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初雪》 分卷阅读1 ?作者:橙子雨【完结+番外】 1 频迦城最红火的青楼,花香楼,建于水边,终日游船宾客络绎不绝。白天文人与乐师抚琴弹唱,夜晚公子携美人畅游花溪,看似歌舞升平张灯结彩,一片轻松惬意繁荣美好。 只有身在花香楼里的人才知道,老鸨笑脸迎人背后的刻薄尖酸,护院恭恭敬敬表面下的凶神恶煞。 娼妓小倌们的命运都较为凄凉,长得好的,还有可能趁年轻貌美被富贵人家买走,若是等到年纪大了,就只能沦落到任人蹂躏,惨死是迟早的事。 但是花香楼小倌馆里却有一个特例,那便是艳名远播的凤兰公子。 凤兰,听起来好像是女子,不过环顾左右,也没几个小倌的名字取得不风花雪月柔柔袅袅的,凤兰也就认了。 凤公子芳龄十四,国色天香,在楼里头牌当红,气焰大盛。 如此小小年纪,能在这种充满了剥削和压迫的地方活得一点都不悲惨,却不是靠美貌,而是运气。 首先,凤兰生来有靠山。他娘亲──当年的花魁,凤仙姑娘,已经年过三十,可不仅风韵犹存,而且一年比一年更加妖娆动人,至今还是花香楼名妓。就算看在凤仙姑娘的面子上,老鸨也得对凤兰客气一点。 其二,也是最根本原因,还是凤兰本人的天赋异禀。 凤公子好像天生注定投身于青楼事业一般,总之,琴棋书画一学就会,能歌善舞长交际,长得清纯又透着妖娆,在还做清倌的时候就艳名在外,在真正接客之后……更是名声大噪。 接下来,就难免顺便要提到凤公子的初夜了。 那年凤公子正当荳蔻,花了百金买他的冤大头是频迦城有名的花花大少,当晚就兴致勃勃地钻进凤兰的帐子,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祸害凤兰不知道是不是蓄意的,居然把客人给上了。 据说当夜的情景,是凤兰房里引人遐思的浪叫声不绝于耳,似乎战况极其惨烈,第二天老鸨去查房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凤兰衣衫不整地坐在床边神清气爽,而他们的贵客被蹂躏得一塌糊涂,赤条条娇弱而凄惨地躺在床上。 老鸨揪着凤兰的耳朵,痛哭流涕重新教育了他一遍花香楼小倌应有的三从四德,凤兰被罚站一天。 当夜那位花花公子执迷不悟又来了,而让老鸨多年的经营理念被颠覆的事实是,第二天打开房门一看,贵客不仅没有把该吃的给吃回来,反而又被吃干抹净,更加赤条条而娇弱凄惨地躺在床上。 都这样了,凤兰似乎还不嫌够,再给了老鸨当头一棒。 第三天接的是别的客人,一晚鬼哭狼嚎之后,老鸨带人把耳朵贴在门口,就听见凤兰得意的声音道:「你就乖乖地伺候小爷我吧!」 然后是客人的颤声大叫:「好舒服啊!再深一点!」 自此,花香楼凤兰公子的艳名更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传开了。 客人花钱到青楼总不可能自找被人上,这句话被证明是错误的。 从开头三天彩之后,凤兰公子名下排队等候的客人开始络绎不绝,不少人是闻风而来,而还有不少竟然是回头客。 于是凤公子行情大好,差不多日入百金,当然能赚钱的就是爷,他后来懒到每天只接一位客人,老鸨也拿他没有办法。加之生来挑剔,他连客人的相貌也挑,恰好一开始接的几个也都长得不错,于是凤兰居然还保持了「只和美人上床」的完美记录。 凤公子把自己在青楼的人生定义为:「有好东西吃,有好地方住,每天有美人伺候,其乐无穷」。偶尔路过其他小倌的住处,听见里面的哭声,也就是长叹一声然后整整衣服继续自己的享乐。 凤兰自觉是天生没有什么同情心的人,显然不可能莫名其妙去伸手帮人家一把,偶尔想想,想的内容还是:唉,这些人真惨,不像我天生丽质禀赋特异,就只能落得这样的命。 老鸨曾说过,凤兰这孩子是非常典型的自私自利、好吃懒做、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小人。 凤兰觉得老鸨挺有内涵的,居然用十六字真经把自己涵盖得那么精辟透澈,被说成小人,他不仅不觉得惭愧,反而很引以为荣。 本来,人生在世的意义本来就该是好吃好喝,欺负能欺负的,躲着不能欺负的,不是吗?这世道绝对是他这种人能捞到好处,这不,在青楼里不就独树一帜了吗。 不过凤兰在花香楼只待到了十五岁,就被老鸨卖了,换了苍寒堡用车拉来的一万两黄金。 等到凤兰听说的时候,卖身契都已经被拿走了,无奈去找老鸨理论:「你怎么能把小爷卖到那种地方?」 北方魔教苍寒堡谁没听说过?那地方从来都是活人进去死人出来,堡主冷血无情的恶名也是人尽皆知。 据说他不停地买男宠的原因就是一天能弄死好几个。凤兰可不想死,他暂时还觉得人生很美好,而且就算人生不美好了,按照他贪生怕死的生存态度,还是不想死的。 「一万两黄金呢。」老鸨道。 「一万两黄金小爷我大半年就能给你挣来了!」 凤兰拍桌子吼,老鸨却有自己的道理: 「你挣得多,但是你吃的东西、身上的首饰、屋里的布置,哪个不要钱?况且你已经十五了,小倌十八岁大限,你还能红几年?我们花香楼从来不做亏本的生意,你好自为之。」 凤兰早知道世态炎凉,心道既然抗争无用,不如听天由命。 反正想想,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与床上功夫,想要压得那什么魔教堡主在床上离不了自己或许也不是太难?毕竟目前为止,他还没失过手不是吗? 于是凤兰大义凛然地收拾了行李,跟着苍寒堡采办的车队向遥遥北方出发了。 赶了好几天的路,一路听得耳边其余人哭哭啼啼,令凤兰着实无言,终于进了苍寒堡,被分进了院落,耳根子才清静点。 刚刚收拾好之后就被领去见堡主,他跻身众多美人之间,进了一间富丽堂皇的大殿,就见高高的帷帐中坐着一名黑衣男子。 凤兰其实没对那恶贯满盈的堡主抱有什么幻想,偷偷抬眼看的时候受的刺激可想而知。 苍寒堡堡主居然是个既年轻又俊美的男人,那英俊的脸孔、那完美的身材、那危险的气质,要是能压在身下不知会有多销魂……凤兰楞楞对着江庭赭流口水,没发觉到自己在一大堆颤巍巍低着头的男宠里显得多么独特。 正因如此,他很 分卷阅读2 幸运地成了这批男宠里第一个被江庭赭叫到房间的。 「你是清倌吗?」 江庭赭让他转了个圈,又细细端详了他的模样之后,似乎很是满意。 凤兰不知道该怎么答好,他确实和很多人上过床,但是如果从某种「硬标准」来看的话,他还是清倌。 见他半天不答话,江庭赭说道:「算了,是不是不重要。我先问你,为什么你不怕我?」 「你那么好看,小爷怕你……呃,不,我怕你干什么?」凤兰笑咪咪地说。 「什么你呀我的,没人教过你礼节吗?」江庭赭露出一丝轻蔑。 凤兰虽然不爽他高高在上的态度,但也觉得不要得罪他比较好,就躬身纠正道:「呃……堡主大人,小人……」 「你懂音律,会抚琴弹唱吗?」 「会啊会啊,我会。」 「弹唱一曲给我听听。」 凤兰还没遇到过办正事前那么多要求的客人,不过想想淫词艳曲也算是前戏的一种,就走到古琴前坐定,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歌喉轻启,婉转的调子如泣如诉,一曲过后余音绕梁。 「还不错。」江庭赭中肯地评价。 凤兰摇摇头,心道肯定不够好的,否则为什么堡主大人的眼里没有他期待的热情如火又赤裸裸的欲念。 「虽然一些细节还需要修饰,但是你长得很好也很有才华。苍寒堡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人才。」 人才?什么意思?凤兰有点儿不祥的预感。 「凤兰,你不用当男宠。」江庭赭施予恩典一般地说道:「伺候我那活儿太辛苦了,我给你份清闲有趣的差事干。」 此时若是别人一定感激涕零,可凤兰不仅完完全全不领情,还很不平地争道:「什么差事也不可能比上床轻松吧,堡主,不如还是让我陪你吧。」 江庭赭皱眉,觉得这人格外离奇:「你不会不知道伺候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吧。」 「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凤兰真的不是在耍贫嘴,实在是纵观一辈子也很难再遇到个这么顶级的货色了,却看得到吃不到,实在是了无生趣。 江庭赭停了停,居然咧嘴嘿嘿笑了:「你果然特别,我想我没挑错人。」 凤兰一听丧气,心知到嘴边的鸭子还是飞了,江庭赭怕是打定主意不会放自己上床了。可惜,堡主大人笑起来多俊啊,呈一条线的锋薄嘴唇让人好想咬一口,不过这辈子恐怕都咬不着了。 从那天起,凤兰就搬进了奢华的独立院子,每天被堡主召见。 一段时间下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得了独宠,而且貌似相当耐命,日夜操劳不仅没精尽人亡还活得相当滋润。 只有凤兰本人冷暖自知,每天准时被召唤,只是可怜巴巴地去做练习,唱歌跳舞、礼仪礼节、处事规则等等。 江庭赭为苍寒堡大业着想,是一心要把他培养成一个能在某个盟友或敌人身上使美人计的棋子,根本没半点私心。 凤兰见到江庭赭的频率很是不高,有幸见了就不忘念叨:「堡主,要是什么时候用得到我,凤兰别的不求,可是对人的相貌非常挑,您一定要帮我挑个美人家送过去啊……」 江庭赭常被他这种特殊的思考方式逗得笑出来,凤兰也感觉别人口里那个嗜血好杀的苍寒堡堡主其实还满可爱的。这种感觉差不多持续了一年,直到他在苍寒堡遇到了一个人。 凤兰第一次看到唐黎的时候,那名年轻的医者正一个人静静坐在河边发呆,清冷的月色照在身上,带起一层柔和的银色。 唐黎当时大概只有十四、五岁,身材清瘦,老穿着一身蓝衣,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药草香,混合着看人时眯起眼睛的些微忧伤,有一种很与众不同的神韵。 凤兰默默看着他,觉得很美。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以外的人美──自己的美,一直都是外表上的自我欣赏,而唐黎却仿佛是那种溪水一般的静谧,只可远观,不可言传。 有一点儿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淡淡浮上心间。 凤兰开始不断前去那名医者的小筑找他,唐黎似乎也没有因为他男宠的身分而轻视他,渐渐两个性格迥异的人竟成了挚友。 凤兰幷不想深究,对自己而言这个人的存在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有了他以后,苍寒堡的日子不再是无聊的待命,而是一天接着一天令人期待。 唐黎是个善良的人,从来奉行先人后己。这样一个人之于从未真正见过什么纯真之人的凤兰,就像一缕阳光照进尘封已久的地窖,太过珍贵以至于他只是想陪在他身旁一直到天荒地老。 那个时候,凤兰毕竟还太年轻,没有认清自己究竟身处一个怎样的地方,也没有亲身经历过人世险恶。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堡主那边的「专宠」已经遭到了很多人的妒忌,天生的横行霸道也被理解成为恃宠而骄,对他恨之入骨的,早就大有人在。 苍寒堡的后宫,和任何后宫都一样,勾心斗角危机四伏,本当步步如履薄冰。 然而面对其他男宠的各种挑衅,凤兰抱着的心态却是无斗不欢,反正日子无聊,有人找个事儿挑个刺儿,让自己光明正大地欺负回去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唐黎多次提醒他,让他小心一些、收敛一些,可是凤兰正玩在兴头上,并没有听进去。 当这种明争暗斗逐渐演变成了一场腥风血雨,凤兰才突然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局面。 他虽名义上是堡主专宠,实际上相当孤立无援,而他唯一的朋友唐黎,也成为了那些人迁怒的对象。 凤兰自己怎样无所谓,却是见不得人动唐黎的。 凤兰平日里尚算本性平良,损事干的不算很多,可要论坏点子,他动一动脑子,马上满肚子都是,到堡主大人面前一番添油加醋,几个时常去唐黎那里找碴的男宠,就关冷宫的关冷宫、赶出去的赶出去,表面看去,凤兰完胜。 可是,事情幷非就完结了。 报复很快就席卷回来,却不是直指向他。 大殿之上,众男宠诬告医者唐黎滥用药材,证据确凿到令申辩显得异常苍白,凤兰只记得,他看到那些人投来的轻蔑的眼神和嘴角勾起的得逞笑意。 唐黎不会害人,凤兰深信,可不论如何求情,唐黎还是被用了酷刑后扔到了乱葬岗。凤兰出不去,甚至不能去替他收尸,人生中第一次咬着被子哭了一宿后,他去找江庭赭要个说法。 而堡主大人却 分卷阅读3 只是薄凉地说:「凤兰,苍寒堡的人都该知道,若想要成事,就不该在身边留任何一个能影响心绪的人,这点还用我教你?」 「你是……故意的?你明明知道他是无辜的,却因为我……?!」 凤兰大怒,拔了自己头上的簪就对江庭赭扎了过去,江庭赭轻而易举接下,阴恻恻道:「你好大的胆子。」 江庭赭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拿着那簪子对着凤兰完美的脸比划了几下,出于某些考虑,最终却没有下狠手去破他的相。 在这以前,凤兰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永远是个欢腾的喜剧。因为一向如此,上天总是让他想怎么嚣张就怎么嚣张,而从未遭受过任何打击。 他从未想过,玩笑也有开不下去的一天,甚至会有血淋淋的一天。 也许是小人本质都如此这般在夹缝里求生存,他竟然没有消极几天,而是咬紧牙关,心里发誓无论如何也要拼了命离开这鬼地方。 他要出去,他要重新控制自己的人生,要永远永远忘记在这里的不顺,甚至忘记这里的一切,不论好的坏的。反正,坏的不用记得,而好的,记得也没用了。 他开始毛躁,不只一次催促江庭赭:「你快点把我送人算了吧。」 江庭赭却悠闲地喝着茶:「凤兰,不把你的棱角磨光,我是不会安心放你出去的。」 凤兰是多么擅长随机应变,既然不彻底圆滑,怕是一辈子也离不开这变态地方,于是从第二天起,凤兰就变得格外恭顺听话,服从并做好一切堡主吩咐的事情。 他亦开始读书,苍寒堡里他能看懂的书几乎被翻过一遍来。 收获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总之,凤兰总结出,自己那原本自私自利、贪生怕死、好吃懒做、欺软怕硬的个性其实很适合这个世界,他应该坚持的,倘若不被唐黎的纯净感染到而迷失了自己,说不定就不会害死他。 就这样,凤兰在苍寒堡又待了三年,努力掩饰着本性,等着江庭赭对他彻底放心与满意的一天。 在他等得几乎要麻木的时候,江庭赭终于对他道:「立春那天,堡里要来一位司徒雪融公子,你应该知道的吧?作为华都世袭镇远大将军,司徒家对我们苍寒堡一向照顾有加,你从今往后,就跟着他走吧。」 凤兰暗地里激动得夜不能寐。 果然他骨子里还是生性乐观,甫一得知能够离开,这人立刻就打起了自己的如意小算盘,心道先看看这个司徒雪融人怎么样,要是个色鬼,那在床上榨干他就好;如果像江庭赭一样难伺候,就再做打算。 总之不管怎么说,什么鬼将军府也应该比戒备森严的苍寒堡容易逃命吧。 数着日子盼啊盼,终于到了立春。 那天凤兰一早就严阵以待,躲在纱帐后面等着传召。也直到此刻,为即将到来的自由乐得忘乎所以的凤公子,才突然想起来自己「非美人不要」的品味问题。 隔着纱帘,他看不清司徒雪融的样子,只觉得大体上身形还不错,心道就不知道脸合不合小爷口味了。 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江庭赭一声:「歌舞伺候。」 凤兰抖擞精神,昂首挺胸领着一队舞女款款走上殿堂。 江庭赭看到他的时候微微皱了眉。 凤兰没有穿特意准备好的、几乎挡不住身体任何一部分的七彩舞衣,也没有佩戴任何妖娆的明珠玉石,这天他只披了一身蓝衣,飘扬的乌丝也用一条普通的绸带系住。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不施脂粉站在众人面前,倒显得格外神清气爽气质不凡。 刚来的时候不男不女的,几年下来,没想到居然变帅气了? 江庭赭一边暗恼这个凤兰又自作主张,一边又觉有趣,原来一个人换个装扮居然就能卸掉周身的媚态和风尘,显得相当清雅冷峻起来。 他回头,看到司徒雪融正楞楞地看着凤兰,甚至没有注意到杯中的茶水洒了出来,心想这自作主张倒说不定还歪打正着了。 凤兰站定,起舞前认真瞟了江庭赭身边的人一眼,心道:啥?小爷以后一辈子就要和这样的人一起过? 他这些日子来,径自将司徒雪融想象成了一个美人。 因为如果不是美人,又怎么敢叫雪融这种只有冰雪美人才衬得起的名字?可这人名字倒好,长得实在乏善可陈──皮肤暗黄两颊消瘦,身子形销骨立一副病癯之色,甚至头发都像枯草一般,看着要死不死、不怎么吉利的样子。 这种客人一夜千金他都不接,现在居然要委屈下半辈子跟他在一起?别开玩笑了! 还当朝大将军呢,这样一个病鬼去打仗怎么可能赢?敌人一看到他,肯定当场就笑岔气了。凤兰开始感到十分后悔,自己想离开想得太匆忙了,居然挑也没挑就当冤大头了,哀哉! 他真的很想瞪江庭赭一眼,不过这所有腹诽,目前都只能放在心里。 无论如何,还是先出去比较重要啊!于是他使出全身解数,挂起招牌微笑给司徒雪融行了个礼,果然成功见到司徒雪融像傻了一样地看着自己,便默默和江庭赭交换了一个得逞的眼神。 就算是看不上的货色,能够瞬间俘获的成就感仍让天生恶趣味的凤兰乐在其中。音乐起,他款款走到司徒雪融面前道:「将军,请将您的剑借给我。」 江庭赭再次睁大了眼,他想要凤兰来个艳舞,可没让他表演什么剑舞,然而司徒雪融就如同着了魔一般解了佩剑。 凤兰接过剑,顺便有意无意地用他的青葱玉指碰了碰大将军那干枯的皮肤,令司徒雪融脸红了一下,凤兰则背过脸翻了个白眼。这种定力,大将军? 拿起剑来,更少了几丝柔媚多了几分凛冽,凤兰轻盈一舞,幷没有费什么工夫,他阅人无数,自然知道司徒雪融已经在他的魅力之下臣服了。 此刻那人正任江庭赭帮他满上酒,然后毫无自觉地一杯一杯喝,等差不多有三、四分醉意的时候,他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了:「堡主……雪融有个不情之请……」 凤兰站在一旁不屑,这个丑八怪居然还有胆量跟江庭赭要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果然是有权能使鬼推磨,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虽然本来就是设好的套,还是有些不爽。 「司徒兄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江某提,今后在朝中,毕竟江某还要靠司徒兄多多美言,呵呵……」 江庭赭抿了一口酒,眼里也有了几分醉意。 凤兰看看干瘦难看的司徒雪融,再看看微醺中款款风情的 分卷阅读4 堡主大人,虽然深知江庭赭人品不行,还是觉得现在要他舍下这个要那个,怎么都要了他半条小命。 「贵堡有这样的绝色,实在是平生之不可想象。雪融半生征战沙场,从未见过如此绝美之人……」 司徒雪融说到这儿,抿着嘴唇,略微有些羞赧地看了凤兰一眼,枯黄灰败的脸色带了一抹红晕,很别扭,凤兰低下头作娇羞状,心里却别提多堵了。 「啊,凤兰啊。」江庭赭深解其意:「凤兰是个好孩子,自幼无父无母,被苍寒堡捡回来养大的,现在正值年华。既然司徒将军喜欢,那是凤兰的福分能伺候将军,我也放心将他交给你保护,凤兰你说是不是啊?」 凤兰点头默认,心里嘀咕:谁无父无母,你才无父无母了,真是瞎扯得不着边际。 然而司徒雪融相信了江庭赭的随口胡编,露出了同情的神色,走下高台来拉起凤兰。 走到面前,凤兰才发现原来司徒雪融干瘦成那样,居然还是比自己高大,他不禁憋屈。 他自以为玉树临风,毕竟青楼里的男宠小倌还没有几个比得上他身材颀长的,现在被一个丑鬼比下去了,而且之后还要跟他上床──凤兰实在想不出来把这家伙压在下面能有什么乐趣可言。 若不是为了出去,鬼才会这么毕恭毕敬对你! 2 酒宴结束后,两人是一起被送入客房的。 房间被险恶用心布置得有如新房一般,红色的幔帐、暧昧的龙凤烛。 当门从外面一关,凤兰就严阵以待,心想今晚是吃亏吃定了,不过幸好蜡烛一吹就什么都看不到,而且也不用怜香惜玉,一定要用尽全部手段,好好收拾收拾这傻不啦叽的色中饿鬼。 不曾想司徒雪融只是偷偷瞥了他一眼,无措半晌,很局促地走到床边坐下,说:「嗯……睡吧……」 听他这么一说,凤兰并没有感到松口气,反而有点疑惑,而且稍稍有点愤怒。 疑惑的是,难道自己看起来就这么没魅力,这个丑鬼都还能对他客客气气?愤怒的是,居然这个丑鬼还能对他客客气气,难道他看起来就这么没魅力! 凤兰遗传自亲娘的自恋导致自幼强烈的唯我独尊,在他看来,不臣服在他魅力下的人不正常,臣服了却偶尔能清醒过来的,他也不喜欢。 那些花香楼里他的那些常客们,长得俊逸潇洒不说,在床上服服贴贴的样子,还被他虐得一塌糊涂的又痛又爽,才让他很有成就感。 司徒雪融不好看,对他迷恋得不够彻底,他很没有成就感。 不过话说回来,司徒雪融不急着和他上床虽有不好的一面,更有令他大喜过望的一面,不然按照凤兰绝不吃亏的性子,非和他没完不可。 把发簪一解头发一甩,顺利地让司徒雪融又目瞪口呆了一阵之后,凤兰坐到他身边对着他的耳朵轻佻地吹了一口气道:「那就睡吧。」 说着凤兰自己翻身上床,摆出了一个「大」字占据了整个床面,然后拙劣地装成立刻睡着了的样子。 其实他就是要看看司徒雪融到底性格如何,是不是能捏捏的软柿子。 如果被吼了,就说明这位大将军还是不好惹的,他就立刻撒娇,以后装乖;可要是司徒雪融只是把他往里面挪挪就睡下,则说明好欺负,哼哼,那他肯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结果凤兰心情过于放松,不小心真的很快睡着了,一觉醒来大天白亮,他发现司徒大将军居然容忍他占了自己的床,其人连床都没上,只是靠在床边这么委委屈屈地凑合了一夜。 这是在开玩笑吗? 凤兰坐在床上,看着司徒雪融的睡脸,张着嘴楞了好一阵,接着一掌把他拍醒。见司徒雪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凤兰挑眉问道:「你干嘛呢?」 司徒雪融刚刚醒,脑子不甚清楚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对着凤兰的严厉逼问就反射性地说:「啊……抱歉,我……」 凤兰当场无话可说,心里大笑狂笑,堂堂大将军怎么就是个窝囊废呢,一高兴玩心骤起,就翻身起来拿了发带递给司徒雪融说:「帮我束发。」 从今往后,终于可以不用在头上继续戴女人家的簪子、金钗和步摇了。 司徒雪融就真的把发带接过来,在铜镜面前帮他细心地梳起头来。 凤兰只是说着玩,没想到居然真得到了服务,难免看着镜子里的倒影觉得诡异。 这大将军到底是在逗自己玩,还是就是个没有底线的受气包? 不过若是陪自己玩的话……倒是没有必要真的弄到一夜委委屈屈睡在床边──那就是没有底线的受气包了。 凤兰倒是真不曾期待过镇远大将军居然是这样一个性子,因为……好歹是大将军吧,万人敬仰的人物,这要是换成是他,还不傲到天上去,立刻建个比皇帝老儿还大的后宫,装满佳丽三千人,一天换一个,一人不二次,轮着睡十年,哪还需要只对着一个美人儿毕恭毕敬兼发楞啊。 非要说的话,这世界这么大,比他凤兰美的,又不是没有……不对不对,他第一时间反驳自己,自己明显就是那个最美的。 这么想着,凤兰突然觉得很爽快。在苍寒堡过了那么多年抑郁日子,现在终于出现个大将军沙包,能让他随便打随便撒气也不要紧,真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凤兰开心的结果,就是在司徒雪融帮他束好发他看了满意之后,磨蹭到人家身上,撩起他前额的头发亲下去作为奖励。 他自然不想亲他,不过欺负一顿给点甜头,还是应该的。 凤兰以为好歹人家是堂堂大将军,床笫之间的事情必然不会很陌生,没想到一个吻下来,司徒雪融连怎么回应都不会,生涩的仿佛初吻一般。 凤兰兴起,就使坏多亲了一会儿,放开司徒雪融时,发现人已经被他弄得恍恍惚惚,虽然那张脸真的不好看,懵懂的神情倒挺吸引人的,就又亲了一次。 在两个人一起出了新房的时候,司徒雪融的脸红得像是被烤过一般。 江庭赭又大宴了司徒雪融一场,一副分手前依依惜别之态。 明明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如今装得有如亲人一般,凤兰不齿,整个宴会期间都在偷看江庭赭的那张脸,此次一别,这么英俊的男人这辈子怕是再难碰到了,总要看个够本。 他私底下偷偷拉住江庭赭:「我在这位大将军身边的任务究竟是什么?难道要去打探朝廷的用兵情况,或者将军府有什么不为人 分卷阅读5 知的秘密?」 凤兰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他才不想继续做苍寒堡的狗,就算有任务交给他,之后也天高皇帝远了。 没想到江庭赭的回答居然就是:「你哄得他开心就是成就了,以后不要和堡里联系,你自由了。不过,到了将军府你要是敢私自逃跑,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你揪出来,不会让你好过!」 凤兰醍醐灌顶,司徒雪融其人,看样子是不贪黄金白银、也没有特别兴趣爱好的类型,所以江庭赭想破了头,只好拿美色来贿赂他。最后一招,而且成功了。 从此之后,只要自己一天待在司徒雪融身边,他就会记得苍寒堡的好处,就算不在朝中说他们的好话,起码不会针对他们。 没想到到头来,江庭赭始终当他凤兰只是个绣花枕头。虽然有点不甘,他倒也松了口气,又恰好捕捉到司徒雪融偷看自己的眼神,凤兰知道,这下子,人生终于回到自己的掌控中。 江庭赭送司徒雪融一行人出了苍寒堡很远,真可谓礼数备至。 凤兰一路浅笑,但等到江庭赭一消失,他就立刻从谦恭变回和司徒雪融两人独处时的倨傲,无视周围的护卫仆从,负着手对司徒雪融问话:「喂,你要带我去哪?」 「呃……望月郡,我的府邸。」司徒雪融温声道:「那里临着洛水,气候宜人景色秀丽,民风淳朴和善,我想你会喜欢……」 「哦,」凤兰斜眼道:「我跟你回去算什么,大将军新纳的男宠?」 「别这么说!」司徒雪融拽了他的袖子,仿佛生怕声音过大会引得周围的护卫侧目:「你跟我回去,自然是镇远将军府的管家身分。」 哈,想得还挺周到。管家,凤兰喜欢这个词,听起来像是很有权力的,况且还是赫赫有名的镇远将军府,那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谋不到的好差事。 「有自由,包吃住,有粮饷?」 「那是当然。」司徒雪融垂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脸红:「……我怎么可能亏待你。」 凤兰本来想着司徒雪融好欺负,要跟他提很多条件和要求的,结果这个包吃住有地位给自由的「管家」一职,把他所有能想到的条件都包含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这算是人家主动给的,而不是他要的,没能刁难到对方,大概是唯一的一点不够快活。 两人坐上马车前行了一段路,凤兰挑起帘子,装模作样看外面不断被抛到后面的风景,余光还是免不了被司徒雪融想要和他搭话又犹犹豫豫的样子烦到。 马车里的气氛因为司徒雪融的存在而局促着,凤兰终于忍无可忍,坐直身子瞪眼道:「喂,我非得和你坐一辆马车吗?」 司徒雪融颇有些为难地微笑着说:「幷不是非要,只是……只是我想要和你共乘一辆……」 「我不想和你一起坐。」凤兰面不改色地直说,之后就自顾自撩开帘子,继续看蓝天白云。啊,碧蓝的天际可比眼前这个男人好看多了。 司徒雪融沈默了片刻,终于提起勇气,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不仅不生气,还问为什么?将军大人好像连谁是主子都分不清楚。一想到从此镇远将军府说不定就是他凤小爷作威作福的地方了,暗喜的同时,累积了三年的新仇旧恨不知为何也涌上心头。 凤兰明明知道一切与司徒雪融无关,还是心一横,很是欺负人地说:「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你长得有碍观瞻,小爷看了你那张脸就倒胃口。」 司徒雪融闻言,眼里闪过一抹难堪,尴尬地低下了头,嘴唇颤了颤,却什么也没有说。 这温吞性子,真没救了!江庭赭虽然没给他挑个美人,倒也提供了非比寻常的生存乐土,还有大将军做生活调剂品,今后在将军府怕是可以随意作威作福了。 凤兰心想:丑鬼,看小爷我以后不欺负死你。 从盐海城到望月郡,大约有四、五日的路程──本该是四、五日的路程,被凤兰一路逢城必停、逢街必逛、逢店必吃,拖着走了有小半个月。 他是誓死把天天对着丑男人的不满给发泄回来,而司徒雪融则总是微笑着满足他的各种无理要求。 本来空荡荡的车队渐渐满载,到了最后,连凤兰和司徒雪融二人乘坐的马车里,都塞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古怪玩意儿。 望月郡是华都北部一座比较繁华而又和平的城,有镇远大将军的驻守,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将军府座落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雕梁画栋,宏伟而肃穆,几排灯笼亮得通明。凤兰看着,张大了嘴巴,确实不能相信现在身边这个瘦得一把骨头的丑男人能拥有这种豪宅。 仆人去安置车马,司徒雪融把凤兰引进大门,领着他走到偏西的一个院子。 一路上幷没有什么仆从接应,凤兰微微觉得有些奇怪,指了指东边更金碧辉煌的建筑问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那边是夫人和妹妹的住处。」司徒雪融道。 「什么?」凤兰停住了,没想到这男人虽然丑,有钱有势果然还是有人巴结,就酸他道:「哦,原来你已经成亲了?」 「不是不是,」司徒雪融急忙解释:「夫人是妹妹的母亲,不是我的夫人,我没有夫人……」 「哦,这还差不多。」凤兰又斜眼看了一眼司徒雪融:「住得这样的老死不相往来是为何?看来这位夫人不是你亲娘,你是小妾生的还是你妹妹是小妾生的?」 「不是……」司徒雪融连忙紧张地试图压低凤兰的声音道:「夫人是续弦,我小时候母亲就不在了,爹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也过世了……现在夫人是当家主母……」 凤兰虽然身在青楼,当年的那位镇远大将军过世的事情也是知道的,那时候他才开始在花香楼崭露头角……是……十三岁吧……那个时候司徒雪融如果只有十五岁的话…… 凤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问:「你才只有二十岁?」 司徒雪融点点头,凤兰噗嗤一声就很没礼貌地笑出声来。 这个司徒雪融一脸病癯,看着少说也小有三十了,居然只比自己大了两岁。这哪里是同龄人的相貌啊,而且撇开相貌不说,他连言行还是动作都十足像个老者,特别是反应,这几天相处下来,凤兰发现跟他说话他总是慢半拍,还很会神游天外。 司徒雪融住在将军府偏僻的别院,凤兰进来的时候撇了撇嘴,不过想想这人一贯的性格,这一家之主当得也自然是这么个被欺压的主儿。 分卷阅读6 别院很明显分为两部分,东边是一些零零落落的房间、和一座朴素的二层小楼,貌似是仆人的居所,西边则是一座玲珑的翠绿小竹楼,想必是司徒雪融少爷的寝室。 凤兰被领上了那朴素的二层小楼,见里面的布置倒是看着挺温馨的,他不由得又是一哂,往后一倒,懒洋洋靠着司徒雪融,笑道:「何必?」 司徒雪融同时尴尬于他的动作以及问题:「这……是否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啊,只是干嘛还要做样子?给我单独的房间干什么,我不是你带回来暖床的吗?」 「你是我们将军府的管家,不是我的……我的……」 司徒雪融说话明显没凤兰那么肆无忌惮,支吾了半天,「暖床的」一词也没能说出口。 凤兰伸出纤纤玉指把玩着发丝:「借口,你想的只是你镇远大将军的名声吧,你要是想要那名声,就不要把小爷往家带啊!既做婊子又要立牌坊,大将军未免太虚伪了吧?」 「凤兰,你不要说些自轻自贱的话……」司徒雪融好言相劝。 「小爷自轻自贱?」凤兰失笑,他可从来没觉得自己轻贱过,可司徒雪融居然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让他大为光火,一把把手里的包袱丢到他身上:「小爷今天就是要住大将军你那里,你看着办。」 「凤兰……别任性……我不让你住那里,还有别的原因的……」 「什么原因,什么原因,什么原因?」凤兰逼问。 「我……」司徒雪融垂眸低声道:「我……我有宿疾,不适合与人亲近……」 「什么宿疾?」 「肺痨……」 司徒雪融话音未落,凤兰就如同被烧着尾巴的猫一般跳开三步以外。他早就看出来这丑男人一副要死不活,却没想到他有那么麻烦的病,便脱口而出:「那你这么多天还和我同乘马车离那么近,难不成是想害死我?」 司徒雪融身体震了震,低下头,虽然没泫然欲泣却也黯淡到差得不远。 凤兰看得有小小的于心不忍,又暗骂自己于心不忍个什么劲,这家伙想害死小爷我的时候都能装得像个好人似的。 「你还要待多久,还不快点出去啊!」 那茫然表情让凤兰看得始终心虚,于是作为管家,毫不客气给主子下了逐客令。 司徒雪融是毫无怨言地乖乖离开了,凤兰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却又是一阵心烦意乱。 不过他幷没烦多久,一会儿就有一大群丫鬟仆役接二连三来报到,毕竟他是管家,那些人对他都是恭恭敬敬。仆役来了一批又一批,凤兰心道一个痨病鬼那么多人照顾,将军府还真阔! 其实司徒雪融幷没有那么多的仆役,而是将军府里天仙一般的美人毕竟少见,一传十十传百,别的院子里的仆人也来了好多──纯粹是为了一睹凤兰的风采。 几日下来,凤兰觉得这将军府几乎是天堂一样的地方。 小院清爽干净、布置可爱,仆人也不似苍寒堡里的那些人,总板着一副狗仗人势的嘴脸。真正的主子名存实亡,于是凤兰俨然成了主子,整日众星拱月,小日子过得让人艳羡。 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夜幕降临之后,司徒雪融的小楼里总会传出一阵阵低哑的咳嗽声,好像是印证他的宿疾一般。 凤兰觉得奇怪,回想他们一起乘车好几天,司徒雪融好像幷没有咳过,当然他也懒得深究,毕竟两座楼离得算远,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还不至于无法忍受。 「凤管家,凤管家,起床啦!」 凤管家的又一个白天在将军府明媚的阳光中开始,被那聒噪的声音激得一骨碌翻身起床,哎呀哎呀,太阳已经挂得好高了,当值每一天都偷懒,罪过罪过! 揉揉眼睛开了门,门口站着个矮胖活泼的小丫头,凤兰抓抓头问:「小春啊,吃早饭了吗?」 「就凤管家你还没吃了!」小春大声嚷嚷,「快下来吧。」 凤兰肚子确实有点饿了,跟着小春下了楼往伙房去,顺路欣赏着宁静美好的盛夏天空。 早餐是热腾腾的肉包子。凤兰什么珍馐美食都尝过,却觉得将军府普普通通的肉包子特别好吃。 大概是因为有厨子王伯和杨嫂在大声拌嘴,加着小春的大嗓门以及旁边漂亮小丫头的浅浅微笑,一顿饭吃得很有人情味。 等到自己吃饱了,凤兰总是会职责性地过问一下司徒雪融少爷的早饭问题,小春也总笑着说不用担心。 凤兰想想也是,自己来到之前,将军府里肯定早就有一套伺候少爷的模式,自己还瞎操什么心,享受生活就好。 或许是有了银子就想要挥霍,凤兰很快逛遍了望月郡的市集。 华丽奢侈的绫罗绸缎、香书古琴,很快把管家宅的两层小楼妆点得像凤兰在花香楼的卧房一样奢华艳丽。 然后闲暇的时候,就拨弄拨弄古琴,弹首靡靡之音,虽然也就是一些淫词艳曲,但是技术还是不差的。 等他稍微抹了几把之后,听闻琴声的这些没有什么文化和才华的佣人,都对凤管家更加崇拜有加。 小院的日子渐渐从新奇变得平淡之后,凤兰闲得无聊就弹琴,没事也晒晒太阳、上树掏掏鸟蛋,和一帮仆人谈天说地、聚众赌博,有时调戏调戏漂亮的小丫头,感叹人生苦尽甘来。 3 他来了有些时日了,司徒雪融好像一直窝在小楼里,总之他没见着他,既然没见着,他也不想管。 但是人生好像从来都不会一直风平浪静的。 某日凤公子正衔着野草透过树荫看太阳看得出神,突然一个杏眼的漂亮女孩就叉着腰挡住了他的阳光。 来人眼神不善,看看她的衣着不凡,气势骄傲,凤兰断定这差不多是小姐等级的人物,于是坐起来,勾唇礼貌一笑。 那女孩不吃这套,皱眉冷哼道:「凤管家吧?我娘有请。」 她娘……夫人?那这丫头就是司徒雪融的妹妹啰?凤兰想:唉,妹妹长得不错啊,大将军怎么就完全没有一点点秀气呢。 凤兰是个见色高人就胆大的人,看对方是美人,二话不说就跟着她去了东边院落里很气派的大堂,一个一身贵气的华服女子坐着,很居高临下地打量凤兰。 「夫人好。」凤兰行礼。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年轻时候一定不差,怪不得女儿那么漂亮。 「嗯,苍寒堡的男宠还算有规矩。」 一句话便让凤兰对女人的好感成为负 分卷阅读7 数。心道小爷我是男宠又怎么了?你这样的姿色,就是想进苍寒堡给我倒茶还差得远呢! 「夫人笑话了。凤兰庸脂俗粉,在苍寒堡只是铺床打水、入不了眼的小厮罢了,主子们那一个个都是天仙容貌,远远比不上的。」 这样都比不上啊?那都该多漂亮啊?华服女人和一边的杏眼女孩立刻傻眼。 凤兰看她们的傻样终于得了一丝平衡。 大户人家的女人果然好骗,这都能信?我凤兰国色天香都只能烧茶倒水的话,那主子得美到什么等级,纯狐狸精变的? 「咳咳。这次我找你来,是因为雪融少爷……」夫人适时回过神,咳了两声保持威严。 凤兰心想糟了,接下来肯定要被这些女人念叨「不准勾引少爷」之类的,说不定还要遭受皮肉之苦,毁容什么的,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没想到,夫人拍拍手,仆人抬出三个小箱子来。 凤兰打开,被闪耀的金光照得一阵失神,完全不记得自己在那一瞬间有没有露出狼一样贪婪的表情。 金子,最喜欢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其人倏地恢复了云淡风轻,很谨慎幷很狗腿地问:「请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没有什么吩咐,只是想要跟凤管家交个底,这将军府中事物,本已井井有条,凤管家的职责,只要好好服侍少爷就好。」 她说着对杏眼女孩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 夫人走下来,接着拉近凤兰,把一个小药瓶递给他,小声道:「这个可是越陆进贡的逍遥极乐丸,你只需每次……的时候给少爷服用,等到事成之后,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事成?凤兰只呆了片刻,立刻陪笑:「好好好,那是那是那是……」 他抱着三箱金子走出门的时候不免撇了不只一下嘴。 敢情这女人是想让他用纵欲过度的法子早日害死司徒雪融呢,自己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知道太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能做,这金子是不会还了,但是谋害少爷呢,虽然他不怎么喜欢他,倒还不至于下毒手吧。 想想,凤兰觉得司徒雪融也挺惨的,碰上这么一个后妈。 既然没有听话去害人,凤兰在小院里继续逍遥也问心无愧,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段日子,只有每晚西边小楼间或传来呕心裂肺的咳嗽声,会让凤兰对自己的无为有一点点的负罪感。 应该偶尔找个医者来给他煎点汤药镇镇咳吧……凤兰这么想着,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心里开始打鼓。 少爷病成那样,一个多月了,却好像从来没有看到医者来看一下。这不应该啊!该不会是那个想害死他的后娘从中作梗的吧?假使说也许司徒雪融病得没那么厉害,夫人却故意不请医者,或者故意下错几味药,活活把少爷药死…… 万一事情真是这样,自己虽然无为,到头来岂不还是成了收了夫人好处帮忙害死少爷的帮凶了! 害人不好,阎王爷那儿下油锅的啊! 凤兰脑子里难免又浮现出了司徒雪融前些日子是怎么对自己的。虽然目的不纯洁,好歹好吃好玩的供着、纵容着,待自己确实不薄,自己对他那么尖酸他也都忍让了,自己呢?从此就只是吃喝玩乐,不管人家的死活了? 将心比心,这不好吧。好歹是把自己带出苍寒堡那个鬼地方的恩人呢。 唐黎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这不好,不是说过要忘了的吗,怎么又想起唐黎了。 这一想起他,自己的人品就渺小得想要钻到蚂蚁洞里。这样不好,明明不是所有人都能像那人一样纯净的……他凤兰,就是天生小人一个,就是没得改,不需要和那种圣人比。 问题是,小人偶尔也是要讲点道义的吧? 在很不安稳很矛盾地失眠了一夜之后,凤公子觉得,起码应当担负起作为管家的责任来。然而刚刚试图担起责任,很多折磨他仅存的良心的问题也相继浮现了。 「喂,这样的东西也能给少爷吃?有点过分吧……」 看着那泛着酸味的薄米粥和几根咸菜,在证实了这确实就是司徒大少爷的早饭时,凤兰气结。吃这种东西过活,身体能不差吗?他几乎要仰天大叫,司徒雪融,堂堂大将军啊,真就让下人这么欺负? 「凤管家,你不知道,不是我们不做,而是少爷根本什么都不肯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试过,于是后来……我们就……」 「就是不吃你们也不能拿这种东西糊弄了啊!」 凤兰头疼,无奈地问厨房的仆役:「你们少爷从来不抱怨?」 仆人们摇摇头。 凤兰想起司徒雪融任自己欺负的样子,叹了口气。得,那种性子,怪不得…… 「食材府里多的是,看他咳得那么厉害,做些燕窝粥来补气养血吧。」凤兰开始布置任务,看到仆人们还是很不情愿的样子,又劝道:「将军府不缺那几个钱嘛。你们怎么傻呢,帮他们省钱又不便宜你们,不如多做一点,自己也能跟着享受,多好啊。」 凤兰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有道理。 当晚凤小爷在小楼里吃着一碗「多出来」的冰糖燕窝,觉得将军府的仆人们真的都非常懂事,这种利人利己的效果还是很符合他的心意的。 当然,连伙食都糟糕成这个样子,司徒雪融的其他生活细节,凤兰也不得不替他操心起来。 继而凤公子发现自己其实也很有管家天赋,一上手就雷厉风行,从换洗衣服、日常用品到诗集画卷枕头被子,在凤兰把全部佣人每日对少爷应尽的义务教导完毕,幷亲自监督尽职尽责后,小春在一旁惊叹:「乖乖,凤管家你神了。」 凤兰做了好事,虚荣心又得到满足,神清气爽。 在私掏腰包给予补贴之后,医者老先生每三五天都来替少爷例行检查。 因为唐黎的关系,凤兰对医者总是有特别的好感,每次老先生来,凤兰都特别地客气,额外的打赏更是次次不少。老医者也高兴,开药方的时候明显越写越细,用药也开始精贵考究起来。 随后,在王伯和杨嫂抱怨了好几次、雪融少爷仍然不吃他们好不容易煮出来的补品之后,凤兰虽然想躲瘟神,却也还是大义凛然地走到司徒雪融的小楼下,百般好言地劝他进食。 他知道司徒雪融肯定听得见他说话,却每每得不到他的回答,那人吃的东西还是和以前一样少,仿佛全身的倔强神经都被迁过来坚持绝食一样。 凤兰当然产生 分卷阅读8 过「饿死这个矫情鬼算了」的念头,可一个大活人不能总被汤药吊着命,于是还是天天去劝。 不管风吹雨打每天准时站在小楼下的坚定意志,终于,司徒雪融从不肯浅尝到能够喝下小半碗。 日子还在继续,凤兰的琴已经落了灰,小院也静了下来。 因为司徒雪融最近每晚咳得很凶无法休息,只有白天才能小睡一会,所以凤兰规定所有仆人白天不得聚众喧哗。 而晚上的时候,司徒雪融也总是很痛苦地折腾到大半夜,在这种时候,其他人总不能在一旁弹琴聊天吧? 没过几天,司徒雪融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不吃饭。 凤兰只好再到他小楼下拼命哄,将近站了一个时辰口干舌燥之后,凤兰也渐渐上火了: 「你不吃你饿死算了,小爷还怕了你了?」 司徒雪融一直好欺负,也一直听话,以前的劝说都会听,却不知道这次怎么了。凤兰也没了耐心,丢下句话抽身就走。 刚刚走了两步,又站住了。他……不是已经死在上面了吧…… 这个念头让凤兰寒了一下,慢慢踱回了小楼下。 还是很静。 不会吧……凤兰想。 「……司徒雪融,那个……司徒雪融公子?」 没有回应。 凤兰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他抬头,眼前是一棵大榕树,三下两下爬上去,从上面正好能够看到小竹楼二楼的窗子。 小楼里面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白衣人。 还在动。凤兰松了口气,咒了一句,明明活着还装死! 不对!他突然发现那个人好像在挣扎着,看似十分痛苦的样子! 他连忙跳下树,冲着管家宅那边大叫:「小春,给少爷找医者过来,快!」 自己则是想都没多想,就破门而入冲上二楼,等已经和那个白衣男人的床距离不到两步的时候,他才突然醒悟这个人可是个痨病鬼,脑子轰一下懵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凤兰冻结在原地心惊肉跳,还能逃吗? 床上的男人却在这个时候翻过身,正和他四目相接,这下想逃怕是也逃不掉了。 凤兰僵在原地,司徒雪融却已经翻下床,重重落地后倒到他脚边,仿佛是遇溺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一般,满眼绝望地紧紧抓住他下衣的衣襬,枯瘦的双手青筋暴现,身体严重痉挛着,脸涨得通红浑身是汗。 「好……难过……不能呼吸……哈啊,哈啊……」 他拼命张开嘴巴,胸口徒劳地起伏,脸色已经渐渐泛青,双手却还是死死抓住凤兰的衣服,仿佛那是他生存在世上的最后指望,接着眉心开始严重地纠结,司徒雪融不死心地睁着双眼,泪水却开始盈眶。 也许是那表情太过于悲伤,也许是那眼神太过于绝望,凤兰见过不少人在他的面前经历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没有一个人像这人一样如此的颓唐、破败,可怜到直击他的心脏。 明明那么孱弱,却带着一股死绝的坚强,敲击缠绕着凤兰的同情心,让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 等他发现时,他自己已经蹲下身子把男人抱在了怀里,脑子嗡了一声,一阵天旋地转,心道完了,这下肯定要被传染了。 司徒雪融在他怀里仍旧死命地挣扎,像被人紧紧掐着脖子一般紧抓前襟,两腿乱蹬,拼命想要呼吸,却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低沈的「喝、喝」的声音,渐渐面色发紫,挣扎开始微弱下去。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死掉而不作为啊,怎么办,怎么办? 凤兰慌乱之中,突然想起以前曾经看过唐黎诊疗肺病病人时,出现过这种情况。他立刻把司徒雪融翻过来,让他的胸口抵在自己左臂上,把他的头放低,右手用力击他的背部,一下又一下。 学着唐黎当时的样子,他在男人耳边轻轻说:「听我说,呼气,吸气,呼气……」 司徒雪融极度痛苦地挣扎着,徒劳地痉挛起身子,在凤兰几乎要放弃的一刻,终于胸部一抽,一团腥浓的血痰「哇」地一声吐了出来。他贪婪地吸了几口气,筋疲力尽地软倒在凤兰怀里。 凤兰扶抱着他,紧张地看着他气息渐渐平复,大气不敢喘一口。 在终于平静下来之后,他看看地上粘稠的猩红,再看看怀里昏昏沈沈的男人,觉得自己真的很衰很衰。 死定了,就因为一瞬间的同情心泛滥,凤兰坐在地上,感叹天妒红颜。 