此之大,若是日后他再碰到个完全克制吸血荆棘木属的火灵根修士,或者对手恰好携带着离火剑之类的法宝,吸血荆棘能发挥出来的实力着实有限。——甚至可能面临引火烧身的危险,想使用还得做好万全打算。 因此他就琢磨怎么让荆棘变得更厉害些。 有点难。 前半年他压根毫无头绪,后来在那位前辈留给他的典籍里,找到了个勉强可行的方法,就是将吸血荆棘与其他藤蔓的特性融合,创造出种全新、变异的植株出来。 他这几年整日养伤,除了每天练剑活动筋骨,剩下的时间都投入进吸血荆棘大改造里了! 丝萝藤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个融合成功的。 后来经过他连续不断的催熟、育种、从中挑选出性状最佳的藤蔓继续种,终于收获了他手腕上这根青红相间的荆棘藤。除了完全保留了吸血荆棘本身的强悍韧性、倒刺和麻痹效果之外,丝萝藤的作用也被最大限度的增幅。 无孔不入、见缝就钻。 而众所周知,人体的表面是有无数孔窍的。 他在跟丁磊对战时,对方也不知道是对自身皮肉的防御太过自负,还是见他被锤得连连倒退、连手中的剑都被锤断了,浑身竟没半点罡气护体。 让他的吸血荆棘没受到任何阻碍,直接就靠近了皮肉,再瞬间悄无声息的钻进了经脉中。 整个过程顺利得连顾砚自己都有些惊讶。 只要让吸血荆棘钻进了体内,那他就赢了。 不论对面的丁磊有多强悍、无可匹敌。 他体内的浑身经脉也是他最脆弱、且最需要重视保护的地方,没有人会在自己的命门被捏住之后,还能继续挥舞着铁锤朝他脑袋砸过来的! 除非丁磊想赌他敢不敢动手。 而很显然,顾砚是敢的。 就像现在,他伸手点了点被连城捏住的荆棘藤,语气温和询问连城。 “连队长有没有觉得手掌不太舒服。” 连城试着活动了手掌,猛地皱紧眉头。 他整只手的经脉、脉络都被团半透明的毫毛线给缠绕堵住了,那些带着细钩的毫毛坠满了他整个手掌,血流不畅让手指涨成难看的乌紫色,眼里闪过些许惊愕神色。 “这是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 这根藤蔓究竟是什么东西? 还有这些堵塞住他经脉、血道的毫毛,又是什么时候渗进他体内的,他为何什么也没察觉到?! “就在刚刚。连队长放心,我对你并无恶意,只是想借此来证明我那句,‘如果丁磊不及时认输,我就会绞碎他体内半数经脉’的话是,真实并且可行的。” 他含笑看着连城,眉眼间净是温和平静。 “连队长若是不信,我就挑两根你手上的经脉,给你证明一下如何?” 三月暖春,阳光明媚。 连城却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什么叫挑两根经脉给他证明下?! 那可是承载运行灵力的经脉!一个不小心他整只手都会被废掉的!顾砚怎么能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这么恐怖的话来?! 简直让人头破发麻。 满脸戒备的往后退了两步,试图离他远点。 “我相信你所说,赶紧把这玩意弄走!” 这种悄无声息就能穿过他的铁甲、控制住他经脉的手段,他不信不行。 也不怪丁磊认输认得那么干脆了。 换作是他,也不会想再跟顾砚僵持片刻的! 顾砚重新将吸血荆棘戴回手腕上。 连城活动着自己重获自由的手掌,没等手指间的乌紫散尽,就丢下句“既然事情已经查明,那我就先回去复命了”,转身跑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活像背后有什么猛兽再追似的。 顾砚在门口站了片刻,转身回了院子里。 他受伤不算太重,但也需要及时调理。 因此整个下午楚月凝都陪他待在院子里,看书下棋、赏花喝茶。 偷来的半日闲暇,几乎眨眼就过去了。 晚间,在外奔波了半日,各种腰酸腿疼、恨不得倒地不起的鱼池给他们带回来两个消息。 第一个是丁磊出身西北,从北疆过来的。 从北疆过来的?要杀他的人。 顾砚不假思索,“那应该是雪澜。” 雪家两兄弟长相相似,雪湘刁蛮任性,心智尚不成熟,做什么都咋咋呼呼的,就算能想到法子,也找不到丁磊这么合适的人选。 相比之下已经是元婴修为、又在仙盟分部担任长老的雪澜可能性就大得多,难怪他当时将雪湘冻在冰天雪地里也不见雪澜动作,反而行为反常的替他申请直接参赛的资格,感情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看来他能遇到丁磊,少不得有人从中安排。 “说什么不能随意更换对手,看来也是因人而异。”顾砚低声感叹道,略感讽刺,看来待会儿得去给那位管着执法堂的云长老传个信。对方因为替徒儿报仇之事欠了他个人情,这件事又正巧出在他们执法堂的管辖范围内,传信给云长老派人去查探再合适不过。 又问鱼池另外一个消息是什么。 鱼池的神色有些恍惚,“蓝湄心输了。” 顾砚怔住,“怎么回事?” 蓝湄心可是实打实的元婴境,这届试剑大会夺魁呼声最高的人之一!而她的对手宁白眉,不是说只是金丹境修为,莫非宁白眉也跟丁磊一样,拥有无视境界威压、越阶对战的能力? 真是奇了怪了,当年在北疆遇到五阶妖兽。 满北疆那么多金丹修士,都找不出来个能跟蕊姬当对手的,今儿倒是奇怪了,能越阶对战的修士又跟雨后春笋似的,一茬接一茬的往外冒,竟变得半点不值钱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 他听到这个消息起,就跟做梦似的没醒! 第121节 蓝湄心怎么会输给宁白眉呢,他简直挠破脑袋也想不通,“啊,我带了记录他们当时对战情况的留影石回来,但你们也知道,蓝湄心最擅长的是动手设置幻境,因此从记录里也看不出什么。” 顾砚掐诀将留影石里记录的内容展示出来。 果然如同鱼池所说。 开始是蓝湄心跟一个相貌普通的青年凌空过了几招,元婴修为的蓝湄心并未彻底压制住对手,反而是使着银线披帛和玲珑玉球跟对方打得不分上下。缠斗了差不多半盏茶后,久战不下的蓝湄心似是不想再跟宁白眉拖延,打算出手施展幻境。 只见她将披于臂弯的披帛散开,白练中绽放出朵雍容华贵的白玉牡丹,将他们所在的试剑台整个儿笼罩进去,隔绝了观战之人的视线。 那朵白玉牡丹在试剑台盛放了三炷香时间。 期间试剑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 等到那道硕大无比、栩栩如生的白玉牡丹花影散去,就看见蓝湄心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躺在地上。 而在她的对面,宁白眉似乎也遭受到重创。 脸色惨白,嘴角还挂着抹血迹,身形摇摇晃晃的、全靠手中握紧的红缨枪撑着地面,才能勉强站稳了没倒下去。 但他还站着,而蓝湄心则失去意识躺着了。 谁输谁赢,一见便知。 结果出来后,很快有仙盟和群芳门的人上前查探情况,最后是蓝湄心的师姐、元婴后期修为的方若黑着脸说出结果,“是幻境反噬。” 她弯腰将蓝湄心抱在怀里,看向宁白眉的眼神里闪过丝恨意,“宁少主当真好手段,不仅能破解湄心的牡丹幻境,居然还能引得牡丹幻境反噬,不愧是宁家出来的人,果然是厉害得很。” 宁白眉不卑不亢,“承蒙前辈谬赞了。” 方若冷笑一声,粉面含霜,带着蓝湄心和群芳门弟子走了。 留影石的记录就断在这个时候。 顾砚捏着留影石低声道,“幻境反噬?” 所谓的幻境反噬,是需要将幻境在瞬间全部击溃、才会让施术之人在避之不及的情况下,受到严重的神识损伤。这跟摸到幻境的规律和核心,破开幻境脱身而出不同,击碎幻境的前提,是需要被幻境控制住的人神识远高于施术之人。 ——这也正是顾砚想不通的地方。 蓝湄心既然擅长操控幻境,神识必定自小开始淬炼,理应比同境界的修士都要更为凝练庞大些,怎么会被只有金丹修为的宁白眉给碾压了呢? 这件事情怎么看都不对劲、透着股子诡异。 也难怪那位群芳门的方若前辈脸色难看了。 正巧他清晨被丁磊砸出来的伤势已经恢复。 将留影石扔回给鱼池,顾砚站了起来,“咱们去见见这位宁白眉,如何。” 楚月凝,“走吧。” 鱼池强撑着自己酸疼不已的腿,欲哭无泪。 他才上麓山四天,每日都要靠双腿各种跑来跑去,感觉自己都已经累瘦好几斤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只要他的腿还在,他就得紧跟着两个大腿的脚步! 抱大腿的最高境界,是绝不允许自己掉队! 蓝湄心的实力有目共睹,她输在自己的牡丹幻境里,让宁白眉这个名字瞬间暴露在所有来参加试剑大会的人视线里。 同他们想法一致,过来见宁白眉的人不少。 刚到门口,就碰到摇着扇子过来的周予安。 “顾道友,楚道友,鱼少爷。”对方冲他们点头,看着自宁白眉院门口出来的人,笑容有些感慨,“宁少主的门槛,今日只怕是要被我们这些不速之客踏平了。” 顾砚神色平静,“那你不如转头回去。” “那可不行。” 周予安拿折扇抵着的下颚,无奈叹息。 “事关重大,便是宁少主不欢迎,我也只能厚着脸皮往里头挤了。”宁白眉击溃的可是蓝湄心的幻境,他们这些同辈之中,神识能够比拟蓝湄心的人还不存在呢。对方的神识既然能碾压蓝湄心,那肯定是能发动神识攻击,届时若是在试剑台碰上,恐怕他们都免不了跟蓝湄心一样受创。 宁白眉脸色还白着,似是受伤未愈。 待他们的态度倒还好,尤其是在看到顾砚时,甚至还弯着略苍白的嘴唇,冲他笑了下。 “请坐,我去让他们给各位倒茶。” 屋里早到、干坐许久的其他人,“……” ?!简直离了个大谱! 是他们不配喝茶还是咋滴?! 同为不请自来,怎么顾砚是客,他们就是不速之客呢?!宁白眉刚转身,众人就齐齐看向顾砚,“顾道友同这位宁少主是旧识?” 顾砚摇头,“素未谋面。” “那他怎么待你与众不同?!” “我等都在这里坐半日了,也不见他倒杯水给我们,怎么你一来就有茶水喝了。” “就是呀,区别对待未免太明显了。” 顾砚,“那你们得问宁白眉。” 周围众人,“……” 他们不问是他们不想么,是宁白眉他压根就是根泥鳅呀,滑不溜秋的,太极打的一绝。 问啥都是不懂你在说什么、风太大听不见、我听见了但是我就是不回答你的问题。 嘿!就是这么任性。 他们在这坐了半天、说得口干舌燥,啥也没问出来。 片刻后,进去沏茶的宁白眉出来了。 身后跟着的几个小童挨个给他们上茶,宁白眉则亲自端了两碟糕点放到顾砚面前,又冲他露出了个苍白平淡的笑容,“你尝尝。” 顾砚,“……” 怎么上了麓山,他的路人缘就突然变好了,先是越墨道尊莫名奇妙的看中他,想让他去试探着拔问心剑。 现在这个宁白眉也是如此,对他另眼相看。 他这到底是哪来的好运气? 第48章 试剑大会 宁白眉的口风很严。 该说的说, 不该说的寸步不让。 任由屋内过来打探消息的人各种旁敲侧击,从修为境界谈到幻境,再从幻境的架设破解谈到控制神识的淬炼, 宁白眉始终都是副洗耳恭听。 时不时好露出“你们懂得真多”、“哇,原来如此”的表情,不管其他人再如何抛砖引玉, 各种提跟他有关的话头, 就是不说自己的神识如何。 只在顾砚开口的时候,跟他仔细说了两句。 第一句就是。 “神识淬炼之法向来都是宗门密传。” 言下之意,不管他手里有无同神识淬炼有关的功法,他们都不该跑过来问,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顾砚对此表示理解,只随口聊了两句。 他之所以会过来,是上麓山踏石阶时被那道突如其来的神识掠过, 心里就生出着些不安。得知宁白眉击溃幻境、蓝湄心陷入昏迷之后,那点不安就直接成倍数增长。 因此想来看看事情具体跟宁白眉有无关系。 用鱼池的话说,他的直觉有时候准确率高得惊人。 尤其是跟灾祸有关的。 谁知宁白眉反而同他细说起跟神识淬炼的问题,“自古以来神识淬炼之法极少, 在我看来大致分两类,一种是找到能够滋养神魂、使其自然壮大的宝物, 这种方法最是稳妥, 没有半分危险,只耗时较长, 非百年之功不能轻易见效。” “且既是异宝,自然稀有非常, 很难寻到。” 他说这话时, 眼神始终含笑看着顾砚。 自他们过来, 宁白眉对顾砚的态度就格外不同,倒也没引起其他人的过多注意,只顾砚察觉到那道目光自他腰间挂着的银质镂空香囊轻轻划了过去。 那个香囊里装着他从秘境里带出来的鲛珠。 此等异宝,他自然不敢光明正大的戴在身上,出秘境后早在鲛珠外面凝了层厚重蜜蜡,又扣着层能遮住鲛珠气息的隐息罩,最后才混合着香料装进香囊里戴着,可以说是准备周全、极不容易被人发现,没想到居然还能被宁白眉一眼看出来。 这点也侧面说明对方的神识确实异于常人。 远比寻常元婴修士来得庞大凝练。 或许已经达到了化神的阶段?可还是那个问题,宁白眉明明是个金丹,怎么会拥有那么强悍的神魂力量呢。顾砚自己有秘境那位前辈传授的《万物决》,也终于在不断运用来治疗元婴损伤的过程中,于去年突破了第六层的桎梏。 在治疗内外伤势越加纯熟的同时,也摸到了第七层能对神魂淬炼有关的功法。 但怎么说呢。 满头雾水,神魂淬炼是个全新的领域。 与他平时修炼的功法、剑招等都截然不同,玄奥至极,那些文字他每个都认识。 偏偏组合起来的含义却是怎么都读不懂。 恍若天书。 顾砚费了整整一年时间也没摸到门槛。 他也曾跟楚月凝商讨过此事,谁知在他心目中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楚仙君也因此卡了壳,有些摸不到头脑该究竟该从何处下手。 他至今还记得清楚。 或许是当时他表现出来的惊讶神色太重,楚月凝眼里的细碎金辉都有些散落,眼神跟着暗沉了两分,显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垂头低声叹息道,“抱歉,阿砚,我是不是让你感到失望了。” 给顾砚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他为何会这般想,赶紧蹭过去又是抱、又是哄的,想尽办法来证明他没因此对楚月凝失望,一点也没有!最后还是楚月凝被他亲出火来,掐着他的腰反客为主,折腾得他气喘吁吁、满脸绯红才勉强将这件揭过去。 事后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但楚月凝为此专门跑了趟万宝行,买了大堆有关神魂淬炼的功法残片回来,与他探讨研究,似是对自己读不懂万物决中的「神魂篇」这件事极为在意,顾砚心中那点不对劲也就慢慢散了,可惜他们从去年研究到今年,仍旧是半点进展都没有。 《万物决》的存在他又不能告诉旁人。 第122节 对第七层神魂有关的训练也就暂且搁置下来,那会也是没想到在试剑大会上,居然会出现个擅长神魂攻击的人,而这个人还出自他们都很熟悉的宁家。——此事他们居然从未听楚夫人提起过。 以楚夫人的手段和缜密心思,若宁白眉在楚家出现过,必定瞒不过她,而以楚月凝同她的亲近关系,她明知他们要参加试剑大会,不可能不事先提醒。可若是宁白眉从未在楚家出现过,那他究竟是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 顾砚垂着眉眼,陷入了沉思。 宁白眉仍旧脸色苍白,唇畔含笑。 似是没看到他表露出来的疑惑,眼神从他腰间的香囊扫过,继续低声说起其他的方法来。 “这第二种嘛,就是利用功法淬炼神魂,就如同我们平时淬炼体魄,提升修为的法子是一样的。只是向来提升修为的功法众多,哪门哪派都掌握许多品阶不低的独门修炼功法,唯独能淬炼神魂的功法却是难得。数遍仙盟两百多个门派,能寻出来的不到一掌之数,可遇而不可求,我同你们一样没有。” 一屋子人心思各异,鸡同鸭讲。 明明互相知道对方心思在哪,却就是不肯直说,非得各种东拉西扯、拐弯抹角,连篇的话里没个重点。 闲话日常听得人昏昏欲睡,精神倦怠。 也幸亏众人都是常年清修的修士,倒耐得住性子。 硬是在宁白眉屋里坐了半天,直到夕阳西下。 众人才纷纷起身告辞,慢吞吞地往自己住所走,刚出院子门口,鱼池以手掩面,表情痛苦的哀嚎一声,“我的天,这个宁白眉怎么比我还会说废话,跟我们东拉西扯半天,硬是半句有用的消息也没透露。怎么,难不成他的意思是他天生便神识异于常人呗,既不用靠异宝滋养、又没有用于淬炼的功法……” “那么多话,也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 “本就是我们不请自来,宁少主心里对我们只怕是烦不胜烦,没将我们直接堵在门口就算是态度不错了。何况不论他是天生的、还是后天修炼出来的,神识比常人强悍这点倒是不假,使用神识进行攻击,也确实比其他手段更加难以防备。” 顾砚摸了摸手腕地荆棘镯子,心情沉重。 异种吸血荆棘的攻击效果。 已经算得上是神秘莫测、令人防不胜防,只要能让他寻到令吸血荆棘近身的破绽,就能找到改变战局的机会。可跟宁白眉直接利用神识攻击比较起来,却还是稍逊一筹……或许不只是一筹。 吸血荆棘近身主要靠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等使用次数多了,肯定会引起旁人的重视和防备,提前准备好克制吸血荆棘的物件。 例如离火剑之类。 说到底,吸血荆棘既怕冻、又怕火。 还因为金克木的缘故,对同等级的神兵利器天然畏惧,简直浑身都是缺点,与妖兽对战时还勉强算得上是利器,同修士们动手就很容易被寻到法子克制住。这也是顾砚不愿提前将它暴露出来的原因。 而神识攻击却不同,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就算他们都知道宁白眉最擅长神识攻击,也没有太好的方法来应对。理由也很简单,用来抵挡神识攻击的法宝,比可以滋养淬炼神魂的更少。如今麓山六百人参加试剑大会的,全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再不济也是散修中的佼佼者,奇遇不断。 但能拿得出来抵御神识攻击的人。 不足一掌之数。 遇到对方施展的神识攻击,只能靠自己的神识来撑,偏生他们之中神识最强的蓝湄心占尽优势,在自己的牡丹幻境里输得那么惨,怎么不让剩下的人忧心忡忡,生怕自己下一场就跟宁白眉对上呢。 “果然任何时候都是强中更有强中手。” 周予安挥动着黑金折扇,脸色凝重的感叹道,“看来他们宁家的野心真是不小,我还以为在上届试剑大会时,宁家主能拿到第六已经是出人意料了,没曾想他们还藏着宁白眉这么个大杀器,看来是对第六名并不满足,剑指魁首而去的。” “居然能将宁白眉藏着掖着这么多年,硬是半点风声都没有走漏,宁家为了这次试剑大会,还真是用心良苦,机关算尽。”让他是心悦诚服,毕竟,不服不行呐。 周围众人闻言,也都跟着感叹两句。 又结伴走出去段距离,才慢慢分开各自回住处,准备之后的试炼,顺便和师门长辈想想办法,问问跟神识攻击、抵御的相关事宜。 鱼池又问蓝湄心的情况如何。 “只怕是不太好。” 周予安合拢折扇,神色凝重。 “群芳门的人将她带回去后,便紧闭门庭不许任何人探视,我来之前去跟方若前辈问过两句,但方若前辈对她的情况不肯透露丝毫,如今只希望她能在越墨道尊开剑阵之前醒来,要不然……” 那才是真正的可惜。 她本该是至少能杀进前十的实力,居然就这么折在第一轮比试里。 顾砚点点头,“希望如此。” 闻言心情也颇为沉重,他没跟蓝湄心正式动过手,不知道她神识强度究竟如何,但想来既然从小淬炼的,应该是比他要厉害些的,若是蓝湄心都抵挡不住宁白眉的神识攻击…… 他应该也不能。 难道碰到宁白眉时,就只有输这一条路? 正陷入沉思,手腕被人抓了起来。 “别太担心,也不一定会遇到宁白眉。” 楚月凝拉着他的手,声音低低地响在他耳边,“何况,就算遇到了,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心知情况并不乐观,顾砚还是点点头。 “嗯。” 事已至此,他暂时想不到什么有效的破局之法,不如抛开不想。免得满心沉闷、徒增烦恼,还是稳固心神、专心修炼,准备第二轮的比试更为重要些。 总不能被个宁白眉影响得连日子都不过了。 夕阳西下,只剩最后的余晖洒落在群山间。 璀璨光辉印着连绵不断的山峰间,将半边天空都染成了深沉的红色。 层层递进的红、耀眼又绚烂。 鱼池嫌弃他们俩的姿态太过亲密,并不愿与他们同行,早早的一个人溜了,四野宽阔、寂寥无声,就他们携手漫步在麓山狭窄的山路上,听着身侧树叶被风拂过的声响,慢慢说着话。 “宁白眉有些不对。”顾砚低声道。 谁都知道宁白眉不对。 他不过金丹境,哪怕真的生来神识异于常人,手中也又淬炼神识的功法,受到修为限制,神识最多跟蓝湄心齐平,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楚月凝知道顾砚不会说这些都能出来的,安静等他开口。 却见顾砚皱眉,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跟之前有个人看我的眼神有些相似,但是我跟那人也只见过一面,那还还已经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我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年龄太小,记恍惚了。” 楚月凝驻足,隐隐猜到他指的是谁。 果然,见顾砚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月凝,你遣青鸟回趟虞城吧,找楚夫人问问宁白眉的讯息,若她摸不到头绪的话,让她去求见宁家老祖宗问问。” 楚月凝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好。” 当即也不再犹豫,唤来青鸟去虞城传信。 青鸟围着他们飞了两圈,拖着长长的尾羽从消失在天际。 两人又并肩走了段路。 转过大片的密林,站到块凸出来的石崖上,将麓山周围的崇山峻岭一览无余。 顾砚抬头就看到坐正对着他们的山峰,神色一时有些怅然,“那座山……” 麓山很高,非常的高。 当他们现在山腰,甚至尚未登顶,已经有种周围的十万群山都在脚下。 世间万物皆可睥睨的广阔无垠。 但它却不是孤山独立于云端。 在距离不过数十里的地方,就有座与它同样高耸入云、且相当显眼的山峰伫立着,似是亘古不变。 跟周围林深似海,渲染出来的墨绿不同。 那座山很高,很陡峭。 山石嶙峋,寸草不生。——是真的寸草不生,整座山都是光秃秃的,远远望去,能看到的都是微微染着赤红的褐色和焦黑。 褐色的是泥土。 焦黑的是被火烧过的石头,至于那些最显眼的赤红。 是当时战死在山上的数万修士流出来的血。 那座山,就是曾经的道一仙宗所在。 它就沐浴在如血残阳中,隐隐还能让人穿过时光,看到些当年道一仙宗被万鬼宗和血魔宫联手覆灭时,偌大的道一仙宗与之同葬的悲壮和惨烈。 顾砚眨了眨眼睛,略有些怔愣。 “麓山跟道一仙宗,原来这么近呀。”近到能够一眼看到,御剑也不过三炷香就能够赶过去。也不知道当时的道一仙宗,与麓山这位越墨道尊有无关系来往,。 按说他们一个修真界最大的宗门,一个是修真界中实力最强的半步飞升道尊,若有来往也不稀奇。 不过越墨道尊修无情剑道。 许是没有人和事能令他动容,产生牵挂吧。 哦,倒也不是,还有那本书里的林真真,书里林真真跟越墨道尊相遇后,道尊对林真真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碎了自己的无情剑道重修,才有了跟林真真长相厮守的机会。 只此时的林真真没了他的金丹,没了楚月凝的剑骨和剑意,与书里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各种机缘都往跟前凑的进真真又不相同,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跟越墨道尊相遇、一见钟情的机会。 当然,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顾砚并未多想,凝神看着对面的仙宗遗址。 楚月凝走过来与他十指相扣,并肩看着那片在大战中被付之一炬,经过两百余年的岁月洗礼,也没能恢复生机的焦黑废墟,语气平缓而坚定,“等试剑大会结束,咱们若是拿到了建宗令,就径直从麓山出发、前去祭拜前辈们,在原址重建道一宗吧。” 顾砚沉默片刻,“好。” 他们自幽篁秘境里接受了那位前辈的传承和指点,重建道一宗本就是他们的责任,或许这件事会很难。——旁的暂且不论,光是擅长神识攻击的宁白眉,就是座很难逾越的大山。 若是能翻过去还好,若是翻不过去…… 他们连只作为魁首的奖励,那枚建宗令都拿不到手里,又拿什么来重建道一宗。 但不论前路有多困难,他们总能做到的。 毕竟,他家楚仙君无所不能嘛。 顾砚故作轻松的想着,将头靠向楚月凝。 两人靠着吹了会风,天黑前回了院子里。 第一轮比试很快结束。 除了蓝湄心败于宁白眉之手外,再无什么太大的波折,经过五天的比试,最后获得胜利的三百名修士在第五日的傍晚,被重新聚集在广场抽签。 第123节 那把锈迹斑驳的问心剑始终伫立着作为见证。 抽签结束后,鱼池过来问他们的号码。 “楚仙君是丁三,也就是明天上试剑台。” 抽签结果还没被统计出来,暂时不知道对手是谁,鱼池对他向来是放心的,问完就伸过来头看顾砚,“你呢?给我看看是多少。” 在他们背后,有几个修士正簇拥着宁白眉询问,“宁少主抽到的是多少号?” 自从蓝湄心输在他手里之后。 宁白眉成功取代了蓝湄心的位置,成了此次试剑大会众人最不愿意碰到的对手之一,隐隐还有排在楚月凝和风碧落前面的趋势。 平缓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 “乙十二。” 顾砚看着手中号牌上的“乙十二”,眼神微沉。 他的对手宁白眉,听起来不太好。 鱼池也听到了,捂着额头哀嚎一声 “我的天啦,你这到底是什么运气,怎么碰到的对手一个比一个难缠。”丁磊就不说了!从百晓生那里知晓西北蛮族有多凶狠强悍、真实实力通常要比修为高出一个境界后。他对顾砚居然能在试剑台上赢过丁磊这件事,简直是恨不得举起双手双脚欢呼鼓舞。 原以为丁磊就够难缠了。 他第二轮居然直接抽到了宁白眉! 那可是现阶段所有人都最不想碰到的人呀,听顾砚的意思,自觉对上宁白眉的胜率也不是太大。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他正唉声叹气,宁白眉朝他们走了过来。 一眼就瞧见了顾砚拿在手里的号牌,略显苍白的脸上露出丁点笑意,“看来咱们还挺有缘分,我知道好迟早会同你对上,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真是令人惊喜。” 鱼池默默地翻了个白眼。 惊喜那是对你而言,对我们而言,你简直就是个惊吓。 谁愿意跟你同台比试呀! tui,晦气。 顾砚虽也不愿意这么早遇到宁白眉。 他的《万物决》第七层修炼起来仍旧是满头雾水、毫无进展,不想太早的跟宁白眉遇到,但既已抽完签、注定他跟宁白眉在下一场。 他也不是会主动避战、胆小怯战的性格。 何况,说不定跟宁白眉打上一场,他就能从宁白眉的攻击方式中摸到相应规律。 在修炼神魂方面有所突破呢! 闻言神色尚算平静,“愿与君一战。” 宁白眉眼里的笑意更浓,表情更是毫不掩饰对顾砚的赞赏,“不愧是你呀,顾砚,那我就等着同你交手的时候了。” 第二日,楚月凝的比试赢得很顺利。 也没有其他需要多注意的对手,两人坐在那棵桃花树下晒太阳,共同琢磨着《万物决》的第七层,一切都似往常的平淡悠闲,舒适惬意。 变故发生在方天晚上。 暮色浓厚,夜色微凉。 两人自小院中分别,各自回房间打算歇下。 天边响起道清越啼鸣,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羽,自天边趁黑飞进了楚月凝的房间里,当时顾砚刚回房换衣服,衣衫半解,衣襟还在手臂上挂着。 想着等收拾整齐,再过去问虞城的情况。 可还没等他将衣服脱下来,就听见门外响起串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吱呀响了一声,楚月凝神色焦急的推门进来,“阿砚!我……” 看见他衣衫换了一半,话就被堵在喉咙里。 顾砚知道他若非事态十分紧急,绝不会做出这种直接推门进来的举动,连忙迅速的将衣衫重新穿了回去,迎过去问他虞城的情况,“楚夫人的回信写了什么。” “该不会……真如同我们猜测的那样?” “姑姑没有回信。”楚月凝的眸色很沉。 顾砚被惊得变了脸色,“怎么可能!” 他估计宁白眉跟宁家老祖脱不了干系。——那个眼神,跟他当年跟他师父前往宁家拜见时,宁家老祖看他的眼神太像了,当年也是这样,身为宁家定海神针、被宁家所有人敬畏讨好的宁家老祖唯独最喜欢他,不仅让人给他沏自己新得的灵茶,还亲自给他端了两碟点心吃! 他甚至的有些怀疑宁白眉就是宁老祖本人! 若非如此,怎么会从宁家突然冒出来个新少主来,而且这个新少主还恰好就是个普通金丹修为,样貌修为样样不显、唯独只有神识最为出众。 只有宁白眉是宁老祖本人这事才解释得通。 所以楚夫人才不了解内情,没提醒他们。 她或许只当是宁家随便找了个比宁霜风金丹强的人来的参加试剑大会,合体境和元婴的差距,中间可还隔着化神和炼虚两个大境界呢! 若宁家老祖想瞒过楚夫人,简直轻而易举。 但显然事情要比他们猜测得更糟糕得多,楚夫人若是连楚月凝这个最看中的侄子的信都不回。 就只能说明,她已经回不了信了…… 顾砚猛地深吸口气。 “我姑姑出事了!” “楚夫人可能出事了!” 两人异口同声。 楚月凝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急色。 他虽然自小在溧洋长大,但给予他亲情和关怀的只有楚夫人这个姑姑,从小被父母亲族无视、被同辈欺负帮他出头的人是她。指着楚涵之的鼻子骂“你再敢克扣他的资源,信不信我弄死你”的人是她。 哪怕在他修为全废、灵根碎裂后,仍旧不放弃费尽心思替他筹谋,愿意送他去幽篁秘境的人是她。知道楚钰欺辱他、甚至想要他性命之后,勃然大怒要动手除去楚钰的人,还是她! 他就这么一个姑姑。 他就这么一个亲人! 得知楚夫人可能出事的消息,他如何能不急,如何能不怕,看向顾砚时眼里金辉都是碎的,浑身微微颤抖着,满身都写满了惊慌失措、惊惧交加。 哪里还有平时镇定自若,像是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想出解决之策的淡然模样! 顾砚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走。 “我陪你回虞城。” 楚夫人对他们的意义重大,不仅是楚月凝的亲姑姑,是唯一不信那则批命愿意对楚月凝好的人,对他也相当不错,若她真出了事,他也该赶回虞城查探情况,看能不能帮忙救到人。 “不。”楚月凝手指颤抖着握紧他。 不过片刻,那些散乱的细碎金辉已经重新聚拢,身周萦绕的慌乱也消散了大半,楚月凝拽着顾砚的手,迅速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自己去,此地距虞城数万里之遥,我抵达虞城最快也需要三日,青鸟回来只需两日,不论五日后我有没有传信息回麓山,你都去找云长老,请他出手将宁白眉扣起来。” 他看着顾砚,神色沉重的能凝出水来。 “阿砚,你的猜测十有八九是真的。” 顾砚皱眉,“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不过事已至此,再多加揣测也没什么用处,只能点头应了,“走吧,我送你出门。” 两人自院子里出来,边走边商量着事情。 等楚月凝的身影被那数万曲折蜿蜒的石阶遮掩住,顾砚在广场口待了会儿,打算回院子打坐。谁知刚转身,就看到空旷暗黑的广场里多出了个人。 影影绰绰的掩在夜色里,看不清楚面貌。 直到那人朝他走过来。 离得近了,才认出来是宁白眉。 宁白眉看了眼通往麓山脚下的曲折长石阶。 眼里飘着些疑惑,“刚刚离开的那人是楚月凝吗,这么大晚上的,他不好好留在麓山,是准备去哪里呢?” 顾砚冷冷地道,“无可奉告。” “哈。”宁白眉突兀的笑了声。 他笑起来的动作很奇怪,只有脸上最表面的那层皮被强行扯动着,像是个戴着诡异笑脸面具的木偶像,声音变得粗噶难听,“其实不用你说,我也能猜到楚月凝去哪里,去虞城、找他姑姑对不对,小砚儿,这些年以来,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不能是修为增长,还是心性的磨炼,都远超我的想象,总是随时都能那么机警敏锐,连我都没想到,你就只在那天见了我一面,居然就怀疑起我的身份来,同来麓山那么多化神、炼虚境都没能看出我的破绽,反而让你给察觉了,不愧是我的小砚儿。” 看顾砚的眼神也变了。 变成了慈祥中又掺着点热切的、似是在看件令他爱不释手的宝贝。 被当宝贝看的顾砚却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脸色也难看至极,“果然是你。” “对呀,是我。” “宁白眉”轻声笑着朝他走过来,冰凉手指拂过脸颊。 顾砚想偏头躲过,却被股不知道是什么的力量定住了身形,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被那只手掐着他的下颚。 一寸寸的、细细地摸索着,揉捏、检查着。 从眉眼滑到比鼻梁,顺延至嘴唇、下颚,流连过脖颈双间,再到腰腹和四肢,将他全身上下捏了个遍。——跟农户动手挑选最健壮的小猪猡时的动作一模一样,就差没将他的嘴掰开检查牙齿了! 摸完之后,还不忘心满意足的夸赞他,“简直完美。” “不论是骨骼、皮肉、经脉、灵根,每一份都很完美,我从未见过像这么美好的、简直能称之为无瑕的躯体!”“宁白眉”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对被迫固定住、站在他面前的顾砚的身体爱不释手,恨不得利用世上最华丽、最诚挚赞美来表达自己对它的喜爱之情。 “它太漂亮了!” 顾砚被他的火热眼神看得鸡皮疙瘩掉满地。 心里忍不住涌起来阵恶寒,“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宁老祖。” “小砚儿为何不喊我老祖宗了。” 第124节 “宁白眉”检查完顾砚的四肢,又伸手去捏他最喜欢的那张脸,面皮诡异地扯动着,露出个像是笑容的奇怪表情,“我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宁家,由你师父带着来见我的时候,十多岁,脸颊粉嫩嫩、胖嘟嘟的,多么鲜活又可爱呀。” “我那么喜欢你,小辈中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当然你也确实比霜风他们能干,天赋又高、悟性又好,自己又极为努力,的确值得我喜欢。我原本想着让霜风早点将你娶进门来,若是日后有你能接替我撑起宁家门楣,我是最高兴的……可惜天不遂人愿呐。”他表情扭曲的叹了口气,又掐了把顾砚脸,粗粝嘶哑的声音里多了两分怨恨。 “居然让我在修炼的时候出了岔子!” “不得不用这种法子重获新生!” 顾砚皱眉,感觉到了极致的危险。 是那种淬毒匕首捅进胸口前看到闪烁着的幽幽蓝光,是自己修为被封后,一脚踏空后惊觉自己竟站在万丈悬崖前的毛骨悚然。他隐隐从“修炼时出了岔子”、“用这种法子重获新生”里猜到宁白眉、不,是宁家老祖想对他做什么了。 他想夺舍! 他猜错了! 他以为宁白眉就是宁家老祖。 当修士修炼到合体境,就能修炼出身外化身,他只当是宁家老祖在宁霜风废了之后,利用什么秘法遮掩住了自己分身的气息。 化名宁白眉充当宁家后辈来参加试剑大会。 因为怕被楚夫人察觉威胁到他,才出手将楚夫人控制了起来,不让她像仙盟通报、坏了他在试剑大会中夺魁、替宁家争取到无数的资源和利益! 没想到……他从头到尾都猜错了! 宁白眉这个名字,很可能是他面前这个躯壳原本的名字,宁家老祖在修炼时出了问题、很可能是身体出了什么岔子,就直接出手夺舍了宁白眉,冒充宁白眉上麓山来参加试剑大会不说。 还看上了他的身体?! 想到这个,顾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夺舍会让躯壳里原有的神魂直接魂飞魄散,这种残忍狠毒的手段,仙盟是明令禁止的,你怎么敢在夺舍之后光明正大的出现,还敢上麓山来参加试剑大会?!” 这里可是麓山! 是天下第一人越墨道尊的地界! 宁老祖怎么敢在夺舍之后,如此明目张胆的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简直像是根本不曾将越墨这个道尊放在眼里! 而越墨道尊好像……从头到尾也没打算管? 怎么会这样?! 顾砚有些想不通,突然起来的危险让他感到焦躁无比!竭力想寻找到从宁家老祖手里脱身的办法。 可他越是着急,越是想不到能挣脱的办法。 “奇怪吗?”宁白眉嗤嗤笑着。 他的表情动作越发奇怪,像是根本无力控制脸部的皮肉,顾砚猜那应该是宁老祖神魂在脱离宁白眉躯壳的原因,等宁老祖的神魂从躯壳这件“衣服”里挣扎出来,就会毫不犹豫地扑向他,与他的神魂厮杀、争夺他的身体。 而以他的神魂力量来说,争赢合体境修为宁家老祖的可能性。 略等于无。 顾砚从未感觉到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过。 他甚至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境界的压制太大了。 合体境的宁家老祖就算没有了身体,捏死只有元婴境的他跟捏死只蚂蚁没有区别。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他所有的手段…… 《万物决》、枯荣体、不死树叶、他费尽心思才培养出来的吸血荆棘藤,都没有任何的作用! 他就如同座山石雕塑,根本动弹不得。 除了张嘴说话,连转动眼珠都没有办法! 该怎么办?!顾砚焦急的想着。 他还不想死,尤其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 他听说被夺舍之人的神魂会撕碎、融合进夺舍那人的神魂里,要是宁老祖夺舍成功、彻底吞噬了他的神魂,得到了他之前所有的记忆,会不会骗过所有人,让人以为他就是顾砚? 不对,他应该想想该如何抵抗。 可是他究竟该如何抵抗?! 怎么办。 怎么办?! 对方可是合体境! 他根本动都动不了! 顾砚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到底要怎么才能从这个险境里脱离出来!?鱼池会不会及时发现院子里的他跟楚月凝都不见了,能不能找到可以从宁家老祖手里救下他的人。 希望何其渺茫。 毕竟合体境往上,整个麓山也只有一个。 ——越墨道尊。 他不觉得鱼池能请的动越墨道尊过来。 哪怕他此刻就在越墨道尊的地盘遇难。 宁家老祖欣赏着他的挣扎和绝望,心情颇好的将自己神魂从宁白眉体内扒出来,面对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后辈,也是最喜欢的完美躯壳,忍不住想跟他多说几句。 反正等他待会儿夺舍了顾砚,这些事情也就不会有人知晓了,“我知道你很好奇我为什么夺舍后敢上麓山,还没被人发现的事。” “既然现在左右无人,我就跟你说说。” 他面皮严重扭曲着,已经有一只眼睛彻底瘪下去、再睁不开了,脸上的肉更是被挤压成团,看起来像是个颜色诡异的肉瘤,“这可是我最大的秘密,是当年我在覆灭仙宗的那场大战后,抓住了个血魔宫的余孽,从他神魂里搜出来的夺舍法子。” “这法子极为独特,它能让我神魂与任何躯壳彻底融合,就像是从身体里长出来的一样。除了从里面脱离出来有些麻烦、需要费些时间和力气外,再没有任何其他的弊端,因此哪怕是炼虚、合体境的人来,也瞧不出丝毫的端倪……哈哈哈,你可知道如今的仙盟,有多少人是披着张皮的血魔宫余孽?!” “哎呀,一不小心就同你说多了。”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要死了。” “这整个麓山,要说还有谁能看得出来我是夺舍而来的,恐怕也就半步飞升的越墨道尊了。只是可惜呀……咱们这位道尊修的是无情剑道,最是冷心冷情,不愿意跟人世间扯上任何的关系,就算发现了我是夺舍的、发现我想要杀你也不会出手管。” 说谁谁到,请神都没有那么快的。 余光瞥见问心剑旁边拖曳出来条玄墨衣角,胸口充斥着的绝望和焦虑略缓。 这位道尊会出现在这,总不能单纯想看戏? 顾砚冷声道,“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赫赫赫。”宁家老祖的神魂已经从宁白眉的身体里挣脱大半,喉咙已经彻底瘪了下去,只剩下两片嘴唇还在肉团里蠕动,“咱们这位越墨道尊呀,修的可是无情剑道,世间万物在他心里都没什么区别。” “当年的道尊可就是端坐在这麓山上,睁眼看着道一仙宗被血魔宫和万鬼宗的人围攻封山,看着道一仙宗的宗主、长老、弟子们同那些魔修们奋力厮杀,看着他们同归于尽,再看着那座万千祥云拱卫的仙宫被付之一炬,留下如今我们看到的那座焦黑废墟。” “你以为越墨道尊他没有看到吗?” “你以为道一仙宗没有派人求救吗?” “呵呵呵呵。” “我至今还记得,道一仙宗宗主用来求救的传讯纸鹤,从血魔宫的人杀上山,到整座的道一仙宗的宫殿房舍被付之一炬,整整三天内,共有八十一传讯纸鹤从道一仙宗飞往麓山。” “每只纸鹤里都是仙宗宗主的求救信。” “到最后是字字泣血,声嘶力竭,仙宗宗主临死之前,用尽了浑身最后丝力气在跟越墨道尊的求救,求他保下道一仙宗不灭。” “可是你看,道一仙宗最终还是灭了。” “越墨道尊根本没有出手阻拦那些人。” “这就是无情剑道大成的越墨道尊,他就剑是如此,他的道也是如此,他的心比石头还硬、比冰雪还凉,根本不可能让道一仙宗成为他的羁绊、阻挡了他的飞升之路。”的 “你看,他连道一仙宗都不会出手救,你凭什么觉得他会出手救你?” 宁老祖的神魂终于“衣服”里挣扎出来,显现出原本的、顾砚记忆里的模样,的宁白眉的皮囊如同团烂泥、随意的被他扔到地上。 “所以小砚儿,你还是乖乖的将这副皮囊让出来给我,可千万别想着要挣扎,那样最终吃苦难受的人只会是你。” 问心剑旁,那道高挑的黑影始终静谧无言。 那位道尊就站在那里,面上无悲无喜,眼神里是极致的冷,像是高山之巅万年不化的积雪、像是将世间万物都能包容进去、却又什么都不过眼也不过心的空茫。 就如同宁老祖说的。 这世间万物,再没有任何值得他出手相救。 ——或许这就是无情剑道在大成后的模样? 可顾砚不想死。 他想活。 只要有机会,他就想试着争取。 宁老祖的神魂离体,朝他慢慢的走了过来。 暗黑空寂的广场,突然响起了顾砚的声音。 他说,“凭我能重建道一宗。” 问心剑旁的黑影抬头朝他看来,眼神冷淡。 宁老祖略楞,“嗯?” “你不是问我凭什么让越墨道尊救我么,这就是理由。” “凭我是枯荣体,凭我修炼了《万物决》,凭我手中有道一宗的镇宗之宝天音剑,凭我的储物戒指里存着道一宗的半数功法。” “凭我能重见道一宗,而且只有我能。” “越墨道尊,这些够你出手救我的命了么?” 宁老祖猛地转头,眼神惊愕的看向问心剑附近。 始终倚着那把斑驳铁剑站着的黑影动了。 夜色如墨,无悲无喜的声音自高台传了过来。 “够了。” “任由仙宗覆灭,我已经悔恨两百年了。” 宁老祖面色大变,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跑。 第125节 可惜还没等遁出数十米,就被身后凌空挥过来的半截剑光穿胸而过,直接将他劈开成了两半,犹如被摔碎的鸡蛋壳,先是不停地裂出几道格外长的的裂痕,随即寸寸皲裂成不足指尖大小的碎片。 最终被山间轻拂过的凉风一吹。 啪,化作漫天流萤,消散在麓山冰冷的夜空中。 那股控制着顾砚的力量消失了,他从僵硬的动作中挣扎出来,看着逐渐消逝在夜空中的星星点点,心想。 啊,原来这就是修士魂飞魄散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顾砚:话说我万人迷人设就不能让我多保持两天么(45c忧伤仰望天空jpg) 第49章 试剑大会 这大概就是真正实力的差距了。 从炼气起, 每个大境界都不可逾越。 元婴初成的他在宁老祖这个合体跟前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其揉圆搓扁、毫无抵抗之力。而宁家老祖身为合体,已经算是修真界难得的顶尖高手,平时受到所有人的尊崇敬畏, 对他也好、对宁白眉也罢,口中说着是最喜欢的后辈,但当看上他们的躯壳皮囊, 同样是生杀夺于, 毫不留情。 而对于半步飞升的越墨道尊而言,合体境也不过是抬手一剑就能彻底斩杀、使其魂飞魄散的存在。 强者为尊这句话,无论在何时都不是虚言。 顾砚很庆幸自己赌了把,还赌赢了。 若非他猜到越墨道尊可能对道一仙宗、对那把问心剑的主人尚有些眷念,愿意让他以重建道一仙宗为条件、换得其出手相救的机会。 那此时魂飞魄散、不存于世的人…… 就不是宁老祖,而是他了。 对越墨道尊只是一抬手、一挥剑的事,对他而言, 神魂被人捏住、控制着不能动弹分毫的那半柱香,被焦躁和不断加重的绝望感拉长,简直堪比度日如年,还是在极致的恐惧和窒息中不断反复轮回。——每一个瞬间, 每一个呼吸,都是不断对他的折磨和严刑拷打, 是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 生怕自己哪个字说错了、或者越墨道尊当真如同宁家老祖所说, 无情剑道大成之后,就不再有丝毫人该有的七情六欲, 会像看着道一仙宗覆灭那般……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夺舍。 看着他的神魂被人吞噬,而面不改色。 对方的一念之差, 决定着他的生死存亡! 这绝对是他遇到过的、最凶险的情况之一。 幸好。 顾砚再次感叹了遍。 幸好他赌赢了、幸好他还能继续往前。 山间冷风吹过, 唤醒他心底残存的恐惧。 让顾砚不自觉的迎着寒风略抖了抖, 后知后觉的感到了阵浓厚寒意。不仅仅是他背后全被冷汗浸透,寒风吹过时的阵阵凉意,还有种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的心惊胆战,和隐隐后怕。 正想着动作,余光瞥见看见截与夜色即将融为一体的玄墨衣角轻轻被拖动了。 是越墨道尊朝他走了过来。 对方何等修为,只看到一步踏出,几乎瞬间,那道高挑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他眼前,如雪似银的长发随意披散下来,有些许极为凌乱的垂落在胸前,与其身上穿着的玄墨衣袍相互映衬着。 浓黑与雪白间交错出种惊心动魄的错位感。 似雪冰凉的手指擢紧顾砚手腕,根本不等他拒绝,同样冰冷又强势的灵力破开他的防御,渗进体内顺着功法运转路线绕了圈。 顾砚没躲,躲不了。 他们的境界差得太多,若是试图抵抗,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他自己。 何况对方明显是被他那句“我能重建道一宗”给打动了,才会出手从宁老祖手里救下他,既然想要他做事情,自然不会在现在出手要他的性命。 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道冰凉灵力顺着他的经脉,跟着他平时修炼运转的功法路线转了圈,终于在确定他修炼了完整的《万物决》后,神色冷淡的扔掉了他的手指。 声音淡漠如水。 “你从哪里获得《万物决》的传承。” 顾砚微微瑟缩了下。 这位道尊不论是灵力和气息,对他而言都太冷太强了些,冷得差点把他的经脉给冻住,硬是缓了两息才慢慢缓过来,“幽篁秘境。”他回答完越墨道尊的问题,见对方沉默不语,神色又冷又淡。 也看不出来究竟是对他这个答案满意与否。 略犹豫了片刻,主动将跟楚月凝他在幽篁秘境里遇到那位前辈的事儿,挑重点的说了几句,包括天音剑的来历、《万物决》的来历。以及那位前辈在得知道一仙宗覆灭后,因为不想彻底断了道一宗的传承,默了半数道一仙宗传承的典籍给他、如今都好好的在他储物戒里放着之类。 在他低声说着这些时候。 对方始终沉默不语的站着,保持着那副不悲不喜,眼神冷淡、没有任何欲望的模样。 并不太像是对他所说的这些有什么兴趣。 顾砚,“……” 这位道尊的心思,还真是不太好琢磨呢! 明明想给问心剑找主人的是他,想重建道一宗的人里也有他,在听到这些事情的时候,无动于衷的人,怎么还是他?! 他到底是在乎道一、还是不在乎呢。 顾砚沉默了片刻。 确定对方对他说的这些没什么反应,也就熄了将那些拓印着秘境前辈神识烙印的功法玉简拿出来,请越墨道尊过目的心思。只在简单交代完这些事后着重提了句,“这些都还好,唯独那本《炼器谱》,是由那位前辈交给了楚月凝的。” 越墨道尊略动了下,借着夜色看了他眼。 同样的无悲无喜,从里面分不出任何情绪。 顾砚却有种从心底到神魂都被看透了打算的感觉。 但他并不觉得尴尬不自在。 看透看透呗,他只不过是实话实说。 道一仙宗当年的最鼎盛时期,是剑宗、医道、炼器三宗并立,谁也不服谁,各种争相斗艳、又相辅相成,就连宗主都是三宗修为最高的人换着当,越墨道尊若真想着重建道一宗,自然也需要剑、医道、炼器三宗缺一不可。 那肯定不能少了楚月凝手中的《炼器谱》。 他故意提及此事,就是为楚月凝去虞城的安危多争取两分保障。 他就是想让越墨出手保楚月凝,怎么的。 他又不修无情剑道,又没有七情六欲断绝,有想保护的人多正常,他向来都这么光明正大。 越墨道尊看了他眼,并未再开口说话。 只神色冷淡的站在那,真正的面无表情,若非有山间清风自广场拂过时,牵动他的墨色衣角和发丝,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他的状态看上去,更像是座逐渐与麓山、与周围环境相融的精巧雕像。 而并非一个有气息、有想法的活人。 长久的沉默中,顾砚以为自己的打算落空。 见越墨道尊始终静立不动,行了个稍微正式的晚辈礼,试探着出声道,“道尊若是没其他吩咐的话,晚辈就先告辞回去,利用剩下的时间调整状态、准备下一轮的比试了,争取能在试剑大会中夺魁,拿道那枚重建道一需要的‘建宗令’。” 虽说道一仙宗在时,仙盟尚未成立。 若是真正的、声名煊赫的,光是渡劫期大能都有四个,往下大乘、合体、炼虚境少说也得有十数个,门中弟子过万、实力鼎盛时期的道一仙宗,自是不用受仙盟管束的,仙盟也没那本事管得了。 但那样的道一仙宗早就不在了。 在那场被血魔宫和万鬼宗围攻的旷世之战中,彻底的灰飞烟灭,只剩下座夹杂着天火过境后的焦黑,以及血色未尽、寸草不生的废墟,还与麓山遥遥相望。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想重启道一这个名字,就必须得按照仙盟的规律行事,拿到那枚可以开宗立派的“建宗令”。 这是他来参加试剑大会最主要的目的。 “他不会有事。”越墨道尊突然道。 顾砚,“嗯?” 是指楚月凝此去虞城,不会遇到危险么? 随即他略松了口气,虽然他也猜到了楚夫人之所以被困,极有可能是宁家老祖的手笔。如今宁家老祖被越墨道尊出手斩杀于麓山,楚月凝前往虞城应当不会太危险,但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毕竟常言道人算不如天算,谁也没办法算到自己前路是一片坦荡,还是荆棘暗生,稍不注意就会被绊跟头。 不过有越墨道尊这句话,他确实略放心些。 郑重道谢过后,打算回去打坐修炼。 他有些冷,由内而外的冷,刚刚同宁老祖的对峙并非表面那般简单,对方一出手就将他控制住、在从“宁白眉”这件衣裳挣脱出来之前,也没少折腾他的神魂。 神识攻击向来看不见摸不着,威力却是不可小觑,就如同有人拿着把无形的尖刀,自他神魂上寸寸刮过,造成的疼痛影响远比皮肉伤要厉害得多。 等他从被控制的状态挣脱出来,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阴冷发寒。硬撑着跟越墨道尊说了那么久的话,越久站越是难受至极,头也越来越疼。 只想赶紧回去找个暖和的地方待着。 刚刚转过身,身后传来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顾砚回头看过去,越墨道尊已经不在原地。 他似有所感,抬头朝竖着问心剑的高台看去,果然在那把锈迹斑驳的铁剂旁边,看到再次好缓缓拖曳过的玄墨色衣角。那位目空一切、连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里的道尊,唯独对那把锈迹斑驳的铁剑视若珍宝,不肯让它在麓山暗黑冰冷的夜里孤单的待着,始终寸步不离的守在它身边不动。 如此的珍惜重视…… 却只让顾砚感到强烈的矛盾。 他想,真是奇怪呀。 既然如此的重视这把剑,想必是对问心剑的主人,那位道一仙宗宗主感情深厚,非比寻常了。 可若是那样的话。 越墨道尊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道一仙宗覆灭,看着那位宗主死于战火纷乱之中…… 最后被人引来天火烧山。 导致其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只剩下这么把剑留存于世,任由风雨侵袭。 顾砚不懂。 第126节 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弄懂所有人的想法,对于这种想不通、又同他关系不大的事。 他向来都是直接揭过、不再过多深思探究的。 只隔着遥远的距离,再次冲着问心剑和旁边站着那人行了个礼,转身走了。 临走前给执法队的人传了讯息,让他们来广场替宁白眉收敛尸骨。 那具脱去宁老祖神魂的躯壳犹如堆烂泥浆糊,就那么软绵绵的堆在那,一看就是非正常死亡。 有些经验的人就能判断出他是被夺舍死的。 顾砚没心思再管旁人的事。 他只觉得山巅的风冰冷无比,宁家老祖对他神魂造成的伤害,让他不仅从内冷到外,浑身还萦绕着种浓烈的、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这会死里逃生,只想赶紧回去房间待着。 要么好好的睡一觉,要么打坐将那种似是深入骨髓、附着在神魂之中的凉意驱掉。 他回到住处,迎面正撞上鱼池滚出来。 ——并不是真的滚,而是鱼池的体型太过圆润,小跑起来真的很像是在地上滚动,不过顾砚这会无心笑他,伸手将人一把拽住,“你去哪里?” 鱼池的满脸急色在看到他时消散了些。 “哎哟我去!你跟楚仙君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哪儿去浪了呀,难不成你们还真想天穹为被、大地为席,做一对藏在树丛里颠鸾倒凤的夜鸳……唔、唔唔……”话还没说完,被顾砚黑着脸捂住了嘴,使劲儿挣扎着,不停地挥舞着双手双脚。 “唔……泥、泥赶紧……放开喔。” 顾砚冷着脸将他放开,“什么话都敢说!你再敢这么口无遮拦,信不信我动手禁了你的口舌言语,让你三天三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鱼池自知理亏,却仍不肯服输。 “呸、呸、呸”的噗哧了会,试图用声音压倒顾砚的气势,“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啊,到底是谁的错。你们两个大半夜的不好好待在院子里睡觉,跑出去乱晃悠什么晃悠。 你知道我半夜醒来发现你们都不在屋里,我有多尴尬吗?!