医者给司徒雪融把脉之后,一边叹了口气,一边十分尊敬地看了凤兰一眼:「若非这位公子及时救助,少爷此刻怕是已经……公子你智勇双全,舍己为人,老夫佩服啊……」 舍己为人,凤兰只能虚弱地苦笑。 医者走了之后,凤兰没有立刻离开小竹楼,一则是反正豁出去了,也就不是那么怕了,二是这司徒雪融半昏半醒之间紧紧抓着他的右腕,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之前医者说,这位公子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凤兰心想这下倒好,死了还拉自己当垫背的。 着实受了点惊吓,所以凤兰也昏昏沉沉在床边睡了一会,不知睡了多久之后又被司徒雪融轻轻的咳嗽声吵醒,很没好气地从床边抬起头。 「少爷,放开我行吗?我手疼。」 司徒雪融才发现自己一直抓着凤兰,立刻羞赧地放手。 手上被抓过的地方一圈圈的青色印子让凤兰非常不高兴,心想你一个快死的痨病鬼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那个……很对不起。」司徒雪融的声音嘶哑,中气也不足,但是语调诚恳。 凤兰则翻了个白眼,心想我都已经被你害了你说对不起又有个屁用,但还是礼貌地说了声没事。 「……凤兰,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 「不谢。现在你没事了,我走了啊。」凤兰打了个呵欠,准备回他的小楼好好抚慰一下自己的受伤心灵。 「凤、凤兰……」 凤兰回头,看见司徒雪融一脸急切、带着一点小小的希冀吶吶道:「你……能再陪我一会吗?一下就好。」 司徒雪融的眼睛明明不大不亮不招人怜爱,但在这个时候却像是将要被主人抛弃的小狗狗一般充满乞求和渴望,让凤兰不忍拒绝。 然而凤兰还没开口,司徒雪融就先放开了他,低头黯然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本来之前司徒雪融告诉凤兰,他生病的时候,光是指责司徒雪融想要害死他,凤兰就觉得有 分卷阅读9 点后悔。毕竟司徒雪融对他的迷恋他也看到了,有些人只是无法控制地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再说得病也不是他的错。 现在司徒雪融这个反应,再度勾起了他一点点的不忍,暗骂了一声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凤兰一个转身大咧咧地坐回司徒雪融床上。 司徒雪融明显意外,黯淡的脸色都仿佛瞬间焕发出了光彩,他嗫嗫嚅嚅,却半天没想出来该说什么好。 凤兰能说会道,却也不想费工夫找话题,眼神飘忽之间,被对面墙壁上架着的一把古琴吸引去了注意力。 「哇。好精致的琴!很贵吧?」凤兰扑到了琴前,回头看看司徒雪融,「能摸吗?」 点点头,司徒雪融微笑。 凤兰得到许可拨弄了几下,大是感动,好音色、好琴,便取下那把琴,弹起了最喜爱的曲子。 很久之前在花香楼的悠闲日子仿佛随着琴声被带了回来;苍寒堡的三年太压抑,他向来乐观却不是没心没肺,强压着性子,杂草般顽强地活下来,现在回首,真宛若恶梦一场。 终于在这里,一切又慢慢变好,曾经的阴霾远去,阳光又洒在人生中,明亮温暖。 虽然每天仍旧有些抱怨,其实相当满足,曾经被剥夺过,才知道这一切的珍贵,他也暗暗希望这样的平淡人生可以继续下去。 在曲调由缓和唯美逐渐转为深沉哀伤的时候,突然加进了两只手,司徒雪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上走了下来,站在凤兰的身后,骨节分明的双手娴熟地配合凤兰拨弄着琴弦。 凤兰被从思绪里打出来,仅仅诧异了片刻,就不甘示弱地呵呵一笑,也加快了手指的速度。 四只手在琴弦上飞快地盘旋流转,音色极为和谐明丽,让凤兰熟悉万分的凄婉曲子在此时此刻仿佛新生一般磅礴而荡气回肠。 等到一曲终了,凤兰呆呆坐在那里气喘吁吁,回头问道:「原来是可以两人合奏的?我以前都不知道。」 「这本就是……阵中之曲,不该用那么婉约的弹法……」 凤兰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出司徒雪融的声音明显虚弱,立即站起来,把脸色苍白的人扶回床上:「弹不了就别跟,逞强什么。」 他边说边给司徒雪融擦去额边冒着的虚汗,司徒雪融低下头,细长的眼睛里带着满足的笑意。 「乖乖休息。我回去了啊。」凤兰看天色已晚,却受不了那男人骤然黯下去的表情,只得补了一句:「我明天再来看你。」 看司徒雪融总算又露出了期待的笑脸,凤兰才吁了口气,大摇大摆地下楼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司徒雪融笑起来不好看,即使和他说句话还冒了生命危险,却没有感觉后悔。 摇摇头,自己这样不行,话说好人不长命的,凤兰越想越怕,回自己楼里就立刻让医者过了数次脉,在医者无数次确定认定以及肯定「凤公子,您的身体非常健康」之后,才终于放心。 第二天午饭之后,凤兰磨蹭磨蹭,还是大义凛然地上了小竹楼。 他把这种行为定义为「找死」,一次传染不上不代表两次传染不上,而且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的人品应该会不理司徒雪融死活才对,或者更差一点,干脆卷了值钱的东西逃走算了。 可自从冒着死掉的危险救了他一次,潜意识里司徒雪融就好像变成了他的责任一般,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没办法做到不管不问,甚至一想到那期待的表情,就无法做到毁约不来看他。 小爷我果然是天性善良难自弃…… 走到门口就听见司徒雪融艰难的喘息声,凤兰挑帘进去,看到他正抓着胸口在枕上翻覆,忙走过去帮他顺气。 司徒雪融在他怀里大口喘息,冷汗涔涔,脸色憔悴不已,凤兰看着他,开始渐渐明白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沧桑。 天天被折磨成这样能不未老先衰吗?这肺病根本不是人受的罪。 司徒雪融的呼吸在凤兰的照顾下逐渐平复,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 「好点了?」凤兰问。 司徒雪融微微点头,疲倦地又闭上了眼睛。 凤兰轻轻推了他两下,他没醒,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就又叫小春找医者。 医者看过,意思仍是这病能拖到现在已经不易,希望渺茫,也只能这样下去了。 凤兰听着有些难过,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死? 医者走后,他靠在司徒雪融床边坐下,不敢走,担心司徒雪融像上次一样发病,或许无声无息的,半夜就死了。 也许……在他凤兰的日子里,该有个不错的小院,该有和乐融融的仆人,也似乎不该缺一个司徒雪融这样的人。 虽然他长得难看,人也没什么意思,凤兰是对他产生过「眼不见为净」的想法,可要是非得眼不见到入土为安的地步……那还不如勉为其难,天天见这张丑脸吧。 认识不久,交际也不多,司徒雪融不该是凤兰会感兴趣的人,却就是放不下了。 或许是因为他老实到没原则的独特个性,或许是他那种又脆弱又坚强的气质,司徒雪融身上若有似无地存在着唐黎的影子,一想到他也会死,凤兰的心里就像有着黑雾萦绕。 当年没有保住唐黎,现在司徒雪融还是留不住,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 就这么缩在司徒雪融床边,想起自己曾经霸着床、让他在旁边地上委委屈屈地将就了一夜的事情,凤兰觉得这就是现世报。 4 第二天早上,暖洋洋的太阳照得凤兰睁开眼睛的时候,司徒雪融已经醒了。 他的脸色好了很多,静静坐在床上,带着一种好像很惊讶又很感动的眼神直看着凤兰。 凤兰被他看得一身鶏皮疙瘩都起来了,又发现身上被盖了条毯子,更觉得血往脸上涌。 自己昨晚一定是被鬼附身了,才会这么丢脸好像很关心他似的在这守了一夜,蹭地站起来就想逃,可是仍没能躲掉司徒雪融在他背后真诚的一声:「凤兰,谢谢你……」 「谢什么!我可不是为了你的,我是……作为管家的责任、责任!」 凤兰叫嚣,正好有佣人送粥上来,便立刻颐指气使道:「吃饭!作为管家,我要看着你好好吃饭!」 司徒雪融看着凤兰的活蹦乱跳,低头抿嘴笑了笑。 这一笑不知道为什么让凤兰有种七窍生烟的挫败感,就尖酸道:「笑什么笑,笑得难看死了,给 分卷阅读10 我下来吃饭。」 司徒雪融脸上的笑容终于又变得黯然,下床默默坐在桌边,没滋没味地喝粥。 凤兰看着他这样的表情又有点心烦意乱,吃饭跟上刑似的,肯定是那粥的味道不好,下次要吩咐厨房加点开胃小菜。 等司徒雪融吃完,凤兰撩开窗帘,看着外面一片灿烂,提议道:「喂,我说,我们出去踏青吧。」 他纯粹觉得司徒雪融在小楼里待得太久了,说不定出去活动活动能健康一点。 司徒雪融抬起头看着他,凤兰感觉那个眼神好像是在说「你在开玩笑吧」,立刻郁闷在其散发的死气沉沉中。 既然这人自己都放弃了,我干嘛还替他着想? 「你不想去小爷自己去,谁想带你个病鬼扫兴,你就足不出户,在你的小楼里憋死吧你!」 说完凤兰作势要走,余光看到司徒雪融举着勺子呆呆坐着,明显受伤。 迈着官步走到门口,果然还是被叫住了,他心里哼哼笑,还是小爷魅力大啊,同时大大松了一口气。毕竟还有欲念,就不是已经完全放弃了的人吧。 「对不起,我去,我去……」司徒雪融忙不迭地澄清。 凤兰却还是昂着头放高姿态:「不想去就别勉强。」 走在青青的田埂上,凤兰摘了一条未熟的麦子衔在嘴里嚼了嚼,甜甜的味道让他莞尔。 陌上不知名的小草开花,一片浅浅的天蓝,司徒雪融在后面看着凤兰的黑色长发系着蓝色丝绦,垂着一荡一荡,也跟着默默地心神荡漾。 他病痛数年,像这样无忧无虑的踏青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 从初遇开始,凤兰就总是带给他一些与众不同,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那虚弱的身体能突然神清气爽起来,也只有他能让他的心随着那一颦一笑,甚至一句话语一个动作而或明亮或忧伤。 司徒雪融知道自己没多少时日了,想想要是没有去苍寒堡,没有看到凤兰的惊鸿一舞,他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确实有些不甘,可倒也没有什么留恋。 然而现在,跟着凤兰的每一步,踏入的都是一个锦绣的世界,越走,越喜欢,越走,就越想要继续走下去,就越舍不得撇开。 凤兰无聊,一边余光看着身后亦步亦趋的男人,一边顺手败坏庄稼。终于遭到了报应,在抽麦穗的时候手一滑,被看似柔嫩的枝条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紧张的人自然是司徒雪融,捧着那只肌肤如玉的手难过。凤兰本来很有要把整片庄稼地都灭了的火气,看司徒雪融这样却气消了大半,想不通为什么,又觉得被拉住了手是被占了便宜,抽回去自己吮吸起来。 「疼吗?」看凤兰又昂首阔步起来,司徒雪融跟在后面婆婆妈妈地问:「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要不要先回去算了……」 「你烦死了!谁不小心了!」凤兰停下来抱怨:「难得出来一趟,你一路跟个闷葫芦似的,小爷无聊死了才弄成这样,你说是谁的错?」 司徒雪融闻言呆了片刻,低头嗫嚅道:「对不……」 「停停停停停停!」凤兰捂着耳朵怒道:「你这个人怎么整天就只会对不起、对不起的?我告诉你司徒雪融,小爷我憎恨你这几个字。从今天开始,你再敢跟我说一句对不起试试看,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 凤兰说完觉得很无力,「再也不理你」这个威胁幼稚得可以,但是司徒雪融硬是认认真真地点了头,还好像要谨记这个规矩一般默念了几次。 凤兰喜欢被重视的感觉,第一次心里承认这个傻子还满可爱的,既然对方闷得无可救药,他自己还不找点乐子就委屈自己了,于是上前用没伤的左手牵住了司徒雪融的右手。 大将军立刻窘迫了,凤兰知道他面皮薄,仍旧故意找碴:「怎么,怕人看见?」然后乐得欣赏司徒雪融急于解释的模样。 「小爷无聊,给小爷说故事吧。」他继续戏弄司徒雪融,想弄到他哑口无言。 没想到司徒雪融在这个问题上想了想,微微一笑,开口说起的就是皇宫见闻,让凤兰听得张口结舌。 他一向小瞧这个病秧子,就算知道人家有个「将军」封号,还是觉得他离那座金碧辉煌的城堡还很遥远,现在突然听说司徒雪融曾经在皇宫里当过太子伴读,凤兰两眼放光:「那你岂不是见过皇帝?」 「见过的……是很威严的人。」司徒雪融表情有些怀念:「太子则和皇上完全不像,很漂亮的孩子,很活泼也很顽皮。已经三年了,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呢……」 见过皇帝……见过下一任皇帝……司徒雪融在凤兰心目中的形象陡然高大。 身为市井小民,凤兰这辈子是没那眼福了,现在牵着一个见过皇帝的人,光荣的就好像自己牵着皇帝一样。 司徒雪融不太清楚凤兰的心思,但看着他眉飞色舞,心情也跟着飞扬。 凤兰看司徒雪融蜡黄的脸色上再度染上了一丝红晕,看起来健康了很多,便道:「以后有机会,多出来走走吧,你看,走了那么久,你一点都没咳。」 「不知道为什么,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身体就会比较好……」司徒雪融抿着嘴轻声说:「从苍寒堡回来的路上,还有现在……都是……」 这句话在凤兰听来要多肉麻有多肉麻,甚至激灵了一下,然后无法控制地耳根开始红,心道真是退步了,以前对着无数公子美男的情意绵绵也从来没害羞过,现在对着这种俗气的蠢话,居然…… 怎么可能本身有病,跟某人在一起却马上好了的?那样意志就可以让人存活了吧,要医者干嘛? 前方树林后依稀有一片开阔的草地,已经听得到人声笑语,司徒雪融想要缩手,被凤兰狠狠的瞪了一眼之后,低头无奈浅笑。 两人就这么手牵手走到草地上,很多人在放风筝,凤兰来了兴致,也拉着司徒雪融到旁边买了个燕子风筝。 凤兰抱着燕子,放了好几次却始终失败,连一旁拿着糖果的小女孩都开始露出门牙笑话他。司徒雪融摇摇头,站到他背后,帮他扯着线,很快风筝就飞上天,飞得很高很远。 风很大,凤兰贴着司徒雪融的前胸,没有他高大,于是仿若被他整个环抱在怀里一般。 司徒雪融认认真真地帮他放风筝,丝毫没有注意自己的头发被吹乱,挠着凤兰的脸颊,而凤兰在他身前,整个人是僵硬的。 僵硬是有原因的,盛夏的衣衫单薄,凤兰总觉得自己很能够感觉到司徒雪融整个 分卷阅读11 身体的曲线。 从胸前小小的果实到微微凸起的肋骨,没有丝毫赘肉的小腹,再往下有那么一点柔软,让他的身材感觉起来不再那么干柴排骨。在想到那个柔软是什么的时候,凤兰很没用地突然觉得自己柔软不下去了。 禁欲太久了吧。打从来了这镇远将军府也快一个月了,居然从来没有……以前最少也两天一次的,一个月……凤兰觉得亏了,人生白白亏了一个月。 更欲哭无泪的是,自己疯了,居然对这个痨病鬼蠢蠢欲动起来。 「哎呀,遇到敌手了。」 司徒雪融出了声,凤兰仰头一看,不知哪里冒出一个凤凰风筝,颇霸道地追着他们的燕子跑。 司徒雪融几次牵线避让,却还是被它穷追不舍,凤兰怒了,一把抢过线来迎战,两个风筝很快就纠缠到一起坠了。 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凤兰一看乐了,少女看到两人,通红的脸上也充满了讶异之色。 这女孩正是司徒雪融的妹妹,凤兰已经透过家仆知道她的芳名是玉冰了,一冰一雪,凤兰当时还笑将军府也没什么创意。 玉冰小姐在惊讶后面色愈加不善,气焰嚣张地走到司徒雪融面前刻薄道:「呦,你不是要死不死很久了吗?怎么现在突然春风得意,什么都不装了?」 「喂喂喂,你这丫头说话怎么那么不厚道?」 凤兰侧身挡在司徒雪融面前,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人当自己家的一般护得严严实实,如果此刻凤兰化身成鸟类,估计全身的羽毛也要倒竖了。 「我不厚道?这个懦夫成天说自己快死了,推托带兵打仗就厚道?爹镇远大将军名号的荣誉全败坏在你手里了。现在呢?」 少女看了眼凤兰,冷笑道:「又整日沉溺声色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司徒家有你根本就是耻辱。」 凤兰瞇起眼睛道:「哎呀哎呀呀,这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吗?怎么骂起人来比泼妇还不如?」 「哈!」司徒玉冰大笑了一声:「凤公子,何苦自取其辱?府里几个人不知道你的真正身分?你真以为管家一词就真可掩人耳目?」 凤兰翻了个大白眼,要是他和司徒雪融真做了什么事情也就算了,可是现在就像明明没有吃到嘴却被要求付钱一样,很是郁闷。 司徒玉冰见他不吭声了,又将矛头指向司徒雪融:「你这种败坏门风的人,就算不被肺痨拖死,也注定不得好死!我告诉你……」 凤兰的手抖了一下,此刻他是真愤怒了。如果不是在花香楼被众多姐姐灌输到深入其心的「好男不打女子」观念,他真的很想给这个凶恶的小丫头好看。 司徒雪融每天那么痛苦地挣扎,她却盼着人早死,真是歹毒啊。 而司徒雪融此刻也没有一点兄长应有的架子,让凤兰很有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只有继续替他出头,阴沉着脸走上前。 司徒玉冰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挺直小蛮腰:「你想干什么,你试试看呀?」 她笃定凤兰不敢动她,哪怕留下一点伤痕,司徒雪融也保不了他。 没想到凤兰眼珠一转,突然挂上一个邪恶的笑容,低头在她粉嫩的脸颊上,轻薄了一下。 大小姐不怕掐架,但清白太重要了,她站着楞了半晌,在凤兰拉着司徒雪融走开了好几步之后,才突然跺脚大哭:「你敢!你竟然敢——」 凤兰则大笑着,拉着司徒雪融落跑了。 回家的路上,凤管家一直在数落大少爷,把他的懦弱好欺负反反复覆地列举重复,司徒雪融只是略微尴尬地笑。 到后来凤兰也没有力气在这根木头上面浪费时间了,简直不能想象这个世界上,为什么可以存在如此无能无趣无聊外,带病弱毫无优点的人。 暮色已降,风开始转寒。凤兰缩了一下,随口说:「真冷。」 闻言,司徒大少爷居然毫不犹豫解了外衣要给凤兰披上。 凤兰在沾上那尚带余温的衣裳的时候,心里有那么一点点动容,随即笑得很轻蔑很欢乐亦很无良:「病鬼,你先担心自己吧。小爷我没事,冻坏了你我就罪过大了。」 看着司徒雪融表情单一的傻样,凤兰大大地叹了口气,把外衣重新给他披上,细心地扣上扣子。扣的时候,凤兰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出神,疑惑为什么这样傻呆又没个性的人做的事情,他却再也厌烦不起来。 凤兰身体一向好,吹吹风自然没事,而司徒雪融经过一天的运动精神也好了很多。只是凤兰谨记着很久没泄火的事情,走进院子之后,毫不犹豫就跟着司徒雪融上了小竹楼。 司徒雪融幷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是私心想和他多相处一会儿而已,凤兰眼里莹莹的亮光,他完全没察觉。 凤兰先沐浴好了,大咧咧爬上司徒雪融的床,磨蹭着锦被,摆出香艶的姿势。 司徒雪融很快也洗好走过来,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再次勾勒出诱人的线条,让凤兰在烛光下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难看,否则不至于看得人口干舌燥吧。 司徒雪融楞楞看着床上的凤兰,再度红了脸,凤兰没有像上次一样霸占了整个空间,却用一对勾魂凤眼若有若无地看着他,让他坐立难安。 他想要过去,又怕越了雷池被训斥。 凤兰看着他磨磨蹭蹭,急不可待,干脆伸出手,一把将人拉过来滚在一起,压在身下。 司徒雪融仰面朝天,睁着细长的眼睛,一脸无辜与迷惑的茫然,诱得凤兰食指大动、血脉贲张。 他低头就咬住那没有什么血色的唇,细细吮吸磨蹭,司徒雪融却偏头躲闪,弄得他上火,冷哼了一声丢了温柔,舌头灵巧地打开司徒雪融的牙关,大肆攻城掠地,像是要把人吃干抹净好几遍才能泄火。 等他放开的时候,司徒雪融眼睛里已氤氲着雾气。凤兰一不做二不休,伸手从颈部探入司徒雪融的衣襟幷摩擦着他的胸膛。 司徒雪融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呼吸,声音微抖地问:「凤兰,你……你要干什么?」 凤兰的脑子好像被雷炸了一下,心底明明为那份青涩悸动,却又不肯承认,幷不屑这份生涩,扬眉倨傲道:「装什么装,我要干什么你能不清楚?你把我带回来,不就是想跟我上床吗!」 司徒雪融闻言,脸上的表情变得尴尬无比:「等……等一下……」 「等什么等!」凤兰压住他,一把撕开前襟:「我来这里一趟,好歹把你身子骨调理好了,没有功 分卷阅读12 劳也有苦劳,该讨点报酬吧。况且我上你是你赚了,磨蹭什么,又不是不想要,摆什么贞洁!」 司徒雪融对凤兰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一说哑然失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 「少废话!」 凤兰压上去,看到司徒雪融的眼神从惊讶慢慢才开始明白过来接受现实,便勾起嘴角坏坏地笑了一下,含住他胸前红色的果实。 「呜……」司徒雪融挺动了一下,试图挣扎。 凤兰知道比力气他比不过这个病鬼,就利落地把腰间的带子解了,将司徒雪融的双手绑在床头。 司徒雪融的眼里闪现过一抹恐惧,凤兰觉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要不是身边都是些做粗活的老头老太太,剩下一个妹妹大小姐金枝玉叶不能随便碰,他会要上他?门都没有! 然而突然他又明白过来,整个身子贴上去戏谑道:「大将军是第一次?」 司徒雪融偏过头,表情羞窘到几乎要钻到地缝里。 凤兰心里又一阵荡漾,扳过他的脸来,把他好好吻了一通,摇着头邪笑。 「人生在世的乐趣,大将军竟然完全没有享受过,真是空活二十年,可惜了可惜了……不过没关系,」话锋一转,凤某人言语无比欢快:「小爷的技术雪融你可以放心,绝对让你欲仙欲死。」 说着开始吻司徒雪融的颈子,毕竟身经百战,凤兰找他身上的敏感点比脱他衣服都容易,只消一会儿工夫,就成功让司徒雪融颤栗着发起抖来。 「呜呜……啊啊……哈啊……」 舌尖划过消瘦的身体,凤兰细细爱抚着,轻轻噬咬那前胸的凸起,磨蹭着他下体的柔软,慢慢挑动情欲,让男人在他身下难耐地挺动,接着微风细雨骤升为狂风暴雨,他使出浑身解数,让司徒雪融叫出沙哑的声音,辗转着痉挛达到高潮。 伺候了对方,凤兰不可能不要十倍的好处。 用体液润滑着,将手指探入司徒雪融的身体,司徒雪融发出「唔」的闷哼,弓着身子却没有反抗。 凤兰抱起他,知道他是痴迷自己才甘愿献出身子,不禁微微有点罪恶感。不过他很快就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借口,这个借口不幸仍旧是——反正得到自己临幸,还是司徒雪融得了便宜。 在充分拓宽之后,凤兰终于进入了司徒雪融的身体。 忍了太久果然不行,凤兰几乎觉得这身体简直是人间极品,感受着身下人的颤抖,他开始大力地抽送撞击。司徒雪融发出有些凄惨的叫声,对凤兰来说这种声音却完全是变相媚药,让他越来越兴奋。 凤兰抱起司徒雪融,换了个姿势,让身体能够充分的进入,研磨着让他颤栗的敏感点。 司徒雪融紧紧咬着身下的被子,瘫软地随波逐流,脸色忽而酡红忽而惨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流了满脸。他毕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激烈的情事,在又一次高潮过后,倒在床上昏死过去。 凤兰看看好好一个大活人被自己折磨成这样,叹了口气。 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技术实在是好,没有弄出血,所以昏过去只能说是司徒雪融自己太弱了。他这么想着,刚刚萌生的一点点罪恶感又不见了,就放着司徒雪融昏过去,自己磨蹭磨蹭泄了睡了了事。 第二天早晨,司徒雪融是被凤兰推起来吃早餐的,在看到凤兰的脸之后,低下头脸红得一塌糊涂,又在凤兰邪恶的一句「舒服吧?」之后,像被欺负了的小动物一般缩起来双手绞紧被子。 凤兰理智上觉得这样一个丑男人摆出羞涩的样子有点让人不待见,身子却差点再一次扑过去压倒他。 整个白天凤兰都心不在焉。 按理说,对他而言,「食髓知味」根本就是笑谈,压过了多少风情万种的美人,现在却满脑子都是司徒雪融那完全没有肉、摸起来硌手的身体,和呻吟起来毫无技巧的声音。 他只能告诉自己,是因为昨天这家伙那么快就晕了,他根本就没有爽快,才会萦绕于心。 这天上午玉冰小姐又来了,气势汹汹站到司徒雪融的小楼下面叉着腰。 凤兰一直躲在她背后偷笑,在她开口之前,突然冒出来对她吹了口气,腻道:「冰冰——」 司徒玉冰立刻露出见鬼的表情,防备地退了好几步,对着凤兰痞痞的笑容,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既恐惧又楚楚可怜地忽闪忽闪,接着再次落荒而逃,把凤兰笑得几乎瘫倒在地上。 乐趣只让他回味了一、两个时辰,之后又无所事事了,回楼上跟司徒雪融一起用了午餐,吃着又忍不住抱怨:「北方的饭菜真粗糙。」 「你不是北方人?」司徒雪融恍然,因为在苍寒堡结识,便以为他家在北方,凤兰的身上是南方的细腻,他该想到的。 「我是南边频迦城的。」凤兰一边厌弃地吃着嘴里的东西,一边露出神往的表情:「话说我们频迦城的芙蓉樱草糕啊……那是天下一绝,那滑腻的口感和清香,粗犷如北方是怎样都学不来的。」 司徒雪融莞尔道:「我没有去过南方。频迦城应该是繁华之地吧。」 「其实和你们望月郡差不多,不过比如说都是市集,望月的市集里就没有那么多胭脂水粉特色小吃卖,也少有肤如水葱盈盈一握的姑娘们。我告诉你,就你妹妹那种大小姐的皮肤,比不上频迦的寻常人家,你信不信?」 司徒雪融听完又轻轻笑了:「其实玉冰心地不坏,你不要针对她,她还小。」 「她那么说你,你倒帮她讲话。」 凤兰心里有些酸酸的,伸手把司徒雪融耳边有些凌乱的头发拨上去,看着他的眼睛问:「你怎么可以这么善良?」 看着司徒雪融抿着嘴低了头,凤兰又补了一句:「少爷,我不是在夸奖你,你明明高高在上,为什么就能忍着家人,甚至下人欺负你?我要是你,还不把他们全部发配回家种地!你倒好!」 「其实……我没有很善良……」司徒雪融低头拨弄着碗里的饭,表情平淡地说:「只是……反正快死了,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胡说什么呢?!」凤兰心脏一缩,手里的筷子就敲上司徒雪融的头。 司徒雪融稍带歉意地笑笑:「抱歉……没遇到你之前的冬天一度病得很厉害,好几次差点不行了……今年更不比往年……嗯……」 凤兰不大能承受「有可能在我还没遇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这种烦扰的思绪,虽然对于司徒雪融现在的状况已经了然,仍 分卷阅读13 旧不死心地问: 「你的病……已经那么严重?」 「肺痨嘛……本来就是治不好的。」司徒雪融的眼里已然尽数是失落:「从小就是天气一冷就严重,只要熬过冬天就会好,可是近些年来,连春秋都喘不上气……其实我以前也不是像现在这样没意思的人……可能是应了那句人之将死,我只是不想给大家添麻烦……」 「胡说胡说!哪里会死,司徒雪融你别给你自己乌鸦嘴!」 凤兰突然很想站起来抱抱他,因为他此刻明明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却很空虚很孤独。 想起之前他绝食,虽然被他自己解释成「身体难受吃不下」,可是如果不是那些对他漠不关心的仆人们,以及东院巴不得他早死的母女俩,他如何会觉得生无可恋? 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这么纯洁的念头,放任着糟蹋自己,凤兰想想就觉得又气闷又刺痛。他想不出一个人在没有任何关注下慢慢走向死亡的绝望。 难得司徒雪融还能平淡还能谦和还能微笑,凤兰想着他每次笑都低着头抿着嘴,好像是个笑脸又好像是个哭脸,一个人如何能够这样活着,凤兰不懂了。 看到凤兰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司徒雪融反而来安慰他:「可是……可是自从遇到你,我就觉得我的身体还有希望啊,昨天出去踏青我都没事,我们还可以再去,所以你别难过……」 「行了行了,谁会为你难过啊?」凤兰黑起脸,夹起一块鱼塞到司徒雪融嘴里说:「少废话,好好吃饭!」 5 吃完饭后,司徒雪融精神仍旧不济,被凤兰哄到了床上。 他当然不是多心疼司徒雪融,而是为了让对方养精蓄锐等待晚上,一想到今夜绝对不能那么便宜了他,凤兰就又蠢蠢欲动,只能偷偷地摸一摸已然熟睡的司徒雪融聊以慰藉。 等着漫长的下午流逝,他拿了司徒雪融书架上的一本诗集坐在一边读,诗集里没有风花雪月,却尽是一些大漠孤烟戍守沙场的寂寥。 凤兰心神又飘忽到司徒雪融的身上。 隐约记起听人说过,四年前北漠骑兵进犯北疆,某个年少将军主动请缨,将侵略者逐出华都,又戍边两年,护得北疆百姓安居乐业,后来好像是因为重病被调回。 ……是他吧,华都将军就那几个人,想象不到这个不温不火的木头人,曾经带过千军万马征战沙场保家卫国。 凤兰生在脂粉堆,「好死不如赖活着」的思想刻在了骨子里,如果让他上战场,他定会开小差逃走。但这幷不代表他不会敬佩那些愿意为国为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不代表他不会仰慕那些指点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谋士将领。 凤兰几乎可以想象,司徒雪融站在城墙上,仍旧那么孤独地抿着嘴,远目黄沙万里边城荒月。 他想不到司徒雪融这样温和的人举刀杀戮的情景,却可以想到北疆那样凛冽的严寒下,他那样的身体该多难以承受。 赫赫战绩,一朝功名之后,因为糟蹋了身体而被遗忘冷落,即使这样,他也不会叫屈不平,却以宽容和理解对待身边看轻他的人。 就是太隐忍了才能叫人欺负吧。 要是自己当时在他身边,还不跳到京城,连皇帝带太子全部指着鼻子骂一通,看他们还能不能欺负到雪融头上。可惜相遇太晚……凤兰想想,算了,也不算很晚,从今以后,司徒雪融只有他能欺负,其余人敢,他一定不跟他们客气。 晚上的时候,凤兰去外面的市集买了一些好用的润滑膏药。虽然昨天没弄伤,也不一定保证今天就不伤着,还是做好措施,以防万一。 等他回来的时候,司徒雪融仍旧在床上侧卧着,却已经醒了,凤兰狞笑一下,爬到他身边,撩起他的长发亲他的后颈,一路向下亲吻着。 司徒雪融抽了一口气,蜷缩起来,声音急切:「不……不行不行……今天……」 「今天不行?怎么,难不成你也有月事?」凤兰把手指放在司徒雪融脸颊下面,一副调戏良家民男的样子又要亲下去,却被司徒雪融推开。 凤兰往后退了几步,心下因为司徒雪融使力,没有控制而微愠,瞇起眼睛语调变冷:「好好的,你发什么疯?」 凤兰虽然表面怒意昭然,心里却知道司徒雪融性子不是这样的,等着他解释。 可司徒雪融张了张口,却像茶壶里煮饺子一样,半天什么都倒不出来,凤兰不禁上火:「装什么正经,昨天不是很舒服吗?」 司徒雪融震了一下,神情羞愧地抿了抿嘴,半晌仍旧没说什么。 凤兰看他那样子,突然千万个不顺眼:「干什么惺惺作态,你以为小爷我想睡你啊?要不是身边暂时找不出一个象样的,我也不至于将就了你,你居然还敢挑三拣四?」 司徒雪融咬紧嘴唇闪过一丝悲伤,慢慢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凤兰看他不像平时一样感激认错,反而大有送客的意思,心更是像被放到油锅上煎了一样。他不明白怎么了,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翻脸和翻书一样快? 很想摔门离开,反正他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小楼,没有自己的地盘,可纠结了一下,还是觉得司徒雪融有些异常。 其实自己说的话还满伤人的,这样走了毕竟不好,他磨蹭了一下,离得近了才发现司徒雪融在微微发抖。 这样的炎炎夏日,要说是冷的就太没谱了,可要是不冷,他抖什么? 凤兰觉得不好,准是这病秧子又出什么问题了。 推了他一下,司徒雪融没说话,凤兰又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他才低低「嗯」了一声。 「你怎么了,没事吧?」凤兰掀开被子爬进他的被窝里。司徒雪融蜷缩着背对他,凤兰顺着他的手臂摸下去,发现他的双手交握在小腹上。 「你肚子疼?是吃坏了东西?」 司徒雪融却难得有了脾气,咬牙不作声。凤兰要怒,突然想来那些清粥小菜才不会有问题。昨天是司徒雪融的第一次,他笨笨的,而自己也没有给他清理,恐怕那才是症结所在。 责任一清楚明白,凤兰就只能服软了,起身弯腰在司徒雪融耳边放柔声音:「对不起嘛,你别和我赌气,告诉我,疼得厉害吗?」 他弯下腰的时候,恰逢司徒雪融转身过来,一瞬间两个人的唇极度接近,凤兰的整个视线里都是司徒雪融那对细长的双目,纯黑而沉静,深潭一般摄人心魄。 心脏骤然跳得飞快,凤兰觉得自己的脸颊正 分卷阅读14 在急速地发烫,生怕被司徒雪融察觉,几乎像兔子一样蹦了起来。拉开距离后,凤兰才缓过神来,心道自己简直是疯了魔了,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又对这个男人心跳脸红起来了? 司徒雪融有点疑惑地看着他,凤兰做贼心虚地瞪了一眼他的不明就里,装模作样清了清嗓子重新问:「喂!你到底有事没事!」 司徒雪融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淡淡的疲倦和漠然。 凤兰一阵气闷,那么低声下气地给他一个埋怨和和解的好机会,这家伙点个头撒个娇皆大欢喜,却偏偏倔强,真是疼死也活该! 这家伙不是一向老好人,任人蹂躏得一塌糊涂吗?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生闷气了…… 「没事就好。」凤兰也不甘示弱,冷冷回了一句,背对着他倒头躺下。 司徒雪融黯然,左手按住小腹,右手却迷迷糊糊地伸出去。他看着凤兰一头墨色的长发飞泄而下,铺在榻上非常美丽,幷没多想就轻轻挑起一绺在手里把玩,被他凶固然难受,却还是…… 「喂,谁准你碰我头发的。」凤兰翻身回来一把把头发给抽回去,司徒雪融的手还空举着,凤兰又一把将他的手打下:「天啊,你真的是大将军吗?怎么事事反应都慢半拍,这样在战场上怎么活下来的,十个头都不够你掉吧?」 司徒雪融有些羞赧地苦笑了一下,凤兰龇牙道:「到底是不是不舒服?」 司徒雪融还是看着凤兰,正要微微张口,凤兰一副挫败地捂着头说:「你倒是……给我回答快一点啊!」 司徒雪融点点头。 「转过去!」看到司徒雪融还一副傻样子,凤兰命令道:「转过去,别对着我,看到你这张脸就烦!」 司徒雪融眼神黯了黯,慢慢转过身去,他不知自己又什么地方惹着凤兰了,还正在难过,却听得身后传来搓手的声音,接着凤兰从后面环抱住他,用暖暖的手轻轻帮他按揉腹部。 「啊……」司徒雪融全身僵硬,吃惊地轻叫了一声。 他正要转身,凤兰却从后面抵着他道:「别给我乱动!」 于是他老实了,半瞇着眼睛,享受这难得一见的特殊照顾,大着胆子向后靠了靠,整个人陷在凤兰的怀抱里,凤兰也没有推开他。 早就知道凤兰嘴巴虽然坏,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第二天清早凤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环抱着司徒雪融,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来了,窝在他胸前很亲昵的样子,嘴角还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其实仔细看,他长得也不算特别丑…… 凤兰第一次产生了这种想法,不过也就飘了差不多一炷香的烟灰从炷头掉到香炉里那么久,然后凶猛地推开怀里的人。 司徒雪融被他一弄也醒了,表情颇有些惊吓的样子。 凤兰的脸又开始发烫,大白天不好掩饰,于是翻身抓了衣服大叫:「起床,起床,起床!」 司徒雪融坐起来,肚子已经不会痛了,他回忆着凤兰昨天晚上的温柔而低头微笑,等回过神的时候,凤兰已经梳洗完毕,把他一把拉到铜镜前面,开始给他梳头发。 「你啊……天天不出门,连头发都懒得打理,也太过分了吧。」凤兰一边梳一边抱怨:「看,打结打得那么厉害,颜色又像枯草一样,下次一定要弄些首乌来给你好好补补,看看,居然还掉头发,什么,每天都这样掉?难得你还剩那么多……」 司徒雪融乐得听凤兰碎碎念,没有什么比看他活力旺盛、听他伶牙俐齿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早餐摆上来的时候,凤兰眼都直了,那居然是他最爱的芙蓉樱草糕。 自从三年前到了北方,他就只能在梦里对着这糕点流口水,昨天只是刚刚提起,现在这种糕点就带着他最怀念的那一抹红点儿,热腾腾地摆在他面前。 他回头,有点感动地看了看司徒雪融,一副饿死鬼的馋相,吞了吞口水。 司徒雪融看着他的样子也笑了:「专程派人去频迦城买来的,赶快尝尝吧。」 凤兰喜得晕乎乎的,欢呼一声就坐下狼吞虎咽起来。司徒雪融坐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大快朵颐而浅笑。 等凤兰快把桌上的糕点一扫而空的时候,才发现司徒雪融什么都没吃,有点不好意思地拿起自己手上吃了一半的糕点,递到司徒雪融嘴边。 司徒雪融迟疑了一下,这次凤兰很耐心地没有嫌弃他慢,而是一直举着,举到司徒雪融不好意思地咬了一小口。 凤兰没有嫌弃他慢幷不代表他真的不觉得他慢,收回酸酸的手,把剩下的糕点送进自己的口里,又拿起一块新的,喂了司徒雪融一半,剩下的一半,毫不嫌弃地塞进自己嘴里。 其实凤兰自己也觉得这样稍微有点奇怪,不过自我安慰说,都是芙蓉樱草糕太好吃了,以至于自己还是忍不住要抢回半块之故。 一盘糕点在喂食游戏中结束,两个人都觉得很愉快。 又是一个艶阳天。 早饭过后,凤兰开始训斥司徒雪融的着装贫乏,接着把他拖到了市集上。 然而说是要买衣服,其实一早上更像是凤兰在自娱自乐,先是拽着司徒雪融把街边点心吃了一遍,再拿起各种司徒雪融怎么看怎么觉得花哨的衣服,让他一件一件试穿。 「哪里花哨?是你自己穿得灰头土脸的好不好?你看那些有钱有势的大少爷哪个身上不是金线玉带,你倒弄得像个干粗活的。」凤兰看着司徒雪融微笑着露出不大能够赞同的眼神,就加了一句:「不把你打扮好了,我带你出来都丢人!」 司徒雪融听他这么一说之后,立刻二话不说任他摆布。凤兰坐在铺子里悠闲地品着茶,只是在司徒雪融走出来的时候呛了一下。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凤兰放下茶杯,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多大的起伏,心里还是惊艶了一下下。 雪融穿着一件白色的袍子,头发也用同色的丝绸系得整整齐齐,虽说那张脸仍旧算不得好看,可是高?的身姿和干净爽利的扮相,仍旧要让人心动几分。 衣服在他消瘦的身上松松垮垮的下坠,更平添了一分性感。凤兰看看茶杯,明明已经喝了大半,怎么又口干舌燥了? 裁缝铺的老板对司徒雪融赞不绝口,用词颇显生意人特有的夸大。 凤兰围着司徒雪融转了几圈,有几分沾沾自喜,同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高兴。 特别是老板说到「公子这样走上街去,不知道多少姑娘要芳心暗动」, 分卷阅读15 凤兰心里就嘀咕,说得好像挺神,谁能看上他啊? 虽然凤兰这么嘀咕,衣服还是买了。 过了几家铺子,陆陆续续又添置了几个大包小包,司徒雪融却忽然停下来,对着一间铺子里一件浅蓝色印有墨色竹子图案的衣裳,半晌移不开眼。 「那个不适合你啦。」凤兰拉着他就要走,却被司徒雪融拉回来,拿了那件衣服在他身上比了一下。 凤兰也不想想这个动作他在司徒雪融身上比划了多少次,而雪融只是这么一做,他脑子里就出现了好像是娘子正在帮夫婿挑选衣服的画面,再看看司徒雪融纯良无辜的眼神,真觉得自己有点邪恶。 被推去试衣服,凤兰脱去外衣,正想挥斥还傻傻站着的雪融出去,司徒雪融却指着他的领口问道:「那是什么?」 凤兰拿起脖子上坠着的香囊,细细看了一会儿,淡雅的蓝色,恰似记忆中那人的身影。 将香囊解下来,凤兰勾起一抹有些哀伤、有些怀念的笑意:「这是很久以前……我一名做医者的朋友送给我的……」 「他现在在哪儿?」司徒雪融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不免有些小心翼翼。 在哪儿……就那样被丢在乱葬岗,最后是死是活,谁又知道呢? 他只得摇了摇头轻声道:「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真的很久了,久到不去想,就可以不想。 「你……很喜欢这个朋友吗?」 凤兰楞了一下,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神情有些茫然。 司徒雪融涩然低下头,勉强笑着:「因为既然是很久以前,你却还这么珍惜这个东西,而且……」 而且,你刚才的样子…… 他没能说出口,而凤兰亦因为他的这一问,陷入了沉思。 唐黎离开身边也就三、四年吧,居然就像过了一辈子,凤兰对他的回忆似乎少之又少,直到今天听司徒雪融这么一说,才回想起那午夜梦回时,刻意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影子,好像有一层窗户纸猛然捅破,一直朦胧模糊的东西也豁然开朗。 也许……是如雪融所说的那样吧……他也不知道。那段感情太青涩太懵懂,最终留下一个巨大的遗憾,不能原谅自己,最终救不了他,因而选择了逃离,选择了淡忘。 「……没有,只是纪念朋友而已。」事到如今,他仍旧选择将那段褪色的往事尘封,然而掩埋得不彻底到连他自己都不能说服。 司徒雪融更是黯淡了神情,从他手里接过香囊,低头埋进那清芬的香味里,轻声道:「这个人一定也很喜欢你,才配得出那么香、那么用心的味道……」 「好啦好啦!」凤兰觉得气氛陡然沉重了,伸手从司徒雪融那里抢回香囊:「跟你说不是那么回事了。现在出去,难不成你急色到要看我换衣服?」 凤兰拉起帘子,司徒雪融觉得好像被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傍晚夕阳西下,两人算是满载而归,凤兰一路哼着歌,司徒雪融则一言不发。虽然他经常这样闷不吭声,凤兰也察觉到他不对劲,以往就算不说话,他的眼神会带着笑跟着他,而今天司徒雪融只是低着头默默走着。 凤兰自然知道他还在纠结香囊的事情,却不想哄他。 那段感情想起来都挺抑郁的,凤兰着实不愿再提,况且司徒雪融也不是他什么人,根本没有必要跟他解释。 自觉已经对他算好了,他应该知足,况且凤兰最近发现,随着自己照顾得越来越周到,这家伙却越来越有得寸进尺的倾向——以前对他不闻不问的时候,他的日子不也照过,现在为一点小事摆脸色给谁看? 正想着,突然一阵马蹄声急促传来,马上的戎装士兵横穿市集高喊着:「开战了、开战了。北漠大军进犯我华都北疆和红珠城,开战了——」 还在收拾的摊贩们全部停下了动作,四面八方的人群聚集过来,把那个士兵团团围住。 凤兰和司徒雪融站在外面,相望一眼,皆露出凝重的神色。 回去的时候,镇远将军府外面已经站了很多士兵。 家仆走到司徒雪融耳边耳语了几句,司徒雪融就把东西放到凤兰怀里说:「我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回房吧。」 凤兰睁大眼睛,还没说话,司徒雪融已经大步离开了视线。 凤兰知道打仗很重要,可是真重要到雪融严肃得几乎变了个人的地步? 家仆看他站在那,就跟他悄声八卦道:「凤爷,今天来的贵客可是兵部侍郎刘青刘大人,当年打北漠的时候是我们少爷的副将,关系可铁了。」 「他来干什么?」 「干什么……嗨,不就是皇上没办法收拾那帮夷狄,又来催命了。要说打北漠,还是我们少爷最有招,当年北漠人只要看到司徒家的旗帜就吓得半死,少爷走了半年多,还不敢侵扰边疆百姓。 「可皇上也真是,少爷身体不好,他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差点死在北漠,难道还不算报效国家?这没让过几年安生日子又来游说……」 「你帮我把这些拿回去。」 凤兰还未等他说完,就把怀里抱着的东西一古脑推到家仆的怀里,人向着大堂就去了。 「五日后,盐海城沙柳营相见。」 凤兰进来的时候就听到这么一句,立刻气势汹汹地冲去司徒雪融面前一挡:「我不准,雪融不能去打仗!」 之前说话的男子楞了一下,温和笑了笑,问道:「这位是……?」 「府上的管家凤兰。凤兰,这位是兵部侍郎刘大人。」 「凤管家。」 刘青很礼貌地行礼,凤兰轻哼了一声,不情愿地还了礼,抬眼打量刘青一番。他也很年轻,看起来比司徒雪融大不了几岁,相貌生得算不错,看着也憨厚。 可凤兰很明确知道这个人是敌人,是要来把他的雪融带去危险的地方,毁掉他平静温馨人生的人。 司徒雪融对刘青投以歉意的微笑,转头对凤兰道:「你也看到我的身体最近已经好了很多,凤兰,如今国家有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你傻什么啊?国家有难你就挺身而出,你有难的时候国家管你死活了?」凤兰推了傻东西一把,回头对刘青正色说:「刘大人,麻烦您回去禀报皇上,雪融的身体不适合征途劳顿,请他另寻人才。」 「凤兰,别任性,我的决定关系着边疆百姓的身家性命。」 「算了吧,前天晚上根本还没完事你就昏过去 分卷阅读16 了,第二天又睡了一天,这样的身子怎么去打仗,啊?」 司徒雪融的脸刷地通红,凤兰也发现自己说的这话实在是大胆,幸而刘青似乎不是同道中人,神情除了微微疑惑之外,没有什么不妥。 「总之雪融不可以去。」凤兰甩开司徒雪融,指着刘青说:「我走了。你自己和他说,说不清楚的话,今晚不要回楼里来!」 结果当晚司徒雪融真的没有回他的小竹楼里去。 差仆人偷偷去看,仆人回禀说少爷送走刘大人之后就在书房睡了,凤兰恨得牙痒痒,一夜都睡得不踏实。 第二天,司徒雪融回到小楼里来,就被凤兰丢个包袱砸到胸口:「你滚吧,小爷不去。」 没成想司徒雪融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凤兰瞇起眼睛瞪他,直到司徒雪融拿起包袱就转身走人才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带他去。 这这这这个丑人简直欺人太甚……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司徒雪融你给我站住!」凤兰两步跑过去,拖着他气势汹汹地问:「你什么意思?小爷就不是男人,就没资格跟你上战场了?」 司徒雪融又习惯性地呆了一下才说:「那边太危险,你在家等我回来就好……」 「你当小爷我是什么!在家等你?我是你金屋里藏的娇?」凤兰对着司徒雪融的头不轻不重地拍了一掌:「你也知道危险,危险你还要去?」 「我有皇命在身,况且我……」 「得了得了。」凤兰不耐烦地摆手说:「你个笨家伙一个人让人怎么放心?在那边被人像切萝卜一样切了都没人知道。小爷还是勉为其难跟着你吧,确保你不去做楞头青死心眼的傻事,死在战场上。」 司徒雪融又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凤兰的意思,嘴角渐渐扬起一抹笑意,连看着凤兰的眼睛都显而易见地深情脉脉,让凤兰心头又一阵乱跳,扭头申辩:「我可不是为了你!」 