我一边觉得你们是出去幽会不想带着我、一边又担心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出去找你们吧,又怕你们真是出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我要是找过去打扰了你们的好事,不得被你们各种看不惯、日后想方设法的找我麻烦。 不出去找你们吧,又怕你们遇到什么危险,万一你们真在外面遇到了危险,跟人苦苦战斗求生,搞不好还会因此受伤、甚至可能丢了性命的时候,我却自己一个人在屋里睡大觉,你让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你们俩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成朋友呀?” 吼着吼着,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吓得。竟然兀自红了眼眶,看着像是要哭的模样。 顾砚见他担心,心中一暖,略叹了口气。 “之前确实是有急事来不及通知你,何况也只是楚月凝离开了,我这不是想着回来跟你说嘛。” 鱼池是典型的你越安慰他越委屈,越委屈他就越是要哭,拿胖手胡乱擦着眼泪,呼哧呼哧的跟他生气。 “我不管!我就问你这件事是谁的错。” 顾砚,“……” 他有时候是真拿鱼池没有办法,只能略有些无奈的叹口气,“我的错,我就该半夜把你从被窝里拎起来,让你顶着麓山的凉风,跟我去送楚月凝下山行了吧,我记着了,以后肯定会这么干。” 鱼池抽抽噎噎的假哭猛地顿住。 硬是愣了片刻,才扭扭捏捏的开口,“那倒也不用,等你们要是遇到危险了、可以喊着我过去帮忙,要是纯粹出门去看星星看月亮,就临出门时跟我说声,别让我自个儿待在屋里担心你们就行,这大晚上的,我也不是太愿意跟着你们出去吹风。” 说着看顾砚脸色苍白,又关心他是怎么回事。 顾砚在门口抖了抖,“进去再说。” 半柱香后。 顾砚换了衣裳,将那块离火玉重新找出来、戴到胸口捂着,端着刚泡好的热茶坐下,指挥鱼池关紧门窗,免得半夜的冷山风呼呼的往他屋里刮。 等稍微感觉缓和了点,才慢慢跟鱼池说楚月凝下山之事,“楚夫人没回他的书信,月凝担心她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赶回虞城去查探情况了。” 鱼池闻言,略点了点头,“也该如此。” 楚夫人向来对楚仙君是最好的,也是楚家唯一肯对楚仙君好的长辈,闻言忍不住跟顾砚感叹道,“若没有楚夫人,也就没有楚仙君今日了,她要是真出了事,楚仙君只怕是会难以接受,只希望她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手脚,没来得及才好。” 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 皱着眉头犹豫片刻,拍着大腿站起来,“不行,我得给我爹传个消息,让他往虞城传道命令,派几个人过去看看楚仙君需不需要帮手。” 说干就干,当真从储物戒里取出个精巧非常的机械鸟,打开肚子里的机括写了张纸条放出去。 等消息传完,才回来继续问顾砚,“你又是怎么回事,送了趟楚仙君下山,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瞧瞧你这脸都快白成纸了!” 顾喝了口热茶,“我碰到了宁白眉。” “啥?!”鱼池登时怒了,拍着桌子站起来,“该不会是宁白眉对你发动了神识攻击吧?!他想对你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在试剑大会期间,麓山禁止在试剑台下私斗的,简直岂有此理!不行,我得找执法队的人举报他去!” “最好是能取消他的参赛资格才最好!” “不用。”顾砚出声拦他。 鱼池怒气上头,不愿就此罢休,“怎么不用,必须得举报他,不然他以为自己能无法无天……” “宁白眉已经死了。”顾砚语气平静。 鱼池还怒着,压根就没注意到顾砚说的什么,“就算他死了也不行……哎。不对,你说什么,宁白眉死了?”他的胖脸上露出了惊讶神色,猛地吞咽了下口水,“宁白眉是真的死了哇?!” 顾砚点头,“嗯。” 真死了,死的透透儿的。 估计那些执法队的人已经找到了那堆肉泥,在开始查探宁白眉的死因,如今还没有找过来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应当是越墨道尊还在守着问心剑,在执法队找过去的时候解释了缘由。——挺好的,省的他还得费劲儿让执法队的人相信他。 毕竟,话痨的鱼池已经够他招架的了。 听他说完宁白眉的死讯,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脸色略微变了两变,叨叨叨的猜测个不停,“怎么回事啊,不会是白眉想动手杀你不成,最后被你奋起反杀了吧?!哎哟我的个乖乖,顾砚你是真的厉害完了,之前还说什么碰到宁白眉胜算不高,我居然还就真信了你,啧啧啧,结果呢……” “你看看,等你们真正遇上了,结果还不是你赢了?!那么大个宁白眉呀,你说杀就杀,杀完还能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自己慢慢走回来睡觉?哎,顾砚来,你跟我详细的说说看呗,那个宁白眉奇奇怪怪的,不是神识攻击特别厉害么,你怎么赢了他的?” 也幸亏他陪着说话,顾砚欲裂的头疼稍缓。 浑身也不像之前那么冰冷无比,稍微被胸口的离火玉,和手中的茶碗捂热了点,乐得有鱼池在旁边叽叽喳喳。 闻言轻声笑道,“要不你先猜猜看?” 鱼池老实的答道,“我猜不到。” 他这几年跟着顾砚和楚月凝,天天看顾砚捣鼓那些藤蔓,也没能搞清楚那根吸血荆棘怎么就突然那么厉害了。 怎么可能猜到顾砚是靠什么反杀宁白眉的。 他倒是想猜,也无从猜起呀。 顾砚喝了口茶,跟他说起宁白眉不是宁白眉、而是早就被宁家老祖夺舍的事,“我猜他夺舍宁白眉的事很可能被楚夫人察觉到了,才会动手囚禁楚夫人,不过他对楚夫人这个儿媳向来是满意的,毕竟宁家后辈里唯独她性格果断,修为又高,能够支撑起门楣。 因此我猜宁老祖最多设下禁制将其囚禁,并不会直接动手杀了她,月凝此行回虞城必然能查明此事,他怕事情直接暴露了,才会选择在今日对我动手,想换个壳子延缓夺舍之事爆发的时间。” 但这样一来,顾砚就又有了想不通的地方。 只要夺舍一事有被察觉到蛛丝马迹,就算宁老祖弃了宁白眉、而占据了他的身体,恐怕也会引起楚月凝和楚夫人的注意。——他不相信若宁老祖真夺舍成功占了他的身体,楚月凝会丝毫不对劲都察觉不到! 到时候,他们还都在麓山参加试剑大会。 宁老祖就不怕惊动仙盟之人、请了越墨道尊做见证,当场将其神魂自从他的身体里揪扯出来么?! 还是宁老祖就真笃定了越墨道尊不会插手此事,才敢如此肆无忌惮、明目张胆的冲他下手?! 或许真是这样。 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想起因越墨道尊放任而覆灭了的道一仙宗。 顾砚忍不住轻轻叹息了声。 鱼池也跟着他叹气。 其实关于越墨道尊和道一仙宗的事情,他知晓的要比顾砚多那么一丢丢。 双方并不止是住的近了点那么简单。 越墨道尊,曾经也是道一仙宗的弟子。 算起来,他与那位死在战乱之中的仙宗宗主,还是同门师兄弟、不仅都出自剑宗,还是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得管那位宗主正经叫声师兄。 当年越墨道尊的无情剑道尚未大成时,同他师兄的关系最为亲近,两人也曾携手闯荡天下、在修真界创下赫赫威名。只是后来随着越墨道尊的修为越来越高,无情剑道修炼的越来越圆融,同他师兄关系也就越来越疏远。 最后师兄弟两也不知道为何闹得不欢而散。 越墨道尊从道一仙宗搬出来,住进了麓山。 他们家老祖宗给他讲这些往年故事的时候。 边啃着手里肥得流油的烧鸡,边皱着雪白的眉毛跟着感叹,“说起道一仙宗的覆灭,着实在我们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我也是没想到麓山的那位……竟然真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兄弟惨死、师门覆灭而无动于衷,无情剑道……哎,那可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哟。” “哎哟,我的乖孙孙哎!” 鱼家老祖宗边啃着烧鸡,边将他当时还能勉强称之为小脸的胖脸蛋捏得满是油光,“你可千万要记得,绝对不能碰无情剑道,也不能碰修无情剑道的人,要是遇见了、赶紧撒丫子跑,有多远跑多远,他们可比妖兽鬼怪可怕多了……” “哎呀,当真是可怕至极,可怕至极呀!” 当然这些道尊的旧事,仙盟都不允许外传。 怕影响道尊的名声。 道一仙宗的覆灭,损失了多少高手在里面。 仙盟成立时,守一道长还没到渡劫境,他们最需要个实力强悍、形象完美的道尊,作为替他们撑起这片天地的人,让他们能够放手去清绞血魔宫和万鬼宗余孽。 能平定五洲四海、所有修士和凡人的慌乱。 是绝不想听到任何有关道尊“冷血无情、薄情寡义、心硬如铁”的言论出现,让本就动荡不堪的修真界变得更杂乱无序、灾祸频发的。 当时不许,时至今日,也还是不许的。 就算有人知道,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宣扬。 鱼池也不敢。 他自来胆子小的很,这种可能得罪仙盟,给他们鱼家惹祸的事儿,他是最害怕不过的。如今他们又在麓山,道尊的地盘儿,他哪敢把这些话说给顾砚听,只在听完顾砚讲完自己怎么求得越墨道尊动手的来龙去脉后,无限惆怅的感叹了句。 “世上渣男千千万,无情剑修占一半呀。” 顾砚轻笑,“哪来那么多无情剑修?” 想修无情剑道需要断情绝爱,抛却掉自身的七情六欲,这点本身就是极难,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被功法反噬,难以大成。因此虽说无情剑修的剑比其他人都更利、更凶、更快,愿意修无情剑道的人也很少,毕竟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他们都有七情六欲、爱恨情仇。 第127节 天下大道三千,没必要为了修个剑道、连人都不做了。 数遍整个仙盟,恐怕也不过那么寥寥数个。 嗯,最出名、也是最厉害的就是麓山这位。 鱼池哼哼两声,张嘴就来,“画本里呗。” “不信你自己去看,今儿牡丹仙子为了求她修了无情剑的夫君回心转意跳了崖,恰巧被山下的毒荆棘戳瞎了眼睛,孤苦伶仃的带着孩子在凡世间艰难求生。 明儿就是桃花公子被他修无情剑道的好友祭了剑,等桃花公子彻底死透了,他那好的无情剑道也就大成了,从此打遍天下无敌手,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要么就是碧湖仙子、莲花仙子……就连无情剑修家里养的兔子、狸奴等小可爱们也难逃厄运!” “迟早有化成人形被主人荼毒的时候……” “好了好了。”顾砚赶紧出声打断。 他对这些画本里的虐恋情深没兴趣,将手里端着的茶碗放下,“三更已过,我也困得很了,要不你还是早点回房间休息,明儿你不是还有场比试?” 鱼池打着哈欠,“行,那我回去了。” 然而这一晚注定是不会平静的。 先是鱼池刚打开门,就瞧见天边闪烁着颗极红、极亮,比他拳头也差不多少的硕大星光,吓得他赶紧拿手背揉了揉眼睛,害怕是自己看错了,撑着门框、牙齿磕碰着喊顾砚过来看,“你快来看看,是我眼花看错了,还是那真是荧惑呀?!” 顾砚皱眉,起身过去。 只见在天边闪烁着红光的,正是灾星荧惑。 荧惑啊! 他深吸口气,感觉身周的寒意更甚。 就那么两息之间,鱼池的脸色都吓白了。 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他白胖圆脸滚落,很快在脖颈处凝起层潮湿,脸色难看的很,双手紧紧拽着顾砚的袖子,“怎么办?!” 那可是荧惑。 代表着不可躲避灾祸的荧惑呀! 传说荧惑现世,必有灾祸降临。 轻则满城灭绝、鸡犬不留,重则山崩地裂、毁天灭地! 而第一个看见它的人,必死无疑! 鱼池都快被吓哭了,“我还不想死啊!” “没人要你死。”顾砚脸色微沉。 荧惑降世,确实代表着灾难,但这灾难可大可小,或许只是场普通的洪灾瘟疫也说不定,且其发生的地点尚未可知,没必要提前自己吓自己,等事情到了跟前反而不知如何应对。 他凝神盯着那颗荧荧如火、越来越红的星辰片刻,心里那点不安终于落到了实地。——他之前还一以为他的不安是被宁家老祖盯上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居然是应在这颗荧惑星上了。 顾砚深吸口气,拽着鱼池出门。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荧惑现世,还那么的显眼夺目,几乎能与日月争辉,整个麓山都被洒上了层如血的红光。有人比他们察觉的更早,有人是被身边的人推着让看天上,总之陆陆续续的都醒了,心底也都开始生出了忧虑神色,不知道那对应的灾祸对应在何处。 怕牵扯到自己。 也怕在世间某处血流成河,俯尸千里。 顾砚呆了会儿呆,拉着鱼池去了广场上。 宁白眉的尸体不见了踪迹,应当是被执法队的人收敛走了。 问心剑仍伫立着。 萦绕其上的剑意一如既往的正气凌然,恢宏浩荡,连绵不绝。 顾砚没在旁边看到越墨道尊。 不知道是不在,还是不愿意显露身形。 周予安摇着扇子朝他们走过来,“顾道友,鱼少爷,你们也过来了。” 顾砚点头,“想过来等消息。” 仙盟势力庞大,遍布五洲四海的所有城池。 每个城池间都有他们独特的传讯联络方式,一旦哪个城池、或者宗门出事,他们都能第一时间了解情况,并且将消息传递出来。 与其在房间里干着急,各种揣测究竟是哪里出了事、遭了灾祸,不如来广场这边等着,一有消息仙盟的人肯定会直接通知他们。 周予安也是相同的想法。 随手递给他个草编的蒲团,自己在被笼罩了淡淡红光的广场里坐了,看着荧惑当空的景象满眼愁绪,“只希望是场普通的灾祸,不要牵扯到太多的人命才好,若是哪里出现了地龙翻身、海潮倒翻的灾祸,我们倒是能赶过去帮忙。” 顾砚轻轻的嗯了声,心底却越渐沉重。 在所有跟荧惑有关的传说里,都是荧惑越红、越亮、越显眼,预示着的灾祸越是严重。他抬头看向如同在天边挑了盏红灯笼的灾星,再看看自己被其镀上了层血色的衣袖,恐怕不会如他们期待的那么简单。 周予安也知道这点,重重叹息着不说话了。 广场上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风碧落带着人过来,原地坐下修炼。 蓝湄心还没醒,不过群芳门也派了人过来。 没人有心思交谈,就这样或站着、或坐着做自己的事,静静等着仙盟的人将何处发生灾祸的讯息传递回来。 他们从夜半三更,等到天色将明。 从那颗如同荧荧烛火的星辰无端而来,等到它满身的红光有盛至衰,再拖着微弱的尾巴消失在天际。 没人说话交谈,也没人起身从广场上离开。 直到将整个麓山笼罩在其中的夜色散尽。 日光从东方层层堆叠的云层缓慢地透出来,照亮世间万物,也照亮了他们脸上、眼睛里的愁绪和担忧。落针可闻的空寂广场上,终于有人试图打破沉默,“那个……今日轮到你们谁参加第二轮比试啦,要不要先前往各自的试剑台做准备?” 众人都循着声音望过去。 说话那人笑着挠挠头,不太自在的笑着,“试剑大会肯定是要继续开的呀,咱们在这等着也没什么用不是,不如该参加比试的人先过去,真出了什么事儿咱们再过去……” 突然有人打断他,“来了!” 众人顾不得试剑大会了,朝广场入口看去。 只见麓山那数万蜿蜒曲折的石阶上,有个身穿仙盟弟子服饰的身影狂奔着、不断往上跑,不消片刻就到了他们跟前。 早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脸通红。 到他们跟前时,腿一软,直接“噗通”声跪了下去。 广场里众多年轻弟子赶紧往旁边让了让。 都是同辈论交,他们可受不起这般大礼。 避让过后,又都齐齐盯着那喘着粗气的弟子,拿眼神催促他有话快说,那上山来传讯的弟子也不墨迹,边喘着气便跟他们说起仙盟收到的求救讯息,“极地冰原里的兽潮倾巢而出,连夜将北疆、临岳、乌山屠尽,以此北地三城百万人口为祭,展开血屠大阵,祭炼自极地冰原里出来的两只九阶兽王,试图助其突破圣阶!” “若两只兽王突破成功,则天下必定大乱,盟主特派我等来请越墨道尊出山。” “破血阵、诛杀妖兽!” 嘶。 广场上是一阵阵连绵不断倒吸凉气的声音。 北疆、临岳、乌山三城尽数被屠尽?! 百万人的血肉为祭?! 九阶兽王! 还是两只! 坏消息来的猛烈而急切,每一个都不是他们能够应付、坦然以对的,叠加起来的威力更是堪比渡劫时的天雷。 一道比一道凶,一道比一道狠。 一道比一道更让他们震耳欲聋,脸白如纸! 众人相互看了眼,无一例外的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愕和恐惧! 九阶兽王!? 九阶妖兽的实力,已经无限逼近于渡劫期! 若是让它们突破至圣阶以上,只怕是普通渡劫期修士都不是对手!何况……遍数仙盟也就只有两个渡劫修为,还有个修无情剑道、根本不愿与他们产生纠葛因缘的越墨道尊! 谁能阻止它们? 谁来阻止它们?! 日头已经完全从层层叠叠的云层中完全挣扎了出来,万丈霞光自东方毫无保留的倾泻而来,明明沐浴着温暖又柔和的光芒,广场中的众人却齐齐打了个冷战。 若那两只兽王突破成功。 若它们自血罗阵中破境而出,顺着河南下! 那仙盟如今的二百多仙门,有谁能抵挡得住它们的肆意凌虐、胡乱践踏?! 没有。 没有人,也没有宗门能。 唯一能阻止它们的人就在麓山。 但他修无情剑道,他的无情剑道还已大成! 他甚至……可能不愿意出手阻止它们。 他们都知道荧惑现世,必定伴随灾祸降临。 就在这个消息被传递上来之前,他们还在心里祈祷着、想这颗荧惑带来的灾祸最好是极微小的,影响不到他们和家族的。 可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它携带而来的灾祸会如此之巨大! 第128节 这已经不是会不会牵涉到他们的问题了。 这是稍有不慎,整个仙盟、整个修真界,甚至他们整个人族都可能会被妖兽践踏毁灭,尽数葬身于妖腹的惊世灾祸! 沉重的、犹如实质的沉默中,风碧落一马当先、上前一步,朝着问心剑的方向“噗通”声跪下来,“青城风碧落,携门下众弟子,跪求道尊出手!” 在他身后,不断有人“噗通”、“噗通”跪倒在地。 “群芳门……” “仙乐海……” “玉城陆家……” “万宝行鱼家……” 众多的声音一个一个响起,一个一个的连接成片,最终整整齐齐的汇聚成了一句,“跪求道尊出手,破血阵、诛杀妖兽!” “求道尊出手破血阵、诛杀妖兽!” “求道尊出手!” 杂乱响亮的求救声中,顾砚稍微恍惚了下。 他想,当年道一仙宗的那些人,在跟血魔宫和万鬼宗对战厮杀、以至于同归于尽之前,是不是也这样,满怀期待向身在麓山越墨道尊求救,像是溺水之人在濒死前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惜的是,那根稻草没有回应他们。 所以他们都死了,最后葬身火海。 那么现在呢。 那位道尊,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看着问心剑伫立的高台。 那里的空间似是轻轻扭曲了下,一截绣着繁复花纹的墨色衣角缓缓出现,披散着银发的越墨剑尊姿态随意的站在问心剑旁边,如同他们刚上麓山那日,无悲无喜的眼神穿透广场上所有人,准确无误的找到了顾砚所在位置,与他四目相对。 沉默而悠长的对视里,顾砚似乎从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里,看出了越墨道尊的执着和对他的质问: 你能如同你所说的那般,重建道一宗么。 我能。顾砚无声地回答道。 于是短暂的对视结束了。 站在问心剑旁的高挑身影消失了,最后抹衣角彻底消失前,一道冷淡的声音在广场上方响起: 让仙盟盟主来见我。 不论血罗大阵有多血腥、那两只九阶兽王有多凶残,只要越墨道尊愿意出手管,那此事就还有转机。 跪在地上的众人如释重负,眼里有了些惊喜之色。 “是!” 两日后。 顾砚拎着祭拜用的香蜡纸烛,踏上了两百年来寸草不生的道一仙宗境内,戚蓉蓉跟在他身后,环顾四周荒凉无比的环境,“所以仙盟百年一届的盛事,这届试剑大会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顾砚点头,“嗯。” 不收场还能怎么办?那个仙盟弟子带来的消息有两个,第一个是北方三城尽数被屠,有人试图利用百万人的血肉喂出两只圣阶妖皇,转而来对付他们。 第二个仙盟各地都遭遇了不明身份的人袭击,包括风碧落的所在青城派、周予安宗门所在的仙乐海,就连鱼家万宝行本部所在启月山,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攻击…… 老巢都被偷袭了,谁还有心思继续比赛。 加上仙盟在北疆、临岳、乌山三城步防的弟子尽数被灭,他们不得不从其他地方调人过去支援破阵,试剑大会当场被叫停。 什么时候继续,还得日后看情况再另行通知。 戚蓉蓉接受了这个事实,又问他,“可是师兄呀,这地儿满地焦黑、连最容易成活的杂草都不长,灵植灵米肯定都是种不活的,你确定咱们要将宗门安在这里吗?” 顾砚面色沉重,“确定。” 他不仅要将宗门安在这里,这整件事还刻不容缓,不能再拖了。——这已经不仅仅只关系到他们接手了道一仙宗传承的问题,他用重建道一宗的事求得了两次越墨道尊出手。 若是他做不到,估计离他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哎。 他心情沉重的叹了口气,继续沿着荒路前行。 走到某个满是焦黑的山坳里,突然感觉储物戒里有什么东西悸动了下,顾砚将储物戒指打开,从里面取出来颗通体泛着奇异天青色的石头来。 他看看那个坑,又看看石头,垂头若有所思。 第50章 重建道一 道一仙宗原址。 整个山脉, 方圆数百公里的范围内,都极为彻底的毁于战乱和天火焚烧之中,别说能从山中寻找到哪怕丝毫灵气, 就连泥土和山石都因为被当年混乱不堪、且不乏恶毒的大型术法抽取了生机,施加了经年不散的诅咒。 变得寸草不生,满目焦黑。 顾砚站在荒山之中垂眉沉思, 深感建宗不易。 背后戚蓉蓉跟着唉声叹气。 似乎是觉得他这个当师兄的清明了几十年, 脑子终于还是出了点小问题。 两人相互看了眼,都顶着满头的愁云惨雾。 至于戚蓉蓉为何会跟着他过来道一旧址。 这件事情就说来话长了。 两天前,荧惑灾星现世,有仙盟弟子飞奔上麓山求援,报说极地冰原里的妖兽倾巢而出,将仙盟位于北方境内的北疆、临岳、乌山三城屠尽,有近百万人葬身妖腹。——包括于六年前仙盟因为察觉极地冰原有异常, 专程派过去查探情况、不断深入极地冰原探查的弟子和长老们,光是元婴以上修为的都有十数个! 往下金丹,筑基修为的人数更是早已过百。 无论修士、还是凡人,一个都没能活下来。 仙盟因此损失惨重, 不得不暂停试剑大会。 将当时正于麓山维持试剑大会秩序、以及其他城池分部步防的长老、弟子,抽调至北方三城, 协助奔赴北疆的守一道长、和越墨道尊两个渡劫破阵, 诛杀那两只九阶妖王,以及替妖王进阶护法的众多妖兽。 同样的命令还传达给了众多宗门、世家弟子和散修们, 但因为他们自身宗门/家族也或多或少受到不明情况的袭击,都有些自顾不暇, 只能先各自回宗门所在查明情况后, 才能赶往北疆三城, 以期早日解除危机。 试剑大会虽说是难得的百年盛事,寻常不容错过,但北疆三城被屠尽这等重大变故,自然不包括在“寻常”二字之中。当初还没开始就闹沸沸扬扬、引得万众瞩目的百年盛事,被迫不得不草草收场,却没人有感叹结束潦草的心思,大家都收到消息忙着回自己宗门所在、或直接赶往北疆三城诛杀妖兽。 齐聚在麓山、为参加试剑大会的人很快走完了。 顾砚跟鱼池自然也要走。 顾砚原是打算先回云浮城,给前往虞城见楚夫人的楚月凝传份讯息后,陪鱼池回趟启月山去看看情况,希望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结果还没等他们下麓山,之前跟他打过交道的那位执法队连队长先过来找他,说是越墨道尊有东西交给他。 那样东西装在个白玉盒子里。 三寸长,半寸宽。 细腻精致的青玉质地,周围雕刻着深浅不一的祥云纹路,中间嵌着个小小巧巧的“宗”字。 他捏在手里看了会,确定这就是建宗令。 越墨道尊让人送建宗令给他,意思很明显了。 重建道一宗,刻不容缓,不允许拖延。 说不定等那位道尊从北疆诛杀了那两只九阶妖兽回来,没看到令其满意的重建进度,他可能还会遭殃、小命不保……顾砚略感无奈,拿着那枚小巧的建宗令给鱼池看,“看来我必须得留下来办这事儿,没办法陪你回万宝行总部去,你自己路上小心点儿吧。” 鱼池垂头丧气,“我知道了。” 他心里其实是有些慌的,怕自己回去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但慌归慌,他也知道顾砚此刻的处境比他更难。若不是顾砚以“重建道一宗”为由,求得越墨道尊亲自动身前往北疆。 仙盟众人此时恐怕连口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不知道要填多少人命进去、试着破血屠大阵,却也不一定能够阻止那两只妖王突破。如今的情况比起请不动越墨道尊出手,已经是天壤之别、可以说非常好了。众人皆各司其职,总算是都有自己能做、该做的事,为挽留自己的性命,同时也拯救天下苍生出一份力。 他也得支持顾砚重建道一宗。 “我也不知道所谓的重建,需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让越墨道尊满意,不过我们宝行有存当年道一仙宗的建筑图纸,那座仙宫我们鱼家先辈有参与建造,等我回了启月山,就将跟道一仙宗有关的图纸和画卷找出来,派人给你送过来。 若是日后你要重修仙宫,我也愿意出灵石、帮着购买调派各种材料……我的压岁钱还剩下有几百万极品灵石,我爹对于这些事情向来积极,肯定也是愿意出份心意。” “另外你要是遇到什么难解决的事儿,都可以传讯给我,我虽然不像你跟楚仙君那般脑子转得快,但我们鱼家毕竟也是做生意起家的。有些我不懂的东西,我可以拿着去找我爹,和家族的供奉们帮着想办法,这可是关系到天下存亡的大事儿,他们肯定不会拒绝的。” 顾砚跟他道了谢,两人相携下山。 不仅麓山上参加试剑大会之人撤走的飞快,云浮城过来看热闹的人得知出事后,也都不愿在城中久留,纷纷退掉订好的客房离开。他们下山到云浮城的时候,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全都面露忧愁、形色匆匆,只剩下戚蓉蓉和黄鹂在等着他们。 同戚蓉蓉一起来的那个许玉竹却是不在。 还没等他们问怎么回事,黄鹂扑过来抱着鱼池一顿“嘤嘤嘤”的哭着撒娇,“鱼少爷、顾仙长你们可算回来啦,你们都不知道我有多难过!许玉竹那个色狼、登徒子觊觎我的美貌,竟然敢趁着夜里我忘记了锁上房门,摸到我房间里来!呜呜呜……幸亏有蓉蓉姐姐在,帮我将人赶跑了,要是我真被他占了便宜去,可怎么有脸见你呀!” 鱼池登时就怒了。 他还不知道许玉竹调戏黄鹂,被顾砚折了手的事儿,但他是真心实意喜欢黄鹂,硬是为了娶她做正妻、宁愿挨他爹鞭子抽也不松口的。 听到居然有人敢趁着他不在的时候,试图占黄鹂的便宜,气的是火冒三丈,恨声骂道,“该死的家伙,那个混账东西现在在哪,看我不打得他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黄鹂继续“嘤嘤嘤”哭的梨花带雨,边拿手帕擦着眼泪,朝旁边站着的戚蓉蓉看了眼,“他已经被蓉蓉姑娘打走了,我跟你们说哦,那个色狼坏的很呢。明明是他心存歹念、欲对我图谋不轨,趁夜摸进我房间里来,被蓉蓉姑娘抓住之后,居然还敢倒打一耙!胡说八道是我先勾引的他!” “简直岂有此理!我怎么可能勾引他!?” 黄鹂捏着帕子,也不再装哭了。 拿着手中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愤愤不平的娇声抱怨着,“他以为他是谁呀,要论长相出众,实力高强他能比得过顾仙长跟楚仙君?!论家世财富的话,他又如何能与我们家鱼少爷相比,只不过是个言语轻薄,油嘴滑舌的登徒子、小白脸罢了,我黄鹂又没瞎了眼我会勾引他?!” 说着嘤嘤了两声,抱着鱼池胳膊晃了晃。 “不过也幸亏蓉蓉姑娘人美心善,蕙质兰心,竟然没被许玉竹那狗东西的谎言蒙蔽,不仅愿意相信我没勾引他的话,还愿意出手替我将他赶走,不允许他再出现在我们面前,要不然就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可要被人冤枉死了!” 鱼池虚惊一场,跟着对戚蓉蓉感激不尽。 倒是顾砚在旁边略有些惊讶。 前世他动手打许玉竹时,对方跟戚蓉蓉尚未明确关系,只是刚刚有些暧昧拉扯。而他之所以会动手打人,是因为他发现许玉竹言语轻佻,调戏他师妹的同时,居然还用同样手段去撩拨其他女子。因此他认定其是个居心不良的登徒浪子,没多犹豫就动手将人打了,警告许玉竹不许再靠近他师妹,转头又跟他师妹解释了这件事。 结果就是戚蓉蓉根本不信他所说。 同许玉竹的关系日渐亲密,终成眷属,对他这个棒打鸳鸯、试图阻拦他们在一起的师兄,也自然就渐渐疏远了。因此这辈子他才决定不再插手她跟许玉竹之间的各种纠葛,就连许玉竹调戏黄鹂、被他折了爪子的事,都没打算给戚蓉蓉讲。 第129节 没想到…… 她居然会自己出手将许玉竹打跑! 怎么说呢。 顾砚暗道,还真就是世事无常啊。 戚蓉蓉见他们朝自己看过来,向来爽朗直接的性格也略有些不自在,“是我是识人不明,居然没早点发现许玉竹是那种心思龌龊、行为猥琐之人,与他同行那么久不说,还将他带到各位面前来,让黄鹂姑娘受到了惊吓,我在这里正式给黄鹂姑娘陪个不是,还请黄鹂姑娘不要怪罪才是。” “哎呀!蓉蓉姐姐。” 黄鹂赶紧松了抱着鱼池的手,走到她身边挽着她胳膊哼哼唧唧的撒娇,“姐姐有什么错呢,要不是姐姐聪慧过人,愿意相信我、而是信了许玉竹那个色狼对我的污蔑,说是我勾引他的鬼话。 我一个弱女子受到这种侮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走投无路之下,说不定早就投了河,被淹死好久了,连尸身都不在了!正是因为有蓉蓉姐姐在身边陪我、帮我渡过难关,我才能不那么害怕,大着胆子等顾仙长和鱼少爷他们回来。” “姐姐待我这么好,黄鹂只恨你不是我亲姐姐罢了!怎么可能有怪姐姐的心思呢?!” 说到伤心处,当真滴落两颗眼泪下来。 她本就生得身姿纤细,娇小玲珑,平时就如同弱柳扶风、楚楚动人,此时眼眶微红,眼中带泪。 更是如同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戚蓉蓉最是见不得她哭成这样,当即便心疼不已,赶紧伸手轻拍她单薄、轻轻颤抖着的后背。 低声哄道,“好啦、好啦,已经没事啦,我已经把他赶跑了,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快别哭了,哎呀,你要是再哭下去,刚化的妆都要花啦,那样子可就不好看啦,别哭啦,还有人看着呢。” 在旁边看着的鱼池和顾砚,“……” 鱼池呆愣了半响才缓过来,挠了挠脑袋,满头疑惑,“怎么感觉我反而像是多余的那个呢,哎,小黄鹂,你就不能躲到我怀里来哭吗,虽说蓉蓉也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家,可是你这样子,我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那么不对劲儿呢!” 顾砚也有些惊讶。 半是对黄鹂那句“早就投了河、被淹死了”的不信,暗道你要是一气之下投了河,我倒不怕你在河水里被淹死,我怕你顺着那条河游回溧洋去! 半是看着戚蓉蓉真心实意的心疼和关心,内心觉得惊讶不已,暗自感慨原来他的这个小师妹,居然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 ……难怪不得他前世会在许玉竹那个最是会说花言巧语的登徒子身上栽了跟头,想来正是因为他当时处理此事的态度太过强硬了些! 在察觉到许玉竹行为浪荡后,直接动手打了人、又以师兄的身份,不许戚蓉蓉同许玉竹来往,竟然没想到另辟蹊径,带戚蓉蓉亲自去见识见识许玉竹的真面目。 如今看来,折腾得他跟戚蓉蓉关系冷淡、师兄妹情谊全消的许玉竹,其实也没有多厉害嘛。还顶不上才认识两天的黄鹂可怜兮兮的哭上两句,再娇滴滴的缠着她撒两句娇呢。 不管怎么说,没了许玉竹自然是最好的。 鱼池要带黄鹂回启月山万宝行总部。 戚蓉蓉言道如今仙盟大乱,她又尚未结丹,实力不济,就先不去北疆三城那等顶混乱、又重要的地儿添乱了,问顾砚往后有何打算。得知他要在云浮城附近建立一个宗门,虽然有些惊讶他为何不直接回小苍山,但还是决定留下来,看看有没有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四人就在云浮暂时分开,各奔东西。 鱼池和黄鹂当天就搭乘飞行法器离开云浮。 顾砚先去找万宝行的人帮忙,给楚月凝传信告知麓山的情况、北疆三城被妖兽屠尽,以及越墨道尊送建宗令给他,导致他此时哪里也去不了、只能留在云浮的来龙去脉。 等信送出后,跟戚蓉蓉在因修士逐渐离开,而显得冷清不少的云浮城慢慢逛着,随口问她,“蓉蓉你觉得建立一个宗门,最重要东西的是什么?” 戚蓉蓉略想了想。 “所谓宗门,也是可大可小的,小的像咱们以前待着的小苍山,只有师父、大师兄你、二师兄和我师兄妹三人,以及三五个负责种田做饭的使役即可。 大的之前同咱们交好的虞城宁家,楚仙君所在的溧洋楚家这等大世家,这其中大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不过硬要我说的话,想建立起一个宗门最主要的有三点。” “宗门所在据地、能撑起门楣的弟子门人、以及能够养活门中弟子的正经营生。” “要是宗门里有什么宝贝,例如天阶功法、极品灵石脉等,最好有个实力高强、能将这些宝贝守得住的前辈高手在。咱们要是新建立个宗门,宝贝肯定是没有的,以师兄你元婴境修为也勉强够用,有你跟楚仙君百岁前成婴的响亮名声,徒弟日后肯定也不会缺。师兄你又将《万木决》修炼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开灵田、种灵植灵米也是条不错的出路,咱们现在缺的就是块地盘了。” 戚蓉蓉掰着手指头,神色轻松的看着他。 “师兄你不是跟万宝行关系不错嘛,让他们帮你留意下附近哪个地方灵气浓郁,咱们攒点灵石把它买过来就行啦,地皮也不用选太大的,太大的话价格自然也比寻常贵些,我怕咱们买不起……” 顾砚,“不,咱们有块地。” 戚蓉蓉疑惑,“嗯?你提前买好啦!” 顾砚轻叹了口气,暂时不太想提这件事。 带着她继续逛了整日的云浮城,买了些例如芨芨草、玲珑玉、石生花等许多低阶好种活,相当于灵植中的杂草,除了好活以外没什么优点,既不好看、也卖不出去的灵草种子。 又顺手在小摊上收购了批灵石碎渣。 不同品阶的灵石里蕴含灵气多少,纯净度都各不相同,不仅是修真界流传最广,最常使用到的货币,还能直接从里头抽取灵气用作修炼、利用法阵驱动大小型飞行法器等用途。 等到里头的灵气消耗完毕,灵石就会碎裂成透明的粉末状,除了拿来混合在泥土里肥田、让原本不是灵田的田地变成灵田外,再没有其他用处。 事实上,利用这个办法制造灵田的人很少。 毕竟是后天混合出来的低等劣质灵田,只能种最低级的,没什么收益的灵草。 嗯,例如顾砚刚买的芨芨草、玲珑玉等。 大多数的宗门或者修士,都会直接选块具有灵脉的地儿做驻地,附近的田地受灵脉的影响,开垦出来后就是灵田,品阶虽也分为上中下三等,但都远比用灵石渣养出来的要高。因此那些碎灵石渣倒是便宜,一颗下品灵石就能买上三四百公斤。 顾砚在万宝行买了八个大型聚灵阵。 云浮城的万宝行管事直接大手一挥,送了他两万斤的灵石碎末做搭头,又问他还要不要,要的话还能再给他弄些过来。 万宝行的分行遍布仙盟。 每天都有数百艘运着各种货物的飞行法器相互往来、互通有无,天南海北的,足迹遍布整个仙盟内外,每艘都要消耗掉不少的灵石,产生的灵石碎末自然也多。 顾砚若是不要,他们也只能当废料倒掉了。 能拿这些没什么用、又不值钱的灵石碎末,来跟顾砚这个手持玲珑白玉卡,又跟他们家大少爷交好的贵客打好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顾砚点头,“要,有多少我要多少。” 那管事应了,“好咧。” 当即就给宝行其他城池的分行传消息,让他们把灵石碎末给收集起来,送到他们云浮城来。——虽然北疆三城已毁,众多妖兽以及那两只九阶妖王带来的危机阴影,已经犹如黑云压顶,笼罩在他们头顶不散。但他们该做的生意还是要做的,最多将平时买的精巧玩具、奇珍异宝换成战时更受欢迎的各种法器、符篆就是了。 想要朱砂妖兽,这些东西可是必不可少的。 从万宝行出来,戚蓉蓉忍不住好奇道,“师兄,你这是打算到哪个荒山野岭去建宗立派呀?!” 聚灵阵盘一买买八个! 还每一个都是入了品阶,组合起来更是堪比地阶法器的超大型聚灵阵,光是这一项就花出去二十多万灵石——极品灵石!哇撒,给戚蓉蓉惊讶得目瞪口呆。 她师兄这些年到底去干了什么呀。 是去抢万宝行了吗,还是去哪里历练的时候捡到灵脉了呀,居然连几十万的极品灵石都能随手掏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他师兄当年离开小苍山时没这么富裕的呀! 许是她当时惊讶的表情太明显。 她师兄看了她眼,找万宝行管事买了个刻小型聚灵阵、用来凝聚灵气辅助修炼的玉佩,又顺手抓了把、大概得有二十多颗极品灵石给她。 “咱们许久没见,都忘了给你见面礼了。” 戚蓉蓉小脸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都好几十岁、已经快结丹的人了,早就习惯了自食其力,想要什么、想买什么都自己动手挣灵石了。 哪还好意思跟师兄拿灵石花用呀! 顾砚略笑了下,“我知道。” 所以他才会给的。 要是戚蓉蓉是种不思进取,惯于坐享其成的人,他才不会主动给她灵石送她东西呢! 说着将灵石塞到她手里,继续跟管事谈事。 剩下戚蓉蓉在旁边风中凌乱,手抖个不停。 这可是极品灵石。 呜呜呜,这么漂亮的、质地纯粹的灵石!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都没有摸过、用过一颗呢,现在突然就攥到手里了,还是那——么大的,一捧!是的没错,她师兄随手往装灵石的袋子里抓了一把。 到她这儿来,就得要两只手才能接得住! 一捧呀! 全是极品灵石! 换成下品灵石不得装满满一口袋?! 她现在总算是体会到了有人收到金子,非得当嘴里咬一咬真不真的心情了……她现在也很想咬一口,试试这些晶莹剔透的小东西是什么味道。 不行不行,她使劲儿摇摇头,暗道戚蓉蓉你要淡定知道吧,这会儿旁边还有人看着呢,千万不能给师兄丢脸。 强装镇定的揣好灵石,专心她师兄说话。 正巧听到他们谈论到灵石碎末的事。 她还不太明白她师兄的打算,也没吭声,直到她师兄一口气要了两万斤的灵石渣,还觉得不够,跟那个管事说有多少要多少。戚蓉蓉才在旁边倒吸了口凉气,暗道需要那么多的灵石渣去整治土地,他们接下来要去的地儿,到底得贫瘠成什么样子呀?! 一出万宝行就直接问了。 顾砚,“……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带着她又去买了些祭拜用的香烛纸蜡,灵果祭品等物,眼看天色已黑、不便出行,就随意在云浮城中寻了个客栈住下来。 次日天刚亮就出城,往道一仙宗旧址过去。 小半个时辰后 看着面前一望无际、寸草不生的满地焦黑,戚蓉蓉目瞪口呆,“师兄啊,你的这块地,有比没有还让人难受得很呐!” 没有宗门驻地,最多他们抓紧赚灵石买! 反正她师兄如今灵石多,不成问题。 可眼前这块荒芜…… 恕她真的是没办法在这里安家! 别的不说,这里的环境和水土它根本就不合适生活呀,她也没办法让这焦黑荒地长出树木、花草和粮食! 而且这地儿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说不定还有那些惨死、未曾消散的冤魂在暗中呼啸着,只等哪天夜里,月黑风高、四下无人的时候突然冒出来。 第130节 探出张七窍流血、面目狰狞的脸吓她一跳! 哇,光是想想都感觉好可怕的样子! 看前面的顾砚已经走远,她赶紧快走两步追上去,“大师兄,你是确定要将宗门安在这里吗?” 顾砚面容沉肃,“确定。” 戚蓉蓉:……完了,大师兄他魔怔了! 她能怎么办呢。 她也只能赶紧跟上去呀。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焦黑的山脉往上爬。 没用法器或者灵兽代步,只靠双腿丈量着这片土地,从晨光微曦,走到日暮西垂,他们才顺着山脊杂乱无比的乱石堆一路爬到山顶,在整座山的最高处停下了脚步。 迎着山巅轻拂过的清风,看着火红夕阳在天边缓缓坠落,折射出万道璀璨霞光。 戚蓉蓉站在山巅轻喘着气。 看着周围层峦叠翠、似是匍匐在她脚下的山脉,吹着迎面而来的柔缓清风。 轻声感叹着,“这座山真高啊。” 顾砚点头,“是啊。” 居高山之巅,以观落日。 与在海边观海听潮,湖里泛舟相比,又是番截然不同的壮阔景象。 或许是因为那些前辈们自小长在这山巅之上,将世间百态都看在眼里,才能够胸怀天下。 心系苍生,才能做到无畏而无惧吧。 在山巅站了片刻,顾砚招呼戚蓉蓉一起。 动手在山巅的焦黑中打扫出块空地,将从山下拎上来的贡品摆好,又摸出个黄铜小香炉来,拈了三炷香在手中点燃了。对着空荡荡的山顶肃容祭拜道,“今有晚辈弟子顾砚,欲在此地重建道一宗,再次延续道一宗的千年传承,若是有打扰了各位前辈清净安眠的地方,还望前辈们别跟我等晚辈弟子计较才好。” 他只简单的拜了三拜,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日后相伴之日甚多,请前辈们多多关照。” 戚蓉蓉也赶紧跟着拜了三拜,上了三柱香。 等祭拜完了,两人趁着逐渐落下来的暮色,缓步自山顶下来,她才扯着顾砚的袖子低声问道,“师兄,咱们这么祭拜先辈,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何止是简单,她甚至都觉得有些敷衍了! 顾砚遥遥望向前面,眼神极为平静。 “道一宗的先辈们和血魔宫、万鬼宗的人同归于尽后,除了尸骨无存的仙宗宗主和几位前辈以外,其他前辈的遗骨都被仙盟之人收敛走了。 如今先辈们的遗骨和魂魄皆不在此处,我们的心意到了就行,待到日后宗门重建起来,有了可以令众位前辈安眠的地方,我会去仙盟总部接他们回来的。” 戚蓉蓉叹了口气,“也好。” 人死灯灭,落叶归根。 前辈们皆是为了守护道一宗,才身死道消。 比起仙盟后来专门建起来的、所谓的英烈阁,应当是这块土地、这座山更能让他们心安,更愿意作为长眠之所。——只是不能是现在这般遍地焦黑,满目疮痍的废墟模样,想到那么多前辈还在等他们去接回来,戚蓉蓉顿时干劲十足,满怀豪情壮志的撸起袖子来。 “师兄,咱们接下来要干点什么?!” 顾砚抬头看了眼天色,“准备晚饭吧。” 戚蓉蓉,“嗯……嗯?!” 最终还是寻了个背风的山坳坐下来,两人分着从云浮城里买的点心和灵果吃,好在他们修为都不弱,也不会在夜里被山顶的风吹得冷。戚蓉蓉啃着手中的干硬面饼,寻思着等哪日有空下山去,她得多买点卤肉、鸡腿什么的存着,最好是再买点柴火,到时候能将肉啊面饼什么热热再吃。 这面饼吃一两顿还好,吃多了是真难受哇! 边啃边朝顾砚看去,“师兄?” 顾砚手里正拿了颗青色石头在翻看,闻言抬头看她,“怎么了?” 戚蓉蓉探头去看他手里那颗石头,眼神里透着些好奇。 “这个啊。”顾砚举起来给她看。 这其实并非是颗普通的石头,而是颗树种。 就是当初他们从小苍山搭船前往宁府时,在那艘商船上花了4000中品灵石拍下的涅槃果种。当时跟它一起拍卖的,还有截沾了凤凰血的梧桐木,三根自带两簇三昧真火的凤凰尾羽…… 据说它们都出自妖神秘境,都是难得一见的绝佳宝物。 为了唤醒涅槃果种里头仅存的生机,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用《万木决》、《万物决》对其滋养,从未停止过。 可惜一直都收效甚微,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直到…… 顾砚看了眼他们背后的山坳,直到他们今日上踏足道一仙宗旧址,刚刚走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始终沉寂如石头的果种里头,产生了一丝微妙至极的悸动。 很微弱的反应。 以至于他差点没感觉到。 多亏有鲛珠在,他的神识终归要比寻常元婴凝实些,才没就此错过涅槃果种产生的微弱反应。 戚蓉蓉满脸好奇,“师兄,那里有什么?” 顾砚低头啃了口果子,“我也想知道。” 他也是第一次踏足这座山,甚至连山脉中的焦黑废墟以前是做什么用的都不知道,还得等鱼池从启月山找到道一仙宗的全貌图给他送过来呢。 “我明白了!” 戚蓉蓉三两口啃完手中的面饼,从储物手镯里取出来把锄头,径直朝着顾砚看着的那个地方走过去,撸起袖子,二话不说直接开挖。 有什么东西,挖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她可是挖矿的一把好手! 见她这么积极,顾砚也不好在旁边坐着看。 赶紧将手里拿着的灵果啃完,催生出两根细柏藤爬过去帮忙刨土。两人一个挖一个运,很快就将深坑里的焦黑泥土都清理干净了,露出里面足有六尺来深的坑洞。 可惜掘地六尺后泥土是没了,底下却是渗进了赤红血迹的石头,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戚蓉蓉扔了锄头跳出来,“师兄?” 顾砚站在坑边看了会,突然抬起手,将那颗刚刚拿在手里翻看、如同青色石头的涅槃火种扔进坑里。略想了想,将白天刚收的灵石碎末倾倒进去,等石坑填了八分满,才在上面铺了层刚撅出来的焦土。最后催生出棵梧桐树,削了块四尺来长的木牌立在旁边当做标记。 做完这一切后,重新回到原地继续吃东西。 戚蓉蓉很快跟过来。 “师兄,你这么种树它能长出来吗?”这里可是已经寸草不生两百多年了!连根最普通的杂草都不长,像涅槃果树这般金贵的灵植,不得种植在最肥沃灵气最充足的灵田里,格外仔细打理才能长出来么。 顾砚摇头,“不知道。”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棵涅槃果种跟这块地儿有缘,他并不想去妄自揣测,这颗据说是出自妖神秘境、还出现在商船拍卖会上的涅槃果,为什么会跟道一仙宗扯上关系。或者应该说……本该属于道一仙宗的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拍卖会上。 但是唯独这次,他希望自己的直觉能准确。 他轻轻叹了口气,“赌一把吧。” 戚蓉蓉乖巧点头,“行叭。” 反正果种和灵石碎末都是她师兄的,她就帮着撅了个坑而已,不费什么力气,就算长不出来也没什么可惜。不再多想,凝了股清流水出来洗手,顺手给扔进坑里的涅槃果种浇饱了水,继续坐回去啃又干又冷的面饼。 “师兄,明儿早上咱们从哪里开始?” 顾砚递了袋灵石碎末给她。 “先将这些碎末撒满整片山脉吧,你负责东、北两面,先从东边开始往北边撒。我从南边往西边走,等我们将这附近都撒上灵石碎末,我就来试着从山脚开始种玲珑玉和石生花。那八个聚灵阵我会设置在山腰位置,届时凝聚而来的灵气上浓下疏,山脚下种满不入品阶的灵草也不可惜。” 他低声诉说着自己对整座山脉的规划。 戚蓉蓉安静的听完了,“好。” 她倒不觉得种满低阶灵草可惜,她怕的是这座山连石生花这种低级灵草都长不出来! 不过凡事皆有可能。 不管长不长得出来、总得先试试才行。 播种了不一定能长得出来灵草,可是不播种,他们就永远也别想在这片焦土上看到丝毫的绿意! 那可不行。 她师兄可是要在这里安家,开宗立派的! 有门派有家的地方,总得像模像样才行呐。 趁着夜色分配完要要做的事儿,两人无心闲聊,各自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合眼睡了。 次日,天光乍破时分。 两人先后睁开眼睛,随意吃了点东西便分开去忙。 想要将灵石碎末都撒满山脉可不容易,两人从早忙到晚,除了利用打坐恢复灵力的间随便填饱了肚子,戚蓉蓉整天都待在飞剑上没下来。 胳膊都快挥断了、也才撒了不到一半面积。 整整忙了三日,才将所有的灵石碎都撒完。 戚蓉蓉都腰都快累断了,坐在地上不愿意再动,“师兄,该说不说,满山撒灵石碎末这活儿也太磨人了,我有种小时候被你拎着耳朵、逼着练剑的时候了。” “我现在完全不想动,让我缓缓再说。” 顾砚点头,“好。” 低头继续从种子袋里摸出把种子来,再利用《万物诀》将每颗种子都喂得饱饱的、呈现出种生机盎然最容易生根发芽的状态,随手往他们身边的泥土里撒过去。 戚蓉蓉就在旁边打坐,看着他接着光忙碌。 等到第二日清晨,两人又继续之前的进度。 在混杂了灵石碎末的泥土里,从山脚起开始交错着撒玲珑玉和石生花种子,晚间两人在那个山坳里碰头的时候,戚蓉蓉仍旧是被累到不想动弹,浑身疲惫的啃着面饼连话都不想说。 令她惊讶的是,顾砚看着也有些心不在焉。 他居然在发呆。 第131节 手里捏着的灵果都忘了吃,眉头轻皱着,凝着暗黑的天际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戚蓉蓉将面饼啃完、恢复了些许力气后,见他拿着的那颗灵果还完好无缺。 轻轻的喊了他声,“师兄,想什么呢?” 顾砚猛然惊醒,低低地道,“没事儿。” 就他表现的那般明显,没事儿才怪呢! 戚蓉蓉略一思忖,问他,“师兄可是在担心楚仙君和鱼少爷他们?要不咱们明日下山去云浮城,再往虞城传个讯息过去问问?” 顾砚略愣了会,“好。” 楚月凝回虞城前,跟他约定过抵达后会遣青鸟传信回来,今天已经是第五日,按照楚月凝和青鸟的速度,讯息应该是今日便到的。 一整日没收到信,他有些担心楚月凝出事。 不过此时担心也没办法。 虞城和云浮相距万里之遥,他也不可能立即赶过去、查探究竟,只能的暂且先等等,希望只是青鸟在路上耽搁了时辰,没有及时将讯息送到吧。 心情沉重的吃过晚饭,继续催生滋养种子。 边运转《万物诀》,边分心听周围的动静。 可惜一直等到三更过完,也没等到那道青色身影出现在天边。 顾砚将用《万物诀》滋养唤醒过的种子收好,又起身往涅槃果输送了些许灵力,才催生出棵柔软的藤蔓、在地上交织成张简易床铺,合衣在上面躺了、闭上眼睡觉。 暗沉沉的夜里,不见丝毫的月辉星光。 万籁俱寂,那颗被他们埋进坑里、被灵石碎末掩盖住的涅槃果,却突然散发出股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青色光晕,汲取着灵石碎末里的残存灵力,缓缓地生出来纤细的根来。 第二日,顾砚是被一声熟悉的啼鸣吵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从藤蔓床上坐起来,看到在片映着红霞云海的蔚蓝天空中,青鸟拖着它长长的青色尾羽朝他飞过来。 耳边是戚蓉蓉惊喜的声音。 “师兄!你之前扔在这的种子发芽啦!” 顾砚略笑了声,望着天边那道青影。 暗道青鸟你果然是我的福星呀! 福星很快拖着它长而华丽的尾羽降落在他跟前,顾砚伸手摸了摸它修长脖颈,从上面取下来楚月凝给他的信。 书信第一行先给他报了平安: 我与姑姑均安,阿砚不必忧心。 后面才同他细说虞城的变故: 原来他们宁家的三长老,竟是早已经被血魔宫的人夺舍多年,一直潜伏在宁家、未曾暴露出来。此次趁着宁老祖修炼出事后夺舍宁白眉、离开宁家的时机,蛊惑了宁家主出手将楚夫人囚禁了起来,造成了宁家的大规模内斗。 宁家主估计是在楚夫人手中吃多了亏,对她恨之入骨,两人合力将她擒住后、直接对她动了大刑,穿了琵琶骨、关进了宁家的密牢里。幸亏楚月凝及时从麓山赶了回去、将楚夫人救了出来,二人联手诛杀了那个被夺舍的长老,又废了宁家主的修为,最终将此事平息了下来。 两人也都在跟他们动手时受了些伤,当然,其中伤得比较重的是楚夫人,她的伤是最先跟宁家主和三长老动手时、以及落到宁家主手中被折腾出来的。 可谓是遍体鳞伤,非常的严重。 只怕是需要长时间的休养才能够完全恢复。 楚月凝倒还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 但终归两人都性命无忧,传信来让他放心。 翻完第一页虞城之变,顾砚继续看第二页。 “我于回虞城的路上收到阿砚来信,知晓宁家老祖被越墨道尊诛杀之事,如今宁天明又修为全废,余生只得拖着残躯苟延残喘,往后宁家必败。恰楚家族长楚涵之伤重入骨,自觉命不久矣,来信问姑姑是否愿意重回楚家、接掌楚家族长之位。” “姑姑考虑良久,欲先回溧水养伤、至于是接掌楚家且容后再议,她在虞城受伤太重、行动不便,我不忍让她冒险独处,只能先陪她自虞城回趟溧水,待姑姑的伤养得七七八八才能离开。若无意外,你我想见之日怕是得延后两月有余,在外耽搁如此之久,实非我愿。” “烦请阿砚……不要怪我。” 哼! 顾砚胡乱将信纸揉了,“我哪有那么小气!” 他又不是分不清楚轻重缓急的人,如今楚夫人伤重,宁家待不得、楚家又是一群不愿让她当族长的老顽固! 楚月凝陪在她身边,自是比来见他合适得多。 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件事生楚月凝气! 作势欲扔,终究是舍不得,就坐在原地将那两张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戚蓉蓉忍不了他神思不属、面颊微红的模样,“师兄你看封信看了得有半个时辰了,今儿活儿还干不干啦!” 顾砚才回过神来,“今日我们去趟城里。” “去干嘛?”戚蓉蓉好奇。 “去买口灵泉回来,我要在山上养花。” 戚蓉蓉,“嗯?” 种什么花还得买口灵泉!? 作者有话要说: 戚蓉蓉(捧着灵石):嘿嘿!瞬间暴富! 第51章 重建道一 顾砚先给楚月凝回了信。 简单说了些跟道一仙宗旧址有关的情况, 以及他日后的重建计划。——重建道一是件非常缓慢,耗时且费力的事儿,不可能一蹴而就、一步登天, 他会在这边待上几十、上百年也说不定。 让楚月凝安心待在溧洋、陪着楚夫人养伤。 在信的最末尾,回了句: 一切甚好,不必挂怀。 两月虽长, 却不及你我日后万一。 忙完这些后, 他当真抽空回了趟云浮城。 却并不只是为了买灵泉。 主要还是回来雇人帮忙和买其他灵植种子。 确定了在云浮山上种植低阶灵草,会正常的发芽生长后,他打算先将山脚下大片的焦黑泥土,全部开垦成灵田,试着种些品阶不需要太高、但能换成灵石的灵植和灵米。 云浮山太大了。 想让其重现生机绝非易事。 他只能一步一步的来,并且擅于寻求帮助。 到云浮后,他径直过来找万宝行在云浮城的管事, 看云浮这边合适种什么灵植合适,顺便让其帮忙推荐个可靠的牙行、方便他买或者雇佣使役。 云浮城是以云浮山命名的。 而云浮山就是道一仙宗原址所在,这座城池,本身就是有道一仙宗后慢慢建起来的。 