同一种说法用了两次就骗不了人了。司徒雪融继续应着,可是脸上的笑容更甚,让凤兰无端挫败。 6 三日之后,两人抵达盐海城的营地时,凤兰仍然没有什么真实感,毕竟他千奇百怪的人生幻想和计画里,是绝对没有「上战场」这么一条的。 上什么战场啊?光什么宗耀什么祖啊?留着小命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多重要呀! 要不是因为某人,送他一万两黄金他都不来! 司徒雪融一身戎装显得肃杀,几乎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温文公子。凤兰不禁奇怪那么虚弱的身子怎么披得了一身这么重的铠甲,但他确实穿着了,而且看起来没有丝毫不搭,似乎对这一切水土不服的就只有凤兰一个。 水土不服幷不完全是他的错。 凤兰从小相处过的男子哪个不是英俊潇洒或清秀美丽,最不济的也是司徒雪融这样,起码温文尔雅干干净净,但兵营里就可怕了,袒胸露背浑身长毛的彪形大汉比比皆是,声音大得像打雷,举止更是一个比一个的粗俗。 虽说性格应该还算热情,可是用刚抓过猪油的大手拍到凤兰的肩膀上,留下大大的指印,再加上一掌下来,差点被把凤兰的胳膊拍下来的力道,就知道这不是一个非常舒心的地方。 第二天早上,凤兰更加了解到兵营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太阳还没出来号角就响,一声就算了,声声不息有如催命。凤兰吓得坐起来,抓起衣服紧张道:「怎么了?打仗了吗打仗了吗?」 司徒雪融噗哧笑了,安抚他说:「这个只是叫士兵起床而已。」 凤兰放下心来倒回温暖的被窝里,看到司徒雪融要起,不爽地压住他说:「你是将军不是士兵,再睡一会儿啦。」 「不行啊,我要去例行检阅。」司徒雪融笑着拿开凤兰的手,突然一把掀起被子:「你也不能睡了,今天的行军路程很长的,快点起来准备。」 凤兰不情不愿地起来,才刚想要抱怨洗脸没有热水的时候,司徒雪融已经走出了营账。他跟出去,刚刚掀开帐子就呆住了。 黑压压的一片全部是披着战甲的士兵,站得满山遍野,地势不平导致阵势显得极为宏大,明亮的刀剑晃得人睁不开眼。 司徒雪融站在高台上,刘青站在旁边,大风吹得高台摇摇欲坠,雪融说了什么被淹没在风声中,却听得数万将士因他一言而振臂高呼,呼声回荡在山谷。 凤兰被那种气势吓得心一跳一跳的,呆了半晌,最后自言自语道:「……我家雪融好有魄力。」 虽然雪融有魄力也没什么不好,反倒让他那副不招人喜欢的模样看起来英姿勃发了起来,凤兰却不是那么开心。 总觉得司徒雪融变得不大像那个他认识的温和男人了,他熟悉的是个把自己关在小楼里,偶尔倔强,却在大部分时间里病弱温和可怜兮兮、没有他就不行的小男人,绝对不是一呼百应的大将军。 在行军途中,虽然司徒雪融看他的眼神和微笑起来的样子依旧温和,却不再围着他转,偶尔凤兰实在无聊想找他搭句话,也根本说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总是有探路的士兵回来禀报地形、征询意见。 一出现这种状况,司徒雪融就将凤兰摆到一边,认认真真地拉了刘青展开地图左右比划,好像刘青那张没什么姿色的脸比他凤小爷好看很多一样。 行军到一半路程,凤兰就很明显地生起闷气,司徒雪融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好不容易等到军队行进到了北疆外围,开始安营扎寨,雪融仍旧每天和一群人在大帐篷里关着研究不停,让凤兰暗自咬牙跺脚。 在他毛躁不已,冲到司徒雪融面前,怒气冲冲地找碴质问「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没见到一个敌人,你这算什么打仗」的时候,司徒雪融也只是好脾气地解释说: 「我们刚来北疆,路途劳顿需要休整,北漠背靠绿洲,有强大的补给力量,我们后面是沙漠,如果不先把运粮道路疏通……」 然后大将军就说了一通,说得凤兰除了开头几句外完全没明白。他来找他本来就不是要听他说怎么打仗的,听了更气闷,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司徒雪融终于发现不对,追上去拉住他:「凤兰,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我……」 凤兰甩了两下没甩开他,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托词,难道要他说雪融你这个混蛋居然有权有势了,就忘恩负义不理我了? 于是凤公子只得继续生闷气,往自己床前努力移动,一边拉扯 分卷阅读17 一边委屈道:「我不要在这待了,我要收拾包袱回家!」 「我也想让你回去。」司徒雪融叹了口气:「可是外面到处都是北漠骑兵,你一个人怎么行?早就说战场这个地方不适合你,要不是你当初非要跟来……」 这句话彻底刺激到了凤兰。 无论是「我也想让你回去」的说辞还是「你当初非要跟来」这个事实,他要跟来还不是为了这个笨家伙? 这人倒好,一朝恢复了大将军的身分,飞黄腾达了就忘恩负义。 什么叫「战场不适合你」?好像他凤兰就不是男人,不能出生入死,只能待在家里当米虫一样,当时替他养病的时候,肺痨也是要死人的,他没退缩过啊! 总之,让人不爽透了。 「小爷就是要回去,小爷是你手下的士兵吗?不是吧,所以去哪你都管不着!」 「不是我士兵没错,你……你好歹是我管家……」 雪融嘴笨,这句话本来有歧义,果然立刻被凤兰抓着发作:「你管家?好你个司徒雪融,原来你一直以来就把我当你仆人佣人。亏小爷还对你……好,管家我不干了,这下和大将军你没有瓜葛了吧?」 说着就甩开司徒雪融,真的开始收拾包袱,司徒雪融站在旁边看着他粗暴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难过,刚想开口,凤兰就抢先说:「怎么,不服?你有我的卖身契吗,有的话拿出来啊?没有吧,现在小爷是平民,爱去哪就去哪!」 「正是平民才不能爱去哪就去哪,我们华都守军有责任保障普通百姓的安全,」帘子突然掀开,刘青走了进来说:「所以凤管家,你还是稍安勿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吧,这场战争要打多久没有人知道。」 他说完也不管凤兰被噎得脸色通红,径自找司徒雪融又拿着地图研究起来。凤兰看司徒雪融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图纸里,眼里一点也没有他。 专门来这种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的地方陪他,司徒雪融却不领情!既然有他没他都一样,他凤爷干嘛要自作多情留下来! 高高在上的大将军对一个美貌的小倌,就算再迷恋,也果然只是失意时候的一时糊涂,凤兰不甘心却也无话可说,傻的人是自己,看他可怜就同情他,早该想到这样的人在赢回应有的地位之后,哪里还能记得在他没人管没人问的时候,向他伸出手的人。 做人不能善良,不能狠不下心。 要是当初心黑一点先下手为强,唐黎就不会死;要是放着司徒雪融不管不问,就不会弄得自己到头来这么委屈。 他气呼呼走出营账,没人注意到他,这种和以往前呼后拥的落差他也不在意了,偷偷溜到后面的马厩,牵了一匹出来,上马就走。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有银子,到附近的小镇落脚再辗转回中原,从此司徒雪融走他的阳关道,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再无交集。 虽然这么想的时候心口着实痛了,凤兰也刻意忽略。 这次潜逃没有成功,原因是他没走多远,就被刘青带着几路士兵追了回来。 刘青没对他客气,捉到就结结实实绑了。 凤兰气得要命:「要是雪融知道你这样对我,定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刘青则斜了他一眼道:「就是大将军让我们把你绑回去的。」 凤兰认定那是假传圣旨,被押到主帐里还飞扬跋扈。 司徒雪融的脸色已经很不好,问他「为什么要逃跑,你知不知道很危险」的时候,凤兰仍觉得那只是摆个空架子而已,反唇相讥道:「命是我的,大将军日理万机还不用操心这个。」 还未说完,一阵风便掠过耳边,接着脸上火辣辣的疼。 凤兰一下子懵了,良久才反应过来,司徒雪融居然打了他! 其实司徒雪融根本没有用力,不过是对凤兰不负责任的行为稍加警示。然而在凤兰看来,这一巴掌的意思就是司徒雪融跟他反了天了,两个人彻底玩完,更何况司徒雪融居然还敢没有一点要后悔的意思。 凤兰从不是个能受气的主儿,他当场还手了。 谁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在司徒雪融被他一掌打得一个趔趄,双目泛红惊愕地看着他的时候,周围的士兵们倒抽冷气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刘大人坐不住了,也不管僭越,让左右士兵上来重新绑了凤兰,就要拉下去打二十军棍。 司徒雪融刚刚想开口劝阻,凤兰自己倒昂着头说:「二十棍就二十棍,我还嫌轻了呢,要不要翻倍?」 刘青阴笑,顺水推舟:「既然是凤管家自己的要求。」 周围士兵也都把敢打他们将军的人当作十恶不赦,纷纷说四十军棍都轻了。司徒雪融想要帮凤兰说话都无门,只得看着他,满眼的心痛和焦灼。 凤兰也看着司徒雪融,不过直到被拉出营账时,脸上都是倔强的冷笑。看到司徒雪融惶急地想要保他却保不了他反倒爽快,连被士兵故意使大力打得皮开肉绽,都觉得好像是打在仇家身上一样泄恨。 泄恨是泄了,罪还是要自己受,何况凤兰这种一辈子没受过皮肉之伤的,还没到十棍子,他就开始后悔自己跟刘青逞强了。 每一棍子下去的声音,听在司徒雪融耳朵里本就好像打在自己身上那么难受,现在又听凤兰叫得凄惨,几乎就要冲了进去,可却被刘青拉住:「将军,军法严明,不得徇私。」 正说着凤兰突然没声了,司徒雪融吓得立刻进帐子里去抱住凤兰,死活不让再打,刘青也没办法,叹了口气,让他把昏过去的人抱回去了。 凤兰其实没多大事,灌了几口参汤之后就悠悠转醒,不过此人天生爱记仇,睁开眼睛就刻薄道:「哟,怎么不打死我?」 「凤公子是会动嘴上功夫。」 司徒雪融还没说什么,刘青又突然进来搅和:「一共也没打到二十下就哭爹喊娘的,可叫人笑没用了!」 凤兰现在是看到刘青这张脸就有想冲下床揍人的冲动,可惜这样不雅观地趴着,连扭个头瞪个眼脖子都会酸,只能恨恨地嚼着枕巾叫他滚。 「我本来就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叫将军的。」 刘青说着在司徒雪融耳边轻声说了什么,从凤兰的角度看过去,行为极其亲昵暧昧,不禁妒火中烧:「司徒雪融,不准去!」 司徒雪融迟疑了一下,看了凤兰又看了眼刘青,刘青都摊摊手摆出「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了,凤兰胜利在望,司徒雪融却站起来:「凤兰……战况不能耽搁,我一会儿就回来陪 分卷阅读18 你好吗?」 战况不能耽搁,我就能耽搁? 「帮我照顾他一下。」司徒雪融说着把桌上堆着的纱布药膏递给刘青,交代了哪瓶是干什么的,就快步走了出去。 凤兰简直不敢相信司徒雪融不管他就算了,还把他扔到这个恶棍手里。 刘青一边给凤兰上药一边毫无顾忌地哈哈大笑,下手又重,弄得凤兰的脸色时红时青,终于受不了了大吼:「你要笑就笑,笑完给我滚,小爷没你照顾死不了!」 「真是奇怪。」刘青有当无地给他涂着药,同时还摇摇头讽刺:「司徒大将军人品才华都是一流,为何交友的眼光如此独到?凤公子显然除了一副皮相之外,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倒被将军护得紧。」 凤兰被他一句话戳到痛处,平日里伶牙俐齿,却居然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刘青是南征北战过的人,也是国家重臣,被这么一比,凤兰也无地自容,他总不能说我会弹琴会跳舞你这个武夫会吗?要是那么说了,估计得被耻笑死了。 百无一用不是书生,在刘青眼里百无一用的还正是自己这样的男人。 「凤公子,有一言,刘某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吞吞吐吐废什么话!说。」 「身为男人……以色侍人终归不是正业,虽说司徒将军疼惜你,你也要好自为之,别再给他添麻烦,不然纵使是将军的好性子,也恐怕受不了你恃宠而骄。我只是想劝劝公子,如果有冒犯还请担待,如有一天公子想通,加修聪明才智再树以良好德行,不是不能谋个一官半职,从此不用受人眼色,岂不更好?」 他倒真不如不说好了,这一席话之于凤兰,好意全没听进去。 凤兰曾经以「以色侍人」为荣,在苍寒堡得意的一句话便是「我乃堡主当红男宠」,之后在司徒雪融的小院里,也带着玩笑地刻意让人遐想自己和司徒雪融的关系,可是刘青说得好像他站在司徒雪融身边还降了大将军的格。 那司徒雪融依赖他依赖得一塌糊涂的时候,用可怜的眼神求他多留一会儿的时候呢?这人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就对他评头论足! 怒极反笑,凤兰有点恶毒地说:「你以为我想巴着他?是他不想叫我走。你自己问问你们大将军,是我每天在床上打扮好了等他临幸,还是一次次把他压在身下,操得他舒服到昏过去!」 刘青楞住了,脸色霎时间难看得无法形容,凤兰觉得心里一口恶气出出来,得意忘形的同时,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怎么样,受不了了?可惜你心目中光芒四射的大将军,也不过是在我这种人身子底下才能成活的贱人。你啊,就算官位再高也罢、才华横溢也罢、跟着他出生入死也罢,不幸天生就比不上我美貌。你们大将军可惜也是个肤浅之人,就爱我这张脸,就爱被我玩弄,你能怎样?」 「你!」 刘青揪起凤兰就要打,却听得一声「住手」。司徒雪融走进来,先前的话不知道是听到没有听到多少,总之脸色很是惨然。 凤兰一阵心惊肉跳,拼命回想自己口不择言都说了什么,自觉过分到无法修补,索性自暴自弃地把那些都当了真算了,偏过头埋在被子里。 刘青脸色也不好看,跟司徒雪融点头示意后走了出去。 司徒雪融在凤兰床边坐下,问他:「还疼吗?」 不用你在这装好人!凤兰烦躁地想,天天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做给谁看?你大将军德行是高,被人那样诋毁了,还能不动声色,既然人人都喜欢你都敬重你,你还回来找我干什么? 「凤兰、凤兰?」司徒雪融又叫了他两声。 凤兰终于吼出来:「你烦不烦?!」 「凤兰……」司徒雪融因为他的语气,表情更加黯淡:「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开心,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放我回去。」 「我幷没有要把你关在这里的意思,只是现在北漠颇为关注我们的动向,周围大漠里都是他们的侦察兵和小股势力,如果落到他们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借口。」凤兰抬起脸刻薄道:「总之这里小爷是待不下去了,没有热水,被子不暖和,饭菜没有一样有滋味。司徒雪融,我不是来受罪的,这种待遇小爷受不了。」 「凤兰,我不是不想给你吃好穿暖,只是现下条件有所限制……」 「那我要走你为何不准?」 「我……」司徒雪融发现说来说去说了半天凤兰都听不进去,只得低着头沉吟了许久:「那……我每日替你烧热水,替你暖床……我不会做饭,但是我托人帮你另开小灶,行吗?」 这种无条件让步只让凤兰更沮丧,但已然没什么可继续抱怨的。 当晚虽然身上带伤,凤兰还是要了司徒雪融,有点泄愤似的粗暴。本来这个人是他相当珍惜的,弄到如今好像仇人一般,凤兰心里也不好过,司徒雪融则咬紧嘴唇,只有痛得厉害的时候才泄出一、两声微弱的呻吟。 第二天天没亮,司徒雪融就起床出去帮凤兰烧水,凤兰装睡,偷偷看一眼那人一瘸一拐的消瘦身影,负罪感骤起,翻了一下床单,还好没有血。 早餐的水准果然有所提高,只是凤兰仍旧没有享用就全部倒掉了,因为他知道这个东西是司徒雪融拜托那个刘青做的,他特别看那人不顺眼,饿死他也别指望他会去吃那人做的东西。而司徒雪融就任凤兰无理取闹,最后还被霸道地推出了帐篷。 司徒雪融走后没多久,刘青就又来兴师问罪,气势汹汹地踏进来和凤兰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子,然后直接拿下。 凤兰被像逮兔子一样逮起来,大吼:「怎么?是想毒死我没成功,亲自杀人来了?」 刘青没有接他这句,不客气地低声斥责:「你是想要害死司徒将军不成?」 凤兰挣扎了一下,刘青不像司徒雪融那么怜香惜玉,捏得他手腕生疼。 「将军本来就够多烦心事了,你还扰乱他思绪,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本来数万将士看一个无所事事还飞扬跋扈的你就已经很不平了,你居然当着他们的面,让将军为你屡次违纪,你让他的威信置于何处,以后发号施令有谁会听?」 刘青突然顿了一下,脸上浮现一抹难以启齿的羞红: 「还有……你、你还把将军……他走路不灵便精神也不济,万一身体不行了,我们全部人都危在旦夕,凤公子,算我求你了,你放过将军,别再害他了吧!」 「你放手!」凤兰甩 分卷阅读19 开他径自走出去,心里却因为他一番话波澜起伏。 当天下午司徒雪融与刘青带着一路人马出去巡视,很晚还没有回来,凤兰等得极为焦心,生怕雪融遇到敌人会因为身体不适而受伤,在营账前不断地踱步,发誓将来要是再在床上对他那么狠,他凤兰下辈子就投胎成猪。 可好不容易队伍回来了,眼前的景象又让他气得半死。 刘青坐在司徒雪融的马上,手还揽着他的腰,司徒雪融像没知觉一样任他搂着,还回头耳语着什么东西。 别人都是一人一匹马,你们两个这算怎么回事?说我在兵营里浮动人心,你们才叫举止甚密伤风败俗吧! 实际情况是刘青的马在半路踢到动物尸骨,伤了前蹄不能行走,才会坐到司徒雪融后面去。 不过这个凤兰不会知道,只气自己担心得吃不下喝不了的时候,司徒雪融居然和外人在卿卿我我好不风流。 兵部侍郎刘青……小白脸一个! 凤兰气鼓鼓地回到了帐篷,司徒雪融在外面已经看到他在等他,草草吩咐了几句就跟进去,微笑着拿出一个纸包,走到他身边坐下:「还没吃晚饭吧,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凤兰皱起眉,接过热腾腾的纸包,不用拆就闻到芙蓉樱草糕的香味儿,把纸包扔回司徒雪融怀里:「北方的糕点做得再像也不是南边的味儿,我不要。」 司徒雪融没想到他不喜欢,明显有些失望,迟疑了一下,把纸包重新递过去说:「我……我专程带着他们,绕到三十里外的小镇偷偷买的,虽然不如频迦的正宗,可好歹是你喜欢的东西。最近都委屈你了,早晨也没吃东西,还是先尝一块吧,还是热的呢……」 「我不要!」凤兰推开他,恨恨地说:「谁稀罕你这点东西?拿去讨别人的欢心去吧!还是热的呢,怎么没在路上分给刘大人一点,还是说你们都享用过了,留下的零头就想起我来了?」 「你在说什么呢……刘青是我以前的部下,我们没有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司徒雪融很紧张地抱住那包糕点,见凤兰都不愿意看一眼,只得咬咬嘴唇把它放在桌子上。 「见不得人?对司徒雪融大将军来说,何谓见得了人?」 凤兰本来已经打算不理他睡了,听他这么一句,眼里闪过一道狠厉,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拉过司徒雪融压到床上,挑眉问道:「你堂堂大将军迷恋我这样一个出身不干不净的人,算不算见不得人呢?」 说着凤兰就扯开了司徒雪融的前襟,怒火虽然烧着,理智上他却仍旧记得自己之前发过的「再也不对他粗暴」的誓言,正犹豫着要怎么收场时,却听见司徒雪融吃痛地叫了一声。 凤兰楞了一下,心想自己没用什么力啊,压在司徒雪融胸口的右手却感觉到手下的皮肤好像和平日触感不大一样。 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凤兰翻身下床,点了蜡烛拿过来照着,一眼就看到司徒雪融的胸口红肿一片,有点像是烫伤,看着挺严重。他正打算仔细看一下,司徒雪融就起身把蜡烛吹了。 胆子不小,敢给我添乱了。凤兰在黑暗中举着灭掉的蜡烛有些微愠地问:「是怎么搞的?」 司徒雪融没有说话。 「我问你话呢!」凤兰声音变得严厉,而司徒雪融好像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就又没了声音。 嘿,今天架子还真大了,小爷又不是倒贴,要去管你的死活!凤兰觉得是时候给司徒雪融一点点颜色看看,否则按这种状况下去,他要被他渐渐骑到头上来了,再次恶狠狠道:「你给我说话。」 「你别太过分!」终于司徒雪融的语调里也带了闻所未闻的愤怒。 黑暗里,凤兰抖了一下,又是愤怒又是委屈,雪融平时遇事多能忍他是见识过的,现在居然这种程度就要翻脸了。 「怎么,司徒大将军是人上人,平时训斥属下习惯了,现在用到我身上来了,你以为小爷吃你这套?敢情是凤兰在床上没伺候将军爽快,或者说大将军你另有新欢了?那你往我床上爬干什么,找你的新欢去啊!」 话是说得尖刻没错,凤兰却几乎要掉眼泪。 明明是自己说人家另结新欢,说出来却好像既成事实一样特别揪心。 见司徒雪融还是没反应,凤兰更是觉得被全然无视,干脆凶到底,把司徒雪融拉起来就往床下拖:「你给我滚,现在,滚出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一点也不心虚,也不想想这是人家司徒大将军的帐篷,是人家司徒大将军的床,就算要滚也该是他滚出去。 「凤兰,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到底想要怎样?」司徒雪融挣扎着,毕竟力气还是比凤兰大了不少,凤兰根本拖不动他。 司徒雪融不是个没性子的人,凤兰其实早就知道,只是底限埋得很深,常人触不到,又也许他对凤兰确实有非同一般的纵容,凤兰也乐得享受这优越感,这感觉好到他渐渐习惯上、喜欢上,觉得理所应当。 现在呢,自从离开了小楼,两人世界换了一片天,全都物换人非,全新的环境全新的际遇全新的司徒雪融,全部让他灰心丧气。 也许,他们注定就只能走那么远,注定可以同患难携手走过生死,却抵不过功名利禄壮志雄心,或世人的闲言碎语。 7 「雪融……这大概已经到最后了吧……」 凤兰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什么大将军,而一辈子都只是阁楼里那个没用却温和的大少爷该多好?我愿意一辈子做你的管家,陪着你照顾你保护你。可你偏偏不是池中之物……我们主仆缘分已尽,从来也就不是什么朋友,不如……」 「别说了……别说……」司徒雪融突然从背后抱住凤兰,明明很紧很温暖,为什么却在微微发抖。 凤兰轻轻闭上眼睛,觉得自己真的好不坚定,前一刻才想着就这么算了吧结束吧,一旦靠上他的怀抱就又留恋了。 毕竟是笨蛋雪融,那个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总让人担心的人,让他怎么能说放手就放手。 肩膀上有了点不该有的湿意,凤兰僵了一下,发现雪融居然抱着他哭了,虽然拼命不让他听到声音,但是那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啜泣声却掩藏不住。 「哎呀……哎呀……」 凤兰顿时慌了手脚,想转身却被箍着不能动,刚挣扎了几下,司徒雪融就闷闷地说了句「随便你」,丢下他倒回床上捞起被子蒙住了头。 凤兰楞楞看着床上鼓起的人 分卷阅读20 形,哭笑不得。 印象中,司徒雪融什么时候哭过,他遇到难受的事情也就只是为难地笑笑……凤兰现在已经管不得自己之前的满腹牢骚了,只觉得现下司徒雪融被自己欺负得好可怜,同情心立刻生长得枝繁叶茂。 走到床边推推他,却听到被子里压抑不住的抽噎声。 「哎呀,你……别哭啊……喂、说你呢。」凤兰本来就不擅长哄人,急得直搓手:「哎呀,我说祖宗,你哭什么啊,小爷说错话了还不成吗?你也知道我这张嘴不靠谱,我错了,你别跟我计较行吗?」 司徒雪融低哑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委屈伤心真真切切:「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那样说我、那样想我……我只是喜欢你而已……」 凤兰听了这话更是楞神了,这种委委屈屈小家子气的腔调哪里是雪融一贯的风格,半晌他战战兢兢地问:「喂,喂,雪融,你还好吧,你还正常吧……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司徒雪融不再发出声音。 凤兰眼睛在黑暗里闪闪亮,要笑不笑地说:「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知道他喜欢自己是一回事,第一次听他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何况听得不真切,凤兰都以为自己是做梦做出来的,这不?旁边黑漆漆一片的。 这种失误被证明是一辈子不能犯的,凤兰欺负人,到头来坏了自己的福利,因为司徒雪融用被子死死蒙住自己,最后都没再让他听一遍。 「那个……别裹着自己了,当心闷着。」凤兰狗腿地去拉被子的一角,司徒雪融深深喘息了一口,不再紧紧抓着被子,只是转身向内不说话。 凤兰挠挠头,讪讪地问:「雪融你还在生气吗?对不起啦,别气啦,生气对身体不好……」说着,凤兰还嘿嘿假笑了两声,可是司徒雪融仍旧没有作声,搞得凤兰实在有点心疼。 「哎……那我也不再抱怨饭菜不好吃了成吗?还有那个……」凤兰从桌边的纸包里拿出一块已经要冷掉的樱草糕大口咬下去:「你给我买回来的东西我都会吃掉,热的冷的都会吃掉……呃……」 一口糕点哽在喉咙里无法下咽,凤兰突然觉得鼻子里酸酸的,他才反应过来司徒雪融胸前的红肿是怎么来的。 他一直把糕点揣在怀里,热腾腾地交给他,他却任性地糟蹋了人家的好意,一时间凤兰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慢慢填入心间。 这个人怎么对自己的……其实从来都没有变过,他有多少难处,却一句话都没说。在百忙之中还记得自己喜欢的点心,再看看自己做的事情,却只有添乱和惹他难过。 凤兰现下可叫一个后悔,放下食物,从后面隔着被子满满抱住司徒雪融。 「雪融,真的、真的很对不起……」他半带撒娇半装可怜地道歉,说着在雪融耳后烙下一个轻轻的吻。 司徒雪融狭长的眼睛里有闪过一些惊讶,之后又慢慢闭上,归于平静。 第二天清晨,司徒雪融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空荡荡的让人失落。他明明记得昨晚凤兰给他上了药后两人相拥而眠,可为什么…… 「雪融你醒了啊,睡得好吗?我帮你烧好水了。」 突然凤兰带着大大的笑脸出现在面前,殷勤地拿起放在一边的衣服就来给司徒雪融穿:「你先去洗洗脸,一会儿我帮你梳头发。早餐已经热上了,是你昨儿买的樱草糕,还有什么别的想吃的我帮你弄?」 司徒雪融疑惑着,在他发楞的时候,凤兰已经麻利地帮他把衣带系好,看他还有些茫然,凤兰把他的长发挑起来,一边梳一边清了清嗓子说:「小爷昨天晚上……嗯,那个……反省了一下。」 凤兰干咳了一声,继续道:「我好不容易跟来了,什么都不能帮你,兵书布阵一点都看不懂,你每天忙得要命我无所事事,所以……所以脾气才会有点不好……」 凤兰费了好大的力气,脸涨得通红才不情不愿地嘟着嘴说道:「现在想了好久终于想通了,我起码能照顾你的日常生活,让你放心去研究该怎么打仗吧……所以以后烧水暖床做饭的事情我来做,只是你……你……你……」 凤兰说得费劲,司徒雪融何尝不是听得费劲。凤兰突然说出这样不像他说的话,司徒雪融也难免被他的窘迫感染到,低着头紧张地揪弄着衣襬,然后凤兰突然就这样停了,他不禁还是要问:「什么?」 「没什么……你当我什么也没说好了。」 凤兰满面飞红,飞快地替司徒雪融扎好了头发,转身便去拿碗盘:「好啦好啦吃饭了!」 司徒雪融低着头拿着筷子,在糕点甜甜的滋味融化在嘴里的时候,眼睛微微弯起,暖意直到心底,余光看着凤兰黑黑的脸色,忍不住还是抿嘴笑了。 从这天起凤兰就担起了「家务活」的重任,在大将军出外巡查或谋划行动时,一脸受气相地劈柴烧水做饭打扫。 刘青故意在他面前斜着眼、负手来来回回好几趟,其他的将士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了「将军终于发威,罚那个细皮嫩肉的家伙做苦力去了」的传言,每天看着凤兰幸灾乐祸。 甚至凤兰到粮饷处去,厚着脸皮磨一些新鲜蔬菜水果给司徒雪融另开小灶,还要被怀疑是贪吃,气得七窍生烟,可是每晚听到司徒雪融对他说句「辛苦你了」,他又觉得这一切还是值得的。 真是……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是司徒雪融的妻子了。 凤兰足不出户,华都军队已经和北漠有了几场不大不小的较量他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司徒雪融挂了彩回来,才深知他们这里不是他想象中的安逸大后方,而正在风口浪尖上。 司徒雪融只是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几寸长的伤口,凤兰就念叨了好几天,拿干净的布料裹得像个粽子。 司徒雪融一不注意,他就溜去跟刘青找碴:「为什么你们将军受伤了,你却毫发无损,你这做副将的是怎么保护他的?」 一来二往的,凤兰早就发现刘青其人长得还挺正派憨厚的,人品可真不怎么正派憨厚,嘴更是不饶人,这次更是印证了这点,刘大人再次一句话把凤兰堵得哑口无言。 刘青说:「凤少爷要是有本事,自己上战场保护将军啊。」 凤兰气得跳脚,当晚就点起蜡烛,缠着司徒雪融跟他讲点「该怎么带兵打仗」的事情。 可是这种事情那是一时半会儿说得清的?司徒雪融拿了图,凤兰还算能看懂,可是稍稍用了几个棋子开始布阵,凤 分卷阅读21 兰就只看得到满纸的黑子白子,怎么就包围了怎么就歼灭了,死活看不懂。 「战争主要讲究势、时,术。势,为环境形势的发展变化;时,为根据形势的发展变化而运作的最佳时机;术,为灵活的战术。古书云,明于借势,情于融势,攻于揽势,智于造势。运势得当,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这已经是司徒雪融关于战争最基本最简略的心得,凤兰倒也不是听不懂,只是再也不能深入了解了,理论与实际状况联贯着想了一会儿问:「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就是你当年驻守边疆,北漠不敢进犯的原因?」 「嗯……如果当年可以留下来就好了。」司徒雪融若有所思:「北疆的百姓就不会遭受北漠的铁蹄蹂躏。上次我带人去了北边的一个小村庄,全毁了,一个人也没有。几年前……那里还有很多人生活着,很和平幸福的……都是我不好,我想保护他们,却不能保护到最后。」 司徒雪融这么说着,凤兰似乎就看到了一座村庄,有很多小屋和淳朴的人民,牵着牛羊和乐融融。 接着,美丽的画卷被撕裂,夜幕下战火熊熊燃烧,女人和孩子的哭声回荡着,接着一座生机勃勃的村子转眼化为灰烬,断壁残垣被大漠的风沙侵蚀。 曾经那样的美好,在雪融不得已放手之后,覆灭得彻底。 「那不是你的错啊……」凤兰看着司徒雪融表情悲切的侧脸,轻声安慰。 司徒雪融抬起头看着前方,起誓一般道:「这次,就算战死在北疆,我也一定要把北漠大军逐回大漠以北,让他们永世都不能重回华都,让北疆的百姓千秋万代得以安宁!」 一席话荡气回肠,凤兰坐在他身边有些微醺的恍然。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寻常的男人好不平凡,这个人守护过的、要守护的,他做过的和他要做的,都让凤兰觉得自己曾经的人生无比渺小。 能不渺小吗?局限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尽干些无聊的损事,自负美若天仙,吃定司徒雪融这种凡夫俗子一辈子要仰视自己。 现在回头想想,那种趾高气昂的优越感究竟从何而来?是来自肤浅和狭隘吧,其实司徒雪融从来没有任何地方配不上他,是他自己配不上雪融呢。 那人没有吸引人的外表,却有醇厚温和的性子,有点儿傻,总是先考虑别人再考虑自己,连不断付出都毫无章法也不求回报。 这样的人,让人在和他相处之后没有办法不想着念着,直至感谢上苍,这样一个有着让人仰视让人追随的心灵和气度的男人居然是他的人。 何其有幸,此生能遇到你。 你安心驰骋沙场守护黎民百姓,我不会再给你添任何麻烦。 凤兰眼睛里闪过深沉的坚定,握住司徒雪融的右手,手掌有着被武器磨出的老茧,掌心的纹路也清晰可见。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看着北疆的和平在你的守护下到来的。」 军队又向北推进了一些,凤兰默默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却也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整个兵营的所有人,无论是表情还是神态都变得严肃,之前偶尔可闻的欢声笑语也少了很多,气氛压抑得有如天边乌云。 天气已经有了些秋的凉意,司徒雪融接连几日直到半夜也没回帐篷,凤兰每天抱着披风站在主帐外面等司徒雪融,谁劝也不走。 「对不起啊凤兰,」司徒雪融经常忘记时间,每次出来看到漆黑的天色和带着困意微笑着的凤兰都要很抱歉地解释:「五日之内无论如何要把红珠天险攻下来,否则今后……」 「没关系的。」凤兰把披风披在他肩上,笑笑拥着他往回走。 凤兰知道他累,把他送上床直接道了「晚安」,谁知司徒雪融却不睡,推了推他。 「怎么?紧张得睡不着?」 司徒雪融摇摇头,拎起凤兰颈上的香囊闻了闻说:「无论什么时候,你身上都有这种甜甜的香味……」 这句话听着像是陈述又像是抱怨,凤兰才想起之前香囊的事情司徒雪融好像挺介意的,按理本来也该在两人之间生出点事端,却因为突如其来的战争被淡忘了。 没想到雪融此刻提起它,虽然不是十分情愿,为了稳定大将军的心情,他还是很豪爽地说:「这个……雪融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戴它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讨厌这个味道,」司徒雪融往凤兰身上靠了靠,脸色洋溢起一丝略带幸福的怀念:「其实反而是因为这个味道,我在苍寒堡才惊鸿一瞥就下决心要你过来……」 「是因为这个?」凤兰惊讶,他一直以为司徒雪融看上的是他的相貌,不禁提起香囊放在鼻子上面,皱着眉不甘心道:「香是香啦……我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这种香味让人神清气爽,很清新也很舒服,像能把人身上的疲倦和劳顿都带走似的……」司徒雪融笑着亲昵地在凤兰身上蹭了蹭:「我那时以为这是你天生的味道,才想说我一定要把这个人留在身边。」 「是吗?现在发现不是我有香味,而是香囊的缘故,觉得后悔了?」凤兰半坐起来把前额顶着司徒雪融的额头磨着,司徒雪融低低笑了两声,凤兰觉得这人着实可恶,重重地吻下去。 一个吻厮磨了许久,司徒雪融问凤兰:「可以把香囊让给我戴在身上几日吗?这样在战场上面,就觉得好像你在我身边一样,这样就算……就算……」 「不干!」凤兰把香囊塞回领子里说:「你这话说得怎么听怎么不吉利,况且你上战场,小爷自然跟着上,哪有在后面当懦夫的?别跟我说不行,你要心里真想着我,就别拿个别人送我的东西戴在身上添堵,我站在你身边不至于辱没了大将军你。」 「……后天的战况会很凶险,凤兰你根本没受过训练,刀剑无眼,我怎么可能让你去?你啊,乖乖在营里待着等我回来,千万别乱跑。」 司徒雪融说的在理他是知道的,如果他逞匹夫之勇真去了战场上,也只能做炮灰,说不定还会倒过头来变成雪融的绊脚石。 算了,凤兰叹了口气,把香囊解下来给司徒雪融戴上,凶恶地告诫他说:「这可是我很宝贝的东西,要是弄脏了弄丢了,你就别回来见我了!不对不对,就是弄脏了弄丢了,你也得活着回来跟我道歉,你听到没有?」 「谢谢你,谢谢。」司徒雪融把香囊贴在前胸说:「凤兰,你给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凤兰抱着他躺下,心想有些对不起唐黎,可是也默默感谢他 分卷阅读22 ,因为这个香囊他才能够和雪融相遇相知。 缘分像一条看不见的丝,什么时候把两个人解开,再什么时候把另外的人结起来,永远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攻城是在第三天的午后,空气里可以感觉到暴风雨到来的前兆,西边的天空一副黑云压城之势。 在司徒雪融举起明晃晃的剑的同时,两方阵营战鼓声大作,声震如雷。 列队整齐的骑兵有如离弦利箭一般向对方冲去,遥远的城楼上面大旗迎风,呼声震天。 凤兰楞了好久,这样身临其境反而有一些不真实感,等他反应过来时,城墙上已经架起云梯,守城的士兵拿起弓箭大石阻挡攻城的将士,血腥的厮杀已然开始。 他拼命找司徒雪融的身影,却看不到,回头看见身后不远处有个不高的山头,即刻调头爬上去。空气里的湿意已经沾染了土地,凤兰滑了好几次才攀上高点,站在上面俯瞰战局。 城的形状像一只大的马蹄铁,后面是蜿蜒的漠河,平坦的空地上,北漠骑兵和华都骑兵激烈交战着,随时都有人受伤战死。 凤兰终于看到了司徒雪融,和刘青身陷敌方阵营里奋力拼杀,动作的俐落敏捷让他着实松了口气,他幷不知道司徒雪融武艺精湛,此时发现了真要高喊谢天谢地。 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凤兰烦躁地咒骂这鬼天气,余光再一次瞟到漠河上。 他突然灵光一闪,之前一直疑惑为什么雪融要选择这样一个天气攻城,现在发现如果雷阵雨下下来涨了漠河,水会冲到马蹄形城池的凹处,届时守城的士兵自顾不暇,破城则事半功倍。 凤兰抬头看天,乌云已经飘到天空的正中央,似乎就要这么被凌厉的风带走了。他恨不得能伸手把那片乌云捞回来,随即跪了下来,虔诚地祈求上天降下暴雨好助雪融一臂之力。 也许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小雨逐渐倾盆乃至遮挡了视线,凤兰站在坡上不顾暴雨,目不转睛地盯着漠河。 还差一点,再下大一点、再下久一点,他喃喃地说。 天色渐暗,只有电闪雷鸣的时候才归还大地白昼般的光景,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凤兰几乎就要冲下去找司徒雪融了,耳边却响起他的告诫,要耐心等,不能给他添乱,要好好等他回来。 当雨水渐渐停止,西方灿烂的白光透过青云之后,城楼的大旗已经换成了华都金色的图样,凤兰傻站在山坡上看着,泪水盈眶,却像个孩子一般笑着跳起来。华都将士全部欢欣鼓舞,之前的战场上传出阵阵欢呼。 红珠天险易守难攻,数百年间能破之人寥寥无几,华都将军司徒雪融巧用暴雨,事先疏浚漠河后水攻破城。红珠一战,华都歼敌两千、俘虏万余,史称「漠河之战」。 在修复幷加固了城墙后,当晚华都军队在红珠城内举行了庆功盛会,篝火台上美姬载歌载舞,凤兰坐在司徒雪融身边,抢过他手里的酒盅:「雪融,你好歹是受伤的人,喝酒对身子不好。」 「一点小伤没关系的,毕竟打仗,不受伤是很难的。」司徒雪融虽然这么说,也没有去抢回来,任由凤兰帮他把一杯美酒解决掉。 「别把你自己的身子说得好像事不关己好不好!之前的还没好,现在旧伤上又落新伤,你身体又不算好,就是你自己不心疼,我……你……总之不是没人心疼!」 司徒雪融又低下头,露出了常见的幸福微笑。凤兰觉得篝火是烧得太旺了,弄得全身躁热,脸烦也烧起来,用手搧了两下转移话题道:「对了,白天的那场雨是你算计好的?」 「也算是吧。」司徒雪融点点头。 凤兰又问:「那万一没下怎么办?」 「本来就有工兵在漠河上游疏浚,今日的攻城其实幷不是实战,若不下这场及时雨,我们虚晃一招就会鸣金收兵,目的只是为了引开敌方的视线。 「到明日,就算滴水不下,河流一样会因为上游的工事而淹到红珠城,到时只会是今日之事重演。我也计算到天气可能把计画提前,却没想到就这么巧,第一次攻城就一帆风顺水到渠成。」 「就是说……根本不是因为运气好而已,是早就计画好的?」 「是啊,我们到了北疆按兵不动了月余,就是在研究如何尽量做到不折兵卒而收复失土,之前的准备都是为了一次厚积薄发。有了红珠城,军队就算有了一道天险,可以暂时安心。」 凤兰张大嘴巴,舌头还是打结,想了半天只能服道:「雪融,你好聪明啊。」 篝火的光在司徒雪融脸上打出一层红晕,凤兰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凑到他身边细细看,看得司徒雪融的眼神都开始不好意思地躲闪,才赞叹道:「雪融,我才发现你长得……原来还挺好看的啊……」 明明还是那张脸,五官没有任何出色的地方,看着却就是不一样了。随便一个举手投足,都有着让人心跳加速的吸引力,凤兰心道,定是自己以前没眼光,才没发现雪融气质出众,而且很耐看。 司徒雪融大概一辈子都没被人这么说过,也比较有自知之明,很是尴尬。 凤兰看他实在可爱得不行,飞快凑过去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幸而士兵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台上的舞姬,凤兰环视了一圈,只有刘青一副天打雷劈的表情盯着他们,心情大好。 夜里他们终于不用再住帐篷,红珠城的客栈被华都军队临时包下来,凤兰也不用再给司徒雪融当「烧火丫头」,趴在床上任由一头青丝垂落,说不出地惬意潇洒。 「这个……还给你。」 司徒雪融只着中衣也坐到床上,郑重地把香囊解下来捧在手上,凤兰看了看摆摆手道:「你要是喜欢啊,就给你好了。」 司徒雪融的表情很是受宠若惊:「可是……毕竟是别人送你的……」 「没关系,送我这个的人是很好的,他不会介意的。」 司徒雪融还维持着捧着香囊的姿势,却突然沉默了。凤兰疑惑地看看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突然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我想听你说说这个人的事情……」司徒雪融踌躇着,样子分外纠结,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我很想知道曾经在你身边的人是怎样的人。」 凤兰还想逃避,随口说了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可是看到司徒雪融有些受伤的眼神,他无奈地认知到,他今天如果不去揭自己陈年的伤疤就会伤了雪融,总之是不能好过了,那还是揭伤疤好过让雪融 分卷阅读23 难过——毕竟自己又不会哄人,雪融本来性格就闷,再郁闷起来可不好收拾。 「唐黎他怎么说呢……就是个很温和挺少说话的人,虽然看起来像个聪明人,有时候性子还真挺直挺笨的。他很有才华,医术很好,总想着要悬壶济世,一有病人来,就连自己的小命都不顾,我得天天在旁边看着他逼他吃饭休息,是个相当让人操心的人……」 说到这,凤兰停了一下,想了想:「……哎呀?怎么越说越觉得他和你共同点还挺多的,以前还真没发现。」 都是那种常常为别人着想过了头,有时甚至不惜会伤害到自己,结果让人不得不倒过头来替他们穷操心的人。 他再抬头看看司徒雪融,摇摇头,其实……还是不像的。 雪融从一开始给他的感觉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就算把那么多相似代入,雪融和唐黎给他的还是风格迥异到几乎背道而驰的感觉。 凤兰大大咧咧心直口快不要紧,让司徒雪融听见了却听出另外一层意思,涩然道:「他应该是个比我好很多的人吧。」 「不能这么比吧,毕竟……」 凤兰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气氛不对,眼前司徒雪融背对着他坐着,脊背有些委顿的佝偻,他顿时住口,然而还是有点迟了。 「他对你到底有多重要?比起我……比起我来……是不是……那我对你来说算是代替品吗?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再遇到他,你会不会……」 司徒雪融的双肩在微微发抖,凤兰连忙像猫儿一般蹭地跳起来解释道:「你别误会!唐黎只是朋友,很纯洁的那种朋友,我们俩从来就没发生任何事情——我幷没有和他在一起过。」 看到司徒雪融仍旧低着头,凤兰只能冒着越描越黑的危险继续说:「当年的事情,我跟你说不大清楚。总之……你和他对我而言,是完全不同的!」 「……对不起,是我太过分了。」 司徒雪融说着,站起身就像是要走,凤兰眼明手快从背后抱住他叫道:「雪融雪融雪融,这可要命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得相信我啊!」 司徒雪融被他抱着,僵硬地坐下,让凤兰把头压在他肩膀上像只小猫一样磨了半晌才开口叹道:「不是……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是我贪心,总是想要追根究柢。」 8 「哎……」饶是皮厚如凤兰,突然都脸红了。 雪融的一句贪心,就好像什么甜甜的东西,一下子在心间化了,于是某人瞬间心花怒放。 凤兰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能让雪融觉得那么稀罕,如果他这样的人要和自己这样的人在一起都叫贪心的话,那谁来告诉他什么叫做不贪心? 「我也不想这样,我也知道这样会很惹人讨厌,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 「从相遇到现在,我习惯了享受你的照顾,习惯了被你纵容,有的时候,难免会得意忘形,自然而然自以为是地以为除了我之外,你眼里看不到别人;除了我之外,也没有人看得到你。」 司徒雪融缓缓说着,轻轻抓住凤兰挂在他肩上的双手,他忽然觉得,这就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紧紧抓住了什么心爱之物,如果可能的话,拿到了就一定不会还了。 「……我不愿意去想在我遇到你之前,你是不是已经遇到了某个人——他对你很好,也什么都比我好,而我却这么自私——只会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因为你对我那么重要,所以别人就不可以抢;只会阴暗地期望我这样的人可以取代别人,然后后悔没能早点去苍寒堡,早点遇到你把你抢回来,不给任何人看到你的机会!」 早一点啊…… 「雪融,其实我也很后悔,没能早点遇到你。真的,这件事情,我早就想象过不知道多少次。如果能早点遇到你,我一定能比任何人都更好的照顾你,不让你生病;不管是你爹的小老婆还是你家大小姐,谁敢欺负你,我一定擀面棍招呼;这样你就不会一个人寂寞那么久,我也不用在苍寒堡那种鬼地方浪费青春!」 司徒雪融被他一席话逗得展颜。 终于笑了……凤兰松了口气,又腻上去。 他明白,和一个让自己觉得闪闪发光不可思议的人在一起,会不自觉地要患得患失,无关乎身分地位或者相貌才华,就是没有把握能做到足够好来留住他,于是需要不断地怀疑、不断地确认,确认自己在那个人心里还是最重最好的存在。 问题是,当局者迷,他认为雪融好到一个不可思议也就算了,可为什么雪融会认为他…… 桌上有铜镜,一瞥过去,镜中其人如玉。 