从建城至今已有数千年历史。 曾是修真界最热闹、最繁华的城池之一。 但那也只是曾经。 自从道一仙宗覆灭, 没了仙门在背后支持的云浮城逐渐衰落。没人再千里迢迢的赶往他们云浮来、只为远远看一眼仙宗那座被祥云环绕的巍峨仙宫。仙宗里也再没有年轻弟子往山下来,朝他们亲切笑着, 对着他们叔叔婶婶、姐姐妹妹的叫, 替他们挑水砍柴,上蹿下跳的逮家里突然生出来的蛇虫鼠蚁。 没了仙门弟子在城中汇聚流连, 城中农夫们栽种出来的粮食果品没人买,工匠制作出来的精巧物件也卖不出去。家里出了顶好资质、能够修仙的孩子, 也不知道要往哪送去修炼, 只能在家里蹉跎时光、自己学些不入流的简单术法, 要么就只能够自己出门远游,背井离乡的去拜师学艺。 渐渐的,有人不愿意在待在云浮城。 ——因为知道待在云浮城,再没有了出路。 但是也有人不愿意离开。 他们这座城池距离云浮山,距离山上的道一仙宗不过百里之遥。他们很清楚的知晓,自己之所以能从那场战乱活下来,是因为云浮山上那些向来行善积德的仙长,和那些平时叫着他们叔叔婶婶、姐姐妹妹的小弟子,一起挡在了他们前面。 用他们的毕生修为,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替他们挡住了灭顶之灾,以他们的死,才换回来云浮城所有人的生路。 以道一仙宗的覆灭,换回了云浮城的幸存。 他们不愿意抛弃这座城池。 哪怕这座城背后没有了仙门支撑,城中也没有能在仙宗覆灭后,撑起云浮城的大世家冒出头,注定了云浮会失去往日的繁华和荣光,甚至可能慢慢的衰落下去。就如同个垂垂老矣、步履蹒跚的巨人,很难再次焕发出新的生机,留在这里或许再没有什么指望。 但他们就是不愿离开。 不仅自己不走,临死也得交代儿女不许走。 云浮山困住死去的道一仙宗弟子。 云浮城困住的是那些因为他们得救了的人。 万宝行分行管事就是土生土长的云浮人。 他至今还记得他爷爷在临死前,用其布满褶皱、犹如老树皮般干枯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爹手腕,神色严肃、甚至能称之为狰狞的逼其发誓,“你要对着我说,咱们李家后代绝不轻易离开云浮城,如若你违背此誓,就让我……就让我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让我在阴曹地府、阎王殿前受百般折磨,来生都做不得人,只能往那畜生道里轮回!” “你说……” 回光返照、被最后口气强撑着的老人双眼泛红,急切而激烈的逼着儿子给出承诺,粗噶嘶哑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响在他耳边。 “你说。” “你说啊!” 在他心目中,他祖父是个最慈祥和蔼的老人。 整日田里、屋里满地的忙,少有闲暇停下脚步的时候,唯独在寒冬腊月、田地被冻住无事可做的时候,才会抱着个粗陶茶缸,悠哉悠哉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平时不论对谁都是笑呵呵的,就算他最喜欢顽皮捣蛋、偷偷去拔他祖父胡子被抓住了,他祖父也只会扮个鬼脸“嗷呜”一声,吓他一跳,然后嘿嘿的笑着,将他搂在怀里拿短而硬的胡茬扎他脸皮和的脖颈。 从来不会因生气对他吼两句,给他两巴掌。 他从未见过他祖父如此面目狰狞的模样。 苍老松垮的皮肤涨得满脸通红,双眼大大的圆睁着,死命的紧紧抓着他爹的手不肯松,非得让他爹亲口答应不会举家搬迁、离开云浮城,才肯彻底的断气闭眼。 他幼时不懂他祖父为何如此。 他爹就面色凝重的叹口气,跟他说这是老人家最后的遗愿,只愿意在云浮城生、也只愿意在这里死、就连死后也只愿意在这方土地里长眠。 第132节 最好是能将他葬在能看到云浮山的方向。 让他有朝一日,能看到那座满目疮痍、全是焦黑的云浮山重新变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再有活泼伶俐的小仙童、长身玉立的小仙长们从那云端深处,意气风发的御剑飞到他们云浮城来。 彬彬有礼的冲他稽首行礼,道上一句。 “老丈今日身体可好,云浮城中可好?” 他便会老泪纵横,满是心安的回答他们。 好!好!大家都好着呢! 可惜凡人的寿命实在太短,匆匆不过百年。 他终究是没能等到云浮山上再有人影来,没等到那属于道一仙宗的绣旗再度飘扬,只能在含恨而终时,嘱咐家中后辈不要擅自离开此地。 至死都希望有人能等到他想看到的那一幕。 若是他们这些做后辈的做不到,老人家就算是死了,也是没有办法安心闭眼,去转世轮回的。 李管事当时还年幼,懵懂无知。 并不懂他祖父、跟他祖父一样不愿意离开云浮的那些人,他们毕生的等待中,包含了多么复杂至极的情感交错。 只知道拽着他爹的衣角,形容天真的问道。 “那我们为什么要离开呢?” 云浮那么大,那么热闹。 他跟小伙伴儿们疯跑半日,也看不到属于云浮的长街尽头,街边多得是各种好玩、好吃的东西。就算没有他爷爷的临终嘱托,他也不愿意离开云浮城。 云浮城里的一切都让他很喜欢、很舍不得。 他才不要离开呢。 他爹只是摸摸他的头发,极为沉重的叹口气。 “乖崽,等你长大了,慢慢也就懂了。” 后来他爹果真如同在他爷爷跟前立下的誓言般,熄了从云浮搬走的心思,守着没有了云浮山、道一仙宗支撑的云浮城,自己开田种粮食、再做些小生意贴补家用。 看着住在他们周围的人家一户户搬走。 看着云浮城逐渐有热闹繁华变得冷清破败。 看着原本平整精致的白玉石街道,不断遭受着风雨侵袭,慢慢的变得坑坑洼洼,不复当年众多仙长谈笑风生、商队随意往来的热闹盛景。 他爹在云浮城守了一辈子,也没等到云浮山重获生机。 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心思沉重的叹了口气,“还记得你七岁之前,住在他们家右手边的黎家么,他们家的小儿子被检测出是双灵根,黎家夫妇不愿意待在云浮城中耽搁他的前程,带着他举家搬到雨落城住,拜进了流光宗做亲传弟子,如今的修为已经快筑基了。 乖崽啊,我一直没敢告诉你,你修行天赋是远比他要更好的单灵根,若是道一仙宗还在,你也是能被那些仙长收为亲传弟子的资质。哎,可惜了……总之,你现在的年龄虽然大了些,若是愿意离开云浮城,再去外面那些宗门拜师修行,也未必没有人愿意收你为徒。” “你走吧,离开云浮。” “我现在就要去地下陪你爷爷了,若他老人家真要因着后辈违背誓言,在地下受苦受难的话。上刀山、下油锅也有我代替他去,你往后不必再拘泥于这个誓言里,云浮城外的世界会更宽、更广,更美好,你走吧,走出云浮城去看看吧。” 管事摇头,“我不走。” 他是单灵根的事,他早就知道了。 云浮毕竟曾经背靠道一仙宗,城中多得是检测灵根的小玩意,以及仙长们传下来的低阶功法。每个孩子在六岁时,都会由父母带着,去专门的地方检测是否有灵根、是否具有修炼的资质。如果有灵根的话,就自己买本基础的低阶功法或者由父母带着修炼,或者送到城里专门的修仙学堂,跟学堂里的夫子学习该怎么修炼。 负责他们这片的夫子姓刘,是个金丹期修士,他刚进学堂不到三日便成功引气入体,夫子在诧异之下重新给他测了灵根。告诉他并非是杂灵根(他是四灵根的杂灵根是他爹说的),又让他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他爹,让他爹最好是带他离开云浮城,去其他资源更多、有仙门的地方拜师学艺,免得留在云浮城里耽搁了他的前程。 他将这件事瞒了下来,没跟他爹说。 在他心里,云浮城已经够大,也足够好了。 他不想离开这儿。 这个念头从他还是个懵懂幼童起,就深深的扎根在他心里,伴随着他长大,从他开始修炼到炼气、到筑基结丹,到如今距成婴只有半步之遥。 从始至终,都没改变过。 或许是他的运气足够好,也或许是他的坚守有了成效,他终于等来了试剑大会在麓山召开,他等来了鱼家的万宝行分行开到云浮城。看着因道一仙宗覆灭而衰败的云浮城,如同千年老树在遭遇雷火劫难后,重新抽出两片新生的嫩芽。不仅如此,他还等到了他们祖孙三代都翘首以待的,最令他祖父和父亲遗憾的……有人再次踏足云浮山,想要让那座荒芜焦黑的废墟浴火重生、重现生机。 听到顾砚那句,“掌柜觉得若是在云浮山开垦灵田,应该种植些什么灵植比较好呢?” 年过两百、早就精于世故,自觉心肠已经坚硬非常的管事突然红了眼眶。 顾砚略惊讶,“李管事?” “啊,想起了些成年往事,突然有些伤感,失态了,还请贵客勿怪。”李管事拿手擦了擦眼睛,将眼中湿润擦掉,仍旧红着眼眶跟顾砚赔笑。 顾砚恍然,“李管事,是云浮城人呀。” “正是如此呢。” 李管事端起茶杯喝了口,尽量平复自己激动不已的心绪,缓了片刻才重新跟顾砚说起正事,“云浮山底下的灵脉早已尽数被毁,不能像其他有灵脉的地方,会自然溢出灵力出来滋润养护灵田。 换句话说,那整片山脉不论是山脚也好、山顶也罢,本身都不太合适用来开垦灵田、种植灵植,即使有您提前撒下去的灵石碎作为养料,开垦出来的的灵田本身也不能种植中、高阶灵植。” “不仅如此,由人为堆砌出来的灵田品阶,也会随着灵石碎末不断被消耗,而逐渐降低,最终再次变成半点灵气没有的普通杂田。若是这样,贵客您就只能每日往灵田里头填数量不少的灵石碎末,来补充被灵植消耗掉的灵气……虽说灵石碎末并不值钱,但这样一来,极为费事不说,似乎并不能达到您想要的的效果?” 顾砚点头,“确实如此。” 他总不能将整座云浮山都种满芨芨草、玲珑玉等低阶杂草,每日还得雇人去撒灵石碎末维持它们存活。长此以往,他终将入不敷出不说,对于“能养活门下弟子的正经营生”一项,更是遥遥无期,他也不能等到宗门成立后、还得自掏腰包养着弟子和使役,来维持宗门的正常运转。 他有没有那么多灵石不说。 离了他就不能正常运转的宗门,长久不了。 他看向李管事。 “管事可有什么好建议?” 对方既然愿意跟他分析利弊,说那么多,自然是有心帮他、且心里也肯定是有所计较想法的。 果然,听到他这么问出来,李管事也没有过多的客套推辞,直接说道,“其实改善这种情况,共有快、慢两个法子,贵客若是想要立竿见影的快,可以寻到条无主的灵脉、动手将其整个儿拘到云浮山来,拘灵脉的阵盘和法子我可以提供。 这些都并不算是太难办……只是仙盟的脚步早已遍布天下多年,要想找到条无主的灵脉却是极难,万宝行中倒有个谁也不知道真假、跟灵脉位置有关的消息,也是需要花灵石来买的。” 顾砚便问,“多少灵石?” 李管事,“六十万极品灵石。” 在旁边听着的戚蓉蓉,“……嘶!” 好家伙!你也说那消息不知真假了,怎么好意思张嘴就要六十万灵石?!敢情真当她大师兄的灵石是大风刮来的,谁都能出手来薅两把呢? 再说这已经不是薅羊毛的程度了! 这压根就是明抢呀! 顾砚也觉得太贵了。 主要还是不知真假。 万宝行所谓的不知真假,那是真确定不了。 哪怕是只有六成把握,他们也会借此机会,再将价格再多提高许多。顾砚并不想让自己辛苦挣来的灵石打了水漂,再者他如今不太好随便离开云浮山。只能略微点了点头,暂且将这个方法放下,“那慢办法呢。” “至于这慢的办法么,不知贵客可曾听过金棕树。”李管事问完,见顾砚摇头,继续低声解释起金棕书的来历和用途。 金棕树又被称之为聚灵树。 它长得并不高大,木质不够细腻,就连生长出来的树叶、开出来花朵,也都不够好看,还浑身都长满了细密的倒刺、连砍来烧柴都嫌弃扎手。 唯独有一个优点,它能自动汲取周遭游离的灵气茁壮生长不说,还能通过格外发达的根系,将那些凝聚起来的灵气,不断反哺给它周围的大片灵田。 一片最低阶的灵田种上两棵金棕树。 搭配着周围由聚灵阵凝聚而来的灵气,十年过后,有八成几率变成中等灵田。 百年后则有三成几率变成上等灵田! 至于那些养着千年树龄金棕树的地方,每块都是难得一见的极品灵田沃土。 专门用来种对灵气要求极高的珍稀灵植。 这法子倒是比动手去拘灵脉靠谱得多。 他修炼的《万物决》,也能加快金棕树的生长、反哺灵田的过程和进度,或许并不需要十年就能将低阶灵田变成中等的品阶。 顾砚问道,“那这个金棕树怎么卖的。” “两千极品灵石/棵,只有幼龄树苗。” 李管事报了个最低的价格。 金棕树对于那些门派附近没有灵脉的小宗门,或者自己想开灵田种灵米的散修而言,是件必不可少的宝贝。毕竟不是谁都都有资格在灵脉附近拥有几块灵田,去跟灵田的主人租赁来种,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还不如攒够灵石后,狠狠心买棵金棕树、慢慢养出两亩自己的灵田。 因此金棕树向来是供不应求的,今年的那批小树苗早已经被其他分行订了,可顾砚是要拿来往云浮山上种!他等那座满是焦黑、寸草不生的云浮山重新变绿,已经足足等了有两百多年了,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少不得要使出浑身解数,拉下脸皮去跟对方争一争、将那批金棕树都抢过来了! 顾砚点头,“好。” 二十根金棕树幼苗,花了他四万极品灵石。 树还不在云浮城,得等着日后慢慢运送过来,买完金棕树后,顾砚又说起自己想买灵泉一事。 他想买灵泉并非只是为了养清屏花。 云浮山脉那般庞大高耸,日后不论是在山上栽树种花、还是他们建造出房舍后居住在山上,没有水脉流动肯定是不行的。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买口长流不止的灵泉。 李管事仔细听完,沉吟片刻。 “我这里灵泉倒是也有,但可能都不能让你满意。”万宝行既然敢号称是“万宝”,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然不能少,通常只有外人想不到的,没有人想得到而他们宝行没有卖的。 灵泉这种并不算稀奇的东西自然是不缺的。 只灵泉分天地玄黄四等,最低等的便是水里稍具灵气,出水量也很少。例如他手中口黄阶低级的小灵泉,每日只能淌出来两桶灵泉水、效果也只是能让凡人强身健体而已,自然价格也很便宜,只需要三百下品灵石就能带走。 这种小泉水对于偌大的云浮山而言,可以说是杯水车薪、聊胜于无,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至于顾砚想要的,对云浮山有用的大型灵泉。 无一不是地阶中品以上,兼备出水量大、泉水灵气浓郁、长流不止的三项优点……本身这种泉水的存在就很少,还非得炼虚、合体境修为的大能亲自出手,才能将其拘进禁制里带走,留存在外面的向来都是数量极少。 价值连城不说,拿着灵石还不一定能买呢。 “这件事情我先帮你留意着,若是有你想要的这种大型灵泉消息,我再通知你。”李管事低声说道,取了个玄阶低级的中型泉眼给他,“这个你先拿去将就着用,除了灵气不足以外,水流还是很充沛的,也勉强能解你目前云浮山上缺水的困境。” 顾砚点头,掏灵石出来买下。 第133节 因着泉水里的灵气不足,价格倒算得上是便宜,只需要两千中品灵石就买下了。泉眼被拘在块灵气十足的白玉环禁制里,等他拿着回云浮山顶、将玉环上的禁制解开,就会在玉环落地之处生出口泉眼来。 泉水自泉眼里泊泊流出,会顺着山脉逐渐形成条随意流淌的小溪流…… 当然,溪流的走向也是能人为控制的。 这就得他们自行选择安放泉眼的位置,再提前顺着山脉开拓出河道来,让溪流顺着河道的走向流淌。——这是个比撒灵石碎和种子都要繁琐的活,全靠戚蓉蓉跟他亲自动手肯定不行,所以他不得不跟李管事说起第三件事,“我想雇些使役上山帮忙,不知道李管事有没有相熟管这些的人?” “有。你且等等,我叫他过来。” 被李管事叫过来的人叫花旗。 按照李管事的说法,这人虽然其貌不扬、沉默寡言,尤其不太擅长说场面话,但为人忠厚老实,又极会看人选人,不论什么人、什么活儿到了他手里,总能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半点纰漏都不留。 因此是很难得的,受雇主和使役双方面喜欢的中间人之一,过来后跟李管事、顾砚都低低问了声好,随即便开门见山说起正事,“不知客人雇使役来做什么用,是需要有修为在身、还是只要手脚伶俐即可,年龄修为等可有什么限制要求?” 顾砚略想了想,说了自己的要求。 “我需要有人替我开垦灵田,种植金棕树,挖凿沟渠,让云浮山上有水流涌动,撒灵石碎末、在山脚种植低阶灵草,以及修建供使役们自行居住的房舍,开凿灵田的范围从云浮山山腰至山脚,你看下安排多少人过去合适。” 花旗摇头,“我暂时没那么多人派遣。” 他略微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您看这样可以吗,我先帮您寻三十个擅长种田的。分二十五个在朝南向的山脚开垦灵田,五个去山顶往下开凿河道、引水流下来灌溉开出来的。再寻六个擅长建造房舍的、三个做饭手艺好的妇人、两个个负责来回云浮之间,替他们跑腿采买各种材料的。” “都是炼气修为,手脚麻利、做事也勤快,开田种地、做饭拉货的工具车马等,他们都有自己使顺手的,也不需要您再专门出灵石买。您先将人带回去使唤两日,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再来跟我说,我帮您调换,若是你觉着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后续我再继续寻人往您的云浮山上补。” “您看这样安排如何。”花旗问他。 挺好,省事省心。 安排得也细致全面,不愧是李管事看中的人。 顾砚点头,“他们的月例该如何算呢。” “按照云浮这边的规矩,若是雇炼气修为的使役只单管种田、做饭这种活儿,每人每月是六颗下品灵石,您这是要让他们去开垦荒地,要比寻常的活计更劳累些,需要每个月多加两颗灵石。” “六个建造房舍的是每人每月十颗下品灵石,若是只按照您要求的、建造供使役们居住的简单房舍,他们六个人只需半月就能建造完成。因此您只需要在他们离开时,每人支五颗下品灵石就可以,这样既不耽搁建房的进度,您也不用多花钱。” “您看这样安排合适吗?” 若那些人真如同花旗所说的那般厉害能干,那按照这个雇佣价格,称得上是物廉价美了。 顾砚并未犹豫,跟花旗签订了份雇佣契约。 花旗拿着契约出去寻人。 他则在万宝行又买了些灵植种子,带着戚蓉蓉去买了些肉干、果脯、灵果之类备着。两人又随意在云浮城中逛了会儿,接到花旗人已经找齐的讯息后,才慢慢出城。 城门口已经站满了人。 看到那些人的时候,顾砚就明白花旗那句“工具他们都有自己用惯的”,这句话所言非虚。——挤挤挨挨的人群里,有背着背篼装着铺盖衣服的、有扛着锄头拿着镰刀牵着牛的、有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堆在小推车里推着的,负责采买的人敞篷马车上还坐了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 正咧着缺两颗牙的嘴冲他笑,“仙长!” 花旗在旁边介绍道,“她叫楠楠,爹是负责开垦农田的、娘是负责做饭的,她也会点‘春风化雨’之类的术法,可以帮着干点跑腿的小活儿,不算在领灵石的名额里,跟着就为方便她爹娘照顾她。” 行叭。 顾砚将她也留下了。 先给了负责建房子人两颗灵石,让他们带着负责采买的人去挑选砖石、木料等建造房屋用的材料,在后面慢慢跟着来。 他则先领着众人往云浮山走。 按照花旗建议的,将人领到云浮南边山脚。 这些人也不拘谨认生,到地儿就开始干活。 先是各自找到合适的地儿,将带过来的东西放下,再主动帮忙搭起简易的灶台,将做饭要用到的锅碗瓢盆、蒸屉等用具一一摆出来,因着水流还没有引下来,几个有水灵根的人正凑成一堆,排队掐着法决往水桶里凝水,打算用来洗漱和待会儿做饭用。 奈何修为都太低,折腾半天才凑出来半桶。 最后还是戚蓉蓉看不过去,啃着灵果走过去,随手掐了个凝水决,片刻便将几个半人高的大铁桶装满了,引起围观众人的惊喜欢呼,“哇!” 小女孩更是直接夸她,“姐姐好厉害!” 给戚蓉蓉高兴的眉开眼笑,分了两个刚买的肉包子给她,才朝坐在一旁的顾砚走过去,“师兄,你看什么呢?” “云浮山的地图,看泉眼放在哪合适。” 地图是李管事给的,将整个云浮山脉的大致走向标记出来了,顾砚对怎样安置水脉不太擅长,需要仔细琢磨怎么才能让泉水顾及到最多的山脉。 戚蓉蓉也跟着过来查看,偶尔帮着出主意。 “要不就放在山顶,最高的地方怎么样?” “或者放在灵田多的地方,山脚下若是四面都是要开成灵田的话,可以顺着西边放下去,这样可以往西边种喜湿喜阴的灵植。就像咱们之前那些灵田里种着的胭脂灵米,就是万万缺不得水的,尤其是结穗时,周围水汽越是充足越能丰收。” “嗯。” 顾砚看着地图,“我再想想。” 两人说了会儿话,刚搭起来的灶台里燃起了烟火,“咚咚咚”切菜声很快响起来,没过多久就有勾人的饭菜香味飘出来。使役们互相虽不相识,却都不人生,围着做饭的灶台团团坐着,脸上带着爽朗愉快的笑容、相互聊着各自经历的趣事,期间夹杂着小女孩儿“咯咯咯”的清脆笑声。 荒芜了两百多年的云浮山,终于再次迎来了属于人间的热闹和烟火。 顾砚按住云浮地图,抬头看着他们。 戚蓉蓉在旁边啃灵果,声音有些含糊不清,“还是得有点人气儿才行对吧,这么大座云浮山,就是因为始终没有人过来活动、才会越来越荒芜,越来越显得太过凄凉。” 顾砚略点点头,“嗯。” 饭菜刚刚做好,采买砖瓦木料的人也到了。 因着只是买些不带灵气的普通砖瓦,顾砚那两颗灵石买到的材料足足装满了十车,由卖家派人替他们送了过来,众人见给他们盖房子的材料到了,也不等顾砚过去吩咐,自发的将那十车砖瓦木料给卸下来,又聚在一起吃了简单的午饭。 饭后仍是有条不紊的各自忙碌,没人闲着。 有了这群人加入,云浮山的变化日新月异。 首先是水。 顾砚拿着地图,领着那五个善于攀岩、开凿河道的使役,在云浮山的南、西两面,顺着山脉走向划出来两条水脉流向,想开凿出来两条蜿蜒往山脚流下去的溪流。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云浮的山脉地形比之两百余年前,早就面目全非,就算原先有河道,也早就被毁坏一空。 只能由他们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开凿出来。 他只负责山势陡峭,凡人难以踏足的区域。 利用飞行法器凌空飞渡过去,或利用催生出来的藤蔓、或者直接控制好力道,一剑挥出,将悬崖峭壁上的石头击碎。 划出条供溪水流过的合适宽窄来。 而相对较为平坦、只需稍加拓宽的位置,就交给使役们慢慢打磨。 整整费了他半月时间,才将河道开拓出来。 山顶安放着泉眼的位置,被他开凿成了个极宽阔的湖泊,随着泉水不断地“咕嘟、咕嘟”的往外冒,不到半日就将湖泊惯满了,再轻轻荡漾着,从西、南两面修砌出来的蜿蜒水道往山下流淌。 两条溪流正式通水那天,他特意御剑飞出数里之外、能将云浮山自上而下看完的地方,想看看云浮山的全景,遥遥望过去,只见两道银练似是从天而降,顺着他亲手开出来的河道,时快时慢的从山顶流淌至山脚,水汽慢慢的往四周氤氲散开。 给整座处于荒芜中的云浮带去希望和生机。 其次是山脚下灵田和房屋。 花旗果然如同李管事所说的,十分可靠,介绍给他的使役们都极能干、手脚也勤快。平时干活儿也能自行协商,没有发生过与人争执、闹矛盾停工的事发生。就在顾砚开河道、引溪水的这半个月里,南面山脚下已经被开垦出了近千亩的灵田。 按照顾砚要求的,每15-20亩划作一片,中间用宽约半丈的青石道路隔开,道路两侧撒下去的芨芨草种都已经发芽,迎着柔和朝阳,乖巧羞涩的展露着嫩芽,给光秃秃的山脚添上了另类颜色。 最后是山脚聚集的使役们。 供他们居住的房舍已经建好了,因着顾砚打算从这批人中选出些留下、用作日后替他打理灵田的长期使役。在工匠们开始建房子之前,特意嘱咐过不必节省,所用砖瓦石料都是极好的,建造出来的房子并不是临时住所。 而是或几间成排、或者围聚成小院模样,搭配着各种做工精细的门窗桌椅。 隐隐有些小型村落聚集的感觉。 看得出来这些房舍很得使役们喜欢,每次出门回去时脸上的欣喜都骗不得人,对房舍里的桌椅板凳使用时都格外的爱护,干活儿也特别有劲儿。 顾砚从云浮城取了灵石碎和金棕树回来,正撞上那个叫做楠楠的小姑娘在割芨芨草。她娘托采买的人从云浮城买了好些小鸡、小鸭和兔子回来,平时都由她看管、负责喂养。得来鸡鸭蛋和养肥的兔子杀了都拿来给使役们做成饭菜,好让采买少花些银钱,算是抵了楠楠跟着他们吃饭的花费。 见他过来,楠楠乖巧的起身行礼。 “顾仙长。” 他们家最先动了要留在云浮山不走的心思。 楠楠经常在夜里听到她娘跟她爹悄声的商量,说这位顾仙长开了那么多的灵田出来,日后必定是要雇使役长期照看的。他们夫妻两自己没有灵田种灵植灵米卖,全靠出门在外给人做使役赚些灵石,一个劲儿的想多攒点灵石,从万宝行买本品阶略高的功法给楠楠修炼用。 不愿女儿跟他们似的,修为只能止步炼气。 偏他们又很少能找到既要人种田、也要人做饭的活计,以往要么是楠楠爹出门寻到个替人种田的活儿,她在家里带着楠楠。 要么是夫妻两分开去往主家做活儿。 也是她将楠楠带在身边照看。 碰到心善的主家还好,愿意让楠楠跟着玩。 若碰到脾气不佳的……母女两都难免得要遭些白眼,受些委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只要家里人都安安生生的、不受伤,受点委屈算什么呢。 像如今这样,虽然楠楠爹早出晚归去山脚下开垦灵田,她也从早忙到晚,淘米蒸饭杀鸡宰鱼没个停歇的时候,却因为抬眼就能看到女儿在旁边待着,让她踏实无比的活儿,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 她就想留在云浮山。 可楠楠爹却还有些迟疑。 “顾仙长让我们开出来的灵田虽多,却都是靠灵石碎末堆出来的劣等田,还不知道能不能种出东西呢。”他当然也希望那些灵田能种出来好东西,希望自己一家三口能安稳待在云浮山上,每日开灵田干活儿的时候,恨不得将自己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开出来的灵田也是最好最多的。 可他就是担心,那些灵田种不出来东西呀。 但很快,楠楠爹的担忧就被打消了。 因为那位让他们开灵田的顾仙长,从储物戒里掏出了在他们种田界鼎鼎大名,不是天阶灵植、却胜似天阶灵植的金棕树苗!哪个擅长种田的修士没听过金棕树能改善灵田品质的传说,哪个没有自己灵田的人、不想拥有一棵属于自己的金棕树呢。 他当然也知道、当然也想拥有。 那可是金棕树苗呀! 当顾砚将金棕树掏出来的瞬间,楠楠爹顿时就两样放光,犹如看到坐取之不尽的灵石山摆在他跟前,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这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石山,它还不止一座! 它有一座、两座、三座……整整三十座! 三十座! 第134节 天,这位顾仙长他到底有多少灵石?! 居然能将平时难得一见的金棕树一买就买三十棵回来!?楠楠爹羡慕的眼红心酸,早就打消了灵田种不出来灵米的顾虑,满心只想好好表现,争取日后有留在云浮山做使役的机会。见顾砚将三十棵金棕树苗都摆出来,连忙主动凑上前去,“仙长,将这些金棕树都交给我来种吧,我之前在灵植园做活儿的时候,有幸种植过,有些经验。” 顾砚没想到竟有人能认出金棕树来。 多看了他两眼,“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金山。” 顾砚,“……好富贵的名字,稍等。” 说着从那堆金棕树苗里捡出来根,捏在手里,运转《万物决》催动其生长。金山垂首等了半响,不见他有任何吩咐,略微抬头看过去。 只见原本那根三尺来长的金棕树苗,在他手里不断向两端拉长,先长出带着细密倒刺的枝叶,又长出同样带着刺的树干,不过两三息,就长成棵足有四丈高的,张牙舞爪的、浑身是刺的大树! 还没等他因怕倒钩将自己钩伤、慌忙后退,那棵枝繁叶茂、浑身是刺的大树又瞬间枯萎下去,很快化作块枝叶干枯、中间空洞的半截朽木。 他看着顾砚将干枯的朽木扔掉,只留了把小如蚕卵的树种在手中,又眼睁睁看着那些树种争先恐后的发芽、长大成一根根三尺来长的小金棕树苗……和原本的树苗混合着,在他面前堆成山。 金山,“……?!” 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又伸手去拿了根带刺的小苗,手指被树干上的刺钩破了手指,传来的疼痛证明他并未有做梦!他看到的都是真的,世上真的有让金棕树飞快长大、瞬间结籽、在半盏茶的时间里,将一棵金棕树变成成百上千棵的神仙手段。 而使出这种神仙手段的人,就在他面前站着! 他叫金山算什么呀?! 金棕树算什么灵石山呀?! 他面前站着的这位顾仙长,才是座真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石山呀! 金山毫不犹豫,“噗通”声跪倒在地。 “顾仙长,金山愿意长留于云浮山替您效力,往后任由仙长差遣!必定勤勤恳恳、绝不偷懒,将灵田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让您有丝毫的后顾之忧!还请顾仙长收下我们夫妇二人。” 顾砚看了他眼,“且看你表现吧。” 半个月后,金棕苗被种满了云浮山。 灵田的开垦走上正轨之后,顾砚并不每日下山查看使役们的进度,只专心运转《万物决》滋养漫山遍野的金棕树苗,改善整座云浮山的水土。 他的直觉没出错。 那棵涅槃果种被种下去半个月后,终于发了芽,顶着两片嫩绿小叶,颤颤巍巍的破土而出。 顾砚没看出那两片嫩叶有什么异常。 直到某天半夜,他正躺在藤蔓编成的床上好梦正酣,突然听到戚蓉蓉尖叫一声,朝他的藤蔓床扑了过来,“师兄——师兄,救命呀,山上有鬼!” 顾砚脸色微沉,拿根藤蔓将她吊到半空。 才在戚蓉蓉满脸惊慌、且边不断颤抖着的手指指点下,看向他们种着涅槃果种的位置。 那里站着个人。 确切的说,并不能算是个人。 只是道残破的、模糊不清的身影,浑身都是血肉模糊的创口和伤痕,有种被山风一吹、就会彻底烟消云散的虚弱。 戚蓉蓉被捆在半空,还在不停地抖啊抖的。 “师……师兄,他、他都没有影子的。” 顾砚,“……我不瞎。” 而且那明显就是道残魂,哪来的影子?! 他懒得搭理戚蓉蓉,凝神端详那个突然出现的虚弱残魂,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像是他刚从道一仙宗弟子名录里瞧见过的…… “宗主?” 第52章 重建道一 顾砚靠着藤蔓, 盯着那道残影出神。 他这是…… 种下去颗涅槃果,长出来个仙宗宗主? 对方似是看不见他、听不见他的声音,对被吊在半空、吱哇乱叫的戚蓉蓉也没什么反应, 就那么呆楞楞的站在那里,身影模糊不清、眼神呆滞空茫。像是对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都不知道、也并不在乎,对外界的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 或许不是他不关心, 而是他根本感受不到,毕竟那双眼睛,分明就是映不进去世间万物分毫的样子。 ——嗯,非常符合世人眼中身为残魂、神智不全时的表现了。 有微风从山巅不轻不重的拂过。 那道残影略晃了晃,从他们眼前消失了。 戚蓉蓉再次被吓得“啊啊啊”的尖叫,“师兄——师兄,那个鬼他不见了, 你快看看他到底是走了,还是偷偷藏起来了,他该不会藏在我背后、等着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呢吧?!救命呀,你快把他送走, 我这辈子最怕的东西就是鬼了!” 顾砚没好气道,“……你背后是我!” 要说戚蓉蓉也是奇怪, 虽是个姑娘家, 也是个直爽大气的性格,文能细心哄小孩儿踹渣男, 武能进山刨坑挖矿杀妖兽,对活的东西都无所畏惧, 唯独就只怕鬼。她小时候怕鬼顾砚倒能理解, 毕竟是纤细敏感的小女孩儿, 怎么如今都快结丹了还怕鬼呢?!——堂堂筑基后期的修士,居然会怕道被风吹就散的残魂。 说出去不怕别人笑掉大牙吗?! 戚蓉蓉委屈兮兮。 “那我就怕呀,我有什么办法!”她也知道那道残魂不是她一合之敌,可是当他出现在那里,自己就背后冰凉、头皮发麻、双腿战战,根本连动手的想法都升腾不起来,只想着赶紧找人救命了!她左右看看,确定那道残魂是消失了,不是在周围躲起来了之后,使劲儿在半空中晃了晃。 软声央求,“师兄,你先放我下来呗。” 她现在这个姿势,挺怪异的、又难看。 像是个被蜘蛛网抓住、捆起来的扑棱蛾子,让她随时感觉会从头顶上爬过来只五彩斑斓的蜘蛛,“嗷呜”一口将她吞到肚子里去!“师兄……” 顾砚抬头暼了她眼,“挂半个小时以儆效尤,得让你知道随意往男人床上扑,会是什么后果。” 戚蓉蓉哼哼唧唧的辩驳。 “你又不是什么男人……啊呸,不对,你又不是什么心存不轨的坏男人,你是师兄呀!在我眼里你跟我亲兄长、亲爹是一样的存在,那我被吓到了扑下你的床有什么问题嘛。” 顾砚,“一个时辰。” 戚蓉蓉哎呀了声,“我知道错了!” “我以后不敢了,师兄你就放我下来吧。” “师兄……” “师兄?” 顾砚置若罔闻,不再跟她啰嗦。 将一颗两寸方圆的夜明珠拿细丝藤蔓悬在头顶左上方,低头翻看着从储物戒里取出来的画卷。那是张从外观都能看得出来有些年头的画,纸色微黄,卷轴也有些斑驳。 随着画卷被他缓缓展开,先露出来的是棵花叶如云的合欢树,树下坐着个正闭眼小憩的抱剑少年。画中少年眉眼轻阖,神色恬静,薄唇略微上翘着,似是在梦中遇到了什么令之心悦的事。 顾砚看着画,半响沉默不语。 戚蓉蓉被冷风吹清醒了,晃悠着探头过来看,笑嘻嘻的也忘了自己还被挂在空中的,“师兄,那画里的人是谁呀,眉清目秀、气韵天成,长得还怪好看的呢!” 是她最喜欢的类型了! 顾砚看了眼种着涅槃果种的位置。 戚蓉蓉,“嗯?” “就是刚刚才将你吓得吱哇乱叫那位。” 戚蓉蓉当场惊呆,“怎么会这样?!” 她差点都要对那画中人一见钟情了,结果她师兄非得告诉她那画中人已经死了…… 还变成了她生平最害怕的鬼魂?! “怎么就不能这样了?” 顾砚轻哼出声,将画卷收回戒指里。 走到涅槃果树跟前,试探着往其枝叶里探进去丝灵力,见果树并未拒绝他的灵力,便在果树旁边坐下来运转《万物决》,不断将灵力往那两片小嫩叶里灌。也不知是不是里头寄存的残魂醒了,发芽后的涅槃果种胃口倒是大了不少,足足将他浑身的灵力鲸吞蚕食大半,才勉强停住,那两片新生出来的嫩叶除了色泽青翠了点,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 不论是叶片还是树干都没长大的迹象。 “你可真难养呀。”顾砚轻叹口气。 也不知道得养多少年才能长大,但总得养的,不论是涅槃果树本身,还是从果树里长出来的仙宗宗主,顾砚略想了想,从包里摸出几颗极品灵石来,捏碎了埋到涅槃果树底下,又抓过刚从藤蔓捆绑里挣脱出来的戚蓉蓉,“来,给它浇水。” 戚蓉蓉不敢反抗,依言照办,“好咧。” 迅速地凝出大股清流水来,将树底下的泥土都彻底浇透了,才凑过来满脸小心翼翼的问顾砚,“师兄,我刚听见你对着那个残魂喊宗主,他真的是道一仙宗的宗主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砚疑惑,“这里是哪里?” “道一仙宗旧址。”戚蓉蓉答的飞快。 “那道一仙宗的宗主,出现在道一仙宗旧址,有什么好值得奇怪的?人死后,只要不是彻底的魂飞魄散,总会想着要去自己生前最执着的地方的,道一仙宗宗主最执着的,是他成长、又葬身于此的仙宗旧址,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吗?” 戚蓉蓉,“可是……” 道理她都懂,可问题是传说道一仙宗宗主他就是魂飞魄散,还已经魂飞魄散两百多年了哎!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他们跟前,难道她师兄就一点都不感觉到惊讶的?! 她这么想着,顺口问了出来。 顾砚面无表情,“我很惊讶啊。” 戚蓉蓉学他面无表情的模样,“呵。” 那可真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呢! 她看了眼她师兄,又跑到已经发芽的涅槃果树跟前,蹲在地上仔细看了片刻,却是怎么也看不出其中的关联,干脆也就不想了,回到属于自己的藤蔓床上继续睡觉。 她向来心大,不消片刻就睡着了。 顾砚却是有些睡不着了。 他确实是惊讶的,虽说他隐隐猜到了那颗涅槃果种出自道一,但他也只以为涅槃果树是长在道一的灵宝,同那两样跟凤凰有关的宝物一起,出身妖神秘境只是为了拍卖时不暴露其真实身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胡乱编了个借口而已。 他也没想到,涅槃果种里居然住着道残魂。 还是道一仙宗宗主的残魂。 其中缘由,或许只有宗主本人能说清。 第135节 还有他刚刚看的那副画像,是鱼池从启月山找出来的,同道一仙宗的全景图、仙宫建筑图纸一起给他送过来的,说是当年仙宗宗主留下来的旧物。 究竟是怎么得来的没跟他说。 顾砚却在那些画上,相当频繁的看到个独特的“墨”字标记,那副仙宗宗主少年时期的画像上也有。不知道那个“墨”字,是不是越墨道尊,如果是的话,那越墨道尊和道一仙宗、以及仙宗宗主究竟是何关系,为何会如此亲近——那副画像中传递出来的温柔和珍惜,甚至不用完全打开就扑面而来,几乎是不带丝毫遮掩的直接。 如果画那副画的人真是越墨道尊…… 两人为何会渐行渐远,形同陌路。 直至道一仙宗面临灭顶之灾时,宗主在战火纷飞之中,往麓山连传了八十多道求救讯息,却得不到道尊的任何回应呢。那位仙宗宗主在临死之前……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复杂情绪,看着自己身边躺着的、流血无数的门人弟子,满目疮痍、遍地焦黑的宗门,含恨而终、缓缓闭上眼睛的。 光是想想,都沉重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来气。 自然也就睡不着了。 既然睡不着,他干脆也就不睡了。 将那颗悬在头顶的夜明珠取下来拿着,顺着崖边开凿出来的石梯往走,相隔不远就是那个亲手开凿出来的湖泊。中心位置的泉眼被他用白色石头围了起来,“咕嘟”、“咕嘟”的往外冒着水流,细碎的涟漪水纹慢慢往外荡漾,将漂浮在清澈水面上的紫玉小花往外挤。 整个湖泊外围,开满了细致可爱的清屏花。 都是从楚月凝送他的那朵诞生出来的。 映着头顶皎白银月,伴着泉眼咕嘟、咕嘟的响着,最是能让人感觉到心情平静、杂绪全消。顾砚趁着夜明珠的光辉,在湖泊边上稍微坐了会,伸手戳了戳那些簇拥着,开得正盛的紫色雅致小花。 暗道也不知道楚月凝此时在干嘛。 说不定,也同他一样睡不着,在看月亮呢。 进夜已过半,楚月凝刚从炼器坊内出来。 青雀在门口等着,“月凝少爷,夫人请。” 楚月凝略点头,轻声道,“等我回去换身衣服,就去见姑姑。”他刚从炼器坊出来,满脸火气,浑身黑灰,直接过去见长辈,着实有些不雅观。 青雀得了回话,自去禀报楚夫人。 两人敞着精巧门窗,迎着窗外暖风拂过、在夜色中波光粼粼的柔缓水纹说了会话。 楚月凝就换好衣服过来了,“姑姑。” 楚夫人指了指身侧的竹椅,“坐。” 见他向来沉静稳重的眉眼间透着些微喜色,略有些诧异,“这是遇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了,自从你陪我来溧洋,可好久都没看到你这么高兴过了,害得我只觉得自己是棒打鸳鸯的那根棒,生怕你跟砚儿都因为被迫分隔两地这事怨我呢。” 楚月凝低声道,“不会。” 青雀在旁边打趣,“夫人真会说笑。” “今儿晌午夫人还跟我说,顾少爷送来的胧月杉正好入药,也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得的,让我记得精心给顾少爷备两样好礼,让您顺带给他捎带过去呢!”说着当真拎出来两个盒子给楚月凝看,都是他们溧洋这边的特产。 一匹莹光流转、质地细腻的银纱,名为“天香缎”,又有小鲛纱的别称,原就是仿着鲛纱织造出来的。虽不具有鲛人纱水火不侵的特质,但不论材质细密柔软、轻薄好看都与鲛纱相差无几,最特别之处,是这种纱是由身具异香的幽香蚕吐丝织就,自带股独特异香不说。 贴身穿得久了,还能养肤淡疤。 价格并不比鲛纱便宜多少。 另外个盒子里装着上好的砚台和墨。 还有两本她自己收藏的大家字帖墨宝,楚夫人掩唇笑着,“砚儿的那笔字呀,倒是也不难看,就是……估摸着幼时尽顾着去练剑去了,拿笔就跟拿剑似的,写出来的字太沉太重,我瞧着怎么看都杀气腾腾的、锋芒毕露,你让他得空多练练。” 楚月凝摇头,“我觉得挺好的。” 他就喜欢这样子的顾砚。 不论阿砚的字是锋芒毕露也好,是韬光养晦的沉静也罢,总归他都是喜欢的。 楚夫人叹道,“那也行,你喜欢就好。” 转身吩咐青雀将砚台笔墨换了。 青雀便问换成什么? 楚夫人瞧了眼楚月凝,眼中露出两分促狭的消息,勾勾手指示意青雀靠拢些,拿手掌挡住半边脸颊,用唇语跟青雀喃道,“你把红荔平日里看得那些画本子,选两本辞藻华丽、香艳露骨的出来,夹在些描写山川风景的闲书里头,就说我亲自选的,送过去给他闲暇时分拿来解闷儿。” 青雀瞪大了眼睛,“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砚儿跟月凝好了也得有好几年了,换做凡人夫妻,孩子都得有四五岁了!他们倒好,居然还停留在拉拉手就脸红心跳的阶段! 他们不急、我这个当姑姑的都着急了,虽说对咱们而言十年不过一瞬,但也容不得他们这般蹉跎时光!我要是不在后面推他们一把,只怕是再等个十百年的,看不到他们成就好事的那一日。” 楚夫人说着轻叹一声,看着楚月凝的眼神里,流露出颇多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暗恨他明知道砚儿面皮薄,也不知道态度再积极强硬点。 还要她这个活了几百岁的姑姑操心这些事。 楚月凝,“……嗯?” 他最近是有什么事做得令他姑姑不满意? 没有吧? 几人闲话一番,楚夫人说起正事。 “月凝今日喜上眉梢,可是遇到好事了。” “是好事。”楚月凝如实答道。 “阿砚的本命剑炼制出来了。” 用来炼制顾砚本命剑的主要材料是不死树枝,尤为珍稀难得,他拿到手中也不敢轻易炼制。就怕炼制出来的灵剑品质太低,浪费了不死树枝这等绝世材料不说、又耽搁了顾砚的使用。最终还是在翻遍《炼器谱》后,结合自己往日的炼器经验,创出种一剑三炼、分三阶段炼制的锻造方法。 以他如今的元婴初期修为,最多将不死树枝炼制成地阶中品的灵剑,但这显然不是不死树枝的上限。所以他打算在炼制不死树枝的时候,提前预留出第二次、第三次炼制的空隙。等到日后他修为提升至炼虚,就可以寻找合适的材料进行第二次炼制,按照预估,等到他境界达到渡劫、第三次炼制之后,那节不死树枝最终会成为半仙器。 这话要是传到旁人耳中,只怕是要闹笑话。 区区元婴修为,竟敢如此狂妄。 怎么就敢开始预计炼虚、渡劫期要做的事?!但楚月凝就是胆大包天的预计了,他不仅计划将不死树枝分三阶段炼制,还将每个阶段所需要的材料、大概都一一列了出来,反复推敲了十数遍各种材料的优缺点才动手炼制。——这么做,显然比单独炼制出把地阶中品的灵剑来要困难得多。 楚月凝为此在炼器坊里待了十多天。 向来白皙冷清的面皮都差点被火气给燎黑了,才终于将预想中的长剑给炼制了出来。 只等青鸟送到云浮去,让顾砚给它取名字。 楚夫人看着他脸颊被火焰灼出来的伤,脱了皮,泛着红,能在元婴修为的人身上留这么道伤,估计当时是很疼的。也幸亏他跟砚儿是两情相悦、共同奔赴,即使受点伤也没什么了不得,不然她这个当姑姑的看了,怕是得心疼,“辛苦了。” 楚月凝神色轻松,“姑姑找我何事?” “还不就是那群老顽固,整日来我面前说道,说我要想当楚家族长,必须得去做这个、做那个,让我立誓终身不再嫁人,还想让我将琪儿从宁改姓楚,简直笑话。当年逼我嫁人联姻的是他们,如今又要逼着我立誓不再嫁的还是他们,我看他们一个个都是活得不耐烦了,尽想着往我的事儿上插手!也就是我这段时间身上有伤……” “要不然非得把他们都摁进溧洋醒醒神!” 她粉面罩霜,眉头紧蹙。 对那些隔三差五就来烦她的老顽固们极为不悦。 楚月凝跟着摇头,“他们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如今不是他姑姑求着他们要当楚家族长。 而是楚家需要个有魄力、手段强硬、实力也足够强的人来当族长。——他们凭什么觉得他姑姑会对他们的话言听计从,简直白日做梦,这件事也不必着急,“您只管安心养伤就是,别将他们说的话放在心上。” 说到底,楚家还是靠实力说话的地方。 楚夫人自然知晓此事,闻言嗤笑一声,“我才懒得跟他们计较,要是他们说什么我都听着,早两百年前就被他们给气死了!今儿找你来,主要是想问问你……我想把你那个弟弟送出溧洋,你意下如何。” 楚月凝略愣,“你想送走星落?” 楚夫人,“嗯。” 她自从嫁去虞城,就很少再跟兄嫂联系。 谁让他们都觉得她性格太过强势,竟然弃她这个亲妹妹不选,非得扶楚涵之上位当族长呢!后来又因着他们冷淡楚月凝的事,传过两次讯息回来劝说,见他们不听不信、压根将楚月凝当儿子培养的打算,便十分干脆的同他们断了联系。 是此次回溧洋来,才知晓楚母离世之事。 她对这个宁家分支嫁过来的嫂子没什么感情,未嫁人时就相互看不惯,对方嫌弃她性格太强势,宁愿在外头闯荡杀妖兽,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愿意在家读书绣花学女戒里的三从四德。 楚夫人也不喜欢她柔柔弱弱,一步三喘,话里话外以自己胳膊上从小点上的一点朱砂为傲。早不知道多少年就交恶了,听到她死了也是过耳不闻,之所以上心,还是因为隐隐听了些关于“她是因为楚月凝死的”、“若非楚月凝这个当儿子的太狠心,竟真舍得一去不回,连没死的讯息都不传一条回来,她怎么可能将自己吊死”的离奇传言。 气得她恨不得当场撕了那些传话之人的嘴! 偏她如今有伤在身,竟是不能整治那些人。 思来想去,只能将楚月凝叫过来。 “这些话是你回来才慢慢传出来的,我估摸着还没穿到星落耳朵里去,他如今还是懵懂无知的年龄,我担心再让那些混账教着,别坏了你们兄弟的感情……不如先将他送走,等过两年我将楚家整治清楚了,再将他接回来也好、留在外面养着也行,总归你爹、我那好兄长也没心思照顾他。” 她虽不喜兄嫂,却也知道稚子无辜又可怜。 当年楚月凝是如此,如今幼年丧母、爹还沉迷于丧妻之痛,对其爱搭不理的星落也是如此……谁见他们两兄弟命苦,竟摊上对那般可恶的父母呢!她是既看不过星落无人照管,又担心他被那些人教唆着对楚月凝生了恨意,兄弟两因此反目成仇。——毕竟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若是兄弟俩最后非得闹到你杀我、我杀你的境地,她这个当姑姑的看着,心里也不会有多好受。就想着不如干脆寻个可靠的人家,将星落送出去养两年。 楚月凝道了声,“好。” 他同楚星落这个弟弟的感情不深,并没有主动亲近的意思,这次回来两人还没见过面。 楚夫人又问,“你觉得送到哪里最好?” “全凭姑姑安排。” “那我可就将他送到砚儿那边了,唯独他的品行我是最放心的,由他来带星落肯定出不了岔子。再者他不是要重建道一宗么,靠你们两人哪能真的撑起来个宗门呀,那还不得多收些门人弟子?星落虽不像你天生剑骨、又是变异的冰灵根,却也是难得的单水灵根,当个亲传弟子的资质是有的。” “你们善待于他,对他多加教导,日后他若是成材了,对你们也是一大助力。” 她就是如此。 眼光长远,尤其是品性好、值得扶持的孩子们,只要跟她没仇没恨的,对他们好一点,既不会影响她什么,又能给孩子们多提供些出路和便利。才能有月凝、顾砚两个站在她身边……且看楚家和宁家那些曾嘲笑她、跟她作对的人。 有哪个比她笑到了最后?! 楚月凝无所谓,“我写信问问阿砚。” 楚夫人对此十拿九稳,“好。” 云浮山。 顾砚收到了楚月凝寄给他的信。 是把剑。 长约三尺有余,刃宽两寸。 通体呈现出种微微碧青的晶莹剔透,比寻常灵剑多了两分纤细美感的同时,还夹杂着种极旺盛的、来自不死树枝的生命气息,与他自身、以及修炼《万物决》都明确的相呼应着。——他甚至隐隐能感觉到它对他天生的亲近,在无声的催促着,让他赶紧滴血认主。 他也没耽搁,咬破指尖,逼出点精血滴落到碧青色的剑刃,看着那点艳红在剑刃上散开,瞬间化作同青色剑纹纠缠的点点红丝。 第136节 自己跟长剑之间那种玄妙的亲近感也越盛。 “师兄,你给它取个名字呗。” “剑名,凝青。” “楚月凝的凝呀。”戚蓉蓉笑着问。 顾砚沉默片刻,“嗯。” 戚蓉蓉立马啧啧了两声。 “师兄你这点我是最佩服的,秀恩爱都能秀的这么理直气壮,毫不遮掩的。” 凝青剑作为他的本命剑,比他以往的几把剑更顺手,也更锋利些,顾砚专程给它做了剑鞘背着,看得戚蓉蓉直流口水,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本命剑。”总想着凑过来摸摸,被顾砚拒绝后仍眼巴巴的望着,顾砚也不多搭理他,继续看楚月凝给他的信,信中提到了当年他们在楚家见到的那个小男孩。 “阿砚若愿意,我就送他过来。” “若不愿,此事便就此作罢。” 平铺直叙,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 顾砚也知道他对这个弟弟没什么感情,既没有嫉妒、恨意,也没有身为兄弟该有的亲近,并不是太想将人带在身边亲自照顾,捏着信纸略想了下,抬头问戚蓉蓉,“你想不想收个徒弟,单水灵根的资质,今年刚刚八岁,已经引气入体。” 戚蓉蓉只当他是在说笑。 “这种资质怎么会愿意拜我这个筑基修为的为师呀,还不得早就被那些大宗门给抢走了。”见顾砚神色平静、眼神灼灼,不似在同她说着玩,戚蓉蓉明艳的脸上露出些许惊讶来,“还真有这种好事儿呀?!那我肯定要收哇,你快说我徒弟在哪里,为师这就去接他回来!” 顾砚低头,“在溧洋,你且等着吧。” 说着又问她,“我看你天天往山下跑,是看上那个叫楠楠的小姑娘了,还是山脚下的饭菜真就那么好吃?” 戚蓉蓉蹭了蹭鼻尖,“两个原因都有。” 跟着她师兄在山上待着,就只能吃冷面饼、放了两三日的干冷烤肉、灵果也是一个塞一个的凉。山脚底下多热闹,热腾腾的大肉包子、红艳艳的剁椒牛肉、香气扑鼻的汤汤水水,还有醇香味美的酒……不得不说山下那些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使役们,说话做事都好豪爽,好对她的胃口! 楠楠还会特别乖巧的坐在她身边,主动给她夹菜倒酒,在她跟人拼酒划拳、掰手腕赢了之后,还会满眼崇拜的看着她,夸她蓉蓉姐姐你真厉害! 呜呜呜,小家伙也太可爱了吧! 想放在身边养,但又不好跟小家伙的父母抢人,她打算等到自己突破金丹后,就去跟楠楠父母提收楠楠为徒的事儿。——她的实力修为高点,也能让楠楠父母能够放心将女儿交给她嘛。 顾砚对此表示支持,“挺好的。” 抽空从那堆典籍里找了本地阶高级功法《排山海》,利用神识拓印了份出来让她修炼,给戚蓉蓉激动的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师、师、师兄!你哪来的这等好东西?!你该不会是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坠崖遇到个白胡子老头,对方见你骨骼清奇、资质绝佳,将自己所有的财产……” 顾砚,“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 戚蓉蓉赶紧抢起就走,往山脚下去了。 深怕跑的慢了,她师兄就后悔了、拿根藤蔓将她吊回去让她叫出功法来。 顾砚轻轻摇头,给楚月凝回信。 说了自己给剑取名凝青,以及他想让戚蓉蓉照顾楚星落,收他为徒的打算,道若是楚夫人不反对、这件事就这么定下。又说了他将金棕树种满了云浮山,山脚的灵田已经引了流水、打算种最如同的灵米和菜蔬,供给山脚住着的使役们食用。只要他坚持用万物决催熟金棕树,想必等明年这个时候,那些灵田就能开始种入品阶的灵植和灵米、换取灵石。 到那时,云浮山也就能自行运转了。 最后说了仙宗宗主的事。 那位仙宗宗主的残魂经常在夜里出现,时而呆立不动,时而随风满山乱晃,不论何时都是身形缥缈,眼神空茫,总给顾砚种他随时可能被风吹散的虚弱感。但他分明比顾砚以为的结实得多,不论被风刮出去多远,隔两天又会在涅槃果树旁边出现,神魂也比刚出现时的支离破碎凝练许多。 慢慢的显露出他的真实面目出来。 ——其实也跟刚出现的时候差不太多,浑身都是血肉模糊的创口和焦黑,脸上也不例外,半是黑灰半是血红,发丝被火燎了多半,剩下的犹如枯草般胡乱披散在背后,看着要多惨有多惨,是能在月黑风高时节,半夜出来将戚蓉蓉吓哭的水平了。 随着其神魂凝练,会经常望着麓山方向发呆。 顾砚暗忖在这位宗主的神魂里,是不是还留着跟越墨道尊有关的记忆,那些记忆可能还很深刻、几成执念,才能在这般情况时,还能对越墨道尊所在的麓山方向念念不忘,直到看着那道游魂在云浮游荡半月后,突然像是记起来什么似的。 低声呢喃了句,“问心……” 顾砚才终于明白,宗主惦记的不是越墨道尊。 而是他的剑。 是那把被收在麓山的问心剑。 不仅惦记,还不停的念叨。 仙宗宗主如今只是道残魂,再凝练也只是道残魂,不能进行思考,感知不到外界的冷暖,只会反复的念叨着他记忆深处最惦记、最执着的东西…… 问心。 问心。 问心…… 将这两个字念叨了八百多遍后,戚蓉蓉看着在半夜出现的黑红残影,都不再害怕了。 反而忍不住感到心酸,觉得他可怜。 说他一个堂堂的仙宗宗主,为护佑天下人不被血魔宫和万鬼宗的人肆意屠戮而死,舍身成仁、凭借自身血肉之躯护卫苍生,才会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而他们这两个“天下人”之一,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残魂在山间飘荡,整日念叨着心里最为执念之物,无能为力,何其可怜可恨! 顾砚看了眼面朝麓山,整个儿没有神智,只知道念叨着问心、问心的落魄残魂,面色沉凝的端坐片刻,从坐着的藤蔓上站起来。 “我带他去趟麓山,拔剑。” 戚蓉蓉瞪大了眼,“师兄你说什么?” 顾砚低声重复了遍。 “我说,去麓山,拔剑。” 戚蓉蓉差点被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师兄你是真敢说啊!” 你知不知道麓山是谁的地盘?! 越墨道尊的! 你知不知道越墨道尊是谁?! 那可是仙盟公认的天下第一! 你怎么敢,怎么敢说出去麓山拔剑的话。 如今谁都知道越墨道尊去了北疆,诛杀妖兽,不在麓山。 你现在去拔剑那是拔吗?! 那是偷! 你怎么敢说去麓山偷越墨道尊的剑啊! 她真的要被她师兄这突如其来的胆大给吓死。 顾砚并没理会她被吓到的惊愕表情,掐了个法决将那道残魂拘进鲛珠里,反手拔出背后的凝青剑,“首先,问心剑从来都不属于越墨道尊,只是在仙宗覆灭之后,由他代为保管,那日我们齐上麓山参加试剑大会,越墨道尊曾出言邀请我拔剑,说他正在为问心剑寻找新的主人,在场的不论是谁,只要愿意者皆可上前拔剑一试。” 他当时没试,是因为他不需要问心剑。 他现在想试,是因为它的主人想要、需要它。 这并不矛盾。 说到底,问心剑本就该属于他们道一。 “其次,仙宗宗主是为天下苍生而死,才会落到如此只余半缕残魂、甚至连意识都没有的境地,我作为被他护佑过的苍生其一,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我总不能让他在死后觉得悔之晚矣,怒骂一声这特么就是老子死也要护住的天下苍生?!” 