不过这金玉其外,时日一久,自然难掩草包本质,而雪融则是有内在,时日越久越值得发掘的人呀……凤公子不禁压力很大。 必须要加强内在修养…… 当然,已有的优势——比如说在某些时候特殊强化过的技巧——也不能丢。 凤兰想着,笑容就难免色迷迷起来,刚拉下司徒雪融的衣襟,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说,将来得胜凯旋、班师回朝的时候,如果皇上让你娶公主做驸马,雪融你不会去做的吧?」 「当今皇上没有未嫁的女儿……」司徒雪融老老实实地交代。 凤兰瞪着无辜的老实人:「你什么意思,有女儿的话你就会娶人家吗?司徒雪融你给我听好,你功成名就的时候,要记得小爷陪你打过仗,你要是敢和现在不一样,看小爷不把你……总之,小爷不会放过你,你没有反悔的余地了,听见没有?」 凤兰说完,抱臂坐着等司徒雪融慢慢理解,等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问道:「怎样?」 「嗯,好啊。」司徒雪融有点儿傻地回答得相当轻松。 凤兰觉得自己占到便宜了,得意地嗯了一声,狼爪伸到大将军身上。 接着……毕竟初战告捷,人逢喜事精神爽,自然要芙蓉帐暖度春宵,此中种种,不消多言。 凤兰以为总算能睡个安稳觉,谁知隔日司徒雪融又早早起来。 秋天北方的气温已经降下来,清早更是寒露沾衣,凤兰半梦半醒地跟着司徒雪融上城墙巡视,帮他掖好披风,一起看着城外一片苍凉的秋色。 大地平坦枯黄,延伸向远方,一弯漠河曲折着像巨大的伤口,北方的萧瑟和广袤尽收眼底。 「赫连渊将军的先行部队已经夺取了北疆城,」司徒雪融指着东北方向远目:「城在对岸,离这儿不远。等我们巩固了红珠周围的工事 分卷阅读24 之后,就要过河去和他们会师,届时经由二人之力,华都大军将直取北漠都城陌阡,待攻破都城,将北漠王逐去漠北,华都北疆就安全了。」 「就是说,那时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凤兰喜形于色,好像胜利在望一样。 「嗯,那时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回我们的小楼,也许……你也能带我去频迦城看一看。我想要看一看你长大的地方。」 「好啊好啊,那顺便和我一起回去见见我娘吧。」凤兰笑道:「我也有四、五年没见她了,说不定已经变成老太婆了……」 司徒雪融有些疑惑:「你……你有家人?你不是……」 「孤儿什么的都是苍寒堡胡说的,」凤兰耸耸肩:「我家在频迦城有名的青楼,我娘当年可是花魁,我离开的时候依旧风韵犹存,而且那个性子啊……算了,我不好评价,你见了就知道。」 司徒雪融只是听凤兰提到要见家人就无端紧张起来,很有好像丑媳妇听说要见公婆的纠结。 凤兰呵呵笑了:「没关系,我娘……一定会喜欢你的。」 因为娘最喜欢欺负的就是你这样傻乎乎的纯洁孩子,凤兰心里嘀咕,他本人天生不够傻不够纯洁,从小就被那个美丽的女人整日长嗟短叹:我生的儿子怎么就那么不可爱呢? 凤兰觉得要说自己不可爱也要全怪这个女人,因为按照老鸨的说法,他凤兰的性格几乎全部真传于凤仙姑娘,为娘的老不修,他身为儿子努力抗争未果了,只能无语问苍天。 当年他被卖了的时候,那个几乎不会变老的凤仙姑娘没掉一滴眼泪,连盘缠钱都舍不得多给一点,反而笑咪咪地拍着他的肩膀:「小兰啊,等娶了媳妇儿或者成了人家的媳妇儿,要记得回来看看啊!」 别人的娘亲用「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让在外的孩子铭记家乡,凤仙姑娘则用这么一句话,成功让她儿子面部肌肉抽搐着说出「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这句话。 哼哼,打完仗就带雪融回频迦,让老妖婆你看看儿子拐到的人,羡慕不死你! 司徒雪融开心地看着凤兰的表情千变万化着陷入自己的世界,便牵起他的手下城楼去检查军备。 凤兰看到运粮车上水灵灵的萝卜,忍不住习惯性地偷了一颗藏在袖里以便晚上加菜,又看到跟着运粮车进来了很多木材,便问:「要盖楼?」 「这是雪树,是只有接近北漠的地域才生长的植物,这种木材相当特别,防水而轻巧,正好是搭建浮桥的良材。漠河宽,水流又湍急,一般的木材扛不住的。」 「啊,这就是雪树了!」 凤兰两眼放光扑上去:「这种树在华都境内可是难得一见的珍贵品呢,想当年我娘有一个雪木做的梳妆匣,碰都不给我碰一下,你们搭桥就废掉那么多,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那不过是光秃秃的木料罢了,」司徒雪融宠溺地笑着说:「隔天我带你到城外北边一点的地方看真正的雪树好不好?冬天快到了,雪树开花正是季节,到时满树银白很美的。」 「好啊好啊!」凤兰手舞足蹈地拉住雪融:「说定了哦,我早听说雪树花提炼出的雪香很不一般,是不是真的很香啊?」 「这里面有。」司徒雪融提起衣襟里面藏着的那个香囊晃了晃:「放了雪树的干花,我闻得出来。」 「真的?」凤兰接过来,再次仔细去嗅香囊的清芬,歪着脑袋分辨了好一会儿:「好像还有很多种花香混在一起,我闻不出来。」 「等你见过真的雪树花就能分辨了。我以前去过很多地方,这个香囊里面的十二种花卉基本上都能分辨。除了雪香和另一种不知名的香味,其余都是华都本土的名贵花卉,所以我才会说制作这个的人……真的很用心。」 「哎呀……是吗?」凤兰脊背寒了一下,生怕雪融又钻牛角尖,幸而雪融只是把香囊放回怀里罢了。 又想起唐黎,凤兰当年总说他抠门,衣服破了补着穿,窗帘旧了也不换,却闷声不吭地把那么多贵重的干花包给他做香囊,这个人也真是…… 过往的事情已不可追,眼前的人,在好不容易懂事之后得来不易的缘分,应该好好珍惜吧。 他拉起司徒雪融不算温暖的手说:「天太冷了,下次出来多穿一点。」 战事玄妙诡异,像无法被预测的命运。凤兰以为有了城就有了保障,然而事情远非他想象的简单。北漠幷非没有将才,在攻占红珠三日之后,北漠军队猛烈反扑,发动了一次夜袭。 凤兰是半夜被尖利的号角声惊醒的,司徒雪融已在第一时间翻身下床披上外衣。 他们的楼在二层,推开窗户就见城墙上火光熊熊,此时刘青也来敲门,司徒雪融提起弓箭就跟着他走了。 凤兰慢了半拍,出门已经见不到人影,拉了门口站岗的士兵就问:「怎么回事?」 「北漠五万大军夜袭。」 士兵一句话就骇到凤兰了,他惶急地左右张望了一番问道:「那怎么办?守城的还能挡多久,雪融……司徒将军他去哪了,会不会有事啊?」 凤兰一边团团转一边想要上楼收拾包袱,拉司徒雪融去逃难,按照他的认知和多年在青楼听小曲的经验,夜袭这种攻其不备的作战方法攻无不克,按照他贪生怕死的天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只是本能的反应。 「凤公子,冷静冷静,城内驻军有十万人。」 「啊?比他们多?」耳边的战马嘶鸣和漫天红光仿佛立刻都不存在了,凤兰长出一口气埋怨道:「你早说嘛。」 「兵不在多而在精,更在于好的统领,就算守军只有三千人,只要将军在,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凤公子随从将军也有时日了,遇事不能冷静分析却大惊小怪,实在有失体统。」 凤兰被他说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摆摆手就准备上城楼寻雪融去,那士兵却伸手拦住他。 「刘大人有令,凤公子留在楼里。」 「我不归刘青管,你别拉着我!」 那个士兵却扯住他坚持:「凤公子手无缚鶏之力,上到城楼是想自寻死路吗?你自己怎么样无所谓,要是连累将军为你分心,你就是华都的千古罪人。」 凤兰一听又是这一套就冒火,忍了忍还是好言说:「我知道分寸,只是想看着他安全而已,我不会把自己弄到险境里拖累雪融的,你在这好好站着,我去看一下就乖乖回来,成吗?」 可他的和颜悦色幷不能得到士兵的了解,反倒好像凤兰是不听话的小 分卷阅读25 孩一般语重心长地劝告道: 「凤公子,你听我一言,收敛一点吧,别再每天那么光明正大地跟着将军了…… 「我以前跟将军打过北漠,知道他的为人,当年他身体不好,日日胸痛吐血,我们也希望他身边能有人好好照顾他,所以看到有你很是欣慰,可那些新来的士兵,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将军的吗? 「他们说每天回房你粘着他,出来巡视你也粘着他,将军还对你百依百顺,当男宠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现在你再去城楼,难道还要他们说你从床上又跟到战场?我知道你大概是真心对将军好,可是其他人谁又明白?」 凤兰楞了楞反问道:「我对雪融好,要其他人明白干什么?」 这回轮到士兵目瞪口呆了。 凤兰回楼里转了一圈又出来,手里提着司徒雪融的佩剑,狡猾笑道:「将军忘了这个,我给他送过去,刘大人不会连这个也有话说吧?」 「凤公子,你根本没听进去……」 「不是没听进去。」凤兰拍拍他肩膀:「是我跟自己说过要保护雪融,虽然或许像你说的那样确实没本事,帮不了他,可也想尽一份心。我相信在有着要全心全意守护某人的信念的时候,有些事就算是我这样的人也是可能做到的。」 没想到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后,就印证这句话还真叫凤兰说对了。 提着剑上了城楼,凤兰才第一次感到身处战场的凶险。 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从角落出现、靠着里面的墙行走的他。他却真切地看到呛人的烟味里堆积在地的尸体在火光中扭曲着。 华都士兵用石头用弓箭向下阻击着北漠的攻势,不断砍掉绳索,却有更多的铁钩挂到城墙上。 高大强壮的北漠士兵出现在墙头和华都守卫兵戎相见,瞬间就多了几具尸体。 「西楼这边尽快补给弓箭!」 是刘青的声音,凤兰循着找去,却听见嘈杂的人声中有人操着南方口音焦急地叫道:「将军,这边的绳索砍不断!」 「砍不断,用火烧试试看!」 凤兰正站在那人背后,顺手就把能构到的火把递给他,同时视线终于捕捉到一抹白色的身影,司徒雪融正对着城下放箭,凤兰刚要展开笑颜,就见一条黑影从后面向他迅速接近。 那一刻,凤兰还在东楼,司徒雪融站在城墙中央,大约有十来丈的距离。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凤兰已经站到了司徒雪融身后,在他面前仰面倒着一个北漠士兵,身上穿透的是凤兰手里要送去给雪融的那把佩剑。 其实,凤兰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样在那一瞬间就到了雪融身边的记忆是没有的,直到城下射上来利箭,司徒雪融护着他靠着城墙蹲下躲避的时候,才回头盯着那死不瞑目的北漠士兵,然后看看自己的手。 那剑前一刻还在自己手里,他再转首看城东,那边已经有不少士兵手握火把在烧绳索了,那里是他刚刚站着的地方,那么遥远。 司徒雪融已经站起来继续指挥,凤兰却仍旧有些耳鸣,靠着城墙坐了一会儿,弓身去取那把剑,用力抽了三次才从那尸体里抽出来,完全不能想象刚刚是哪来那么大的劲儿把它戳进去的。 吸了口气回头,局势已又有了新的进展。 火烧绳索极为有效,北漠士兵不再能够像之前一样从墙头疯狂涌现,新一批大石和弓箭也被运到了城楼,守军不断向下落石放箭。 曙光再现的时候,城上城下已经恢复了寂静,尸体冰冷横陈,北漠的大军已悄然撤去。 凤兰默默清扫战场,那么多死状甚惨的士兵在昨晚之前还是鲜活的生命。 旁边一人抬起了一具尸体,凤兰过去帮忙,抬眼一看正是某个经常当面对他指指点点的人,那人也看着他,不再是寻常那般嘲讽地勾起嘴角,而是垂下眼乖乖和他一起合力搬了尸体。 毕竟第一次看到那么多死人,忙到中午却仍旧没有一点食欲,城墙上只有零星几个士兵在擦拭壁上的血迹,凤兰目测城墙东西的距离,卯足力气跑了一趟,再次证实了自己确确实实没有昨晚那样的速度。 只能有那么一次吧,而且只有雪融才能让自己瞬间产生那么强大的力量。 凤兰靠着墙滑坐下去嘿嘿嘿笑了两声,果然别人怎么看他怎么说他都无所谓,一次也好,能够挺身而出亲手保护他,感觉真好。 凤兰没想到的是,他在军队里的名声在这次战斗后有了变化,不是因为他救了司徒雪融一命,而是因为他灵机一动的「用火烧绳子」。 北漠士兵骁勇,不依赖于云梯一类的器械,攻城就靠绳索钩镰。他们特意从远辽引进了一种韧性极强的藤类植物,这类植物很难被割断,在远辽甚至可以用来打磨石器,然而这植物的缺点就是本身油脂含量较高,比其他植物更易燃。 凤兰不知道当初是因为觉得植物都怕火才提出火烧,还是眼前正好放着支火把,反正抓住这一点基本上是歪打正着了。 在刘青勉为其难地拍拍他肩膀说「你算是立功了」的时候,凤兰还觉得又被讽刺了,后来偶然听到一群士兵聊天说到「若不是凤公子解决了绳索,那晚真不知道能不能守住」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对战事确实起了积极作用。 司徒雪融则从那之后就有点儿怪,凤兰隐隐这么觉得,可看说话做事又算正常,说不出到底哪点不对头。 红珠城内的气氛也不轻松,北漠军在五十里外安营扎寨虎视眈眈。 「罗琛」这个名字从那晚起成了雪融和刘青最为头痛的话题,他便是那晚发动夜袭之人,北漠王妃的弟弟,用兵诡异又有惊人的勇气和胆识,年仅十六就成为北漠主力军副将,可谓英雄出少年。 雪融从那晚之后就一直浅眠,稍有动静就醒来,凤兰很在担心他,一日入夜后醒来发现他只着单衣坐在窗口,看明月当空想什么想得出神,眉头紧蹙间一道凹痕平添了几分沧桑。 「雪融,在想什么?」凤兰拿起衣服给他披上,心痛他不爱惜身体又舍不得责怪。 「我在想……为何罗琛那样的奇才不降生在我华都,偏偏为北漠夷狄烧杀抢掠助纣为虐?」 「他既然已经身为北漠人了,你在这惋惜有什么办法?」 凤兰隔着衣服搂住雪融,替他系好扣子:「别想那些无谓的事情折腾自己了,过来好好休息吧。」 「凤兰……你知道吗,我没有轻敌,我事先是做好准备预防北 分卷阅读26 漠夜袭的。可尽管做好准备,仍旧被攻得狼狈,如果我没有……那现在恐怕,恐怕已经……」 「你做了准备,所以守住城了啊,」凤兰转身点起了蜡烛,知道今夜大概是睡不成了,回头见司徒雪融的表情好像在沉思又好像快哭出来一样,揽住他柔声问:「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司徒雪融摇摇头,凤兰也不逼他,就等着他自己开口。 「……要是跟你说我从前每战必胜,从未吃过一次败仗,你信吗?」 半晌司徒雪融轻声道,好像千万思绪郁积心中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地方,将头埋在凤兰肩上絮絮道:「原先那些跟着我南征北战多年之人,都知道在我面前,没有敌人能笑得出来。我一直没怕过任何人,从没像现在这么怕过。」 「你是害怕罗琛吗?」 「怕啊,怎么不怕。大家还都相信我,可是这次局势差点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死了很多人,或许会死更多,或许红珠会被攻陷。我不敢相信,在明明已经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居然有人能只靠强攻把我弄得措手不及……」 凤兰感觉到雪融的身体在发抖,更加紧抱着他轻抚安慰。 「我知道……呵呵,你要笑话我了,哪有带兵打仗常胜不败的?可是……凤兰,他让我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年幼无知却几番大胆涉险屡建奇功。 「那时候我也曾经大败许多久经沙场的老将,现在却换我被一个小辈差点逼上绝境。我怕他,而且不甘心…… 「年纪越大,越发现肩上的责任很重,将士们的生死命运全依赖我一个决定,当年的锐气我已经找不到了,因为我知道万一我做错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的生命和家庭就要毁在我手里。真是……真的是……」 凤兰轻叹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司徒雪融却已喃喃道:「对不起,我知道、我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灰心不能逃避……凤兰,只是我心里很乱很难受,你让我靠一下,一下就好……」 夜风吹过,树影婆娑,下起了零星小雨。瓦片上的寒凉湿意和沙沙雨声透过窗户纸,凤兰轻移半身,替司徒雪融挡住寒意,默默支撑着他。 北方广袤的月下大漠,孤城千里,城墙上影影绰绰,营地里睡着的人们正梦回家乡,而醒着的人们若有所思。无垠中,所有人心中都守着一片自己的土地,孤独徘徊,或沉默逃避。 司徒雪融在淡淡的幽香中抱着凤兰,在他自己的净土中平缓着呼吸和心跳,有一个人在身边,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给他勇气和信念,一次次救赎。 「雪融,不要对自己要求太严苛了,你可以迷茫可以害怕,没关系的。我会陪着你,别把所有的悲哀和过错都加在自己身上,你已经做得很好,可以问心无愧。」 「我可以吗?即使有人会因为我的错误决定而死?」 「这是打仗,没有办法的吧!」凤兰捏捏他没有肉的面颊佯怒:「我啊,虽然不是你手下的将士,但也觉得有你在便看到了希望。雪融,相信大家都抱着同样的信任,从来没有人要求你不出错,我们跟着你是因为知道你是个好将军,相信你最终可以为华都带来和平和安定。」 看着司徒雪融楞楞的表情,凤兰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恼道:「我词不达意,总之你明白就好。」 在他转身吹熄蜡烛的时候,听到身后雪融轻声道:「凤兰,谢谢,谢谢你。」 「嗯,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凤兰红着脸拉起司徒雪融回到床上。 之后的半个多月,罗琛时不时带兵前来骚扰驻军,却没有再次像之前那么认真地攻城。 司徒雪融认为这不符罗琛的性格,让士兵加紧防守不可松懈。紧接着北疆的天气在气温骤降之后迎来了极寒,司徒雪融命令士兵从城墙往下浇水,水在严寒下很快凝结成冰,给城墙裹了一层冰雪外衣。 罗琛对着光滑的墙壁干瞪眼,亲自出马在城墙下大骂司徒雪融不敢公开应战,是胆小鬼是懦夫。 那日司徒将军大早就跑得没影,凤公子找他一路找上城墙,听得下面居然有人在讲他家雪融坏话,本来骂架就是他的长项,现在手到擒来,立刻在城墙上叉起腰回敬。 9 凤兰一伸头和罗琛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楞了一下,皆心道:这人的相貌倒生得很好。 当然连珠炮一般花样百出的对骂还在继续,长得好有何用,仍旧相看两相厌,这边一个「娘娘腔」,那边一个「绣花枕头」。 最后是罗琛被凤兰绕进去了,主题从「司徒雪融如何如何」完全走样成了「你这个娘娘腔如何如何」…… 凤兰骂架从来思如泉涌,不用像罗琛一样费脑子,况且现在是罗琛在用华都的语言,就更难为他。 凤兰骂累了想喝口水,回头一看,刘青正提着个弓站在他身后笑得直抽,不禁心道我在这里累得半死你倒轻松。 再看看将士们全都拿着弓箭,凤兰突然生了阴险的念头。 其实如果是花香楼老鸨或者凤仙姑娘那样了解凤兰本质的人就不会觉得突然,因为但凡损人利己的事情都是凤兰能干出来的。 他趁着和罗琛努力斗嘴,城下北漠士兵笃定上面不会出城应战都松懈下来的时候,偷偷回头对刘青说:「让大家就位,准备放箭。」 刘青当时就楞了,在对方叫阵的时候放暗箭,在战场上可是叫人鄙夷耻笑的做法,然而此刻凤兰已经做出了「快行动啊」的手势,继而刘青惊讶地发现士兵们居然听凤兰的,开始有条不紊地蹲点搬箭。 罗琛毕竟出身好战的民族,高傲的血液灌注在血脉里,觉得司徒雪融当缩头乌龟连日不开城门还往城墙上泼水说出去已经够丢人了,根本没想到对方居然放箭。 他的武艺是挡得下来,旁边亲兵则被射下马好几个,早就听说华都人奸诈,气得他恨不得飞上城楼找司徒雪融较量一场。 箭雨漫天落下,此刻就算罗琛再骄傲也不得不勒令部下撤退。 仍在愉快高叫着「继续放箭」的凤兰推了看着城下一片混乱发呆的刘青问道:「你们这的神射手是哪一个?」 刘青张望了一下四周,指了指自己。 凤兰撇撇嘴,给刘青手里的弓搭上羽箭道:「瞄准罗琛,你不会有误吧?」 刘青很不能认同地看了凤兰一眼,凤兰不耐烦道:「这种时候还讲什么妇人之仁?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不干掉他,难道等他有一天回来干掉你?」 刘青被他这么一说 分卷阅读27 ,神色一凛,箭已离弦。 凤兰看到那枝箭直直射入罗琛后背,大叫:「好箭法!」 可罗琛抖了一下幷没有立刻掉下马,凤兰便当即又抽了一枝再给刘青,刘青果然是神射手,再中罗琛后背,只见那人抖了几下倒伏在马背上,凤兰再赞:「刘大人,你不错嘛!」 这样不费一兵一卒又歼北漠四百余人,凤兰正得意,刘青跟他说了句「今天的事情完全是你做的主,万一将军怪罪,可不关我的事」又把他弄得有点郁闷。 明明赢了,刘青还把责任推得干净,可见这不是什么好事,凤兰局促不安起来,自己毕竟对打仗什么都不懂,这么做,万一给雪融的名声抹黑或者招来报复,那罪过就真大了。 至于雪融将军干什么去了,其实很不可思议。 虽然北漠大军驻扎不远,可红珠城的日常生活仍在继续,市集生意兴隆,民家炊烟袅袅,今晨大将军路过城门盘查的时候,正好有户人家是从频迦来走亲戚的,旁边的守卫问职业,人家说是卖糕饼点心的。 冰封了城墙,再加之之前上游河水淹红珠的工事已经尽数毁去,司徒雪融总算可以在城内安心几日,又巧遇凤兰家乡的人,大将军就跟着卖糕的老头去学做芙蓉樱草糕去了。 凤兰对北漠军队做的损事,像长了翅膀般在红珠城里飞快流传,那时候司徒雪融自己做的糕点才出锅第一笼,他正在试吃,差点没因为旁边瞎子说书先生的场景再现给噎死。 「话说,凤公子弯弓搭箭对准罗琛,罗琛仍旧未及反应,那箭就嗖——地,呜啊,看官你道怎的?那箭正中刚刚射中的第一箭箭尾,劈开原先那枝箭,又准准地……」 市井流言永远张冠李戴而且夸大其词,司徒雪融虽然不认为凤兰能突然学会射箭,也知道肯定无风不起浪,把樱草糕包好就急忙回去了。路上他就遇上了刘青,被他把实际情况没有夸张太多地说了一遍。 「虽然不妥,然而身在其职,凤公子说不能留着他作为将来的祸患说的也没错,还请将军不要太责怪。」 凤兰不在场,不然听到这话一定觉得刘青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精神失常,因为就算他当着刘青的面夸了「好箭法」,背地里肯定也不会讲他一句好话,绝不可能像刘大人一样公私分明。 凤兰正在屋里来回踱步,因为刘青所谓「将军说过罗琛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天真地被利用了而已,你迫我趁其不备对其赶尽杀绝可谓残忍,如果将军怪罪下来……」云云,这时门响了,司徒雪融提着纸包走了进来,凤兰便如久候帝王的嫔妃,满脸堆笑战战兢兢地迎上去,不敢随便说话。 「行了,我知道你今天都干了什么了。」司徒雪融少见凤兰这么胆颤心惊,笑着把热腾腾的纸包递给他说:「尝尝看。」 「我没做错什么大事,对吧?」凤兰如获大赦:「你不觉得我很穷凶恶极,对吧?」 「兵不厌诈,你的所作所为幷没有错。」司徒雪融想了想,笑笑说:「刘青朝中几年都在当文官,虽然做事正派,也难免染上迂腐,近来则是连我的想法也僵化了,倘若今天是我在城上,恐怕也就是不搭理他们,没有想过可以用你这种方法。」 「没错的意思是,算是做对了?」 「做对了,毕竟我们的目的是打胜仗,不是空落个仁义的好名声。」 「做对了啊!」凤兰一放松就得意忘形:「我就说嘛,刘青说这做法阴损,其实比这更损的招我还有呢。 「直接派人去重金贿赂北漠王身边的人,让他们说罗琛的坏话,反正这人年纪轻轻就平步青云,对他不满的人肯定多,再加上他骄横不懂事,想要文臣罗织罪状太简单,道样兵不血刃,他就被北漠王砍头了,换一个没用的将军来,我们岂不是轻松?」 司徒雪融转向凤兰,眼神里有一抹相当吃惊的神采,凤兰讪讪笑了两声:「怎么,是不是太恶毒了?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不不,虽说古往今来多少忠良就是因为奸人谗言而饮恨功亏让人嗟叹,然而这确实不失为一计良策。 「北漠王性格多疑自负,若能好好利用,在收复失土的过程中可以事半功倍,也许不需要几场大战牺牲无辜,只要北漠内部勾心斗角,就自然能够削弱其力量,涣散其军心。 「凤兰,你的主意总是令人醍醐灌顶,」司徒雪融微笑着说:「你在我身边真的帮了我不少。」 凤兰听了这话很是惊喜。 「简直可恶!」 突然门口传来的声音让两人都惊了一下,刘青掀了帘子进来一脸怒意抱怨道: 「从盐海来的粮草缓至了三日,我派人去催,你猜怎么着?该死的军备王之超居然说我们的粮食被赫连渊借走了,奶奶的赫连小子要养兵我们不要啊,这样一搞我们十几万人要怎么开锅!那个从以前就黑心的王八蛋……」 司徒雪融只问:「我们的存粮还够几个月?」 「一个月左右……还是撑得住的吧……」 司徒雪融就摆摆手说:「赫连驻守的北疆城没有红珠繁荣,也比我们更接近北漠主力,道路崎岖城池工事不牢,或许确实需要加大粮食库存。没有事先打招呼确实是他的不对,可是非常时期……就暂且算了吧。」 「将军你就是太纵容他!」 刘青不满道:「当年我和他在你身边时,他总不听教训,给你惹麻烦你也不训斥,现在好了,这小子靠着淑妃的裙带关系挺能爬的。 「当上将军之后大仗没打一个,居然来抢粮,分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最恨的就是这种得志猖獗的小人……看我下次见到他不把他……」 虽然对那个曾经是雪融副将的赫连将军抢他家雪融的东西也不大高兴,却难得一见刘青张牙舞爪,尚算英俊的脸涨得通红,显出了几分土气,凤兰看得很欢乐。 「还有……还有一件事……」刘青不情愿地又嘟囔着开口:「探子送来消息,罗琛他好像没有死,带着北漠军队突然撤走了。」 「什么?」凤兰拍着桌子站起来道:「怎么可能?我们亲眼看见他中箭的,两箭哎,怎么可能没死?」 「我怎么知道,可事实就是没死啊!」刘青有点儿恼羞成怒:「你当时在我身边,我有没有射偏你看到的。他或者命大或者铠甲太硬或者就是有九条命没死成,我有什么办法?」 「你们两个都冷静。」司徒雪融道:「罗琛就算没死,也元气大伤,想要重整旗鼓需要月余。本来 分卷阅读28 可以抓准时间歼灭他们,没想到罗琛也学会了韬光养晦避开锋头。继续全面警戒吧。」 司徒雪融说着,手指在地图上移动道:「近日分出人马驻守上游,防止北漠利用漠河挟制我们,粮草路线也要密切注意不能断掉。虽然暂时以守代攻,长远部署仍不可放下,谨记我们远征而来不是为了守住红珠,而是把北漠彻底赶走。」 「是!」刘青领命。 又过去半月,果然城外再无任何风吹草动,士兵轮岗执勤,百姓安居于城,在这样一片祥和中,司徒雪融却仍旧日日操心。 本来说北上去和赫连渊会师,可是从十日前突然中断了联系,派去的信使也没有回来。 司徒雪融派人侦查红珠到北疆的路线,在漠河以南都没有遇到任何北漠骑兵,以北就应该是赫连渊的地界,按照司徒雪融以往对赫连的了解,那人更不可能让信使在他的地界出事。 最前方的情报握在赫连渊手里,一点也到不了红珠城,而且后方的粮草不断地被无故「借走」。 究竟北疆出了什么大事?一连串的异动让司徒雪融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预感很快成了现实,北漠三十万大军突然从北疆方向出现直逼红珠,赫连渊仿佛没有一分察觉,反倒纵容般选择在前方保持沉默。 本来南方还有广阔的土地,可军备王之超居然卖国,带着补给投奔了北漠。 在晴朗的午后,北漠悄无声息地迅速把红珠城困在一片黑压压的大军压境中,好像孤注一掷地只求红珠天险,抑或司徒雪融的性命。 三十万大军的领袖不出意外地是罗琛,于公是开战,于私是报仇。 这下子司徒雪融和刘青都反应过来,或许赫连渊根本没有从他们这里借走粮草,而是王之超从中作梗,或许还使了什么诈术,让赫连渊产生疑虑,对红珠城的危急不管不问。 北漠兵临城下,却好像吃定了赫连渊不会出救兵一般驻扎围城,幷不急着发动攻击。他们想要兵不血刃拖垮城里的华都守兵,司徒雪融则深知城中的粮草维持不了一个月。 刘青在围城七天之后请命突围,可惜他带着一路人马奋力拼杀,却在出城不久便落入罗琛的陷阱全部被擒。 这段日子成了司徒雪融最为束手无策心灰意冷的时候,这样的感觉他一生中体会过三次,这仅仅是第一次。 生命和要守护的全部都危在旦夕,信任的人不在身边生死未卜。 刘青突围杳无音信,凤兰失踪不知下落。 在围城第一天的晚上,司徒雪融回房不见凤兰,等了又等,受不了的派人到处去找,才听说清早的时候凤公子出了城。当日下午城门已锁,阻隔了所有人进出。 不是没有人怀疑凤兰出城的动机,当时刘青就哼了一声「怎么这么巧?」,却被司徒雪融狠狠瞪了回去。 对他而言,即使整个世界背叛他,凤兰也不会。 只是在焦头烂额地对着城下罗琛的好整以暇时,还是无法控制因为没有凤兰的下落而心慌苦闷,担心他会傻傻地回来敲城门,担心他被罗琛抓了去,担心他在兵荒马乱间被误伤。 白天再也没有人笑咪咪地跟在身后,随时帮他整整衣服挡挡风,夜晚再也没有人能够陪伴着他进入梦乡,司徒雪融才知道了孤枕难眠的滋味,在心底的隐痛和担忧下,一遍遍想着那张明丽的脸上潇洒的微笑。 只有颈子上挂着的淡淡幽香让他产生凤兰还在身边的错觉,苦闷到受不了的时候就紧紧握住聊以慰藉。 凤兰,凤兰,你究竟在哪儿,我该怎么办? 司徒雪融在里面苦闷,凤兰则在外面忧愁。 城封了就封了吧,他等,等了三五天居然还滴水不漏,看北漠这边的阵仗,好像有一直围下去的打算了。 凤兰不傻,知道自己开罪过罗琛,要是被他逮到认出来,一定死无全尸,所以不怕严寒地把衣服撕成褴褛,还拿了很多泥巴杂草,把自己抹得相当邋遢。 他也不健忘,记得刘青说过城里的粮草也就能维持一个月,看着这样围城,他开始还想雪融想得要命,现在则是开始担心他了。 当日凤兰怎么出城的,说来也很无奈。 清早他去市集转转,想买点新鲜蘑菇回去做汤,结果遇着个拉小车卖文房四宝的老头儿正好要出城,凤兰一看车上挂着个白玉砚台,造型和司徒雪融在望月郡的小竹楼几案上放着的一个十分相似,就想买回去讨雪融欢心。 可是那日身上带的银子只够买蘑菇的,于是和卖砚台的老头儿一路砍价,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出了城。 磨了一路,终于用头上的玉簪从无奈的老头手里心满意足地接过白玉砚台,凤兰高高兴兴打道回府,结果城门锁了。 他躲在周围一座很小的村庄观望了数日,局势却越来越趋于紧张。 这个时候他可以无为地蹲在小村里,选择相信雪融一定会有办法,可是凤兰想了想,又觉得就算于事无补或者画蛇添足也好,毕竟说过要保护雪融,就有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 于是凤兰让村长画了到北疆的地图,就这么风尘仆仆上了路。 处于战乱,他身无分文又穿着褴褛,被一路当成难民,反而少了很多麻烦。然而快到北疆城的时候问题来了,关口要通行证,凤兰没有。 没有通行证就无法进城,凤兰抓着出来的百姓偷偷打听了一下,据说赫连大军部分常年驻扎在漠河河畔,原先河上有座桥,可惜之前被北漠破坏掉了。 凤兰到了河畔一看,果然只剩桥墩,对岸隐约可见炊烟袅袅,可无论他怎么挥手、怎么朝对岸喊,都没有人理睬。 他站在河边沉思了一下,一路上听到的什么传说都有,说赫连将军和北漠偷偷签了条约,说王之超投敌,说红珠城就要瀹陷了,听得凤兰虽然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仍然心惊肉跳。 他来赫连渊这里其实就是找他拉救兵去救红珠围城,可是如今前有大河,插翅难过,后有流言说赫连叛变,一时间真没辙了。 此刻他很是痛恨自己以往在雪融和刘青讨论战事的时候,都没有竖起耳朵认真听,如今仅知道赫连二十万大军驻守于此,其他地方的力量分布一无所知。 凤兰找赫连求援,是对是错也别无他选,就算费尽千辛万苦,结果不过是被已然卖国投诚的人杀头,他也不可能为了自己安危就眼睁睁看着雪融被人围城,一天比一天危险。 虽然也冒出过类似「就算是卖国贼,也 分卷阅读29 许我仍能说动这位将军出兵」的天真幻想,可自己也觉得太过不切实际。 所以此次前往北疆城,无异于变相自杀。 杀身成仁或者舍生取义都不是凤兰会笃信的东西,几十万大军一个城会怎么样,其实只要不牵扯到他的利益,他也不是特别放在心上,只是这样一道选择题一旦变成「要不要冒生命危险以保障雪融的安全」,凤兰还是毫不犹豫地选「要」。 自私的理由在特定情况下也可以变成一个高尚的举动,比如他现在看似英勇的所作所为只是为了那一个人,却顺便成全了几十万。 虽然可能会有比较高尚的人真的觉得一命相搏拯救素不相识的人是值得做的事情,可是那不是凤兰,如果雪融不在城里,还是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喂喂——」 在他继续对着对岸高呼的时候旁边来了个渔民,拍了拍他:「河面风大,你这样喊话对面听不到的。」 「我想过河,」凤兰问他:「能载我过河吗?事情很紧急!」 「兄弟,我们的船都被征走了。」渔民叹气说:「你想必也是没有通行证吧?最近有好多没有通行证的人都被关在城外了,没有一个有办法的。这时候还想进北疆城?除非你游过去。」 渔民只是说笑,可凤兰没当他说笑。他是没有时间也没有本事去开个通行证,现在分分秒秒都异常宝贵,说不定在他踟蹰的时候北漠已在攻城,浪费时间就有如在浪费司徒雪融的生命。 「大哥,你们这附近有雪树吗?你能帮我砍一截木头吗?」 频迦城有清澈的花溪流过,所以频迦的孩子们一般都擅长游水,凤兰也不例外。 可是,眼前这宽阔的漠河比平静的花溪要汹涌多了,记得和雪融检查军备的时候见过雪树木料,那时雪融说这种木头防水,是建筑浮桥的好材料,所以也应该是当浮板的好材料。 跟着渔夫来到满树银白之下,凤兰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雪树开花的时候,想起之前雪融还说到时候带他去看,让他感受一下雪香,没想到如今看到,却是在这样一派危急的情形下。 雪香的味道乍一嗅冷冷的,却暗带甜香,正是那个香囊主要的味道。 也不知是不是体质的关系,自从那香囊挂在雪融脖子上,香味就比在凤兰身上的时候浓郁了很多,在入夜的时候搂着雪融就等于被那熏香伴着入梦。 如今站在这儿,凤兰想到自己说不定再也没有和雪融一起站在银白色树下的机会了,不免勾起了几分伤感。 渔夫知道凤兰要雪树是为了大冬天过河,一边抱怨他疯了一边还是帮他砍倒了树,在锯木头之前,他去倒掉的树顶,把一串银白摘下来递给凤兰道:「兄弟没成家吧?这个给留着吧。」 「花?」凤兰接过来有点疑惑。 渔夫好心解释道:「你肯定不是本地人,北漠有个习俗,把雪树花摘下来送给心上人,对方收了就能一辈子在一起。我跟我老婆就应了这句话。你拿着枝条,等战争结束之后,准备成家时就送给你喜欢的姑娘吧,这花不会谢,姑娘都喜欢的。」 「一辈子是吗?」 凤兰看着手上好像娇嫩万分的一串雪白银铃笑了,把它放入袖中道:「那承您吉言了。」 如果这次能够活下来,就是上天允诺,注定在一起一辈子的。10 十二月的河水冻了薄薄一层,却根本禁不住人在上面行走,凤兰敲开河岸边的一些碎冰,放下木板人浸入河里的时候,才彻底了解到自己多傻。 那种刺骨严寒,冷到他整个大脑都是空白的,要不是为了雪融,杀了自己他都不会去受这种罪。 「好……好冷啊……」 根本不是在游,是趴在木板上在冰冷的水里挣扎,扑腾了一会儿,凤兰就筋疲力尽,整个身子在冰水里冻得麻木。鼻子则因为严寒的空气每一次呼吸都痛着,眼泪被这种痛逼了出来。 凤兰本人其实是很想笑的,因为这种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完蛋到什么地步。 对雪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陷得这么深了,深到他这个「自私自利,好吃懒做,欺软怕硬,贪生怕死」的凤兰,为了他很少再去计较利益得失,每天勤快地伺候他,对他服软,然后现在还为了他连小命都可以置之度外。 那个人到底哪点好呢?这个问题在凤兰脑子冻得只有办法直线运作的时候得到了答案。 除了长得不好看哪点都好,而且那人已经让他喜爱心疼到都不觉得难看,还窃喜幸好他生得不好,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跟自己抢。 问世间情为何物……把凤小爷都变成这个样子,他怎样能不笑。 好不容易游到了河心,凤兰抱着木板,这时候真的连笑都笑不出来了。 放眼望去是满眼碎裂的浮冰,极度的寒冷已经让他无法控制表情。前面还横着一半的漠河,往后看岸很远,进不了也回不去。 冷风令他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带着身体一起瑟瑟发抖。 怎么办?凤兰突然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死在这片冰水里。 手指蜷曲着无法伸展,指尖一片青紫,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估计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别浪费时间! 他自我激励,无论如何要尝试,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弃。 咬紧牙齿,宝贝了很久的长指甲抠在浮木里几乎折断,血迹渗在木头上一道道凹痕里。 可是真的好冷,身体好重,会死,也许真的会死…… 凤兰眼前甚至开始出现一幕一幕过去的幻影。 春日初见时对那人的不屑,在一起的第一晚他靠在床边对自已的纵容,从苍寒堡到望月郡沿途怎样被宠溺着贪得无厌,小楼里从相知到逐渐变成互相不可替代的存在,风尘仆仆赶赴边疆之后如何克服心里落差一起互相扶持相濡以沫。 遇到了真命天子,好像仅仅半年而已,就比之前的一生都值得怀念。 「雪融……」 他沙哑地叫出声,眼中雾气阻隔了视线,不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舍不得。 意识朦朦胧胧,抱着木板的胳膊居然就松了,整个人突然一沉,冰水涌入鼻腔口里抑制了呼吸。 这冷水的刺激反而令凤兰恢复了些神智,挣扎着伸手去抓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也是他走运,在空挥了几次之后居然再次攀住了之前那块木板。 他好不容易露出头来,伏在上面狠狠喘息咳嗽,抹掉遮挡视线的水之后,赶忙咬牙拼起最后一点力气拼命地向对岸 分卷阅读30 游。 我会活下去,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雪融。 拽着岸边已经枯黄的水草芦苇爬上岸的时候,成功的凤兰像个神经病一样哈哈大笑。他抬头,隐约看到了人影,却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红珠城里面,司徒雪融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一面组织着严密的防御工事一面安抚民心,幷监督工兵日夜不停地挖着地道。 几场突围都没有任何回音,司徒雪融却已经没有精力担忧刘青以及其他部将们的安全。 城内的余粮说是还能维持月余,事实却还要拿出一部分来供养不能自由出入的百姓,已经撑不了几天。 和赫连渊一起戍边两年,司徒雪融清楚他虽然高傲自负好大喜功,却断然不会是卖国求荣之人,然而为何直到现在都不出兵援救反而放纵北漠行径,实在让人费解。 他亦担心北漠会在近日内运来云梯。作为对策,他已在城里布置好了阵列,倘若城破,城里十万大军可以利用熟悉的地形和北漠巷战到底,鹿死谁手还在未定之天。 可是无论地道还是巷战都不会是好的选择,不是铤而走险,就是要伤亡无数。 束手无策,这就是司徒雪融当即的真实心情。 上天给了他一个凤兰,让他奇迹般地重获健康拾得幸福,却又派下来一个罗琛,逼得从来都驰骋沙场百战百胜的他焦头烂额。 围城十天,军心未动,营内城里井然有序,因为大家都相信镇远大将军,相信他有力回天,谁也看不到他背了多少压力寝食难安心力交瘁。 就算实在疲备了合眼休息一下,也总是做些荒诞恐怖的恶梦。在一片血红里,凤兰在越走越远,他拼命追,却无论如何追不到。 从那之后,司徒雪融几乎不敢睡觉,他怕会做重复的梦。 小时候家里的老人说过,梦一般不是真的,可是一个梦不断重复不断重复,就是上天在预示某个现实了。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他差点崩溃,不敢想如果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天翻地覆时,从此和这辈子给了自己无上幸福的人天人永隔,将来的人生还要怎么办。 他只能忍着泪水,紧握着香囊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坚强。 凤兰是被吓醒的,他不知道自己梦见了什么,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心跳得毫无章法,翻身坐起来,大口喘息着平复。 温暖的炕,白色的床帘,凤兰楞了一下,随即醒悟自己还肩负的使命,警觉地掀开帘子环视了四周。 不远处挂了一副铠甲,是华都将领穿的那种,好歹是在自己人的阵营,凤蔺大大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却一阵晕眩倒回枕上。 此时门响,有人走了进来。 「你醒了?」 一名红衣男子出现,生着一双桃花眼,五官也算得上俊美动人,神态却有些张狂。凤兰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他在把玩着什么白色的东西,定睛一看,正是自己买了之后就拿腰带系着带在身上的白玉砚台。 凤兰看着他摆弄着砚台眼神促狭,又带着一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错觉的敌意,不知道他是谁想干什么。正暗自皱眉,红衣男子微微一笑说:「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凤兰凤公子?」 大名鼎鼎这个词用在凤兰这种无名小辈身上可不是什么好的意思。凤兰知道自己口无遮拦,因此不敢随便开口,好不容易还活着,雪融的命说不定还捏在自己手里,如果现在说错话前功尽弃,还不如直接跳漠河自尽。 他不说话,红衣男子也不逼他,径自走近细细看了凤兰的脸,很阴阳怪气地赞道: 「凤公子果然是天生尤物,这相貌没话说了,而且居然以一人之力在这种天气横渡漠河,真是让我赫连某人敬佩叹服啊……」 凤兰震了一下:「你就是赫连渊?」 他自然不能相信,若眼前之人是罗琛,对他冷嘲热讽他还可以理解。然而赫连渊好歹是华都将领,两人不曾交集,就算如传言所说已经投敌,也不至于会对他凤兰有特别的针对。 「你觉得我是像还是不像呢?」红衣男子有些恶质地笑起来,起身做要走状。 凤兰可没心思和他玩猜谜游戏,连忙抓住他,却被男子故意用力一带,从床上跌下,栽到冰冷的地面,关节磕得生疼。 凤兰脑子沉沉的,有点耳鸣。他摇摇头,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烧了,伸手摸摸脑袋,都是自己的体温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风寒很严重,睡了三天。」红衣男子已经坐到桌边开始倒茶,还悠闲地好心提醒。 三天……凤兰抖了一下,在这种危急关头,三天已经是不可承受的了,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咬牙站起来,看着赫连渊让人心急的悠然态度,扑过去夺下他手里的茶壶就砸到地上。 「将军!」 外面有人听到响声,红衣男子面如寒冰地说「不要紧」,继而倨傲而狠厉的瞪着凤兰。一声「将军」已经让凤兰心里有了谱,他摇摇晃晃地站着说:「你果然就是赫连渊……」 「是又如何?」赫连渊终于挑眉承认。 赫连渊对他无故敌意浓烈,是敌是友实在难辨,这样下去,要求他出兵救雪融恐怕是难上加难。尽管知道可能无济于事,凤兰还是要张口求他:「赫连将军,红珠围城,雪融……司徒将军十万大军都困在里面,请你出兵救他,求你了……」 凤兰说得自己都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想要换词却也想不出什么。他平日虽然巧舌如簧,也仅限于哄人和骂人,如今他只知道诚意很重要,便毫不犹豫就对着赫连渊跪下去。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凤兰当年可是对着苍寒堡堡主都没有跪过,然而他的诚意赫连渊显然觉得不够,他指了指摔碎茶壶的碎片:「可惜,我本来不想为难你,是你自己摔的。」 赫连渊的冷笑里像是别有深意,凤兰觉得,也许自己只是在被杀之前以供余兴的猫捉老鼠游戏里的受害者,却也走投无路只得臣服。 凤兰起身跪到那一片瓷器的碎渣里,几片锋利很快刺进双膝和小腿,血染红了白色的中衣,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也真够听话的,」赫连渊半晌勾唇冷笑道:「有够贱。」 凤兰压下一口气,像没听到他的侮辱一般低着头重复道:「恳请赫连将军出兵解红珠之围。」 「你是为红珠城几十万人命呢,还是为了某个人?」 凤兰没料到赫连渊这样问,正犹豫着要怎样答,赫连渊倒哈哈哈笑了,饶有兴趣地说:「先告诉我,红珠围城 分卷阅读31 你是怎么出来的?」 「为了买那个,出了城就回不去了。」凤兰指了指赫连渊摆弄之后放在茶几上的白玉砚台。 「这个?」赫连渊又笑了,拿起白玉砚台问道:「这个值几两银子?」 「六两……」凤兰觉得赫连渊是在耍自己玩,却也只好照实回答。 还没有说完,赫连渊突然眼神一凛,伸手就把砚台砸到对面的墙上,「砰」地一声玉碎满地。 凤兰攥紧拳头没有动。 赫连渊又问道:「你可知道这个的正品是远辽皇宫之物,价值连城?」 凤兰心里为他摔了自己要送给雪融的东西而怒火中烧,就没有细想便摇摇头。 赫连渊又哼了一声说:「这个的正品是远辽狼山的白玉,玉中极品,经过多少能工巧匠细心雕琢,数年前远辽王向我朝降服,才忍痛割爱。你居然敢买一个六两的赝品试图糊弄他,心思和胆子都不一般啊……」 凤兰终于听出来赫连渊话里的意思了,一时却不能相信,心中突突跳了两下,张口问:「你……你……」 「这个砚台的真品你想必见过,那是我送给雪的。」 加之这一声亲密的「雪」,凤兰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也明白了赫连渊之前对自己不友好的缘故。 虽然,有道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凤兰此刻却诚心诚意地狂喜,如果赫连渊对雪融有不寻常的感情,那么肯定不会置他的安危于不顾。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语言:「既然赫连将军和司徒将军是旧识,那么……」 他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巨响吓得差点咬到舌头,赫连渊在原处好像没事一样静静坐着,旁边的木茶几却被掀翻,昭显着隐匿的愤怒。 凤兰对上他狠厉的眼神,正疑惑自己又哪里犯错了,赫连渊就抬起下颚道:「红珠城……我本来是要救的,不过你这么一求,我反倒不想救了。」 这句话听在凤兰耳朵里如同五雷轰顶,他膝行几步睁大眼睛问:「为什么……」 「因为你愚蠢啊,」赫连渊看着凤兰被他吓唬的样子呵呵笑了,伸手提起他的领子:「因为你不识时务地开口了。我怎么可能看着雪出事?可是你这么一求我,到最后,这到底是算我已经安排好的营救计画有功,还是你孤身一人涉险搬救兵伟大?」 凤兰一心想的只有雪融的安危,怎么想到此人居然为了这一点功劳的归属,还要咬着不放,哑然失笑:「反正没有人看见,我什么也不说,就当是你履行你的营救计画好了!」 「你以为我想要的是功劳?我屡建奇功,还差这一点?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围在他身边,自以为很了不起。两年前是刘青,现在是你,我铤而走险给北漠一路放行,就是为了让他知道我赫连渊不比他差,不仅如此,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只有我能救他!」 「你是疯子……」凤兰瞪眼看着赫连渊,简直不能相信有人是用这种想法去喜欢一个人的,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理解错了。 「疯的人是你。你自己告诉我,一张好看的脸能维持多久?十年、二十年?你算什么,你能为他做什么?你有什么用?我有的你统统没有,就好像现在,只要我说按兵不动,你就只能跪在我脚边苦苦哀求无济于事。你这种人还能迷惑他,你凭什么?」 凤兰垂首听着,虽然也不得不悲哀地承认他说的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确实是事实,可是面对赫连渊,他真的又无法不从心底生出一股优越感,幷膨胀到他几乎要哈哈笑出来的地步。 因为面对眼前这个人,他确实有资格昂首挺胸地说他喜欢雪融,幷一点儿也不感到羞愧。 「凭什么?是凭我……对雪融的真心吧……」 最起码,我觉得是你望尘莫及的真心。 凤兰虽是低声说,眼里却带了柔和的笑意,只是提到那个人,想到他有点儿傻傻的样子就好像又有了力量,连腰板也能挺起来了。 「真心?哈!」赫连渊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你以为你对他那点感情就叫真心?你跟他幷肩作战同生共死过?你试过拼命努力拼命用功,想尽一切方法追上他,好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辛苦?你这种完全没有尝试过要为了他而努力的人懂什么!」 「谁说我没有尝试过努力!虽然我的底子不好,也学不会你们那一套复杂的东西,不能带兵打仗甚至舞刀弄剑,可是我会学着如何去照顾他,如何替他解忧、如何令他开心! 「你怎么可以如此自负到,认为世上只有你在为心里最重要的人努力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况且……况且起码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对不会故意让他身处险境! 「如果我手里握有二十万大军,我会早早把北漠挡在北疆以外,不会让雪融受到一点点威胁,更别说围城那么凶险之事。全心全意地去保护才叫爱吧,我倒要问问你这种人懂什么!」 「你放肆!」 赫连渊抬手就打,凤兰撞在被掀翻的桌腿上,眼角被擦伤一大块,却仍旧神气活现地爬起来继续跟他针锋相对:「我说的哪里有错?」 赫连渊呼吸比凤兰还要紊乱,面色也极其不善。凤兰知道他也理屈了,正想要趁热打铁,头脑突然又嗡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没稳住。 等到他眼前的景物再度恢复色彩的时候,赫连渊已经走到他面前。 「胆敢教训我什么是爱,你以为自己冬天里过了趟河,徒劳地站到我面前跟我顶嘴就很了不起?」 「没有很了不起啊,我就是……就是……」凤兰晕乎乎的,突然咧嘴笑了:「我就是……被某个人给带得……渐渐……变得越来越傻……而已……」 「你刚刚说……你要保护他是吧?」赫连渊不甚认真地扶住凤兰摇摇欲坠的身子,表情阴沉地凑到他耳边:「倘若我真的给你一个这样的机会,你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别兜圈子了,我实话跟你说……我快要撑不住了,你想要我怎样就说,我照做就是……」 「那么,记住你说过的话……」 凤兰预感到自己在赫连渊手里将没有好日子过了,努力想要听他下文,脑子却更加混沌,还没有听完他说的话就昏了过去。 赫连渊是习武世家出身,自幼就立志要成为一代武将扬名立万。 在他十三岁的时候通过武试取得第一名,本来说可以藉此成为太子伴读从此前途无量,却临时被朝中世袭镇远大将军家的独子司徒雪融取而代之。 从原本志在必得的位 分卷阅读32 置上被挤下来,那时赫连渊就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司徒雪融心怀不满。 后来赫连渊一直在刑部当官,直到他姐姐被封为淑妃才重新崭露头角,那时候正好华都和北漠开战,他年纪轻轻被封为副将,本来还很高兴,却没想到那位主战的将军又正是司徒雪融。 第一次见到司徒雪融,看他样子生得比自己差了十万八千里,赫连渊很是不屑。当然他也看不惯那些对司徒雪融很是敬重的士兵们,以及一直跟着司徒雪融一唱一和的副将刘青,便倨傲地不与他们为伍,每次见了之后还习惯出言刻薄。 然而他每次都能和刘青吵得面红耳赤,却从来激怒不了司徒雪融。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就像是水流一样能够平静地绕过一切障碍,令赫连渊当然没有成就感,于是试图激怒这个男人就成了他每日必做的事情,持续了好几个月却仍旧全无成效。 然而真正打起仗来,这个男人率领千军万马的挥洒自如又让他不免崇拜羡慕,在战场上司徒雪融似乎是另外一个人,那看着虚弱的身子居然身手俐落漂亮,而且从来不惧危险冲在最前面,眼里还带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可是一下战场,司徒雪融就变回了一根闷木头,目光单纯、神游天外,常常叫他几声他都听不见。 赫连渊经常这么被他无视,很是窝火,觉得他肯定是故意的,不然为什么那个叫刘青去找他说话的时候,他回神的速度比自己叫他的时候快不少? 后来赫连渊也用过不少方法去引起他的注意,包括突然带走自己的分队人马,夜行百里,偷袭烧掉北漠粮草库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 可是得到的回应不过是非常淡漠的「虽然这次做得不错,不过下次还是不要这么轻举妄动」一类的,算不得奖励、算不得批评的不痛不痒,还是那个叫刘青的带话来的。 赫连渊不相信自己就不能透过实力让他心服口服地称赞一句。 在之后的日子里,他细心地分析地势环境,终于有一次有机会发现一路北漠兵偷偷向他们的守城靠近,赫连渊故意瞒下这个消息,幷秘密集结好自己的兵力,打算等到北漠人弄得司徒雪融兵荒马乱的时候再一举前去救援,让他知道,没有他赫连渊是不行的。 谁想到那一路北漠兵在接近黄昏潜伏在外的时候,被刘青部队的巡逻兵发现了,刘副将亲自率部众把北漠近千人一网打尽,坏了赫连渊的计画,还让他因为疏忽职守而被骂。 「你的责任维系着几十万大军以及北疆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这样的失误是不可以被原谅的!」 那是他唯一一次看到司徒雪融发火。 不料平日看起来很温和,甚至很好欺负的大将军生起气来相当吓人,赫连渊低头被训,越听越恼火,心道我是那种会犯这种防守失误的低级错误的人吗?我不过是故意的而已!却又不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经过那次,他在军中的地位明显大不如刘青了,只得乖乖听司徒雪融调遣。 没想到自己变得恭顺之后,司徒雪融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么冷淡,渐渐两人一起商量事情、讨论计画的时候都多了起来,甚至偶尔还能听到司徒雪融讲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 赫连渊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每天粘着司徒雪融,而且刻意排挤他身边的其他人的。 从「司徒兄」到「雪融」再到「雪」,完全是他自己简化的,司徒雪融一直叫他「赫连」,从来也没变过。 两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战争天才,合力克敌更显手到擒来,几场胜仗下来,失土已收复大半,北漠方面更是一听到「司徒」二字就不战自溃。 就在赫连渊觉得这样幷肩作战的日子挺不错的时候,司徒雪融却得了伤寒卧床不起,这一病拖了很久,后来好不容易能够下床,却经常胸痛吐血,后来从京城派来的太医说这是肺痨,圣旨强迫他回家疗养。 司徒雪融那时的样子已经让赫连渊不忍去看,整个人被肺痨折磨得不成人形,面容病癯脸色枯黄,走几步就喘得厉害。 离开的时候,赫连渊拉着他的手说等你好了一定要回来,司徒雪融则无奈地笑了笑,然后赫连渊把自己姐姐从皇上那里得赏的一只白玉砚台给了司徒雪融。 半年后他和刘青也被召回,明明失地还没有全部收复,北漠还没有全部撤军,他愤愤然,刘青则劝他看开。 回到朝里刘青做了平级文官,他则飞黄腾达被冠以全部应该和司徒雪融分享的荣誉被封为大将军。 他幷不开心,不该他的荣誉他幷不需要,何况他没聋,听得到朝臣对他的议论,他们说他不过是借了淑妃的护佑,甚至有人说是他排挤了司徒将军。 他成为大将军之后,就立即奔赴东边忙于镇压越陆流寇作乱,好不容易平乱成功,北漠那边战火又起,他奔赴边疆之后发现北漠此次来势凶猛,在几次告急之后,朝廷回复将派司徒将军率军前来增援。 赫连渊听到这个消息整个人为之一振,终于又能见到雪,他已经没事了,而且很快就会到他身边来。 然后他就听到了怪事。 宫闱秘事和江湖风云、市井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向来传得很快,他们说司徒雪融大将军身边有位「凤公子」,身为男子却生得天人之姿,司徒将军对其言听计从宠爱有加,甚至打仗也要带在身边——暖床。 那一刻,赫连渊清楚地感觉到什么是所谓的嫉妒,加之对司徒雪融在心目中的印象的颠覆。 在他心里,司徒雪融不论是人品才华还是决心信念,都绝对不可能和任何负面的流言扯上关系,更别说和一名男宠纠缠不清。 他把那些嚼舌头的士兵全部做了减俸处分,自己却没事就细读和司徒雪融相通的书信,试图从其中找出一丝蛛丝马迹,很快他发现书信里面确实有那么几封,签名加印是司徒雪融的,书写的笔迹却不是。 将军找人代笔写信算不得不正常,赫连渊却钻牛角尖地思量到底是谁能让司徒雪融那么放心,毕竟两军将领的通信内容就算不是机密也不好让外人知道。 派去的探子很尽职,带来了几乎红珠城那边所有能收集到的关于「凤公子」的传闻,甚至是凤兰的画像,赫连渊看着画里面面容俊秀的男子,才咬牙做出了又一次身为一名将领不该做出的决定。 他有意收了罗琛三万两白银,放北漠大军从他驻守的北疆城防线偷袭红珠。司徒雪融重点防的是东南以及漠河上游,根本想不到北漠大军会在赫连渊眼皮底下就大摇大 分卷阅读33 摆地过来了。 赫连渊当然有自己的考虑,他这样放纵罗琛也有一招诱敌深入的意思。 红珠围城个十天半个月的时候,他可以从后面掐北漠的粮草,然后罗琛三十万部众就成为孤军,再加之攻城不下军心不振,到时候他以逸待劳率领大军,与司徒雪融里外夹击,北漠大军就将被收为囊中之物。 到时司徒雪融会真正看到他赫连渊是多么不可或缺,加之如意算盘的最后一步——看看能不能趁着兵荒马乱,偷偷把那个「凤公子」干掉算了。从此北漠主力被灭,他可以重新回到司徒雪融身边,中间没有任何阻碍。 到目前为止,只有盐海城管粮草的王之超叛乱是意外,那人一直告诉他说他们北疆的粮草被司徒雪融借走,他想着既然是雪要,就没说什么,现在想想那么多粮食都被北漠偷偷弄走了就窝火。 除此之外一切尽在掌握中,凤兰的不期而至,也就仅仅是让他把他如意算盘的最后一步提前了一点点而已。 凤兰烧得很厉害,赫连渊却命令手下把他关进牢房,只给喝水不准送药送饭,在红珠围城十六日那天,终于下令发兵。 发兵当天上午,他最后一次去看了凤兰,那人几天病下来已经被整得半死不活了,看到他来却倔强地睁开眼睛。 赫连渊也不惧与之对视,幷指派下人端进来一些饭菜:「吃吧。」 凤兰虽然饿了很多天,却没有为饭菜的香味所动,继续盯着赫连渊看。 赫连渊很是憎恶他眼里那种事到如今还是那么毫不屈服的光芒:「还是吃吧,这说不定是你的最后一次了。等到我们大军离城这牢就空了,没人再给你吃喝,你是病死还是饿死,没有人会知道。」 凤兰勾起嘴角笑笑,吞咽了口口水润润肿痛的喉咙。 赫连渊烦躁道:「你笑什么?」 「我笑……」凤兰哑着嗓子说:「我笑你不敢一刀杀了我……」 赫连渊被激怒了,真真正正地被激怒了,他拔出佩剑就指着凤兰:「谁说我不敢杀你?」 「你怕雪融恨你,你甚至害怕跟我光明正大地争他。赫连渊,如你所言我只是区区男宠而已,你究竟在怕什么?」 是啊,我怕什么?赫连渊自问,这个人哪里比得上自己,值得那么多顾忌,甚至值得用下三滥的手段杀掉吗? 然而,不弄死不行,这人的笑容和周身的光彩太璀璨了。赫连渊知道如果不弄死他,司徒雪融说不定永远被这个人迷惑,不仅仅在他容貌正好的这十年二十年,或许还有将来、再将来。 然而他不愿意弄脏自己的手,也不愿意背负着杀死他的罪恶感,跟在司徒雪融身边,于是他在心里跟自己打了个赌。 把这人关在这里,出兵红珠,倘若司徒雪融够在乎他,解围之后必定四处寻他,如果找到了这里就是天意如此;但是如果司徒雪融幷没有找到这里,这人怎么死的就和自己无关,今后都不必受良心的折磨。 赫连渊叫人重新锁了牢房,带走所有的士兵前往红珠城。 请继续观赏更精采的下集 11 围城十六日,城内粮草就要用尽,地道还未挖通。 司徒雪融已然在做最坏的打算,倘若事到无可挽回,为避北漠屠城、百姓无辜遭殃,必须弃城投降,而他身为将军,唯有自裁明志。 一辈子也险些死过好几次,司徒雪融幷不畏惧死亡,如果是半年前,他甚至可以无牵无挂地慷慨赴死,可是如今,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还不知下落。 真的尝到了幸福才知道短暂,不能见他最后一面的话,就是死了都不能瞑目。 围城十六天,分开十六天,就已经像一辈子那么久。 没有他笑着在身边的日子味同嚼蜡,一日一日漫长得想要拿刀把它斩断。 绝命书已经缝在了内襟,不过是尽忠报国云云;写给凤兰的小笺被藏在香囊里,放在他们的枕下,也不过寥寥数语,因为思念和情深本来就无论如何也写不完,而且写到一半,信笺就被默默流下的泪水沾湿,只能哽咽着停笔。 本来以为幸福是很长久的事情,就像那次握着他的手走在麦田,一起放风筝,以为将来的人生都是那样在灿烂的阳光下一点一滴慢慢流逝,一点一滴聚集成一生最美好的记忆;以为一直到头发花白,还有这样一个可爱独特、脾气火爆却又温柔似水的人在身边一刻不停地说着,自己可以笑着听,互相依偎着看夕阳落尽。 虽然想要把那香囊带在身边,但是也贪心地希望在自己离开之后,能留下个什么让凤兰偶尔能想着自己,可惜他没有别的宝贝的东西,只能把这个物归原主。 「将军、将军,援军到了!」 司徒雪融一个激灵,提剑上了城墙。 西北方向,赫连渊的军队仿佛从天而降,显眼的红衣从极远处就能一眼锁定。赫连来了,便是围城危机解除了!可是既然大军整备良好,赫连这孩子,之前的日子都做什么去了? 司徒雪融望着久违的故人思绪万千,继而回身整备几乎看得傻了眼的城内守军,下令立刻集结开城门出战。 司徒雪融和赫连渊的作战思维向来合拍,在城外,北漠军队被突然到来的援军压向红珠城方向,谁想司徒雪融却突然开门迎战,又从城墙上用大量弓箭射击,北漠腹背受敌,别的将帅的旗帜都在,偏偏总将领罗琛又在此时不知所踪,军心涣散,很快四下逃窜。 这是华都与北漠在数年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战役,在红珠围城十六日之后,被赫连渊翻盘大获全胜,乘胜追击北漠残军百里,俘虏杀敌不计其数,重创了北漠军力。 刘青是被北漠讲和的时候换俘虏换回来的,有几道淤青伤痕,幷无大碍,当晚就回到了红珠。在为自己的失职谢罪后,他抬头望见赫连渊,两人本就是相克,立即针锋相对,刘青指着鼻子骂他通敌卖国。 「刘大人很久不见,含血喷人的功夫还是没有变。」 「赫连将军言重了,刘某可是有证据的。北漠罗琛亲口说你收了他们的银子给他们放行,难道还有假?」 「那蛮夷小鬼、国戚将军你也能信?他灌输给你这些消息,就是为了让你离间我们而已。」 「明人不说暗话,赫连将军做过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我在北漠军营的日子可不好过,要不是北漠一心求和,绝对无法拧着罗琛的意思硬把我送回来。」刘青说着,看了司徒雪融一眼。 司徒雪融 分卷阅读34 便问赫连渊:「是否真有此事?」 赫连渊那叫一个委屈,无论是不是事实,是因他才救了整座城,司徒雪融对自己的信任居然还是敌不过一个没用的刘侍郎,当即甩手要走,却被拉住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司徒雪融之前只觉得一切很蹊跷,听刘青这么一说才豁然开朗。只恨自己太相信赫连渊,不料此人好大喜功,竟然自作主张把红珠当饵,想要一举歼灭北漠主力。 赫连渊自然不敢让雪融看出他的真正私心,被逼急了只得违心承认:「是又怎么样,反正大家都没事,打了个大胜仗还发现王之超这个叛徒,我也净赚三万两银子,难道有一点损失吗?」 他说完就被司徒雪融掌掴了,虽然不是很用力,也清脆一声响。 司徒雪融看着赫连渊很是委屈的样子,叹道:「你这孩子……我当年是怎么教你的!你何时才能懂事一点?战场不是开玩笑,都是人命,你不能总想着铤而走险,把好处都占尽。今日的计画如果失算了一点点,整个红珠城就全完了,到时几十万人的命,你赔得起吗?」 「你少教训我,事实不是皆大欢喜吗?」赫连渊捂着脸倔道:「你凭什么总拿我当小孩看,为什么总说我不成熟,为什么我的成就你总是看不到!」 「小孩就是小孩,还争辩什么!」刘青从后面反剪了赫连渊的双手,把他像提小鶏一样提着,眯起眼睛:「将军教训你是因为爱惜你,你这小子一辈子太顺遂了,没吃过亏,不知道世事险恶,他若今日不说你,改天你盲目骄狂,中了埋伏,被杀了才知道后悔就迟了!」 「刘青,」司徒雪融突然低声问道:「他……凤兰他真的……没有被北漠军队抓了去?」 「定是没有。」刘青笃定:「罗琛恨死他了,倘若抓到,绝不可能一句不提。将军,凤公子聪明,应该在附近的城池或者村庄里躲着,不然派人去问问吧。」 司徒雪融点点头说:「我已经……」 话还未说完,就有士兵来报:「将军,有凤公子的消息了!」 赫连渊亲眼看到司徒雪融那么关心凤兰,心里早已酸得一塌糊涂,偏偏那士兵探到的消息还没错。 「属下问了附近一个小村说是见过凤公子的人,那人说他在十日前就已经往北疆城去了。」 总算有了消息,可转念一想,到红珠和北疆之间距离不近,途中战事纷乱,司徒雪融不禁又平添了几分担忧,在吩咐士兵沿途继续查探之后,突然道:「我要去北疆城一趟。」 赫连渊心里一紧。 这还一天都没到,如果让司徒雪融找到那小子,他肯定还是活着的。这样子凤兰再添油加醋把事情一说、一挑拨,自己在司徒雪融心里就永无翻身之日,顿时非常后悔之前没把凤兰杀掉埋了算了。 「雪,北漠刚败一定心有不服,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再说北疆城内没有驻军,现在情况不详,你要是就这么去了……」 「北疆城内没有守军?」刘青闻言跳起:「难不成你把二十万大军全部带出来,一点也没有留下?」 「是、是啊……」赫连渊不禁暗恼说漏嘴:「那个……我思量着反正之前雪说要会师,比起四边不靠的北疆城,红珠地势更加险要,不如我顺便带兵过来,再做长远打算。」 「简直胡闹!」司徒雪融喝道:「正因红珠易守难攻,才不需重兵把持。而北疆城是什么地方,你把它拿下很容易吗?如何可以轻易丢回给敌人?如果北漠军队借北疆城休养生息,苟延残喘过来,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算什么?我说过在北疆会师就在北疆会师,你搞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居然还敢自作这种主张!」 「你……」赫连渊眼里浮出雾气,不服道:「司徒雪融,你别忘记,我不再是你的副将了。我现在也是大将军,我带的兵比你多!我有我自己的判断,你干什么总是教训我!」 「你的判断?赫连渊,国难当头,战场不是你证明自己能力的地方,而是负起你责任的地方!你倒是告诉我,你撤军了,北疆城二十万百姓,你保护他们的责任呢?」 「……」 司徒雪融狠狠喘了几口,即刻吩咐左右道:「备马!刘青带五万人继续镇守红珠,赫连,带着你的部队与华都剩余九万将士在天黑前集合,准备北上!」 司徒雪融一声令下,在黑夜之前大军已有所集结,他又交代了刘青一番,抓起缰绳带头往北疆驰骋。他急不可待,而跟在身后的赫连渊却心怀忐忑。 行军几个时辰大军就赶到了北疆城,值得庆幸的是北漠幷没有攻城,令司徒雪融大大松了口气。 军队悄悄进驻,因为赫连渊本来就在这里镇守,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惜专门给司徒雪融布置的卧房他幷没有用。 城内有些夜间不休息的赌坊酒楼,司徒雪融不顾赫连渊的劝阻,死活也要立刻去打探凤兰的下落。 然而他问到破晓时分,也没有一人说曾在城里看过凤兰那样的男子,还有好心一点的就跟他说,大概是没有来过,因为如果是他描述中那样俊逸的南方男子,在北疆这种地方会非常显眼,见过一次应该不会忘记。 司徒雪融不死心,清早又挨家挨户问了好几条街,仍旧没有一点消息。他心急如焚,觉得胸口都跟着闷胀起来,有什么淤滞在那里难受得紧。 既然城内寻不到,他只得想着碰运气,出城沿着漠河寻了起来。 走到一半,司徒雪融几乎觉得自己愚蠢,漠河河畔行人不多,也没见一艘渔船,凤兰又如何会来这里。正思量着回去算了,却看见前方有一排雪树林,枝头的银白色花朵还开得盛,独特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 司徒雪融下马走近,才看到树林的旁边倒着一棵,被从根部锯断了,却还挂着不会雕谢的银白色小花,像是仍生存着一般。 司徒雪融觉得它有点可怜,蹲下去捧起一串银白,想起了之前跟凤兰的约定,他要带他看这遍山雪树,漫地这银白色的花。 正出神,突然听得背后有人出声:「这位兄弟,是想要花还是要木头?」 司徒雪融回首,是一名渔夫打扮的人正扛着锯走过来说:「你要花就快点摘,要木头的话反正我也来锯了,可以顺道分给你一点。」 「不,不用……」 司徒雪融觉得挡了人家的道,急忙让开,渔夫笑笑开始锯,随口问道:「兄弟看着也不像本地人,不过昨晚北疆城城门已开,要进城走大门就可以,不用再来锯雪树做浮木。」 分卷阅读35 司徒雪融听得有点不明白。 渔夫哈哈解释说:「差不多十天前吧,有个人进不了城,急得让我砍了这棵树给他取浮木抱着游过河的。」 司徒雪融看了看仍旧尚未化冻的江面瑟缩了一下:「……那么冷的天?」 「可不是吗!而且那兄弟长得像是南方那边来的,文文秀秀的,我第一眼看他,还以为是哪家姑娘想不开要投河呢。不过人真不可貌相,那副样子居然有这等气魄,我们华都,南方也都有好男儿……」 「等一下!」司徒雪融一听说是南方男子,就立即打断道:「你说十日前?他是不是叫凤兰,是不是皮肤白晰,长得相当俊俏?」 「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相貌和你说的应该差不多,」渔夫想了想又说:「啊,那天穿的是一身蓝衣服,虽然很破旧。」 凤兰出城那天司徒雪融从清早就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穿怎样,印象中凤兰确实比较偏爱蓝色的衣裳,又焦急地问:「还有没有、还有没有别的?您能不能再多想起来一点?」 「想不起来了。」渔夫摇摇头说:「兄弟你还是去北疆城里面找找看吧。」 「可北疆城里没有人见过他……」司徒雪融茫然道。 渔夫心直口快:「哎呀,那可不好了,该不会是沉在河里了吧……」 司徒雪融脸色骤变,整个人剧颤起来,他回头望向漠河结着碎冰汹涌着暗流,踉跄了一步摇摇头。 渔夫也知道自己吓着人家了,忙说:「哎,对了!说不定他没事,而是在赫连渊将军那。对的,我之前听他往河对面喊的时候好像是想喊对面的士兵,而且……而且他那么急着过河一天都不能等,如果不是家在北疆,说不定就是要给军队传什么消息呢。兄弟,你去问问将军吧,说不定给当坏人关了!」 司徒雪融一遇到凤兰的事情,脑子就没有平日灵光,再加上被着实吓着了,也就没了主意,点点头转身上马就往北疆城奔去。 烈风灌进口里,割得司徒雪融每一次呼吸都会痛,却也管不得这些,下马直冲赫连渊的住处推门就问:「你是不是误抓了凤兰?」 这一问突如其来,赫连渊本来就做贼心虚,却还是抵赖说:「什么?谁啊?」 「凤兰!频迦城来的男子,长得很俊俏,差不多十天前来北疆!」司徒雪融喘着粗气紧握拳头。 赫连渊见雪融表情严肃甚至有些狠厉,以为他已经知道了,只得承认:「哎呀……前些日子确实抓了几个奸细,有的关了有的放了,呵呵……不会那么巧吧?」 「从漠河游过来的,有没有?」 赫连渊看他问到这个地步,只得点头承认。司徒雪融立刻说:「带我去见他!」 赫连渊带着司徒雪融进牢房的时候,不情愿得就像马上要被砍头一样,只能期望凤兰的样子不要太凄惨,或者最好能失忆了,忘记自己对他做过的事情,不然要被司徒雪融原谅恐怕是遥遥无期。 然而看到空荡荡的牢笼的时候,两个人都楞在了原地。 「奇怪……奇怪……该在这里的啊……」 赫连渊急着打开牢门,牢里很暗,他从怀里拿出火折子点亮,只是一眼就差点惊呼出来。 地上有一大滩凝固的血,破烂的蓝色外衣被撕得乱七八糟丢在地上,却没有人。 赫连渊没有来得及灭掉火,司徒雪融就已经扑上去跪倒,颤抖着捡起那件残破的衣服。 这是凤兰的,这件衣服他见过,为什么染了血,为什么那么多血,凤兰呢?他的凤兰呢? 「他……他在哪?」 他回头,眼神里充满恐惧和愤怒,赫连渊摇摇头后退了一步。 「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我走的时候……前天早上他还在这,好好的,我真的不知道……」 「你杀了他……」司徒雪融轻声说:「你杀了他对不对?」 司徒雪融绝望地闭上眼睛,而赫连渊也快急疯了:「我真的没杀他,雪,你相信我啊!」 「你没杀他怎么会有血?你没杀他那他在哪儿?赫连,你告诉我他在哪儿?」 赫连渊不知该怎样回答。 司徒雪融苦笑了一声,突然身子一僵,双手紧掐着胸口抽搐了两下,哇地吐出一大口血,栽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雪、雪,你怎么样?」赫连渊忙抱住他大叫:「来人,快找医者来!」 司徒雪融被医者诊断之后,说是一段时间以来,压力过大寝食无常导致的身体过虚,加之急怒攻心气血不顺,幷告诉赫连渊说病人需要好好调养、放宽心来。 然而司徒雪融哪里可能放下心来养病,每日赫连渊都找人炖各种各样的补品,却眼见着司徒雪融一天天憔悴得厉害。赫连渊既不忍又气闷,虽然是真的在派人到处寻找凤兰的下落,却也要求他们如有线索,先跟自己汇报再做定夺。 让他既纠结又松口气的是,北疆周边幷没有任何关于凤兰的线索。 赫连渊想不通凤兰怎么会从牢房平空消失了,地上那一滩诡异的血,总在他头脑里挥之不去,越想越觉得那个凤兰会不会是被什么人用化尸水化了,却又不敢跟司徒雪融说。 然而司徒雪融怎么可能没往这方面想? 北漠那边巫术很多,清理战场的时候从不像华都一样会把人好好安葬,而是全部化尸了事。牢房里的血和周遭的衣物,如今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都在脑子里不断地晃,每次想到都手脚冰冷喘不上气。 从未想过在相拥入睡的夜晚之后,连一个招呼都没打就阴差阳错地被分开,十六个日夜的惶恐之后,满怀希望地以为终于能够重逢,看到的却是那样恐怖的一幕。 不该带他来战场上,不该贪图他陪在身边,让他留在小楼里,就永远也不会遭遇到那么可怕的事情。 然而,这样想岂不是折辱了那个人? 他在寒冬里游过漠河就是为他求得救兵。还记得初遇的时候,他听闻他的病跳开时的样子,一个那么爱惜自己生命的人,会为了他做到这种地步,而他此刻却希望凤兰如果在那危及之时,对他不管不问就好了。 当一个人的存在已经天经地义成为不可或缺,温柔已经日久天长深入骨髓,失去了他,存活业已失去了力气。 更何况自己早已不如当年的意气风发,多年的宿疾和死亡的威胁,已经一点点削掉坚强的外衣让心变得脆弱,如果不是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凤兰,恐怕早已冷掉,被埋到土里。 分卷阅读36 苍寒堡里,他翩翩起舞,幽香袭来,让他本来的心如死水意外地起了一丝涟漪。 现在想想,那是要多自私有多自私的念头,明明知道自己快死了,却想要在生命的最后能够占据这个美好的人,哪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也好。 结果他比想象中的还要好许多倍,好到不可思议,跟凤兰在一起的每一天都仿佛奇迹,从未体验过的幸福,从未奢想过的快乐,全部是他一手带来。 上天如此残忍,就这样让他失去了? 12 其实司徒雪融算不得不了解凤兰,他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的凤管家除了对他温柔个性乐观等等优点之外,最大的优点其实是运势比较强。这种人在漫漫历史长河中幷不少见,虽说不大可能做到扭转乾坤,却有本事在命运翻云覆雨的夹缝里,分毫不损地钻出来,而且神气活现,完全不管自己的惊险动作把周围的人吓成怎样。 如果赫连渊也事先知道这个,就断然不会关着凤兰,试图把所谓的抉择权交给极度偏袒他的老天爷,因为天意一定是祸害遗千年。 那滩血确实是凤兰的,只是来源幷不像是赫连渊和司徒雪融猜测的那样,而是他自己弄的。 那天赫连渊离开之后,凤兰就开始大口吃饭,人说贫者不受嗟来之食,可是那种道德显然和凤兰这种平民的求生意志相悖。 他吃饱之后就开始试图逃跑,努力地找寻铁栏铁窗之间任何一点能够让自己脱身的缝隙,不幸发现整个牢房货真价实密不透风,让他没有一点逃跑的可能。 找寻到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又睡了,可能真的是从小身体就好的缘故,仅仅补充了一顿好饭好菜,再睡上一觉,凤兰醒来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头重脚轻,烧也退了。 清醒的凤兰知道自己只剩一个方法就是喊人来帮忙,毕竟他出身青楼,嗓子是吊过的,声音总比普通人更大更有穿透力。可是嗓子还是哑的,他试图自己滋润了很久也无济于事,只得咬咬牙把碗给摔了,然后干出了拿碎片划破自己的手腕、喝自己的血来润喉这样的事情。 疼当然是疼的,血也真他奶奶的腥咸难喝,可是之前在河里冻都冻过了,凤兰觉得怎样也好过那段回忆。 而且他一身皮肤几乎一道疤都没有,洁白无瑕,其实自己倒不怎么喜欢那样。 男人嘛,总觉得要像雪融那样,身上带着几道伤痕才更有味道,如今终于他也有一条了,虽然别人是作战负伤,他是逃狱弄伤,说出去还是有点不光彩。 割破手腕的后果是血流喷溅到几乎止不住,勉强忍着腥味喝了几口之后,凤兰就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小命,连忙撕了衣服裹上,紧紧的好几圈勉强绑住了,接着仰天高喊救人。 北疆城的老百姓还是很热心的,听见喊声真来了几个,而且都没有人质疑凤兰是因为什么被关进去的。 凤兰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长得俊美善良,实在不像坏人,总之几个人又叫了城里的铁匠来,终于开了牢房把凤兰放了出来。 凤兰知道雪融在红珠肯定特别担心他,感谢了那些恩人就准备往城门去了,救他的几个百姓就告诉他,在赫连将军回来之前有出城禁令,只有妇孺可以出去,青年男子一律要留城。 凤兰心道,那有何难?当即向救他的百姓借了条女孩的裙子,又到人去楼空的赫连将军府里偷了点上路的银子,再去市集买了胭脂水粉擦上。 凤兰在十五岁之前,长着一张水灵灵的女孩脸,不过近来随着年纪渐长,棱角越来越分明,自以为也就不是那么像女人,没想到罗衫裙一穿小蛮腰一繋,再细细描上几笔,加之毫不费劲就能捏起的假音,在城门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放行,还有两个守城的看着他的美貌一副发楞的样子,让他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无奈。 为了躲避不必要的麻烦,凤兰选择走小路。两城之间步行的话一个白天也能赶到,但是他高估了自己认路的能力,在小路上走着走着就走偏了,晕头转向闯到了深山老林里。不过运气好的人什么时候都运气好,他居然在这片山林里遇见同样迷路了的华都押运粮草的队伍。 在军备王之超叛乱之后,华都后方还没有调整好部署,这次是太子殿下临时筹措的粮饷,加急运来以解红珠的燃眉之急。 雪融曾经做过太子伴读,和太子关系甚好,所以宫中那十二岁的孩子即便千里之外,亦非常关心他,而且押运粮草的人居然不是朝中官员,是江湖有名的翠月殿右护法郁沉影。 太子计画周密,江湖之人多异术,就算赫连渊没有发兵解围红珠,这粮草仍然能够送得进城。 其实凤兰有点伤感,赫连渊救得了雪融,坐镇京城的太子殿下也救得了雪融,只有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去了北疆城一趟,被赫连渊虐待了一通无功而返,还搞得扮成女人这么狼狈。 其实他与护法郁沉影之前在苍寒堡也有过那么一面之缘,可如今也不指望对方能认出他来了,而且他也正担心自己现身红珠城,说不定又被赫连渊阴险暗算,索性就装个路人女子到底,在华都送粮人马的护送下,大摇大摆往红珠城去。 大摇大摆是没错,不认得路还是事实,一行人硬是花了两天才绕到主道上,第三天中午才到了红珠城。 红珠城还在戒严,刘青登上城楼,他虽然不认识郁沉影,但是看到坐在粮草车上、穿着裙子跟自己招手的凤兰的时候,一本正经的脸抽搐了一下,连一点想要戒备的心思都没有了。 凤兰没看到司徒雪融,心里有点慌,冲进城就往城墙上跑,截住正走下来的刘青问:「雪融呢?」 「北疆城。」 凤兰闻言,脸色马上就垮下来。 千辛万苦回来,他反倒去了北疆城,这不是开玩笑吗?早知道他留在北疆城就好了,干嘛那么累,跟一群路痴转了两、三天! 刘青本来很想数落他一下,可是看他带着粮草来,以为他是去筹措这个了,觉得也挺难为他的。没想到才对凤兰升起一点好感和敬意,凤兰扔下一句「我去北疆找雪融」就想落跑。 刘青立刻从后面逮住凤兰:「不行!你知不知道你乱跑,害得将军多担心你?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就给我好好待在房间里!我派人去通知将军,你再敢乱跑我打断你的腿,听见没?」 「你派人去、他再过来就要两倍的时间呢!」凤兰急道:「我自己去就能快点见到他。」 「别胡闹!」刘青用他常见的动作一手制住凤兰,一手提起他就走 分卷阅读37 下城楼,把他交给士兵,吩咐关在房间里不准放出来,然后笑着转向看着这一幕发楞的郁沉影道:「呵呵,见笑了。」 房门被锁上,凤兰想起听守门小兵那带着崇拜的语气,绘声绘色地描述赫连渊如何天降奇兵、如何俊美潇洒就一肚子气。不过同时落实了司徒雪融没有在战斗里受伤,总算安心一点。 虽然之前听刘青说雪融很担心,凤兰心里微微甜了一下,可是又顾忌现在赫连渊那个图谋不轨的家伙正和雪融在一起。凤兰躁郁地摔着枕头发泄,他好歹也有面子问题,总不能把门口守着的小兵再叫来问他:司徒将军这十几天有没有很想我啊? 熟悉的香囊被他抓起枕头的那一下带出,滑落在地上。 凤兰楞了一下捡起来,发现开口处滑出一张小小的信笺,更是有些疑惑。 他以前从没有打开过香囊,还以为是唐黎藏了什么秘密在里面,心里咯噔了一下,然而在他展开信笺之后就更加沉默了。 信笺里只有工工整整的几个字,他认得,是雪融的笔迹。 情深难忘,愿来生相见,珍重。 什么叫……愿来生相见? 凤兰楞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雪融在围城的时候写的,长出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他拿着信笺倒回床上,心脏跳得很快,脸颊发烫,再展开信笺重读一遍,又有一些涩然。 真是对不起他,凤兰甚至可以想象司徒雪融当时的心情。事态发展到了怎样的地步他才会写出这样的话藏在枕下,唉,那个笨蛋难道是想以身殉职,再要自己读到这段话?那算什么? 幸好他没事。凤兰一边暗自庆幸一边又暗自腹诽,要不是赫连渊那个混蛋干出这样的事情,雪融又怎么会写这么不吉利的东西!等再见的时候一定揭穿那个家伙的所作所为,谁让他那么阴险! 想着很快能重逢,凤兰脸上就又带起了甜甜的笑,万万没想到在重逢之前还能又生事端。这次事端虽然是他不期待的,却在某种意义上成就了他凤公子的英名。 刘青的信使消失在了路上,凤兰握着香囊,安安稳稳睡到半夜的时候,外面突然躁动起来,他跳起来从窗子看到了城楼上的火把,明晃晃如同之前那个让雪融都会后怕的夜晚。 还没抬手拍门,小兵就已经给他开了锁:「凤公子,准备一下,北漠军队夜袭!」 凤兰吃了一惊,不是说北漠主力都已经退却了?此刻已经不容他多想,定了定神,只着单衣就毫不拖沓地直奔城楼。 楼上喊杀一片,昏暗下他也看不清敌我,直觉形势不好,刚从一具尸体身上拔下一把剑就被人迎面劈下来,正无处可躲,却有人挡在前面帮他解决掉了敌人。 郁沉影回头抓住他的胳膊,一跃便落在相对安全的地方:「你不会武功,上来做什么?」 「你还没走?」凤兰心里暗喜,郁沉影武功高强,留下毕竟让人心安:「现在形势如何?」 「不好。」郁沉影有如一名久经沙场的将领,沉着分析道:「北漠人数不多,却个个精锐剽悍,以一敌十;城楼太小,我们五万人不能全部上来抵御,如果放他们入城就会威胁百姓,这样下去伤亡太大,情况不乐观。」 「你能带我去找一下刘青吗?」凤兰沉吟了一下再问。 郁沉影点点头,伸手携着凤兰如蜻蜓点水般掠过城墙,凤兰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摔下去,一阵天旋地转后,郁沉影却已经稳稳地带着他立在了刘青身后。 「凤兰!城里有地道,你去组织百姓疏散!」刘青自己对着敌人应接不暇,关键时刻也只能依靠凤兰。 「还能撑多久?」 「撑不了多久,要快,前面有我们军队抵挡,拜托你了!」 眼前北漠大军居然造了云梯,正向着城垛鱼贯而上,凤兰咬咬牙转头问郁沉影:「你能不能马上出城去北疆报信?雪融现在还没到,说不定信使遇到了什么麻烦,现在还能够出得去的就只有你了!」 郁沉影点点头道:「必然不辱使命。」说着闪身从城楼上飞跃而下。 凤兰也不敢迟疑,转身履行自己的使命。 红珠城位于北漠和华都的交界处,商业贸易很是发达,因此所有的楼房都围绕着市集而建,没有市集的时候就是,一个大的广场。 广场中央有座储水的高台,是为了防火而修建,人们已经自发地聚集在广场上面乱哄哄一片,凤兰抓过一个人就问:「红珠城的地道入口是修建在哪里的,宽高有多大,长度呢?」 「在城的西北角,大概一人半宽,不到一人高,长有数里。」 凤兰心里一紧,那样一个地道,如果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寻常百姓可能根本就进得去出不来,再加上红珠城十万民众,能在刘青抵御北漠士兵的时间里完全疏散吗? 如果做不到,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就要沦落到被肆意屠杀的地步;然而就算做到了,百姓转移到城外,没有任何屏障,万一再遇到敌人,该如何是好? 怎么办,怎么办?凤兰自问,他又不是将军又不懂打仗,这么多人的命,刘青干嘛要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做,他做不来的,做不来呀! 可是哪还有时间回去告诉刘青他做不来?他们在阵前拼杀,刘青是信任他才敢把如此重任交给他做,他现在就是守军后方的指望,责任在肩推诿不得! 责任……凤兰想起这个雪融一天到晚会挂在嘴边的东西。 如今眼前的这群人,就是雪融一心想要保护的人们,如今他是在帮雪融肩负这个责任,无论如何不能失手、不能退却!保护他、保护他想要保护的,如果连这个力量都没有,那还有什么资格站在他的身边? 再冷静思量一下,郁沉影行动如风,如果一切顺利,大军回师只在黎明之前。 只要拖到黎明以前就好,只要争取到那么短的时间。 凤兰心道:雪融你分给我一点勇气和智慧,希望我的判断能得到好的结果。 接着他挤进人群,爬到高台顶端一声长啸,响亮的声音穿透人群,霎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那是凤兰公子!」有人说。人们立刻肃静了下来,也许是上次夜袭后的市井传说在某种程度上神话了凤兰,也许是慌乱的人群,此刻真的需要一个冷静的人。大家都等着,在残酷的命运前期待着盲从,令一个判断或拯救他们或毁灭他们。 这个时候一个人的决策,将导致不可逆的结果。 分卷阅读38 凤兰看着台下等待着答案的人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 刘青一己之力已然抵御不了北漠的汹涌攻势,越来越多的敌人杀过城下万人的防护,直冲城里。当他终于在暗夜的火光中,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时,禁不住苦笑,怪不得如此势不可挡,原来又是他。 他在城墙东楼,手里提着一把染血的青锋剑,而罗琛站在西楼,拿着弓笑着搭箭,仿佛终于有机会得报那两箭之仇。 刘青露出藐视的表情,因为虽来不及跑到对面杀了他,却也不可能站着不动,做人肉靶子让他射,以他的身手,躲开罗琛的箭应该不是问题。 这个时候任何一方都不得分神,刘青的眼神集中在罗琛拉着弓的手指,而罗琛则等待着一个契机。 契机出现了,却不是罗琛想要的。 火光幢幢,身后突现一个人影挥刀向他砍去,罗琛感觉背后有风,被迫回身拿弓阻挡,身后的人哪里是他的对手,电光石火之间已经被他抢过手里的刀。 罗琛看清了他的脸,狠厉一笑,正准备劈下去,身后却已经抵了一把青锋剑。 站在他面前的人是他谨记在心的仇人之一——凤兰,那小子堪堪后退了一步,还没从被瞬间夺刀的惊吓中清醒。 罗琛的手停在半空中发抖,身后的刀刃紧紧抵着背心,就是这个可恶的人一次两次毁了自己的计画,明明再早片刻就可以杀了他。 在他思量着是否铤而走险,硬是把这一刀劈下去的时候,刘青已然不给他这个机会了。刘青将罗琛制服,朝凤兰吼:「让你在后方疏散百姓,你怎么跑来这里?」 「我已经做好了。」 刘青皱眉,表示不大能够信任。 活捉罗琛幷不在计画中,然而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一座城墙,几个瞬间的迟疑,没有预演的天衣无缝,一个籍籍无名的侍郎,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随军管家,北漠的主将已经被他们架着刀子绑在城墙上。 「不要指望我会叫我的人投降。」罗琛被绑,仍旧倔强:「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 刘青正准备威胁,却听凤兰嘿嘿笑道:「你还是先叫他们投降吧,省得一会儿听到鬼哭狼嚎。」 罗琛回他一声冷笑,似乎在嘲笑红珠守军的困兽之斗。 然而凤兰的话很快就得到了印证,城内传来阵阵惨叫声,接着阴风刮过,混杂着尖啸和疯狂的大笑,听得人毛骨悚然。 刘青讶异地看了凤兰一眼,凤兰则看着罗琛得意道:「看见没罗将军,红珠城其实有守城的鬼呢。」 罗琛看着凤兰的笑意盈盈,突然觉得这个所谓「司徒雪融的床上男宠」,令人毛骨悚然地深不可测。 凤兰则没有被自己吓到,自如转向刘青道:「集结华都士兵在城墙处待命,等到北漠人被城里的鬼吓跑出来,再一网打尽就好。」 刘青根本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很不习惯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相当信任,这个大将军身边的管家起来,于是还是向下传达了他的意思。 不一会儿,果然有很多北漠士兵丢盔弃甲从城里跑出来,被守株待兔的华都士兵绊倒之后,以网生擒。 对于北漠士兵来说,这次夜袭像一场荒诞的恶梦,开始时明明很成功,后来却诡异得天翻地覆。将军被活捉绑在城楼上,进了城的人遇到鬼,围在城外等着里面开城门的人更不好过,华都大军从背后赶到,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只得毫无抵抗就自动投降。 这时破晓的第一缕曙光缓缓升起,城内爆出了欢呼声。 在微光中罗琛睁大了眼睛,刘青也楞在当场,他们看到城内的百姓居然没有离开或者集中在什么安全的地方,而是全部站在屋顶上面,手执削尖的长竹竿,手舞足蹈庆贺胜利。 昨晚凤兰临时想出了鬼主意,让各家各户各自回家把灯点起,然后削尖晾衣的长竹竿,人手一支地登上自家房顶潜伏。这样地面灯火隐约而屋顶黑暗,在上面看得一清二楚,进来的北漠士兵却不知玄机,被屋顶的竹竿戳死戳伤。 有一些注意到上面异动的,红珠百姓就学鬼魅尖叫。北漠人极信鬼神之说,北漠士兵又惊又怕,互相推搡拔刀自卫,在昏暗中互相残杀横冲乱撞,好不容易跑出去的,也被外面埋伏好的士兵捉进了天罗地网。 从来没有一个城面对敌军是这样的坚持,无论是年轻力壮还是老弱妇孺,在一个不寻常的夜晚,没有疲于奔命地逃亡,而是自己守护了自己的家园。 天微明,朝阳露出了一点金色,凤兰听见城里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渐渐「凤公子」的欢呼声连成一片,他却置若罔闻,恍惚向外望去。 在城下华都大军里,一眼就看到了要找的那个人,凤兰笑着挥手道:「雪融——」 那个人在马背上抬头,痴痴看着他,仿佛相隔千年一般望眼欲穿。 凤兰转身跑下城楼,城门也在此刻缓缓打开,所有的一切都为有情人铺平了道路,经过重重险阻,终于再次得见。 司徒雪融策马飞驰而入,凤兰也已经气喘吁吁地站在城下,露出灿烂的笑脸飞奔过去,两人在大开的城门口紧紧相拥。 城外是静立的几十万大军,城里是华都守军的众目睽睽,加之北漠俘虏以及房顶上居高望远的十万华都百姓全部都目睹了这一幕。 刘青在城墙上长叹一声轻抚额头,这两人真是昭告天下般旁若无人,却也不替他们担心,反倒伏在城墙上笑出声来。 一阵寂静之后不知从哪里开始再次爆发出喧闹与欢呼,经久不衰。 大军缓缓入城,百姓也相互扶携着从屋顶下来。紧张了一夜的城,恢复了它应该有的生机活力与井井有条。 13 没有人对司徒雪融和凤兰前呼后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打扰,只是默默微笑着看着他们坚定地,手牵手走过街道。 冬日的阳光下,温馨的光洒过雪白的街道,高大清瘦的将军和清俊秀美的管家仿佛一幅美好和谐的画卷,似乎能够就这样微笑着相互扶持着一生一世。 对凤兰来说,文雅的微笑只是做给大家看,以至于不给雪融丢面子的必备功课而已,勉强在大街上没做什么过激的事情,忍到进了楼、关上门,凤兰二话不说就扑倒司徒雪融狠狠吻了上去。 纠缠厮磨着许久,凤兰感觉下腹急速烧起来,急色地伸手往人家衣服里面探,却突然鼻子痒了一下,「哈啾」一声,破坏了酝酿得很适合 分卷阅读39 做点什么的气氛。 北方冬夜寒风凛冽滴水成冰,凤公子整晚上窜下跳,喝了那么多西北风,却只穿了一件葱皮薄的衣服,不染上风邪是不正常的。 他被司徒雪融硬塞上床的时候是不依的,自己明明欲火焚身,却非得被人歪曲成是「发烧」,但是好不容易重逢的他可怕了亲亲雪融板起脸的样子,只能被迫躺在床上被喂姜糖水,看着雪融憔悴了不少暗暗心疼。 吃饱喝足躺在暖烘烘的床上,眼皮沉得像铅,可凤兰还是不忍就这么睡了,把司徒雪融的手抓在爪子里摸啊摸摸聊以慰藉。 司徒雪融看着他的脸,好像需要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才能心满意足。