要不是他打算要去麓山拔剑,戚蓉蓉都差点被他给逗笑了! 她当然知道他们该为这位宗主做点什么。 不仅她师兄想,她也想啊! 但是这个做点什么之中,绝不包括趁着越墨道尊不在,跑到麓山去偷、呸,偷什么偷,是拔问心剑! 她可没有那捅破天的本事和胆子。 她是真的做不到呀! 顾砚已经收拾妥当,将凝青剑扔向半空,踏上飞剑之前,侧头对戚蓉蓉说了句,“你早点睡吧,我去去就回。” 戚蓉蓉满脸惊慌,欲哭无泪,“师兄麻烦你别将私上麓山说的这么轻描淡写行不行?!那可是麓山,是越墨道尊的地盘,不是可以任咱们随意来去没有设限的云浮……”她话没说完,顾砚已经踩着飞剑离开了,赶紧追着跑了两步,“师兄、师兄——你好歹带上我,有情况我能给你放哨啊!啊啊啊啊啊,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话音未落,顾砚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留她在原地抱着头抓狂。 戚蓉蓉哎呀了声,拿起佩剑就往山下跑。 麓山跟云浮相聚不远。 以顾砚如今的元婴修为,御剑不过转瞬就到了麓山山脚,或许是因为越墨道尊不在的缘故。麓山的护山大阵没开,他在山脚收好凝青剑,沿着石梯拾阶而上,很快就到了伫立着问心剑的广场。 问心剑还在。 偌大的广场里也只有问心剑伫立着。 一如既往的铁锈斑驳,萦绕其上的剑意却大气凛然,连绵不绝。 趁着夜色,顾砚在广场口站了会。 随即深吸口气,朝着问心剑伫立的高台走过去,一路都担心自己会跟那日上来试着拔剑的人一样,还没等走到、伸手就拔就被问心剑上附着的剑意扫下台。好在这些他担心的事都没发生,他顺顺利利的走到了高台上,同样顺利的握紧了问心剑,然后毫不费力的拔了半截出来,顾砚正暗自欣喜,没想到此次麓山执行竟然会如此顺利。 头顶突然响起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顾砚背后冷汗“刷”的下来了。 被吓的。 他完全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当然,以对方与他的实力差距……他也确实不可能察觉得到。顾砚握紧手中的问心剑,努力平复着胸口“噗通”、“噗通”乱跳动的动静,尽量神色平静的抬起头看过去。 “回道尊的话,我在拔剑。” 奇怪的是,他在说出这句话后,居然还真就奇异的平静了下来,思维也重新恢复了条理,“道尊曾说过想要为问心剑择一新主,此事并未设置期限,论理只要我后悔了,随时都可以上麓山来、试着拔剑,不是吗?” 越墨道尊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对方是渡劫期修为,不需要依靠飞剑、飞行法器就能凌空飞渡,可以说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此刻这位道尊那么飘在空中,任由麓山的风扫过他绣纹繁复的玄墨衣角,拿与往日没什么不同的、悲喜难辨的眼神盯着他看。 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透过他看向旁人。 第137节 声音缥缈,冷若山间清雾。 “你居然……将问心剑拔出来了。” 似是有些疑惑,又像是叹息,最终却归于中可有可无的、漠不关心似的冷漠里。 顾砚看不懂他。 干脆便问什么答什么,“是。” 说完当着越墨道尊的面,将问心剑剩余的半截从石台中拔了出来,双手捧在手上,神色平静的问道,“道尊,我现在能将问心剑带走吗?” 半空中久久没有传来回答。 顾砚略抬头看了眼。 越墨道尊还在空中漂浮着,眼神也仍旧空茫,但也不知道是他的错觉、还是怎么的,这位修无情剑道大成,早已经失去七情六欲的道尊身上,突然飘散出那么点……类似于悲伤的味道。 真是奇怪,越墨道尊也会悲伤? 他暗自嘀咕着。 见对方似乎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拿随身携带的棉布仔细将问心剑包裹起来,打算离开。 刚抬脚,眼前划过道玄墨衣角。 越墨道尊从空中掠至高台上,拦住了他的去路不说,还一步步的朝他逼近,带有锋芒的冰凉手指落到他颈侧,顾砚感觉到阵轻微的刺痛,有淡淡的血腥味散开,但更多的血腥味是从对方身上传来的,浓厚的、避之不及的,似是能将人都淹没的血腥味。看来这次北疆之行,让这位天下第一的道尊受了不轻的伤,那两只九阶妖兽就那么厉害? 他暗自思忖,落在他脖颈的手指轻轻划过。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顾砚面无表情,“是吗?” “可我只闻到股浓重的血腥味。” “道尊如果不想把我脖颈拧断的话,请问我可以带着问心剑走了吗?”他并不想将那缕残魂交出去,毕竟那位宗主只愿意出现在云浮、也只愿意待在云浮,唯独就只有问心剑这么个执念。——身为后辈,他总得为那位前辈做些什么。 反正他有恃无恐,知道越墨道尊不会杀他。 越墨沉默着收回了手。 顾砚带着问心剑下了山。 刚好遇见追过来的戚蓉蓉,顺带将人拎着,直接御剑回了云浮山,戚蓉蓉看着他抱着的问心剑,好悬没一口气喘不上来将自己给憋死,“师兄!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真的把问心剑带回来啊?!你就不怕越墨道尊找上门来算账么!” 顾砚将问心剑放到涅槃果树前,又将拘进鲛珠里的仙宗宗主放出来。 残魂刚被放出来,就被问心剑给吸了进去。 顾砚平静的看着,“他不会的。” 以麓山那位万事不过眼、不上心的态度,怎么可能因为把问心剑来他们云浮山呀。 他笃定的想着。 谁知第二日天刚亮。 他睁开眼睛就看到有涅槃果树跟前站了个高挑身影。 “醒了?带我逛逛云浮山。” 顾砚,“……” 敢问您的无情剑道,是不是就快要碎了?! 没事不好好待在麓山,跑来云浮做什么! 第53章 重建道一 越墨道尊在北疆破血罗阵、诛杀九阶妖兽, 大胜而归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仙盟。 云浮城自然也不例外。 消息传回来后,云浮山都变得热闹许多。 每日来回云浮山和云浮城的买办将消息带回来后, 金山托戚蓉蓉给顾砚递话,说想在山脚的空地上举办个篝火晚会,来庆祝此等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他本身就是顾砚雇佣的那批人里修为最高的, 夫妻二人一个开垦灵田做得又快又好, 一个做饭又麻利又美味,性格还颇为豪爽泼辣,还有个得戚蓉蓉喜欢的女儿。 早就在使役中隐隐有些领头的意思。 种金棕树一事,更是让他彻底稳住了位置。 是个手段挺厉害的人。 难得夫妻两个都肯为了女儿的前程努力拼搏,没有丝毫偷懒拿大的迹象,顾砚冷眼看了他们些许时日,也有日后将他们留在云浮的打算。见金山过来说办篝火晚会的事, 也没多想就应了下来,他平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得挑出个拔尖的管着山下的使役们,有人愿意冒头他也觉得省事。 于是篝火晚会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二日, 山脚下的人特意都早早收了工。 众人皆眉开眼笑的簇拥着回来,合力在房屋前面的空地上点燃了篝火、架起了烤肉架。整只整只的大羊腿、费鹅鲜鸭被提前花刀腌渍好后, 拿铁签串好架到碳火上。随着底下火焰不断的轻轻舔舐, 不断的翻转让火焰将其全身烤的油光焦黄,很快便爆出阵阵浓郁的、夹杂着油星和调料的香味。 周围的人各自捧着倒满酒液的陶盅, 围着火堆坐在一起,谈论着他们近日的进度, 谁谁谁又开垦了几亩灵田, 谁谁谁又栽种活了多少金棕树, 谁又在开田出除草时突然突破了境界。接着便会说起对他们而言遥不可及、从未见过的北疆三城,和那两只据说跟渡劫修士实力相差无几的九阶妖兽,肆意畅想着越墨道尊、和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们与妖兽战斗时的飒爽英姿。 众人都兴高采烈,其乐融融。 欢声笑语融成了一片,让整座山都热闹起来。 他们或许都没见过高阶妖兽。 也没亲眼看到北疆三城被妖兽屠尽的惨状,但他们都知晓那些从极地冰原出来,屠了北疆三城的妖兽、那两只兽王被诛杀是喜事。因为它们不能再肆意凌虐,不会再有像对付北疆三城那般,对待他们云浮城的一天,那把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刃终于被人拔走了,没有要了他们性命的机会。 他们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值得他们大肆庆祝。 有些灾祸,能够提前避免就足够他们庆幸的。 山下的热闹同顾砚无关。 他正在带着越墨道尊摸黑逛云浮山。——这几日越墨道尊经常过来云浮山,可以说是日日都来,每次来都会让他带着逛云浮山。顾砚也不懂这座整体仍是焦黑土地居多,刚散发出微末生机和绿意,重建进程还不到十一的云浮山有什么好逛、好看的。单论风景秀美,景色奇观,难道不是越墨道尊的麓山,比他们云浮好看的出色得多? 但越墨道尊修为奇高,顾砚自知打不过。 让带着逛山就逛呗,反正就算没有越墨道尊的要求,他每日也会沿着云浮山脚往山顶走两遍。一是将整个云浮的地形牢记于心,仔细琢磨着山崖上种什么好、山坳里又该种点什么好。二来也看看已经种下去的灵植和树木生长情况如何,有没有之前判定错误,种了灵植却不合适需要移植走,或者利用《万物决》催生滋养,再有利用藤蔓青苔等帮着巩固水土的。 是个特别耗时间、需要耐下性子的活儿。 顾砚觉得自己完成的不错。 而且看着那些低阶灵植不断生长,观察它们对于的环境、水土的适应和喜欢,夜里抽空研究《百草经》看如何安排栽种。 山上山下忙得没有停歇的时候。 他的修为居然没有停止过增长,甚至不比整日打坐修炼来的慢。 甚至比只单独修炼时还快些。 顾砚兀自诧异了好几天。 后来粗略估计应当是枯荣体的缘故,多看多体悟枯荣体草木生长,对于他而言本身就是种修行。况且他在让看着那些草木生长时,也没少用《万物决》,单那棵只吃不长的涅槃果树,就不知道吞了他多少的灵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可还指望涅槃果树长成,结出涅槃果换灵石的时候呢。 他手中有往日道一仙宗的全貌图。 偏山上大部分地形,在两百年前的大战中被毁坏太严重,没办法朝着图上复原,就只能随着地形山势,安排是种树还是任由其长草荒废合适。有些能够复原的地方,他都尽可能按照原有的格局走,例如他此刻带着越墨道尊,正顺着往山下走的狭长石阶,就是仿照着原本的青石小径修建的。 由长短宽窄都不同的青石板,顺着山脊合适的位置镶嵌进去,修建成了从山巅到山脚,最宽可以站十余人、空出来的平地还能搭建座凉亭,周围都种满玲珑花草,最窄的地方只能供一人落脚、连两人并肩都做不到的曲折长梯。 小径两侧都种满花草和树木。 目前种下去已经发芽的有玲珑玉、石中花和金棕树,还没发芽的有风铃花、雪团绣球和一串红。 金棕树是最多的。 云浮从山顶到山脚足有三、四千丈高,每隔不到百丈的距离,就会寻到合适的位置种上一棵,单排种下来就得好几百棵。 如此大的手笔,令负责种金棕树的金山眼满红光,激动不已,不愿意假手于人,立志要自己种完所有顾砚给的金棕树! 直到最后他发现…… 顾砚随手折腾出来的金棕树苗,是没有任何数量限制的,那些在外面很难培育成活、向来都供不应求,每棵都是天价的金棕树苗,在他们云浮山上想要多少有多少。 只要顾砚觉得哪儿还能种两棵下去,拿种子随手就能催生出来,能够种满整个云浮山的树苗,在他面前整整齐齐的堆成小山,真要靠他自己种、可能好几年也种不完。 看着那么大堆的金棕树苗,金山总忍不住将它换算成灵石有多少,然后被换算出来的灵石给吓到,暗自咂舌顾仙长为了让他们挣点钱也是用心良苦,他根本就不需要雇他们来开灵田嘛!就搁那坐着催生金棕树苗卖,不比雇他们过来开灵田、再种灵米灵植卖省事儿得多,还更快更便捷呢! 也不知道顾仙长为何这么在乎这座山,非得投入那么大手笔的灵石,和这几座小山似的金棕树进去,也要将这片贫瘠焦黑的土地慢慢养起来。 他倒是不嫌辛苦,也有足够的耐心种完。 可惜那样会耽搁顾砚养灵田的计划不说,万一哪棵小树苗因为栽种不及时、养护不当枯萎了,就算卖了他也赔不起的!金山看着那两大堆树苗半响,才无奈至极的清点了数目,将开垦灵田的人都喊过来帮忙找种树要紧,六十多人一起(有些是花旗后面补过来的)足足忙了二十多天。 才按照顾砚要求的,在几条已经初具雏形的道路旁边,由他们慢慢开垦出来的灵田边,以及还没开垦出来,但在顾砚的计划中,日后会用做做药园或者灵田的地方,都错落着种满了金棕树。 全被顾砚利用《万物决》催生的枝繁叶茂,支棱着其生满倒钩的叶片伫立在路边,稍有不慎就会将路过的人头发抓散、甚至可能伤及脸颊和脖颈。 好在那些树都是顾砚催生出来的,对他格外要亲近些,也舍不得拿那些尖锐的倒钩刺抓他,碰到时树叶上的倒刺都会软下来。 他身后那位修为高深,自然不会被树枝伤到。 两人都很顺利的顺着石梯下了山。 远远的就听到山脚热闹无比的喧闹和笑声。 顾砚看着火光缭绕、肉香和酒香胡乱混合着的山脚,忽视掉某个相貌明艳、抱着个烤整羊腿在怀里拿匕首割肉吃,没有丝毫高人形象的师妹,略侧头跟背后的人提议,“云浮山目前的灵田开垦,道路修建,往灵田和满山撒灵石碎末,以及日后往山上栽种树木灵植,房屋的修建等等,都会由这些人负责,道尊要不要……过去见见他们?” 越墨道尊垂着冷清的眼神,看了眼那些人。 是跟他浑身都萦绕着的冷清淡漠截然不同、也是他最讨厌的热闹和喧嚣。 他也就没勉强自己过去。 而是冷淡的转身,“不必了。” 那道修长的玄墨身影瞬间消失。 顾砚没追。 ……主要是追不上。 而且他其实能猜到从这里消失的越墨道尊会去哪,对方来云浮山,表面是想知道云浮的现状,要看看道一重建的进度。实际上,还是冲着被他从麓山广场中拔出,带回云浮来的问心剑来的。 越墨道尊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可能也猜到想拔剑的人不是他。尤其是来了云浮山,看到那棵在山坳里发芽生长的涅槃果树后,这种猜测几乎变成了笃定。 长时间的流连于云浮山。 第138节 大抵是为了偶遇某个残破不全的残魂。 嗯,对方是冲着仙宗宗主来的。 顾砚很确信这点。 偏他将问心剑自麓山带回云浮山,那道从涅槃果种出来的血色残魂就没出现过。若非他在修炼《万物决》时,还能隐隐感觉到其存在于问心剑中,他差点以为那道残魂被自己往年留下的剑气所伤、已经彻底的在世间消失了呢。 越墨道尊为那道残魂而来,却怎么也等不到残魂的出现。 每当这时,就会让他带着逛云浮山。 而每次两人在山间逛着逛着,顾砚还在前面走,背后的人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他自己继续将没走完的地方走完。 等他查看完云浮山上的灵植生长情况,再回到种涅槃果的山坳,必定在那棵刚破土不久的嫩绿小苗跟前,看到其黑衣银发、形单影只的身影。 这让顾砚有种错觉。 哦,或许还不是错觉…… 越墨道尊之所以会让顾砚带着逛云浮山,就是想给那道残魂种他不在附近的错觉,等那道残魂从寄存的涅槃果中出现后,他在突然出现在涅槃树周围,将人、不,是将那道残魂抓住。——似是笃定了那道残魂不愿意见他,非得用这种法子才能见到人。 但其实越墨道尊无需如此费心。 顾砚暗道。 以他曾见到的那抹残魂来说,实在是残的很厉害了,根本没有用来感受外界和思考的意识,比起残魂,那更像是道仙宗宗主留下的影像,难道还能指望个连自己是谁的都不知道的残魂认出越墨道尊?!人都认不到了,又怎么可能做出故意躲避、不想见越墨道尊的动作。 何况那道残魂如今根本不在涅槃果里,在他背着的问心剑里…… 当然,这件事他是不可能跟越墨道尊讲的。 顾砚在原地站了会。 今日他们在外面“逛”得格外久些,已经从山顶走到山脚下,将顾砚需要照看的地儿都走完了。他在热闹的人群中看了眼,将酒足饭饱、喝得醉熏熏的戚蓉蓉拎出来,拿根藤蔓吊在飞剑上御剑往山顶上走。行至半山腰,戚蓉蓉被山间刮着的冷风吹清醒了些,在飞剑后面晃悠着藤蔓,将自己晃到凝青剑上坐稳了。 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师兄,你找我什么事儿呀。” “我正准备喝完这轮就上山的。” “还喝完这轮,再喝你就只能通宵达旦、连夜盖房子雕床了。”顾砚面无表情,以藤蔓为鞭抽了她两下,“你是不是忘了你徒弟明日就到了。”得知楚星落要被送来云浮后,顾砚就在湖泊北面远了大块空地,准备将戚蓉蓉的房子盖出来。她对自己即将有新房子、还会迎来个可爱的小徒弟入住是兴致勃勃,各种欢喜。 忙前忙后帮着的选石料和木材,又说她跟木工朋友学过段时间手艺,要亲手给自己未来的徒弟雕架有他们溧洋风格的床!免得小徒弟待在山上觉得不自在。 顾砚还特意给她找了木料和图纸。 她对那架床很是上心,忙了好些日子用心雕花打磨,只剩下点收尾工作没做,眼看明日就是楚星落到的日子,她倒是喝酒喝上头、把这事儿给忘了!顾砚自然不想她半途而废、功亏一篑,这不,直接就将还想继续留下喝酒的人从山脚抓了回来,监督她继续努力,好赶在楚星落来之前完工。 戚蓉蓉还没完全清醒,“我徒弟?” 她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神色间有些迷茫,“你是说楠楠呀,她还不是我徒弟呢,还没正式拜师……”正说着,他们眼前出现了片碧波荡漾、开满了细碎紫花的湖泊,戚蓉蓉还有些混沌的脑子里闪过丝清明,突然意识到他想干什么。 赶紧手忙脚乱的从凝青剑上站起来要跑路。 “哎!师兄你别把我扔水……” 已经晚了。 还没等她站稳,就被两根西藤蔓扯住脚踝,拽着“噗通”声砸进了湖里,溅起一圈圈的激烈水花,将开得精致热闹的清屏花慢慢往外推。顾砚将凝青剑下降些许,挨着水面三尺,看着在水里“咕噜”、“咕噜”吐着泡泡的戚蓉蓉,“清醒了,想起你有个徒弟要从溧洋来云浮山了吗。” “没有的话,就在水里多泡会儿。” 他面无表情的说道。 戚蓉蓉从水里探出头来,“清醒了。” 虽说是如今已是暖春,但山上本就比山脚下凉,他们这泉水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拘回来的,冰凉浸骨,突然被扔进湖里直接将她冻得一个激灵,“师兄你这动不动将人扔进水里的习惯,到底是跟谁学的呀?!你也不怕我不会游水,在这湖里溺水了!” 她小声抱怨着,认命的自己往岸边爬。 上岸后拖着浑身的水渍,回到已经建好、还有些光秃秃的院子里去。 拿起木工刀“咚咚咚”的忙碌起来。 第二日,他们下山去接楚星落。 那个孩子顾砚曾见过,只是当时楚星落还很小,才三岁左右。 连走路都还磕磕碰碰的、不稳当。 又有父母在身边陪着,懵懵懂懂的。 如今时隔多年,楚星落已经八岁多。 眉眼长开了些许,脸颊白嫩嫩、圆鼓鼓的,同楚月凝长得有五六分相像,是个长相异常精致的孩子,似是刚从溧洋过来云浮,还不习惯这边的干冷气候,穿得略显厚实。 性格有些冷淡,也不知道是怕生、还是其他的原因,并不怎么跟送他过来的人亲近,对顾砚和戚蓉蓉也是一样的冷淡疏远,只被送他过来的楚家人推了把,示意他叫人的时候低声喊了句。 “师父,师伯。” 尽量板正冷静的声音,掩不住独属于少年的清脆,以及其来自水乡的软糯柔和。 戚蓉蓉被这声师父喊的心花怒放,在心里默念数遍“男女有别”、“不能随便跟这种世家小公子动手动脚”、“刚见面就吓坏徒弟可如何是好”、“呜呜呜,他好可爱呀”,才勉强控制住将人搂在怀里,捏捏那张精致小脸的冲动。 格外矜持的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见面礼递过去,“星落,我日后就是你师父了,你有什么事儿、遇到什么麻烦都可以来找我、咳,找师父。师父能帮你解决的肯定帮你解决好,若是师父解决不了的,咱们就蹲到你顾师伯的门口去找他,他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 顾砚瞪了她眼,“你是不是找打。” “哎呀,师兄!你让我在小徒弟面前吹个牛怎么了?!”戚蓉蓉拉着楚星落软乎乎的小手,低声跟他说悄悄话,“别看你大师伯表面凶的不得了,其实只要你听话不惹事,不荒废修炼,不做什么坏事儿,他这人好说话的很,我跟你说哦,这都是为师的经验之谈,绝对是不会出错的。” 想当年,囤她也是被顾砚揍出来的。 见她拉着自己的手,叨叨叨的说个不停。 楚星落眼里的紧张和失落消散了些,他自懂事起娘亲就不在了,爹又整日只会喝得醉醺醺的,嘴里喊着他娘的名字,根本无心照管他生活。 能陪着他的只有个年过六旬,身体虚弱、行动也不是很方便的阿婆。去年阿婆离世后,他就只能自己修炼,自己去找吃的,自己去找外面的小伙伴儿玩。 好不容易有个姑姑回来,却也不愿意养他。 跟他说要将他送走…… 在小小的星落眼里,自己就是整个楚家、不,是整个溧洋最不讨大人喜欢的孩子。 他以为自己被送到云浮后,只会比以前更糟。 毕竟在溧洋,他虽然不讨长辈们喜欢,也还是有几个小伙伴儿愿意跟他玩的,云浮这边还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他玩儿呢。 小星落从被送上船的那天起,已经偷偷摸摸的哭了好几次了,他特别害怕自己被随便丢到哪座山上,周围黑乎乎的一个人都没有。 他可害怕了,每次都会被吓得做噩梦。 然后他终于到了云浮。 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他师父比他想象中要年轻许多、漂亮许多、话也多了很多,不停地跟他说话,让他不要害怕,不用担心,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去找她。 热情的让他各种不习惯。 而且…… 她说就说话,为什么要捏他的手呀! 楚星落猝不及防的被人拉了小手,白嫩豆腐似的小脸“刷”的红透了,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听着他师父自说自话,念叨了好半天,问他听懂了没有,他才轻轻好应了声,“好的,师父。” 戚蓉蓉从来没听到过有人喊师父喊的那么好听,忍不住转头去跟顾砚炫耀,“啊啊啊啊,师兄你快看我徒弟好可爱呀,他真的好乖、好好看,长大后肯定是个勾动万千少女芳心的绝世大美人!” 顾砚懒得管她发疯,看了眼楚星落那张跟楚月凝有五分相似的脸,轻轻“嗯”了声,算是认同了她最后那句话。——只是按照楚月凝的模样长,应该是很难长歪的。 那个送他过来的楚家人带了不少东西。 都是楚夫人给置办的。 有替楚星落在楚家时用惯的精巧摆件儿、笔墨纸砚等,还有她替楚星落给戚蓉蓉这个师父准备好的礼物,多是些布料灵石,茶叶玩器,也有给顾砚解闷打发时间用的闲书,都一一跟顾砚交代清楚,又说起楚夫人和楚月凝在溧洋的近况。 戚蓉蓉最不耐烦听这些,有些待不住,见她的小徒弟虽然板着小脸、努力做出副我很乖、我在认真听的模样。眼里却早就飘着“我是谁我在哪”,“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完全听不懂”的懵懂,又不敢了冷声说想出去玩儿,只能将努力撑着眼皮继续坚持听,小模样儿可爱的不得了! 暗道看来还得我这个当师父的出马。 趁着顾砚喝茶的空隙,小声道,“师兄我想带星落去随便逛逛,给他买点云浮这边穿的衣服。” 溧洋常年温和如春,不比云浮四季分明。 衣服被褥这些肯定是不能混着穿的。 顾砚点头,拿了灵石给戚蓉蓉,“去吧,我待会还得去趟万宝行,你们逛完、买好东西后来万宝行找我、或者直接带星落回山上去都行。” 戚蓉蓉这段时间都在山上忙来忙去,开地种树修房子雕床,没空出去挣灵石,对顾砚给的灵石来者不拒,反正知道他师兄心里面有数。接过灵石,伸手就要去牵自己的小徒弟,楚星落微微红了白嫩小脸,礼数周全的同顾砚这个师伯道了别,才任由戚蓉蓉牵着手,慢慢的出门了。 顾砚跟那个楚家人谈完,转去万宝行。 因着越墨道尊斩杀了妖王、大胜而归,北疆三城被妖兽所占的困局已解。 云浮城中肉眼可见的比往常热闹许多。 街上出现了许多慕名而来、想上麓山拜访道尊的修士,茶馆酒肆里都飘着对此次大战的议论。 “越墨道尊不愧是仙盟公认的天下第一。” “无情剑道也确实厉害。” “我听说此次北疆三城的危机能解,全靠越墨道尊出手,据说那两只九阶兽王中,有个叫罗雀的大妖实力直逼圣阶,就连身为渡劫境的守一道长都不是它对手。交手不过两个回合,就被罗雀挥动翅膀扇飞出去,当即身受重伤,幸亏有越墨道尊在旁边,手中长剑一剑划出,将罗雀纳进自己的攻击范围内,一人一剑,挑着两只九阶渡劫境的大妖,与它们在北疆城中大战三百回合!” “打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最后还是越墨道尊技高一筹,力压两只大妖,击杀其中一只,罗雀也身受重伤、仓惶逃进了极地冰原中。越墨道尊不顾冰原里能压制修为的冰雪危险,硬是拎着剑、追进了冰原里将罗雀斩杀,自身也在冰原里受了伤。” “道尊大义,是我等修士之楷模。” “之前不其还有人散布谣言,说越墨道尊修无情剑道,且剑道已经大成,必定不会出手管此事么,哼,那些人定是没想到越墨道尊最后不仅会出手,还会单枪匹马冲进冰原里诛杀罗雀吧。” “哼,区区燕雀,也敢擅自揣度鸿鹄之志!” 自他们身边经过的顾砚,“……” 他也是那区区燕雀中的一只。 不过越墨道尊会不顾自身安危,冲进极地冰原里去诛杀罗雀之事,也确实是他没想到的,毕竟……那可是无情剑道大成的越墨道尊呢,他暗自嘀咕着,走进了手边的万宝行。 李管事将鱼池的信递给他。 启月山鱼家总部没出什么大事。 鱼池赶回去时,动乱已经被他们家老祖宗叼着鸡腿一手镇压了。 鱼家老祖宗看他不仅回去了,还带了个孙媳妇回去,乐得眉开眼笑,将另一个鸡腿扯下来给他,顺便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别担心。 第139节 “家里没啥大事,就是些潜伏在暗处的血魔宫余孽趁机捣乱,让我们手忙脚乱的、就没空去北疆阻拦那两只兽王渡劫!呸,当年那些血魔宫余孽从仙盟手中败退的太快,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儿。 没想到他们如同丧家之犬,逃到了极地冰原里藏着不说,居然还跟冰原里的妖兽勾搭成奸,想利用妖兽来为祸人间。现在想来,那所谓的北疆城兽潮也是他们的主意,一边试探北疆城的实力,一边让仙盟的人放松警惕,以为他们的目标只是北疆城!” “这一遭,倒是仙盟那帮人漏算失策了。” 居然还真就被那些蝼蚁一样的东西,成功的与冰原妖兽联手,屠了北疆三城! 若非越墨道尊出手…… 事实上,他老人家对于越墨道尊愿意前往北疆、诛杀妖兽一事,也是惊讶得很。 啃着他最喜欢的烧鸡腿悄声嘀咕。 “越墨的无情剑道该不会是出事儿了吧?!” 说完又自己先呸呸呸的吐了几下。 跟他同辈的老家伙们本来就没几个了,数来数去也数不出来一掌之数,他平白无故的咒越墨出事做什么!可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出来,他就控制不住的会多想,要是越墨的无情剑道出事甚至破碎……那些亲眼看着自己最亲的宗门、最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时的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哎,可是够越墨喝一壶的了。 鱼家老祖宗啃完手中的烧鸡腿,拍了拍鱼池胖硕的肩膀,“家里没事儿,你把你媳妇儿留在启月山,让我琢磨琢磨怎么给她弄根假灵根出来,你带人去北疆支援他们诛杀妖兽,最好是能把那些血魔宫的狗东西都揪出来,他们灭了仙宗的账我可记着呢,我如今不好随意出启月山,只能由你代我去把他们都弄死了!” 老祖宗都发话了,鱼池当日便启程去了北疆。 是所有大宗门、大世家中到得最早的,也是带去的人最多的,北疆城外有近三成的六阶以下妖兽都被他们出手诛杀,收获也相当丰富。——鱼家的人大概天生都生了副善于经商、做生意的玲珑心窍,在那些妖兽被诛杀掉后,北疆城有近四成幸存的喜冰感灵植都被他们顺利收入囊中。 待到那两只九阶妖兽被越墨道尊击杀,兽潮围城的兽潮再次褪去,参与了此次清剿妖兽活动宗门和家族坐下来分赃、呸,是分配北疆三城之前掌控的资源,星辰砂矿的采集经营权,也被他们鱼家争取到了近三成,还有在北疆城外建造灵植园等,拿到手的利益资源完全能弥补他们的损失。 鱼池在信里除了跟他说北疆三城此刻的情况,还给他捎带了两种性喜冰雪、最为耐寒耐冻的藤蔓,说是之前看到他跟楚月凝动手时,吸血荆棘总是被楚月凝的冰灵根压制,特意从北疆城众多喜欢冰雪的灵植中选出来,希望这两种藤蔓提升他的对战实力。 一个叫做冰雪蔷薇。 是一种纤细却柔韧的微褐色藤蔓,叶片和花朵都小而精致,大概只有指尖大小的心形叶。浅粉色的复瓣小花,红色花蕊会在绽放瞬间,“啪”的喷洒出带致幻效果的粉末。这种粉末在花朵绽放两息之后就会失效,因此不能收集起来、随身携带用于制造幻境,因此少有人会对它有所防备。 但配合顾砚的《万物决》,威力必然惊人。 ——想象一下,如果是在如火如荼的战斗中,趁敌人完全没有防备的时候,将这种粉末突然放出来,会直接迷晕一大片说不定呢!鱼池在带去的人介绍完这个冰雪蔷薇,就觉得它非常合适顾砚,特意找人要了、送到云浮给顾砚当新武器。 另外一个叫雪珑果。 玄阶中级灵植,是种表面只有两尺来长,根系却能不断深入地底三四百丈、能够用来探查地底动静的藤蔓。除了往地下长的特性以外,它自身根茎上还凝着层冰雪、在越冷的环境中生长得越快,还不怕火,甚至火灵根隐隐有着克制效果。 都是极为实用、也极合适顾砚用的藤蔓。 将新武器都给顾砚找好了,鱼池信中末尾说了他的最终目的,“屠了北疆三城的兽王和妖兽们,虽大部分都被赶过来支援的前辈们诛杀,但还是有一小撮逃进了极地冰原里。一直藏在在背后操控着整件事的血魔宫余孽也没现身,仙盟已经在组织进极地冰原的队伍。 极地冰原对于仙盟而言是片空白,只有二十年前,那只商队幸存者从里面带出来了雪梨香,让世人知道了冰原里有棵天阶的雪梨树。我家老祖宗猜里面既然有雪梨树,又能养出来那么多的高阶妖兽,高阶灵植和灵脉肯定是不缺的,想让我随着鱼家组织的商队进冰原,最好是能从里面开出条安全的商道出来。” “我特意写信给你跟楚仙君,问你们愿不愿意跟我走一趟,风险肯定是有,但相应的收获也不会缺。若是咱们此行能将那棵冰原雪梨、或者任意的天阶灵植从极地冰原里带出来,日后万宝行在北疆城这条线的收益、包括星辰砂售卖得来的灵石都分给你们四成。另外你们云浮山日后产出的灵植灵米,也可以直接送往万宝行在云浮城的分行售卖,宝行将不再额外收取分成。” 顾砚正感叹鱼池走了趟启月山,变得成熟稳重不少,下一行就看到十分具有鱼池风格的,“大腿!你们赶紧来吧,我自己一个人根本不敢进极地冰原,你们是在对我家开出的条件不满意,我自己额外给你补灵石!” 顾砚,“……这才是鱼池嘛。” 他捏着信,思索着其中的利弊。 耳边突然响起个低沉悦耳的声音。 “答应他。” 顾砚略愣,“……嗯?” 这不是李管事的声音呀。 何况李管事刚将信交给他就去忙了,也不可能突然冒出来看鱼池写给他的信? 他略微皱眉,伸手去拿凝青剑。 “谁?!出来。” 周围空荡荡的,半个人影也无。 沉默持续了片刻。 那个声音重新响起,“我出不来。” 顾砚眨了眨眼睛,“宗主?” “嗯。” 顾砚有些惊讶,“你……” “我仍旧是道残魂,只不过涅槃果和问心剑相遇,又有你的《万物决》滋养治愈数年,才侥幸恢复了意识而已,如今只能寄身于问心剑中,出去便离真正魂飞魄散不远了。”那个声音很低,透着股挥之不去的虚弱感,却仍强撑着跟顾砚说话。 “极地冰原里有无主的灵脉和灵泉。” “去极地冰原走一趟吧。” 他沉默片刻,语气低弱下去。 “云浮山有我不想看到的人。” 第54章 重建道一 那道声音之后, 问心剑中再无动静。 连顾砚之前感觉到的神魂波动都变得若有若无、虚弱至极,似是寄存在里面的那道残魂强撑着跟他说出这两句话,就消耗掉了之前积攒起来的所有力量。 云浮山上, 残魂宗主不想见到的人,除越墨道尊之外,别无他选。 大抵是对其恨之入骨、避之不及。 才会费尽全力也要开口让顾砚避往极地冰原。 灵泉和灵脉的消息, 只为让顾砚离开云浮。 当然这个消息肯定也是真的, 且不说那位宗主由生到死、始终都是个心怀天下的好人,就说他如今只能寄存在问心剑中,全靠顾砚修炼至第六层的《万物决》养着残破神魂,才不至于真正的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也不可能胡乱编个消息,让顾砚置身危险中。 他对顾砚无爱又恨,没必要跟着同归于尽。 顾砚略想了下前往极地冰原的利弊。 觉得如同鱼池给他的信中所说,风险肯定是有的、但前往极地冰原, 能给他带来的利润却也同样不菲。 鱼家老祖宗说里面可能有高阶灵植。 问心剑里宗主说冰原里有无主的灵脉和灵泉。 还有北疆这条商道的四成收益。 不管哪个,都值得他往北疆走一趟。 也没多犹豫就给鱼池传讯,应下此事,又去信问楚月凝楚夫人伤势如何, 是否会应鱼池的邀约前往极地冰原探险。——算时间,楚月凝回溧洋还差十多日才满两月, 若是楚夫人的伤势并未好全, 他应当不会放心离开溧洋,前往极地冰原。 顾砚略犹豫, 没提自己已经答应鱼池的事。 虽说楚月凝去不去,他都得去。 但他不想因此来左右楚月凝的决定, 低头看着鱼池刚送过来的两根藤蔓, 有了冰雪蔷薇和雪珑珑果这两种喜欢冰雪的灵植在。 他进极地冰原的安危也算有所保障。 至于楚月凝去不去极地冰原, 还是只看楚夫人的伤势情况吧。 将两封信都寄出去后,顾砚在万宝行补了些灵植种子,打算带回云浮山中播种。 又想了想还该如何安排云浮山的事务。 此去极地冰原,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回来的,若是冰原里头实在辽阔,耽搁十年八年的也不是没可能。云浮这边的重建却是不能停的,灵田要开、灵植要种、山上的各种建筑房舍也要修。这些都得安排下去,再由戚蓉蓉留在云浮山盯着。 没过片刻,戚蓉蓉带着楚星落过来找他。 师徒俩看起来相处的很不错,楚星落被戚蓉蓉牵在手中,白嫩小脸因为四处走动、气血活跃变得红扑扑的。也换了身云浮城这边时兴的衣裳,脖颈上缀着个做工精巧的八宝璎珞金项圈,倒有些像是云浮城中有钱人家精养出来的小少爷。 戚蓉蓉特自豪的仰头,“这个八宝项圈是我在百珍阁选的,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合适星落。” 顾砚将人上下打量了圈,“还行。” 旁的暂且不论,戚蓉蓉在搭配服饰上的眼光是真不错,颜色款式,都极为合适楚星落的气质。戚蓉蓉得了夸奖,嘿嘿笑着,“差不多款式的衣服和项圈我买了两套,星落一套,另一套给楠楠,若是师兄你和楚仙君之后收了徒弟,我也给他们选好看的衣服首饰,将小家伙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顾砚让她随意折腾。 三人同行回云浮山。 路上顾砚和戚蓉蓉说了要去极地冰原的事,戚蓉蓉心平气和的听完了,心平气和、又欲言又止的同他轻轻“哦”了声,“那师兄你要自己小心点啊。” 其实她在心里憋着无数的话。 例如,“什么,师兄你刚刚说要去哪儿,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居然是极地冰原!?” “你知不知道极地冰原里面环境有多恶劣,多危险,据说那里的怪风可是能压制修为的,你在外面是元婴、进里面能发挥出来的实力到不到的了金丹都难说!随便来个四阶妖兽就能跟你对线,甚至还可能将你一巴掌直接拍死在冰原里!” “你知不知道冰原里有多大,里头潜藏着多少的高阶妖兽哇,到底是有多大的胆子,敢往冰原里面跑呀?!冰原里的好东西再多,也得有命拿才行呀!” “你是疯了还是不要命啦?” 但是她都说不出口,因为知道说了也白说。 而且自从上次,她眼睁睁的看着顾砚说要去麓山拔剑,就不仅成功的将越墨道尊树在麓山的问心剑带了回来,甚至连越墨道尊本人也跟着回了云浮。——这些天她冷眼看着,那位天下第一、最是杀伐果断的无情剑修,居然还奇异的同她师兄相处得挺好,并没有她想象中她师兄被越墨道尊当成偷剑贼抓住,被逼还剑、血溅当场的恐怖场景。 戚蓉蓉隐隐明白,她师兄跟她是截然不同的。 很多在她看来匪夷所思,难如登天的事儿。 在她师兄眼里,其实是极普通,完全能够做到的!这种巨大的落差虽然让她感到有些难受,就像是她注定要被她师兄远远甩开似的。但她也明白这是必然会经历的事儿,她打小就知道自己的天资就不如师兄,如今只不过是体验的更明显了而已。 她能做的就是不用自己的思维、和想法去揣度责问他,顺便替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云浮山我会照看好的,师兄你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顾砚略笑了下,“回去跟你细说。” 戚蓉蓉点头,“好。” 将云浮山后续该如何安排发展的事务都交代给戚蓉蓉后,顾砚又趁着越墨道尊过来看涅槃果树的时机,将自己打算去趟极地冰原的事说了,“是万宝行鱼家的邀约,若是顺利的话,日后北疆那条线都收益、和云浮山种出来的灵植灵米都有现成的销路,以此得来的灵石,维持云浮山上的正常运转是足够了,所以有必要去走一趟。” 他怕越墨道尊不许,直说了灵石的重要性。 想要维持一个新生的宗门,灵石资源总是不可或缺的,而他往极地冰原走这一趟,为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他就不信越墨道尊会强硬的将他拘在云浮山。 第140节 越墨道尊只看着涅槃果幼苗,没有说话。 看得有点久。 像樽银发玄衣、不能言语的精细石像。 顾砚就当他是默认了,收拾东西赶往北疆。 时隔多年,北疆城比他之前来的时候更沉肃。 他们曾守过的厚实城墙早就被毁坏的不成样子,满是沾满黑红血浆的残破断口,犬牙交错、参差不齐,显得有些狰狞可怖,已经完全失去了防护的作用。 闭上眼,甚至还能想象出当时兽潮群是如何汹涌而来,损坏城墙、越过守卫扑杀进城中肆意屠戮的的血腥景象。 满目鲜血,凄惨无比。 城中的情况也不比城墙好多少。 只会更惨烈些,到处都是被妖兽肆虐过后的断墙残垣,遍地狼藉,破损的房屋和街道交错着,混乱无比的堆在他跟前。 再看不到往日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甚至连丝毫的人声、人影都听不到看不到,曾经在这里生活的二十万人都已葬身妖腹。 偌大的北疆…… 成了座只飘散着寂静和绝望的死城。 而同样的死城,还不止北疆一个! 顾砚独自在混乱却寂静的废墟里走着,突然升腾起股莫名的愤怒来,对那些锲而不舍围城攻城的妖兽。 也对那些在背后操纵着一切的血魔宫余孽。 有种恨不得立马冲进冰原里,将他们一个个全都从暗处揪出来,再亲手了结了的冲动! 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进极地冰原。 仙盟召集过来的人聚在城主府。 满城的废墟中,只有从地基到房梁、全部都镌刻了高级阵纹的城主府还勉强保留了形状。——并非没有损坏,只是保留了个形状,还有柱子和房梁的支撑,显示着它曾是个房间的痕迹。 众人将盘踞在城中的妖兽诛杀、赶走后,将城主府里里勉强还能用作休息的房间都清理出来,一边养伤,一边等着仙盟将进冰原的事组织起来。 人多,也热闹。 鱼池早就收到顾砚要来的消息,整日翘首以待,好不容易从破损大半的窗户里看到他朝这边过来,赶紧自屋内跳出去迎,“你可算是来啦!仙盟那边已经在考虑派多少人进冰原了,你再不来可能就没机会了!我是真怕你跟楚仙君都赶不过来,我要自己进冰原去,整天都提心吊胆的。” 顾砚跟着他进屋,“月凝回你讯息了?” 鱼池摇头,“没呢。北疆和溧洋一个在仙盟极北,一个在极南,中间相隔太远,楚仙君即便是回信也没那么快的,走,咱们先去仙盟那边报名……” 顾砚略疑惑,“报名?” “嗯,我边走边跟你说。” 没时间跟他细说,鱼池拖着他往隔壁大殿走,边跟他解释这次仙盟的安排。原来那两只九阶妖兽,以及围着北疆三城的兽潮虽死的死,逃的逃,但北疆三城被灭已成事实。 仙盟并不想放弃这三座城池,因此打算只组织三个十五人的队伍进冰原,剩下的人或留在外面协助重建已经是废墟一片的北疆、临岳、乌山三城,或者直接回转自己的宗门/家族所在地。 “嗨呀!” 鱼池拍了把自己的腿,压低声音跟他抱怨,“也不知道是谁把冰原里有天阶灵植的事儿传开了,现在的情况是众人心里都认定了冰原里遍地都是宝贝,想去里面探险寻宝,根本没有人再愿意留在外面、做废墟重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也是想冰原的那个。 毕竟按照仙盟的规矩,进极地冰原虽然说是探险,但不论是谁遇到了灵植、妖兽,只要能凭本事将是或采摘或猎杀到手,那就是自己的东西。撞大运碰上棵地阶、甚至天阶灵植,也不是不可能! 可留在外面协助在废墟上重建…… 三座城池在兽潮前积攒的资源利益,早都已经被这次过来的宗门和家族瓜分完了,累死累活,也不过是得句来自仙盟的赞扬,哪有冒点险进冰原里,将好处资源都拿在手里让人心里舒坦呢。 都想进冰原,但仙盟又不愿意。 北疆三城肯定是要重建的,这三座城池本身就是仙盟位于北方的防线,如今塌了,没有就让其塌着不管的道理,因此虽知晓大家都想第一批进极地冰原探险寻宝,却也只给出了四十五个名额。 能怎么办呢,也就只能让有意愿的人都去报名,然后从中择优录取、选出最合适的人进去呗。 按理说名额都是先到先得。 鱼池真怕他两赶不上。 赶紧将顾砚拖到报名处,让人记下名字。 负责报名处的仙盟弟子面容稚嫩,记下顾砚的名字后又抬头轻声跟他解释,“顾前辈,根据从昨儿我们刚刚试出来的结果来看,渡劫以下修为,进冰原后都最多只能发挥出金丹期的实力。”因此在挑选进冰原的人时,也并不是修为越高越好,而是有其他的要求。——毕竟受到冰原里的怪风影响,进去的不论是合体、还是金丹,都没什么太大区别。 顾砚虽是元婴修为,却并不占什么优势。 负责登记的年轻弟子记好名字后,按照章程问道,“不知您可有什么,能在冰雪环境中威力较大的招式,或者是在风雪中行走探索的特长?” 顾砚当即催生出雪拢果的效果给他看。 鱼池尽职尽责的在旁边解释,“这个是雪珑果,能用来缠绕绞杀、贴在地面蔓延出数千丈,探查外界的情况,正巧能弥补神识在冰原中探不出去的缺点,而且它在越寒冷的情况下、长势会越好。——安排他去探路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负责记录的弟子眼神亮了亮,仔细记下了。 出登记出来,鱼池十分得意的冲他挤眉弄眼,“看到刚刚那个负责记录的小弟子眼神没,咱们进冰原这是肯定稳了,啧啧啧,如今留在北疆城的金丹少说数百,我能进探险队是件多么风光、多么给鱼家长脸的事儿呀!嘿嘿,想想都美得很。” “看那个弟子的表情,应该也是我能进冰原的事儿稳了,你的那个名额是哪来的?”他有些怀疑的看着鱼池,故意笑着低声问道,“总不能是买的吧。” 鱼池,“……你也忒看不起我了!” “我虽然只是个普通金丹,但我有霜狼呀,它可是霜狼哎!向来喜冰雪寒凉,在极地冰原里头一个就顶我两个,算起来我只占据了一个名额,进去的却是三个金丹。这种美事儿,仙盟的人不赶紧答应把我加到队伍里去,还等什么呢?!” 顾砚一想,“也是。” 极地冰原里弥漫着的怪风,只说对修士们的境界有压制效果,对妖兽有没有影响尚不明确,但霜狼既然是同雪珑果般喜冰雪的,自然也在仙盟之人圈出来的重点里。 鱼池说他们进冰原这事儿稳了,也没错。 两人随意说着闲话,回了之前的房间。 鱼池拉着他去靠窗的位置坐下。 屋里都在商讨着如何去极地冰原的事,果然如同鱼池说的,众人的言语里都透露着想往冰原里去的意思,不愿意留在外头做协助重建的事儿。 只是聊着聊着,话头就隐隐有些不对劲儿。 “我们这些人在北疆三城累死累活的,半条命都差点被那围城的妖兽啃了去,才勉强得了个报名进冰原探险的机会,都是靠自己流的血和汗水换的,问心无愧!” “不像有些人呀,在兽潮围城、北疆三城最凶险的时候,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也不知道在哪里待着安心享福呢。如今见那两只九阶兽王被越墨道尊斩杀,知道冰原里的高阶妖兽都在此次兽潮中倾巢而出,都各个宗门和世家的前辈们诛杀干净。 看到冰原里没什么危险了,也想着要进极地冰原里寻宝,就舔着张脸过来报名,真是好意思得紧。” “哎呀,何兄别这么说,人家怎么也是当年挺身而出,引来雷劫护住了北疆城的大功臣,想要进极地冰原还不是轻而易举,名正言顺的事儿。” “呵呵。”最先开口的那人冷声嗤笑。 “引雷劫劈妖兽,守北疆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如今整个北疆城都被妖兽践踏杀戮的没有了,难为你们还记得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 “倒不是我想记得,分明是有些人想躺在这张功劳簿上睡个百八十年呢!”后面那人也有些阴阳怪气的。 “呵,真是生了张好厚的脸皮。” 两人一唱一和的,将矛头直指顾砚。 向来神经大条的鱼池都听出不对劲儿,转过头去怒瞪那两个说话的人,“何耀!刘子安,你俩搁那阴阳怪气什么呢,选人的要求是仙盟拟的,谁能去谁不能去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你们自己没本事争取进冰原的名额,就只会在背后嚼舌根子吗?!” “话不是这么说的。” 说话之人也是他们的旧识,就是当年看顾砚渡劫受伤、想踩着顾砚扬名立万,却被顾砚三言两语气吐血的何耀。 他跟顾砚也算是新仇旧恨,怎么看都不顺眼。 闻言嗤笑一声,故意将自己受伤的胳膊露出来,“咱们为破雪罗大阵、诛杀替那两只九阶妖护法妖兽出了多少力,鱼少爷不妨看看此刻在这屋里的人,有哪个没有在此次诛杀兽潮的战斗中受伤流血? 如今我们这些破阵诛杀妖兽的人都受伤未愈、战斗力稍减,他却毫发无伤、实力相当于全盛时期,仙盟的人当然要舍弃我们这些受了伤的不选,而选他咯。” 此次兽潮围城,并不比几年前那次轻松多少。 虽说两只九阶兽王有越墨道尊对付,那些高阶妖兽也有更厉害的前辈们出手,但剩下的四阶、五阶妖兽众多,过来支援的人也确实受伤不轻。 鱼池也受了点轻伤,他带来的人还有为了保护他,半条手臂都被妖兽啃掉了的,已经抓紧送回其他城池医治了。 总之,能留在这里等着仙盟等着进冰原的。 都是受了些轻伤、自认并不影响活动的人。 听了何耀挑唆,看顾砚的眼神都隐隐不对。 鱼池有些慌。 这种关键时刻,众怒是绝对不能犯的。 “听你的意思,是怀疑仙盟这么选人不公平咯?”鱼池瞪着何耀,怒声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跟仙盟的人提意见,在我们面前阴阳怪气的算什么。” 他看着屋内众人,尽力替顾砚解释道。 “况且如果你们只是因为伤势被刷下来的话,也未尝不是仙盟的人为你们安全着想的缘故,毕竟极地冰原里的一切都是未知,说不定还潜藏着什么其他的危险。” “存在没被诛杀的高阶妖兽也说不定。” “我可没有鱼少爷能左右仙盟意见的那般本事。” 何耀却压根不信他这套说辞。 什么危险、什么没被诛杀干净的高阶妖兽,都只不是拿来骗他们、想让他们被吓住,不去往极地冰原里寻宝争机缘而已! 看着顾砚的眼神里满是敌视和挑衅,冷声嗤笑道,“怎么,就允许他在这个时候跑来抢我们进极地冰原的机缘,还不许我们抱怨两句么?” “就是啊,当真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 “也该让仙盟算算这次诛杀妖兽的贡献度,凭什么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的杀妖兽,最后却让顾砚这个后来的抢了进极地冰原的机会。” “若真是这样,日后再有哪处遭了难、需要人支援拼命的时候,我也就不去了,只等着在后面坐享其成吧!” “正是如此!” “没有我们在前面拼死拼活,最后机缘却让别人得了的道理。” “这不是显得我们跟傻子似的么?!” “我可不愿意当这个傻子!” 鱼池愤怒的跺脚,“你们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呀!仙盟之所以按照规矩选人,肯定是有他们的道理!你们以为极地冰原是你们家的后花园呀,一点风险都没有,任由你们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我拜托你们了,长点脑子行不行呀。” 第141节 “鱼少爷快别说了,你能这么大度,难道不是因为你根本不担心自己名额会被抢的缘故。”何耀突然冷着脸色,义正严词,“你敢说你不知道自己的名额已经被定下了。” 鱼池只觉得烦躁无比,一时口快,“我的名额被定下是因为……” “所以你果然已经确定自己能进冰原?” 何耀面露嘲讽,冷声嗤笑,“一边叫嚣着极地冰原里很危险,一边又找仙盟的人内定进冰原的名额?鱼少爷,你们万宝行再有钱有势,也不能这么将我们当成傻子,耍的团团转吧!” 鱼池脸都气红了,“我没有内定名额!” 万宝行虽然是仙盟首屈一指的大商行,归根到底却也是做生意的,做的还大多都是修士的生意,各种灵植、丹药、材料、法器等他们宝行的收益大头。 若是他这个大少爷真在这里被坐实了“跟仙盟勾结、内定名额”的名头,恐怕会影响万宝行在众多修士心中的信誉,进而影响万宝行的生意。——等着抓他们宝行把柄,从而瓜分他们生意的商行可不少呢! 他如何敢把这么大个把柄递到别人手里去! 红着眼睛瞪向何耀,“你别胡说八道!” 何耀见他如此气怒,心中得意不已。 继续轻声嗤笑着,将众人的仇恨都拉向鱼池,“究竟是我在胡说八道,还是鱼少爷在背后捣鬼、所以心虚了,想必大家看在眼里、都能分辨清楚,毕竟我们都不是什么任由鱼大少爷随意戏耍的傻子,你们说对不对啊。” “正是如此,没想到万宝行的人会做出如此行径!” “敢还标榜什么以诚为本、童叟无欺,只怕是表面说得冠冕堂皇,背地里却不知道赚了我们多少黑心钱走呢!” “可不是嘛,以后还是避讳着些吧。” “我可不想再把的自己血汗钱在送到万宝行的人手中。” 鱼池暗恨自己口快,竟会落到如此的地步。 又恨何耀之前还被顾砚气得吐血,今日竟不知为何变得这般刁钻难缠起来,急着想要将事情解释清楚,“我没有跟仙盟的人内定名额,之所以会觉得自己会被选上,是因为我契约了只属性偏冰系的四阶后期霜狼……” “鱼少爷不必多说。” “说了我们也是不会信的!” 鱼池都快被气哭了,“我真的……” 却听旁边顾砚语气冷漠,“爱信不信。” 自以为占据上风,等着鱼池和顾砚道歉的众人,“……你说什么?” 相互看了眼,都露出些不可置信的神色来。 哪有人做错事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 但显然顾砚是的理也直、气也壮。 倚靠着半根从中断裂的墙柱坐着,面无表情的重复了遍,“我说你们爱信不信,还有,给你们句忠告,凡事别听风就是雨,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有几斤几两,别到时候有命进得去极地冰原,没那个命带着里面的宝贝出来。” “你……”眼见鱼池被自己堵的说不出话来,何耀心中得意,暗道当年若非我猝不及防、被至交好友背叛,怎么可能会落得个被顾砚气得当众吐血、孤立无援的下场。 今日上天让他们再次在北疆城撞见了,局面彻底翻转,顾砚成了那个在兽潮褪去后、想过来跟他们抢机缘的众矢之的,连帮着顾砚鱼池也被他给辩驳倒了,看他不跟顾砚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可惜他刚站出来要说话,就被顾砚打断了。 “你什么你,我说的就是你,何耀。” 顾砚仍旧靠着墙柱,姿态随意,手腕轻抬间,一根青红相间的藤蔓从他手中窜出,犹如条灵活至极的蛇、在斑驳地面游曳着朝何耀站着的墙角过去。 对方大概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看到那条藤蔓瞬息之间就到了自己跟前,仓惶想躲,却怎么也躲不开,只能任由那根藤蔓将其自胸口到膝盖间团团捆了。 在随之绞来的巨力中面朝着顾砚的方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之大,直令周围的人感到阵牙酸肉疼。——格外担心起自己的膝盖来,有人甚至有了伸手去捂膝盖的动作。 “我想打你已经很久了,你不知道吗?” 顾砚面无表情,语气冷漠。 从当年何耀想趁着他受伤、踩着他扬名立万的时候,顾砚就将其记在小本本上,虽说最后楚月凝及时赶到、替他出了口气,但那又如何有他亲自揍何耀一顿来的爽快。 “仙盟向来不看年龄、只论修为,以强者为尊,你如今不过金丹后期修为,见到我不恭恭敬敬的叫声前辈,还在那阴阳怪气、怪声怪气的啰嗦个不停,莫非这就是你们何家的教养?” “既然何家不会教养后辈,我不介意替你的长辈们动手。” 他抬起白皙修长的手腕,将牢牢捆住的何耀吊向头顶断了半截的房梁,任由其撞破皮肉的膝盖“啪嗒”、“啪嗒”的往地上落着血,逼得站在那根房梁底下的人纷纷后退,脸色惊慌。 何耀倒是想继续跟他辩驳。 却根本做不到。 别说继续跟顾砚掰扯抢机缘的问题,他就连在极致的疼痛下连声惨叫都发不出来。——那根带着细密倒钩的藤蔓不仅将他从上到下捆的结实,还顺带堵住填满了他的嘴。 细密倒钩顺着柔嫩唇舌嵌了进去,当场便被扎的满嘴是血,半数顺着嘴唇往下颚流淌,半数被他吞咽进喉咙里,连吸到肚子里的气息都带着浓厚的血腥味儿。 顾砚神色冷漠的环视周围一圈,语气冰冷。 “还有谁家里长辈不会教孩子的,来,现在站出来,我一并帮他们的教了。”被他眼神扫到的人纷纷避开视线,低下去不敢与他对视。 也有刚刚开口嚷嚷的边暗道不好,怎么忘了顾砚并非跟他们一样是金丹修为,边心惊胆战的往后退了半步。 生怕被他逮住,拎去替长辈“教训”了。 他们可不想学何耀,滴着血被挂到房梁上。 “怎么了,刚刚不是都挺会说的么?” 顾砚冷笑,“现在一个个的都哑巴了?” 当然也有不怕死、自诩正义,看不惯顾砚这般手段强硬,以力压人的。 刚刚就跟何耀一唱一和的刘子安站了出来。 脸色有些难看,“何耀只不过是指出了你没参与此次兽潮围城,却想跟在我们后面坐享其成的事实,你却仗着自己修为高于我们,如此欺辱于他,难道不觉得自己良心不安么?!” 顾砚冷笑,“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特别正义凛然?” 刘子安梗着脖颈,“总比顾前辈好些。” 他故意将“前辈”二字咬得极重,摆明了是对顾砚不服的,手中也扣住了家族长辈赐予的防身法器,打算等顾砚一对他出手就立即反击。 最好是能闹出些大动静引来附近的其他人,让他们都看看顾砚的恶毒面目! 哪知顾砚并不打算对他动手。 