凤兰挪了挪身子掀开被子:「雪融你也累了,不如也上来休息一下吧。」 司徒雪融摇摇头,替他掖好被子:「我没事,我想这样看着你。」 「你看着我我会睡不着。」凤兰赖皮地笑,把司徒雪融拽过来,缠上搂进怀里,满足地发出了「呜嗯」的像是猫叫的声音。 司徒雪融觉得自己抱了个大暖炉,烫烫的熨贴着纠结了好久的紧绷疲累的心。 在昨夜难捱的辗转反侧里,那个叫郁沉影的人突然敲开他的门,告诉他「红珠城告急,凤公子派我来请援」的时候,已经暗淡了的世界突然又升起一丝曙光。 他已经想不起那时有多失态,一向自持的冷静被甩到九霄云外无影无踪,依稀记得自己在极度的欣喜和慌乱中撞了椅子拉掉了帘子,小腿上还留着生疼的淤青。 那位郁公子当时脸上的表情也怪怪的,明明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却涵养很好地表现出「没什么」的样子。 他好像连句「谢谢」都没有说,之前憔悴无力的身子也仿佛恢复了。 黎明前在路上的那段狂奔是最煎熬的时候,然而一切都值得,凤兰在城楼探出头的一瞬间,东方是一片明媚的破晓。 「你又瘦了……」凤兰在雪融腰上捏了捏,酸溜溜地抱怨:「赫连渊果然没用,养不胖你。」 「别说话了,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我不想睡。」凤兰明明困,却娇嗔着执意死撑。这十几天两人都一路惊险,哪一点错了说不定就见不到了,能够躺在一起固然是幸福,可是总还想要多要一点。 好吧,凤兰承认是和赫连渊有点关系,那个人虽然人品不怎么样,条件却挺不错的,想起来就是个心里头的疙瘩,可是除了赫连渊,好像还有什么原因让他睡不着。 「有心事?」司徒雪融反手抱住凤兰的腰轻声问。 凤兰便顺着之前的思路试探着开口:「赫连将军……还留在北疆城内?」 「嗯,等你好起来,我们也要去那里。」 「为什么?」和那个图谋不轨的阴险家伙还要见面,凤兰真的是十万个不愿意。 「因为……越过北疆城,我们就要打到北漠境内了。」 「不是打到边界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这不是侵略吗?」 「北漠夷狄言而无信,不把他们赶到大漠以北以示华都实力,他们会随时回来重新侵扰边境。到那个时候,我们今天所做的一切努力又会毁于一旦,此战既然要打,就要打到最后。」 「啊?那还要多久?半年,一年?」凤兰嘀咕着:「我还以为我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司徒雪融沉默了。 凤兰早已学会了洞悉这个人的一点点异样,暗地里懊恼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雪融,我的意思不是我很想家或者想回去。」 只是待得越久,越觉得这地方实在是危险。 刀剑无眼、局势无常,天天跟北漠人周旋就够呛了,再加上还有个赫连渊对他的宝贝虎视眈眈。 而且自从来了这鬼地方,雪融的压力就很大,身子看着也比不上在将军府里被他调养的时候,虽然在他身边其实到哪都一样,但相对而言,当然还是家里好。 当时还觉得他后娘妹妹很讨人厌,和在战场上的遭遇比起来,那对母女的嘴脸真不知道要亲切多少倍。 「嗯,我知道了,睡吧。」司徒雪融在背后轻轻拍着他,这时候凤兰才终于发现自己睡不着的原因。 有心事的似乎不是他,而是雪融。雪融虽然少言寡语,对他倒不怎么会加以掩饰,而今天却很像是有什么压在心里不得发泄一样,让人看着难受。 「你怎么了?」凤兰问。 司徒雪融微笑着摇摇头,但是装出来的笑容连自己都骗不了,在凤兰清澈的眼睛直视下开始一点点瓦解。 「雪融……」 凤兰有点担心地扯了扯他的手臂,而这一下似乎触动了什么一般,司徒雪融猛地掀开被子骑在凤兰身上压住他的双肩,炙热的吻就已经如狂风暴雨一般落了下来。 这种时候凤兰可没有傻到去欣喜这个木头终于会在床上主动了,反倒平添了一点担忧。 生病的无力让他无法挣脱,司徒雪融从他的颈子一路向下咬开他衣服上的扣结,顺着胸膛和小腹吻下去,滚烫的液体滴在皮肤上慢慢变凉,凤兰讶异地看见泪水从司徒雪融的下颚滑落。 「天啊……雪融,你哭什么?」凤兰顿时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雪、雪融,你别哭啊……我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做错了啊!」 司徒雪融的声音里尽是不稳和委屈,凤兰的手掌被展开,手腕暴露在窗户透进的光线里,被破布条绑着的伤口上,凝固的血迹斑斑还历历在目,司徒雪融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里,表情是和他语言上的凶恶完全不相符的怜惜和难过。 「在隆冬游过漠河,明明不会武功,还在城楼上不要命!凤兰,都是为了……都是为了我吗?」 凤兰一瞬间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更糊涂了,有一个什么东西,隔着一层窗户纸就要拨云见日,却让他更加如坠入云里雾里,司徒雪融想要问明白的、想要表达的,他觉得他可以理解,却又抓不到重点。 此刻,只能心和他一起痛着,张口却又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他,怎样劝慰他。 肌肤被一寸一寸亲吻着,他听到司徒雪融轻声问:「我什么都没为你做过,什么都给不了你,你这样做,值得吗?」 「等等,等一下,」凤兰打断他,先把所谓「我什么都没为你做过」的胡话摆在一边:「雪融,什么叫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所有你应得的……」司徒雪融苦笑:「我已经数不清了,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你应得的有多少没有得到,你心里清清 分卷阅读40 楚楚的。你甘心吗,凤兰,你真的甘心?」 「哈!」凤兰哑然失笑道:「雪融,我这人你难道还不明白?那些功名利禄算到我头上也没有意思,我从头到尾想从你那里要的,就只有你这个人而已。」 「……可是我也给不了你承诺。」 「什么?」一句话幽幽响起如同惊雷般,这下凤兰也不由得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将来的事情谁都无法掌控,我给不了你承诺,凤兰。」 他说着,手滑到凤兰的亵裤里。 下体在司徒雪融的撩拨下充血火热,而与此相对的,是凤兰的心因为他这一句而骤然凉下来。司徒雪融说给不了他承诺,他居然会这么说。 也许万物都会变,可是在他看来只有雪融不会变,永远会傻傻地看着他,为他一句调侃而脸红,一个动作而感动,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个人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按照他的理解,他的将来已成定局,当然是两个人快快乐乐地携手过一辈子,就算是退缩,也只有曾经他不懂事的时候,而司徒雪融的用心太一清二白了,纯粹到他连怀疑都无法去怀疑的地步。 在他楞着的当口,司徒雪融涩然一笑,完全没有开拓过的穴口对着凤兰的分身就坐了下去。 剧痛的地方还是心脏,在凤兰听到他无法隐忍的痛苦呻吟的时候,再去阻止已经迟了。结合的地方流下血来,凤兰一辈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失误,而这失误偏偏落在自己最心爱的人身上。 他试图坐起来,而司徒雪融居然利用他这个动作顺势坐到了底,咬着牙不顾撕裂的疼痛缓缓律动起来。 凤兰本来想要推开他,却不忍他献祭般的痛苦,任他用双手环住了自己的颈子,毫无办法。 「动啊……」司徒雪融的呼吸不稳,眼角带着泪水笑着说:「你不想要我吗……」 凤兰真的愤怒了,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打完就开始后悔。司徒雪融楞了一会儿,泪水再度盈眶,不再隐忍而是终于决堤宣泄。 凤兰托住他的腰,慢慢把分身抽出来。殷红的血流淌出来染了床单,凤兰的眼睛也红了,紧紧揽过司徒雪融,轻轻拍抚他的背,任他尽情地哭一场。 就算如他所说将来无法掌控也好,起码现在能让他安心哭泣的地方还有自己的肩膀。 将来……什么将来!要是将来会让你痛苦到想哭的话,去他的将来吧!就算到时你幡然醒悟,不该和一个出身低贱的男宠鬼混,就算你被皇帝钦点去做女婿,就算你忘记了我,我会恨你吗? 不会。 我知道我不会。 如今的我拼命去追赶你,拼命想要配得上你,可是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够好,而要把这份珍贵的爱情拿走的话,我能说什么? 我什么也不能说,我只能祝愿你。 可是好不容易才再见面,将来的事情说不定还很久远,为什么非要现在就给出那么悲伤的铺垫?雪融,你在想什么? 抽泣声逐渐微弱,司徒雪融像是累了困了,却不放开紧紧抱着凤兰的手。 凤兰看着他,他的目光呆呆的没有焦距。 凤兰凑过去,像是试探一样吻了他,由浅及深,司徒雪融的努力想要回应的笨拙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和以前全然无异,凤兰简直要被他搞疯了,如果他根本没有一点点变心,何必要设想出未来两人可能不会在一起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雪融,承诺这个东西,对你来说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意思?你不能给我的究竟是什么,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司徒雪融微微哽咽。 「……在战场上,在这个地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我被你照顾着,整日享受你的温柔你的保护,却想不出办法来让你像我每天感受到的一样幸福。如果哪天再遇到危险,哪天就这么死了……我还什么都没能给你,你对我那么好,值得吗?」 「你……你你……」凤兰好气又好笑,一个栗暴拍到他头上:「司徒雪融你这个白痴!」 这家伙那么痛苦的原因就是这个吗? 凤兰很是心疼地看着他,大将军钻起牛角尖来也真是不好对付。 这次预料之外的分离,虽然没有给两人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却给雪融造成了深深的阴影,让他害怕得不知如何自处,甚至说话都颠三倒四,让他害怕到即使回到他身边,却还在迷惑怀疑着他们的将来。 抓抓头,凤公子自我检讨般的问:「我难道很苦瓜脸,让你哪里感觉到我觉得不幸福了吗?」 「正是因为你从来不会表现出来……你从来不会跟我要求什么。在军营里一直是我没时间陪你,没时间照顾你,甚至连你遇险都没办法去救你,你也不怪我……」雪融低着头轻声道:「你给了我那么多幸福,有时候我努力去想我能为你做什么,却想不出来。」 「我不是不表现出来,也不是不会要求什么,而是我已经很满足,非常非常满足了。」凤兰扳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一字一句纠正说:「你没时间陪我、我有时间陪你,你没时间照顾我、我有时间照顾你,你没办法救我没关系,因为我命大死不掉!你怎么不明白呢?我不需要你一定为我做什么,看着你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幸福,懂吗?」 司徒雪融看着凤兰,目光痴痴缠绕许久:「可是……」 他突然紧紧抱住凤兰,喃喃道:「别再像这次一样突然离开我了,我好害怕,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不要再为我做危险的事情了,在漠河边、在牢房里,我的心脏都要停了。凤兰,如果你出事了我会受不了,我真的会受不了……」 「好好好好,我发誓,再也不会离开雪融你是……」 凤兰投降,亲了亲他的髪顶,臂弯里的雪融竟然也会像个被吓坏了的孩子一样,让他心里又酸涩又甜蜜。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喜欢对方喜欢到害怕,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人相拥睡了一个白天,还是雪融先醒过来,摸了摸凤兰的额头:「好像是退烧了……」 「那是当然。」凤兰得意于自己强大的复原力,外面月黑风高,自己又神清气爽,喜欢的人躺在身边,这几重诱惑真的很大,可是之前司徒雪融伤了那里,只能默默叹一口气。 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东西,手伸到了枕头下面。 「你可以重新戴上了。」他摸出香囊给雪融繋上:「里面那封信的事情就不跟你计较了,当时的情况也不能怪你。可是我 分卷阅读41 得提前郑重告诉你,我不在了你会受不了,同样你不在了我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珍重就不必了,明白吗?」 司徒雪融想说什么,就被凤兰堵上了嘴巴,辗转缠绵。 吻得正在兴头上的时候,门口突然有人报道:「将军,赫连将军到了。」 凤兰大怒,本来就欲求不满,关键时刻又有混蛋来搅局:「那家伙来干什么!让他回他北疆城窝着去,你们将军没空!」 司徒雪融可不敢怠慢,倒不是赫连渊对他有多重要,而是他居然又跑出来了,让他十分担心赫连是不是又干出让北疆城空城那种简直让人想要掐死他的行为。 凤兰没办法,也只好跟着一起穿衣起床,非常郁闷这个刚刚还跟自己缠绵悱恻海誓山盟的人还得对情敌那么殷勤。 如果是半年前,小心眼地挡在雪融面前威胁他不准出去,很有可能是凤兰会做出来的事情,而如今,当年花香楼老鸨总结出来的凤兰性格十六字真言,已然离他远去到逝者不可追的地步。 赫连渊是只身前来的,已经被刘青骂了莽撞,既然知道凤兰已逃出生天,他想那人一定会在司徒雪融面前添油加醋地把自己说得不成样子了,因此专程前来澄清。 反正雪融脾气好,而且信谁不信谁还难说,就算不能得到完全的原谅,也起码能一定程度上让司徒雪融亲贤臣远小人。 没想到和雪融见面之后,只被问了一些北疆的情况和北漠的动向,好像完全对他跟凤兰之间的种种毫不知情。 赫连渊有点糊涂,虽然一直都沐浴在司徒雪融身后的人投来的不友善目光中,还是心道原来这个凤兰也不是那么可恶的会乱嚼舌头的人,不禁有点愧意。 他哪想到凤兰也后悔得要死,眼睁睁看着他拉着雪融上看下看亲昵得不得了,憋气地想着要不是还没来得及,我一定把这家伙做过的那些恶毒的事情告诉雪融,当然会选择性省略——比如赫连渊暗恋雪融的那一段。 「雪,你身体好一点了没有?之后有没有再咳血?」 赫连渊拉着司徒雪融的袖子左看右看,司徒雪融眼神示意他闭嘴的时候已经迟了,凤兰一把把司徒雪融抓回来,上下仔细看了一下,皱眉问道:「他刚才说什么?什么咳血?」 「没事……那时只是因为心急……没事了,现在都没事了。」 司徒雪融这么说,赫连渊却抢白:「什么没事了?医生说你需要卧床调养,你为什么没有照做啊?」 继而又转向凤兰:「你管家是怎么当的?他脸色那么差,身体那么虚你看不出来吗?他专程从北疆城赶回来,要是累病了我唯你是问!」 凤兰眼睛一眯,针锋相对道:「哼,雪融只有跟着你这种长不大的孩子需要操心才会有问题,他见了我自然就好了。对吧雪融?」 司徒雪融听着两边都越来越不象话,还有一些其他人在场,不禁脸红:「凤兰,你帮我去刘青那里问问粮草的情况吧。」 「什么啊!」凤兰瘪嘴,干什么支走我不支走他? 然而司徒雪融带有一点点央求一点点抱歉的眼神他又不能拒绝,也知道雪融是当他为「内人」,赫连渊为「外人」才会让他离开,况且两个大将军或许还有什么策划要研究,凤兰只得对着赫连渊「哼」了一声之后恋恋不舍地走了。 凤兰嘴里念叨着赫连渊可恶,虽然知道雪融所谓「去找刘青」的实际意思大概是让他直接回屋睡觉去好了,不过反正没事做,不如就去关心一下粮草。 还没走到刘青的屋楼下,就遇见了刘大人的亲兵,问了一句,得到的结果是刘副将去探牢房了。 凤兰这才想起他们好像还抓了个罗琛,毕竟骂过架,想到那家伙他就兴起了,也就打个招呼进了牢房,里面虽然有火把还是阴森森又黑暗,走了一小段已经能够听见刘青的声音。 「喂,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带来那么多菜,总该有一、两样你喜欢的吧?」 「华都人做的菜我才不要!」 生硬的华都语言,奇怪的腔调,一听就知道是罗琛。 不是互相挺不待见的,刘青居然来给他送饭?凤兰停下了脚步,站在拐角处细细聆听。 Chapter 14 「我们华都的菜色是精致了一点,比不上你们北漠茹毛饮血生吞活剥的豪放乐趣,不过如果你肯尝尝,相信你会喜欢的。菜还是热的,吃一点吧。」 「我说了我不吃!」罗琛大声吼道。 凤兰是第一次看到牢里的人还能这么嚣张,之前赫连渊根本不给自己饭吃,这家伙简直是造孽,有人送饭还摆架子。 他这一声对刘青来说除了损害听觉,也就没有什么更大的杀伤力:「天色也晚了,你不吃就算了,我拿回去喂狗。」说着真的收拾了碟子盘子作势要走。 当北漠武将的率真遇到华都文官的虚伪,气焰就是再嚣张也会一挫再挫。 罗琛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要守的就是那么一个气节,可在刘青转身走出了三步的时候还是叫了:「你……回来!」 刘青的脸上扬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回过头的时候却又一本正经起来:「还干嘛?」 「……那个,北漠的食物我就可以吃,去给我烤一只羊腿来。」 「羊腿没有。」 「……牛也可以……」 「牛啊,生牛最近涨价了,一只上好的牛腿差不多是我三日的粮饷,三日的粮饷养罗将军你一顿……我还要考虑考虑。」 罗琛的脸憋得通红,最后只能低头认栽,乖乖吃刘青带来的菜,快吃完的时候,刘青终于呵呵呵笑出声来,罗琛此刻才明白过来自己到头来还是被看笑话了,气得又是砸碗又是砸盘子。 凤兰暗自摇摇头走出牢房,决定回去睡觉,暂时不再去搭理他们。他走到楼下,已有一位身材矮小、穿金戴银的商人在等着他。 此人凤兰之前也有所耳闻,是红珠城的巨富,他的来意很清楚了,当着凤兰的面开了好几个箱子,古玩玛瑙珍珠黄金闪得人眼放绿光,主旨只有一条,北漠那边希望凤公子多吹吹耳边风,看看能不能把罗琛放回去。 凤兰并非正人君子的天性又在这一刻被激起了——雪融放不放人他不管,好东西当然要先收着,于是他笑纳了礼物,点头保证一定努力说服镇远大将军放人。 对方自然对凤兰千恩万谢了一番,临走的时候还留下了另一件异国的宝贝。 这是一棵盆栽植物,在夜晚里发 分卷阅读42 着银色的光,凤兰拿到的时候手都软了,起初以为是碧玉雕成、缀有夜明珠的精工作品,而后发现它真的是植物,不由得啧啧称奇,毕竟谁看过植物长得如此妖娆,还自己会发光的? 「这便是传说中的越陆瑰宝月光花。这种植物没有种子,存活非常不易,这一棵可是稀世珍品,如今看来也只有凤公子这样的人物才值得托付,还请凤公子笑纳。」 凤兰笑得很开心,坐在床上拿帘子挡着这花,想要给司徒雪融一个惊喜。 等了一会儿司徒雪融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楞了一下:「这种香味……是……」 凤兰用力吸了几下,这月光花好看是好看,根本闻不到什么香气,雪融却一下子就能注意到,可能是确实对花香比较敏感,当然如果说连香囊里有几种花都能分辨得清楚,能闻出来多了一个小植物应该也很正常。 「这个。」凤兰把那盆花从帘子后面捧出来,花瓣在夜色里荧亮闪动,流光溢彩。 「好美……」司徒雪融走过去,伸手轻轻碰了花瓣:「原来……就是你啊……」 「谁?」 「最后一种花香,还记得吗,我之前说过香囊里面还有一种花香我分辨不出来,原来就是它呀。这是什么花?」 「说是……越陆的月光花吧。」凤兰有点不安地说。 司徒雪融果然疑惑道:「不是说月光花早就已经绝迹了?你从哪里弄到它的?」 「好啦好啦……」凤兰就把刚刚那富商来拜托他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司徒雪融说了一遍。 「罗琛不能放,他是天生的军事天才,手里的兵从来以一挡十,加上报复心又强,这样的人如果送回去,岂不是纵虎归山?」 「哦,你不想放那就不要放了,」凤兰抱住他的花声明道:「不过这个太好看了,我是不会送回去的!」 司徒雪融微笑着学着凤兰刚刚的语气:「哦,你不想还就不要还了。」 「说到花……」凤兰翻身到床里面,从帘子的一角下拿出一串白色的花朵,举到司徒雪融面前:「这个送你。」 一路上泡过水染过血,衣服撕烂、一路奔波也没有放下这串小花,他不会告诉司徒雪融这串花的由来,可是他知道雪融会明白的。 「谢谢,谢谢……」司徒雪融当然明白这是北漠民族求婚时候的定情信物,他捧着那串花,感动和暖意满盈。 凤兰挠挠头不知道如何应景,想了想道:「听说雪树是扦插成活的,不如把这串带枝花插进花盆里,说不定能长出小树苗来。」 司徒雪融闻言莞尔:「雪树将来会长得那么高大,如何在那小花盆里存活?」 凤兰承认是自己没想清楚,拉起雪融的手走出小楼。 外面已经夜深人静,街道上只有淡淡的月光。两人一起走到城北的一处松软的空地上,雪融说:「把它种在这里怎么样?」 「好啊。」凤兰笑着回答。 把它种在这里再好不过。这座城池承载了太多回忆和思念,记录了太多的幸福,感情也是从这里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到可以历经风霜雨雪而屹立着,岿然不动,在夜色中、在阳光下都有着动人的姿态。 两个人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挖开泥土,插进细嫩的枝条再认认真真固定牢靠。发丝吹落在肩上,被夜风卷着纠缠在一起,凤兰覆上司徒雪融的双手,轻轻吻上他的唇角:「雪融,能遇到你,是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 北方的寒风卷起地上的土和细沙打在身上,十指交缠的地方传来的温度却能够给他们勇气去面对未知的将来。 没有任何誓言, 轻轻的吻,却一样有足够的力量相携一生。 之后的日子自然是逍遥温馨,也难得来了几日暖冬的天气,每天阳光灿烂。 虽然仍旧不能像在家一样一起睡到日上三竿,却在正午的时候,可以手牵手一起在僻静的街道上闲闲晒太阳,或者在红珠城的夜市上逛逛,看看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吃吃只有北漠这边特有的干果和点心。 司徒雪融自从回到凤兰身边之后,身体也渐渐好转,不知道是凤兰每天用心给他做的补品起了效用,还是心情变好导致身体也健康起来,或者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命定的东西,只要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 赫连渊也在红珠城,其实他每日和司徒雪融相处的时间远比凤兰多,可是一天天下来,真郁闷得一塌糊涂。 他不是看不到司徒雪融掩藏在冷静下的雀跃和发自内心的快乐,也不是看不到他的脸色真的一日好过一日,想要挑刺,又发现凤兰是真的很用心照顾司徒雪融,可是就这么认输,他又心有不甘。 赫连渊心想我打仗都所向披靡,做个饭菜讨好雪融又有何难。谁知道架上锅生上火才发现幷不是这么回事,菜叶飘在水上面就是不往下沉,他用勺子捣下去偏又浮上来,多少次都是外面焦了里面还是生的。 凤兰抱着香喷喷的食盒路过他身边,斜眼讽刺说:「怎样?要不要小爷让帮我打下手的烧火小兵教教你?」 赫连渊忿忿地砸了锅碗瓢盆,心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学这种妇道人家的东西又不是不会活,之后的日子更加缠着司徒雪融,力劝早日进驻北疆城,毕竟那是他的地盘,到时候再对待凤兰也不迟。 凤兰每次路过,赫连渊都故意把手搭在司徒雪融肩上做亲密状,让凤兰对他投来愤怒的目光。 大军开往北疆城只是时日问题。 十天之后,司徒雪融终于做出出发的决定。就在群情高涨的时候,刘青突然前来请求司徒雪融释放罗琛。 当时司徒雪融和赫连渊正研究地形,赫连渊刷地就跳起来:「你疯了吗?」 刘青不搭理他,转而向司徒雪融恳求道:「他家姐病重,他只是希望能回去看她一眼。」 「他这么说,你就会信?」赫连渊道:「他家姐不是北漠王妃吗?说病了就病了,怎么那么巧?北漠皇宫一大堆御医都吃闲饭的?」 「赫连将军,你也有一个在朝为妃的姐姐,将心比心,」刘青面不改色:「罗琛虽是北漠贵族,然而家道中落,自幼就只有长姐相依为命,如果这样都不能放他回去,他说将军还不如奏请皇上杀了他得了。」 「刘青,血浓于水,我并不是没有人情味,」司徒雪融叹息一声说:「只是罗琛此人……放他回去要冒怎样的风险,你是知道的……」 「将军,我可以替他担保。」刘青突然单膝跪下朗声道 分卷阅读43 :「罗琛发誓绝不再为北漠带兵与我们抗衡,如有违誓言,我愿意代之受军法处置。」 「你何以了解他?」 「我被俘期间和他有过一些交集,罗琛性格豪放直率,幷非可能背信弃义之人。我以性命保其诚信,希望将军网开一面。」 司徒雪融沉吟片刻道:「既然刘青你如此信任他,就交由你处置吧。」 「谢将军!」刘青道谢之后,激动地起身冲出门去。 赫连渊不满道:「雪,这种时候你怎么可以有妇人之仁?你平日是怎么样教我的?你自己说说罗琛那样的人放得放不得?你太宠刘青了,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他说一句疯话你就可以答应?太过分了!」 司徒雪融没有说话,透过窗子看着楼下刘青远去的背影。他能说什么?难道可以幼稚地说出他只是不忍心看到悲伤的事情重演? 当年娘躺在床上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爹在战场上没能回来,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娘的坟上已经长了草。他不恨爹,但是经常会想,如果是他,无论如何,一定都会回家看一看的。 如今这个抉择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不希望眼睁睁看着别人留下一辈子的遗憾而已。 正午的时候,司徒雪融又去找了卖樱草糕的老伯伯,在他那里蒸出一笼闻起来香甜可口的点心来。他抱着纸包到处找凤兰,就有路人就笑咪咪地指着北边说:「将军,凤公子往那边去了。」 司徒雪融毕竟面皮薄,红珠城的百姓每次看他和凤兰的眼神都带着很欢乐的暧昧,让他有点不知道该怎样应对。 顺着街道走下去,他渐渐猜到了凤兰会去哪里,果然在他们种了那根枝条的地方看见凤兰蹲在那里。 雪树在北方生命力很强,长得也快,才插枝不过十天,小树已经长得和凤兰蹲下时一样高了,而凤兰正对着它絮絮叨叨,司徒雪融站在他身后听得还挺真切。 「喂,你,」凤兰指着树苗说:「我们就要走了,不管你了,可是你要好好长哦。好歹你算是定情信物,我们会经常回来看你的,还请你保佑雪融平安健康。 「什么?你只是棵树而已?是棵树就不能做点贡献保佑别人平安健康了吗?行了,总之下次见到你的时候,希望你已经长大了,就这样啊。」 「凤兰……」 凤兰被司徒雪融突然出声叫他吓了一跳,心道那些傻话不会被他听到了吧,转头嘿嘿嘿笑了几下。继而看到他手里的纸包扑上去开心地大叫:「哇,芙蓉樱草糕!」 在他打开袋子拿出糕点的时候,什么银白色的东西降落在指尖,又快速隐没。凤兰抬起头望着天空,白色的絮团飘飘荡荡而下。 「下雪了!」凤兰兴奋地叫起来。 这是北疆今年的第一场雪,在暖冬之后降下来,分外的珍贵。 司徒雪融看着雪花一团团落在凤兰肩膀上,让他俊美的脸沾染着喜悦的亮色,白衣在雪中迎风飞舞,本来就美丽到不似凡人,现在像是要羽化成仙飘然而去一般。 司徒雪融恍恍惚惚只觉得心里一痛,伸手想要拉住他,却忽然迷失了那人的踪影,在他惶然无措的时候,肩膀上落下了一层温暖。 仙人毕竟没有一点要羽化上天的意思,而是脱了羽衣帮他披在肩上掖紧,笑着说:「这边风大,回屋再赏雪吧。」 司徒雪融被他拉着走过飘雪的街道,当鹅毛大雪几乎挡住视线的时候,他也可以放心去相信牵着自己的温暖的手,一点点、一点点,就算整个世界从灰黑色被染成了银白,变得陌生变得天翻地覆,也不会再有一丝踌躇、一丝畏惧。 房间被炭火烧得暖暖的,关上房门放下幔帐,熄了蜡烛,屋里是外面天空的暗色,屋内极尽旖旎,屋外雪还在下。 大雪连降好几天封住了道路,军队正式进驻北疆城又是大半个月后了。 此时已经立春,阳光普照一扫寒冬,甚至化雪天应有的凉意也不见了。漠河涨水涨得厉害,淹没了堤岸刚露新芽的垂柳,离开那天,凤兰站在城楼上看着河水滚滚东流,多少有些舍不得这地方。 刘青带六万人留守,雪融和赫连渊部集合往北疆进发。 行军途中凤兰可谓是憋气非常,因为大家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他偏偏被塞在马车里,和一些贵重物品以及那盆月光花放在一起。 有什么办法,谁让他爬上马背的大多数时候立刻都被甩下来,要和司徒雪融共乘又有碍观瞻,只得在马车里打坐念叨着反正只有半天而已。 司徒雪融骑在马上和赫连渊并排行进着,余光看看后面,几乎可以猜到凤兰此刻在腹诽什么,嘴角不由得挂上一丝笑意。 在凤兰眼里,赫连渊能走在雪融身边可谓相当让人嫉妒,而实际上赫连渊无论说什么,司徒雪融都在那傻笑,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其气闷程度完全不亚于凤兰。 司徒雪融心不在焉,其实是在回忆昨天的经历。 在几日之前,两人就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整装待发,所以免不了有些无所事事。 凤兰说他很舍不得红珠城,非常不想去北疆,司徒雪融明白他这种感觉,可是不去不成,于是他决定陪凤兰好好转转。 清早,两人就准备在城里的集市酒楼大街小巷溜达一通,可是刚踏足就发现,全城的百姓都认得他俩,所到之处前呼后拥,避之唯恐不及,好不容易逃到僻静之处,想想城里是不能待了,还是出去到外围转转吧。 出城在田野上策马飞奔驰骋,还未到耕作的季节,遍地枯黄的野草却也别有一番风光。两人一兴起就不小心跑了很远,穿过山丘和丛林,进了一座小小的山谷。 渐渐脚下的土地开始松软湿润,草也郁郁芊芊,司徒雪融很是惊奇,以为他们不小心踏上了桃花源地,山里烟雾缭绕又温暖湿润,简直像是仙境一般。 凤兰显得极其兴奋地想要往里走,司徒雪融却摇摇头。他比较规矩,怕惊扰了什么不该惊扰的东西,可凤兰却笑着做了一个「轻声」的动作,拉他蹑手蹑脚地向雾气缭绕的地方走过去。 山谷的缝隙里面好像有一个水潭,蒸腾地冒着烟雾,凤兰侧身从石缝里钻过去,司徒雪融只好跟着他。 眼前景物豁然开朗的时候,两人才看见这里居然藏着一个温泉,凤兰跪在潭边,轻轻用手试了试水温,又发出一声满意的叹息,然后回头笑着看司徒雪融。 之后……自然……司徒雪融脸颊烧起来,这么难得的机会凤兰又怎会放过? 分卷阅读44 但昨天可真是……真是荒唐,温泉里舒服是舒服,凤兰也不该要他那么多次,回来的时候腿都是软的,全身敏感到被碰到就不舒服的地步,直到现在,腰下面也一点都使不上力气,身子也总觉得怪怪的。 司徒雪融只是想想,呼吸就有些困难,用手指松了松领口,突然僵住。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紧紧皱起眉,接着脸色大变,动作开始慌张。 没有了,应该挂在脖子上面的香囊怎么没有了?他紧张地摸索,低下头去找,没有,那种香味不在身上了,掉到哪里了吗,还是…… 昨晚回城他累得要命,倒头就睡了,今天清晨就出发,那么…… 司徒雪融突然想起昨天他们在温泉的时候,他把衣服迭好放在旁边的大石上,怕香囊会弄湿,就平放在衣服上面。可是后来穿起来的时候已经迷迷糊糊,不曾记得是不是有把它戴回身上。 糟了,肯定是丢在那了,怎么那样不小心? 司徒雪融随即跟赫连渊说:「我有东西丢在城里了,我回去拿,你先去北疆城等我,我晚上之前必定到。」说着勒马回旋,到凤兰在的马车那又跟他讲了一遍。 凤兰连忙道:「我跟你一起去!」 司徒雪融摇摇头,可这个当口,凤兰已经跳上了他的马背,司徒雪融也不耽搁、挥鞭而行。 在马匹过了红珠城而未入的时候,凤兰才想起来问司徒雪融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在司徒雪融嗫嚅说出是香囊的时候,凤兰也无话可说。这笨蛋,居然把自己送的东西看得那么重。 两人重新来到温泉边,司徒雪融满怀希望地找到昨日放衣服的大石,却没有看到香囊的影子。 「怎么会……明明放在这儿了啊……」他急了,拨开周围的草丛努力寻找。 凤兰见四处看不到便劝慰说:「说不定是丢在城里面了,我们回城里找找好不好?」 「没有、没有丢在城里,就是在这儿不见的……」 司徒雪融站起来张皇四顾,凤兰一眼没瞧见,他大半个身子已经没入水潭,连忙拽他上岸:「喂喂,你干什么呢!」 「肯定是从石头上掉到潭底了,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找回来!」司徒雪融说着又要再次下水。 凤兰可不能让他胡闹,虽然开春了还冷得很呢,等待会儿衣服湿透了在冷风里回去的路怎么受得了? 凤兰连忙从后面抱住他:「别傻了,那么轻的东西要是掉到水里是会浮着的。雪融雪融,没关系的,就是一个香囊而已啊。」 「可是……那是你,是你……」 司徒雪融挣扎了两下,凤兰可不敢放手,抱得死紧:「真的没事,丢了还能再做,我以后再给你重做一个更好看的,啊?」 司徒雪融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只是前胸剧烈起伏着,一行泪水顺着脸颊滑下。 凤兰又是一阵哄又是一阵好言相劝,而司徒雪融只知道说「对不起」,说得凤兰再度笑着重申了很多遍没有怪他,一个香囊算什么,早知道会弄得雪融那么难过就不给他了。 好不容易劝得雪融不再那么抑郁,凤兰才帮他拧干了衣服下襬和裤子上的水,准备先去红珠城里换件衣服再说。 看他还垮着一张脸,只能又抱抱他说:「好啦好啦,我不是还在你身边吗?」 Chapter 15 话音未落,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了几声沙沙响,接着竟有一人从狭缝里探出头来,说了一句异国的语言。 司徒雪融和凤兰惊讶地向那里看去,那人看到他们也吃了一惊,凤兰眼神下移之时,看到那人身上的盔甲便脱口叫道:「北漠兵?」 对立的身份立即明了,北漠士兵立刻掉头而去,司徒雪融和凤兰还未想明白为什么北漠士兵会在这里,但也皆心道不好,赶忙跻身从夹缝里钻出去。 号角已响,司徒雪融悟到他们可能无意间闯进了红珠城附近一个北漠的隐秘营寨,拉起凤兰就策马狂奔。 然而地面松软树木又多,马奔走不快,耳边的号角声一声比一声尖利,渐渐应和成一片,夹杂在一连串听不懂的大呼小叫之间,前方已有一小队人涌上来。 「抓紧我!」司徒雪融一手抓着缰绳,一手从腰间拔出佩剑──幸好之前行军的时候,佩剑是带着身上的。 他夹紧马腹,护着凤兰为主,并飞快划过几个招式,竟把那几个人都打出半丈之外,就在凤兰以为他们要接着往前冲的时候,司徒雪融却弃了马,拉着他从侧面往山坡上头爬。 「人是从那边来的,我们不能往前走了,先上山头看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 凤兰虽然没爬过山,现在也只得拼了命借着山壁上的乱石杂木往上,好不容易被司徒雪融连拖带拽拉到山顶,放眼望去却只有层层青山,什么都看不到。 司徒雪融咬牙说了句「可恶」,环顾四周只有三面峭壁和一面更高的崖。幸好崖上垂下几条粗大的藤蔓,司徒雪融伸手试了试,还算结实,唯今之计便只有和凤兰各执一条,他叫:「往上爬!」 然而他们还没爬多高,就有人从下面涌了上来,凤兰回头看了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带头的人不是罗琛还是谁!什么家姐病重,完全是谎言! 司徒雪融也楞了一下,拉着凤兰努力向上,然而就那么巧,罗琛背着弓箭,他周围也有几个人是背着的,司徒雪融见大势不好,松手就从藤蔓上跳下,冲上去拔剑和那些人砍杀起来,转头对凤兰大喊:「别停,你给我往上爬!」 凤兰只楞了瞬间就继续往上爬,现在司徒雪融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点也不敢给他添乱,只要他爬上去了,雪融就没有后顾之忧,凤兰咬着牙,拼命拉着藤蔓不敢回头看一下,不敢耽误一点点。 寡不敌众,虽然司徒雪融剑法精湛,北漠兵却也有非同常人的蛮力。司徒雪融堪堪躲过刀锋,在敌人的弱点之处给以痛击,倒下去不少人,却又有源源不断的士兵从下面爬上来。 司徒雪融气喘吁吁,回头正看到罗琛站在一边,悠然地用弓箭指着快要爬上崖顶的凤兰。 「不要──」关心则乱本就是这种时候的大忌,司徒雪融一时也管不了那么多,挥开众人就向罗琛冲过去。 只有这一次,罗琛因为自己完完全全凌驾于司徒雪融之上而兴奋得颤抖,这么久以来只有这一次,他的圈套被司徒雪融盲目地踩进来。 如果想要凤兰的命,他早就射下他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猎物, 分卷阅读45 从一开始就是华都镇远大将军。 白光闪过,沾染了殷红,罗琛的剑穿透司徒雪融的胸膛,血顺着剑身淌下去,一滴一滴好像猩红的泪水。司徒雪融缓缓跪倒,一切像是戏台上的剪影一样缓慢无声。 凤兰终于攀上了崖顶,回头就看到这一幕,心几乎在这一刻碎裂崩毁。 「雪融──!」他嘶声大喊。 罗琛这才想起还有个他,抬起头来。 隔得那么远,凤兰却看到他笑了,那一抹笑意是他一生看过的最为恶毒的笑。 罗琛没有提高嗓子,声音却清晰地传到凤兰耳朵里:「你还不下来?」 「……凤兰,不要……」司徒雪融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起头对凤兰吼道:「快走……我好不容易……快走……」 凤兰心如刀割,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是听雪融的话,设法保住性命到红珠城找刘青来救他,可是他亦看见罗琛的眼神因为司徒雪融的话而狠厉了起来,抓在手里的长剑往下狠狠一送,司徒雪融的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沈闷的呻吟。 罗琛的手里还抓着剑柄,似乎下一刻就可以彻底置他于死地。 这种威胁……凤兰只得拉着藤蔓从崖上滑了下来。然而在他落地的瞬间,罗琛才真正阴森地笑出来,一把拔出了嵌在司徒雪融胸膛里的利剑,血水喷涌而出,司徒雪融失去支点,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啊──」凤兰嘶吼着冲过来抱住司徒雪融,努力去堵住他的伤口,却顷刻就满手都是血。 他抬起头极尽怨毒地看着罗琛,他恨罗琛居然恶毒到令人髪指,他恨自己完全没有办法救雪融。拾起司徒雪融手里的佩剑,凤兰紧紧握住它向罗琛冲过去。 罗琛冷笑一下提起染血的剑,却没想到会被一个根本不会武的人一阵乱砍逼退了两、三步,等到凤兰被他扔出去好远的时候,他才看到自己的手背居然被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真是兔子急了也能咬人,他想。 司徒雪融和凤兰被关在山谷里临时修建的阴暗小房间中,门扉紧锁。 凤兰左手还被套了一条不短的铁链,拴在旁边的柱子上,罗琛说这是由于他一向诡计多端,以防万一。 其实有没有锁并没有意义,凤兰只求雪融能够活下来,哪里还有心思想着逃跑?罗琛抽出剑的那一瞬间,他以为罗琛已经杀了雪融,那么多血流得他几乎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而浑身冰冷,可是在牢房里,他摸得司徒雪融还有一丝气息。 罗琛虽下手狠,却似乎没有伤及要害。凤兰连忙撕了自己的衣服帮他层层裹住伤口止血,殷红渗出了好几层,终于渐渐止住了,司徒雪融双目紧闭面色死灰,只有微弱的心跳告诉凤兰他还活着。 那是凤兰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夜,几乎把他得意洋洋逍遥快活一辈子躲过的痛苦心伤加在一夜之间承载。 凤兰把外衣全部脱下来,盖在雪融身上,紧紧抱着他,抓着他的手腕,感受着若有似无的脉搏。 「雪融……你不能死,」他在司徒雪融耳边一遍一遍低语:「拜托,你不能死。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我知道你一直很坚强的,受过那么多伤,身体一度那么羸弱,都还是撑了下来,这一次也会撑过去的。 雪融,你的征战还没有完成,你说要把他们赶到漠北,你不能食言。我还想要和你一起踏上北漠的疆土,一起凯旋,一起回到我们的小竹楼,一起过下半辈子。所以,你不能现在就放弃。 司徒雪融的身体抖了一下,凤兰心慌,叫了几声他的名字,司徒雪融没有回应,反倒是开始痛苦地痉挛起来。 这个时候的任何异动都不是好现象,凤兰急得眼眶又热了,站起身扑到门边狠狠砸门: 「罗琛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你放我出去,求求你……他会死的,他真的会死的……」 他听到北漠人的声音,好像是对他在深夜的叫喊不耐烦的咒骂,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可是没人理会他,他用手死命拍门板,手掌被凹凸不平的木条刺伤,他用身体去撞,却仍旧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绝望像是侵袭而来的狂风暴雨一般,把凤兰的世界染上了天翻地覆的黑暗,他歪歪斜斜地顺着门滑下来,把头埋进双膝中,握拳狠狠砸着地面。 「凤……兰……」 凤兰猛地抬起头,司徒雪融微微睁开双眼,正怜惜地看着他。凤兰忙扑到他身边,想要抱起又怕弄疼他。 司徒雪融轻声道:「别哭。」 凤兰想要挤出点笑,眼泪却又流得更凶,他握住司徒雪融一只手恳求道:「雪融,你答应我要撑下去。赫连渊会找我们的,也许刘青会发现的,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 司徒雪融没有答应,只是深深地看着凤兰。 凤兰被他看得发毛,晃晃他说:「雪融,你答应我啊!」 司徒雪融轻咳了两声,一丝殷红顺着唇角流下,既像自嘲又像哀怨: 「凤兰……我早说过……也许什么也给不了你,就是害怕最后……会变成这样,没想到真的这么快……这么突然……」他说着眼泪横流。 凤兰抖了一下,咬牙把他抱起来吼道:「不许胡说!」 可是司徒雪融仍旧在喃喃低语:「明明知道的……明明知道我不可能让你幸福……跟我在一起只会给你添麻烦,让你难受……凤兰,对不起,我想给你幸福的,我真的想……我没用……可是我真的…… 「以后……你要找到比我更……好的人,会和你一起长命百岁……会……」 话语被堵在了唇间,连吻也变得苦涩不堪,却仍旧缠绵令人无法逃离,司徒雪融努力回应,似乎倾尽毕生力气,只是为了在这绝望之际化作死灰前昙花一现的绚丽。 又咳出一口血,雪融恋恋不舍地想要记住凤兰的样子,眼前却一片漆黑。 就要结束的了解让心脏一阵阵剧烈地收缩,他觉得自己伸出手想要抓什么,可其实他的手仍旧垂落在身边,只有指尖动了一点点。 凤兰,凤兰,凤兰,我……还不想死、因为我舍不得你…… 沉入黑暗之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血腥味,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入口中,司徒雪融已经不知道。 凤兰抱着他,用铁链的边缘把左手手腕再度撕裂,给雪融哺入自己的血。他知道这样救不了他,可也许能够温暖他正在失温的身体,如果还是留不住他,就这样流光所有的血和他一起死了好了。 他真的很想叫想雪融,狠狠 分卷阅读46 凶他一顿。他凤兰的幸福是什么雪融不该不知道,却无论何时都要信口胡说。找一个长命百岁的,要长命百岁干什么? 死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世上少了这个木讷的认真的、容易害羞好欺负又心思细腻的大将军,那样长命百岁才没有什么意思! 世上只有司徒雪融,在他心里独一无二。现在是,永远也是。 凤兰低头看着已经染了血的铁链,咬牙要做最后一搏。如果打碎手腕从铁链里脱出,是不是能带着雪融逃跑?可是打碎了手腕,又用什么来抱起他呢? 他抓着链子,找到了看似最细的一处,便用牙齿在接合处狠狠咬。毕竟是铁,他知道自己或许是徒劳,可一生投机惯了,总觉得幸运之神会在命运的转角处降临,如果不用力抓住,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门外寂静的夜晚里突如其来爆发出骚动声,凤兰也不想管。牙龈已经渗血,他感觉到链子似乎有些微的扭转,更是用力去拗,链子的咬合处又松动了些许,刺得口腔里全是血腥味。 终于一个搭扣被扭开,手上的一大条链子终于可以从这一指粗的缝隙里面脱出来。 就在这时,门却开了,罗琛拿着刀,进来就向司徒雪融而去。 凤兰冲上去,展臂挡在司徒雪融前面:「你要动他,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罗琛哈哈大笑:「就凭你,也敢自不量力?」 凤兰手里只有一段铁链,虽然勉强能算作武器,却并没好过赤手空拳。他也算机敏,知道外面的喊杀声应该是刘青带兵前来,罗琛要挟雪融做人质,可是雪融已经禁不起一点折腾,他哪能还让罗琛动他! 罗琛又往前踏了一步,黑色的眸子直直望着凤兰。 凤兰知道只要援军冲进来他就完了,便努力镇定,故意迂回:「你说你姐姐病重,却伏兵在这里,你骗了刘大人,他定不会原谅你的。」 看罗琛的脸色一变,凤兰心道有效,追加一句:「你知道的吧,要是雪融出了事,为你担保的刘青是活不成的。」 这个北漠将军和刘青之间的古怪,他在红珠城的牢房里亲眼看到,也许是刘青被俘期间发生了什么,也许只是纯粹的惺惺相惜,但是在这位北漠少年将军心里,刘青有分量,而且看来分量不轻。 「你投降,你死;你不投降,他死。罗琛,在你心里,刘大人究竟算什么,你随意利用、随意可丢的棋子?」 「少废话!」罗琛没那么容易被迷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背叛了不该背叛的,骗了不该骗的,已经没有退路。 罗琛再次举刀,凤兰也紧握手里的铁链,他知道以罗琛的身手,他就算拼命,想要保护雪融也简直是一个笑话。 罗琛亦觉得很可笑,可同时,心里什么地方,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这本来就是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再喜欢,大难当头都可以选择残忍的背叛,何况性命攸关,而面前这个家伙,却可以为了个奄奄一息的人,全部豁出去? 他不相信,这样蛊惑人心的人,也留不得。 刀刃和铁链激烈摩擦,划出刺耳的声音。 罗琛觉得简直是可笑,若不是被他的眼神搅得心烦意乱了,怎么可能让这种娘娘腔接二连三接住自己的招式? 其实凤兰哪里有接招,根本是慌乱中仅凭身体反应来抵挡而已,侥幸这种东西,撑得了一时撑不了一世,终于铁链被抓住,罗琛一个翻身将他压在地上,明晃晃的刀在黑夜里狰狞地举过头顶。 一颗石子呼啸而过,刀直直落在凤兰耳边,他偏头,只见司徒雪融居然硬撑着坐起,咬牙死死望着罗琛。罗琛狞笑,捡起刀就像雪融冲过去,凤兰连忙从后面抱住他的腿。 罗琛回头,大概是觉得烦透了,以极快的速度把刀插向凤兰的心脏,凤兰还没来得及闭眼,只听破空「咻──」地一声,那刀再次掉落,又一声划过,瞬间罗琛已经跌坐在几尺之外,胸前没入的羽箭露出尾端,衣襟渐渐染黑。 