而是神色冷淡的、拿真正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眼,“你们总在说自己参与了此次妖兽围城之战,还因此受了伤,自觉劳苦功高、比我更有资格进极地冰原里探险寻宝,那么我请问你,我认为此次妖兽围城之战,破了血罗大阵、以一人之力斩杀了两只九阶兽王的越墨道尊,才是居功至伟,你认是不认?” 吊在房梁上的何耀停止了挣扎,“……” 顾砚的这句“那么我请问你”,跟当年陷他于孤立无援境地的“我有一事请教”,何等的异曲同工,几乎就是当年的场景重现! 他赶紧在房梁上使劲儿晃悠着,忍着唇舌被细密倒钩戳进肉里、密密麻麻的疼想提醒刘子安: 不能回答他!千万不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你要是回答了他,后面的对话节奏就会彻底被顾砚掌控,再没有任何你翻身的余地! 偏他嘴被藤蔓紧紧的堵住,根本无法出声。 在半空中晃悠了半天,除了让困在身上、嵌进唇舌里的细刺扎得更深,只发出来了些许“呜呜呜”的轻微声响,根本没能引起下面的众人注意。 下方,刘子安已经给出答案,“没错。” 这是标准答案。 那两只九阶妖兽带给北疆、仙盟、甚至天下的危机,确实是幸得有的越墨道尊出手,才能成功化解。 听他提及此事,刘子安还很是疑惑。 “越墨道尊又不参与冰原之行,你提这件事做什么?” 顾砚神色冷淡的反问道,“那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让越墨道尊出手诛杀那两只九阶妖兽,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吧?” 刘子安皱眉,“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因为是我以重建道一宗为条件,求得了越墨道尊出手、诛杀那两只九阶妖兽。”顾砚语气平静,他可不是什么大公无私、做好事不留名的性格,这事他从头到尾也没打算瞒着。 “你若是不信只管去道一仙宗旧址、云浮山,看看越墨道尊如今是不是在山上。” “你说我没参加此次妖兽围城、没有在破解血罗大阵之事上出过力,就没有进极地冰原探险寻宝的资格,这件事我也承认,只是当初我为了请越墨道尊出手,说要在云浮山上重建道一宗……” 他略微停顿片刻,眼神冷淡的看向刘子安。 “云浮山是个什么样的地界,你应该知道吧?” 刘子安愣住。 云浮山,道一仙宗旧址,他当然是知道的。 毁于两百余年前的那场大战,满目疮痍,遍地焦黑,已经过了两百年,还寸草不生!北疆三城毁的厉害吧。 满城死寂、无一活口。 但当年的云浮山毁的比北疆城更厉害百倍、千倍! 顾砚好大的口气,竟敢说要重建道一宗?! 那座跟麓山遥遥相对的云浮山甚至连根杂草都长不出来,也种不活任何的灵植! 顾砚拿什么来重建道一宗?! “看你的表情,应当是知道云浮山的情况了。” “估计心里也笃定我重建不了道一宗,对吧,可有什么办法,当时我若是说自己做不到,越墨道尊就不可能出手,想必此时那两只九阶兽王已经突破成功,顺着河流南下、将仙盟管辖范围中二百零八仙门屠戮殆尽,其中应该也包括你刘家所在的地界……” “当然,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证明我有多厉害。” “你们觉得我没资格进极地冰原,正巧我也这么觉得极地冰原里危机重重、并不是特别愿意进去冒险,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他看向刘子安,又笑着看向刘子安背后的人。 “请问,我为了请越墨道尊出手,这段时间花费在重建道一宗一项上的灵石,该由哪位给我结一下呢。” 刘子安有些混乱。 似乎是很难接受越墨道尊会出手,是因为顾砚的缘故。他并不愿意相信此事,但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叫嚣着“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不然顾砚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将这个泼天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 揽就算了,还敢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他心里还在七上八下的,没办法消化这件事。 那边顾砚已经神色平静的跟他算起账来。 “先说第一项吧,为了稳固改善云浮山上的水土,我在山上种满了金棕树,一共是八千九百棵,每颗单价是两千极品灵石。” 第142节 “总价就是一千七百八十万极品灵石。” 他笑着看向刘子安,“来,麻烦这位正义使者、大义凛然的……啊,请问你叫什么?”也不等刘子安回答,他又继续摇头,“你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麻烦你现在帮我结一下买金棕树的灵石。” “一千七百八十万极品灵石。” 刘子安瞬间傻眼。 “哦,你们也别着急。”顾砚仍旧笑着。 看向刚刚各种阻止、不愿意让他进极地冰原的人,“重建道一花费甚多,你们既然觉得我进极地冰原探险寻宝不合适,那我少不得要找你们一一结算花在重建之事上的灵石。” 跟何耀吆喝的起劲的众人也瞬间呆住了。 那座寸草不生的云浮山就是个无底洞! 拿他们的全部身家去填也填不满呀! 作者有话要说: 何耀:顾砚你不讲武德,我特么要跟你动手的时候,你要跟我讲道理!我要跟你讲道理的时候,你特么居然直接跟我动手?! 顾砚:嗯?我不是跟你们讲道理了嘛。 刘子安:……你还不如直接打死我!? 第55章 重建道一 顾砚最终没能要到那笔灵石。 但他成功的让刘子安闭上了嘴。 其实不只是刘子安, 包括那些之前嚷嚷着,说顾砚没资格进极地冰原探险的人,以及被他二话不说、直接动手在房梁上挂了半个时辰的何耀。 再没人敢对顾砚进极地冰原之事啰嗦半句。 就怕顾砚再跟他们要一笔花在重建道一上面的灵石, 动辄几千万极品灵石的账目清清楚楚摆出来,他们之中又没谁家里有灵石矿,谁能有那本事从储物囊里掏出来几千万的极品灵石!? 就算家里有矿也经不住这么造呀! 那可是极品灵石, 多少小型灵石矿里面, 根本都挖不出来极品灵石呢!能挖出一千多万极品灵石的矿脉,都是特别大型的。 整个仙盟也没有多少条好嘛! 对于刘子安和何耀而言,让他倾家荡产也凑不齐这笔灵石。 人穷志短,只能彻底闭上嘴。 他们不再惹事,顾砚却是彻底被搅和了心情。 自顾坐在那根从中断裂的墙柱底下,将灵力分为两部分,一半传送给寄存在问心剑中的宗主残魂, 他还指望早日让宗主积攒够力量,好能够出声告诉他极地冰原里灵泉和灵脉的位置呢。 一半用来练习催生冰雪蔷薇和雪珑果,模拟遇到对手时的缠绕攻击,以及如何在最短最快时间内让那些含苞欲放的蔷薇绽放, 通过释放花蕊上具有致幻效果的花粉、达到迷惑敌人的最佳作用。 新武器的使用总是需要大量的练习。 并不是鱼池将两个喜寒耐冻的藤蔓找给他,他就能凭借这两根藤蔓在极地冰原大杀四方, 进进出出不受限制。那显然不可能, 他的每分战斗技巧和实力都是凭借自己努力修炼得来的,“天道酬勤”才是他从始至终坚持的理念。 拿到凝青剑是这样, 拿到两根藤蔓依旧如此。 鱼池半天才慢慢的回过神来,盯着顾砚看。 确切的说是盯着那双手看, 顾砚的手生得很漂亮, 皮肤白皙细腻, 指节修长有利,那根长着心形小叶片,开着粉色复瓣小花的纤细藤蔓被他操控着,慢慢缠绕住他修长的手指,细瘦有力的手腕,顺着搭在手腕处的袖口蜿蜒进去。 硬是将那只常年握惯了剑、指腹生了薄薄细茧的手映衬得精致秀气起来。——透着些许引人遐想、想要扒开那层衣袖看看里面的旖旎诱惑。 当然,你想归想。 要是真敢动作、哦,或许根本不需要动作,只要你稍微眼神表情不对点,让他察觉到了。那根看着纤细玲珑、脆弱易断的冰雪蔷薇就会瞬间化身为食人花,以你根本反抗不了的速度和力量朝你扑过来。 捆绑、缠绕、绞杀、当成鞭子抽瞬间完成! 连带着藤蔓上自带的细密尖刺,不整治得你满脸开花、浑身血洞洞不算完。 反正鱼池是不敢对顾砚有什么非分之想的。 哪怕他生得再好看也不行。 他太强了。 强的鱼池对他只有崇拜和敬畏。 除此之外根本升腾不起任何类似喜欢的情绪,果然……鱼池将目光从冰雪蔷薇上移开目光,暗道他还是喜欢像黄鹂这种娇滴滴、会冲他撒娇的小姑娘呀,嘿嘿! 不过身为抱大腿的那个,每次看着顾砚动手收拾人,他心里还是感觉到很爽的! 就像刚刚。 何耀也不知道就怎么开了窍,居然连敲带打,差点就将那些人的仇恨拉到他们万宝行身上,他一急就完全辩不过何耀。想解释吧,那些被何耀挑拨的人又死活不信。 其实事后他一想,哇,这种情况不就是他爹、他家老祖宗都曾经跟他说过的“财帛动人心,当人们感觉到自己利益被触碰侵犯时,会下意识抗拒听你的解释,你越解释他们,就越觉得你是在欺骗他”么?! 明明老祖宗也教过他遇到这种情况,要么手段强硬的让他们闭嘴,要么就你先闭上嘴,保持沉默、等着后续再缓慢处理,或者让他们直接去问仙盟选人标准。——毕竟组织人进极地冰原一事从始至终都是仙盟之人在操作,就算有不公平也责怪不到他头上来! 他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有什么好心虚的?! 这点鱼池本是知道的,结果一急全给忘了! 幸亏有顾砚在。 软硬兼施,不消片刻就将事情给镇压了! 鱼池真是又庆幸又感动。 幸亏他别的优点没有,终究还是继承了他们鱼家祖辈相传、眼光好的特点,提前抱对了大腿!呜呜呜,躺赢的人生真是舒适无比…… 他星星眼的看向顾砚。 正巧顾砚也抬头看他,“有事?” 眼神里飘着点不耐。 鱼池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不高兴,立马乖巧的在旁边坐了,低声问道,“顾砚,你是不是在愁重建道一宗要花费的灵石呀,我这次回启月山,清理了下我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和压岁钱,总共应该值个九百多万极品灵石,都给你拿去用呗。” 说着递给他个装着灵石卡和法器的储物袋。 顾砚盯着那个储物袋看了会。 心道鱼池别的不说,对朋友是真的讲义气,眼里的不耐略散,轻轻摇头。 “暂且不用,没到要你出钱的时候。” 鱼池见他推辞,忙劝道,“你就拿着呗,反正留在我这里也没什么用,我知道云浮山损坏严重,想要重建肯定极为费力、花费颇大,却没想到光是种金棕树就花了近两千万的极品灵石……还真是个无底洞呀。”他真心实意的感叹着,将储物袋往顾砚跟前递,“请越墨道尊出手诛杀九阶妖兽之事也不是你一个人得益,总不能真让你自己出那么多灵石。” 顾砚沉默。 所以他刚刚用来堵住刘子安他们嘴的说法,没能从刘子安手中抠出灵石来,却从鱼池手里抠出来了几百万的极品灵石?! 这算不算是另辟蹊径、殊途同归…… 不过他的目的原本也不是找刘子安要灵石。 云浮山也好,重新建立的道一也好,主控权都必须掌握在他手中,若是真从刘子安手里要来了灵石,情况就会变复杂起来。 同理,鱼池给的灵石他也不打算要。 低声解释道,“并没有花那么多灵石。” 鱼池懵逼的眨眨眼,“啊?” 顾砚,“没花那么多的灵石买金棕树!” 金棕树他一共就买了三十棵。 最开始他其实只订了二十棵来着,后来是李管事也不知道从哪里又抢了十棵给他。他听李管事言谈之中透着些金棕树不好培育,能弄到那些树苗十分不容易的意思,也就没说出不要剩下那十棵的话,将三十棵小苗都带回了云浮山种。 总共三十棵金棕树苗,也就花了他六万灵石。 至于他跟刘子安说的八千九百棵…… 是他随口编造出来唬人的。 顾砚根本就没仔细数过那满山的金棕树究竟有多少棵,应该比他说的这个数字只多不少,但那都是他自己催生出来的,若非李管事对于重建道一之事极为热忱,处处都想着尽力与他方便,他甚至连那六万灵石都不用花,只需花两千灵石买棵小苗回去就行。 鱼池也不算太笨,闻言眼神亮了亮。 “妙啊!”他忍不住拍手轻声赞叹到。 反正云浮山距离北疆城至少有数万里之遥,刘子安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赶去云浮数,随口胡乱编个大到吓人的数字,只要将其吓住就行! 管它究竟是两千万、还是三千万灵石呢! 可是这样一想,还是有弊端的。 鱼池往顾砚的方向靠了靠,压低声音虚心求教,“那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刘子安偏偏是个天生的犟种,就是不肯相信你说的、死活不承认是你请动了越墨道尊要怎么办?” 鱼池真的很想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因为很多时候,他都会瞻前顾后,深怕某句话说出来再让对方挑出他的漏洞、加以反驳。每次都各种放不开手脚,以至于错过与人争论的最佳时机。 最后只能在事情彻底完结之后,自己独处时一边生闷气、一边感叹当时为什么没反驳,暗恨自己究竟是没长脑子还是没长嘴,怎么就想不到该如何反驳呢?! 简直越想越气! 越想越气,有时候甚至能自己气得睡不着! 顾砚收了缠绕在手指上的冰雪蔷薇。 两根喜冰凉的藤蔓纠缠着,在袖口蛰伏成圈精致的细纹,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是花纹还是实物。 他把包裹在棉布里的杀手锏拿给鱼池看。 鱼池好奇,打开外层包裹着的棉布,看见里面是把剑,就要去握那看着有点眼熟的剑柄,还没等手碰到带着斑驳铁锈的剑柄,就被一道磅礴浩荡的剑意迎面拍来。 鱼池一声惊慌仓惶的“卧槽!”还没说出口,庞硕的身躯就被拍飞出去十几丈,“砰咚”声巨响后,将他们所在房间本就摇摇欲坠的破损撞飞,才勉强停住了去势。 也幸亏问心剑没有伤人之意。 他只是被拍飞出去的模样有些狼狈,并未受伤,被顾砚驱使着藤蔓拽回去时,还能中气十足又惊诧无比的嚷嚷着,“我去,顾砚你怎么把问心剑带出来了?!” 藤蔓弹射出去、收回来的速度都很快,不消片刻鱼池就被拽回原地,揉了揉自己被摔痛的屁股,满心诧异的看着顾砚,“当初在麓山的时候,你不是对问心剑没兴趣吗?!” 当时越墨道尊亲自邀请,顾砚都不为所动。 第143节 怎么突然就改了心思? 不仅将问心剑拔了出来,还随身带着?! 咦,好像有哪里不对,鱼池挠了挠脑袋,半响才从混乱中缓过神来,看向顾砚的眼神多了两分震惊,“所以……你是在试剑大会结束后,又再次上了趟麓山拔问心剑?!” “你跟越墨道尊何时变得这么亲近了?!” 顾砚暗道。 我同他关系不仅不好,甚至可能还有仇呢! 毕竟问心剑中的残魂宗主似是跟越墨道尊颇有些仇怨,他作为其晚辈,在继承道一宗的同时,自然而然也会继承这份仇恨。何况他拔问心剑之举措,事先并未征求得越墨道尊的同意,属于先斩后奏,这事却是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口。 只能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随口道,“麓山与云浮相邻,我如今勉强也算是云浮的半个主人,同居住在麓山上的越墨道尊关系融洽、有些往来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鱼池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是么?” 顾砚点头,“是的。” 周围被鱼池倒飞出去撞到门弄出来的动静惊呆的众人,“……” 怎么可能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呀!? 那可是越墨道尊! 无情剑道已经趋于大成,半步飞升境界、并且好几百年独居麓山,不愿意搭理人的越墨道尊!顾砚你只是个元婴呀!为什么能将跟越墨道尊关系亲近一事,说的这么云淡风轻?! 你知道满天下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越墨道尊愿意搭理的人了么! 众人皆在内心疯狂吐槽。 对于顾砚“以重建道一为条件,求得越墨道尊出手诛杀两只九阶妖兽”的说法倒是完全信了。也有人在感受到问心剑的存在后,想起了当初越墨道尊单只邀请顾砚拔剑的事。 心里疯狂嫉妒,暗道顾砚到底是什么好运气,怎么就将天底下的好事儿都给占完了,当年在北疆守城时如此,此刻争进极地冰原的名额时居然也是如此! 一时间,众人看向顾砚的眼神都是红的! 就好气啊。 为什么他们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鱼池顶着周围人眼红心热的目光,默默复盘着顾砚自过来后的系列动作,越想越觉得自己没法复制顾砚的处理方法,大抵也只有顾砚自身底气十足,才能在跟人动手或辩驳时奇招频出。 没什么技巧,就全靠事实说话。 ——一把试剑大会前还伫立在麓山广场里的问心剑压下来,让那些质疑他的人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鱼池自问是做不到的,只能垂头叹气。 奇怪的是,在刚刚这场争斗中大获全胜的顾砚,居然也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垂着眉眼折腾那两根喜凉的藤蔓,折腾完藤蔓纤细、缀着连串小花苞的冰雪蔷薇后,又去折腾那根浑身满覆冰雪的雪珑果。 藤蔓附着的冰雪映进眉眼,显得神色冷冽。 鱼池也就不说话了,任由他自己在那练习。 不过顾砚的冷冽没持续多久。 天色很快便黑了下来,四周都漏风的破败房间里,有人挑起了照明用的夜明珠,鱼池将两颗滴着水珠的雪青果递给顾砚,顺着浓郁森冷的夜色往外看了眼,低声叨咕,“明日进极地冰原的队伍就要出发了,楚仙君此刻还没到,可能是去不了了,可惜了……” 极地冰原里情况不明,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鱼池轻轻叹了口气,却见目之所及、森冷暗黑的最远处,有道身影极为眼熟,他忍不住惊呼出声,“楚……” 话音未落,身侧有人影晃动,朝来人扑了过去。 鱼池:……顾砚你可以稍微反应慢一点的! 顾砚显然不想慢、也慢不了。 心心念念许久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他如何慢的下来,身体远比思绪动作要更快些,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楚月凝跟前了。 “你……” 看着久别重逢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幸而对方也没等他尴尬,快走两步到他跟前,伸手将人紧紧拥进怀里,伴随着满身风尘仆仆和疲惫,却怎么也掩不住满足的喟叹响在耳边,“阿砚。” “终于能见到你了。” 只言片语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于是顾砚也不慌了,心里那点不知道说什么的扭捏也散了,伸手抱着靠紧他的楚月凝,低声笑着,“我以为你不打算往极地冰原里去了。” “我若是不去,阿砚可会在心里怪我。” “不会。” “但此去冰原,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回来。” 顾砚的声音低下去,弱不可闻。 他说,“我会很想你。” 揽着他的胳膊猛地收紧,有种要将他嵌进自身骨肉的狠劲儿。 良久,耳畔才再次响起楚月凝哑了几度的叹息,“阿砚,你可真是……” 顾砚疑惑,“真是什么?” 楚月凝却不再说话了,松开抱着他的动作,拉着人在左右看了眼,选了块勉强破损得不是那么严重的地面走过去。 “让我先喘口气,赶过来的太急了。” 顾砚闻言,从戒指里摸出把绵绵草种撒过去,瞬间便催生出片绿意盎然、能供人躺着休息的细密草坪来。 等楚月凝在草坪上坐下,他才有时间打量。 近两个月没见,楚月凝瘦了点,也黑了点。 说赶过来的很急这话绝非虚言,满眼都是遮不住的疲惫、神色也有些憔悴,看着竟像是许久都没有休息的模样。 他正盯着楚月凝出神,忽觉腿侧被蹭了下。 是楚月凝挨着他的腿躺了下去。 那片绵绵草被他催生的有些过分茂盛了,没被彻底压下去的草尖从楚月凝的脖颈、脸侧探出来,让那双满是疲惫眼睛里添了几分暗色,稍微动了动脖颈、却不论如何也躲不开细密茂盛的绵绵草叶攻击。 顾砚盯着躺得格外不舒服的楚月凝看了会。 伸手、动作轻柔的碰了碰对方的脸,“你先抬头。” 楚月凝看他,眼神里飘着点疑惑。 却没问他想做什么,依言将头从软绵细密的草堆里抬起。 顾砚将腿挪了过去,“先将就枕着吧。” 楚月凝略愣了下,随即便笑了。 眼里的碎金似是被映照进了最璀璨柔和的日光,将刚刚停留在里头的疲惫和憔悴全部驱散,只剩下堆明亮又温柔的点点金辉。 “若这也算将就,那我愿意此生都这般将就。” 他将头枕在顾砚腿上,眉眼弯弯,含笑凝视着顾砚,语气温和的像是三月里拂过溧洋水面的风,“不知阿砚许是不许?” 顾砚在他毫不避讳的眼神中,脸颊飞了红。 慌忙拿手掌去遮那双作怪的眼睛,再开口时声音有点儿飘,“你不是累了吗,赶紧休息吧,快别说话了。” 被遮了半张脸的人笑了声,唇角疯狂上扬。 “本来已经是困的受不住了,可怎么办呢,看到阿砚,我就舍不得睡觉了。” 顾砚脸颊微烫,“那咱们说会儿话吧。” “好。”楚月凝闭了眼睛,将盖住自己眼睛的手指抓在手中,一个指节一个指节的轻轻揉捏着,“阿砚给本命剑取名叫凝青,我知晓后心里很是高兴,逢人便笑,姑姑说我像个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很是笑话了我好几天。” 其实楚夫人的原话是: 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当年十多岁的时候,也没见你这般不稳重过!瞧瞧你那模样,我若不是整日瞧着,还真当你是哪里来的孤魂野鬼上了我侄儿的身! 话虽如此,她瞧着心里其实也是高兴的。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能像顾砚和楚月凝这样,两情相悦,心中念念不忘之人对你的一举一动皆有回响,本就是件极为难得的事儿。 顾砚忍着脸颊的热度,低声问他,“楚夫人的伤势如何?” 楚月凝轻捏着他的手指,“尚未痊愈。” “那……”他又有些担心溧洋的情况。 楚月凝略笑了声,“没事儿,楚涵之临死前,去见了在静室修炼的老祖宗,两人谈完之后,老祖宗将楚家那些族老都教了过去,说楚家下任族长非姑姑不可、再让他听见谁敢于此事上的指手画脚,他就亲自动手废了那人。” “有老祖宗撑腰,他们翻不出什么风浪。” 顾砚略微惊讶,“楚涵之死了?” “嗯。”楚月凝也没想到他会死的那么快。 当年楚涵之和他姑姑争楚家族长之位,两人都在暗中动了不少手段,楚涵之身上的毒未必没有他姑姑的手笔。没想到最后一心想要推他姑姑上位的,竟然会是楚涵之。 “他倒是临死都在为楚家筹谋,也算殚精竭虑。” “可惜就是性格太优柔寡断了些。” 当年若非楚涵之得陇望蜀,在他跟楚钰之间各种犹豫,又担心他会如同批命中的早夭,又暗中嫌弃楚钰的资质不如他,或许楚家也不会落到如今这种后继无人的地步。 “别想那些了。” 顾砚怕他想起幼时伤心,“睡会儿吧,我陪着你。” “好。” 楚月凝握紧揉了许久的手指,不再说话了。 他是真的累了,不消片刻就陷入了沉睡中。 顾砚低垂着眉眼,看着在他怀中眉眼恬静、呼吸悠长的楚月凝,不算太明亮的月光落下来,拖曳着两排眼睫、将阴影落在了略微下陷的眼底,映出道色彩浓厚水墨色。 真美。他默默地感叹着。 想伸手摸摸,想低头亲吻…… 第144节 顾砚并非将什么想法心思都摁在心里的性格,他想摸,就真的伸出手指、慢慢地朝折射出那点阴影的源头探了过去。 纤长眉睫在他指尖轻颤,柔软的不可思议。 顾砚略笑了下。 指尖轻轻自那道阴影上划过,略过楚月凝高挺的鼻梁,落到那两片因仰躺着睡着、略微张着的唇瓣时。 不知为何突然停住了动作,似乎是愣了神。 许久之后,围绕着两人的绵绵草叶突然疯涨,几乎瞬间就在四周形成了道密不透风的绿色屏障。 遮住了他略微低下头,在那里留下的轻吻。 看到顾砚朝楚月凝冲过去,知道他两肯定会腻歪、所以先跑去报名处记下楚月凝名字,才回来准备去找他们的鱼池:…… 啧啧啧,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呀! 周围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神识一扫谁还能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呀?!顾砚你那几根绵绵草遮了等于白遮,还透着股格外明显的欲盖弥彰那味儿你知不知道?! 他真的是服了! 楚仙君不在,顾砚自个儿可威风可厉害了! 只要楚仙君一来,顾砚就在往“嗯嗯”、“你说什么都行”、“都听你的”的路上一路狂奔,怎么拽都拽不住! 跟刚刚抽何耀的凌厉果决,简直判若两人! 次日一早,仙盟就公布了前往极地冰原的人员名单。 共三队,每队十五人。 顾砚、楚月凝和鱼池同在一队里。 许是仙盟察觉到了昨晚他们这边的争执,名单宣布后,负责此事的合体境长老特意跟等在城主府里的人都说明了情况。“极地冰原里并非危机全无,仍潜藏着尚未清缴干净的妖兽和其他危险,此次选人的标准是能在冰原里发挥出最大作用,如果谁有疑问,都可以来找我解释。” 没被选上的众人,“……” 话是这么说,他们一群金丹,谁还敢去合体跟前嚷嚷不公平?只能一水儿的表示相信仙盟的选择,然后去查看被选中之人的特点,发现“擅长在冰原里战斗”可能还真不是假话。 例如鱼池的冰霜系妖宠霜狼。 例如天生就是冰灵根的楚月凝。 只能惋惜自己没点亮适应暴风雪的技能点。 另一边,被选中的人已经分别开始登船。 楚月凝睡饱了。 精神奕奕,容光焕发,再看不到丁点憔悴。 正趁登船的间隙拉着顾砚,将两只浅金色的镯子仔细扣到他细瘦手腕间,语气温和,“左边这只是改良过后离火镯,之前给你的离火玉易碎,不方便在战斗中佩戴。右手边这个是我从《炼气谱》中寻到炼制出来的暗器,里面有十八根淬过毒乌鸩毒的毫毛化骨针,五阶以下的妖兽都能毒杀,六阶的妖兽找准机会也能对付,的关键时刻能保命。” 顾砚看着两只扣在手腕上的金镯略微愣住。 “你是在收到鱼池的讯息后,先给我炼制了这两样法器,再马不停蹄的赶到北疆来,才会累成那般模样?” 他垂着眉眼,心里有点被胀满的微微酸楚。 楚月凝待他之好……总是能让他出乎意料。 “倒也不全是为你。”楚月凝略微笑着,拿冰凉指尖摸了摸他柔软的耳垂,“主要还是为了我自己。” 顾砚略楞,“嗯?” 楚月凝笑道,“你没事,我才能安心。” 顾砚面颊微红,“那等进了冰原,你记得时常说些好听的话来听,等真遇到麻烦的时候,我还能出手保护你。” “行啊,不知阿砚听我说什么?” “就说……” “嘿,我说两位。”鱼池站在白玉船舱里,从上面朝他们挥手,“请问两位能不能先上船再继续说,我自己个儿在这待着无聊的很呐!” 楚月凝转身,淡淡的瞥向船舱,眼刀锋利。 鱼池,“……”行叭你们继续! 我只是不配出现在你们旁边的鱼胖胖而已。 被打断了话头,顾砚也说不下去了,拉着楚月凝登船,刚踏进仙盟准备的白玉舟,迎面撞上个身边跟着头玉白狂狮的御兽宗弟子。 对方随意撇了他眼,错开他径直往前走去。 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那头超过半人高、长约两丈的玉白狂狮绷紧了脊背,朝着顾砚的方向发出“呼噜”的威胁声。没等顾砚有所反应,从鱼池身边窜出来只银白巨狼,对着那头玉白狂狮龇牙咧嘴,低声咆哮着,似是等着狂狮再敢有任何动静,就直接扑上去咬断它的脖子! 一时间两头顶级妖宠的气氛变得异常紧绷,就等着谁先动作,立马就会展开殊死搏斗。 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松口、松爪子的那种! “飞白。”那个御兽宗弟子喊住了狂狮。 霜狼却完全不受影响,依旧龇牙咧嘴,将自己打磨尖利的獠牙展露无疑,鱼池抱着胳膊在后边得意的笑,“好样的霜狼,让它再敢在船上嘚瑟,咱们就让它看看谁才是老大!” 御兽宗弟子脸色难看的哼了声,转身走了。 等一人一狮都走远后,鱼池才收了得意的表情,“那人是雪家分支的,叫雪漠。跟雪澜雪湘兄弟关系最是要好,我瞧着他的那头狮子对你敌意大着呢,你要小心点他。” 顾砚略楞,“雪湘和雪澜……” 不是死于这次的兽潮围城么?当时那个回麓山的仙盟弟子说得很清楚了,北疆三城尽数被屠,北疆城中二十万人和驻守在北疆的仙盟弟子都葬身妖腹,尸骨无存。 雪澜和雪湘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两人的死,都同他没什么关系。 鱼池切了声,“谁知道呢,雪家的人脑子都不太正常,经常因为一点不是你错的小事记恨你百八十年,或许就因为雪湘在他跟前随口抱怨了两句,他就当成是雪湘的临终遗言来记恨你也有可能,总之你小心点他就是了!” 顾砚略有些无语,却还是点头,“嗯。” 他们这艘船领队的是个化神期前辈,姓巫。 手中端着个极为繁复的罗盘状法器,话不多,只简单说了两句“冰原未知的情况太多,危机重重,希望各位能够守望相助,最好能十五人进冰原,出冰原时还是完整的十五人”后,就宣布启程,亲自操控着白玉舟朝着正北的方向行驶。 冰原边缘飘着雪,视线因为风雪变得模糊。 神识倒是能探出去,但不能散发太远,顾砚略微试了下,最多能探出两百里左右,再往前就略有些吃力,若是强行继续往前,识海会泛起如同针扎般的刺痛。 他忙收回神识,将这个结果分享给楚月凝。 “这个距离,随着深入冰原还会降低。” 楚月凝点头,“嗯。” 按照仙盟之前探出的结论来看,随着在冰原里走得越远,不仅神识散开的距离会缩短,灵力运转、恢复的速度也会减慢。 直到走到某个深度,他们根本无法从暴风雪肆虐的冰原中汲取灵气,只能依靠灵石,灵力恢复速度也跟被风雪冻住了似的,每分灵力的消耗都得谨慎万分。 仙盟在那个位置立了块碑。 界碑以外,很少会遇到妖兽和其他危险。 界碑以内才是他们此行目的所在。 “霜狼说它目前没感觉到有哪里不对。” 鱼池将手拢在袖子里,因着界碑以内必须要妥善使用灵力,船上众人都提早停止了运转灵力抵御风寒,想尽快适应周围的天寒地冻、寒气逼人。 顾砚有提前准备好的离火镯,是半点不冷。 楚月凝是单冰灵根,越冷越有利于修行,完全不怕周围的冰天雪地。 其他人就没有他们那么闲适了。 为了抵御风寒各出奇招。 抱手炉的、穿皮毛的、靠着狮子的打盹的。 鱼池本就体胖,里三层、外三层的穿了好几层狐裘来保暖,圆润得像个特大号肥肉馅包子,活动起来都没有往日快了。 看着顾砚的眼神格外幽怨,“都怪你把那件赤焰火狐皮卖了!不然我何至于穿成这样子进冰原,还冷飕飕的双腿直打冷颤。” 顾砚蹭了蹭鼻尖。 楚月凝看了眼他圆润非常的肚子,“你身上那么多的肉,难道不应该很抗冻?” 鱼池下意识想怼回去。 抬头一瞧,满船人都穿着臃肿的狐裘棉衣,唯独他跟顾砚一身单薄法衣,身姿颀长、气度非凡,就跟满圈的鸡里突然来了两只仙鹤似的,涌到嘴边的话语又咽来回去。 就这……事实胜于雄辩,他实在是辩不过! 白玉舟一路北行,不到半日就到了界碑处。 站在界碑之外,明显能感受到里面风雪更甚。 巫长老端着罗盘出来,“在这里修整。” 说完遥指界碑内,在密集风雪中若隐若现的湖泊虚影,“有没有人愿意先上前去探探路的?” “我去吧。”一个头戴毡帽的修士出列。 巫长老点头,“好。” 毡帽修士下了船,众人看着他往界碑里走。 过了界碑,那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暴风雪中。 大概过了半盏茶后,楚月凝看向顾砚。 顾砚摇头,“出了神识能探查的范围。” 界碑内的暴风雪确实厉害,他的神识最多能探到两里以内,范围内都是平静沉默的冰湖,再远却是没办法了。 他们三个中唯独顾砚的神识最为凝练。 “那就没办法了。”楚月凝神色冷淡。 “只能等。” “嗯。” 船上再没人说话,都安静等毡帽修士回来。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时辰。 第145节 领队的巫长老脸色渐沉,“你们且在此处等候,我进去看看。” 顾砚出声阻拦,“他回来了。” 刚刚久等等不到人回来,他放了根雪珑果藤进界碑里,探出不到三里的距离,就发现了毡帽修士的踪迹。 正在往他们这边走。 巫长老朝他看过来,凝神思索了下,“哦,你就是那个能操控藤蔓探查周围环境的顾砚?那行,咱们就先再等等吧。” 又过了两炷香,果然看到毡帽修士往回走。 很快便上了白玉舟,露在毡帽外的脸颊被凌厉风雪刮得通红,眉毛上还凝了些冰碴,声音都是抖的,“前面没什么动静,是一片很大的湖,湖面结着很厚的冰层,我全力一击甚至不能在上面留下痕迹,应当是可以正常行船。” 巫长老点头,“辛苦了。” 让人扶毡帽修士去休息,架着船进风雪里。 寒风凛冽,风雪簌簌。 鹅毛大雪就跟被人撒出来的暗器似的,打的他们脸颊、脖颈生疼,顾砚手腕的离火镯火力全开,融融暖意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进去,瞬间寒风和冰雪止步。 只有些许雪化后的湿润,并不让人感到难受。 顾砚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从踏进暴风雪里久感觉到不对劲,他朝楚月凝靠过去,动静极小,“我们去找刚刚那个修士问一下。” 两人同行下了船舱里,找到毡帽修士所在。 对方似乎没想到会有人下,神色慌张的将某样东西藏进储物戒里,脸上堆起僵硬的假笑,“两位怎么突然下来了?” “你在冰湖里捡了什么?”顾砚直接问。 “我不要你的东西,只是想问下是不是跟妖兽有关,如果是的话,需要通知巫长老早做防范。” 那人跟他装傻,“这位道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来探路的时候冰湖里就一片死寂,什么动静也没有。” 顾砚皱眉,“你……” 砰! 白玉舟似是撞到什么,剧烈地晃动个不停。 外面响起霜狼的厉声嘶吼,还有鱼池的吱哇乱叫,“顾砚、楚仙君,大腿们,关键时刻你们跑哪去了,救命啊!” “我操,这里怎么会有五阶妖兽啊!”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我打不过它!” 顾砚看向毡帽修士的眼神瞬间冷了。 对方也有些懵,硬是在风雪肆虐的大冷天被吓出了满头冷汗。 犹豫片刻后,颤颤巍巍的摸出个妖兽蛋来。 第56章 重建道一 哦……很好。现在想提前防备也来不及了。 顾砚看着那颗被毡帽修士从刚放进去、又从储物戒指里掏出来的花皮妖兽蛋, 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有人敢偷偷将其藏起来,不愿示人呢。 难道真的会有人以为极地冰原的妖兽都在屠北疆三城的时候倾巢而出,连自己的蛋都不管不顾, 然后在围城时被修士们诛杀、没能回来。 只剩下个妖兽蛋留在老巢,刚巧被提前来探路的他捡了便宜。 他是什么被老天爷追着喂饭的气运之子嘛。 就敢觉得自己的运气从来都这么好?!这种遇事只想将摆在跟前的好处尽数独占,压根不对危险有丝毫提防的性格。 究竟是怎么修炼到金丹, 还没出事儿的?! 他万分不解的看着毡帽修士。 对方也战战兢兢的看着他, 显然是知道自己探路任务完成的失败至极。——说什么周围都很安全平静,话还没消散呢,就被妖兽打上白玉舟来!刚刚说出去的话就跟人抡圆了巴掌、朝他扇过来了似的。 打得他双颊都又红又肿,热辣滚烫! 若只是没察觉到妖兽踪迹,还能狡辩两句。 可如今那颗作为有妖兽存在的妖兽蛋还抱在自己手里,就连想推说是自己实力不济、才会没察觉到都做不到! 毡帽修士神色十分难堪,“我只是……” 说话间, 他似是因为白玉舟剧烈晃动,有些站立不稳,手中抱着的花皮妖兽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随着他的身形动作晃悠了下。 落在了地面上、咕噜噜的滚落到顾砚脚边。 顾砚, “……” 他忍不住嘲讽道,“移祸还挺在行啊。” 毡帽修士满脸通红, 看着因羞愧难受至极。 砰! 白玉舟再次被攻击, 剧烈的震动了下。 顾砚冷淡的撇了那人一眼。 知道现在不是深究毡帽修士胆子为何如此之大、竟敢私藏妖兽蛋不报的时候,自手指间催生出根细细的雪珑果藤, 将那颗滚落到脚边的妖兽蛋卷起,同楚月凝一起出了船舱。 刚探头出来, 雨雪霏霏, 夹杂着条布满粗糙颗粒状凸起的紫黑触手朝着他面前抽来, 力气之大、来势之凶,划破半空时发出的隐隐破空声,甚至让周遭的风雪都停顿了片刻。 砰咚! 抽击落在他们跟前,白玉舟猛地晃动着。 顾砚没多犹豫,在那条紫黑触手划过他跟前时,直接发动了藤蔓攻击。 数根吸血荆棘在他手中暴涨,带着细密倒刺的藤蔓犹如灵蛇,进攻的方式既敏捷又迅猛,几乎瞬间就将那根挥到跟前的触手缠绕了十多丈。 丝萝藤更是从其黏腻湿滑的表皮渗透进肉里。 当触手抽打完白玉舟,打算收回进行下一轮攻击的时候,顾砚拽着那几根吸血荆棘、猛地爆发出全身力量,随着丝萝藤从其皮肉经络里头抽出来,带起阵“噗、噗、噗”的细碎声响。 至少半条紫黑触手硬是被他拽得千疮百孔。 大蓬的血雾顺着那条筋脉被损坏、软趴趴垂下来的触手扬出,将周围纷飞的风雪都染成…… 嗯?绿色?! 他略有些诧异的盯着那蓬血雾看了片刻。 这家伙的血还真是绿色的哎! 顾砚暗道。 那边楚月凝动作很快,在他将探到跟前半截触手废了的差不多时间里,手中长剑冷凝如冰雪,迅如闪电,飞快的将另一条触手切了下来,创口整齐的肉团掉落到白玉舟内。 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在白玉色的夹板上轻微蠕动着。 拖着大滩碧绿血迹,看着有些诡异狰狞。 跟他们一照面就损失了两根触手,攻击白玉舟的妖兽吃疼,拖曳着已经探出冰层外面的众多触手,“咔嚓”、“咔嚓”破开厚厚的冰层,从那片看似平静无比的冰湖中钻出来,将自己庞大无比、也狰狞凶险的全貌显露在白玉舟内摇摇晃晃的众人跟前。 ——数十条长约数十丈的紫黑触手粗壮狰狞,正对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疯狂挥舞着,“砰”、“砰”“砰”使劲儿的砸着冰面和白玉舟。 在那跟蛇群海草般混乱的触手中间,簇拥着个硕大的深紫黑色肉球,肉球上沾满了黏腻浓稠的透明粘液。此时正疯狂挥舞着那数十条触手,不停地攻击他们的船,将停留在冰湖上的白玉舟抽得左右乱晃悠。 之所以没被抽坏、是因为有巫长老撑起了防御结界。 但显然暴风雪也限制了巫长老的实力发挥。 让他只能苦苦支撑着结界,优先确保能让他们躲避风雪的白玉舟不被损坏,而不是像正常化神期修士对战五阶妖兽,举手抬足间就能要了它性命! 眼见船上的人都被那数十根触手抽得站不稳,还有个胖子跟不倒翁似的在船上晃悠着,嘴里吱哇乱叫的喊人救命,巫长老的脸黑如锅底,心也瞬间就跟着沉入了崖底! 暗道这些玩意儿到底是谁负责挑选出来的! 凭借这些遇到个五阶妖兽就慌不择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的怂样子,居然也敢进界碑以内探索?!信不信他手一松,那些小辈们都只能被那只怪异妖兽当场抽死! 就凭他们,怎么也有胆量进极地冰原的?! 鱼池并未注意到巫长老黑脸。 他一边在那众多触手的猛烈攻击中仓惶逃窜,像个在热锅里滚来滚去的白胖肉包,一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叨叨叨,“哎呀妈呀,这是个什么鬼样子的妖兽,它难道是几十条八爪鱼合体了吗?!没事长那么多的触手干哈呀,等自己一个人、呸,是一只妖兽闲得无聊的时候,分成两桌对坐,好摸牌九嘛?” 眼看一条触手甩跟前,鱼池慌忙跳着躲开。 继续“啊啊啊啊,霜狼快救命呀!”的叫着,搞得霜狼只想冲他翻白眼,也不知道它命怎么那么不好,居然会被这个胆小怕死的胖子给强行契约了。 每次胖子遇到大小危险,都是它冲在前面。 没办法,胖子给它立的是主仆血契。 身为主人的胖子若是死了、它也得跟着嗝屁! 只能不论什么时候都身先士卒,这会当然也一样,眼前那根触手挥直至跟前,它赶紧曲起自己强壮的四肢,猛地张嘴咬向那根好紫黑触手。 在沾染了满口湿滑粘液前撕扯下大块肉来。 还格外嫌弃地“呸呸”吐了两口出来。 呃!这到底是个什么鬼怪物。 浑身透明粘液满是腥气,咬一口恶心死了! 再次看到攻击到跟前的紫黑触手时,它也不敢张嘴咬了,而是凌空一爪子挠过去,在那节紫黑触手上挠出条三尺多长伤口来,就差连着的一点皮缀着摇摇欲坠。 可惜了,它惋惜着。 再次将爪子朝那根触手举了起来。 巫长老脸彻底黑透前,终于看到有人反击。 看向刚出船舱,就一人废了条妖兽触手、动作干净利索的顾砚和楚月凝,巫长老的脸色稍缓,开始出声指挥他们战斗,“顾砚和楚月凝负责主攻,剩下的人在旁边帮他们掠阵,鱼池、雪漠,你们两将狂狮和霜狼放出去,利用它们体型庞大的优势,去干扰妖兽的视线和进攻节奏。” “是!” 有人指挥,有人打前战。 第146节 众人逐渐从被五阶妖兽进攻的慌乱中缓过来,先是霜狼和玉白狂狮发出愤怒的吼叫,朝着被众多触手环绕在中间的大圆肉球扑去。 随即各种各样的法器闪着色泽不同的宝光,在风雪中呼啸着、紧跟霜狼和狂狮的进度,纷纷飞向那个大肉球。 在各种法器和宝光的掩护下,楚月凝的动作最快,手中剑光比扑在最前面的霜狼还要快些,碎玉琼花没有丝毫犹豫,落往挡在眼前的那几根紫黑触手上。 斑驳绿血瞬间炸开,染绿周围雪飞的同时、也有为数不少落到被妖兽破开冰层的湖水,将凝着层碎冰碴的湖水染绿大片。 楚月凝没管妖兽那些受伤的地方。 单手持剑,一往无前。 只身朝着其他没伤到的那些触手斩了过去。 对手是久居极地冰原的五阶妖兽,他们又被暴风雪限制了修为,被碎玉琼花绽放折腾出无数细碎伤口的触手并未失去战斗力,绿血“啪嗒”、“啪嗒”的滴着,动作仍旧凶猛有力,朝着略过它们的楚月凝倒卷而去。 想利用自身触手数量众多的优势,给他来个合围包抄,将那个敢伤害它的人直接绞杀当场! “嘿!你是忽略掉我了吗?” 顾砚紧随其后,正好与楚月凝错开身形。 在那些带伤触手全抽向楚月凝时,拦住了它们袭向顾砚的动作,神色平静,“忽略我可不是个好习惯。” 楚月凝敢这么把后背交给他,难道会是色令智昏、盲目信任吗?!当然是因为他有更好的办法收拾这些带伤口的触手呀! 顾砚轻声笑着,“我最讨厌这样了。” 虽说楚月凝很厉害,可他也不弱的好吧! 戴在手腕上的青红玉镯瞬间暴涨,完美结合的吸血荆棘和丝萝藤一分为十,吸血荆棘缠绕,丝萝藤入从伤口不断入侵,不消片刻就将跟前带着伤的粗壮触手撕裂了十数根。 全都软趴趴的垂着,再没有攻击人的能力。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挑了数根长得最粗壮有力慢慢入侵、控制住了,试图利用那些触手去攻击那些还没受伤的。 一开始顾砚操控的不是太好。 毕竟他这个刚刚获得的、类似“寄生”的新技能,最重要的点在于对敌人体内经脉了解程度,若是能将对手的经脉摸得七七八八,就能利用丝萝藤直接攻击最要害处。若是能将其体内所有的经脉都探查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落。 他就能将对手变成自己手中的提线木偶。 可惜,他目前最了解的还是人体经脉。 面前这个触手众多的妖兽,他是第一次见。 对其了解不多,体内的经脉更是很难探清楚,想要完全控制几乎不太可能,只能通过楚月凝留下的伤口,勉强控制十根粗壮触手,朝其他疯狂挥舞着的触手卷过去时,还有些磕磕碰碰的、不太适应。 但这一幕也够让看到的人惊掉下巴了。 站在白玉舟上掠阵的人原本正在操控法器攻击那些触手,却见打着打着、有部分触居然不攻击他们,反而略显僵硬的朝着其他触手倒卷过去。 随即便在他们跟前展开了场诡异且混乱至极的“触手大战”,搞得正操控法器的修士们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继续攻击好,还是停手观战的好。 眼里都闪烁着些许惊疑不定。 “呃。那个妖兽是什么情况。” “怎么那些本该用来攻击敌人的触手还起了内讧?!自己跟自己打起来了……” “莫非是喝醉了酒。” ——什么酒能把那只同他们白玉舟差不多高的妖兽喝醉成这样,自己打自己?! 怕不是它从哪里找来的假酒吧! “真不可思议,居然还能左右互搏。” “咦,你们快看,那些触手打得好凶!” “精彩精彩。” “不愧是触手怪,自己打自己真好看!” 擅长用数十根触手进行攻击,在瞬间打对方措手不及的妖兽,“……”它也是服了,它这几十根触手早就被从小锻炼的熟练无比,指哪打哪。 想打东边的东西、它们绝对不会跑去西边! 像这种有十数条触手不听它控制,不仅不按照它驱使挥动的攻击敌人,反而转回头抽向其他触手的情况,它也是第一次见! 它心里的疑惑也不比旁人少多少,甚至更多更杂乱。 大大的脑袋顶着大大的问号。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它很快就没心思疑惑了。 那几根不受控制的触手刚开始还磕磕碰碰,只能给它剩下的、没有够受伤的触手捣捣乱,增添些绞向那个伤害它的剑修的难度,影响它将其撕碎的速度。 可没过多久,它甚至都还没碰到那个剑修的衣角,那几根触手突然变得凌厉凶狠起来,不仅抽向它的力度、灵活度都与其他触手相差无几,还格外凶狠毒辣! 趁着它追剑修的空隙,十根触手一分为二,像是发疯了似的,居然都齐齐卷向旁边两根完好无损的触手,狠命地纠缠拉扯着,硬生生将那两根触手扯断了! 啪,浓稠的碧绿血浆四溅。 触手怪疼得在原地剧烈地挣扎起来。 楚月凝再次施展了“碎玉琼花”,那朵美轮美奂的冰玉琼花就夹杂着风雪,肆意的盛放在他背后。 将其衬得眉眼冷冽,冷若霜雪。 那张堪称瑰丽的脸庞被寒风吹乱的黑色发丝亲吻着,如同顺着漫天风雪从天而降的仙人神邸。 这样的楚月凝未免也太好看了点吧。 顾砚控制着那十根带伤的触手,再次扯下两根触手怪的触手后,忍不住朝楚月凝的方向多看了两眼,想将这一幕记牢在心里。 然后他发现根本不需要多看……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风雪,这样的楚月凝。 早在看见的第一眼时,就已经深深镌刻在他的脑海中、心神里,想不牢牢记住反而有些困难。 他略微笑了声,再次去撕扯触手怪的触手。 一条。 两条。 三条。 ……十条! 几乎在他扯断条的同时,楚月凝那边也会切条触手下来,两人打到最后,隐隐都有些热血沸腾、较上劲儿了的感觉。 你一条、我一条,绝对不能让对方多了去! 被他们拿来较劲儿的触手怪,“***” 它就算有再多的腿也不够这两凶神嚯嚯的! 拉倒吧,还是逃命要紧,也顾不得被扔在冰面上孵化、却突然失踪的蛋了,赶紧用所剩不多的触手趴着碎裂开的冰层往湖里逃。 还没等半截没进水里,听到背后有人冷笑。 “想逃?” “做梦呢!” 剧烈疼痛在它硕大的脑袋和胸腔里面炸开。 触手怪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看到了炸开在它脑袋里的绚烂琼花,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它心脏紧紧缠绕住、细而密的万千藤蔓。 只剩寥寥数根触手支撑着的硕大肉球轰然倒地,粘稠绿血顺着淹没在冰湖里的半截流淌着,很快将他们所在区域都染成了诡异的绿色。 顾砚看了眼楚月凝。 对方迎着风雪,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很快便在他跟前站定,将刚刚动作过大、被风吹散的发丝替他捋到耳后,冰凉的手指划过他脸颊时,引起了阵不自觉战栗。 顾砚下意识想躲,但他很快控制住了动作。 安静又顺从的站在原地,任由楚月凝将他的发丝整理好、又被周围刮着的寒风吹乱。 两人相互看了眼,唇角都带了丝笑意。 楚月凝无奈叹息,伸手去拉他的手。 顾砚没躲。 然后忍不住“嘶”了声,“透心凉!” 他说的是楚月凝的手。 简直跟拽了坨冰块没什么区别。 楚月凝自然知晓这点,松开了握着他手的动作,却没如预想中的将手收回来,那只天生偏凉、在这片暴风雪中更是冰凉刺骨的手被人紧紧攥住了,拢在生了片薄茧的掌心里仔细捂着。 攥紧他手的人低低地道,“这么凉的手,不多捂捂肯定捂不热。” 楚月凝略笑了下。 两人就那么手牵着手回了白玉舟上。 巫长老欣慰的笑着,“不错,往日我也曾听底下的人说起你们,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确实是难得的好苗子,日后必成大器!” 顾砚,“多谢长老夸奖。” 巫长老夸完他们,又安排人去取那只触手怪的妖丹、派人下水进湖泊里打捞。——高阶妖兽居住之地必有灵宝,这点是早被修士们公认的常识。 只是这冰天雪地、风雪交加的。 又不能随意运转灵力护体,想要下到结了那么厚层冰的湖里打捞灵宝,可不是件什么轻松的差事,他一时竟有些犯难派谁下去。 毡帽修士心惊胆战的盯着顾砚。 生怕他将自己私藏妖兽蛋的事情抖落出来,见顾砚冷清坚定的眼神朝他扫过来,顶着风雪打了个冷战,赶紧自动请缨,“巫长老,我自小水性不错,愿意前往湖中打捞灵宝!” 巫长老舒展了眉头,“你倒是积极。” 毡帽修士抽了抽僵硬嘴角,“应该的。” 表面平静,内心却是不断哀嚎,他也不想的啊!这种守着灵宝的妖兽被旁人诛杀,他只负责往湖里去打捞起来,最后连宝贝的十一都占不到…… 他怎么可能自愿去那冰冷湖水中受这个罪! 第147节 可他不去不行。 他不去,万一顾砚将他私藏之事说出来……往后他在冰原里日子可不会好过,只能咬牙将此事揽在身上,大不了他到时候不要自己那份,当是送给顾砚的封口费呗! 巫长老也没多说,只点头让他下水去打捞。 毡帽修士略松口气,脱了衣裳鞋袜,一猛子扎进了冰凉无比的水里。 打捞过程倒是挺顺利。 不过两盏茶时间,浑身被冻得青紫的毡帽修士破水而出,穿好衣裳后将块约十斤重的深潭寒铁交给巫长老。 巫长老问顾砚,“这块寒铁你们要么?” 诛杀触手怪出力最多的是他两,若他们想要这块寒铁,按规矩只需给刚刚帮忙的人每人10颗灵石茶水、若是他们不要,则会有巫长老先保管,等出冰原拍卖后按照出力多少分灵石。 一般来说,大家都是更愿意要材料灵宝的。 顾砚也不例外。 选择了深潭寒铁,交了两百灵石给巫长老。 这种在冰湖底多年的寒铁,是极合适作为楚月凝的本命剑材料,如果楚月凝不进冰原,他也打算多弄点类似的材料回去给楚月凝炼剑的。 毡帽修士活动开在冰湖里冻僵硬了的手脚。 趁着顾砚他们身边没人,过来将分到手的五十灵石(他下水打捞有额外分的)还给顾砚,态度格外恭敬客气。 “之前那件事,还请顾道友替我保密。” 顾砚没打算将妖兽蛋还回去。 冷眼看了他片刻,“再有下次一并清算。” 毡帽修士松了口气,“我再也不敢了!” 待毡帽修士离开,鱼池领着霜狼过来,“你们跟那人打什么哑谜呢,这才多久呀,居然就跟个素不相识的人有秘密了?” 还没等顾砚回答,远远瞧见雪漠带着玉白狂狮过来。 鱼池瞬间收了声音,全神戒备的盯着雪漠。 雪漠带着狂狮在他们面前站定,拿眼神扫视了他们圈,最终将目光停留在顾砚身上,冷笑一声,“你可真厉害啊。” 搭配着挑衅的眼神,透着股子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顾砚却跟听不出雪漠的阴阳般,略微笑着点头。 “谢谢夸奖,我也觉得自己很是厉害。” 当然,楚月凝也不差。 嗯,毕竟是他看上的人。 他自认说的心平气和、十分诚恳。 雪漠跟那只玉白狮子却都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立马炸了毛,“顾砚,咱们走着瞧吧,极地冰原之行还长久着呢,你最好是别让我逮到机会对付你!” 顾砚眯着眉眼,看他的眼神有点怪。 雪漠继续炸毛,“你这是什么眼神?!” “哦,抱歉,就是觉得你这放狠话的模样,我看着总觉得有点眼熟,略微思索了下。”他拿手指轻轻捏着自己手腕处的三根藤蔓,故意做出副惊讶至极的模样,“果然跟当初雪湘威胁我的时候一模一样呢。” “这么说,你们果然不愧是同姓兄弟。” “只是可惜……” 顾砚轻慢地拖长了声音,撇向雪漠的眼神里飘着冷淡的、并不怎么真诚的惋惜,“那对雪家兄弟的运气不太好,跟我放出狠话没多久,就遇到了极地冰原里的妖兽群倾巢而出、将北疆三城屠尽这等惨绝人寰的大灾难,在兽潮中尸骨无存。” “你们雪家想替他们收尸都做不到吧?” 雪漠咬紧牙关,瞪他眼神里冒着熊熊怒火。 狠狠地磨着牙齿,“顾砚!你竟敢……” “竟敢在我面前提雪澜和雪湘的死?!” 雪湘兄弟死在北疆城、尸骨无存,只能替其立衣冠冢的的事,一直是他们雪家最惨痛的禁忌,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么肆无忌惮的提起这两个名字! 顾砚他怎么敢! 怎么敢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语气提起他们!? 顾砚露出些真实的疑惑,“我为何不敢。” “真是奇怪,雪澜和雪湘都是死于妖兽之口,又不是我驱使的妖兽将他们吞了,我为何不敢提他们的死。——而且他们葬身妖腹,尸骨无存的事难道不是事实,既然是事实,我为何不敢提?!” “他们活着我都不怕,死了我更不怕。” 他冷眼看着双眼被愤怒涨红、恨不得驱使狂狮上来啃他一口的雪漠,低低地笑着,“所以我劝雪漠少爷最好别当着我面放什么狠话,免得不小心落得跟他们同样的下场。” “毕竟,咱们现在可在妖兽的老巢里呢。” “谁也说不准会不会突然冒出来只凶残妖兽,张嘴就将雪漠少爷吞进肚子里去!” 雪漠明显是被气狠了,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但他却又比雪湘沉得住气,即使被顾砚气得双眼通红、眼神淬了毒似的狠,也没有冲动之下、选择在白玉舟上跟顾砚动手。——或许是清楚自己没有以一敌三,将顾砚他们三个都摁趴下的势实力。 深吸了几口气后 ,将胸口的愤怒按下去。 表情恶狠狠地扔下句,“那咱们就走着瞧,看最后究竟是谁会葬身妖腹”后,带着他妖宠玉白狂狮扬长而去。 顾砚冷眼看着,“居然还挺沉得住气。” 鱼池挠了挠脑袋,有些看不懂顾砚的做法。 “你故意说那些话气他做什么?” 顾砚面色微沉,“是他先招惹我的。” 刚刚他跟楚月凝在斗触手怪时,雪漠的那只玉白狂狮看似在给他打掩护,实则三番两次阻拦他对触手怪发动的攻击,还有两次攻击角度格外诡异。 看着是奔着触手怪去的,其实是冲他而来。 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对触手怪的进攻,转而利用那几条触手抽向狂狮,若非那只触手怪实力不是特别强劲,前面又有楚月凝顶着,他很可能被狂狮和触手怪两相夹击、逼得险象环生,甚至受伤丧命。 “艹!” 鱼池怒声骂道,露出个恶心至极的表情。 “我最烦像他这种背后搞小动作的!烦死了,遇到五阶妖兽,大家本该一致对外、尽快将妖兽诛杀,怎么就他非得拖后腿?!” “脑壳是不是有包啊!” 趁人之危伤了顾砚,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难道雪漠还能自己将那只五阶妖兽弄死!? 