门外月明下,刘青手执长弓,面无表情地指着北漠将军。而罗琛的脸从惊愕到愤怒到悲哀,最终死气沉沉地垂下眼帘,已经像零落了一生那么漫长而艰难。 胜负,成败,命运,在瞬息之间翻盘。 司徒雪融安心地闭上眼睛,凤兰大声叫他,却不敢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在一片骚动中凤兰再也听不到什么,眼里只有司徒雪融毫无血色的脸和唇。 医者们从他怀里七手八脚把司徒雪融带走,然后他被谁扶起来走了两步,惨白的月光下,他忽觉周围的景致天旋地转。 梦里面是条灰暗的道路,四周的树木惨白,虚浮着缥缈的人影。 凤兰一直在走,好像丢了什么一样失魂落魄,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重要的人,他应该想起来却想不起。 前面有个背影很眼熟,他追上去,那个人转身,衣服上都是血。 他吓了一跳,却已经被抓住了手,然后他发现那人的眸子也异常熟悉,他以为他仍旧没有想起面前这人是谁,却已经叫出了他的名字。 「雪融……」 凤兰猛地睁开眼睛坐起,白色的帐子,和梦里的树木一样白森森,不好的感觉萦绕于心,几乎让人窒息的时候,有人晃了晃他:「凤管家,你终于醒了。」 刘青看凤兰就像被鬼索去了魂一样恍恍惚惚,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他仍旧没有反应,又推了他几下:「凤管家,将军没事。」 凤兰这才好像回过神来,眼睛却不像一直以来那样透着熠熠光彩,而是好像生怕是在做梦,生怕醒过来一样小心翼翼地迟疑。 「……真的?」 「真的,已经醒了一次,没看到你很是担心,好不容易才又让他睡下。」刘青叹了口气说:「我才来守着你,你要是没事就早些去将军那里吧,省得他醒了又在折腾自己……」 刘青还没说完,凤兰就翻身下床了,赶忙跟上去,刚刚出门就迎面遇到赫连渊,刘青还未来得及阻止,就被他一把揪起来。 凤兰本来就心急如焚,加之从来就不待见赫连渊,挥开他。 「为什么你什么事都没有,他却弄成那样?」 「赫连,现在不是时候。」刘青道。 赫连渊冷笑一声道:「不是时候?反对刘大人放走那北漠贼人可是时候?你们若听我的,怎么会弄到这样!你当初不是说,罗琛若背叛,你当代他受军法处置。为何如今雪伤得那么重,你却还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 刘 分卷阅读47 青道:「我是犯下大错,但凤公子确实保护将军到最后!请赫连将军让路,待将军痊愈后,刘青自当伏法,不敢有半句怨言。」 「痊愈?你明明知道他这次是好不了了的……」 凤兰抖了一下,慢慢回头。 赫连渊望着刘青:「你没告诉他?要瞒到何时呢?你以为雪现在的情况,还瞒得住吗?」 「你说什么?」凤兰立即问刘青:「雪融到底怎么样了?你不是说他没事吗?」 「剑尖划伤了肺叶,虽然一时不会致命,却难以复原,」刘青低下头说:「加上……将军他本来就有痨病,医者说,以他之前的身体能撑到现在实属不易,如今受了这样的伤,怕是,怕是没多少……」 凤兰不信。 这种话他听过,刚到镇远将军府的时候,雪融就病得厉害,那时候医者就说过他活不了多久,可事实上不是被他调理得好好的吗?只要由他悉心照料,雪融当然可以一起活得很久很久,那些混账医生只会说丧气话,根本就不会想着怎样给人好好治病! 房间昏暗,司徒雪融靠在枕上,看见凤兰,露出一丝安心的浅笑。 凤兰也笑着,走近,那笑僵在脸上,司徒雪融的印堂发黑,眼眶凹陷,一夕之间憔悴衰弱到可怕的地步。 司徒雪融见他心疼的眼神,摇摇头说:「别担心,我没事。」 刘青悄悄掩上房门,留下屋里两个人。 Chapter 16 凤兰撩开司徒雪融前额有些凌乱的长发,这种时候千言万语也没有什么意义,只有温柔地抱住,才能确定这个人在怀中未曾失去。 司徒雪融把头靠在凤兰的肩膀上,悄悄收起了之前的柔和浅笑,露出一丝悲凉。 自己向来是多灾多难的吧?司徒雪融想着,这一生算是沉浮难测,几经希望,也几次想要放弃,只是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明明在他怀里了,却还是止不住悲伤。 因为他知道,这次他必定会让凤兰难过了。 凤兰轻轻圈住他,额头磨蹭着他的前额,想要吻他,司徒雪融却突然挣扎起来,伏在床边一阵咳嗽,手紧紧抓着前胸,指尖发白。 凤兰抱着他替他顺气,手抚过他的胸口,一阵冰凉。 雪融深深地呼吸了几口,表情却越来越痛苦,凤兰的心整个绞起来:「雪融,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没事……咳……」司徒雪融还没说完,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他无法喘息。 这种每次呼吸都会伴随的痛他太熟悉,一阵一阵仿佛把身体里的力气带走,生命也就这样七零八落。 凤兰揉他的胸口,却没有什么效果,站起身想要出去找医者,司徒雪融拉住他哀求说:「咳咳……别走……」 似曾相识的一幕,望月郡将军府的小楼里,司徒雪融跌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襬求他别走。仿佛是很久以前,又仿佛就在昨天,一切的开始,生命的交集,就在他踌躇着向那个绝望地看着自己的人伸出手的一瞬间。 因为那个时候抱住了他,才得以后来的一切。 「我不走……」知道你容易想不开,还怕寂寞,所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逗你开心,看你笑,不管发生了什么,绝不放手,绝对不放手。 司徒雪融勉强笑了一下,却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继而全盘崩溃,别过头去咬紧牙关,泪水湿了枕巾。 之前一遍一遍说没事的,不过是自欺欺人,身体变成了什么样子,就算医者不肯说,自己也知道,只是不愿意面对。 胸口剧痛呼吸困难,会不会撑不过一个月,会不会明天就再也见不到凤兰,他自己也不知道。从小上天就不垂青他,父母、重要的人被一个个夺走;两年征战沙场,费尽千辛万苦建功立业,却因为身体的原因功亏一篑;好不容易找到幸福,却那么短暂。 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告诉他,他终其一生无论如何努力,仍旧什么也得不到。 他曾经已经认命了,是凤兰就了他,如今他却要丢下他一个人。 凤兰那样的人,与众不同地得天独厚,在他身边,每天像是可以分享他的幸运一般把一切变得美好,却不曾想反而把他卷入了自己的不幸。 还记得初遇的时候,凤兰可爱的嚣张和上窜下跳风风火火的性格,却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变了很多。如今的凤兰,成熟温柔,考虑细微,默默待在一边帮他,安安静静等他。 为了他,凤兰放弃了他的与众不同,放弃了他的快意人生,到头来却只得感伤…… 这一生,没有负其他人,却单单负了他…… 「雪融,不准哭!」凤兰语气凶恶,动作却轻柔地抹掉他的眼泪说:「哭那么凶干嘛,弄得就好像……好像……总之,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别听人瞎说,也别往不好的地方想,听见了没有?」 司徒雪融点点头。即便知道这次和以往不同,也必须抹掉眼泪微笑到最后,已经不能给他将来,起码眼下不能令他继续担心和难过。 纵然前途如雨中孤灯,飘摇渺茫,抓住眼前所有,已经是能够做到的全部。 初春,万物复苏。 漠河完全解冻,春水滚滚,从北疆城城楼望去,洋洋大观。 司徒雪融近日咳嗽不曾减轻,可喜的是终于能够下床。凤兰会扶着他,在太阳好的时候出去吹吹风,其余时间则在屋里一起念书弹琴,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是每日的功课,可雪融吃得很少,凤兰次次都要下功夫努力填塞才可。 赫连渊亦每日都来,他自然把雪融受伤都归咎到凤兰头上,对他比从前更是没有好脸色。 刘青则很少来,凤兰自然不会忘记找他的事,只是过去几日实在对司徒雪融担心得很,于是暂且抛之脑后,一旦有空,立刻跑去刘青处问他:「那个叫罗琛的在哪?我要杀了他。」 「他被收押大牢,后日遣送回华都城听候处置。」 凤兰即刻质问道:「送回京城?为什么不现在杀掉?他做了这样的事情,你还要包庇他?」 「不是包庇,罗琛其人,这一辈子,我是不会再信他一次、帮他一次。」刘青的表情看不出特别的喜悲,只略带薄凉地陈述:「可军纪如此,罗琛是北漠皇亲,能不能杀,是皇上说了算。」 「抓到他的又不是皇帝,凭什么皇帝说了算?皇帝说不杀,就真不杀了?」 「凤公子不必担心。以其罪状,十有八九要凌迟处死,我亦会力争定他的死罪,总之必然要他 分卷阅读48 一条命,以赎当日渎职之罪。」 刘青语调平淡,听得凤兰却难受。他知道刘青这番话说得已然很绝了,却想起曾经在牢房里,他和罗琛之间那种淡淡的温馨,虽然那人对雪融的所作所为让他发指,也怨恨过刘青对他的纵容,可是如今听到这话,不由得觉得悲从中来。 如果横在中间的是伤害和背叛,要挽回多难,更何况加上国恨私仇。 他不能够想象刘青此刻的心情,可是被信任的人背叛是什么感觉,那样毫不犹豫地拿箭射向他会是什么感觉,如今想要致他于死地又是什么感觉,想想就心寒。 无法想象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怎样,凤兰不由得想,如果他和雪融是敌人,将会如何呢? 雪融应该不是那种会置国家人民于不顾的人,所以……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自己肯定要做那个抛弃力场的人了。那样的决定,自己做不做的了呢? 这样想想,能够像如今这般没有任何顾虑地相爱,虽然波折坎坷,却已经十分令人欣慰了。 在押返京城之前,凤兰去看了罗琛一次。那少年虽然蓬头垢面,神情却还是桀骜不驯,身上的铁链甩得铿铿作响,看凤兰的眼神也一如既往嚣张。 凤兰见了他,就难免来气,干脆叫人把他架起来就甩他巴掌,手打疼了就拿旁边士兵的佩剑剑柄砸,越砸还越觉得不够,真恨不得能拔剑,像当初他毫不留情地刺进雪融身体时一样,让他尝尝那种滋味。 罗琛被他打,一点也不痛的样子,反倒哈哈大笑:「司徒雪融怕是死了或者离死不远了吧,否则你那么疯干嘛?」 凤兰暴怒,剑刃出鞘,就被人从后面抓住。回头看是刘青,正以为他要护着罗琛,刘青却从他手里抢过剑,向罗琛砸下去,毕竟力道不同,凤兰听到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 罗琛闷哼一声,抬头睁大了眼睛,眼泪突然就滑下来,刘青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把剑交回凤兰手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了之后,凤兰没再下手,牢房里回荡着罗琛压抑不住的低低啜泣。 回到屋里,凤兰想了想,还是把这件事跟司徒雪融说了,司徒雪融只是轻微吃惊,继而自语:「……是啊,早该想到。」 「雪融对这类事情总是比较迟钝。」凤兰宠溺地揉揉他的头发,心道幸好你迟钝,否则不早就被赫连渊占了先机。一看时间已经不早,而司徒雪融仍旧拿着个什么图在看着,就一把抢过来说:「该睡觉了。」 「还不算晚,」司徒雪融伸手夺回:「已经和赫连商定后天向北漠境内出发,以往我们幷未进过北漠国境,对地势不熟。我就再看一会儿就好。」 凤兰根本没有听说又要行军的事情:「不行!你身子还没好就又要颠簸,怎么行?混账赫连渊,果然不是他家的,他还是不知道心疼!」雪融这次的病不似以往,凤兰精心调理了个半个多月仍未见起色,此刻行军,岂非雪上加霜? 「军情耽搁不得。」司徒雪融揉了揉疲倦的眼睛说:「你晓得,这一次举国耗费那么大的人力物力,必须要重击北漠,杜绝疆土之患,这样华都的百姓才能……」 「军情耽搁不得你就耽搁得?」凤兰打断他,一把没收他的图:「别拿什么国家百姓的大道理唬我。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命比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贵重多了?总之你好好休息,快点给我好起来,否则不饶你!」 说着,凤兰揣着图就出了房间,一路直去赫连渊那里敲门。 赫连渊开门看到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凤兰拿着手里的图劈头砸了几下。 赫连渊楞了,接着怒道:「你这小子发什么神经?」 「我才要问你发什么神经?继续行军的馊主意是不是你出的?你倒是看看雪融那脸色,还能再操心打仗吗?你好歹和他同级,还不多担待一点,你想累死他不成?」 赫连渊面对一连串的指责,表情抽搐,扔下一句「无理取闹」就要关房门,凤兰连忙挡住:「你别跑,今天给我说清楚了!」 然后就整个人扑上去,挂在赫连渊胳膊上,无奈对方力气太大,拖拽不成反而被带进了房里。赫连渊瞧见这人如菟丝子一样缠着自己不放,又气又想笑:「你当我不要他留下休息?是他自己提出要快点行军的。」 凤兰哪里猜不到那其实多半是雪融自己的主意,可是真听见赫连渊这么说,更是不爽:「那还不是你教唆的!」 赫连渊可没心思背这种黑锅:「雪那种顽固之人,你几时见人教唆得了他?」 凤兰理屈,哼了一声。 「我之所以答应幷全力协助,不过因为平定北漠是雪毕生的心愿,我不想他壮志未酬……」 「混账,你这是什么话?」凤兰一个激灵跳起来:「你这乌鸦嘴是在咒雪融还是怎样?」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知道的事实而已。」赫连渊叹了口气:「我们都看得到他的生命在流逝,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我们也都知道他想在最后豁出一切,来换得国泰民安,也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我不知道你在鬼扯什么!」凤兰梗着脖子说:「雪融的病能治好的,肯定能!我会说动他,让他跟我安心回家养病。到时候你这混蛋自己留下打北漠吧,我和雪融回我们望月郡的小楼……」 「我一直以为你了解雪,原来,你其实什么也不懂。」赫连渊望着凤兰,目光似是替他悲悯:「对司徒雪融而言,永远有一个重中之重。那样东西比他的生命、他的幸福、他的一切都来得更为重要,更何况是你呢?那便是他的国,他的疆土,他要守护的百姓──再无战乱,天下太平,那才是雪最大的愿望。」 「我……这个,我懂,我知道的!」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站在我面前?雪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想要完成心愿,你又有什么不平?」 凤兰涨红了脸想找出什么理由,却发现无话可说。 「我来告诉你你在不凭什么,其实我也明白,这一切对于你确实很不公平啊。你现下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雪,并一直以为他对你亦是如此,如今却突然发觉,雪心里有个天下,天下是第一,你永远只是第二位。」 赫连渊一席话,正中凤兰一直埋藏着的心事。 他确实是有感觉的──望月郡小楼里的雪融少爷,心里只有他凤兰一个,他也十分乐得那种被完全信赖和依靠的感觉。可是在战场上的雪融,对他依旧迷恋,心里却装着更为重要的东西。 凤兰曾经自欺 分卷阅读49 欺人,试着把这种失落藏起来,没想到藏得不好,连讨厌的赫连渊都看到了,不但看到,还给指了出来,这在凤兰的意识里是极为丢人的事情。 从赫连渊的房间里败出来,明月当空,繁星稀稀落落。凤兰抬头看了看,郁闷。 回到房里,雪融已经睡着了。凤兰凑过去,借着月光看他憔悴的脸,已经瘦得眼眶微微凹陷了。心疼都来不及了,还哪有心埋怨。 「究竟是不是你心中最重要的,其实我无所谓……」静静坐在他身边,凤兰轻声说出来这句话,说完之后,他楞了一下,感到有些可笑,这实在不像自己会说出来的话。 曾经,不是因为一点点忽视就闹得要命?那时候如果知道自己不是雪融的心中最重,那还不翻天,这才是他的真性子吧,可是此时此刻,却连气都气不起来。 以前听人说爱一个人爱到别无所求,全当笑话听,心想要自己爱一个人不起腻,恐怕那个人得把自己奉若天仙,每日好吃好玩变八百个样子如佛祖般供奉着。 结果呢,如今只是看着他睡在身边,就心满意足,唉,这不是完蛋吗。凤兰叹,这辈子栽了啊,自以为吃定别人,到头来反而被人吃得死死的了,而且无怨无悔,这要是让远在频迦的娘亲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笑话自己呢。 队伍向北漠进发,浩浩荡荡踏着消融的冰霜,给厚厚的黄土带来斑驳的泥泞。 司徒雪融执意骑马,握着缰绳和赫连渊并辔而骑。刘青则落在后面,在凤兰的马车附近走着。 凤兰偷偷挑起帘子,目光跟着司徒雪融的背影,不把那么虚弱的人强行拉回马车里,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由着他了。 昨晚临行前,司徒雪融很是艰涩地想要同他说些什么,「此番前去,艰难险阻不比寻常。我……」却只是几个字,剩余的就说不下去了。 凤兰便故作轻松笑笑拍拍他:「没事,我不会阻着你施展你的宏图大计,只是不要太过拼命,很伤身体的。」 他太知道司徒雪融了,又怎会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他确实没司徒雪融那么悲观。毕竟之前也遭遇了那么多困难和危险,却都还活得好好的,这次为什么不能仍旧是有惊无险?他要向雪融灌输乐观的信念才行。 午间在河边停下饮马的时候,司徒雪融的脸色已经很难看,刘青悄悄对凤兰道:「还是让将军回车里休息休息吧。」 司徒雪融大概也知道撑不住了,就没有强留。上了车,凤兰就发现雪融的身子很烫,脸上却仍旧没有血色,喘息困难。 「发烧了为什么不说?」凤兰暗骂自己粗心。 他扶着雪融躺下之后,立刻跳下车去后面拿药,谁知拿了药回来,司徒雪融竟然已经昏死过去,嘴唇上没有来得及擦干净的血迹暴露了他这些日子隐瞒的东西,凤兰抓起他的手,手心里淌出尚未干涸的血。 他什么时候开始吐血的?瞒了自己多久?凤兰脑子里一片混乱。 找军医看脉,答复无非还是无可奈何。 直到深夜,雪融仍旧没有醒,赫连渊在帐外又逮着刘青翻旧帐,凤兰在帐里,除了守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束手无策,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看着他的病情一点点加重,却毫无办法。 Chapter 17 次日司徒雪融醒来之后,所有人都一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赫连渊每日仍旧拿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来找他,凤兰也仍旧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挺进北漠的过程,不算是险阻重重。 北漠没有了罗琛,其余几员将领虽然勇猛,倒也算不得赫连渊与司徒雪融的对手。只是攻入都城陌阡费了一些时日,但最终还是打了进去。 北漠王被迫带人跑到了大漠之中,却久久徘徊,似是企图伺机卷土重来。 华都大军虽进入北漠王都,却不曾扰民。 北漠历代游牧,政权散乱,本来就汇集许多各地之人,对这是谁的天下也不在意,也不若华都百姓一般胆小怕事。因而大军入驻没多久,商贾小贩又继续开店吆喝,街道熙熙攘攘,都城完全没有一点颓废之象。 大军在陌阡休整,几乎已经大功告成,只静候北漠王反扑,消灭其最后的锐气。 这已是完成司徒雪融的心愿了。收复失土,打进北漠都城,他都已经做到了,在吁了一口气之后,却也怅然。 成功了……然后呢?或者说,成功了,那又如何?本来就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而是为天下苍生,如今只算是一桩心愿得了,倒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华都将士们自然还是群情激动的,自从驻扎入陌阡之后,已经狂欢了多次,每次都是赫连渊主持,司徒雪融则很少露面。他近日里常常昏睡很久,醒来之后,连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都要许久才能想出来。 虽然每次醒来皆能看到凤兰在身边,可是他想要看到的,不是他挂着无法掩藏的疲倦守着自己的样子,他想起曾经,凤兰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闪闪亮,有那么多鬼主意,笑得无忧无虑。 是自己让他开始有心事,是自己逼迫着他,从那样天真任性无忧无虑一点点变得需要隐忍需要哀愁。要是不曾心系天下,会不会比现在幸福得多?说到底,到底是自己拖累了他,却连一句道歉都无从出口。 凤兰感觉距离正变得遥远,他和司徒雪融的距离。最近雪融就算在醒着的时候,也常常出神,很少和他搭话,虽说赫连渊和大家都在庆贺胜利,他似乎也开心不起来。 凤兰因此郁闷了几天,最近雪融在想什么越来越难猜,而且离得那么近,却感觉那么远,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凤兰委屈,心想在你心里到底是天下还是我重要这种事,我都已经不在乎了,你居然还要疏远我?不行! 恰逢北漠传统节日「安合」,取「幸福安康百年好合」之意,适宜嫁娶。 安合的晚上,都城有盛大的庙会灯市,凤兰想总躺着对身体也不好,就硬是拉着雪融去看。司徒雪融近来难得见凤兰兴奋,当然不可能反对,两人换了当地服饰,是夜偷偷去了街上。 街上一派喜气洋洋,华灯初上,拎着烧酒的豪放男人、扎着羊角小辫的童男童女、精心打扮的少妇姑娘、拄着拐杖的老婆婆老公公来来往往。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只要碰上,自然纷纷道喜,小贩更是抓准机会拼命吆喝,各大酒楼装饰得五颜六色。 司徒雪融让凤兰拉着,在人流中看得新奇有趣。 这样人挤人的地方 分卷阅读50 ,互相手拉着手的两个男子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司徒雪融看着花灯下的凤兰一副异域风情,头发和着数条彩绳,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垂落胸前,还是免不了心跳脸红。 突然凤兰停下了脚步,司徒雪融也闻到一阵阵熟悉的食物香味,看某人那馋样,不用回头就知道街上有什么了。 「芙蓉樱草糕!」凤兰笑咪咪就拉着雪融过去:「呵呵,好东西真的全天下都会卖的嘛!呃,居然还有水晶丸子和千层瑶琚冻!有口福了有口福了!」 卖糕点的老头已经老眼昏花,直接把凤兰当了姑娘,一边帮他们打包一边笑道:「安合节小情人出来逛花灯是好兆头啊,二位不妨去宫后天街的雪神庙拜拜,将来结为连理,必然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啊。」 凤兰也不说破,笑着道了谢。 他一边拈起一块喂了司徒雪融,一边道:「芙蓉樱草糕、水晶丸子、千层瑶琚冻和花湖八宝羹是我们频迦四大美食,雪融你今天尝到前三样了,以后跟我回家,我再带你去吃另外一样!」 说者无心,却又牵动了雪融心里层层波澜。那频迦城,自己这辈子还去得了吗? 咻—— 突然烟花飞上空中,散落漫天繁星般的花朵。 咻——咻——咻—— 「雪融雪融,快看好漂亮!」 一朵朵烟花散尽凡间芳华,许许多多欢快的人们同时抬头观赏,司徒雪融被凤兰紧紧抓着手臂,几乎可以感觉道对方传来的热度。 好美,好怀念。 司徒雪融依稀记得,上一次看到烟花的时候,还是和娘亲在一起的幼年,而现在,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样子,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看着凤兰被烟花的绚丽沾染了眸子,司徒雪融突然想问,十几年后,他还是否能够清楚记起自己的样子呢? 毕竟人死了,就无法挽回地会被从记忆里淡化,就像烟花灿烂美丽,但是转瞬即逝,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十几年后,你可还会记得今日的烟火? 「雪融,刚刚的老伯说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图个吉利,我们一起去拜拜吧。」凤兰幷没有发现他在沉思,拉着他就走。 雪神庙这日,白天是年轻情侣人潮汹涌,但待到凤兰和雪融前去的时候夜已深,少男少女们自然不能在外逗留。 两人踏入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人参拜,凤兰看这雪神庙不愧是间姻缘庙,雪神娘娘的塑像也不像平常寺院一样吓人,反而美丽慈祥,几案摆设全部喜气洋洋,根本像是个喜堂。 凤兰拍拍雪融,一起跪下给雪神娘娘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叨着:「拜托仙姑保佑,凤兰此生能和雪融一直在一起,互不相负,同生共……」 凤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正想着在神仙面前说「死」毕竟不怎么吉利,就被司徒雪融捂了嘴。 「别在神明面前胡说,」司徒雪融道:「能在活着的时候和你在一起,我就很满足了。」等到自己不在了,虽然不甘心,说不定会很痛恨那个和他白头偕老的人,可还是希望凤兰能够幸福。 凤兰总算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了,楞了片刻,伸手给了雪融后脑一下,继而大声道:「仙姑娘娘,这同生共死是一定要的。您请记住,万一我身边这自作聪明的家伙不在了,您一定把我一块儿收过去,我比这木头家伙有意思,一定哄得您老人家更开心。」 凤兰说着,对雪融狡黠一笑,却见司徒雪融眼眶微红,咬牙看着他,似乎在雪神娘娘的塑像面前开了个玩笑也像是做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一样。 凤兰也笑不出来了,沉默了片刻,叹口气说:「你啊,又不是真的要死了,干嘛这样。」 司徒雪融只是把头低下去,一言不发。 凤兰把手覆在他手上晃他,他也不理。凤兰又是心疼又觉得可气,心里转了九曲十八弯,突然把司徒雪融拽到面前,死死看着他的眼睛。 然后司徒雪融经历了他今后的回忆中认为的,他人生中的最不可思议的一晚。 凤兰说:「拜堂吧。」 司徒雪融还沉浸在忧伤中没回过神来,又或者是刺激过大,楞了一会儿傻傻地问道:「什么?」 「我娶你,或者你娶我,拜堂成亲,给个名分。」 「……啊?」 「婆婆妈妈什么!你看这现成的好地方可拜,到处都是红的,」凤兰指了指周围,对司徒雪融吼:「小爷说我们干脆在这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定下来算了!」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司徒雪融云里雾里,也不着重点就问。 「总之,看你愿不愿意嫁吧。」 「呃……」 「嗯?」 「……幷不是不愿意,可是……」 「打住,愿意就好。」 于是就真这么拜了,自然没有喜服没有敲锣打鼓没有媒婆没有酒宴,可是……一丝一毫也不似儿戏。 回营账的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 凤兰与司徒雪融十指相扣,摩挲着他手掌上的茧子,忽而停下问道:「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说吧。别吃惊,你从来都是这样,有心思的时候很好猜。」 司徒雪融的脸在朦胧光芒下仍带着一丝诧异。 凤兰笑笑,却不知为何以往猜出雪融心思的时候他都十分得意,如今虽然勾唇浅笑表情促狭,心里却像被压了厚重的东西一般喘不过气来。 司徒雪融垂眸,半晌终于开了口。 「……我、我想了很多事情,不知道哪些该对你说,也不知道要怎样对你说。」 这倒出乎凤兰的意料,他以为司徒雪融这段时间的沉默与疏离,肯定又是担心如今的身体,怕是不能相携一生。虽说凤兰自己也为此心乱如麻,倒仍是觉得最终会化险为夷,毕竟自认为是雪融的幸运星,鬼门关转了一圈又一圈,不都还是挺过来了。 但是司徒雪融眉间的忧愁,这次却甚是纠结,牵着凤兰跟着慌乱、跟着窒息、跟着手足无措。 凤兰还是故作大度地告诉他「没有关系,你可以慢慢告诉我」,可是夜色掩盖下,黯然伤神的表情却不是那么说。 回了小楼,洗漱完毕,床铺被烧得暖暖的。 相拥之间感到怀里的身躯又瘦了不少,凤兰心里叹了口气,把他更紧地贴近自己的胸膛。 「凤兰,我很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凤兰觉得司徒雪融有时候很可怕,他的话向来很少, 分卷阅读51 但每一句都能渗透他的皮肤血肉直达心灵,而且时候也选得绝佳,总能在他那平日里的一层顽皮剥了下来、内心最柔软的时候,像一只无形的手一般伸进来,把他捏得死死的。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啊,」凤兰轻声说:「日日夜夜、月月年年,一时一刻也不放开。」 司徒雪融闻言微微发抖,凤兰的下巴在他额顶安慰地摩擦,却听得他喃喃自语道:「我何尝不知道我会害了你……我早就是行将就木之人,本来就不该把你留在身边,可是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只是因为和你在很开心……凤兰,对不起。」 「觉得会亏待我的话就好好养病,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不能幸福快乐地在一起,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 凤兰轻轻拍了他一下:「何况遇见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我一点点都不可能后悔,拿什么跟我来换我都不换的,这些你之前都是明白的,怎么又想不开了?」 司徒雪融一声轻吟,似乎是苦笑了一声:「……凤兰,你为何可以看我什么都好,我有什么值得你欣赏?我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的人,我很自私、很迷茫、很疯狂,有时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凤兰还未及反驳,司徒雪融便突然用一种平淡,甚至遥远、却听起来斩钉截铁的语调说:「从明天起全军将从陌阡出发,沿漠河与大漠,对北漠余部进行全面清剿,赫连渊带十万向南,我带十万向北,刘青留守陌阡,至于你……想跟哪边走都可以。」 「可是……这……」凤兰一惊,司徒雪融的身体哪还能禁得起那样的奔波,如今还要他出征,那不是完完全全不要命了? 「这是已经定下的事情,是我的决定,我知道这个决定的后果。凤兰,我们不要自欺欺人,我已经活不了多久,在最后的时间,我已不能为你做什么了,但是我还有我的责任,我还可以拼着最后的力量,为边疆百姓为华都我朝做一些事情,所以,我打算不再犹豫,而是去行动。」 凤兰在温暖的床上,突然觉得一阵寒冷。 他知道司徒雪融懂得比他多,他努力地想要找出刚刚那番话里能够说服他的道理来,然而他找不到,司徒雪融要做的事情,在他看来,完完全全地——很荒谬很无稽很不可理喻。 「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了我怎么办!司徒雪融,你现在要去玩命,那小爷我该怎么办?」 「我说了,你随意。」司徒雪融仍旧平淡,平淡得有些残忍:「其实和刘青一起留在城中会比较安全,不过如今回华都也不是很危险了,怎么办随便你。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只是我不值得你再为我做什么了,今后的日子,我也没有将你考虑在内,对不起。」 凤兰坐了起来,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被司徒雪融弄得很想哭。 他不知自己听了这番话该想什么,该做什么。 明知道司徒雪融也是横下心来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但是正因为他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打击才尤为巨大。 在雪融心中,要屈居于什么江山百姓之下,凤兰已经劝服自己无所谓了,然而这样血淋淋的事实,被摊开晾起来,在他面前铺天盖地,还是让他感觉被伤害了。 自从雪融受伤至今,自己所承受的压力和委屈,强压下去的担忧和辛酸,这时候竟然显得无比可笑。 凤兰翻身下床,披上衣服就摔门而去。 空寂黑暗的街道,蜿蜒不知延伸向何方,残月伴着几颗孤星,挂在树梢上面,灯火如漆。 凤兰以为自己会哭,但是冰冷的空气冻结了想要满溢的泪水,只留下眼眶微酸,夜风撩起衣襬沙沙作响,满腹伤心却无处发泄。 室内,司徒雪融则静静躺着,轻轻按住了隐隐作痛的胸口。 凤兰一夜都没有回来,但是第二天集结的时候,他还是背着行装站到了队伍里。 大家都认为凤兰随性是天经地义,司徒雪融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几次看过去,凤兰都刻意无视,也只得默默心里黯然。 冒着北方带着沙尘的烈风,队伍缓缓向北进发,眼前的冻土黄沙没有尽头,似乎在预示着一条不归之路。然而全军士气高昂,凤兰混在其中,眼光默默跟着前方司徒雪融的背影。 昨天夜里他在外伤怀,不幸还遇到了赫连渊,那人叮嘱他要好好照顾司徒雪融,他只能苦笑。司徒雪融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怕是也不会贪恋他照顾了,如今只能跟着他而已,却再做什么也没有意义了。 这个时候,反倒是暮色降临之时,赫连渊蹭到他身边开导他。 「凤公子,雪他……也是经过痛苦的挣扎才能决心这样做的吧。其实……我不得不承认,他对你的心意,天下也少有几个人能做到那么真,只是……我们这些久经沙场的人,心中某些坚守的东西,你可能不会明白……」 凤兰摇摇头:「我是不懂,我只知晓我如今的感觉——就像是看着他一点点陷入沼泽,就要溺毙在里面,却还是无法伸出手,无法救他。」 赫连渊低低一声苦笑,凤兰见他仰头望着明月,忽而有了一丝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那么久以来,比起永远进不了司徒雪融内心的赫连渊,他可谓是无比走运,然而此刻,他似乎正是当年看着司徒雪融一点点消耗自己生命,却没有任何办法的赫连,终于意识到,自己对那个人而言,有多渺小多无力。 该走该留,如何面对如何决断,或者眼睁睁看着他越行越远,凤兰抓紧了缰绳,在风尘中微微眯起眼睛。 入夜之时,军队潜伏进一片靠山的茂林。队伍的行迹十分隐蔽小心,似是蹑手蹑脚的潜伏,一片山雨欲来前的诡异平静。 司徒雪融一整天也都只有啃干粮而已,凤兰替他担心,但是在这片茂林里,连生火都不被允许。 虽然至今都没有交流,他大概可以猜到队伍是要对扎营在十里之外工事中的北漠余部进行清剿,而司徒雪融亲自上阵也是避免不了的。 他已经身披战甲,和部众一起坐在不远处等待着时机。 凤兰向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司徒雪融似乎是不经意似乎又是饱含情思的一瞥,连忙背过身去。 他也知晓不应当在这个节骨眼上闹脾气,可是心间的邪火无法散去,在被司徒雪融以崇高正义的名目,将自己以及许久以来建立的羁绊贬谪了之后,凤兰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对他宠溺温柔。 在司徒雪融带着前锋,在暮色中出茂林向北奇袭之前,两人没有再 分卷阅读52 看对方一眼。 天还未明,队伍就全胜凯旋,一片嘻笑喧闹中,大家开始拆帐子运整备,搬去刚刚攻克的据点,司徒雪融幷没有回来,凤兰在悄悄问到他此刻安然无恙留守据点时,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回到空荡荡的营账,他忽而觉得一阵怅然,一件件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恍惚间似乎他不是要跟着部队一起去庆贺奇袭的胜利,而是在收拾离开的行囊,甚至有一瞬间他几乎就准备收拾好包袱借一匹快马,永远离开这异国他乡。 也许是自己高估了那被称为感情的东西,也许是那么多甜蜜温馨的回忆让他产生了错觉,才会在冰冷的现实前,还抱有美好的幻想。 他曾经很不懂事,伤害过那个人,然而他一直在为他改变,为他学会理解懂得宽容,努力变成一个配得上他的人。 可是相对曾经无知过的自己,司徒雪融一直是一个很明白的人,就是因为这样,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下来的伤害,才让凤兰几经试着谅解,却只觉徒劳。 他还是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如无数忠诚的士兵一样,默默跟着大家前行至据点扎营,照例做了一些精致的宵夜,差人给司徒雪融送去,然后彻夜难眠。 18 之后的日复一日都如例行公事,大军四处扫荡北漠残余,每战必捷、士气高昂。 由于作战时间常常昼夜颠倒,凤兰半个月都没有见过司徒雪融,他仍旧每天帮他收拾打扫做饭缝补,但也会故意在他归来的时候离开,避开见面的契机。 对此,司徒雪融没有任何表示。 几乎如同他之前所说的那样,他已经一门心思在征战杀敌,其他的事情都不会放在心上。 直到一日,经过主帅营账前,碰巧看到从里面跑出来的传令小兵神情焦急,凤兰才终于忍不住闯了进去。 他看到司徒雪融斜靠在椅子里咳着,指缝里落下粘稠的血,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将他消磨得不成人形,如果不是那双清澈狭长的眼睛,凤兰都无法认得出他还是那个曾经在自己身边幸福地笑着的那个男子。 司徒雪融看见来人,呆了一下,继而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从椅子上栽了下来。凤兰连忙上前扶住,在碰触之时,司徒雪融突然紧紧抱住他,潸然泪下。 怀里的人即使抱着也没有一点存在感,凤兰感觉心像是被掏空了,一阵阵寒冷空洞得吓人,自问这一段时间司徒雪融经历的又是怎样的折磨,他为何能够忍心让他独自承受。 头发枯黄,印堂紫黑,手臂瘦得只见青筋,胸口裹着白纱。他受伤了、流血了,自己明明就在不远处,却都不知道。 前襟一片湿冷,当初做出决定的人是他,现在泪流满面的人还是他,怎么想也没道理,可是凤兰再次对这种没道理败下阵来,恨不得立即承认全部都是自己的错,因为他肯定是大错特错了,才会把雪融弄成这副样子。 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司徒雪融已经放开了他,似乎几近破碎的心和身体只要剎那间的倚靠便再无索求。 毕竟已经做出了决定,他必须坚持、必须忍耐,就算满腹苦水也只能默默吞咽,医官走了进来替他号脉,挡在凤兰前面。耳边听着那人退出营账时衣物的窸窣声,司徒雪融长叹一声向后倒去。 帐顶一片惨白,什么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于凤兰是多么不公,尤其是人家一直以来对他都呵护备至,到头来却要被故意伤害。 如果他幷非镇远大将军,幷不肩负着万千百姓诸多家庭的喜乐,幷不掌握着一个国家一个王朝的兴衰,如果他只是司徒雪融而已,只是那个坐在小楼里消极等死的沉默男子,人生的尽头,断不会是这样一条轨迹。 可是又有何差别呢?只要他还是司徒雪融,就仍旧会其貌不扬、多病早夭,凤兰那样的人和他在一起本来就是奢侈。当死亡横在不远处,隐约可见,他在国家与爱人之间选择了前者,他无法和凤兰解释。 对于凤兰,他无论做什么,都注定只能令他在自己离开之后更加伤心难过而已。 他不能,也不想再给他一个假的希望。 他只是梦想着,或许在他用最后的力气换来数十年甚至百年的和平之后,他最珍惜的人,能够在一片没有硝烟的净土中开始新的生活,他的子孙后代不会受到战火侵扰,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这个梦想,他想了很多遍,从未对凤兰说过,也永远都不会说。 他已不敢再看镜中的自己,晚上也变得浅眠,有的时候会做很可怖的梦,梦见他已经踏上了黄泉路,一路白树凄然黄土阴森,他不想往前走,却不能控制地一步一步迈向无际的黑暗。 他很怕,经常浑身冷汗地惊醒,怕哪天就再也醒不过来,怕哪天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 骑在战马上,司徒雪融的视野极其清晰,脑子里却一阵一阵轰鸣。 他手抓着缰绳,身子在颠簸,却有一种轻飘飘的异样之感,也许很快就不能上马了,也许很快就不能拿剑了,今日之战极为关键,若能将北漠王彻底驱逐,则此次北伐真的大功告成。 要把他们从漠南逐至漠北,要在大漠中连着奔波数日,他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回不来了。 要道别吗?还是就这么离去?到底哪种更残忍? 那人……甚至不愿见他最后一次呢。 司徒雪融偷偷遥望着凤兰的帐子,沉寂着,不知那个人在哪里。 胸口一阵阵闷痛,他苦笑着抬起头,向着东方依稀的朝阳,挥鞭向前,队伍紧随其后,千军万马扬起尘土滚滚,向着北方前行。大漠的风沙灌入眼中,司徒雪融伸手摸了摸,竟然全是泪水。 北漠军中没有了罗琛,如同雄鹰被剪除了羽翼,几乎不堪一击。 即使如此司徒雪融仍旧不敢松懈,乘胜追击也是精心布置步步为营,从漠南到漠中,毫不停歇,披星戴月。 大漠里,黄沙遍布日炽夜寒,然而士气高涨所以幷无人叫苦连天。身为将领,司徒雪融看似精神抖擞,然而每次呼吸都剧痛的胸口,以及冻得僵冷的四肢,正在一点点侵蚀他的神智。 一件披风披盖在身上,司徒雪融回过头,一时间似乎看见凤兰的盈盈笑意,可是再看清楚了,只是常在身边的侍卫。 幸而不是那人,那人给了他太多的温暖,纵容他去脆弱,就在刚刚恍神的那一刻,他险些溃不成军,想要伸出手去在那人怀里逃避掉必须面对的一切。 「将军,前方十五里绿洲西面发现 分卷阅读53 北漠王的驻军。」 司徒雪融重整精神,对左右低语了几句。 无月之夜,华都军队兵分两路,在沙漠中无声疾行。 火光燃起,一束束刺红耀眼,北漠军幷非无防备,拉紧了营门放出流箭,然而他们未料前方不过是诱敌之计,司徒雪融的主力从背后山坡上喊杀而下,熊熊大火借着东风从营账后面的草料堆燃起。 北漠军心大乱,华都前锋乘胜追击。司徒雪融在山腰看着下面,被火光映得晶莹的瞳孔里有了一丝安心的笑意。 终于结束了,一切…… 胸口一阵撕裂的疼痛,他弯下腰去也抑制不了,腥甜堵着喉咙,却没有力气去把那口血咳出。 睁大的眼睛里贯入了血丝,司徒雪融颤抖着捂住胸口无法呼吸,陡然而至的更加剧烈的疼痛让他向后倒去,坠落的时候,眼前是不见五指的漆黑夜色。 阵阵幽香,蓝衣的少年带着一群舞姬款款上前,痴了醉了,这一生初遇那样不可思议的人间绝色。 青青荞麦田中,跟在他的身后慢慢行着,看一条蓝绦垂在墨玉般的秀发之间,随风柔和地飘荡。 刺目朝阳中,那人站在城楼,历经他不能够想象的磨砺和成长,对他微笑着。 这一切,这一切都…… 对不起…… 一道泪痕滑落脸颊,他仰头去看天,跌进漆黑的沉寂中。 「将军,将军!」周围一片大乱。 他不知道他被人接住,他不知道那个他以为甚至不愿意前来送行的人,换上了戎装悄悄跟在他身后。 随后医官奔上前来给司徒雪融施针过脉,凤兰紧紧抱着他,怀中之人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骨瘦如柴,活像一具干尸。 这种衰败似乎可以传染,凤兰也渐渐觉得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流走,一点点失温变冷。 早就想到了结局,还是眼睁睁看他把自己逼到了这一步。 凤兰想要哭,都哭不出来。 在大火的废墟中及时搭起了帐篷,医官进进出出惶急万分,凤兰却必须故作镇定地安抚军心,如何挤出的笑容他自己都觉得可疑,然而他还是做了,做得很好。 前锋队伍追到五十里之外返回营寨,陌阡那边刘青正在赶来,雪融费尽心血得来的胜利绝不会轻易拱手。 司徒雪融没有死,可也没有醒来。 凤兰走近他身边的时候,他仍旧安静地躺着,在数月奔波之后终于得以休息,所以他睡下,就不愿再醒来。 「你要出征我陪你来了,你玩命我也由着你了。现在你不醒了,我该怎么办呢?」凤兰将他一只枯瘦的手执起,贴着自己的脸颊,继而埋首于其中:「重不重要我都认了、什么我都认了,雪融,我只想你好好的活着而已,你怎么就忍心……」 床上的男人没有反应,仿佛凤兰在接住他的一瞬间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都是错觉。为什么不是错觉?如果不是错觉,这个人如何可以心安理得地撒手了之,如果心底是那样在乎的话,他如何能对自己的眼泪和倾诉置若罔闻。 凤兰突然咬紧了牙,一直以来,都有些话藏在心间,他想要找到发泄口,却总在那时被没用地软化。 他站起来,揪起司徒雪融的衣襟,对着那个无法醒来的人吼道: 「司徒雪融!我就是对你太好了,太宠你这个混账了。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都是你说着舍不得舍不得,然后就想着放弃!如果你真的舍不得,就试着努力撑下去啊!总是还没有到最后就先跟我道别,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你知道吗,那片冰冷的河水里多冷多可怕?手脚都是僵硬的,随时都会沉下去,但是我游过去了!身在其中,我哪怕一刻也没有想过要放弃! 「我不是什么君子,没有什么大道理!我就是天生小人啊,所以我本该贪生怕死畏缩不前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能做到那样吗?是为了你啊!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我知道如果先你而去你会难过,我知道只有我撑下去,我们才有将来,才有所谓的幸福! 「雪融,我为了你做到了,我都做到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你眼前这个人!我还是最初的那个凤兰吗?我根本不是!我为了你,做了数不尽的、我从来没想过我这种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而你呢,为了我,你做到过什么?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你要放弃! 「司徒雪融,我没见过比你还懦弱的人!对你好一点点,你就受宠若惊,为什么不承认那些都是你应得的?让我忍不住宠你纵你,让你为所欲为,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呵呵,我是上了你的当……弄成这样,你终于得意了是不是?狡猾,你这个狡猾的人……」 床上躺着的人没有回应,用无言的沉默残忍应对。 凤兰跌坐在地上,想到自己这一生是输了心输了情输了嚣张输了骄傲,最终,连这个植根于自己心中的人,也要让他溜掉? 三日之后,刘青赶到绿洲的据点。 