鱼池刚刚还觉得顾砚故意提及雪澜、雪湘的死,有点对死者不敬,毕竟死者为大,雪澜兄弟人都死了,再多的仇恨也该烟消云散了。 此刻却是对他的做法再认同不过了。 像雪漠这种毒蛇,必须得将其逼出来打死! 不然他能一直在背后暗戳戳的盯着,等着顾砚露出丝毫破绽,就会毫不犹豫的扑上来咬上一口,极地冰原本就笼罩在的种奇异的暴风雪里,刚进界碑以内就又遇到了五阶妖兽,可以说是危机四伏、步步惊心。 谁还有心思随时随地注意雪漠的小动作呀! …… 触手怪之后,白玉舟平静的前进了十数日。 每前行十里左右,巫长老就会派人去左右查探,将附近的地形绘制成地图,其中也不乏查探时遇到灵植材料带回来。 其中灵植以玄阶、地阶的居多。 材料倒是五花八门,有玄铁、冰砂、月光晶等,鱼池甚至还捡到个千年的玄龟壳,刀枪不入、火过不留痕,防御力极佳。他乐滋滋的拿给顾砚看,“你帮我跟楚仙君说,让他帮我炼制副盔甲呗。” 顾砚疑惑,“你怎么不自己找他炼制。” 鱼池撇撇嘴,“他哪有你这么好说话。” 顾砚,“……我不干。” 鱼池就缠着他撒娇,“哎呀,顾砚……” 顾砚被他故意装出来的、娇滴滴的声音惊得浑身发寒,“你长成这样子,就别学黄鹂的那副小女儿姿态了好吧。” 鱼池故意往他身上凑,“哎呀~” 没等靠拢顾砚两尺之内,就被突然出现的楚月凝拎着扔开。 语气冷淡疏离,“离远些,你个肉包。” 鱼池能怎么办呢,打打不过、说也说不过。 只能抱着他刚捡的玄龟壳,灰溜溜的滚了。 连着十多天都这么打打闹闹的过了。 直到这天,他们所搭乘的白玉舟被道耸立在眼前的天堑拦住了去路。 那是条满覆冰雪,异常险峻的山脉。 之所以说它是天堑,是因为它极高极长,白玉舟顺着山脉转了好几百里,也没找到能绕过去的路,巫长老无奈之下,只能将白玉舟升到最高,想从被冰雪掩盖着的山脊上找到翻过去的路。 那道山脉真的是太高、太高了。 高的已经超过了飞行法器能达到的高度,御剑飞行更是不可能。 谁也不知道那山究竟有多高。 只知道当他们将白玉舟升到最高后,上面半截拢在凌厉风雪里的山脉仍旧是望不到头,这诡异风雪本就能限制他们的灵力运转和恢复。 若是飞到一半、灵力耗尽,再从万丈之高的半空摔下来…… 那可不是闹着玩儿,是很可能会摔死人的! 白玉舟顺着山脉晃了半日,总算在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年的冰雪里,找到条露出微微黑色石头、仅能容得下一个同行的曲折小径。 巫长驱使着白玉舟,将他们挨个儿放下去。 “目前看来,只能靠步行翻过这座山。” 他将白玉舟收了,又给他们都分了些灵石,“越往冰原里面走,灵力恢复就会越慢,都尽量省着点儿用,但若是遇到了万分紧急的情况,还是保命要紧。” 第148节 众人齐声应是,慢慢地贴着山壁往前挪动。 算起来,自进了极地冰原,这应该是他们最困难的时候。 山路覆盖满了冰雪,湿滑无比,还窄,偏他们大多数的人都穿了许多御寒衣物、整个人都圆润了两三圈,活动不便。 稍微不注意,踩滑就可能会跌进万丈深渊。 虽说不至于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为了保存实力,每个人都在尽量节省灵力消耗,各种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还得随时保持警惕,生怕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只妖兽攻击他们。 谁也不知道这山有多高。 也都不知道他们要走的路有多长。 这种不确定性,总是会催生出许多危机感。 连着在山崖上小步小步的挪了四日后,就连向来话密的鱼池也不叨叨了,只有在趴着又冷又硬的石壁休息时,看着顾砚居然能在那条他站都站不稳的小径上坐下来,忍不住感叹了句。 “早知道我就不该把自己吃这么胖了。” 顾砚拿着手里的烤肉,“那你吃不吃?” 鱼池,“……” 他发誓,他真的有挣扎过! 至少挣扎了两息时间,最终还是舍不得肚子咕嘟、咕嘟的叫唤,一脸既挣扎又痛苦的看向顾砚,“吃!” “不吃饱怎么有力气继续往前走呢!” “唔,算了,我还是只吃一个鸡腿吧。” 这山路确实太窄太滑,他体型又实在庞大,走得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生怕他碰到哪个凸起的石头被绊倒、直接摔下去!为此顾砚和楚月凝一前一后将他放在中间,就为了在他可能不小心掉下去的时候能及时拎他起来。 大腿夫夫都被他这样在中间无情的隔开了。 他还是勉强填饱肚子,少吃点减轻负罪感吧! 那条曲折狭窄的山路共走了半个多月,当他们成功的翻过山脊,站在能容纳数十人的银白山巅之间时,鱼池捂着自己被饿瘪了许多的肚子,迎风流泪,“我可是宝行的大少爷呀!” “谁能想到我堂堂鱼家大少爷!居然也要挨饿受冻的一天,呜呜呜……” 顾砚,“够了,戏赶紧收一收。” 鱼池收不住,呜呜咽咽的哭了小半个时辰。 期间顾砚劝了他几句,见实在是劝不动,也就由着他搁那呜呜呜、自己走到附近查看有没有下山的路。他们站着的这片地方很高,但却并非最高的,就在他们的西北方向,伫立着座比他们这片高出数百丈的巍峨雪山,上面似是凝聚着万古不化的冰雪,隐约折射出些许银光来。 巫长老还没确定是寻路下山,还是继续往上。 顾砚站在崖边,探头朝底下望去。 白茫茫一片,完全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刚想转头回去,却听见耳边有道破空声呼啸着,眨眼就到了他身后。 “小心!”这是楚月的提醒他的声音。 顾砚轻笑,“终于来了。” 自从那日大战触手怪后,他就等着雪漠出手。 这一路上都暗自警惕,没想到雪漠倒是挺沉得住气,居然能忍这一路,选择在这个翻过山脊、大家都会忍不住喘口气的时候动手。 时机确实选的不错…… 可惜。 “正在放松喘气的人里,可不包括我!” 只见他动作灵巧的转过身,蛰伏在袖口的冰雪蔷薇瞬间拉长,带着细密尖刺的藤蔓无限蔓延,瞬间便将朝他扑过来的玉白狂狮从前肢到脖颈缠绕起来。 十数朵浅粉小花齐齐绽放,露出红色花蕊。 那根缠绕着狂狮的藤蔓纤细径直、还缀着朵朵小粉花,看着便脆弱无比,随随便便可能挣脱开。 并非只是看着脆弱。 它实际上也确实很脆弱的。 狂狮扑向他的动作只被阻拦了一瞬,随即便毫不费力的挣断了藤蔓,怒吼一声,继续向着顾砚步步逼近。 他本就距离悬崖不远,此刻更是站在边上。 风雪纷飞中,清瘦的身影有些摇摇欲坠。 雪漠就站在玉白狂狮身后,看着那串被顾砚催生出来、又被狂狮轻易挣断的藤蔓,眼里飘着浓烈的恨意和些许不屑,“你的手段就只有这么点儿了么,顾砚。”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跪下来求我放过你,或者等着被我的玉白狂狮扑倒,摔向背后的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雪漠的神色间透着些许得意,“选吧。” 还没等顾砚回应,他又发现了旁边想靠近过来的楚月凝,眼神凶恶的瞪过去,“站住!楚月凝,我知道你的剑招很快,可是你不可能在瞬间将我和狂狮同时击杀,我们之中总有一个能将顾砚推下悬崖的!” “除非你想看着我跟他同归于尽,否则……” 他厉声喝道,“给我站在那不许动!” 楚月凝沉默着,当真神色冷漠的站住不动了。 见自己果真威胁拦住了楚月凝的动作,雪漠的脸色更得意了些,瞥向顾砚的眼神里也带着些不屑。 “顾砚,该你选了。” 顾砚平静的看他,真诚发问,“我就不能有第三个选择吗?” 见他居然连一点恐惧慌张的情绪都没有,雪漠突然就怒了,大声嚷嚷着,“现在你的命就捏在我手里,我只给你这两个选择!要么赶紧跪地跟我求饶,要么被扑下山崖摔死!” “没有第三个选择!”雪漠大声嚷嚷着。 顾砚,“可是我想要第三个选择。” “我说了没有……” “我说有就有。” 雪漠被气得嘴角抽搐,他大概是没想到顾砚竟敢站在悬崖边上跟这般争辩,气得懒一心只想给顾砚点颜色看看,出声命令自己的妖宠。 “飞白!上,咬他。” 那头已经逼近顾砚的玉白狂狮没有动静。 雪漠皱眉,“飞白?你在做什么。” 顾砚略笑了下,只觉得雪漠当众要杀他这事太过幼稚且不切实际。——他们之所以在那条山道上小心翼翼的挪了半个月,生怕摔下去,都是为了尽量节省体内的灵力。并不代表已经走完山道的他此刻体内没有半分灵力,被推下悬崖都没有丝毫的自保能力的呀。 到底是什么让雪漠产生了这种他很弱的错觉?! 莫非是他刚催生出来的那根冰雪蔷薇? 但既然雪漠少爷想这么玩儿,他不介意给雪漠稍微展示下,什么才是他想要的“第三个选择”。 顾砚低声笑着,低声喊了声飞白,“咬你身后的人。” 玉白狂狮将硕大的头颅埋在地上,从喉咙里发出两声凶狠的呼噜后,毫不犹豫的转身朝雪漠扑了过去,在其不可置信的眼神和冷喝声中。 张嘴,“嗷呜”一口咬碎了雪漠肩膀。 第57章 重建道一 玉白狂狮扑向雪漠的动作极快。 大抵是从未想过跟他签订了同生共死血契、从小到大磨合多年的妖宠居然会攻击自己, 雪漠根本对早已经被他当做了伙伴的玉白狂狮毫无防备。 瞧见它转头朝自己扑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当然,其实他此时懵不懵、反不反应得过来, 都关系不大。 毕竟雪漠身为以妖兽作为攻击手段的御兽宗弟子,妖宠就是他最利的兵刃,是他最坚强的护盾, 对于自身的实力打磨和淬炼反而不太在意。 反正他们向来不会跟人真刀实枪的动手。 决定了他们实力强弱的, 从来都是与他们签订了血契的妖兽,而雪漠之所以很强,有九成九的原因在于被他契约了的玉白狂狮。——幼年期有近二十年,一旦突破幼年期,会直接成为五阶妖兽,后续随着主人的修为突破、会跟着不断提升境界。 不论是体型、性格、气势都极为凶猛的玉白狂狮,称得上是妖兽中顶级的存在, 撕碎猎物和对手时的狠厉和果决,绝对当的起其掠食者的称号。 当初为了给雪漠寻找到只幼年狂狮做妖宠,雪家可谓是煞费苦心,没少费心思。当然, 随着玉白狂狮的长大、成年,那些心思也都得到了回报。 雪漠正是靠着玉白狂狮作为自己的妖宠, 才彻底在强者如云的御兽宗站稳了脚跟, 并且成为御兽宗最核心的弟子,隐隐有些将同辈师兄师姐们都比下去的趋势。 因为有玉白狂狮的存在, 雪漠有十足的信心,在对上任何一个元婴修士时都有一战之力。 尤其是在极地冰原这种恶劣的环境里。 暴风雪对修士的影响远大于妖兽, 何况他们还徒步翻山越岭, 在那条狭窄湿滑的小径上小心翼翼地挪动了半个多月, 每个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虽说不至于完全到达极限,但他不相信顾砚能在那悬崖峭壁上、保持高度警惕的状态半个多月后,连丝毫的松懈都不会出现?! ——他要杀顾砚,现在绝对是最好的时机! 雪漠没想到顾砚居然还真能随时保持警惕。 但那有什么关系。 就算顾砚的警惕性再高也没什么用,太长时间在风雪里、在那道悬崖上消耗过多。 来不及恢复灵力的顾砚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看着顾砚催生出来的藤蔓被狂狮瞬间挣断。 那根藤蔓上甚至还缀着精致花朵,当那几朵刚盛开的浅粉色小花随着藤蔓落到地上,被狂狮毫不留情的踩碎进雪地里、彻底碾烂成泥的时候。 雪漠差点没控制住笑出了声。 他盯着站在悬崖边的人,笑容讽刺。 “顾砚,你的本事就这么点了吗?” 他并不想杀顾砚。 附近全是人,还有仙盟派出来的巫长老在。 若是他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顾砚推下悬崖、要了顾砚的命,等到时候出了极地冰原,他将面临着来自仙盟执法堂的问询和惩处,按照规矩,甚至可能被押送只牢山受刑。 几百年间不得从那座阴森的黑山中走出来。 雪漠不傻,他当然不会当众杀顾砚。 第149节 他只是想逼着顾砚下跪认错。 他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逼着顾砚给他下跪,逼着顾砚向死在北疆城中的雪澜雪湘认错。——为他曾经给雪湘造成的伤害,以及对他们雪家的轻视,要让顾砚知道他们雪家从来都不是好惹的! 最好是将顾砚彻底的踩在脚下、踩进泥里! 只是他没想到…… 顾砚居然不肯。 顾砚不仅不肯跪下认错,居然还敢挑衅他,说什么要第三个选择?! 都已经被他跟玉白狂狮逼到悬崖边了,顾砚为什么没有丁点自知之明,为什么就看不清自己的处境,居然还敢站在那神色轻松的跟他讨价还价?! 凭什么?!明明是他稳占上风的局面。 明明楚月凝都被他喝止,不敢再动。 顾砚凭什么表现得那般云淡风轻,像是个没事人似的,一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冷漠姿态!他的玉白狂狮可是五阶妖宠,还是妖兽里最顶尖的存在,他们的实力并不比任何一个元婴差,顾砚凭什么不将他放在眼里?! 雪漠气急,心里隐隐生了些杀意。 但他没想到狂狮会不听他的话。 更确切的说,是狂狮失控了! 居然不按照他的指示去攻击顾砚,反而跟疯了似的转过头来扑向他?! ……为什么会这样?! 他手中最锋利、最有力的武器兵刃。 为何会突然翻转过来捅向他?! 雪漠满脸、满心的疑惑,看狂狮低声咆哮着朝自己扑冲过来时,眼神里的惊慌失措是多于恐惧的,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玉白狂狮,厉声呵斥道。 “飞白!你到底在做什么?!” “飞白,为什么要攻击我!” “飞白!” 他用平时的命令语调,试图唤醒玉白狂狮。 偏朝他扑过去的巨大狮子来势汹汹,威猛至极,根本不在乎他说了什么,粗壮有力的四肢在跑动是,覆盖着玉白长毛的肌肉纠结着,爆发出似是无人能挡的巨大力量。 霎时间周遭风起云涌,暴雪让道。 不过眨眼间就扑到了雪漠跟前,没有丝毫犹豫的张嘴便咬,也没有丝毫阻碍的将利齿刺进了血肉。 风雪未停止,仍旧在山顶不断呼啸着。 夹杂着玉白狂狮在发动攻击时的愤怒呜咽,肩胛骨被被瞬间咬碎时的咔嚓碎响,以及尖锐利齿嵌进血肉、溅出许多血浆的沉闷声响。 其中最为响亮的莫过于雪漠在肩胛骨被一口咬碎,从肩膀爆发出剧烈疼痛时的惨烈嚎叫,“啊——飞白你疯了吗!?你咬我做什么,还不赶紧松开我!” 直冲云霄,惨烈无比! 隐隐有种将落雪都震得停滞片刻的响亮。 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面色惊慌的看过来,还以为是他们随时随地在警惕着,等了半个多月、要对他们发动攻击的妖兽终于出现了! 都下意识的是伸手扣住随身携带着的武器。 等看到并非妖兽出现,而是雪漠被自己的妖宠扑倒在地,被咬碎的肩胛骨在雪地里拖出满目的鲜红时,眼神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荒谬和疑惑,“……” “什么情况?雪漠的妖兽为何攻击他。” “不知道啊。” “他们御兽宗的妖宠不都是签订的生死契?狂狮攻击雪漠是会受到反噬的,这种情况应该很不常见吧,怎么会……”有人真情实感的疑惑着,不明白看到的是什么情况了。 雪漠要是死了的话,玉白狂狮也活不了啊! “这有什么?” 旁边又有人说,“之前我们遇到的那只触手怪还会左右互搏,自己撕扯自己的触手玩儿呢,怎么签订了生死血契的妖兽就不能啃主人了。再说了,它也只是啃了口雪漠的肩膀,又没直接啃到要害处……说不定,人家雪漠就喜欢这么玩儿呢?” 嗯?! 众人齐刷刷的看着说话之人。 你在说什么,你怎么那么不对劲儿?! 说话之人一脸坦荡,“就玩儿游戏啊,像逗猫逗狗那种随便玩儿的游戏。”他瞧了眼周围脸色有些一言难尽的众人,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哎哟,你们都在想什么东西?!” 围观众人:……明明就是你在胡说八道,居然还好意思说我们是胡思乱想,简直岂有此理!? 都看着雪漠的狂狮,却没人上前拉架。 人家一人一宠才是自己人,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啃碎个肩膀算什么,只要雪漠自己个儿心里愿意,把整个人都让狂狮啃了吃肉…… 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置喙,多说些什么。 主要这事儿吧,他们就算想管,也不好管。 这其中包含着顶重要的亲疏关系,他们虽跟雪漠同进极地冰原,但各自都是怀着寻宝心思来的。 这片极地冰原的宝贝有多少他们不知道。 但别人多拿,自己就会少拿的逻辑关系,他们心里却是都很清楚。 因此比起同甘苦,共患难,互帮互助的同伴。 这次临时组队,同行进极地冰原的众人,其实更像是表面一团和气、心里更多的却是提防和警惕的同路人而已。 除了本身就相识多年,还恰好分进了一个队伍的顾砚三人能够信任对方以外,其他人对这些“同伴”能够交付出去的信任微弱得可怜。 估计也就略胜于无吧。 他们是,雪漠也是。 且众人心里也是有数的,并不会觉得自己在雪漠心目中,能跟与其同吃同住多年的玉白狂狮亲近。 若是他们动手拉架,怕是需要使出浑身解数,才制服那头五阶、相当于元婴修为的玉白狂狮,即便是将一人一狮拉开时受了伤,估计很难得到雪漠的真心感激。 或者在拉架过程时伤到了狮子或者雪漠,被对方反应过来再合力咬他们一口,也并不是不可能…… 怎么想都感觉插手此事有些得不偿失。 还不如静观其变,顺便猜测玉白狂狮会失控是什么原因,会不会影响到他们。 再琢磨琢磨若是身边的人失控该怎么对付! 因此都或尴尬、或平静的站在原地。 看着雪漠同咬住他肩胛骨的玉白狂狮纠缠,不停地在雪地里滚来滚去,溅起松散积雪无数,迷了人的眼睛,却遮挡不住挣扎中传出来的惨叫 听着惨叫声倒是挺真实的。 但众人心里还在犹豫究竟是拉、还是不拉。——主要攻击雪漠的不是妖兽,若是自带危险属性的妖兽就好办了,偏偏咬雪漠的是他的妖宠!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他们自然也是难办,不知道究竟应该帮忙。 雪漠若是得知他们的心思,估计得郁闷死。 当即就要质问这些人到底是什么眼神,竟然连狂狮是在跟他打闹、还是动真格儿的攻击他都看不出来?! 犹豫什么,纠结什么呀! 赶紧帮他把狂狮制服拉走吧! 救命,疼死他了! 可惜他只忙着跟狂狮挣扎,没时间和心思去看周围人的表情,也找不到人求救,只能在痛苦哀嚎着、在雪地里滚来滚去。 被咬碎的肩头有鲜血泊泊流淌,还没等彻底流淌开就被冻成了泛着鲜红的晶莹碎冰,被撕扯的剧烈疼痛和顺着伤口炸开的冰凉,让他半边肩膀都是麻木的。 只有没被咬伤的那只手勉强能动,却没办法把狂狮扯开。 惨叫声持续了片刻。 直到有人听到声沉闷的“咔嚓”巨响。 夹杂在风雪呼啸和雪漠的惨叫声中,不怎么清晰,他朝四周随意的望了望,没发现有何异常,只当是周围的声音太嘈杂,自己听错了。 略带迟疑的看向身侧站着的同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身侧的人摇摇头,“没有啊。” 那人略松了口气,“那就好……” 好字还没说出来,他就再次听到声类似的声音,这次就比之前要清楚明显得多,他甚至能听出来是什么特别大的东西割裂、或者说是破碎的声音。 例如,山崖断裂…… 他忍着心中不安,抬头望去。 只见那座耸立在头顶的雪山顶缓缓移动着,似是在朝着他们的方向滑过来,那人盯着那正慢慢朝他们倾斜的半截山顶愣下。随即反应过来,一股冰凉寒意顺着脚底不断往上涌,吓得他遍体生寒。 “雪、雪崩了。” 他变了脸色,飞快朝巫长老所在的方向跑。 边跑边招呼周围看热闹的人。 “雪崩了!都别搁那站着了,快跑!” 嗯?雪崩,什么雪崩? 有人没听清楚,满脸的疑惑。 有人听清楚了,也反应的很快,跟着他往前跑。 也有人略楞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抬头往山上看去。 只见那座耸立在他们头顶的雪山,此刻就像是被谁一剑从中间斩断,错位的缝隙毫不遮掩,越来越大。 而与山体分离的山顶肉眼可见的朝他们滑来。 动静极大。 轻微的咔嚓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闷且明显的“轰隆隆”,那堆积凝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雪层被震松了。 在山顶蓬起浓重的、看不明晰周围的雪雾! 然后在朝他们倾斜过来的同时,不停地卷滚着周围山上经久不化的冰雪,越滚越大,越滚越大,本来只是半个山顶的大小,当滚落到山腰时,已经增大了数倍,看起来像座巨大的山峰,却仍旧未停止继续裹挟山间冰雪变大的趋势。 第150节 不论雪崩发出的声响,还是那席卷来的雪暴! 似乎那将整座雪山都震动了的暴雪倾泻,当真是有了天崩地裂、摧枯拉朽的架势。 声势浩大、不容拦阻的朝着他们扑来! “别发呆了!赶紧上白玉舟!” 他们所在的平地较小。 周围还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遮挡物,等那崩裂倾倒的雪山轰隆呼啸着落下来时,他们所在的位置首当其冲,肯定会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这雪山可是他们辛苦半个月才爬上来的,可见其高而大,若是在这里被全部冲散,先不说会不会因此受伤丧命,就算各自都有保命手段,日后想要重新聚集何其艰难! 而在冰原里失去同伴,是件多么恐怖的事! 还是那句话,谁也不知道冰原有多大,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独自活着从极地冰原里走出去,暴风雪里潜藏着多少危机先不论,单是要长时间的、独自一个人待在除了风雪、还是风雪,满眼除了雪白再不见其他的环境中,都是件很可能将人逼疯的难事儿。 当务之急,便是找到个可以容纳他们所有人的避难所。 白玉舟! 几乎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个。 巫长老也不例外,在察觉到雪崩的火光电石之间,已经将他们上山之前搭乘的白玉舟掏了出来,迅速地撑开了白玉舟里自带的防御结界。 大声招呼所有人都赶紧上船躲避。 雪崩的声音就在他们耳边响着。 震耳欲聋! 山体被冲击的不停摇晃着,站立不太稳。 但那并不影响众人奔向白玉舟的速度,谁都能看出那雪崩的厉害,更知晓被雪潮裹挟着,与其他人冲散的后果有多严重!自然不敢有丝毫的轻忽,都玩儿命似的朝着他们唯一的希望奔跑。 在这逃命的关键时刻,终于有人记起还在雪地里同狂狮纠缠打滚的雪漠,终究是不想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积雪淹没活埋,顺手将人一把拎起跑向白玉舟里,期间差点被正愤怒无比的狂狮挠到。 赶紧低骂了声,随手将人扔开。 一人一兽“噗通”声滚到白玉舟里,继续各种翻滚扑腾个不停。 他们此行的同路人毕竟都是金丹以上修为,皆动作迅速无比,逃命的时候更是如此。 不到两息,就全部聚拢到白玉舟里。 巫长老扫视了圈,“人都齐了?” “齐的。”有人迅速的数了遍人数。 巫长老点头,“那就好。” 他将两个防御阵纹好贴到白玉舟内壁,试图加强其抵抗雪崩的强度,若非这座山确实太高了些,白玉舟没办法在山巅起飞,驱使着白玉舟顺着雪山崩落的相反方向飞行,还能减轻些在雪崩中遭受的冲击和伤害。 可惜了…… 他看着声势浩大的雪山滑落,忧心忡忡。 “希望白玉舟能撑得住。” 但他又显然觉得这个希望很渺茫,在说这话的时候,又从储物戒里拿了两个地阶的防御阵纹,脸色沉重,格外重视的将其贴在了白玉舟内。 众人对这个在雪崩之中的避难所极为重视。 也不藏私了,各种防御、加固、融雪的阵盘都被掏出来,一股脑儿的往白玉舟上堆。顾砚虽没随身携带防御阵盘,此时也没闲着,手中藤蔓暴涨,手腕粗细的吸血荆棘不耗费灵力般、瞬间被催生出来无数,在白玉舟在铺了一层又一层。 在那些刚催生出来的藤蔓表面,都细细密密的凝了层细碎冰碴。 楚月凝试图以此来达到最佳的防御效果。 众人刚刚准备完毕,雪崩呼啸着倾泻而来。 动静着实有些太大了。 视野之中算是浩浩荡荡、犹如万马奔腾扬起来的雪尘,耳朵里也只有雪山滚落的巨大轰隆声,或许真的只有亲眼看到、亲身经历过才能够懂得。 此等天地伟力,实非人力可对抗。 至少此刻面对着雪崩的他们绝对不行。 顾砚看着自高山之巅倾泻而下,飞快逼近跟前的雪墙,眉头紧皱,猛地伸手握紧身侧之人的手掌。 不需言语,对方就能懂得他的意思。 张开手指与他十指相扣,紧紧的拽住了。 动作间透种不论如何都不会松手的坚决。 轰隆隆的声响中,白玉舟撞上了雪崩。 被那铺天盖地而来,似是无穷无尽的积雪和碎了的冰层裹挟着、冲击着,顺着山崖边的空隙翻滚下山,很快撞到了便撞到了凸出来的山石,整个儿翻了个面。 待在白玉舟里的人跟着天旋地转,头脑发昏。 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各种手段尽出,只想赶紧想办法稳住在船舱里的动作,偏白玉舟摔下去的位置既陡又峭,仅仅半柱香的时间,白玉舟就翻转了数次,众人都只能将自己像壁虎般,紧紧的贴在白玉舟内壁,才能勉强不被像皮球那般甩来甩去。 轰隆隆的声响中,顾砚听到鱼池大声问道。 “也不知道我们要被这样甩多久!?” 顾砚平静道,“想想我们上山的时间。” 鱼池发出痛苦的呻吟,“救命啊!” 这山他们用了半个月才爬上来,爬的还只是其中的一半,高度好简直惊人,就算滚下山比上山快的多,也至少要花个两、三天吧。如今只能庆幸他们被雪崩冲下山的方向,跟他们上山的方向不同,不然若是将他们顺着原路冲回去,他可真是不想再顺着那条小路挪半个月上山了! 他也不想要宝贝了,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恰巧的刚因为被狂狮咬着,没能及时固定住身形的雪漠朝他摔去,鱼池气得狠了,一点没给雪漠留面子,狠狠地一脚踹了过去,怒声骂道,“就你特么最会拖后腿,要不是你在那大呼小叫的、怎么可能引起这么眼中的雪崩?!” “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才会跟你同一队!” “你最好事是祈祷我们都没事,我要是受了什么伤,等我从极地冰原出去,就回启月山央求老祖宗去把你们雪家一锅端了!” “让你们一个个脑子长包的是非不分!” “雪湘雪澜的死跟顾砚有个屁的关系,你特么脑子里是长了脓疮还是怎么的,非得跟他过不去。” 雪漠已经从狂狮嘴里挣扎出来了。 但情况却冰不太好,肩胛骨被整个儿咬碎了,整只右臂都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儿,脸色也白的跟雪似的,估计得养好长段时间才能养好,却因为碰到雪崩、连上药包扎的时间都没有,疼痛在他全身不断流窜着,疼得他冷汗刷刷的往下掉。 闻言狠狠地瞪向鱼池,“你……” “咚。” 白玉舟又撞到了突出的山石,再次位置翻转。 没等雪漠将鱼池踢的那脚还回去,就骨碌碌的滚向另一边了,受伤的肩膀差点被撞散架,赶紧伸出未受伤的手臂吸附住船舱、勉强稳住身形。 鱼池瞧见了,只觉得解气。 谁叫雪漠随时随地都盯着顾砚,还折腾出这好害人害己的雪崩出来,如今就算在船舱摔死都是自作自受,没人会替他感到半分痛心和可惜。 故意哈哈笑着。 “有本事松手,跳过来打我啊。” “打不着吧,气死你!” 雪漠虽恨极,却不想要过去同他动手撕扯。 船舱里安静了下来。 白玉舟整个儿被埋在雪里,周围黑乎乎的,只剩下雪暴呼啸往下的震耳声响,见雪漠居然能忍下来好,莫不作甚不过来跟他动手,很快也失去了斗嘴乐趣的鱼池撇了撇嘴,“真没意思。” 动都不能动,确实没意思的紧。 而接下来很长段时间,他们都在这种嘈杂又寂静的黑暗中渡过,白玉舟时不时都会被山上的石头冲撞翻身,剧烈摇晃和天旋地转似乎没有尽头。 长久的、不断的消耗着他们的耐心和灵力。 甩到后面,他们习惯了被甩来甩去的感觉。 在黑暗的船舱里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来。 没有光,没有人计时。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时间。 突然,黑暗中响起个清浅的声音。 “白玉舟撑不住了。” 船舱内昏昏欲睡的众人瞬间都被吓醒了。 “什么?” “怎么可能?!它可是地阶防御法器。” “对,我甚至还给它多贴了防御阵……” “都各自想办法保命吧。” 顾砚低声说道。 他一直关注着白玉舟的情况,最外的冰层碎裂后,他的吸血荆棘被磨损得很严重,他往外补了两次藤蔓后就没在动了。——在这种灵力难以恢复的情况下,他首先得留半数以上的灵力来确保自己不在雪崩中丢命,至于白玉舟破,众人都要被强行冲散…… 他努力了,却没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没等他话音消散,众人都听到阵清脆“咔嚓”声,是白玉舟终于承受不住,从某个地方开始碎裂的声响。 “艹!”黑暗中,不知道是谁骂出了声。 白玉舟在骂声中碎裂成片。 夹杂着尖锐碎冰的雪从四面八方朝他们包裹而来,瞬间将他们淹没在其中,和破裂成片的白玉舟碎片一起,朝着不同的方向冲了下去。 白玉舟破碎瞬间,顾砚抓紧了楚月凝的手。 他在雪潮剧烈的冲刷下,极尽全力的迎了上去,想将对方揽进怀里,整个过程出了点小偏差,他的手刚搭上楚月凝的肩膀,头便已经被人按到胸口、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他抱住了。 显然,他想保护楚月凝。 而对方也同样想保护他。 顾砚心情复杂。 第151节 却是没时间挣扎、变换位置了。 只能就着两人紧密相接、而他被楚月凝护在怀里的姿势,雪珑果藤自他手腕处暴涨蔓延开,如同丝线般在他们周围紧紧的缠绕着,裹成了个椭圆形的蚕茧形状。 待到雪珑果藤停止生长后,茧子外面又凝起层细碎却异常结实的冰霜,将他们以及那层藤蔓都牢牢的护在里面,被从山顶一路倾泻冲下来的雪潮裹挟着不断往下,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顾砚醒来时,感觉到了热。 他仍旧保持着被楚月凝护在怀里的姿势,雪珑果藤在他们周围层层缠绕着,让他跟楚月凝贴得前所未有的近,简直是严丝合缝。 离火镯的热度在他周围蔓延,将楚月凝向来偏凉的身体都烘暖了,他们又被封在密不透风的冰块里,会感觉到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就是黏腻腻的,有些难受。 ……应该是他的问题。 他被热出了汗水,细密的汗珠在额头上凝聚,又顺着脸颊浸透了他抵靠着的、楚月凝的胸膛上,将那块轻轻跳动的地方濡湿了大片。 “楚月凝,你醒了吗。” 他低低地喊了声,想让楚月凝将冰层解开。 没人应声。 顾砚将脸靠向那片胸膛,听着其蓬勃有力的跳动,确认楚月凝没事后,也不着急了。 眯着眼睛养神,等楚月凝醒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他压着的人有了动静。 “楚月凝?”顾砚喊他。 片刻的沉寂后,头顶才传来楚月凝的回答。 “嗯。” 声音有点哑,像是极度缺水后的干涸。 估计是被热的。 要不就是被渴的,顾砚心道。 看来被热得难受的人并不止他。 “你先把冰层解开。” “好。” 包裹着藤蔓的冰层破碎了。 顾砚开始拆包裹着他们的藤蔓,有点难,也不知道他们跟着雪潮滚了多久,他体内的灵力只剩下很微弱两缕,控制雪珑果藤都有点困难。 好不容易等藤蔓拆到最后两根,顾砚感受着周围吹过来的些许微风,深吸了口气,单手撑在楚月凝身侧、打算将自己从对方湿热的胸膛上移开。 结果没移动。 有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扣着他后脖颈下面,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将他摁回了那块他不知靠了多久的柔韧肌理上。 额头有颗凝聚了许久的黏腻汗湿滴落。 啪嗒。 在楚月凝胸口处碎裂成了朵细碎的水花。 顾砚疑惑的抬头,“嗯?” 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或者说,楚月凝怎么在这个时候有了兴致? 那只手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动作轻缓、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他脖颈,试图缓解他因不确定周围环境情况而紧绷的身体和情绪。 别怕,安全的。 他听到楚月凝无声的诉说。 顾砚自然是信的。 因着信了这话,不用再分神去警惕周围的情况,那只手落在他脖颈间的触觉便愈发明显起来,掌心和指腹都生有细茧。 随意扫过都会带起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轻痒。 顺着脊背往下,一路火花乱窜的蔓延至全身,让他有些略微不自在的略微屈起膝盖。 “楚月凝……” 出口的声音又黏又哑,将顾砚吓了一跳。 别再摸了四个字愣是没能说出口。 熟悉的天旋地转过后,他被人掐着腰摁在了地上,楚月凝同样潮红汗湿的脸出现在他视野里,眼尾一抹不知是热、还是急出来的艳红,衬得其本就堪称瑰丽无双的脸更艳色无双。 顾砚心头一动。 他想到了第一次见楚月凝的时候。 对方应当是被谁下了药,浑身的汗湿潮红,就连眼中的细碎金辉都似乎染了热度,远比平时要璀璨明亮得多。 像只越海而来,最擅长勾人心魄的海妖。 “嘶。” 楚月凝咬了下他唇角,似是在惩罚他的失神。 顾砚回过神,略微抬头看着楚月凝的下颚。 他们两此时的情况应当差不多,皆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脸颊微红,但楚月凝或许要比他稍微严重些,被汗水打湿浸透的衣物贴着皮肉、将其漂亮的锁骨和胸膛勾勒得若隐若现。 汗水顺着下颚滴,引着他看向更深的地方。 那双细碎金辉晃动的眼睛里,萦绕着热意。 星星点点的,看着他的热。 跟他对视片刻后,楚月凝低头吻他。 火热又柔软的唇瓣轻触他的,掺着细碎金辉的眼睛缓慢看过来。 似是在等着他的拒绝、或者是接受。 顾砚舔了舔刚刚被咬了的的地方。 没破,就是有点疼。 那双眼眼睛略暗了暗,呼吸也添了两分急促。 再次凑过来的动作又凶又急,细密的亲吻落在顾砚唇角,鼻尖,下颚,甚至连他轻微滑动着喉咙都没能逃过一劫,被人叼着皮肉的细细研磨着,泛起阵既痒又热的微微刺痛。 楚月凝修长脖颈在他眼前绷成优美的弧度。 顾砚抬手摸了摸。 听到响在耳边的声音急促又嘶哑,“阿砚,姑姑送给你的话本,你看了吗?” 顾砚对他修长紧绷的脖颈恋恋不舍 不同于平时的微凉触感,沾了汗湿脖颈热乎乎的,与他同样湿热的手掌相贴时,他的掌心似是燃起了簇热度惊人的火苗。 有种他的手会被其烫坏、与其相融的错觉。 “什么话本?”他低低的问道。 喉咙上的轻微刺痛消失了。 楚月凝略微抬头,凝神看他时,眼神略沉。 似乎不太确定顾砚这句话是拒绝,还是单纯在回答他的问题。 片刻的沉默后,顾砚听到楚月凝低低地叹息,“阿砚……” 他垂着眼眸,将失去了些许光泽的碎金尽数掩住,浓密眼睫的微微颤动,在眼底投下抹水墨般的鸦青。 “算了,下次吧。”顾砚听到他低声道。 顾砚,“……嗯?!” 他略微睁大的眼睛里透着些许惊愕,猛地伸手抓紧想站起来的楚月凝,出口的声音像是被熬化了的糖浆绊住,实在是黏腻的厉害。 “你这是把我架在这了,自己却要走?” 楚月凝起身的动作僵住了。 那双只余他倒影的眼睛里,细碎金辉合了散,亮了又暗,说出口的话语多了两分意味不明的凶狠味道。 “阿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砚被他这个问题逗得笑出了声。 “你是不是……以为我今年刚满十五?” 楚月凝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应该是顾砚第一次在那张脸上看那般明显的惊讶。 怎么说呢。 就像是他说这句话,已经完全超出了楚月凝的某些认知。 顾砚略笑了下。 所以在楚月凝心里,他居然是那种纯白无瑕、连这种事儿都得看话本现学的懵懂少年? 还真是…… 他拽着楚月凝的衣襟,凑过去亲了亲那双撒了碎金、举世无双的眼睛。 亲吻顺着脸颊滑落至他肖想已久的唇角。 在上面留下个印记后,顾砚将手指穿插进那早被汗湿浸透的发丝间,低声教因为受到惊吓、还浑身僵硬着的楚月凝,“张嘴。” 楚月凝眼里的震惊更浓了。 顾砚又笑了声。 “要不……我来?” 楚月凝抿紧嘴唇,将他重新摁了回去。 第151节 却是没时间挣扎、变换位置了。 只能就着两人紧密相接、而他被楚月凝护在怀里的姿势,雪珑果藤自他手腕处暴涨蔓延开,如同丝线般在他们周围紧紧的缠绕着,裹成了个椭圆形的蚕茧形状。 待到雪珑果藤停止生长后,茧子外面又凝起层细碎却异常结实的冰霜,将他们以及那层藤蔓都牢牢的护在里面,被从山顶一路倾泻冲下来的雪潮裹挟着不断往下,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顾砚醒来时,感觉到了热。 他仍旧保持着被楚月凝护在怀里的姿势,雪珑果藤在他们周围层层缠绕着,让他跟楚月凝贴得前所未有的近,简直是严丝合缝。 离火镯的热度在他周围蔓延,将楚月凝向来偏凉的身体都烘暖了,他们又被封在密不透风的冰块里,会感觉到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就是黏腻腻的,有些难受。 ……应该是他的问题。 他被热出了汗水,细密的汗珠在额头上凝聚,又顺着脸颊浸透了他抵靠着的、楚月凝的胸膛上,将那块轻轻跳动的地方濡湿了大片。 “楚月凝,你醒了吗。” 他低低地喊了声,想让楚月凝将冰层解开。 没人应声。 顾砚将脸靠向那片胸膛,听着其蓬勃有力的跳动,确认楚月凝没事后,也不着急了。 眯着眼睛养神,等楚月凝醒过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他压着的人有了动静。 “楚月凝?”顾砚喊他。 片刻的沉寂后,头顶才传来楚月凝的回答。 “嗯。” 声音有点哑,像是极度缺水后的干涸。 估计是被热的。 要不就是被渴的,顾砚心道。 看来被热得难受的人并不止他。 “你先把冰层解开。” “好。” 包裹着藤蔓的冰层破碎了。 顾砚开始拆包裹着他们的藤蔓,有点难,也不知道他们跟着雪潮滚了多久,他体内的灵力只剩下很微弱两缕,控制雪珑果藤都有点困难。 好不容易等藤蔓拆到最后两根,顾砚感受着周围吹过来的些许微风,深吸了口气,单手撑在楚月凝身侧、打算将自己从对方湿热的胸膛上移开。 结果没移动。 有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扣着他后脖颈下面,阻止了他起身的动作,将他摁回了那块他不知靠了多久的柔韧肌理上。 额头有颗凝聚了许久的黏腻汗湿滴落。 啪嗒。 在楚月凝胸口处碎裂成了朵细碎的水花。 顾砚疑惑的抬头,“嗯?” 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或者说,楚月凝怎么在这个时候有了兴致? 那只手没有放开他的意思,动作轻缓、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他脖颈,试图缓解他因不确定周围环境情况而紧绷的身体和情绪。 别怕,安全的。 他听到楚月凝无声的诉说。 顾砚自然是信的。 因着信了这话,不用再分神去警惕周围的情况,那只手落在他脖颈间的触觉便愈发明显起来,掌心和指腹都生有细茧。 随意扫过都会带起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轻痒。 顺着脊背往下,一路火花乱窜的蔓延至全身,让他有些略微不自在的略微屈起膝盖。 “楚月凝……” 出口的声音又黏又哑,将顾砚吓了一跳。 别再摸了四个字愣是没能说出口。 熟悉的天旋地转过后,他被人掐着腰摁在了地上,楚月凝同样潮红汗湿的脸出现在他视野里,眼尾一抹不知是热、还是急出来的艳红,衬得其本就堪称瑰丽无双的脸更艳色无双。 顾砚心头一动。 他想到了第一次见楚月凝的时候。 对方应当是被谁下了药,浑身的汗湿潮红,就连眼中的细碎金辉都似乎染了热度,远比平时要璀璨明亮得多。 像只越海而来,最擅长勾人心魄的海妖。 “嘶。” 楚月凝咬了下他唇角,似是在惩罚他的失神。 顾砚回过神,略微抬头看着楚月凝的下颚。 他们两此时的情况应当差不多,皆发丝凌乱,衣衫不整,脸颊微红,但楚月凝或许要比他稍微严重些,被汗水打湿浸透的衣物贴着皮肉、将其漂亮的锁骨和胸膛勾勒得若隐若现。 汗水顺着下颚滴,引着他看向更深的地方。 那双细碎金辉晃动的眼睛里,萦绕着热意。 星星点点的,看着他的热。 跟他对视片刻后,楚月凝低头吻他。 火热又柔软的唇瓣轻触他的,掺着细碎金辉的眼睛缓慢看过来。 似是在等着他的拒绝、或者是接受。 顾砚舔了舔刚刚被咬了的的地方。 没破,就是有点疼。 那双眼眼睛略暗了暗,呼吸也添了两分急促。 再次凑过来的动作又凶又急,细密的亲吻落在顾砚唇角,鼻尖,下颚,甚至连他轻微滑动着喉咙都没能逃过一劫,被人叼着皮肉的细细研磨着,泛起阵既痒又热的微微刺痛。 楚月凝修长脖颈在他眼前绷成优美的弧度。 顾砚抬手摸了摸。 听到响在耳边的声音急促又嘶哑,“阿砚,姑姑送给你的话本,你看了吗?” 顾砚对他修长紧绷的脖颈恋恋不舍 不同于平时的微凉触感,沾了汗湿脖颈热乎乎的,与他同样湿热的手掌相贴时,他的掌心似是燃起了簇热度惊人的火苗。 有种他的手会被其烫坏、与其相融的错觉。 “什么话本?”他低低的问道。 喉咙上的轻微刺痛消失了。 楚月凝略微抬头,凝神看他时,眼神略沉。 似乎不太确定顾砚这句话是拒绝,还是单纯在回答他的问题。 片刻的沉默后,顾砚听到楚月凝低低地叹息,“阿砚……” 他垂着眼眸,将失去了些许光泽的碎金尽数掩住,浓密眼睫的微微颤动,在眼底投下抹水墨般的鸦青。 “算了,下次吧。”顾砚听到他低声道。 顾砚,“……嗯?!” 他略微睁大的眼睛里透着些许惊愕,猛地伸手抓紧想站起来的楚月凝,出口的声音像是被熬化了的糖浆绊住,实在是黏腻的厉害。 “你这是把我架在这了,自己却要走?” 楚月凝起身的动作僵住了。 那双只余他倒影的眼睛里,细碎金辉合了散,亮了又暗,说出口的话语多了两分意味不明的凶狠味道。 “阿砚,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顾砚被他这个问题逗得笑出了声。 “你是不是……以为我今年刚满十五?” 楚月凝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应该是顾砚第一次在那张脸上看那般明显的惊讶。 怎么说呢。 就像是他说这句话,已经完全超出了楚月凝的某些认知。 顾砚略笑了下。 所以在楚月凝心里,他居然是那种纯白无瑕、连这种事儿都得看话本现学的懵懂少年? 还真是…… 他拽着楚月凝的衣襟,凑过去亲了亲那双撒了碎金、举世无双的眼睛。 亲吻顺着脸颊滑落至他肖想已久的唇角。 在上面留下个印记后,顾砚将手指穿插进那早被汗湿浸透的发丝间,低声教因为受到惊吓、还浑身僵硬着的楚月凝,“张嘴。” 楚月凝眼里的震惊更浓了。 顾砚又笑了声。 “要不……我来?” 楚月凝抿紧嘴唇,将他重新摁了回去。 第153节 顾砚“噌”的红了脸颊,感觉热的厉害。 简直了!不能回忆,不能回忆! 赶紧给自己换好衣服,再将那件被他们弄脏了的披风团吧团吧,扔进了储物戒里。 留着日后让楚月凝再穿的想法也彻底消散。 他撑着微微酸软的腿站起来。 小腿晃了晃,晃出几声清脆悦耳的“叮叮叮”声音。 顾砚略疑惑地低头看去。 只见他右脚脚踝处多了根细细的金链,三只同样灿金色、小巧的金铃缀着那根金链略微下垂,正好卡在左右两侧的骨节凹陷处。 他只要稍微一动作,就会摇曳出连串的清脆铃响。 叮叮叮的,既脆又清,倒是有那么些好听。 只是这根细金链…… 也不知道是周围被关在冰屋里、散不出去的暧昧气息太浓,还是怎么的,他总觉得这根链子,有那么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味道。——总感觉他的脚踝还被人握在手中随意把玩着,熟悉的、粗糙指腹流连其上时,带起来的那种若有似无的微痒感还残存着,让他从脚到头的感觉不太自在。 顾砚略停住动作,想缓过这波错觉。 “你醒啦?” 楚月凝顶着满身风雪回来,退开门就见他站着发呆,略笑着走过来扶他。 呼吸里还夹杂着些许从风雪中沾染的寒意。 “是不是腿脚还有些软,小心点儿……” 顾砚将他的嘴捂上了,“你快闭嘴。” 再不闭嘴他们今儿又出不去外面,只能在冰屋里消磨时间了!虽说他外面风雪呼啸,他们的灵力也没恢复,不能随便去冰原里走动查看情况,但他也不想将时间都花在这种事儿上!这样也实在是、实在是……太过迷乱、太不务正业了些! 楚月凝轻笑了声,“好。” 他伸手捂着自己半边脸的手捉在手中,将顾砚随意滑落在脸颊两遍的发丝撩到背后,又在那被他蹂躏折腾得绯红微肿的唇角留下个轻吻。 拉着顾砚在旁边坐下,“来,阿砚,我帮你梳头发。” 顾砚屈膝坐下,看着他随手造出的冰镜。 镜中倒映出张蕴满桃花粉红、眼神盈满莹润水色的脸,顾砚有些不敢相信那是他的脸,可当他感到惊诧时,又很清晰的从那张脸上看到了惊讶表情,“唔……”他略有些不太自在的垂下眉眼。 红着脸颊,不愿意再去多看一眼。 楚月凝笑着纵容了他这点事后的小娇羞。 主动将刚凝好的冰镜打散了,从袖子里摸出把桃木的梳子,慢慢给他梳理着如墨长发。 指尖温柔的在发丝间穿插着,偶尔会不小心触碰到他的额头和脸颊,也只如同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似乎当真只想帮他将凌乱的发丝重新拢起。 顾砚默默地叹了口气。 暗道楚月凝确实是学的极快,收拢的也快。 他还被那些残存在骨头的碰撞架在火上烤着,腰酸腿软,骨肉酥离,楚月凝已经及时抽身,面上都看不出有过任何情动的痕迹了。 ……这点不好,很不好。 他不能让楚月凝对他的影响有如此之大。 得赶紧想个办法缓缓。 “阿砚,你在想什么?” 楚月凝已经将他的头发整理好,摸出根发带替他扎起发髻,随着银白色的发带缓缓展开,顾砚闻到股格外浓厚的雪梨香。 略抬起眉眼,“这不是我的那根发带?” 他的发带已经使用了多年。 作为条只在编织好后熏了点香的仿制品,上面的香味早在几年前就散尽了,偏偏顾砚已经用习惯了,发带是极为难得的鲛纱所制,只是熏染的雪梨香没有了,自身又没损坏,也就继续留着用。 楚月凝手中这根虽然同他的那条极为相似。 却明显不是他的。 香味太浓烈清晰了些,或许是在冰原里,萦绕在发带上面的雪梨香,比他熟悉的更多添了两分甜美和冷冽。 “啊,对,这个是我的。” 楚月凝已经将他的头发扎好了,指尖轻轻勾过垂落在他颊边的碎发,语气也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浅平静。 “你的那条被我弄脏了,这条赔你。” 弄、弄脏了? 顾砚先是略愣了下,很快便回忆起来那条发带被用作了什么用途、为何会被弄脏,又想起那件被他收进储物戒里的披风, 呃。 这么看来,被他们弄脏的东西…… 还有点多。 也不单是楚月凝的过错。 还有他。 脸上刚才消散了些许热度又重新卷土而来,很快便将两边脸熏得绯红。 “阿砚。”楚月凝低声叹息着。 收好桃木梳够,伸手来将他发烫的脸颊捂住。 从喉咙里滚出句也不知是凶狠,还是无奈的抱怨,“别再这样了,你这样勾着我,我刚刚在外面吹得那半个时辰寒风,就算是白费劲儿了。” 顾砚略愣,随即轻轻笑出了声。 好吧,看来是他高估了楚月凝……不过这个与他预计不符的事实倒是没让他失望。 反而令他心情愉悦,笑容也变得更灿烂了。 脸颊绯红,眉眼含笑,盈在里头的一汪春水涌动,甚是惑人。 “阿砚!”楚月凝眉眼微沉。 神情似有些不悦,凑过去抵着他的额头,随着两人呼吸交缠,低声哄着他,“别在折腾我了好不好?咱们还得从这片冰原里走出去呢。” 顾砚咳嗽一声,收了笑容,“听你的。” 两人都稍微缓了会。 顾砚自己动手将衣裳穿好了,期间那根戴在脚上的金铃因为晃动,始终叮叮叮的响个不停。 他看了眼楚月凝,“这个铃铛是你炼制出来的么,有什么用?” “是警幻铃。” 楚月凝坐在冰屋门口吹风看雪,背对着他。 闻言低声跟他解释那串灿金铃铛的来历,“共有三颗金铃,寻常时节都是一摇三响,踏进幻境边缘是一摇两响,在幻境里遇到危险时一摇一响,若他彻底不响了……” “就是设置幻境的人修为比我们高太多。” 顾砚点头表示明白。 等到警幻铃彻底不响了,也就是最危险的时候了,赶紧的找机会跑路吧! 懂归懂,可是…… 顾砚往前探了一步,看着随他迈开腿时就叮铃铃响个不停的金铃,暗道它要是个能挂在腰间、或者剑尾的配饰就好了。 如今这般戴在他脚上,总感觉有些不自在。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 他没那么不识好歹,会因此觉得楚月凝给他的东西不合心意。 不就是戴着有些不自在么。 等他多戴段时间、习惯就好了。 听到背后铃铛声没了,楚月凝转过头来看他,“换好了?” “嗯。”顾砚笑着走过去。 金玲摇晃的叮当声中,他见楚月凝眼里的碎金亮了些,笑着问他,“你的灵力恢复多少了。” “七八成吧。”顾砚回道。 极地冰原里无处不在的风雪会影响灵力恢复,这点他至此算是真切体会到了,在外面只需要半个时辰不到就能彻底恢复的灵力,他们如今已经在原地耽搁了三日了,还没有彻底恢复。 灵力恢复之前,他们也不敢在此胡乱走动。 顾砚走到冰屋门口,挨着他看对面的雪山。 “我们花半个多月才爬上去的那座山……” “是幻境。”楚月凝低声证实了他猜想。 应该是他们走进那座山的阴影里时,就已经的踏进别人提前设置好的幻境里了,在冰原这种他们从未踏足过、又笼罩在奇异风雪中的陌生地方。 谁也不会怀疑一座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天堑。 设置幻境的人就是抓紧了这点,才让他们糊里糊涂的爬了半个月山,又糊里糊涂的从山上滚下来,在糊里糊涂滚出那座山脉的阴影范围外后,直接脱离了幻境的影响。 幸而对方只是想设置道幻境拦住旁人,并没有在其中留下太过狠厉的杀招,。 要不然…… 楚月凝眉眼略沉,看着那座山的眼神有些冷。 顾砚大概猜到了些。 又有楚月凝戴在他脚踝的金铃作证,听说那所谓的“天堑”是个幻阵后,也并不感到意外,靠着楚月凝的肩膀低声道,“看来……咱们还得往回走啊。” 他们被那场“雪崩”冲出了那座雪山的阴影范围外。 想要回雪山去一探究竟,是得往回走一段。 楚月凝侧头过来与他脸颊相贴,“嗯。” 第154节 顾砚就笑,“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粘人。” “这就粘人了?” 楚月凝似是不舍,凑过来亲了下他偏秀气的鼻尖,语气中威胁意味浓厚非常,“若非此刻时机不对,阿砚半个月内都别想踏出房门一步。” 顾砚伸手捧着他的脸,“好啦,我信你。” “不过现在,咱们还要不要往雪山走?” 楚月凝扣住他手,“等修为完全恢复。” 顾砚点点头,“好。” 谨慎起见,确实该等他们都恢复灵力在出门,他盘膝在门口坐下,“那咱们可就约法三章,抓紧时间恢复灵力,谁也不许再动手动脚,行吧。” 楚月凝看着他笑,“好。” 他们花了半日,待灵力完全恢复后,打算往那座雪山底下去查探情况,顺便找找附近有没有鱼池的踪迹。——嗯,找鱼池这事是顾砚提的,楚月是半点都不担心那个胖子,“鱼家老祖宗是跟仙宗宗主、越墨道尊同时代的人物,虽说因为要照管鱼家修为进境稍慢,但要是论保命手段,只怕是比青城那位守一道长还多些。鱼家三代单传,万宝行就鱼池一个大少爷,身上带着能保命的宝贝不知凡几,咱们出事了他也不可能出事。” 气得顾砚又去捂他的嘴,“别胡说!” 但不管怎么说,雪山底下总是得去的。 风雪未停,他们只能迎着落雪逆风而上。 雪堆积得有点厚了,从来都是一层覆盖着一层,就没有融化再次凝冰的时候,格外深、又格外蓬松软和,顾砚一脚踩进去,直接被淹没到膝盖位置,身体跟着踉跄了下、差点栽倒。 被楚月凝抓着手扯住了,跟拔萝卜似的将他从厚而蓬松的雪堆里拔了出来。随即便有层薄薄的、晶莹剔透的冰层在他脚底铺开,顺着他前进的方向蜿蜒出去好几百丈。 顾砚这次汲取了教训,小心翼翼地踩上去。 很平很稳。 一点都没有寻常冰面一步三晃的湿滑无比。 顾砚在上面站稳了。 侧头问拉着他的楚月凝,“会不会太耗费灵力啊?” “有一点。” 楚月凝含笑看他,大大方方的朝他张开双臂,“阿砚要不过来让我背、或者抱着过去,这样还能省下不少的灵力。” 顾砚慎重思考了下这个提议,然后拒绝了。 “算了吧,雪山底下的情况不明,你抱着我不好动手。”真要是让楚月凝带着他过去,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们两都不好动手,跟这点比较起来,走过去需要消耗点灵力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了。 楚月凝故意叹气道,“可惜了……” “赶紧走吧!” 两人并肩朝雪山脚走过去。 细碎冰层在顾砚经过后慢慢融化,很快便被飞扬的落雪遮掩住了,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只有他脚踝处的金铃轻轻摇晃着。 清脆的声音响彻在风雪里。 叮、叮、叮的,与风雪同音。 望山跑死马。 一眼看到的雪山,两人走了四个时辰才到。 有人比他们动作更快些。 刚刚走到山脚,就看到一个人影被条缀满细碎白花的花枝抽飞上天,然后朝着他们左侧滚落下来,山高陡峭,冰雪湿滑,根本没有着手稳固住身形的地儿,只能跟个被抡圆了的球似的不停地往下滚。——真要按照那个架势,咕噜噜的滚下来山脚底下、就算不摔死也得半残。 顾砚先是觉得那条开着花的花枝有些眼熟。 随即又认出那个被抽飞的人影是毡帽修士,不愿看着他真从山上滚落下来摔死,抬手催生出条雪珑果藤蔓将人从半空中卷起。 朝着自己拽了过来,“山上什么情况?” 毡帽修士也是刚刚恢复了灵力、甚至都没有完全恢复,就赶紧过来山上查看情况。他从来都信奉先到先得,跑慢了别说宝贝、就连宝贝的影子都够不到,因此只回复了半数左右的修为,就赶紧想跑打山上去查看情况,试图将宝贝找出来。 可等他爬到山腰,尚未看到全貌就被抽飞出来,在空中不断翻转着滚了数圈、浑身剧痛不已。 脑袋都是懵的、像是往里面灌满了浆糊汁。 被卷过来先张嘴吐了口血,脸色惨白无比。 眯着眼睛看了他们片刻,才在不断飘落的鹅毛大雪中辨认出他们是谁,朝他们抱拳,声音嘶哑,“原来是顾、楚两位道友。” “多谢顾道友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看来情况还不错,至少没完全被抽迷糊了。 顾砚暗道。 又重新问了他遍,“山上是什么情况?” 毡帽修士咳嗽了两声,气息不稳,“咳、咳,就在这座雪山的山腰位置,长着棵十分高大的花树,只见花、不见叶,白色花朵细碎如米粒,丁点香味也没有,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灵植。 花树底下搭了两间茅草小屋,住了个守着它的女人,凶得很,没等我靠近那棵树,就控制着那缀满细碎白花的花枝朝我抽过来,速度太快、力道太狠,我根本躲避不及就直接被抽出来了。” 顾砚略挑眉。 听毡帽修士这描述,怎么那么像是蕊姬呢? 他该不会是闯到蕊姬的老巢来了? 那可真不太好,新仇旧恨叠加起来,蕊姬怕是不弄死他心里都不会舒坦。 毡帽修士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说完情况后。 又咳嗽着说自己的猜测,“极地冰原里除了妖兽,就只有当年为躲避仙盟追杀、藏进来血魔宫余孽,依我看,那个住在树下的女人肯定是血魔宫的人,绝无第二种可能!” 他剧烈的咳嗽两声,呛了满嘴的冰冷雪沫。 冲着顾砚抱拳,“血魔宫之人向来手段残忍,血腥滥杀、无恶不作,那些潜逃进极地冰原里的余孽更是猖獗无比,竟然敢与妖兽勾结,妄图颠覆仙盟、屠戮人间,还请两位道友出手,诛杀此余孽。” 顾砚,“你是不是又乱拿了别人东西?” 毡帽修士一口老血差点梗在喉咙里,赶紧白着张脸解释,“我没有!” 顾砚不信,“那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毡帽修士心梗,“那可是血魔宫余孽!” 他们进极地冰原的目的就是寻找血魔宫余孽,好不容易找着一个。 难道他不该激动、想方设法杀了那个女人。 何况…… 那棵奇怪的花树,看着可不是寻常灵植。 他虽不认得 却也知晓极地冰原里的宝物众多,且都极为不凡,在看到那棵花树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猜测那究竟是地阶、还是传说中的天阶灵植。 若真的是天阶就好了…… 毡帽修士忍不住的心热。 可惜他如今灵力未完全恢复,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不然他也不会将这个消息如实说出来,如今只希望顾砚和楚月凝赶紧上山去对付那个女人。 他们吃肉,他跟在后面喝口汤总是能行的。 偏顾砚居然没有丝毫着急,问完山上的情况后,又问他有没有在附近看到其他人。 毡帽修士有些急了,“不如咱们先去山上诛杀了那个血魔宫余孽,再等其他人过来集合?” 顾砚神色不明的看了他眼,“那走吧。” 真实的雪山并不高,但是很险,除了山石陡峭、道路难行以外,最大的危险,就来自山腰那棵花树,没等他们靠近山腰,缀着细碎白花的花枝就纠结成凌厉长鞭、角度诡异的朝他们抽过来。 啪! 破空声惊住了风雪,凌厉而狠辣。 不论是花枝的粗细形状,还是抽过来的速度和力道,都与顾砚在北疆遇到的那棵花树如出一辙。 “还真是蕊姬呀。”他躲开时嘀咕了句。 楚月凝敛了眉眼,“蕊姬?” 听着像个女子的闺名?阿砚除了作为师妹的戚蓉蓉以外,何时又有了这么亲密的、可以直呼闺名的人? 他躲开抽过来的花枝,顺手一剑划下。 碎玉琼花在风雪中绽放,同抽到面前的花枝纠缠厮杀到一处,米粒大小的小花很快便被冰玉琼花席卷着,从花枝上剔落了无数下来,混杂在风雪中,一时竟然有些分不清哪是花、那是雪。 那边顾砚也拔了剑。 他的藤蔓对付花树不太好使,或许是草木之间也有等级压制?不论是吸血荆棘也好,还是冰雪蔷薇、雪珑果藤,在花枝跟前都有些施展不开。他没多犹豫,反手拔出凝青剑随手一划,将攻击到面前的花枝尽数斩断,借着花枝留出来的空隙趁机上了山腰,朝着楚月凝所在的方向过去。 “蕊姬是……” “嗯?!”正在朝他们发动攻击的花树动作略停,攀坐在花树上的美貌女子歪头看过来。她在上山的三个人之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绝美的脸庞露出来点疯狂的恨意,“顾砚……” “砰!” 抽过来的花枝落到山崖上。 霎时间雪沫乱溅、山石碎裂,没等到顾砚开口解释,抽向楚月凝和毡帽修士的树枝在半空中调转方向,全部都更加凌厉且凶狠的朝他抽了过来。 风雪中也响起个掺着无限恨意的冷冽声音。 “顾砚?!”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进极地冰原!?” 蕊姬恨声怒吼,“我今儿非杀了你不可!” 她之前奉命出冰原去屠北疆,被顾砚狡诈的引来劫雷拦下,不仅没能完成兽王交代的任务,自己还硬生生的挨了几道劫雷,差点没将她劈散在北疆城外!受伤严重,修为倒退,回到极地冰原里养了这么多年也没养好,至今不能离开花树半步,连这座雪山都走不出去,更别提出冰原了! 她简直恨死了顾砚! 早在心里计划了无数遍,等她养好了伤,必定亲自出冰原去取了顾砚的性命!只是她在那几道劫雷中受伤太重,也不知究竟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完全养好,出极地冰原杀顾砚的事只能往后拖延。 没想到…… 顾砚居然敢自己送上门来! 既然他自己找死,她自然是要成全他的。 第155节 数根缀着细碎白花的树枝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满树碎花抖落如流萤,伴随着漫天风雪,齐齐朝着顾砚的方向袭来,竟是无视了楚月凝和毡帽修士,直接对顾砚发动了它最强的杀招! 顾砚没打算跟她硬拼,立即闪身往后退。 他一退,那漫天流萤就追着他跑。 不过也没追多远,在离顾砚还有三尺开外时,撞上了朵在风雪中肆意怒放的冰玉琼花。——无数的细碎小花被琼花冲撞着,在顾砚面前形成朵奇异的、美不胜收的,缀着米白小花的碎玉琼花。 碎的不是冰玉,是那些精致的米白小花。 蕊姬挺凶的。 但楚月凝显然要比她更凶得多,随手一划就是满目冰霜,将那些花枝根根冻得结实,再一剑斜下去,那些被冰霜冻住的花枝,就“咔嚓”声尽数碎裂成片。这种亏顾砚之前在跟他动手的时候就吃过,没想到蕊姬控制着的花树生长在冰原里竟然也会被楚月凝的冰灵根压制。 碎玉琼花在风雪里绽放了数次后,叫嚣着要杀人的蕊姬已经完全处于下风,被楚月凝压着打了。 抽出了凝青,却没派上用场的顾砚: “……” 他看了眼自己手中的长剑,又看了眼越打越凶、越打招式越凌厉,就差把那棵花树给削秃了的楚月凝,略犹豫了片刻,反手将凝青剑插回背后,找了块凸出来的石头坐下来,撑着脸等楚月凝打完。 战斗结束的并不快。 慢得顾砚差点就要打瞌睡了,他撑着脸百无聊赖,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风雪中点着头,突然听到个不算特别熟悉的虚弱声音响起,“让他们停手吧。” 顾砚醒了,“宗主?” 他将问心剑拿到手中,运转《万物决》输入了道灵力进去,抬头看了眼被楚月凝逼得节节败退的蕊姬,“她想杀我,你想让我喊他们停手,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不说服他,他可不愿放过想要他命的人。 宗主的声音仍旧虚弱,掩盖在风雪中,似乎随时可能要消散干净,“我有东西存在她那里。” 顾砚心头一颤。 生怕宗主说出什么“我的心在她那”的话。 若是那样,即便问心剑里的残魂是他正经长辈,他也会浑身难受得厉害。 好在宗主并不是那种人。 在略微缓了口气后,继续低声说道。 “是道一宗的灵脉和灵泉。” 作者有话要说: 楚月凝: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妖精想勾搭阿砚。 蕊姬:***我只想杀他而已! 楚月凝:想杀他?好了,你可以死了。 第59章 重建道一 什么叫道一宗的灵脉和灵泉在蕊姬手上? 顾砚略愣了会, 才明白过来宗主残魂的意思。 道一仙宗,或者说是云浮山下原先是有灵脉在随时往外氤氲、散发着灵气的,山上也是有灵泉顺着山脉肆意流淌着、供仙宗弟子随意取来使用。 嗯, 这点顾砚倒是并不意外。 以道一仙宗在当年最鼎盛时期,内外门弟子相加超过数千人、整个修真界无出其右的庞大规模。 若是云浮山既没灵脉、又无灵泉。 只是座平平无奇的高山悬崖,他们也不可能将宗门驻地选在那里, 只怕是早就迁移走了。 那么多的渡劫大能, 迁个宗还不易如反掌。 他知晓道一仙宗覆灭前肯定有灵脉和灵泉。 但他以为、当然也并不是他自己那么认为,估计整个仙盟的人都早就认定了,属于道一仙宗的灵脉和灵泉,都跟那些仙宗弟子、以及整个道一仙宗一起全军覆灭,早在那场围宗之战中毁于一旦。 没想到居然能保存下来。 “意思就是……你当初叫我来极地冰原,说冰原里有灵脉和灵泉,其实就是为了来找蕊姬?!” 顾砚略惊, 这倒是跟他猜测的大为不同。 他还以为残魂宗主的意思,是之前曾经进来过极地冰原、在里面某处发现了灵脉,或者是从哪里知晓了极地冰原里有灵脉的可靠消息,想让他趁着仙盟派人来探索的时机, 将灵脉弄出去呢。 问心剑里的声音很低,“是。” 顾砚便有些好奇。 “那蕊姬究竟是什么身份?道一宗的灵脉和为何会在她手里呢。”他缓慢地运转着《万物决》, 继续给问心剑里的宗主残魂输送灵力。 期间还略抬头看了眼正缠斗在一处的楚月凝和蕊姬, 并没有出声将他们叫停的意思,只神色平静的等着宗主回答。不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弄清楚了, 他是不会轻易下决定要不要放过蕊姬的。 问心剑里沉默片刻,才响起断续虚弱地声音。 “她算是我的师妹。” “也是血魔宫的圣女。” “蕊姬是她在道一宗的名字。” “血魔宫和万鬼宗相约攻上道一宗的那天晚上, 是她趁着守卫弟子不察, 往流淌在云浮山间的灵泉里下了化灵散, 让云浮山上半数弟子长老失去反抗的能力。也是从她偷了她爹随身携带的令牌,配合潜进道一宗的血魔宫弟子,两人合计破坏了云浮的护山大阵。——道一会输给血魔宫和万鬼宗的联手围山,蕊姬作为内应功不可没。” “她可以说是道一宗覆灭的罪魁祸首。” “也是替我保护道一延续所需火种的人。” 问心剑里的声音很低,也很慢。 几乎说完一句都会停顿片刻,等攒够了力气才会继续往下说,顾砚试图从他的缓慢诉说中,来窥探当年道一仙宗尽数覆灭的真相。——按照残魂宗主的说法,道一仙宗之所以会被灭,倒也并非是血魔宫和万鬼宗的联手有多厉害,而是他们道一仙宗内部出了问题。 这样倒也说的通。 毕竟像道一仙宗这种参天大树,根深蒂固的,想要从外面推倒砍断还真得费不少的功夫,从里头开始凿烂树心、倒是会简单容易不少。 那年,道一仙宗正值最鼎盛的时期。 那座高大俊秀的云浮山上,医宗、剑宗、炼器三足鼎立,天下灵秀尽数汇聚于云浮。最顶尖难得的功法在云浮,最绝佳稀有的资源在云浮,实力最为厉害的医修、剑修和炼器师都在云浮,资质最出色的少年在也都在云浮。 当年的道一仙宗,不论是名声喧嚣,还是单论实力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隐隐有些超脱于修真界外的凛然霸气。 就连他们山上那座依山而建,中间借山壁点景,蔓延出去几十公里的琼楼玉宇,巍峨仙宫,都是整个修真界人人趋之若鹜,梦想之地。 每年都会有无数的人汇聚在云浮城,只为亲眼看看那座祥云千重、瑞气环绕的巍峨仙山,再走走他们山脚蜿蜒至山顶的问心石阶。 看有没有可能拜师进道一宗修行,或者同道一宗弟子论道比剑! 没有人能预料到仙宗会在百年后会被围攻。 也没有人能预料到,那般巍峨庞大、被无数祥云瑞气环绕着的仙宫琼楼,人间难得一见的道一仙宗会在围攻中彻底覆灭。——而这一切,都是围绕着此时正与楚月凝缠斗的女人蕊姬,慢慢拉开的序幕。 那个时候,道一的医、剑、器三宗之间虽偶尔有些摩擦,却最多也不过是些口舌之争,闲着没事儿见面的时候红着脸吵闹几句,再实在无聊了,就约着上试剑台比试比试谁更厉害。 整个仙宗内的气氛,都是平静而安宁的。 剑宗、医宗和器宗虽有各自的地盘和传承,平时见了其他两宗的弟子,也都会按照修为或者辈分,客客气气的称呼对方声师兄、师妹。 蕊姬是器宗大长老从外面接回来的女儿。 她爹,那位器宗的大长老痴迷于修炼和炼器,百十年也不会下云浮一趟,那年也不知道为何突发奇想,在炼器坊锤打着自己动手炼制的法器,突然一拍脑门,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个女儿流落在外。 ——大概十多年前,他下山采购炼器材料时,曾与铁云城里一个长相俏丽的小寡妇有过段露水情缘,他在铁云城待了半个多月,小寡妇就陪了他半个多月。等买到足够的炼器材料后,他回云浮山时并未将她带上,对他而言,炼器修炼才是正经事,鱼水之欢只是闲时的消遣,等回了云浮开始炼器和修炼,转头就将那闲时的消遣给忘了。 后来大概过了两年时间,他收到那个小寡妇托人传到山上的讯息。 说替她生了个女儿,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那会儿他正在锤炼把天阶品质的灵剑,需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到锻造炼制中,对这个传了一年多、才勉强传到的讯息轻拿轻放,想着等将长剑炼制出来再说。 这一耽搁……就是十数年,期间他修为不断进步,天阶法器也炼制出来好几把。 却始终没想起要去铁云城见女儿这件事。 直到那天他又打算开炉炼器,将提前准备好的炼器材料,一样一样地往炉子里扔进去。不经意间听到给他打下手的大徒弟说起去年刚结契的玉雪仙子生了个女儿,在盈江亭办满月宴,邀请了好些好亲朋好友过去。在宴席上见到了她女儿,粉嘟嘟的圆润可爱,都夸她日后必定跟她娘亲一样是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器宗大长老突然想起来当年的那封信。 以及他还有个女儿这回事。 又恍然记起当年他原是打算忙过了那阵子,就抽时间去铁云城看女儿的。 结果这一忙居然就忙了十多年…… 如今却是不能够再拖下去了。 他对自己的性子是再了解不过的。 就怕此时再不行动、去把人接回来云浮山,待会儿他真要忙起来的时候,很可能再次把这件事完全给给抛之脑后了!必须得趁着还能记得的时候,去把这件事儿办咯,他本身就是急性子,打定了主意的事自然是说走就走,正在锤炼的那把天阶法器也不管了,风风火火的下了云浮山。 没过多久就将他女儿接回来。 蕊姬被接回云浮后,跟她爹的关系不怎么好。 大抵是因为心中记恨她那不负责任,又心肠冷硬的确爹曾抛弃过、留她在凡世间受了很多年的苦,她娘也因为带着她生存艰难,早早便累死了的缘故。 据说她们母女在凡世的日子特别难过。 她从小就跟着她娘替别人浆洗衣物为生,挣一点微薄至极的辛苦钱,寒冬酷暑从不间断,尤以冬日最为难熬。 或许家境贫寒的人在冬日里都极为难熬。 但她们绝对是那批人里最痛苦的,她们租住的小院子里有口苦水井,井水喝起来味道不太好,打起来洗衣洗菜却是极为方便的,每日接到浆洗衣物的活计,都是从井里拎水起来浸泡搓洗。 蕊姬最喜欢的是夏日炎炎,井水清凉,整日坐在井边弯着腰搓洗衣物,虽然很快就会累得直不起来,但浆洗衣物挣到的铜钱,足够她们娘儿俩买能果腹的食物,因此稍微累点儿也没什么关系。 就算不小心将穿着的衣衫打湿了也没关系。 在太阳底下会很凉快,也会很快的被晒干,不会影响她们继续浆洗衣物赚钱。 算得上是她跟她娘最轻松快活的时候。 她最讨厌的寒冬腊月。 第156节 井水并不会如同传说的那般冬暖夏凉,冬日里打起来的井水只会比夏日时更凉,透心凉,冰凉刺骨,稍微碰到手上都会很快将她们的手冻红。 可她们却需要长时间的将手浸在井水里,不停地搓洗着那些衣物上的脏污。 一到冬天,她们的的手永远都是冰凉红肿的。 不论是手背和手心,都会被冰水刺激出阵阵麻痒感,搓洗衣物时更是钻心的痛楚。在井水里浸泡久了,手指会被冻得有原本两、三根那么粗,又红又肿不说,还会在搓衣服破皮之后生成更加疼痒难忍的冻疮。 或者指尖大小,或者要更大些…… 疮疤会溃烂流血,怎么烤火包裹都止不住那十指连心、连绵不绝的疼痛和麻痒,会让人忍不住的想伸手去挠,可就算将外面那层皮都挠下来,也止不住那种让人抓心挠肺、从骨子里头冒出来的难受! 她还小的时候,最恨的就是浆洗衣物。 尤其是在寒冬腊月里浆洗衣物,浸在冷水里的手太疼、太凉了些,凉得她浑身都是冰冰的难受。经常会边帮她娘搓洗,边啪嗒、啪嗒往面前的木盆里掉眼泪,一边哭一边求她娘,“能不能别洗了呀,娘,我的手好疼好痒,感觉都要被磨断了。” “我想进屋里的烤烤火,吃东西。” 她娘会凝神看她片刻,拒绝她,“不行。” 接着便态度强硬的指着她身边堆满脏衣服的木盆,表情憔悴又冷淡,语气中透着些许淡淡的无奈,“这些都是需要今天浆洗完等着晾晒的,三日后就要送回给主家们。尤其这几日天气不好,衣物不好晾干,稍有不慎就会错过送回时间,今儿不把这一盆全洗完,咱们娘俩谁都没有饭吃。” 她们以浆洗衣物为生,但做这个的不止他们。 实际上,这份在蕊姬看来堪比上刀山下火海、格外难以忍受的活计,她们周围的院子里有很多人在同时做着,她们稍有不慎就会被被人抢了活计,断了生路。 她可不想带着女儿饿死在这条狭窄小巷里。 哪怕再冷再辛苦。 她也得咬牙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睁着眼睛等着可能遇到的希望和奇迹。 死了的话,就真的一了百了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想死,也不想她女儿死。 所以不管生活有多辛苦,她们只能慢慢地熬。 小小的蕊姬不懂她心思。 却在看着那盆比她还高的脏衣服,手指又冷又痛又痒的时候,早早的便明白了什么叫做痛苦不堪,什么叫做绝望难言。心里憋着说不出的委屈和难受,偏偏年龄太小没有反抗的能力,见央求不到她娘的同意,就只能拿红肿不堪的手指继续搓洗,一边洗一边哭。 在外面吹着冷风流泪的结果就是,不仅她手上冻疮的疼痛没办法缓解,脸还因为泪水流得太多皴裂了,她娘盯着她皴裂起皮的脸看了片刻,从柜子里翻出罐仅剩个底儿的猪油膏,本想拿来给她擦脸,在手心里揉化后却突然后悔了。 当着她的面,将那点猪油膏都擦在自己手上。 对着露出疑惑神情的她低声叹息,“不给你用,是想让你长个记性,别动不动就娇气包似的哭哭啼啼,咱们娘儿俩谁都没有随随便便哭的资格,尤其是在寒风凛凛的冬天,本来顶着寒风洗衣服就够冷了,你越是哭、浑身就会越冷,眼泪还会让你的脸冻得皴裂,脸皴了,就得多挨些疼。” 她娘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复杂的她看不懂。 但在蕊姬顶着张又红又干、疼痒难耐的脸过了个冬日后,终于明白了自己处境,彻底记住了她娘的那句“咱们谁都没有随随便便哭的资格”。 她有段时间是恨极了她娘的。 总觉得她娘心肠太狠,又太硬,不论她身上有多么难受、有多么的想休息片刻,跟她娘露出多么痛苦的哀求,就算是手上的冻疮全部被磨破了、不停地往外淌着鲜血,将盆里的冰凉冷水都染成刺眼的红色。 她娘也从来不会松口,让她稍微休息片刻。 她总觉得是她娘太冷淡刻薄,对她太不好。 她从小的日子才会过得那么艰难、那么痛苦,甚至还因此怀疑过她究竟是不是她娘的女儿。她会不会是他娘随手从路边捡来的,才会那么不留丝毫情面的折磨她、一点都不心疼。 若是亲生的,她娘怎么能那般狠的下心来折腾她?! 直到她娘死了。 她的日子并未有所好转,比之前更艰难数倍。 蕊姬才隐隐知道,将她曾经受过的那些苦难、加诸给她的并非是她娘,所以在她娘死去后,她的日子才会比之前更艰难,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最让她感到难受的也不是冻疮发作时的痒。 而是饿。 连续三天没吃东西、没喝水的她只能感觉到饿,饥饿肆意吞噬、翻搅着她的五脏六腑,让她浑身都像是被人一把抓紧捏拢了,抽搐着的疼痛和火辣感觉,远比手上冻疮要难受的多,好在这个过程并未持续太久,她很快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被饿的。 头晕眼花、四肢乏力,意识跟着模糊。 在彻底饿晕过去之前,有人出现并救起了她。 并不是她爹。 也不是道一仙宗的人。 对方是血魔宫的人。 他们需要她帮他们完成一个极复杂的计划。 一个筹谋已久,只等着颠覆道一宗的计划。 而这一切,道一仙宗的人并不知晓。 他们不知道血魔宫众人早已经玩够、厌倦了自己要杀人屠城,而道一仙宗却要拯救苍生的可笑戏码,早对他们生出了难以磨灭的、犹豫熊熊烈火燃烧般的恨意,以及由这份恨意延续出来的计划。 既然不论他们做什么,道一仙宗的人都非得过来从中横插一脚、阻拦他们。 那就干脆将道一仙宗除掉就好了! 他们其中有些人生来便嗜杀成性,有些人是同那部分相处得久了,早已经被影响得丝毫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过。平时做事情都带着股狠厉劲儿,但凡稍微不住注意惹到他们,都是直接以杀戮终结。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区区一个有仙道传承的道一仙宗而已,难道就能阻挡住他们杀戮的步伐了么?! 蕊姬会被接回云浮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但当时的道一仙宗无人知晓此事…… 他们只知道器宗长老接回来的小师妹,之前跟着娘亲在凡世过得很凄惨,可以说是非常凄惨,令他们听到她的遭遇就忍不住心生怜惜,只想日后替她遮风挡雨,不让她再因为回忆起往事红了眼眶、神色凄凉。 知道她同自己的爹爹关系并不太亲近。 其中有部分原因是器宗长老向来痴迷于炼器,能在百忙之中想起她的存在,将人接回来已是不容易。接回来后生活方式也没有任何的改变,十天里有八天都是泡在炼器坊里,剩下两天在往各地搜寻购买材料的路上。 并不可能整日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备至。 最多就是在完成了某次炼器后,突然想起炼制出来的法器与蕊姬属性相符,直接将刚出炉的、放外面让人挣破头的天阶法器送到她手里。 顺便问她喜不喜欢,若是不喜欢可以跟他提。 只要是跟炼器有关的问题,他还是很喜欢同人说话商量的,这个人可以是他的徒弟、可以是能跟他商量炼器问题的道友,当然也可以是他刚接回来的女儿。 有个天阶法器随手就送了的器宗大长老爹。 自身又有些异于常人的悲惨经历,道一宗医、剑、炼器三道的人都对才十多岁的蕊姬很不错,没有人舍得为难她,也没有人怀疑她的身世来历。 云浮山上众人在同她说话相处时,都会下意识避开她悲惨的童年和丧母之痛。脾气再冷硬的剑修在碰到她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柔软了表情,生怕自己周围戾气太重。 伤到这个身世不幸、又看起来娇弱的小姑娘。 蕊姬也很快适应了在道一宗的生活。 她跟器宗的师姐们交了朋友、也有人正式教导着开始修炼,进境不错,性格也是极好的,对待同门师兄师姐的时候温和柔软,敬畏师长,自身也出落的亭亭玉立,美貌天成,引得很多翩翩少年纷纷侧目,只因为她一个甜美的笑容便失魂落魄。 她就像个真正的、被全师门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长大的小师妹,愉快又轻松的在道一宗绽放出独属于她的鲜妍和活力,没有表现出哪怕丝毫同血魔宫有来往联系的痕迹。——至少是没有人察觉出来的。 直到血魔宫攻上云浮山。 双方都死伤惨重,就连仙宗宗主也不例外。 身上不知道被对手砍了多少道伤口出来,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站在由敌人尸体堆积而成小山上,看着那个被他喊了上百年师妹的女子踩着满地焦黑和粘稠血红,顺着台阶露出了身形。 犹如被来自地狱的红莲业火铺散在脚底下,拱卫着她缓缓靠近过来。 脸上表情有些淡淡的,看不出有悲喜失落。 仿佛那满山与她相处了上百年的同门师兄师姐们、长辈们死得再难看狰狞,再死不瞑目,都引不起她的丝毫难受与悲鸣,唯独在看向那个早已经满身伤痕、单手撑着问心剑才能勉强站住的男人时,眼神略微闪了闪。——偌大的道一仙宗,她担心想救的人只有这么一个。 轻启朱唇邀请他,“你要不要跟我走。” 宗主单膝跪地,半边脸都被黏腻的血浆糊住了,看谁都带着点模糊不清的血色,喉咙被不知道是谁的剑气划伤了,很是废了些许力气才梗出来句嘶哑难闻,“……为什么?” “为什么要和血魔宫的人里应外合,覆灭道一?蕊姬。”他痛苦的划动着喉咙,将自己的疑惑吐露出来。 蕊姬自从被带回云浮山,道一宗待她不薄。 那满山的同门、长辈都待她再温和不过,从不曾跟她有过任何争执,或者不问缘由的责罚或者冤枉,身为她爹的器宗大长老对她也算是精心养护。虽说因为沉迷修炼和炼器,很难做到整日陪着她嘘寒问暖,但各种顶级的灵器资源,却是如同流水似的给对她送。 他们并没有结仇、让蕊姬恨之入骨的机会。 所以他有些想不通,蕊姬为什么要那么做。 蕊姬似乎也有些恍然,站在原地略发了会儿呆,才想起来自己当年之所以会答应跟血魔宫合作的理由,“他们给了我一碗饭。” “饭里有米、有肉、有菜,还是热的。” 她舔了舔嘴唇,露出点真实的怀念表情来,“那是我这辈子吃到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他们将那碗饭放在桌子上,让我安安静静的将它吃完了,然后又带我去买了衣裳,替我治好了手指上又疼又痒的溃烂冻疮……” 那是她贫困灰暗的生活里,照进来的一道光。 那一天,她本来以为自己要死了的。 可她没死。 有人伸手搀住了她,将她从那块冰凉又肮脏的石板扶了起来,也将她从以往那种不管手有多疼、多难受,却连默默哭泣流泪资格都没有的苦难中扶了起来。 直到那天起,她总算能够活得像个人样了。 她想要那么活着。 不用在挨饿,不用在顶着寒风,将手浸透在冰凉刺骨的井水里,冻得又红又肿、丑陋无比不说,整个冬天都不会有好转的迹象。 只会又疼又痒的,折磨得她夜里睡不着觉。 “或许在你们看来,血魔宫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是弑杀好战的恶魔,是需要尽数剪除、罪大恶极的邪魔歪道,我也知道这些罪名并非子虚乌有,十有八九都是事实,可是在我眼里,他们是唯一愿意对我好、给了我容身之处,立命之道的人。” 宗主皱眉,“道一宗给你的并不比那少。” 蕊姬脸上的冷淡消散了些,“是啊。” 她掩唇咯咯笑笑着,在他面前抬起手展示身上的衣饰,“是呀,您说的没错,我现在拥有的一切……例如穿着的这件品质卓绝、精美绝伦的法衣,头上戴着的价值连城、在外面拿灵石都买不到的防御发簪。还要腰间悬着的玉、背后背着的长剑,每样都不是凡品,都是道一宗、是我那位将我宠上天的爹给的,按理说我不该跟血魔宫勾结,同你们道一宗做对,可是宗主……” 她缓缓垂下了手臂,语气轻飘飘的响起来。 “如果没有血魔宫要对付你们的计划,我又如何上得来云浮山,又如何进得了道一宗呢。”蕊姬知道自己是颗棋子。 第157节 是颗被血魔宫捏在手里,用来对付道一宗的棋子。 她庆幸自己是颗棋子,庆幸自己有利用价值。 要不然,她早在百余年前、她娘死的那个冬日里,就被饿死在巷子里了。 她从小到大,没有人教给她什么善恶。 她不在乎谁是杀人无数的恶魔,谁又是护佑苍生的大英雄。 她只知道……谁给她活路,她就帮谁。 她一点都不在乎道一仙宗是否会覆灭。 就像她根本不在乎她那个爹最后是不是死不瞑目,毕竟那位血魔宫长老在杀他的时候,故意对着她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圣女功德无量。” 那位向来只知道炼器和修炼的长老瞪大了眼。 瞪圆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她的影子,她突然就高兴起来,笑着看着她喊了百多年爹的男人,语气里甚至掺了几分甜蜜,“真好呀,原来你也有正眼看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真的正视呢,我好高兴呀、爹爹,明明你就要死了,我怎么能这么高兴呢?!” 她不会为她爹的死伤心。 却不希望宗主死在云浮山,给道一仙宗陪葬,她喜欢他,如果他愿意,她可以趁乱将他带出去。 可惜宗主不肯。 他宁愿死,也不肯离开云浮山。 她沉着脸色幽幽地叹了口气,“我知道宗主是想等到越墨师兄出手,可云浮山和麓山如此之近,越墨师兄若是打算出手相救,他早就出手了,怎么会让情况变成这样?” “他不会救你,也不会救道一仙宗。” “他修的是无情道,终究是会走到这一步的,宗主心里其实清楚……跟我走吧,我有办法保住你的性命,只要道一仙宗彻底覆灭,你活着还是死去的影响其实并不大。” 宗主没走。 他选择了自爆,跟剩下血魔宫之人同归于尽,将那些人炸成了与尘土大小差不多的碎片。 听完当年的旧事,顾砚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沉默了片刻后,他问寄身于问心剑里的宗主残魂,“您跟我说这些,究竟是想让我杀了她、还是想我们放过她。” 被蕊姬和血魔宫联手覆灭了宗门、有着血海深仇的人是剑里这位,顾砚虽然获得了道一宗的多半传承,准备重建道一,对当年那场惨烈而血腥的灭宗之战,却是永远无法与他感同身受。 因此杀不杀蕊姬,他想听问心剑里这位的。 宗主残魂沉默了片刻,“我杀不了她。” 顾砚皱眉,“为何?” “我跟她立个具有相互约束的心魔誓。” 当年,他原本是能够在自爆前杀掉蕊姬的。 蕊姬与他的修为相差了数个大境界,哪怕他已经在混战中遍体鳞伤、血肉模糊,浑身也只剩下丁点灵力,抬手间斩杀一个元婴的能力还是有的。 但蕊姬抢先提出了个他不能拒绝的条件。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将云浮山脚下的灵脉、以及山上的那汪灵泉拘进禁制里,交给我保管着,你费尽心思的送出去了那么多小弟子。 万一……那些人中,还真有一两个能成事儿的,修炼有成想回来重建道一,你总不能让他白手起家,连颗买灵植种子的灵石都没有吧?!” 宗主心动了。 他其实也知道,那些被他送下山的小弟子们都还没有炼气,对于道一宗的功法典籍都不熟悉,能够修炼有成、重兴道一宗的希望极其渺茫,也不妨碍他被蕊姬这几句话说的心动。 期待着那难得的“万一”。 他选择了放过蕊姬,保留下道一延续的火种。 顾砚点头,“知道了。” 他抬头看了眼楚月凝和蕊姬的战斗,终究是楚月凝碎玉琼花略胜一筹,刚开始还有来有往,数十招过后完全是蕊姬被压着打。此时那满树繁茂的花枝已经被碎裂大半,就只剩下几支缀着白色小花的稀疏花枝不甚精神的下垂着,早没有了刚刚抽他们时的凶狠凌厉。 蕊姬攀坐在花枝上,整个人呈现出透明状。 她此刻看起来……跟宗主残魂的状态很像。 顾砚仔细看了会,略微有些疑惑,“她是怎么把自己跟花树融合在一起的?” 当初在北疆城,他还以为蕊姬是人形妖兽。 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看起来像是将神魂寄托在了那棵花树里,借此来操控那棵花树。 “应该是血魔宫的秘法。” 问心剑中,宗主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无力。 顾砚需要自己去听,才能听到他说的什么,“血魔宫本就是极擅长夺舍,我也是之前偶然听到过他们在研究如何将神魂与草木、妖兽相融合,如今看来,他们研究可能是成功了。” 将神魂与草木、妖兽相融?! 血魔宫的人还是有够疯的啊!咦,“所以那两只要借助血罗阵突破,最后被越墨道尊斩杀的九阶妖兽,其实并非原本的兽王,而是早被血魔宫的人夺舍了,如此说来,当年北疆守城的时候,蕊姬说奉兽王命令要屠北疆满城,她所说的兽王应该就被越墨道尊斩杀的两只,这么说的话……” “其实操控了这次兽潮围城、屠戮北疆三城的罪魁祸首,其实早在之前被越墨道尊诛杀了……”那他们还在极地冰原里搜什么血魔宫余孽啊。 问心剑里的声音更低了。 “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顾砚点头,起身去阻止楚月凝继续剃花枝。 半个月后。 将一株刚采到的千年雪莲装进提前准备好的玉盒里,收进储物戒后,顾砚走到小青玉船里坐下,鱼池扒拉着霜狼的柔软长毛,继续过来跟他聊八卦,“所以,你们就这么拿到了灵脉和灵泉?” 顾砚,“稍有波折,不过结果没被影响。” 别看蕊姬名字秀气无比,其实脾气还是很强硬的,对于顾砚在北疆城外引劫雷劈他的事记仇到如今,即便是被楚月凝压着打、差点连花树都给削秃了,硬是不肯跟他们握手言和,交出属于道一仙宗的灵脉和灵泉。 问就是没听说过、不知道,有本事杀了我! 楚月凝在旁边沉着脸,杀机毕现。 最终还是残魂宗主出马。 “蕊姬,我们谈谈。” 蕊姬那本就虚弱、快透明的身影晃了晃,脸上的凶色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惊讶,“宗主。” 他们谈了什么顾砚不知道。 不过他们谈完,问心剑里的宗主残魂波动几乎没了,就连顾砚都不确定他散了还是没散,蕊姬脸色难看的瞪着他们,试图用眼刀杀死他不成后,甩了两块掌心大小的青玉禁制给他,“滚出我的雪山!” 东西拿到手,顾砚二话没说就走了。 又费了半日的时间,在雪堆里找到睡得正香的鱼池,三人搭乘艘青玉小船离开了雪山,继续往冰原里走。这半个多月以来,遇到的三只四阶妖兽、六只五阶妖兽,只留下灵宝不见妖兽的地方若干,收获颇丰,虽然没找到天阶灵植,地阶高级和中级的却是不少,刚刚采的千年雪莲就是地阶高级灵植。 “你们运气真好啊!”鱼池由衷的感叹。 那可是曾经深埋在云浮山下、能够供养出道一仙宗的灵脉,只怕是全仙盟都找不出第二条那么大的,就特们拿到手的灵脉和灵泉比较起来,天阶灵植都显得不那么值钱了。 顾砚略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那棵天阶的雪梨树或许不在这个方向。” “咱们还要继续往前吗?” “再走三天吧,三天后我们就往回走。” “好。” 第60章 冰原雪梨树 虽决定再往前走三日便回转, 但中间发生了点小波折。——他们在冰原里遭遇了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寒风呼啸着刮过冰原的架势凶狠吓人,像是有个撑起天地的巨兽藏在风暴冰雪里, 扯着嗓子呜呜呜拉的嘶吼出凄厉声响来。 天空的落雪始终未停过,这会儿却更大了些! 地面那些也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雪层被风暴倒刮、胡乱飞舞着,猛烈地往他们脸上拍打过来, 跟遭遇了龙卷风的荒漠里下沙似的。 很快便迷了他们的视野, 看不清周围。 连神识都受到了影响,探不出去几尺距离。 青玉舟里的法阵也不能抵御那阵阵狂风,瞬间便被风势推搡着猛烈地打着转儿、飘出去出去数百丈。鱼池被转得头重脚轻,双眼发白,紧紧拽着白玉舟边缘才没被直接甩出去。周围什么也看不清楚,就听到系在顾砚脚腕处的警幻铃“叮叮叮”的响个不停。 又脆又急,显然是也没有办法站得太稳当。 “救……救命呀。” “这才真正的是妖风四起啊, 怎么会突然……啊呸!” 鱼池小声叨咕着,被呛了满口的雪。 那雪就是从地上倒卷了厚厚的一层起来,重重地糊到他脸上,眼耳口鼻一齐都遭了秧, 赶紧闭了眼睛往后转去,试着以自己宽阔的后背来抵挡这等“风雪走冰”的奇怪景象。 顺便嚷嚷着喊顾砚和楚月凝赶紧想办法, “我可不想再被埋雪里几天啦!”他在被顾砚从雪山下挖起来之前, 可是在雪地里埋了整整四天呢,幸亏他皮粗肉厚的没在雪里窒息, 最后顺利获救! 这可不是他杞人忧天。 那个幻境里的雪崩可是能要人命的!说得就是摔下山时肩胛受了伤、连保命手段都使不出来的雪漠,摔下山虽然没有直接摔断了脖颈, 但因受伤过重, 又被掩盖得太深, 救出来的太晚了些,整个人已经陷入了假死状态,不论怎么喊都喊不醒。 人命关天,若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 偏偏他还又留了口气在,巫长老不愿意因为“见死不救”得罪雪家。——整个仙盟谁不知道雪家人的无理护短,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因此跟雪家交恶,当即就要送雪漠出极地冰原去治疗。 临走时,给了他们所有人两个选择。 要么跟着他先回北疆城修养、等日后再进冰原探索,要么就他们剩下的人随便组队,继续探险。 期间遭遇的风险和收益都自己担,除了他们绘画的地图、探险日志在外的东西,仙盟都不会要。 没人选择跟着离开。 他们都辛苦走到现在,好不容易走到中间半截,又没遇到什么对付不了的妖兽拦路,仅仅是因为“雪漠受伤需要治疗”这种理由,怎么可能让他们跟着退出去呀,纷纷选择留下来,有单独行动的,也有临时组队的,分开朝不停的方向走了。 他们前几天运气都很不错,收获颇丰。 偏偏还没嘚瑟多久,就遇到这个妖风四起的暴风雪,吹得鱼池整个儿心惊胆战的、生怕遭遇个什么能一口将他们吞了的大妖怪。 见根本走不了,他们只能停下来。 第158节 楚月凝伸手拽着顾砚,抬手在原地动作迅速的凝出道圆滑冰墙,将他先塞了进去再将冰墙搭建完,变成个圆窝窝头形状的冰屋抵挡风雪。 “在这里躲着,等风暴过了咱们再走。” “好。”顾砚扣着冰强进冰屋里之前,催生出跟雪拢果藤李将鱼池卷到身边,顺手将他们搭乘的青玉舟给收了起来。被凭空凝结搭建出来的冰墙厚实圆滑,完全成形后能够很好的避开风雪对他们的袭击,就是外面的声音半点不小。 除了大风在他们头顶吹过时,格外渗人的“呜呜呜”声响,还有风里刮着的雪和冰块或者是冰雹撞到冰屋,既然沉闷又清脆的声响,热闹的不得了。 鱼池靠着冰墙坐了。 抬头将这座冰屋打量了两圈,宽敞、厚实、冰块明明同样是凉的,但待在冰屋里,却比外面要暖和得多、也要安全得多。 听着外面风声呼啸里跟下冰雹似乎的、往冰屋砸出“噼里啪啦”声音,他就忍不住松了口气,“幸亏没砸到我身上。”就这风、就那冰雹砸出来的架势,落在肉上也不知道得多疼呢! “顾砚。”鱼池喊了声,打算唠会嗑。 张嘴才发现声音彻底被淹没在风里,重新呸呸的两声后,从储物戒里取出来个能隔绝声音的阵盘,抬手啪贴到已经大致成形的冰屋内,嘿,风雪声音瞬间就没有了,耳边重回安静,“楚仙君的冰灵根在这种冰天雪地里真是怪实用的啊,这怪风刮的,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妖怪要出来似的,有那么点儿渗人呐。” “嗯,是有点。”顾砚随口敷衍着。 他守在门口,等楚月凝搭完冰屋进门封口时,就将人拉过来袭击身边坐着,冰凉的身躯直接贴过来,让顾砚浑身都激起层鸡皮疙瘩,同时也激活了他手腕处戴着的离火镯,藏在镯子里小火苗受到寒意影响,跳跃的动静变大了些许,很快便将那点寒意完全驱散了。 楚月凝冲他笑了下,“好了,不冷了。” 顾砚点头,“坐下休息会吧。” 在一边小声叨咕的鱼池,“……” 他就不应该在屋里。 三个人的场景,他永远是多出来的那个! 可他也不想出去被冰雹砸得满头包。 好疼的! 在出去被“噼里啪啦”的冰雹砸,吹风挨疼和躲在冰屋里孤影成双,做最孤单的那个,鱼池自觉没得选择,只能假装这冰屋里还有对姿态亲密的大腿,坐在原地抬头数从屋顶上刮过的冰碴子。 一颗冰碴子,两颗冰碴子,三颗冰碴…… 硬是数了好几千颗咣咣砸到他们屋顶来的冰碴子,外面呼呼乱刮的妖风才稍微停止,他赶紧从地上弹跳起来,跟背后有人追似的往冰屋门口小跑过去。 “我先出去看看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楚月凝将封闭上的冰屋出口打开。 鱼池将头探了出去,被迎面刮来的寒风吹得哆嗦了下,随即张嘴惊叹。 “哇……卧槽!这里哪?” 那场奇异的暴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 前后不过盏茶时间,外面的情景却已经模样大变,不是他们走了那么久,四周却都大同小异的雪原了。 冰屋的外面,出现了一条河。 一条并不算太宽、也不算太深的小河,河里有活水潺潺流淌着,还有小鱼小虾的浸在水里,悠闲自得。河流两边生了些他们不认识的草,是少见日光的微微嫩绿色,看起来十分娇弱鲜嫩,在河道两侧蔓延开去至少半丈。 看起来倒是与普通的小河没什么两样…… 可是这里是极地冰原深处。 在这里出现条看似普通至极,缓缓流淌着,两侧河岸还生了新绿的小河,本身就是件极为奇怪的事儿。 怎么看都极为怪异。 而且这条河刚刚明明不在的。 至少暴风雪前是不在的,他们提前探过路。 鱼池在离草地还有两尺的地方蹲下来,从脚边抓起团积雪,团吧团吧捏成个雪球,“啪”的声便草地砸了过去,半尺来高的纤细草叶被雪团砸得稍微晃了晃,跟普通草叶没什么不同,也没有什么藏在里面伺机而动的妖兽、毒物钻出来, 鱼池转过头来看向冰屋方向。 看着顾砚一步踏出,金铃摇晃,一步三响。 “也不是幻境啊,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就突然出现了条河呢。”鱼池撑着胖下巴,正满脸疑惑的感叹,从他旁边窜出去根细长的雪珑果藤。沿着学面不停地生长着往河边去,拽了把半尺长的嫩绿草叶后,继续往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的水里栓了条鱼,才迅速地退回到顾砚跟前。 三人围着草叶和那条鱼看了会。 顾砚拿金针戳了戳鱼的尾巴。 一蹦三尺高,精神得很,倒是没生出满嘴獠牙或者其他奇怪的东西,就只是条他们不曾见过的鱼。 “草跟鱼应该没毒,能吃。”楚月凝低声猜测,又抬头看了眼周围,“或许这条河并不是突然出现的,是我们突然出现在了这条河边。” 鱼池满头雾水,“……嗯?” 你在说什么玩意啊。 麻烦我说点我听得懂的行吗?! 但显然楚月凝没有替他答疑解惑的意思,说完这句就起身往河边抓鱼去了。——他们这一路上都吃着储物戒里的食物,全是些提早准备好的面饼烤肉之类,没坏,但放的时间太久了,也各种不好吃,有河鱼这种新鲜的食材自然是不可错过的。 两人心意相通,见楚月凝往后边走,顾砚熟门熟路从戒指里掏出烹饪用的铁锅,又拿出个能装水的铁盆递给鱼池,点点小河,“去打水回来。” 鱼池,“……你两反应需要这么快?” 看到鱼就想到吃? 这不符合你两在我心目中的高大形象啊! 顾砚斜了他眼,“你就说吃不吃吧。” “当然吃!”鱼池飞快的跑去打水了。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在冰屋里喝到了鱼汤。 那鱼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最大也只有半尺来长,最小的只有掌心长,细鳞白肉,肉质细腻,熬出来的汤呈奶白色、没什么鱼腥味儿,反而鲜香无比,旁边架子上串着的烤鱼已经两面金黄,散发着淡淡的腥味,两碗鱼汤下肚,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鱼池将碗里的鱼肉带骨头都嚼吧嚼吧咽了,看着往火堆里添柴的顾砚,好奇的问道,“你为什么会想着在储物戒里的装柴禾的?” 顾砚疑惑抬头,“带柴禾不很正常么?” 鱼池懵了,“正常么?” 谁家储物戒指里正常会放那么大捆柴禾?! 足足有半人高那么大捆,顾砚将那堆干柴从储物戒里掏出来的时候,他直接都惊呆了好吗?! “挺正常的呀。”顾砚理所当然的说道。 “这里可是极地冰原,你进冰原之前没想过等灵力耗尽、又实在冻得太厉害,没办法继续前进、甚至会被风雪吹伤的时候该怎么办吗?” 鱼池表示他没想过,“要怎么办。” 顾砚指了指在冰屋里燃烧的火堆,示意他自行理解。 鱼池盯着那堆火看了半响,“这样也行?” 事实证明确实可行。 虽然他们远没到山穷水尽,当真需要缩在某个洞穴里、拿柴禾点着火堆驱寒的地步,但至少……喝到了味道鲜美的鱼汤不是么。 鱼池对他这招深感敬佩,准备以后也这么干。 两人随意的聊了会儿。 鱼池突然从装鱼汤的碗里抬起头,好奇问他,“那个蕊姬,你们真就打算那么放过她了啊?” “嗯。” 蕊姬同残魂宗主有不共戴天之仇。 残魂宗主都决定放过她了,他们这些没经历过那场大战的,没资格置喙他的决定,自然听命。反正蕊姬被楚月凝伤的厉害,百年内不可能出极地冰原,等百年后……就算蕊姬受的伤完全恢复,跟他们的实力也都被拉开了,根本不足为惧。 她要是不怕死,倒是可以来找他们。 “就是有些可惜了,道一仙宗那么多厉害的前辈因她而死,她居然还能让仙宗宗主放过她,手段也是非同寻常。”鱼池喝完了碗里的鱼汤,自己起身去拿火堆上烤的鱼,“要是我的话……” 他原本想说。 要是我的话,肯定会选择跟她同归于尽。 可话语在喉咙里滚了两圈,却半响没能说出来,一边是与血魔宫勾结、残害了宗门的叛徒,一边是或许不到万一可能的、宗门在日后重兴的机会……这是个非常艰难的抉择。 仙宗宗主不恨蕊姬吗? 怎么可能呢,被屠杀的是他最亲近的弟子朋友、被覆灭的是他最重视在乎的宗门。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在他眼前。 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他只会比他们这些旁观者,这些从旁人嘴里听得只言片语的外人更痛苦,更恨背叛了道一仙宗的蕊姬。 可他却简简单单的被拿捏住了。 因为他心里在期待着。 期待着那些被他送出去的小弟子们,有朝一日能够回到那片满地焦黑的云浮山,期待着那属于他们道一仙宗的绣旗,能够再一次的飘荡在云浮山顶。 是当场就替死去的宗门复仇。 还是期待那不足万一的宗门复兴……不论怎么选,对问心剑里那位前辈而言,都是难以言喻的锥心之痛。 鱼池重重地叹了口气,“幸好。” “幸好我不用落到做这种选择的地步,如若不然,我只怕是要疯,选什么都不行……” “这世间,哪有什么双全法呢。” 顾砚垂着眉眼,摸了摸手边的问心剑。 楚月凝拿了条烤鱼给他,低声问道,“宗主还没动静么?” 顾砚摇摇头,“没有。” 他咬了口烤得金黄酥脆的鱼肉,声音有些低,“我有种感觉,他其实根本就没想在问心剑中留多久,这次让我进极地冰原,已经是在拼命一博了,他看到可道一宗重建的希望,所以即便是消耗掉他积累起来的力量后会真正的魂飞魄散,他也要利用那点力量,来告诉我灵脉和灵泉的存在。” “当我将它们都拿到手……” 或许是自觉任务已经完成了,又或许是没办法杀了蕊姬,替那些死去道一宗弟子报仇,或许心里也觉得自己不配看到他期待的、妄想着的,明明已经近在咫尺的道一重建。 从他在蕊姬那里拿到灵脉和灵泉。 寄存在问心剑里的宗主残魂就没再回应过他,也没再接受过他输进去的《万物决》灵力。 就好像他真的散了。 第159节 或者是在静静的等着自己……散了。 他明明期盼着道一重建,却又注定看不到重建起来的道一宗。 顾砚啃着鱼,突兀的叹了口气。 楚月凝揉了揉他的肩膀,“等我们回云浮山建好往生殿,就去仙盟总部接前辈们的灵位和尸骨回山。” 顾砚点点头,“好。” 喝完鱼汤,他们打算顺着河走,看看情况。 可河有上下,楚月凝侧头看了眼鱼池,“咱们不如兵分两路……” “行啊,楚仙君你最厉害,你自己走。” 鱼池跳出来打断他的话,抱着顾砚的胳膊,“我跟顾砚一路,免得真出事了,你们还得辛苦捞我。” 楚月凝热眼神冷淡的看向他。 鱼池被他掺着碎冰的眼神冻住,冷得脊背发寒,却坚持抱着顾砚不撒手,“……反正我要跟顾砚通路,你就算在这里打死我、我也不会屈服的。” 楚月凝冷笑了声。 顾砚略想了下,“还是一起行动吧。” 刚刚突然刮起来的那风暴有些怪,也不知将他们刮出了多远,若分开后再来阵刚刚那种怪风。 事后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鱼池。 “好!”鱼池立马答应。 楚月凝向来不喜欢跟他唱反调,点头应了。 于是他们便顺着河流往下。 没想到竟让他们遇到了意外的惊喜。 说意外倒也不对。 毕竟那是鱼池进极地冰原的目标。 那棵天阶中级的灵植,冰原雪梨树。 顺着小河蜿蜒往下,走了半日后,清澈见底的流水汇聚成了个小湖泊。 顺着湖泊往右,是片蒸腾着氤氲水雾的温泉。 冰原雪梨树就生长在温泉边上。 树高约十丈,树干也粗壮,茂密枝丫如伞般往外延伸出去,满树的梨花欺霜赛雪,肆意绽放在他们头顶,偶尔有两片洁白花瓣从树上飘落,轻柔无比掉落到温泉里,只会在水面上荡起点缱绻柔和的水纹。 又冷又甜的馥郁香气萦绕在水雾里、水面上。 很快也浸染到了他们身上。 只有一棵冰原雪梨,就将整个温泉区域衬得如梦似幻、恍若仙境重现。 不愧是钟天地灵气而成的天阶灵植。 鱼池站在温泉边流着口水,“雪梨树!” 他心心念念、寻了一路的雪梨树! 本来都以为这次来进冰原要错过了的,没想到峰回路转、被一阵怪风刮到了他面前来!当即便“嗷呜”叫着,冲那棵开着花的雪梨树跑过去。 眼看距离碰到树干只有两尺多远,满心欢喜的鱼池突然感觉自己小腿被缠绕住了半截,他当即便被吓了一跳、惊出来满身的冷汗。只当是种了什么妖兽提前布置好的陷进,赶紧低下头去查看。 看到是截相当眼熟的雪珑果藤,那口卡在喉咙里的惊吓才稍缓,伸手拍了拍自己胸口。 “顾砚你干嘛……” 话音未落,突然从头顶的树枝间垂下来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狰狞蛇头,左右各两颗三寸长的毒牙闪着幽幽蓝色,毫不犹豫地朝他的脑袋咬了过来。 鱼池乍然受惊,胆子差点没被当场吓破。 张嘴就惊叫出声,“啊——有蛇啊……” “噗通。” 话音未落,缠绕住他小腿的藤蔓猛地收紧、被用力往后扯去,鱼池惊惧之下也忘了反抗,就那么直愣愣的脸朝下被拽到在地,扑进厚厚的雪层里,呛了口浸染了雪梨香的雪尘。——要不世人都夸这雪梨香说经久不散呢,就连雪梨树下,地上积着的雪沫都是香的!还香的不得了呢! 可惜鱼池根本无心欣赏。 猩红细长的蛇信堪堪从他脸颊划过,他甚至都能隐隐感觉到那条蛇信碰到脸时的腥臭黏腻,又臭又心惊胆战,胸口噗通、噗通剧烈地跳动个不停,距离太近了……就擦着他的脸过去的,差点没给鱼池吓得三魂惊了两魂,七魄也邦邦直跳着要从他嘴里跳出去,四肢酸软、趴着动弹不得。 巨蛇一击不中,抬起硕大狰狞的蛇头朝顾砚他们看来,嘶嘶嘶地吞吐着猩红蛇信,泛着猩红的冰冷竖瞳里透着怨毒恨意。 ——真是奇怪,它明明是只蛇形妖兽,顾砚却很轻易就看懂了它想表达的东西。 巨蛇可没空跟他们掰扯叙旧。 这棵雪梨树,原本是属于一只九阶妖兽的巢穴,但前些日子那只妖兽领着周围其他妖兽出了极地冰原,它等了许久才确定那只九阶妖兽不会回来,又等雪梨树上那只九阶妖兽留下的、令他感到不安的气息散尽后,才彻底占有了这棵它觊觎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雪梨树。 可是…… 还没等它将雪梨树盘熟呢,居然就有人来抢。 让是不可能让出来的,这些侵入者最好是能自觉的从雪梨树下滚开,滚的越远越好!要不然,它就让这几个奇怪的两角兽留下血肉来,给它的雪梨树增添些养料,让这棵树上的花再开得热闹些。 冰冷蛇瞳瞪视着顾砚三人,缓缓地从雪梨树里茂盛的的枝叶中显露出身形来。 在枝叶间缓缓移动的雪白蛇躯并不粗壮,长也不过三到四丈的样子,跟冰原里其它动辄数丈高、十数丈身长的庞大妖兽比起来,它修长雪白的身躯甚至称得上是娇小。 即使如此,随着它缓缓地从雪里树枝丫中爬出来,顾砚就感觉到股被盯上后、脊背隐隐发凉的极致危机感。 “是六阶妖兽?”他低声问楚月凝。 楚月凝低声,“嗯。” “那我们麻烦了。”顾砚心下一沉。 他跟楚月凝都才元婴初期,跨境界对付六阶妖兽……能赢得机会太小了,他默默地垂着眉眼,思索着该用什么手段才能赢了面前这只白玉蛇。 完全没有思绪。 极地冰原的风雪会压制他们修为,让他们只能发挥出金丹实力,但他们毕竟是元婴境的修为实力,加上有楚月凝的剑意“碎玉琼花”锋利无匹,在对付五阶妖兽的时候可能会有些吃力,却不至于被五阶妖兽的境界压着,动不了手脚。 可是六阶妖兽…… 对于他们而言,就是真正具有境界压制了。 顾砚皱着眉,在直接退走、还是跟同白玉蛇动手之间犹豫了片刻。天阶灵植虽然珍贵难得,但碰到打不过的妖兽时,理应先保命要紧,不能头脑发热冲上去被白玉蛇咬死或者绞杀。 “要不咱们先撤。”他说出自己的意见。 楚月凝没吭声,而是盯着栽倒在雪地里、还没爬起来的鱼池若有所思。 顾砚也看向的鱼池。 暗道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总不能指望让鱼池出头、想出对付六阶妖兽的办法来。 可楚月凝向来不做无用之事。 这会儿看向鱼池,必定有他的用意在。 莫非,是鱼池身上有什么宝贝能对付妖兽? 想到他之前跟楚月凝聊起过的鱼家老祖,顾砚看着慢慢滑动蛇躯、朝他们逼近过来的白蛇,踢了踢面前的鱼池,“你有办法、或者身上有什么宝贝能对付这只六阶妖兽吗?” 鱼池趴在雪堆里,半天没吭声。 顾砚又踢了他两脚,“问你话呢?” 鱼池不可置信的在雪地里蠕动了下身躯,呛了满口雪沫的沉闷声音传来,“你确定你是在问我?” 他刚开始还以为顾砚是在问楚月凝呢?! 在听到顾砚的确认后,他仍旧有种不敢相信、想再次确认一遍的冲动。 不是,他要是有对付六阶妖兽的本事,还用得着抱大腿?!他不得在走路的时候鼻孔朝天,让所有人都知道他鱼家大少爷有多么目中无人呀! 可惜……“没有!” 鱼池撑着冰凉的雪地打算起身,恼羞成怒。 所以还是赶紧撤吧。 雪梨树再珍贵,他们也得有那么命拿才行。 顾砚心道,偏还没等他再次开口,就听到楚月凝略显冷淡的声音。 “鱼池,你想要这棵雪梨树吗?” 嗯?!怎么又问他。 鱼池犹豫了片刻,“想是想,可是……” 那盘踞在雪梨树上的不是六阶妖兽么?! 他们打不过的!明知道打不过就赶紧跑好吧,千万别想着硬拼再出什么事儿! 他想不想要有什么用?! 不重要啊! 鱼池心里再次升腾起满满的疑惑,暗道今儿顾砚和楚月凝到底是犯了什么魔怔,居然这么在乎他的意见呢?!明明之前遇到危险是直接转头就跑,还是迎难而上、打着试一试,都是由他们两商量决定的,倒不是他不愿意提意见。 主要还是他的实力不如他们,战斗本能又比他们略微差了点,作为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胖子,鱼池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抱大腿,不给他们添麻烦的想法,顾砚说打,他就拎着流星锤往前冲,顾砚说跑要跑,他一点都不带犹豫的,转身跑的飞快。 像今儿这样,两人先后问他的意见…… 鱼池一点都不对此感到受宠若惊,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不适感。 “你想干嘛呀?”他撑着地面的手颤抖着。 正说着,一直在雪梨树的茂密树枝间来回穿梭、不停地冲他们吐着猩红蛇信,试图靠自身威压将他们全吓走、让他们不战而退的白蛇抬了抬蛇头,眼里闪烁着类似“给你们机会你们不珍惜、那就老老实实的留下来做花肥”的愤怒,迅速地吞吐着细长的猩红蛇信,发出黏腻阴冷的“嘶嘶”声,拖着玉白身躯从树枝间朝他们扑过来。 顾砚拔出凝青剑。 冰雪蔷薇顺着青碧剑身蜿蜒,借着不死树的生机和《万物决》催生,瞬间暴涨指尖粗细、朝着白蛇疾驰而去,转眼间就到了那硕大的舌头跟前,却被其甩动着蛇信三两下就挡了开去。那条蛇信上沾染的蛇涎剧毒无比,被它挥开的冰雪蔷薇瞬间变得乌黑,并且乌黑顺着从它碰到的位置往两端蔓延,很快就有两尺两长的距离枯萎断裂。 靠近蛇头的那节“啪嗒”掉落在地,缠绕在凝青剑上那端也蔫蔫儿的,根本不能再次催生成藤蔓。 相当于那蛇一照面就废掉了他的冰雪蔷薇! 不愧是六阶妖兽! 第160节 比他们之前见过的五阶妖兽强悍太多了!顾砚心惊,眼见那颗硕大的蛇头已经到跟前,赶紧挥剑刺过去,却没等他靠近,只见白蛇张开大嘴,吐出串极为诡异的“嘶嘶嘶”的声音。 首当其冲的顾砚感觉最为明显。 脑袋就跟被人拿巨锤敲中,剧烈又沉闷的疼痛从头顶炸开,如同水波一样一路往他识海进攻,进了识海之后,重锤的疼痛尚未消散,又多了无数根针扎进了他的脑袋……连绵不绝的疼痛让他脸色刷的惨白,手中的凝青剑都有些握不住,差点掉落在地。 是神识攻击! 这条蛇居然会发动神识攻击! 顾砚白着脸,头疼欲裂的站在原地动不了,眼看那条蛇张开的大嘴已经扑到他跟前,千钧一发之际,他眼前闪过道伴随雪花四溅的庞硕身躯…… “鱼池,你在做什么?” “楚月凝你特么要疯啊?!你舍不得顾砚受伤你倒是自己过来挡呀,你把我递起来挡蛇算什么本事……卧槽,救命啊啊啊啊啊!” 鱼池的声音洪亮又愤怒,将顾砚的盖住了。 等顾砚缓过神来,就看见鱼池的脑袋已经快递到蛇口中了,楚月凝的动作太快、又太精准,就跟故意拎着鱼池将脑袋往蛇口中喂去似的……那条白蛇可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吞噬机会,半点没有跟他们客气的打算。 直接将嘴张到最大,打算将鱼池吞下去! 鱼池被拎在半空中,脸色惨白,不停地挣扎着要跑,却根本挣扎不脱楚月凝的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血盆大口朝他咬下来,嘴里胡乱呼喊、攀扯咒骂着,“楚月凝你个混蛋!放开我!” “你居然敢拿你鱼爷爷喂蛇,我特么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不对,是不会放过你们这对狗男男!” “居然想用我的命来换你们的安全,算我鱼池瞎了狗眼……” “呜呜呜,我不想死呀,救命啊。” 顾砚也变了脸色,“不能这样!” 他抬手一剑朝着白蛇刺去,又伸手去抓楚月凝手里的鱼池,语气冰冷,“楚月凝,你住手!” 楚月凝示意他静观其变,“你看着。” “不会有事的。” 鱼池都给直接吓哭了。 他半个脑袋都被巨蛇吞了,那两根绿油油的毒牙蹭光发亮,随便哪根扎进他脑袋里都会要了他命的!怎么可能没事?! 楚月凝这个疯子,算是他鱼池看错了人! 幸好还有个顾砚可以指望,“顾……” 可惜时间晚了。 顾砚被白蛇发动的神识攻击所伤,此刻正头痛欲裂,动作比平时不知道慢了多少,出手的招式被楚月凝尽数化解,只不过耽搁了半息功夫,白蛇的獠牙已经刺向了鱼池的脑袋。 顾砚也不跟楚月凝争执了,挥动凝青剑刺向那棵幽绿毒牙,没来得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颗毒牙扎进鱼池的后脖颈。 “鱼池!”他白着脸惊呼出声。 “孽畜,好大的胆子,你鱼爷爷的孙子也敢伤?!”却听从鱼池胸口炸响起道惊雷,一个同鱼池体型差不多、左手捏着个鸡腿的虚影突然出现,抬手对着那条要吞鱼池的白蛇一掌。 威风凛凛的白蛇被一掌拍飞出去,在雪梨树下的雪堆里蜷缩着扑弹了两下,气绝而亡。 鱼池被惊讶的忘了哭,“啊?” “爷爷?”他对着那个虚影喊了声。 那个捏着鸡腿的虚影却没回应他,啃了口手里的鸡腿后,退回了他胸口、消失不见了。 楚月凝松开他,“去拿你的雪梨树。” 说着走过去抓住顾砚,“吓到了吗?” 鱼池疯狂的朝楚月凝踢着雪。 “吓到的人是我好吧!我*****楚月凝,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你居然敢这么对我……” 但是顾砚的脸色确实太差。 比他这个刚刚蛇口脱险、死里逃生的还差,脸色惨白如纸,看得鱼池心惊胆战。 也没工夫跟楚月凝算账了,赶紧凑过去。 “顾砚?顾砚!你没事儿吧?” 顾砚摇摇头,“可能……有事儿。” 说着闭上眼睛,一头栽进了楚月凝怀里。 第61章 前世 顾砚就那么晕了半个多月, 一直没醒。 就那么脸色惨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任由他们遇到什么风暴危险,所搭乘的白玉舟在行驶中闹出多大动静, 始终没有将他从昏迷中吵醒过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着,从楚月凝和鱼池顺着那条河摸完周围情况,打算寻到路原路返回、出极地冰原, 走了十多天也仍旧是晕过去时的模样。 脸色苍白, 眉头紧蹙。 光是看着就似是难受至极,像是陷入了什么噩梦中,偏他们对这种情况都不太了解,束手无策。若非他气息还算稳定,状态虽然没有好转、但也没有变差的迹象,只怕是楚月凝早就要被急疯了。 事实上,鱼池总觉得此时的楚月凝已经离疯魔不太远了。 “喂!”见人进来, 鱼池喊了他声。 之前他们在雪梨树底结下的梁子还没散,鱼池心里记着楚月凝当时打算拿他喂那条六阶白蛇的仇。——虽然他事后也隐约意识到楚月凝之所以会那么做,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爷爷在他身上留了道保护他的神念,打算以他的生死为诱饵, 激出来那道神念对付白蛇。以他们三个人的实力和当时的情况来看,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拿到那棵天阶中级的雪梨树。 但楚月凝就不能提前跟他商量下再动手么?! 仗着自己比他修为高、动作比他快, 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拎着他就往蛇口中送好玩儿么?! 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哦! 还是个死在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面的大冤种!心里的那种突然涌起来、瞬间便将他席卷的恐怖和憋屈感,谁能够想象得到?! 整个儿当场都要被吓懵圈了。 没被吓破胆尿裤子、或者直接晕过去, 都是因为时间太短了来不及!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个拿他喂蛇的仇他鱼大少爷是记定了。就算在那条白蛇死后, 楚月凝什么都没要, 将那棵天阶雪梨树, 和六阶白蛇的妖丹蛇皮都给了他……鱼池还是决定先记楚月凝半年的仇! 楚仙君这个称号是不可能喊的了! 若非顾砚当时情况紧急,突然晕倒过去需要人帮忙照看,他当场就能给楚月凝表演个什么叫割袍断义,一拍两散! 他甚至连楚月凝这个名字都不愿意喊了。 每次照面都是“喂”、“那个姓楚的”,要么就是干脆懒得交流,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原本是个啰嗦的话痨性子,这半个月来硬是憋着不愿意跟楚月凝说话,浑身都是各种难受!不过再难受他也决定必须忍住了,他才不能让楚月凝觉得他好欺负呢。 他鱼池堂堂万宝行的大少爷,也是有脾气的好吧! 但有些时候必要交流是不可避免的。 例如这会。 从那条两侧生了青草的小河找到路、走出极地冰原这段时间里,都是他留在船舱里照看顾砚,楚月凝在外面顶着风雪寻路、在外遇到的对付妖兽。 他们并非原路返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太好、走了条妖兽尤其多的路,明明他们往前去的时候没遇到几个妖兽,满打满算也没超过一掌之数,回来时却总能不断遇到各种妖兽拦路。 他们走了半个月,遇到的妖兽超过六十个。 其中又以五阶的居多,四阶的只有寥寥数个。 楚月凝急着带神识受损的顾砚出冰原去治疗,在路上是一时半刻都不敢耽搁,驾着船、冒着几乎不停的风雪全力行驶。 经常是同上一只妖兽战斗时沾到的血迹还没干透,就会遇到下一只妖兽,长时间不停的遇到妖兽袭击,加上笼罩在冰原里的风雪能限制灵力恢复的原因,让楚月凝经常受伤。 刚开始只是被抓破皮的小伤。 紧接着是伤到手臂、胳膊,再后来是被一头毒蜘蛛抓到了脸,那道伤口当真是凶险无比,只差不到半寸他的眼睛就会报废。 三寸长的伤口贯穿整张脸,从左边眉骨划拉至嘴角,皮肉外翻的伤口呈现出种狰狞的黑紫色,隐隐再冒着的黑气,将他整张脸都衬得暗黑阴郁。 随着他们遇到的妖兽越来越多,耽搁的时间越来越长,楚月凝身上的伤就越来越重,眼里积起来的急躁也越来越多。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当楚月凝顶着满脸不知道是他、还是妖兽的血进来时,鱼池总有种他随时可能要疯魔的急躁和阴郁。 听见鱼池喊他,楚月凝抬头望过去。 神色冷冽中夹杂着些不耐烦。 他脸上那道伤未经治疗,毒素有些恶化感染的趋势,原本极为好看、甚至称得上是容貌昳丽的一张脸,此刻搭配着他的神情,说是从哪个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恶鬼都有人信。 鱼池本就胆小,虽已经看到过那道伤口两次,被他这么直愣愣的望过来,还是有瞬间被吓到,恨恨的瞪了他眼,抬手甩过来两个装丹药的小玉瓶,“解毒丹和回元丹,自己抖出来赶紧吃!” 两个小瓶落到地上,咕噜噜滚到楚月凝脚边。 楚月凝只看了眼,没捡。 自顾寻了块空地坐下,取出灵石握在手心里就开始打坐、想要尽快的恢复灵力。 鱼池见自己都把药扔过去,都已经搭好台阶了,对方居然还不知道下,完全没将这场单方面冷战放在眼里的楚月凝,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只想不管楚月凝造作,爱毁容毁容、爱被妖兽挠死被妖兽挠死。 谁爱管谁管,反正他肯定不会再管! 又怕楚月凝真嗝屁了,他也得跟着玩完。 他们可还有个几天的路程才出冰原呢! 依他们半天遇到两只五阶妖兽、从不间断的频率来算,他不觉得自己能一路杀妖兽杀出去。——就算带着霜狼也不行,越阶战斗的后果会有多严重,只看被那条白蛇重伤、此刻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顾砚就能知道!他跟霜狼对上四阶妖兽随便都能赢,对上五阶妖兽……就等着嗝屁吧! 他气楚月凝气得要死,却不得不跟楚月凝同行,本来看楚月凝对付妖兽受了那么多伤,虽说绝大部分原因是为了保护顾砚,但他毕竟也沾了点光,想着要不跟楚月凝和解算了,结果他递过去的药楚月凝居然还敢不接!鱼池气得难受,胸口憋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咬牙切齿的狠狠骂道,“你是不是觉得顾砚没办法醒过来了啊?!” 楚月凝皱眉看他,脸上涌动的黑气更凶了。 鱼池也气得难受,也不顾他那凶狠的跟要杀人似的眼神,鼓起了勇气继续大声嚷嚷着,“顾砚迟早会醒的,他向来福大命大、运气好的不得了,只不过是点被神识攻击后留下的小伤,肯定没什么问题,说不定没等我们出极地冰原就自己醒了!” “你摆出那副死人脸给谁看呢?!” “别待会儿顾砚真醒了,看到你那张脸又被吓晕过去!” “前面还有不知道多少妖兽拦路,就你非得马不停蹄的往外赶,连休息片刻、将灵力全部恢复的时间都不留出来,也不怕什么时候就被那些妖兽给挠死!治伤解毒的丹药也不肯吃,难不成想等死后我出去杀妖兽啊,我告诉你姓楚的,你可千万别指望我,你要是真被外面的妖兽给挠死了,我就将顾砚扔出去、让你们做一对冰天雪地里的野鸳鸯……” “你……” 第161节 鱼池义愤填膺的怒声叨叨中,突然响起个略微弱的声音,幸而他们都修为不弱,远比寻常人耳聪目明,才没错过那点微弱至极的动静。 “你……打算把我扔到哪里去?” 对着叨叨叨个不停的鱼池突然卡了壳。 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转头去看顾砚,白胖脸上满是惊喜,“顾砚!你醒啦!我就说你肯定不会有事的!呜呜呜呜,你怎么晕了那么久哇,都快要吓死我了!” 说着就要伸出胳膊去抱顾砚。 还没等抱到,就被楚月凝扯着领口扔开了。 “闭嘴!你吵到他了。” 他也不知道是何时过来的。 浑身跟妖兽战斗时的黏稠血浆没干,见顾砚躺在床上的姿势不变,脸色也仍旧惨白的有些吓人,却是真的睁开了眼睛,眼神温和的看他,“月凝。” “嗯。”楚月凝目光闪动,神情复杂。 看着像是想伸手抱抱他,在靠近的时候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满身血,伸手的动作在半空僵持了片刻,僵硬而缓慢的收了回来,“感觉难受么?” 顾砚点头,“有一点。” 那边鱼池就地翻滚了两圈,滚到了船舱最里面,恨恨的磨了磨牙齿,“姓楚的你别太过分!我要不是打不过你,早就跟你翻脸了信不信?!” 楚月凝状若未闻,在顾砚旁边坐了下来。 眼里由急躁和担忧堆起的暗色稍减,掺着细碎金辉的眼里重新有了点亮光,是看到顾砚醒来的欣喜,拿没沾到血的左手轻轻摸了摸顾砚额头,低低地问道,“阿砚,头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砚摇头,“……现在感觉脸比较疼。” 他头还疼着。 那条白蛇的神识攻击极为厉害。 若非他修炼多年《万物诀》,神识原本就比寻常的元婴修士要更加凝练些,又有随身携带的鲛珠帮忙抵消了部分攻击,他或许得昏睡个百八十年才醒、或者直接醒不过来……也不是不可能。 这会虽然醒了,神识受到的伤害却没好全。 头痛欲裂,除了之前遭受攻击时,像是被人拿针扎、被人拿重锤击打后脑勺的疼痛还没消,又隐隐有些烦躁想吐、看东西时会天旋地转的症状。 但这些他都能忍住。 唯独楚月凝脸上的那道疤,他看到就觉得疼。 楚月凝露出些疑惑,“嗯?” 顾砚指了指对方脸上的伤,想伸手去碰一碰。 可他还不怎么能够动作,神识被攻击后,留下来的损伤虽看不见,却远比能够看得见的伤口要严重得多,手还没有碰到那伤口,就于半途中无力垂落下去。 被楚月凝抓住握紧在手里,“阿砚……” “嗯。” 强忍脑袋里的剧烈疼痛,等着他说。 楚月凝却不说话了,只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那双被顾砚喜欢着的绝美眼睛里,情绪复杂,有欣喜,有后怕,也有些许他看不懂的……自责?顾砚头还昏沉沉的、难受至极,没力气去思索楚月凝为何会对他感到自责,也只能放弃去深思其中缘由,转而看着楚月凝脸上那道狰狞骇人、贯穿半张脸的伤口,低声问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是遇到了什么特别厉害的妖兽吗?” “嗯。”楚月凝见状,就知道他还难受。 不想吵的他头疼加剧,拖着凳子往床边靠近了些,也压低了声音跟他说话,“遇到只特别毒的斑斓花蛛,五阶后期。” 想起刚刚鱼池说的那些话。 楚月凝眉头轻皱,“是不是吓到你了?” 顾砚摇头。 他倒是没那么胆小,就是脑子晕沉沉的。 意识也还有些不太清醒,看到这张血糊糊的脸,他硬是缓了片刻才认出来是谁,随即就感到了心疼。楚月凝究竟遇到了多么凶险的情况,才会把脸弄成这副模样。 光是想想,他就忍不住担心、也会心疼。 “没有,就是觉得你肯定很疼。” 顾砚蹙着眉头,抓紧他的手指轻叹,“这么看来咱们还真是难兄难弟,一个被擅长神识攻击的白蛇吼晕,一个被身带剧毒的毒蜘蛛挠破脸,差点毁容,这次极地冰原之行真不是那么容易呢……不过幸好没伤到眼睛,就算真被挠破相毁容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大不了再戴个面具?” 说完抿着嘴唇略笑了下,纯属苦中作乐。 “当初咱们初遇时你戴的面具就很好看。” 楚月凝也想起他们的初遇。 跟着笑了下,“好看吗?那面具我还留着的,那在这道伤愈合前,我都戴着面具给你看好不好。” 顾砚点头,“好。” 沉默片刻后,楚月凝眼里的细碎金辉暗了暗,低声问他,“阿砚,你的神识损伤严重吗?” “不严重,还算是因祸得福、《万物诀》的修炼总算突破至第七层,关于之后《神识篇》的修炼,我已经摸到些许头绪了。” 这次他能平安无事,《万物诀》居功至伟。 不仅让他的神识变得更凝练庞大,在白蛇对他发动神识攻击的时候,更是自行运转起来替他抵挡,让他趁机摸到了神识凝聚和使用的路线。 因此虽然这次得难受许久,算下来倒也值得。 反而是楚月凝比较惨。 他一倒,本该由他们共同对付的妖兽,共同面对的危机都压到楚月凝肩头不说,还得担心他的伤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或者说还能不能醒得了,才会变得这么疲惫又狼狈…… 想到这个,顾砚更心疼了。 轻轻拍拍楚月凝的手,低声说道,“我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先去处理身上的伤好不好?” 楚月凝目光沉沉的看着他,不愿意松手。 顾砚疑惑,“月凝?” “对不起。”对方攥着他的手微用力,眼眶里盈满了快盛不住的内疚和心疼,“对不起。”楚月凝低声重复了遍,“我不该想要那棵雪梨树的,如果我们按照你的想法直接离开,你就不会受到那条白蛇的神识攻击。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是我太贪心、是我太……自以为是,连那条蛇的种类、攻击手段都没弄清楚,只以为它是普通的六阶妖兽,幸亏你没事,要不然……” 若是顾砚出了什么事。 他该怎么办? 若是他亲手害死了顾砚。 他该……怎么办? 他脸上都是黏稠鲜红的血浆,顾砚看不到他的表情,却隐约从最后的尾音中听出来点颤抖。——像是被吓到了的、又有点类似哭音的颤音儿。 “楚月凝……” 顾砚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去摸他的脸,眼里带着些许惊诧,觉得刚刚浮现在脑海里的念头,简直假的不能再假了。 可当他酸软无力的手指碰到楚月凝脸,划过那些黏稠血浆的同时,碰到颗小巧透明水珠后,顾砚本就晕沉沉的脑袋里空茫一片。 声音跟手指一起抖着,“你哭了?” “阿砚,我害怕。”楚月凝鼻音浓重。 顾砚轻叹口气。 他好想伸手抱抱楚月凝,却根本抬不起手。 “怕什么,我又不会死。” 他浑身都是酸软的,根本撑不久这个动作。 抹掉楚月凝眼角的泪水便滑回床上躺着,“还有想要那棵雪梨树怎么就是贪心了,那可是棵天阶中品灵植,多少人想找都找不到呢,咱们好不容易在冰原里遇见了,不想办法拿到手才是脑子出毛病了吧……” 至于那条蛇会神识攻击的事,谁能猜到呢。 他也猜不到啊。 楚月凝又不是神,凭什么就必须算无遗漏。 他抓紧楚月凝的手指,忍着头疼说笑,“那棵雪梨树你们带着呢吧?!可千万别告诉我说你们急着要带我离开,连那棵雪梨树都来不及挖出来?” 楚月凝摇头,“带上了。” “那就好。”顾砚故意装出松了口气的模样,略笑了笑,“只要那棵雪梨树还带着,我这伤就没白受,何况我还因此摸到了神识篇的门槛呢,也算是查漏补缺,等我将《万物诀》的神识篇修炼有成,以后遇到会神识攻击的对手也有一战之力。” “我变强了哎,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他拿手指挠了挠楚月凝的手心,故意逗人笑,“来……快点笑一个给我看看。” 楚月凝捂着眼睛,半响才勉强抿出个笑。 顾砚就笑着推他,“你这糊了满脸的血也太吓人啦,快去换衣服处理伤口,正好我想躺会儿。” “好,那你再睡会。” 楚月凝点头,捡起地上的小玉瓶走了。 顾砚晕了半个月才醒,如今浑身都酸痛不已、头又晕着,却是没什么睡意,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鱼池拖着凳子过来,“幸好你醒的及时。” 顾砚,“嗯?” “你要是再不醒,姓楚的估计要疯。” 顾砚略微皱了眉头,拿手撑住额头,白着脸忍着想吐的冲动问鱼池,“我晕了很久吗?” “十六天。” “从你在雪梨树下晕倒的那刻起,楚月凝整个人都不对劲儿,连平日里的半分谨慎稳重都没有,整个人都像是在半空中漂浮着的、落不到地上。” “我都不知道他在急躁个什么东西!” “眼里就只剩下要带你出冰原找医修诊治了,不管遇到什么妖兽拦路,动起手来从来都是只攻不守,挠破他脸的那只毒蜘蛛就是,明明只需要再多拖片刻,就能寻到破绽,他非得争那么片刻的时间……宁愿自己脸被毒蜘蛛挠伤,也要将剑送进斑斓花蛛的肚子里取它性命。“ “就为争那丁点时间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我就怕你没醒,他先把自己折腾疯了。” 顾砚脑袋晕沉沉的,只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鱼池感慨道,“幸亏你醒得早。” 第162节 “嗯。” “你跟我说说,遭到神识攻击具体是个什么感受?”神识攻击对他们这个修为阶段而言,是个很陌生的领域,就连他家老祖宗都没有跟提起过相应的东西。 鱼池眼神好奇的看着顾砚。 顾砚早没了在楚月凝面前强撑的那般精神。 病蔫蔫儿躺着,恨不得在找人将他锤晕,同鱼池说话时也是有气无力的。“就头疼得厉害,晕乎乎的恶心想吐。” “还有就是……我做了个梦。” 前半截是噩梦,后半截……算是不好不坏。 他又梦到了他的前世。 梦境开头还是他在小苍山上种火焰花,漫山遍野的火红花朵里,面容陌生又熟悉的宁霜风来找他退婚,“如今我心有所属,不想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因此特意过来找你退亲。” 理由很熟悉。 宁霜风看他的眼神里,也透着他似曾相识的、对他身上粗布衣裳的嫌弃和鄙夷。 顾砚却没有当时听到那句话的震惊和难过。 他就是宁霜风和曾经的他看不到的旁观者。 安静的站在旁边,看着曾经发生的事。 看着宁霜风跟他退亲,看着自己去找清扬真人询问退婚事宜,再看着自己毫不防备的喝下那杯掺了药的茶,被那个他喊了几十年师父的人动手剜了金丹……血流遍地,疼了他三天三夜才浑身冰凉僵硬的断了气。 也就是在这个梦里,他发现曾经他以为最疼,最难忍受的背叛和伤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难伤他分毫。 他很清楚的知道那是梦。 只是个梦。 虚假的、影响不到他的梦。 所以他不会感觉到疼,不会感觉到愤怒。 就连他曾经被剜金丹后那痛不欲生、被一寸寸冻得冰凉僵硬的三天,他都能冷眼看着,就像是在看一件跟自己不相关的事儿。甚至还有些不太耐烦的盘算着,究竟要怎么样才能从这个梦里醒过来,他倒是不介意留在这里回忆往昔。 可他在梦里待久了,外面有人会担心的。 ……光是想到那个会担心他的人,就会让他有足够坚定的决心,不对梦境里、曾经遭受过的任何伤害感到害怕和动摇。 他有了新的生活,怎么可能被噩梦限制。 顾砚以为梦中的自己死了,梦境就会结束。 之前那个梦竟是如此,等到梦中的他气绝身亡,他的梦也就彻底醒了过来。 可是他猜错了。 梦境还没结束。 在他死后,他的尸体被送到了宁家,很快,“顾砚”又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是修炼时出了问题,自身躯壳出了问题的宁家老祖,将他死后留下的皮囊当成衣衫穿在了身上,改名换姓成了宁家的小辈。 后来怎么样了,他不知道。 他的魂魄似乎凝聚在了那颗被剜出的金丹上。 跟着林真真了。 他看着跟他退亲过后的宁霜风跟林真真你侬我侬,两情相悦,看着他们从幽篁秘境里的寻得重宝,看着林真真遇到濒死垂危的楚月凝、得到了那半截剑骨和碎玉琼花,看着林真真利用宝贝将金丹和剑骨融合,用着偷来的东西成为了新的天骄。 看着他们代表宁家前往麓山参加试剑大会。 然后在试剑大会上,越墨对林真真一见钟情。 看着被誉为天下第一人的越墨道尊,为林真真碎了无情剑道、化身舔狗,将林真真小心翼翼的供在神坛上,将天底下最珍贵、最难得的宝物都堆在其脚下供林真真挑选。 跟他重生前看到那本书里的内容一模一样。 场景一转,到了越墨跟林真真的结契大典。 确切的说,是大典过后。 天都阁中灯火辉煌,点了不知道多少喜烛。 烛光摇曳,烛泪如血。 林真真被人一剑穿胸而过,虚弱至极的匍匐在地上,气息紊乱的呛咳着,大口大口的鲜血顺着苍白唇角流淌,很快便打湿了他的脖颈,浸透了浑身的绯色婚服。 这本该是他人生中最得意、最幸福的日子。 从今往后,他就是越墨道尊的道侣,是唯一一个有资格站在天下第一人身边、同越墨携手俯视天下,将整个仙盟都踩到脚下的人。 他没想到,大婚的日子,居然是他的死期。 越墨就站在跟前。 以往看他时满是疼惜和愧疚的眼神没了,剩下的全是如同铁石冰山般的冷硬,紧抿的嘴唇、颤抖的手指都透露出了其愤怒异常的情绪。 “你骗了我,林真真,你根本不是他。” “你的灵根是假的,你的金丹是假的,你的剑骨和剑意……也是假的,你根本不是他的转世,你只是个不择手段、不知廉耻的骗子!” “你骗了我……林真真。”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林真真似乎是被吓到了。 他不知道越墨为什么会发现真相。 他早在很久之前就知晓了,越墨对他一见钟情是假,真相是越墨在试剑大会上见到他的时候,就因为他的无瑕金丹和天生剑骨,怀疑他可能是道一仙宗宗主的转世。 传说那位宗主就是天生剑骨、和无暇金丹。 他没拒绝越墨的示好。 在察觉到越墨的用意后,更是收集了足够多跟那位宗主有关的讯息,一步步的引着越墨对他是道一宗宗主转世这件事深信不疑。 他明明都成功了的。 他成功的让越墨碎了无情剑道,成功的让越墨对他神魂颠倒,亲手将他捧上无人敢冒犯的神坛,甚至让越墨当着天下人的面跪地求他结作道侣…… 他明明都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林真真吐着血,猛地伸手拽紧越墨与他同色的喜服,泪水迷离了他的双眼,“师弟,你为什么要杀我……唔。” 越墨抽出了自己的剑,冷漠的垂眸,“你别叫我师弟。” “他恨我入骨,怎么可能会叫我师弟。” “是我错了。” “是我不愿意相信他已经魂飞魄散,是我祈求着他能够投胎转世,是我想跪着求他再多看我一眼、祈求他的原谅,可是……也是我眼睁睁看着他最在乎的宗门被毁,是我不管不顾,才会害得他自爆神魂、跟那些人同归于尽。” “害得他魂飞魄散的人是我。” “我有什么资格跪求他原谅呢。” “他又怎么可能……再叫我一句师弟。” 越墨蹲下来,掐着林真真的脖颈,眼里杀气毕露,“你身上的无暇金丹和剑骨都不是你的,它们都属于谁?” “说话,它们都属于谁?!” “它们真正的主人,是不是都已经死了?” “是你杀的?” “是你杀了我师兄的转世?!” “不是!不是我杀的!” 林真真被他眼里的杀气腾腾给吓到了,拼命的挣扎着摇头,“金丹和剑骨不是同一个人的!它们不是同一个人的呀,我根本没杀……啊!” 越墨将剑刺进他丹田,“已经不重要了。” 锋利剑刃顺利的割开了皮肉,从里面挑出来颗带血的金丹来,捏在手中仔细端详着,“真漂亮啊。” 林真真疼得浑身直抽搐。 却顾不得痛哭和哀嚎,赶紧抱着越墨的腿小声哀求着,“那半截剑骨就嵌在我左臂,道尊你想要的话可以拿去,只求道尊饶我一命……看在咱们今日刚结成道侣的份儿上,绕我一命吧!” “道尊!道尊,我求你了……” 越墨嗤笑着扔掉了手中长剑,“好啊。” “你走吧,离开麓山,我不会杀你的。” 他捏着手里的无暇金丹,目送林真真穿着染血的婚服,跌跌撞撞的跑向大殿门口,“吱呀”,门被打开,夜空中一点红芒低悬,给整个天都阁都渡上了层如血染就的艳红色。 “我不会杀你的。” 林真真听到背后有越墨低低的声音响起,“就这么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我会等着北疆的兽潮南下,我会看着这天下被兽潮践踏、肆意屠戮,我要你们这些、被我师兄护住的天下苍生。” “……都给他陪葬。” 林真真的脚步踉跄了下,被门槛绊倒在地。 林真真被挖了金丹。 屠戮北疆三城的兽潮虽然晚了几年,却也在荧惑当空时出现了,按照梦里那位道尊说的,应该是不会出手诛杀那两只九阶妖兽。 他死在师父手里,好像也不过早死了几年。 顾砚想,梦境到这里总该结束了吧。 可是没有,他在遍地被血染就的麓山站了片刻,再次被扯进了他曾经待过的奇异空间,看到了他重生前翻过的那本书。 “那是《命书》,书写着此间的天命。” “天命不可违,如敢违者……必遭天谴。” 顾砚转过头去,看向说话的人。 不出意外,是越墨道尊。 对方还穿着那身染血的婚服,满头青丝高挽,露出眉间的天生剑纹,修长的手指间染着血,捏着那颗从林真真丹田挖出来的、原本属于他的无暇金丹。 轻垂着眉眼,看不到表情,也辨不出情绪。 第163节 “这颗无暇金丹是你的,对吧。” “咱们做笔交易吧,顾砚,我送你回到过去,给你改变命运的契机和机会,你帮我个忙,怎么样?” 顾砚看着他手中的那颗无暇金丹。 “你刚刚说了,敢违天命者,必遭天谴。” “违背天命的人是我,自然不会让天谴落到你头上,有我担着,你回去之后想救谁、想杀谁都由你的心意,我只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告诉我你愿意,顾砚。” 顾砚没办法拒绝。 他死的太冤枉,又太过凄惨,他死不瞑目。 如果有个让他重生回去的机会,他愿意付出他的所有来换,他根本不需要犹豫,“你需要我做什么?” “找到从道一宗流出去的涅槃果,去麓山拔出问心剑,唤醒我师兄的残魂,送他去轮回转世。” 顾砚没问他为何知道残魂需要两样东西唤醒。 对方都已经找到《天书》,并且打算逆天改命了,怎么可能全无准备,顾砚比较疑惑的是越墨道尊为何选他,“道尊若是想救下宗主,为何不直接送人到道一仙宗覆灭之前?” “除了当时在麓山的我,没有人能阻止道一覆灭。” “而当时的我,没有人能够请得动。” “我跟师兄的道天生便不同,他手中执剑是为了护佑天下苍生,我手中握剑……只是为了飞升,为了我的无情剑道,我能眼睁睁看着宗门被灭,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可谁能想到,他死了,我却后悔了。” “哈,还真是讽刺啊,到头来他的天下苍生护不住,我也……从此飞升无望。” “殊途同归,难兄难弟。” 第62章 完结章 顾砚没有大碍, 不急着出冰原找医修诊治。 他们赶路的速度暂缓。 楚月凝缓了内心的急躁,逐渐恢复了以往的沉静和从容,对付妖兽时也没了往日的急切狠绝, 脸颊上的伤口敷了药,很快便结了疤,摸着是条微微凸起来的棱, 对他那张脸稍微是有些影响, 但比皮肉外卷、萦绕着紫黑蛛毒时要好很多。 顾砚看到那道疤时只有心疼的,根本没有觉得其难看的念头,倒是楚月凝对那道疤上了心,当真将之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戴的那个面具找了出来,戴上了。还故意凑到顾砚跟前来问,压低声音问他,“怎么样, 会不会好看一点?” 顾砚便仔细抬头去看。 面具整体是金色,嗯,楚月凝似乎格外钟情这个颜色,当然他因着眼里的细碎金辉, 很衬这种金色。——金光璀璨,硬是将略有些土气的颜色衬得格外精致显眼。面具的款式倒是极为简单, 就是只镂空的蝴蝶形状, 恰好能遮住脸上的伤疤,将下颚、嘴唇和眼睛露在外面, 比起平时的模样,多添了两分神秘和诱惑…… 引诱着旁人只想揭开他的面具, 从而窥探里面是何等惊人的美貌。 顾砚掐着他下颚, 歪头左右看完。 真心夸赞, “真好看。” “我们月凝永远是最好看的那个。” 这可不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楚月凝是真生得好看,他还没喜欢上楚月凝时就这么认为的。 楚月凝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笑得格外开怀。 “能让阿砚满意,自然是最好了。” 青玉舟冒着风雪,在冰原中缓缓行。 顾砚因着神识有伤,不便活动。 只能待在船舱里卧病在床,拿出楚夫人送给他的那些画本看打发时间,那一摞的话本里多数都是极正经的,例如《泾川山河录》、《游溧水闲记》等描写山川地理,人文景观的自然游记。 只有两本是言辞热烈又细腻的风月宝鉴,顾砚随便从里面抽了本出来,看到时脸色都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半点该有的面红耳赤都没有……以他现在头晕目眩的情况,其实看什么都没差别。 鱼池在他床边撸着霜狼,哼哼唧唧的跟顾砚说话,“按照咱们现在的速度,应当还有两日就出极地冰原了,等出去后你跟我去柳城找柳江鹤看看呗,他是名满仙盟的大医修,对治疗神魂一道颇有些研究,你就这么一直晕着也不是办法。” 顾砚正靠坐在床头,垂眉翻着手里的书。 闻言略笑了下,“不用,这两日头晕好了许多,再者我已经从医典里翻出了个治神魂损伤的方子,等从极地冰原出去后就自己去抓两副药、再买点宁神丸之类的丹药来吃就行。” 鱼池见他不愿意去,也不勉强。 “行叭,那等出去后,我先同你们去云浮山瞧瞧,你们山上应该有住人的地方了吧,你记得给我安排个离楚月凝远的。”他搓着霜狼柔软的皮毛,神情还隐隐有些不太好看。 顾砚将手中书本合上,“还生气呢?” 鱼池哼哧哼哧的转过头去,小声的跟顾砚控诉楚月凝的过分,“他至今都没认真给我道过歉!你说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没做错呀?!哎呀,气死我了,你都不知道当时我有多害怕……我不管,反正我是吓到了!我得两个月不跟楚月凝说话,我鱼池这次绝对说到做到。” “我也挺害怕的。”顾砚回想着当时的情况,他都被那条白蛇攻击了,头痛欲裂、眼神都是花的,突然见楚月凝拎着鱼池打算喂蛇,还当他被那条白蛇的神识控制住了,真怕鱼池有个好歹,但时候他跟楚月凝都不会太好过。“楚月凝心里其实还是很在乎你的。”他跟鱼池说道。 他其实也是一样。 鱼池在他们眼里早就是最亲近的朋友了。 至于楚月凝有没有觉得自己做错…… 算了,他头这会儿还疼着呢。 既然都没有出事,只是鱼池被吓到这种小事儿,还是任由鱼池跟楚月凝自己慢慢生气纠缠吧! 鱼池继续撸霜狼,不再说话了。 顾砚看了会书,又觉得看不进去。 伸手将问心剑拿在手中细看,越墨道尊送他回来的目的,是让宗主进轮回,他能在梦境没经历完的情况下,先在商船上拍到涅槃果,又从麓山拔出了问心剑,或许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送宗主轮回转世倒也不难,只需要等到附近有新丧之魂时,托鬼差将其捎带着去往黄泉,等下了地府后,自有判官按照宗主生前的行为判定善恶、赏罚分明,然后再送他去投胎转世。 这些都不是顾砚能够插手的事儿。 如今比较棘手的有两点。 一是宗主的魂魄残缺不全,只能耗费时间慢慢养护好了才能进黄泉,要不然,只怕还没等走到阎王殿前那点残魂都得散了。可调养魂魄又必须得宗主自己配合才行,偏生问心剑里这位已存死志,根本就没想要养好魂魄投胎转世。 他暂时还没想好怎么说服宗主。 二是越墨道尊送他回来,算是逆天改命。——那则跟楚月凝有关、被楚家人深信不疑,最后却并未应验的批命,其实并非越墨道尊推演不准,而是被他亲手送回来的顾砚所改。按照这么算的话,他和楚月凝如今能活得好好的,全都靠越墨道尊的成全,而逆天改命从来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那所谓的天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但顾砚能肯定其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他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将此事告诉宗主。 顾砚轻叹了口气。 越墨道尊跟宗主之间就是个死结,只有仙宗宗主的死和道一仙宗的覆灭,才能让心硬如铁的越墨道尊后悔,从而无情剑道碎裂,而已经后悔的越墨道尊,也最清楚他的无情剑道在碎裂之前,是何等坚不可摧,不容动摇。 所以他注定没办法救下道一仙宗和宗主,只能将愿望定成送宗主去轮回。 甚至为此付出顾砚想象不到的代价。 站在越墨道尊的角度。 顾砚自然愿意将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宗主听。 毕竟越墨道尊不仅是他的救命恩人,也间接算是楚月凝的,他们两能够都活着,再走到今天,都是靠越墨道尊的成全。——虽说这些成全只是顺带的,主要是为了送宗主进轮回,但他却不能因此不承情,因着这份恩情,他自然是希望将越墨道尊付出了极大代价逆天改命一事,告诉给宗主听。 可站在宗主的角度来看此事。 却又难免觉得越墨道尊的做法有点不合时宜……哦,当年道一仙宗覆灭之时,我拼命挣扎着,在满山血与火和痛苦哀嚎中,那般不顾一切的求你越墨出手相救,你偏要眼睁睁的坐在麓山看着。 非要等我死了、等道一宗覆灭了,你后悔了,无情剑道碎了,才能想起来宗门和我这个师兄的重要了,就逆天改命,要来送我轮回转世?! 才后悔了,要重建道一宗。 那你这无情剑道碎的可真是时候呀?! 你还不如坚持到底,早日飞升呢! 光是听着就觉得很是愤怒了。 偏偏越墨道尊还做到了,正是因为越墨道尊找到了《天命书》,逆天改命将他送了回来,所以才有了重建道一宗和唤醒宗主的事……他很难想象宗主在知晓此事后,是该恨越墨道尊当年对自己和道一仙宗的见死不救,还是感激其将顾砚送回来、让道一重建的机会。 或许只会恨、恨不彻底,感激又觉得太憋屈! 还真是个令人头疼的抉择。 这件事烦了顾砚两日。 楚月凝趁着外面没有妖兽时的时候,回来打坐休息恢复灵力,换鱼池出去警戒外面的情况,看出来他的心烦意乱,走过来坐到床边,伸手将人搂进怀里,低声问他怎么回事。 顾砚将事情跟楚月凝说了,“不太好选。” 见他居然为这事烦恼,楚月凝笑了下。 “简单,你去问越墨道尊。” 顾砚疑惑,“嗯?” “越墨道尊如今不是在云浮山么。” 楚月凝靠着床头,低声跟他说话,“如果你问我该怎么选,我的建议是想办法将宗主魂魄滋养补全,早日送他去轮回转世就好,不必多生指节告诉他越墨道尊的事……你告诉他也不会激发他的求生欲,甚至可能适得其反,选择让自己魂飞魄散。”事实上,宗主的残魂是有这种打算的,并且表现的很明显。 “如果你还拿不准主意,就去找越墨道尊,问问他本人愿不愿意将这些事情都说给宗主听。” 顾砚点点头,“好。” 楚月凝略微笑着,“我帮你解决了烦心事,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说着指了指自己露在外面的唇角。 顾砚伸手过去左右各掐了两下。 在他嘴角两侧都留下片红痕后,笑吟吟的问道,“现在满意了吧,另外还有件事,宗主的残魂不愿从问心剑里出来,我输送进去的《万物决》灵力也不见他吞噬,根本没办法让他残魂早日修养好呀。” 楚月凝抓着他掐人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下。 “这个也简单。” 虽然已经做过更亲密无间的事儿,顾砚仍旧不太习惯楚月凝突如其来的亲近,手指被抓那只微凉的掌心里贴着、轻轻揉捏的时候还是会脸颊微红,有些不太自在,低声说道,“嗯,你说。” “你知道万宝行有个镇宅之宝,唤做镇魂灯么?”楚月凝见他如此情态,眼里的笑意更浓。 “镇魂灯?”顾砚摇头,示意没听过。 第164节 “嗯,镇魂灯是难得一见的宝物,滋养神魂的效果不比鲛珠差,另外就是灯里面下有禁制,能够容纳残魂进去修养,却进去容易出来难,将残魂放进去后,必须自外面打开禁制里面的残魂才能出来,又被用摄魂一途……这件事你不需要操心,只要将问心剑交给越墨道尊,告知他实情,他自然有办法跟鱼家老祖宗借到镇魂灯,将宗主的残魂养在里面,届时不论宗主是想投胎转世也好,是想留在道一宗也好,让他们自己商量。” 顾砚听愣了,“就这么简单?” 他究竟是晕糊涂了还是怎么的,居然将这么简单的事儿复杂化,自己搁床上躺着烦恼了两日,结果被楚月凝如此云淡风轻的给化解了?——唔,那这样岂不是会显得他额外蠢笨。 可是他真的不笨呀,顾砚忧伤的叹气。 还是当他晕糊涂了吧! “就这么简单。”楚月凝抬手扣住他的肩,凑过去嗅他发间熏染的雪梨香,“说到底,对于仙宗宗主和越墨道尊而言,咱们终究都只是些听说了他们故事的外人,随便他们之间有仇有恨、还是有爱有悔,都是需要他们自己面对面来解决的,你被越墨道尊送回来,保住了宗主魂魄没让他彻底魂飞魄散,这就已经足够了。” “以后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阿砚与其烦他们,不如多看看我。” 顾砚头晕乎乎的,稍微有点乱。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是那么个道理,仰头去亲了口楚月凝的嘴角。 “好,以后都不烦他们的事儿了。” 楚月凝轻笑了声,扣住他加深了这个吻。 五日后,青玉小舟抵达云浮山。 山上变化很大,远远的就能看到整座山绿意盎然,清新柔嫩的绿叶自灵植、草木中长出来,将满山的焦黑山石和赤色泥土遮掩了大半,处处都透露着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味道。 两条犹如银河般的溪流顺着山脉或快或慢的流淌着,离得近了还隐约能听到水流哗哗,顾砚离开前播种在溪流两侧的花草,都已经发芽生长成片,远看绿草如茵、分外清丽,近看时能看到草地里来着的细碎小花,花瓣上停歇着闪动翅膀的彩色蝴蝶,更加的娇俏可爱。 鱼池将青玉舟停在山脚。 最先注意到云浮山上遍地种满的金棕树,略有些夸张的睁大了眼睛,“……顾砚,我以为你当时说有八千九百棵金棕树是说着玩儿的,就是现编出来吓吓何耀和刘子安的而已,没想到你还真种了一山的金棕树啊?!我去,云浮山那么大,这要真数下来,怕是不止你说的八千九百棵吧。” “或许。”他真的没仔细数过。 顾砚从青玉舟上下来,正好撞上迎面过来的戚蓉蓉,她原本是在后山监督使役们挖水渠的,瞧见有飞行法器往云浮山来,赶紧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自从云浮山上种的草木开始生根,遮不住的绿意蔓延开后,经常有云浮城的人赶过来观望,有问他们是什么人、在做什么的,也有看山下使役们干活干的热火朝天,过来找事儿做的,还有些是看着他们满山的金棕树,转动着眼珠子就想打那些树的主意。 都是她负责接触调停,这会也不例外。 没想到刚赶过来,瞧见她师兄领着人从青玉舟上下来,脸上顿时一喜,飞快的朝顾砚扑过来,“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怎么样,极地冰原里危不危险,你们有没有受伤,师兄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该不会是受了什么重伤吧,快让我看看。” “没事,小伤,都快好了。” 顾砚略笑着,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刚刚大概看了眼,云浮山上的重建进度比他计划中的只快不慢。 想必其中戚蓉蓉是出了不少的力。 戚蓉蓉嗨呀了声,“师兄你在外边东奔西跑,受伤流血的都不辛苦,我在家里看着家、种点田怎么就辛苦了?!走走走,快上山我带你去看看建好的房子,哎,稍微等会儿。”她停住脚步,回头朝着后山的方向喊了声,“星落、楠楠,先别忙了,快出来见见你们两个师伯。” 两个孩子都挽着衣袖在帮着开水渠。 白嫩和胳膊和小腿上都沾着些许从水里带出来的水珠儿,恭恭敬敬的过来跟他们行过礼。顾砚见他们都穿着款式相近的衣裳,相处得也和气,尤其是楚星落,看得出来比刚来云浮时要开朗许多,精致小脸上挂着欢快笑容,大大方方的跟他们行礼问好,“顾师伯,鱼叔叔,……哥。” 喊楚月凝的时候,表情有些犹豫。 楚月凝略愣,没有及时答应他。 楚星落跟他有几分相似的脸上露出几分失落,笑容也有点勉强,鱼池在旁边拍着手“哈哈”大笑,“笑死我了,天啦,这楚家的小孩有前途啊,居然叫我鱼叔叔叫楚月凝哥哥,那按照这个辈分算,楚月凝岂不是也得跟着叫我叔叔?!” “喂,楚月凝,快叫我声叔叔来听听。” 楚月凝横了他眼,“你是不是找打。” 鱼池又怂又凶,“来呀来呀,你今儿当着顾砚的面儿打我一个试试。”说着就往顾砚身后躲,顾砚的神识损伤还没彻底痊愈,头始终昏沉沉的,他才不信楚月凝会在顾砚面前动手打他呢! 嘿,就是这么嚣张,就是这么有恃无恐! 楚月凝冷淡的撇了他眼,懒得理他。 沉默片刻后,走到楚星落跟前揉了揉他的头发,神色平静的承诺着,“以后有什么事儿,都可以过来找我。” 楚星落的眼神瞬间就亮了,“谢谢哥!” 于是一行人便顺着小径上山。 戚蓉蓉跟他们说了山上房舍的修建情况,“都是按照师兄你临走前安排好的,先修了供奉前辈们灵位的往生殿,因着越墨前辈一直云浮没有离开,我就做主在种着涅槃果树的山坳里,修了栋客院给越墨前辈住着,师兄你跟楚仙君的院子在湖泊边,你不是最喜欢那湖泊里飘着的清屏花了么……剑阁、试剑台都还在修建中,已经有了大致的雏形,待会你们可以去看看。” “星落和楠楠暂时都跟我住……啊,对了,师兄,我已经正式收楠楠为徒了,星落从溧洋城远道而来,身边没什么信得过又能玩儿到一起的伙伴,我这段时间又要忙着山上的事务,怕他自己在山上待着无聊,就干脆先收了楠楠做徒弟,让他们师兄妹有个伴儿,也好不孤单。” 至于楠楠父母那边,也没遇到什么阻碍。 顾砚点头,“好。” 这件事也算是早有苗头,他也不愿意插手戚蓉蓉收徒的事儿,何况……看楚星落跟楠楠的模样,顾砚总觉得戚蓉蓉比他更会教孩子些,干脆就随便他折腾怎么收徒教了,又问她,“我走之后,山上没发生什么你不能应付的事儿吧。” 戚蓉蓉摇头,“暂时还没有。” 倒是有几个人看着他们满种着山的金棕树眼红,明里暗里过来打听问她卖不卖树,旁人还好,听到她说不卖也就不多纠缠啰嗦。只其中有个态度最凶的,话里透着她若是不卖就让她在云浮城混不下去的意思。对方是金丹修为,家里还有个在万花海当亲传弟子的儿子,估摸着是想趁她师兄和楚仙君不在,从他们云浮山发点横财。 戚蓉蓉修为不够金丹,打不过他。 又不像她师兄那样跟越墨道尊相熟,能够随便请得其出手帮忙,只能推说不卖,最后事情闹得有些大,对方当着山脚的使役跟她放狠话,说“你别给脸不要脸,敢拒绝我就要你好看”,搞得戚蓉蓉提心吊胆了好几天,生怕那人真打上门来她应付不了,毁了她师兄辛苦重建一半的云浮山。 然后没过两条,就听到采买带回来的消息,说那个来他们云浮山找茬的人铺子被烧了,店里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都烧了个干净,人没死,脸上也烫出来老大个疤,后来就再没来找过她的麻烦……戚蓉蓉至今也不知道是哪位壮士干的,居然还会做好事不留名的。 顾砚听完,略笑了笑,“云浮城里,期待道一宗能够重建起来的人,可比不想重建的多了去,像他这样敢直接明抢的也是胆子大,不用理会。” 不管仙盟其他宗门/家族如何反应。 至少在云浮城中,道一宗的重建算得上是众望所归,顾砚还在云浮的时候就没少被他们帮忙。——像李管事,花旗之类的人可不少呢。 戚蓉蓉点,“我后来也就没管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山腰。 鱼池被金棕树的长满倒刺的枝丫钩了半日,烦不胜烦,“这些树干嘛要种到路边啊,你瞧瞧我这被钩成鸟窝的头发,一整个乱糟糟的,烦都烦死啦!” 顾砚笑道,“不挺好的么。” 他随手拂过根拦路的金棕树枝,“可以用来训练小弟子的身形灵活度,甚至都不需要设置其他关卡,我得在往这附近再种些其他带倒钩的藤蔓。” 楚月凝接话道,“弄成个迷魂阵。” “好。” 鱼池,“……当你们的徒弟可真惨。” 众人说着话,很快便到了山顶住下。 人一多,山上就热闹起来,顾砚在自己院子里架了个熬药的锅,给自己熬治疗神魂损伤的汤药,许是回了汤药起了效果,也或许是回了能被当做家的地方,他这晚睡得极好。 一夜无梦,梦醒就是天明。 明媚柔和的光影中,还有楚月凝枕在他身边,眉目如画,神情温和又柔软,顾砚撑着脸颊出了会儿神,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就跟做梦似的。但很快,被他盯着看的人醒了,眼里的细碎金辉在晨光中微微闪动,掐着他的下颚亲了过来,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并没有身处梦境。 次日,顾砚去见了越墨道尊。 那座专门为其而建的宽阔客院形同虚设,根本没人住,越墨道尊就坐在涅槃果树旁,也不知道多久没挪动过,看上去从身形到表情都像是座石雕,唯独雪白长发被山风拂过时会略微晃动,给他添了几分萧瑟沉寂。 “道尊。”顾砚在门口行礼。 越墨道尊略抬眼,望过来的眼波冰冷如雪。 无悲无喜的,似是连顾砚的来意也不好奇。 顾砚略犹豫了下。 总感觉这个越墨道尊跟他梦里那个不同,或许是无情剑道刚出现了裂痕、但没完全碎裂的缘故?这样子的越墨道尊,也不知道会不会想着送宗主去投胎转世,顾砚垂头沉默着,不知道该不该赌一把,将藏着宗主残魂的问心剑交出去。 见他久不说话,越墨冷声道,“有事?” 顾砚深吸口气,将问心剑放过去。 越墨仍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顾砚将问心剑推过去,“我受道尊所托,唤醒了宗主残魂的意识,如今宗主残魂就在这把剑里。” 越墨道尊看看他,又看看那把问心剑,冷漠无波的眼神略微跳动了下。 “原来如此。”他自坐着的白玉高台上走下来,玄墨衣角拖过打磨光滑的石头表面,在顾砚放问心剑的位置前停下来,弯腰将问心剑拿在手中,“我曾经出手替楚月凝占卜批命过,他是早死的命格不会错,我一直在想究竟是谁那么大的本事逆天改命,让楚月凝活了下来,没想到……” 他的声音很低,“居然是我吗?” 顾砚,“嗯?!” 原来越墨道尊居然能说这么长的句子?! 不对,越墨道尊就凭借他的一句话,居然就推算出来有人逆天改命的事儿了?!不仅如此,是怎么确定那个逆天改命的是自己呢。 那么厉害的吗?! 他没有回答越墨道尊这个问题。 对方也没打算让他回答,只是将问心剑抱在怀里,眉眼低垂,神色间仍旧冷淡无比,没有丝毫对问心剑的小心翼翼或者珍惜表情,语气也很冷淡,“你走吧。” 顾砚是拿不准他的想法,只能点头告辞。 见过越墨道尊回来,顾砚又担心了两日,就怕此时的越墨道尊并没有想救宗主残魂的想法。别他把问心剑交出去后,宗主的残魂在剑里消散了。 那他所做的这一切岂不是毫无意义?! 不过很快他便听到越墨道尊亲自前往启月山,找鱼家老祖宗借镇魂灯的事儿了。 ——从鱼家老祖宗本人嘴里。 那位老祖宗同鱼池有七八分相似,须发皆白。 手里拿着根在云浮城买的糖葫芦,边啃边不停的跟越墨道尊唠叨,“哎呀,你们云浮做的冰糖葫芦可真好吃,脆香无比,又酸又甜!” “好吃,真好吃。” “我跟说啊,越墨,你呢既然想就救他,就把你那张活像别人欠了你多少灵石的臭脸收一收,要不然谁看到你的脸色能高兴,不给再气死一次就很不错了!” 两人同行过来,撞上出门的顾砚和楚月凝。 鱼家老祖宗“咔嚓”、“咔嚓”咬着冰糖葫芦,笑的眉开眼笑,“哎哟……这后辈生得可真好,你叫什名字?” 他问的是顾砚。 问完又去看楚月凝,也是极满意的,乐呵呵的啃着冰糖葫芦,“果然都是人中龙凤,不可多得,鱼池的眼光还是随了我,真是不错啊。” “你们这云浮山也打理的不错,顾小子,劳你在山上给我建套能住的院子,就搁越墨的院子旁边,我得看着他,免得他再整日摆出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别人救不回来,还反而让他给吓跑了!” 他是鱼池的长辈,又是仙盟中难得的高手,要过来住,顾砚自然不会拒绝,当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都听前辈的,我待会儿就去让师妹给您安排。” 鱼家老祖宗吃完了手里的糖葫芦,掂着自己的胖肚子站起来,豪气干云的大手一挥,“你们云浮灵气如此醇厚浓郁,我也不白住你们的,说吧,有没有什么事儿让我帮忙的,让我还个人情。” 第165节 顾砚跟楚月凝对视一眼,“有。” 还真有。 迎道一宗前辈们灵位回云浮山的事儿。 当年那场大战后,战死在云浮山的前辈们,尸骨都是由仙盟之人收敛的,皆供奉在仙盟所设的英烈堂中,并不是很愿意让顾砚他们带回云浮山供奉。 之前顾砚递消息过去问,对方就推三阻四。 言辞也不是多么温和,问他,“当年的道一仙宗何等声名赫赫,传承悠远,可不是你占了云浮山,在山脚下竖块道一宗的牌子,你在云浮山上折腾出来的宗门就是道一宗的。” “就算你给宗门取名叫道一宗,那又跟当年的道一仙宗有什么关系呢,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道一仙宗的传人,就算你师父清扬真人是从道一仙宗出来,你又有什么资格,以元婴修为来迎众位与魔修血战到底的前辈们回去?” “将他们供奉在仙盟总部,远比让你带回去的强。” 末尾还有些阴阳怪气的奚落。 “你在北疆说的那些话我可都听说了,你顾砚多么厉害啊,居然能请动越墨道尊出手诛杀那两只九阶兽王,如今天底下的人都知晓你最厉害了,既然这样,你不如再请越墨道尊亲自来趟仙盟迎道一仙宗前辈们的灵位回去。” “越墨仙尊若是来了,我自然不敢拦。” 换句话说。 顾砚提出的要迎灵位之事,他们是拦定了。 ——谁让他们辛辛苦苦、不知道折了多少人进去,才将北疆三城的妖兽围城之困给解决了,顾砚却想凭借一句“是我请动了越墨道尊前往北疆三城”,轻轻松松就来分割他们的功劳。 结那么大的梁子,他们不为难顾砚为难谁。 收到回信的顾砚对此表示无奈。 仙盟的人故意要在此事上为难他,以他如今的实力也没办法直接杀上仙盟,让他们交还前辈们的尸骨和灵位。——或许在仙盟其他人的眼里,他向仙盟索要由仙盟之人收敛好的尸骨,更像是强抢。 说是重建道一,可他们距离被整个仙盟承认……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他或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向仙盟、向天下人证明,他是有资格以后辈的身份,祭奠那些战死在云浮山的前辈们的。 但首先……他得能把他们都接回来。 顾砚将事情如实跟越墨道尊和鱼家老祖说了。 鱼家老祖宗脾气爽快,哈哈笑着,“我还当是什么难事儿呢,他们既然是道一宗的人,就该生在这死在这也被供奉在这,仙盟的那群小兔崽子有什么资格拦你们接他们回来。” “走!我陪你们走一趟,看看他们有什么话说!” 顾砚心喜,“多谢鱼前辈。” 等人都下了云浮山。 越墨道尊坐在涅槃果树旁边,低垂着眉眼,看着自己手里的问心剑。 语气和神色冷淡,“师兄,你看,重建道一分明是件长远而艰辛的事情,并不是有了云浮山、有了功法、有了灵脉和灵泉就可以的。” “你真敢就这么魂飞魄散的话……” “你心心念念想要重建的道一宗,我不介意看着它再毁一遍。” 他从袖子里取出盏白玉魂灯,语气平静。 “师兄,你知道该怎么选吧?” 山间有清风拂过,镇魂灯里火焰轻轻跳动了下。 两天后,云浮山上的往生殿。 顾砚亲手将最后一块的灵位牌擦干净,摆到它应该去的位置,拈了三根香燃了,郑重祭拜过后,起身将香插进了令牌下面的香炉里。 在他之后,楚月凝、戚蓉蓉、楚星落、金楠楠都纷纷上前来祭拜过前辈们。 “请诸位前辈见证。” “道一和我们,都会长长久久的走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