放走罗琛之事虽是他的责任,但军中极少有人知晓,士兵们对他仍旧极为尊敬信赖,他的到来极大地稳定了军心,一番布置筹划之后,他才得以前往探望司徒雪融。 要说雪融变成这样,很大原因就是他对罗琛那一时之仁,然而凤蔺却甚至连去责怪他的力气都没有。何止刘青,就算是罗琛其人此刻出现在面前,凤兰恐怕也不会再做什么。 看着司徒雪融青灰色的憔悴面庞,仿佛那人在一步步迈向死亡之时,也在渐渐抽离属?凤兰的点点生机。 刘青站在司徒雪融床边许久,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突然转身,从前襟里抽出一条白绫交给凤兰。 这在华都军中是请死令,犯了死罪的将领把白绫交给自己的上级之后,便听凭处置。 凤兰摇摇头,他没有资格收下这个,他知道刘青一向敬重司徒雪融,此刻心里也必然不好受,却一点也不想用这么轻松的方式抹去这个人的内疚。 在所有人都痛苦的时候,他是没心思去救赎别人的。 「我幷非向你请死,不过想要告诉你,我一定将功赎罪,亲手完成司徒将军的夙愿而已。」 凤兰即将踏出房门,听得身后刘青这样说,想着这与我有什么相干?司徒将军的夙愿,司徒将军的疆土,那些生生将司徒雪融从他身边血肉剥离的东西,他如今是想都不愿再想。 「我必须要偷生,」刘青的声音不见波澜,却阻着凤兰的去路,让他无法不驻足去听。「是因为将军之前拜 分卷阅读54 托过我,他要我一定活着回到都城、回到望月。因为他在那里有一个家,有许多回忆,有一个重要的人要我替他好好照顾。他说,那个人这一生的幸福,他都欠下了……」 明明是初夏,窗外的树却变了颜色,霜红满地。一片清明的天空,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高远得望不见边际。 那个人的心,那个人的感情,看着清浅澄澈,实际却一直摸不到边际。 凤兰还是不愿意坐以待毙。 既然从很久以前就是他在坚持,他拉着那个小心翼翼连幸福都不敢去争取的男人一步一步走到这里,要他一直坚持到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那一天,他也认了。 司徒雪融被送回陌阡休养,仍旧没有醒来。 在这偌大的皇城里,凤兰也甚是大胆,竟然变卖北漠宫中的黄金玉器来作为经费,广罗天下名医。 城中还有座百年历史的藏经阁,其中医学药典也是集历代各国之精萃,凤兰命人全面查阅过滤,自己也从早到晚不停地翻看,试图从这里面找寻到和司徒雪融的病症相似的药例。 他也知这做法几乎是大海捞针,可想着那一线间的希望,便咬紧牙关。 几天下来,凤兰两眼通红,仿佛生了场大病,整个人完全瘦了一大圈,却还是不眠不休地翻阅着。 各地名医与手下仆从见主子这样也不敢怠慢,藏经阁中常成日灯火通明,成了皇城夜色中的长明灯。 直到有人气喘吁吁地找到阁楼中,说「凤管家你快来一趟吧,将军要不行了」。 凤兰像是遭五雷轰顶,心神大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片黑暗中,仿佛又回到那条弯弯曲曲的阴森古道上,罗剎恶鬼青面獠牙向他逼来,猛然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房里,梦里发生了什么他已然想不起,那一时间他以为他终于失去雪融了。 然而司徒雪融幷没有死,或者说是在他昏迷期间呼吸停止了一会儿又缓过气来,虽然情况还是很不好,倒是醒了。 在那之后,凤兰就一直靠在司徒雪融的床边,没离开过半步。 书还是继续翻的,一干医官仆从继续在藏经阁中,他则有专人从阁里将一迭一迭书给他运来再运走。 司徒雪融自从这次醒来已经不咳了,甚至精神也不是十分萎靡,表情十分安宁,只是躺着的时候有事没事,就喜欢一遍一遍叫着凤兰的名字。 「凤兰,凤兰……」 「你别打岔!」凤兰的眼睛幷没有从书本移开,敷衍一样地伸过去一只手,任他把玩。 胸口不痛了,视线也清晰很多,司徒雪融知道这大概就是临死前的清醒,看着床边凤兰低着头,一心一意地翻看着药典,满眼血丝,心中疼痛不已。 「凤兰,我梦见你了。」 「闭嘴。」 「我应该是已经死了的,可回头看见你站在那里,我又舍不得……」 司徒雪融看着凤兰眼下深深的黑色眼圈,原本雪白莹润的肌肤似乎也失去了光泽,水气一点点盈上狭长的眸子。 「凤兰……没有用了,别翻了。最后的时日,不如我们开开心心说说笑笑……」 「你少乌鸦嘴。」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凤兰……」 凤兰不理他,埋头翻书。 「凤兰……」 司徒雪融一声声叫他,让他几次就要丢下那医书,可是如果丢下了,他就真的输了,终于向那个他恐惧万分的结局低头了。 「我……我睡了多久?」 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凤兰抬头看着司徒雪融,司徒雪融看着他淡淡地笑,黑眸里是平淡的温和。 一条毯子搭在凤兰身上,他竟然看着看着睡着了,在他身边睡着了!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凤兰几乎是在吼,这么弥足珍贵的时间,他居然睡着了?而司徒雪融就看着他睡,为什么就是不肯叫醒他? 他真的很想上去揪着那波澜不兴的人的领子,把这个人在昏迷之间根本没有听到的他的怨气他的不甘他的苦水,一古脑再倒一遍。 这人实在太可恶了,可恶到明明没欺负他,都让他面前的景物因为即将蔓延的泪水开始模糊。凤小爷是从来不为莫名其妙的事情而哭的! 司徒雪融看他这种表情,居然笑了,很有点不像他一贯的反应,伸出手,拉住凤兰:「亲我一下,好吗?」 凤兰皱了皱眉,爬上他的床,细细地吻下司徒雪融微微有些干裂的唇。 他却又说:「我没有力气了,你再抱我一次好不好?」 「你身子这样,绝对不行。」 「最……最后一次……」 「司徒雪融你闭嘴。」 司徒雪融又是一个淡淡的微笑,抬头看着凤兰,似乎有什么想说,又说不出口。他被凤兰搂着,沉默了半晌,忽而说:「凤兰,我喜欢你。」 司徒雪融虽然一向温和腼腆,但是表白的话语似乎从来不吝说给凤兰听的,我喜欢你、我爱你,光明正大地,常常搞得凤兰倒满不好意思的。 点点头,凤兰局促地「嗯」了一声,只可惜这一次在甜蜜背后,有着绵长的悲伤,让他更加无所适从。果然…… 沉默了片刻,司徒雪融像是叹息一般道:「你从来……从来没有回应过我。」 「我没有吗?」凤兰脱口而出,很是惊讶。 在司徒雪融说「我喜欢你」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回过一句「我也喜欢你」?怎么可能? 「从来……从来都没有。」 这一句,听着着实是幽怨。司徒雪融的眼神看着既落寞,又有些隐隐的期待,让凤兰一时间几乎就要开口,忽而反应过来,急急煞住,心道这一说了,司徒雪融不就真是了无牵挂了?那样还得了? 他便哼了一声道:「你要听,我偏不说。你要是不好起来,休想从我这里听到那句话。」 司徒雪融楞了楞,眼神默默移开,里面的光芒也渐渐黯淡。凤兰心疼又心虚:「我可不能让你总这么任性。」 司徒雪融就又淡淡勾起了唇角,将头靠在凤兰胸前:「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饱含太多温情、谢意、不舍与留恋,凤兰没有回应。 他不知道凤兰是否听懂了,也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一句,如今还能说出什么。如果可以停留,如果可以相守,如果可以只是倾尽所有就把世间一切繁华捧到他手中,他都想要做到。 可最终,线断了,黄粱梦醒了,竟然 分卷阅读55 真的什么都不能留给他。 空有满腔爱恋,却无力、无为,连歉意都是那么苍白空虚。 逝去后带给这个人的伤痛,该怎么偿呢? 这一生欠下这个人的幸福,该怎么还呢? 魂归太虚之后,这牵牵连连的感情,会飘到哪里呢? 司徒雪融感到泪水又不争气地涌上心间,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19 那天之后,司徒雪融就再也没有反应,气息日渐微弱,印堂面门上一片紫黑之气,已经看得出死亡之兆。 凤兰虽仍在不懈地寻找着最后一线希望,心里却竟然也开始认命,开始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人正在一步步永远离开自己。 在青楼长大,自幼看人间悲喜多了,都说幸福是短暂的,他从来没信过。如今看着这个正在死去的人,想着哪一天他就会在自己身边停止呼吸,从此再也看不到他傻傻的木讷、柔柔的温情,就觉得浑身冰冷。 即使是如此挚爱,仍留不住他的生命。 他抬起头,远处的书桌边斜着一面铜镜。凤兰看镜中,那是一个清瘦的、眉眼间有几分冷峻内敛的青年男子。 那真的是我?他疑惑,凤兰不是这样的,凤兰要比这丰腴一些,凤兰风姿卓绝、眼神柔媚而嚣张,凤兰整天精打细算的都是一些占小便宜的无聊小事,眉间不会有那么心事重重的沟壑。 一年而已,他变得太多。 一个很傻却很可爱的男人,让他见识到了简单的美好,让他领悟到了生活的真谛,让他知晓了什么是平静和幸福。 跟着那个人,他学会了全心全意去关心爱护,也经过了之前无法想象的层层磨砺,生命中第一次有人比自己还要重要,为了能够追得上他、配得上他,一直努力不懈。 如今眼前的自己,虽然仍不完美,却终于以自身的勇气与作为令他人也令自己尊重起来,不再青涩,不再迷惘,不再是那个空有美貌的肤浅浪子,这一切,全因为雪融,自己是被他的纯真、他的执着、他的善良净化,才得以脱胎换骨。 何尝不是一直想要说一声「谢谢」呢?在他那句幽幽难解的「对不起」之后? 「谢谢你,雪融,此生得以遇见你,真是三世修来的幸运。」 「雪融,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 泪水落在那张枯黄而毫无生气的脸上,凤兰还是投降于那人的执拗。他突然含泪笑出来,想起初次遇见的时候,对这个丑丑的傻男人毫无好感,还极尽欺负,怎么能想到不久以后,已经依恋入腑。 一时间,种种回忆涌入脑海,从初遇之时就对自己的过度纵容,一点都掩饰不住的傻傻迷恋;苍寒堡、望月郡、小楼里、麦田中,大漠的狂沙、红珠城的雪、刺骨的漠河与陌阡城的夜、开满银铃的雪树与他们拜堂之时满眼的红,依然清晰,历历在目。 曾经私底下不只一次嘀咕过司徒雪融的坎坷,可好像只要两人在一起,无论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都似乎能够携手幷进。 曾经只要有他当幸运星,雪融无论怎样都会好起来的,这一次,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也许只是自怜自艾地这么一想而已,却突然有一道灵光闪过脑中。 曾经,雪融只要在他身边就会好起来,难道只是巧合而已?若是巧合,未免太过像是没有边际的奇迹了,而若不是巧合,这次与以往,又究竟有哪里不一样了呢? 太多记忆的碎片,似乎提示着什么,却又隔着一层让人焦心的窗户纸,影影绰绰却又摸不着实体。 突然间不知为什么忆起那人笑着轻声说:凤兰身上有一种甜甜的香味…… 凤兰全身剧震起来,眼里闪着异样的神采,想要立刻翻身爬起来,却趔趄了好几次。香味,那个香囊!唐黎送给他,又被雪融要了去,一直佩戴着的那个香囊。 雪融自从在他身边之后,不用药石,身体就大有好转,而他的身子再次垮下来的时候,看似是罗琛的剑伤,然而也正在那时,香囊失落了。这其间会不会有联系?那香囊会不会真如他所想的,是有所作用的? 唐黎是医者,也许调配出来的东西就有奇效呢?可那香囊早已不知所踪,又哪里去寻来验明呢? 凤兰再一想,就猛然想起雪融曾经提起过那香囊里的干花,一些常见的名贵花卉,还有雪树,还有一种是…… 简直是绝处逢生。 凤兰跌跌撞撞就跑出屋子,那传说中已经绝迹的月光花,偏偏他手上就还有一株。 那棵可怜的小植物在雪融病倒之后,就被他毫无心绪地锁进仓库,如今颤抖着打开门锁,看到那水晶般明亮的夜光之时,他又像捧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捧起那精致的花朵。 如果不是一直珍藏着旧友的遗物,如果不是司徒雪融对香味感觉过于常人,如果他们不是身处这到处都盛开着雪香的北漠,如果不是他辗转得了这一株月光花,只是毫厘之差,就永远地擦肩而过。 然而命运用一种曲折的方法,还是修正了它的故事,让一切也许还有机会能够得以延续。 在司徒雪融的房间里,凤兰点起熏香炉,看着十几种花瓣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 他不知道那人是否能在这最后的尝试中醒来。 等待,简直是令人心力交瘁地漫长。 在此期间,连刘青都怀疑凤兰是不是疯了,日日在将军房间里坐着焚香,或者在窗台晒花,情形诡异。 然后某一天,司徒雪融竟然悠悠转醒,除了凤兰,所有人都慌了,都以为大将军如今这是回光返照了。 司徒雪融也一样犯傻,心道是终于回天乏术,靠在凤兰臂弯里悲从中来,竟然死命抱住他落起泪来,无论凤兰怎样试图解释,都当是在欺瞒安慰他。 凤兰只得等他哭累了又睡过去,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黎明的晨光中,那人在他怀里再次醒来,有点儿傻地看着他,才无奈地笑叹,人过于死心眼了一点,就是麻烦啊。 司徒雪融还在呆,凤兰就把一只实在不怎么精致的香包往他脖子上挂。 「说了再做一个给你的。吶,针线活虽然能做,可绣花没学过,你把它戴在衣服里面反正也没人能看到,收好收好,这个可是保命的!我另外还做了几个备用,这样万一你再弄丢了也不用怕了。」 司徒雪融这才仿佛觉察了满室的香气扑鼻,嗅了嗅凤兰做的那只白色的香囊,讶异了片刻,显得十分迷惑。 「这个,说来话长,」凤兰顿了顿,又笑道:「也 分卷阅读56 没关系,反正如今你有的是时间听我慢慢道来了……」 凤兰这个「慢慢道来」迟了很多天。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忧虑焦心、担惊受怕,虽然在他脸上看不出来几分,却着实耗了他极大的元气,在一切终于好起来的时候,他才突然觉得很累很困,还没来得及抱怨几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按照他的说法,那不过是困极了,蒙头大睡了两、三天,然而司徒雪融却坚持说那是昏过去。毕竟一个人在面前上一刻钟还在笑着说话,下一刻就突然倒下去不省人事,确实把他这个刚刚醒来的人吓得不轻。 司徒雪融的身体恢复得出乎意料的快,在凤兰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勉强下床了。 对司徒雪融的病情有多严重幷不知情的士兵只道是将军微恙而已,见得他出现只是高兴,而那些曾经已经给他下过死亡判断的军医就都只叹上天有好生之德了,刘青更是甚为讶异。 「你究竟是从哪找到医治那绝症的方法?」有一天刘青来探望时,忍不住问出口。 凤兰皱了皱眉,非常认真地回答:「是运气。」 见刘青不解,他又挠挠头补了一句:「说实话,我自幼便是福星高照的命,你们将军遇上我,好歹也能沾一点点。」 刘青笑了笑,转身离去,又听得凤兰在身后突然说:「刘大人,事情已经过去了。」 刘青站定,凤兰表情有点尴尬地想了想,解释说:「就是……这件事情本来也算不得你的错。雪融如今已经没事了,你也不用……再将它放在心上。」 「凤公子……」刘青幷没有回头,垂下眼眸,凤兰等着,却听得他轻声说:「希望您和将军大人,永远幸福,白首偕老。」 这听着是谢意的感觉,可不像是从刘青口中说出来的,凤兰听着一阵脸红,再看向门口的时候,那人已经不在了。 自顾自地笑笑,凤兰又有几分得意。 从床上下来之后,凤兰就忙活着种树。 这件事情看着有点匪夷所思,但是凤兰总幻想着,要是能把这越陆濒临绝种的月光花在北漠乃至华都大陆上种活,那么对雪融来说又多了一些保障,虽说现在那小植物的花和叶子已经被他奉为至宝,分了好几个地方带着藏着,以杜绝一切让他差一点点失去那个人的可能。 司徒雪融尚在恢复期,由于北漠剩余势力只是偶尔会来骚扰一下,他休息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在那么久的煎熬与痛苦之后,一切居然归于平静安好,那感觉已经不是劫后余生,简直还如同死前的梦境一般。偶尔深夜突然醒来,发觉自己还有知觉,感觉到有力的心跳,都有片刻的不真实感。 那种时候他会坐在床上发呆,呆很久,有时候抱着枕头走到凤兰的房门前,却始终没有去敲门。表面是什么都好起来了,但是实际上……凤兰没有搬回他的房间。 凤兰在生气。 司徒雪融知道的,自从他醒来,就很难再靠近那个人。 试图去亲近他的时候,凤兰抬头就是一句:「走开走开,别以为什么事都没有了。司徒雪融我告诉你,小爷和你有帐要算,只不过现在没心情。」 司徒雪融自然知道他所谓的帐是什么事情,却想不出如果凤兰真的问起,他该怎样回答。而且凤兰似乎就没有「有心情」的那一天,他这么一天天等着,心乱如麻,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凤兰此刻心情比他颓唐得多。 凤小爷一个人独守空闺,尖尖的虎牙都把被子磨出棉花来了,心道这次是原则问题,说什么也不能再自动退缩当软柿子了。 况且这司徒雪融也太不长进了吧,难道是已经摸出来他凤兰到底还是会舍不得他?要他走开就真走开了,偶尔主动来哄哄他有那么难吗?好不容易才不用弄得生离死别,这时候的结局不应该是皆大欢喜,情意绵绵,然后亲亲、抱抱、上床吗? 凤兰想了想,觉得是不是自己太计较了,干脆就别拿架子了吧,苦人累己又不讨好的活计。可是转念又想,就是因为自己次次都那样放纵他,才落到下风的,这次再不扳回一局,基本上就要从吃定别人变成被吃定了。 于是凤兰等,司徒雪融也等。 渐渐凤兰觉得这简直像是没有终点的冷战一般,心里越来越郁闷,却无处发泄。明明每次擦身而过,那人的目光都幽幽地看向他这里,却不追上来和他说话。 长此以往,凤兰越来越委屈,被子枕头全部咬出很多破洞来。 漠北的据点幷不适宜部队长期驻扎,大军很快全部撤回了陌阡城。 在城前,刘青的少量部众也要回到赫连渊的一个红珠城与这北漠京城之间,名为边池的要塞。 凤兰倒好,这个时候往刘青的队伍里一站,笑道:「司徒将军,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他得意地看到司徒雪融脸上出现了一分焦急,却又火上浇油道:「是司徒将军亲口说过我去哪里和你再也无关的,如今我要同刘大人去边池欣赏欣赏那边的风光,想必司徒将军不会反对吧?」 凤兰以为自己已经是给这傻瓜一个台阶下了,心道这样的情况,还不出言留我? 哪知道司徒雪融心存愧疚,而且仍旧不解其意,心里想留他又不敢开口,居然道:「如果刘青同意,我幷没有意见。」 刘青是一个头两个大。 近日里虽看得见将军和凤公子不知为什么谁也不理谁,但也不知道到底闹了什么别扭,如今司徒雪融问他,究竟是要留还是要放,他也不敢自己揣测,又唯恐司徒雪融怀疑是他教唆了凤兰什么,只得把皮球又踢回去:「这个,还是全看大将军的意思。」 凤兰听到这时已经目瞪口呆了。他想不到司徒雪融能这么倔,死不认错,心中一横冲口而出:「什么看他的意思,他是我什么人?凤小爷不是他的兵,不是他的仆人,想去哪就去哪。司徒雪融我告诉你,别以为我怕了你,大不了你将军府的管家我不当了,你就留在这,守你最重要的边疆吧,小爷我要回我的花花世界逍遥去了!」 说着转身就进了刘青的队伍,大呼了几口气,好久没有嚣张过,突然这样,反倒脸颊发烫、心跳也快得无法适应了。 不过确实解气,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将军府小楼里的那段日子,怎么凶他都可以,虽然自然不可能是以凶他为乐,但是凤兰还是偷偷扬起了一抹回味的笑意。 队伍渐渐分开,越行越远,凤兰在刘青疑惑的目光下,鼓 分卷阅读57 着腮大踏步前行,却没有看到在北漠皇城之前,司徒雪融茫然地看着远去的军队扬起的尘土,眼中一触即碎的脆弱。 边池是座小城,自然比不得陌阡和红珠的繁华。 凤兰在这陌生的城里还没待上一天就郁闷得想要撞墙,总觉得吃得不好,住得不好,路人长得不好,小吃铺的锅碗不精致,赌坊的招牌挂歪了,青楼的老鸨长得凶神恶煞,总之一切都不好。 没有司徒雪融在的地方,居然一切都不好。 自己到底有多贱,凤兰这下可算是明白了。 算了,回陌阡找他吧,凤兰幻想着万一自己不在的时候,赫连渊那家伙趁虚而入,那就亏大了。到时候雪融见他反正也不比他凤兰差,又识得大体,能够贤慧地接受「国家百姓比你重要得多」这种郁闷事,说不定就被他花言巧语骗去了…… 摇摇头,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凤兰叼了根草,就发现暖洋洋的太阳被挡住了。 刘青在他身边坐下直接问道:「凤公子,你和将军究竟怎么了?」 「刘大人,我问你,一边江山,一边美人,你选哪个?」 他以为刘青那种人,势必会回答江山,谁想到刘青毫不犹豫:「非要选,美人吧……我要江山干什么?」 连刘青的想法居然都是和他一样,而不是司徒雪融那般?凤兰听了不觉颓丧:「真的?若要你如今放下高官厚禄,跟一个绝世美人浪迹天涯,你肯干?我不相信。」 「不怕凤公子笑话,功名利禄,我其实不在意。」刘青对着凤兰怀疑的目光淡然笑笑:「我相信同样的问题,司徒将军的选择必然和我一样。只是,纵然我可以放弃天下,却不能离开北漠这片战场,我们留在这里幷非为了功业,而是对边疆百姓,对举国人民的一种责任。」 「哼,有什么不同。我不明白。」 「不,你明白的,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清楚,」刘青摇头笑道:「凤管家,你太清楚将军是怎样一个人,也太明了他的心。他的身不由己你看在眼里,就因为他不肯说出口,你就刁难他如此,是不是有一些过分?」 「我刁难他?」凤兰吐掉嘴里的草,毛了:「现在是司徒雪融他把我摆在很多很多事情之后,我明白他有苦衷,可是我确实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哪有人那样精于退缩只会逃避的?我也不怕你笑话,对他而言,我搞不好什么都不算,只是自己在这里自作多情罢了,我告诉你……」 「别告诉我,我听了没用,」刘青打断他:「你为什么不亲自告诉将军?」 凤兰心说告诉过一次,可惜是在他昏迷的时候,什么也没听到。 「你不跟他当面说,因为你知道他会怎么反应,你知道无法辩驳,而且你也知道他无法辩驳不是因为那是真的,是因为他对你心存歉疚。凤管家,这难道不是刁难吗?」 「……」 「将军心里越苦,越什么都说不出,你明知他说不出却故意要逼他,只能让他更为痛苦。这是你想要的吗?为了出一口气而去伤害他,这算什么?」 凤兰被刘青讲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皱着眉想了半天,猛然坐起道:「我要去找他。」 「慢,当下不可。」刘青一把拉住他:「根据已经探查的军情,北漠最后再负隅顽抗的势力近日在边池与红珠附近出没,现在出城危险极大。」 「你,你……」凤兰眼睛睁得大大的:「那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让我想通了又不能立刻去找他,你存心的啊?」 「怎么可能,」刘青觉得好笑:「不急,这些余党不过几日就能清剿干净。不过你用这段时间,反省反省也不错,而且要是他们集中兵力攻打边池,将军必定会来营救,到时凤公子自然夙愿得偿,见识得到将军如何重视你。」 听刘青不阴不阳的调侃,凤兰垂首嘟囔道:「别白日做梦了,好好部署防御吧。红珠百姓十万,边池不过几千人,就是救,他也是救赫连渊那边,我们这里还是要靠我们自己撑。」 凤兰说的这一点倒正是目前的困境。红珠与边池皆为军事要地,如今红珠有赫连渊守军五万,边池有刘青守军七千,华都大军主力十五万则在陌阡司徒雪融处。 北漠反败为胜的最后一线希望,即是起码拿下红珠与边池其中一座。在北漠方面看来,华都必然无论如何也要保障红珠天险万无一失,因此要攻只能去攻边池;而华都方面亦是明知道北漠会攻打边池,仍不敢轻易撤去红珠与陌阡的镇守兵力。 所以雪融才会派刘青驻守这里,毕竟他是最为稳妥的人选,然而刘青真就能保证这城固若金汤? 凤兰越思量越抑郁,这么危险的地方司徒雪融就放任他来了?虽然也许正如刘青所说是他刁难雪融在先,可万一这小城破了,他凤小爷非常不情愿地以身殉国,雪融就舍得下? 太过分了,真是太过分了! 「啊呜……雪融你这个冷血的混蛋……」凤兰把头埋进膝盖中磨牙:「万一小爷出了个三长两短,你究竟是在乎还是不在乎呀。笨蛋……」 自顾自地埋怨完了,凤兰重整旗鼓,跟着刘青巡视了城中各处工事。郁闷是小事,防守是大事,说到底,这是司徒雪融好不容易打回来的地方,在他眼皮底下丢了是不太能够容忍的事情。 登上城楼,他看见城外一条如银色衣带一般的水,在黄土中透着微微绿意的平原之上延伸向远方。 前几日他曾登楼看过,也许那时是黄昏,所以河水看起来没有如今这样宽广浩大,这条河是漠河的一部分,延伸出来被挖成了这座城池的护城河,凤兰看着远处蜿蜒平静的河面出神。 然后,他的脸色渐渐严肃了起来:「刘大人,你还记得我们来到北漠的第一场战役吗?」 20 刘青闻言楞了片刻,瞬间脸色也凝重了下来。 第一场战役之时,他们利用一场暴雨冲毁了北漠的工事,而今他们在这样一个城里,夏季漠河涨水,一日比一日高。倘若北漠在上游做什么手脚,这个城可能在顷刻之间灭于洪水。 他旋即转身,奔下城楼。 之后那十余天,不是一般的苦日子。 连天暴雨,落到人站在你面前你都看不清他的脸的地步。在边城上游,华都军队和北漠残余势力展开了一场泥泞、艰辛的河道争夺战,随着河水越涨越高,整座边城危如累卵,随时可能一夕倾塌。 一旦,刘青出城,整座城池的一切就统统落在凤兰身上。他毕竟经验 分卷阅读58 不足,忙得焦头烂额直想撞墙。 几次告急,雪融那边都没有反应。没错,他真的不来,连信都不回。没人知道他是过度相信刘青,抑或是有更重要的战役要打,后来凤兰也负气了,心说,好好,你铁石心肠,那我们就自力更生! 只靠自己,活了死了都是命。我凤兰可以只靠自己,别忘了,你司徒雪融曾一度不靠小爷我就活不下去,但是小爷我,在没有你的时候,绝对比有了你之后要舒心逍遥得多! 虽然,我还是宁可替你操着那份心。 因为我已经习惯了为你操心,看到你终于有一天学会了不再在感情上全盘依赖我而独自坚强地活着,我承认我是失落,但同时也很欣慰。 没办法,谁让我已经这么喜欢你,于是你做的一切都有了道理;于是就算我们在不同的地方,隔着战火,靠近死亡,不能够灵犀相通,也都没有关系。 我在做正确的事情,你在做正确的事情,这就够了。 我还是愿意比任何人都要相信你,比任何人都要思念你。 十几天,凤兰和刘青两个人都清减了不少,有时候两个人行色匆匆擦肩而过,互相看到对方灰头土脸的惊人颓废样,都会指着对方的鼻子哈哈大笑。 在大雨终于停下的时候,在猛烈的攻势之下,城也终于要守不住了。 凤兰很是没有刘青显得沉痛得真实,大概是觉得这么一天按理说是不应该来的。命运喜欢耍着他玩,他都习惯了,什么大难临头,最后全部都是随便飘一下吓唬吓唬人就走了。更何况,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若是死在这种小地方,难道不是所谓的「阴沟里翻船」? 死不掉的。他怀着无比坚定的信念安慰刘青,在最后关头,雪融一定会来的。 我愿意这么相信。 司徒雪融竟真的来了。 风尘仆仆引兵支援,百里快马夜袭,北漠残军腹背受敌,一溃千里,胜利时分,刚刚破晓。 凤兰站在城头看下去,朝阳的霞光中有一种昏黄的错觉,那好像也是一次短暂又漫长的分离,他也是这么站在城墙上,千军万马之中一眼就望见他,然后…… 只能是他。哪怕数百次数万次的回眸,眼中看到的,永远都只能是那一个人。 多幸运啊。 茫茫人海中,相逢、相知,一路携手。青涩懵懂的心因为他而变得坚强、变得宽广,感情也满溢到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曾经想过自己的恋情会是这样吗?没有算计,没有背叛,就巧遇了命定之人,可以互相信赖、互相扶持,一路走在阳光下微风中,偶尔闹闹小别扭,幸福得无以复加? 确实不太像是我的故事啊,凤兰想,太温馨了,和我这种人真不相称。 如果没有遇到他,自己的人生该是怎样?碌碌无为泯然为市井小民,抑或阴谋不断鶏飞狗跳?会知晓什么是温暖吗,会了解什么是心疼吗,明白什么是爱吗? 突然有点儿怕了,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得到的有多奢侈。 那人近在眼前,幸福触手可及,他看见城下的司徒雪融也在看着他,狭长的眼睛中是纯净的、不带一丝遮掩的思念。 凤兰终于绽开了灿烂的笑颜,朝他挥手大叫:「雪融——」 他忘记了自己还身处战场,忘记了何谓乐极生悲。他看见司徒雪融也似乎露出了微笑,而那笑容僵在脸上,在那黑色的瞳孔里,他似乎遥遥看见了恐惧,他有些疑惑,继而警觉到了什么,已经迟了。 一枝流箭从乱军之中飞向凤兰,直指胸口。 司徒雪融眼睁睁地看凤兰随着那枝箭倒下,青石的城楼遮住了他的身体看不到,在没顶的冰冷与窒息中,司徒雪融死死盯着那片城墙,希望凤兰能站起来,像以往无数次一般死里逃生,然而城墙上再也没能看到那个身影。 刚刚还在朝他挥手微笑。怎么可以在上一刻还是天堂,下一刻便变作地狱。 周围的厮杀声不真切地传来,好像天地都在旋转。 司徒雪融紧紧拉住缰绳,狠狠喘了几口气,要冷静!而冷静下来之后又全身冷得要命,手脚都几乎僵直,这一切似乎都是瞬间,又全部像是一生一样漫长,他不敢再去看,不敢再去想,一瞬都那么难熬,如果真的无法挽回,一生又该怎样? 提起剑直指前方,策马上前,从来平静清澄的眼睛里染上了如黑夜般的雾色。全歼,他一生第一次下了如此残忍的命令,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眼前是猩红的血水,凄然的惨叫,他却仍觉得不解恨,心中好像空了,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东西一直拉着他不停地下坠,他向下急速坠落,唯一能够拉住他的那个人,不在了。 他从来不想要伪善,却不知为什么在所有人眼中,他都会是个温良谦和之人。明明只是看到了美好的东西便想将他据为己有,也放弃过希望,任自己无声无息地走向死亡,贪心和逃避,怯懦和迷茫,却冠以一些高尚的名目来欺瞒别人欺骗自己。 被惩罚了、终于被惩罚了。自私的任性,过度的依赖,在他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出言阻止。 为什么没有阻止?因为害怕被拒绝,可是畏缩的后果是什么呢,转瞬之间夺走那人的利箭,他即使想要阻止,也回天乏术。 不是自己说的吗?国家至上,于是他怎么样,只好无所谓。现在胜利摆在眼前,哪怕有一点点欣慰、一点点快感呢? 不是这样的啊,从来就不是,没有什么比他重要的,没有什么比他更值得守护的。早就知道的,却欺骗他、欺骗自己,如今可好?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了。 城门开了,军队从城中涌出来,他听见欢呼雀跃,却好像不明白,环顾四周,似乎是结束了。 杀戮、抢掠,边疆人民的悲哀痛苦,终于都结束了。 低下头,铠甲下雪白的衣服溅满了血,以血换血换来的和平,何其珍贵、何其残忍,多少人会欢笑,以多少人悲伤的代价。 不能哭的,却抑制不住抽泣。胸口痛得像要撕裂,像是把什么血淋淋地剥离出他的生命中,麻木了、枯萎了,化作尘埃泥土,什么也不能再去想。 失去了他,纵然活着,意义何在? 运气是一个危险的词,它的结局从来都令人提心吊胆,更何况这东西常常有用光的时候。 凤兰觉得应该记下这个教训,以后不再那么嚣张,当然有机会能记得这个教训,可见上天又放了他一马。 缩在城墙之下,胳膊上的灼 分卷阅读59 痛让凤兰龇牙咧嘴,人生中头一次被这种结结实实的东西贯穿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刚刚真是千钧一发,要不是恰好没站稳往一边倒了过去,估计现在已经壮烈成仁了。 他知道雪融一定担心死了,刚要探出头去再向城墙外看,一枝羽箭又贴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把他吓出一身冷汗,转眼间身后的砖墙上刷刷刷全是密密麻麻的羽箭落下折断的声音。 凤兰缩了缩脖子,心想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底下躲着吧,这要再探出头去,不被射成刺猬才怪。 他就这么顺着城楼、墙根移到了箭雨的死角里,旁边士兵忙围过来几个,他摆摆手示意没事,让他们各回岗位,见还是有人不停地望向这边,便想起书中所说的英雄此刻所为,于是握住了箭身,微微一使劲…… 「哇啊,痛痛痛痛痛……」 英雄不是谁都能学的,又何况凤公子这种半路出家的?胳膊上钻心的疼让他自己是再也下不了手了,叹口气,凤兰心想算了,留给雪融拔吧,让他心疼心疼也好。 终于敌军溃散不堪,俘的俘、杀的杀。 城门大开,胜利的号角响彻云霄,周围爆炸一般的欢呼声令凤兰吓了一大跳。 正在疑惑着士兵们的夸张,就忽然听得有人朝他大喊:「凤爷,还在发什么呆,胜利了!」 胜利了是没错,意料之中嘛,有必要那么高兴吗? 凤兰还在楞,就听那人补充道:「可以回家了!可以回家了啊!」 风过云起,北漠碧蓝的苍穹无比高远。 家?凤兰的心震颤了起来,北漠余部全灭,可以回家了! 一时间身上的伤也不疼了,他精神百倍激动万分地和大伙一起冲下城楼,挤在人群中向外面涌去。 幸而司徒雪融骑在马上,他不用跳起来就能找到他,还没弄明白为什么那人脸上的表情那么悲伤,司徒雪融已经冲到他面前来了。他就见那人翻身下马跑到他面前,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他,好像刚刚哭过,眼睛还是通红的。 凤兰想问,就见司徒雪融拉着他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好像怕他随时都会消失一样一把就抱紧,然后埋在他颈间,失声痛哭。 凤兰后来每每回想那个时候,都觉得尤为可惜。 如果不是拥抱的时候被碰着了胳膊上的伤分散他大半的注意力,他本应该好好体味那唯美至极的一刻的,而如今的回忆就只有当时的腹诽:司徒雪融,小爷知道你激动,但是好歹也小心一点啊,小爷可是伤员吶…… 那箭如何从胳膊上弄出来的惨痛回忆已经刻意淡忘了,凤兰就记得那一天他吊着胳膊,贪婪地在司徒雪融身上蹭来蹭去。怎么说呢,这久违了的瘦削身体让他垂涎得如饿狼见羊,简直想在他每一寸肌肤上都咬一口,解解馋。 司徒雪融则紧紧抓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 「就要回去了,你怎么还不开心?舍不得这大漠风光?」凤兰问。 司徒雪融摇摇头,看向凤兰的目光温和如水,带着暖暖的眷恋与满足,却又藏着一些凤兰看不懂的心思,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雪融的这种含蓄的默默柔情,凤兰虽然早已习惯,却还是忍不住脸红,心道雪融是越来越厉害了,如今竟然能仅用眼神,就让他凤小爷小鹿乱撞浑身发虚。 他已经不去追究之前的种种了,不知道到底是刘青的一番劝解让他通晓了情理,还是雪融落在他肩上的泪水让他倍感满足,也许正如刘青所说的,他确实早就明白司徒雪融做出的抉择。 没有爱情能够凌驾于大义之上,同时,对司徒雪融而言,也没有任何事凌驾于凤兰之上,这看似矛盾,其实却说得通。 离开北漠之前,两人又回了一次红珠城,城里两人那时种下的雪树已然成长茁壮。凤兰量了量,这在那时只有自己膝盖高的小树如今已经快高过自己了,想着当时两人在树前定情起誓,到如今历经波折仍旧幸福坚定,不由得笑容满面。 突然就从后面被司徒雪融捉了去,凤兰回头看那人表情古怪,脸上似有一抹红,似乎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把他拉过去,却又临时踌躇了。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似乎是从边池一路憋到红珠来了,还不说,凤兰都替他急了。 「……你之前说过什么?」 之前说过什么?凤兰有点哭笑不得,小爷一辈子说过的话未免也太多了,雪融这问的是哪一句? 司徒雪融见他迷惑,脸色更红:「……你、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句话。」 一句话……啊啊! 凤兰叫起来:「你还好意思说?」 当时确实说过雪融要好起来才能听到某句话,然而这人那时候哪有一点点要好起来的样子?要不是他最后关头想起那香囊之事,现在两人根本不可能如此携手站着,居然还想要听那句话?凤兰牙痒痒。 没想到司徒雪融见了他的反应,反倒释然地笑了,他将凤兰拉近自己,挡住强烈的大风,在他耳边轻声说: 「其实,你不欠我什么,是我还欠你一个道歉。你拯救过我许多次,让我很幸福,甚至幸福得去得寸进尺。每一次我在绝望之时,你都一定陪伴在我身边,带给我奇迹。而我呢?我在你遭遇危险,难过伤心,甚至遭受伤害的时候,从没有一次在你身边,还一次一次雪上加霜。」 凤兰心想这是什么话?虽然好像有时候确实如此,可是听着还是觉得有所失实。 他抬头看司徒雪融,见他竟然是极为认真在讲这番话。 「从来只要得到道歉,你便继续迁就容忍我,所以……我说抱歉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该怎样补偿你,我真的想要知晓。」 凤兰楞着,继而叹了口气,拍拍司徒雪融的肩膀大度地说:「谈补偿多伤感情,你健健康康的好好待在我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果然,你要这么说。」司徒雪融微微垂下眼眸:「你就是太纵容我,我究竟有什么好,怎么值得……」 你究竟有什么好?凤兰差点没吐血,以自己的修行,这辈子能把司徒雪融骗回家纯属运气,谁想到这被占了便宜的主儿,居然还以为是得了便宜,于是这便宜,自己真是占大了。 「好吧,真想补偿我,其实我也确实有想要的东西,」凤兰看着司徒雪融一副认认真真洗耳恭听的样子,露出了奸诈的笑容:「那个,反正你的身子也比从前好了,两天一次的规矩就翻倍吧。」 眼见司徒雪融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在思考这个问题的 分卷阅读60 可行性,凤兰宠溺地笑着,拉着他那个明明很聪明、可在他面前却总是有点儿呆的情人,走向军队集齐整装待发的城门。 一路南下,凯旋高歌,从沙漠走向辽阔的草原,又在草原的尽头看到了熟悉的旗帜与城村。 回家,真是一件幸福洋溢的事情。久违了的繁华的望月郡、清澈的洛水、气派的王府、雅致的竹楼、熟悉的仆从、大嗓门的小春、房檐下的燕子…… 结束了军旅的劳顿,不再需要吃沙喝风担惊受怕,加之许许多多令人怀念的事物环绕在身边,凤兰觉得人生无比美好。 包括再看见雪融的后娘和妹妹,凤兰都觉得赏心悦目笑得花枝乱颤,让那两人毛骨悚然,总觉得这人的笑容底下定是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如今雪融因战功卓越被封了侯,已然是万众敬仰天下皆知,这母女俩也需要收敛起几分嚣张,恭恭敬敬起来。 册封的时候,凤兰有幸跟着去了,得偿所愿看到了皇宫、看到了皇帝,当然是很不起眼地躲在雪融、刘青、赫连渊以及众多将帅之后。 但朝中还是有人注意到他了,比如说太子大人,就带着古怪的微笑,时不时往他这边瞟。 凤兰记得当时年战事危急之时,得过他的恩惠,亦报以灿烂的笑意。 尾声 秋高气爽,满庭院的落叶被凤兰堆起来烧得劈啪作响,火堆里传来阵阵香气,司徒雪融微笑着看凤兰被熏成花猫的脸:「你又在干什么?」 「我在烧栗子啊。」凤兰说着,从火里扒拉出来几颗吹着气:「好香。」 「今年冬天据说会非常寒冷,到时你又要整日躲在床上抱怨,」司徒雪融接过凤兰递过来的剥好的栗子:「正好我也清闲,不如今年冬天我们去南方避寒如何?你一直说带我去看频迦城的山水,如今总算有机会了。」 「哦?我以为你会害羞,本来还想等一阵的,不过既然你提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凤兰站起身,有点儿阴险地笑道:「上楼收拾包袱,我们近日出发。」 见司徒雪融似乎不解自己的兴奋,凤兰更是笑咪咪:「雪融肯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自然知道去频迦,山水美食都是小事,大事是雪融你会碰见我娘亲哦,不过不用担心,她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语毕,不顾司徒雪融的僵直,凤兰一把拉起他就向小楼走去。真想知道娘亲和楼中的姐妹看到他凤兰居然上过战场,还将闻名天下、优质无双的镇远大将军带了回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天高澄澈,一望无际。 今后的日子,很长很长,都是幸福。 正所谓红尘巧遇,辗转机缘,得遇弱水三千中属于自己的一瓢,得以相互扶持幷为之圆满,历经险阻而幷肩携手,诚可谓人间之大幸,毕生之完全。 ——全文完 番外一 为、国、捐、躯 暮雨倾盆,夜风大作,摇摆得窗子咯吱咯吱直响。 刘青很困,无奈这声太大,搅得人实在睡不着,只得披了一件衣服起身,想要去把窗子关严实。 走到窗边的时候,却看到了一个淋得湿透的、不是很陌生的人苍白的脸。 幸而刘大人一身正气不怕鬼,缓缓揉了揉眼睛,面无表情地仔细端详。 刘青觉得自己眼睛应该出了问题。 面前这家伙,应该身处千里之外的沙漠,而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你……」 「你跑这儿干什么」、「你怎么还有脸来」、「你胆子不小」、「你个臭小子那张欠揍的脸真是让人看你一次就想扁你一次」……刘大人的思绪一下子被各式各样的问候语所充塞,以至于不知道究竟哪一句才最贴切如今的心情。 于是他沉默地、淡定地看着罗琛。 自从战争结束,已然天下太平了三、四年。 司徒雪融缴回兵符,回家安安生生当他的望月太守,过起悠闲的日子;赫连渊则继续扬天朝威名,率兵东征屡建奇功,不过日子自然艰苦了些;这非要说的话,还是刘大人混得最风生水起,由武官变文官,在口诛笔伐中越做越位高权重。 时人在羡慕其年轻有为文武双全时,也不得不暗暗感叹:此人,明明生着一副如斯忠厚老实的模样,行事也低调,却能够短时间内平步青云,其左右逢源的手段,必然不是一般人能够估量的。 其实刘大人倒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厚黑。 或者说,最起码,刘大人没有故意去步步为营。不露锋芒是天生的,而且本是样子和气质也都生得太平凡了,常常无端被人忽略,所以坏事常常找不到他头上来。 有时候能无端被人忽略真的很走运,不像有些人,想低调都低调不了。 这么想着,他难免又看了一眼罗琛。 这小子命值钱啊,当年运回京城关天牢待处极刑,怎么想也是没活路可走了,却楞是被北漠重金换俘虏给换回去了。 从此之后,罗琛似乎就在北漠深宫里休养生息,按理说应该没什么动静,但是无奈举手投足太受关注,小道消息多得离谱。 刘青坐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却总能得到些类似「骄奢淫逸的北漠外戚那个罗琛某天中午又吃了某玉食珍馐」的消息。 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有胆跑回京城来,是不知道他作为北漠将军,在华都民愤有多深吗?这要是大白天的,在街上被认出来说不定会被群殴。 刘大人这么想着,觉得雨似乎还是太大了点,那个人嘴唇苍白瑟瑟发抖的样子,实在有点可怜。 刘大人虽然记得两人之间种种东郭先生与中山狼的前尘,还是觉得让别人这么在窗外站着太不厚道,于是打算去开门。 脸色苍白的少年一直直直地看着他,见他要走,突然从窗外伸出手拽住了他,轻声道:「跟我走。」 走?去哪?我才不要! 刘大人立刻摇头,脑海中瞬间闪过的,就是罗琛要把他骗去没人的地方,勒死弃尸,新仇旧恨一起算总账。 人生正乐得一帆风顺,前途无量、钱途亦无量,谁想死啊?! 罗琛却不放手,盯着他,双目幽幽然,启唇,冷森森道:「我喜欢你。」 哦。 这小子果然不招人喜欢,哪有用这种咬牙切齿的表情说「我喜欢你」的? 等、等一下等一下,刘大人的脑子开始混沌了。他 分卷阅读61 刚刚说什么? 刘青很想要保持涵养,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耻笑的表情。 「你疯了吧。」 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荒谬的话之一。当然,他这辈子听过的所有荒谬的话,普遍只有两个来源,一个来源是大将军家那个总给人「意外惊喜」的凤管家,第二个,就是眼前的异国男子。 把他从北漠押回京城的途中,这小子就一次又一次问他:「你真的舍得?」 刘青就想不通了,逮你回家,升官发财,不是好事吗? 送战俘归国的时候,这小子又死活拽着他道:「你好好在这等我五年,不准成亲不准出事,听到没有?」 结果,远没到五年,这家伙就回来了。 且事实证明,荒谬仍无极限。 「我喜欢你,你明明早就知道的,你也喜欢我,为什么不承认?」 「……」刘青感觉自己轰然被雷劈了。 「不要不承认!」罗琛明显为刘大人太过直白的反应感到愤慨:「难道不是你牵线搭桥在华都皇帝面前万般游说才令我被放回去的吗?不要告诉我是为了北漠贿赂你的那点儿钱财,你根本不是为了那些,你是为了我的命!」 ……可我确实是为了钱财啊! 那时洛水大涝,淹毁农田无数,我替江南百姓着急啊,还好有那笔银子。 「还有,在我回去之后,隔三差五就派人来打探,除非你想知道我好不好,还有什么可解释?!」 ……这、难道新任兵部尚书身居其位,不该频繁刺探敌情吗?为什么是想知道你好不好? 「还有,你明明就……」 真是听不下去了。 「这样站着,很冷吧。」 于是刘大人温厚一笑,就这么成功打断了他,手掌轻轻拂过少年棱角分明的脸庞:「先进来再说吧。」 罗琛苍白的脸上骤然泛起一抹微红,有点儿犯傻。 烛火点点,氤氲笼罩,暧昧明灭。他被那只温暖的手牵进屋里,拉着坐在床上。 丝绒被子,很大的一张床。刘大人温了酒,很容易醉的那种。 罗琛的眼神迷离起来,一只手,从一边温柔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屋外雷声大作,身旁的刘大人似乎露出了一抹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略带狡猾的笑意,于是北漠的傻小子呆了,冻得冰凉的身子缠上了温暖结实的躯体,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 第二日天明。 「自己收拾收拾回去吧,不送了啊。」刘大人整装已毕,准备照例上朝去 「什么什么什么?」锦被里的俊美少年一骨碌爬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为什么生气了,我昨晚……不够好吗?」 「生气?我生什么气啊,」刘大人回味着昨夜,脸上浮现出一丝让人无法理解的微笑:「昨晚不错,其乐无穷,我很满意——你可以走了。」 「你你你你你……」罗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什么意思?!你对我……难道就只是……不对!明明不是这样,昨晚你明明对我动情了的!什么都做了,你不要不承认!」 「我不怕承认,昨晚是我占了便宜。」刘大人摊摊手,正经八百且无辜道:「但是你是美人,且自动送上门来,我岂有拒绝之理?」 「你说什么?」 「都不是黄花大闺女,也不需要负责吧。」 「……」 「更何况,非要说得仔细,要负责,也是我要你负责才是。不过我就免了你堂堂北漠大将军三媒六聘来华都娶男人的笑话了,你还不感谢我?」 「你!」直爽的北漠人看着面前明明长着忠厚脸、却头头是道耍无赖的男人,脸气得通红。「你!你说话不算话!」 「我说什么啦?」刘大人眼睛一眯:「我什么也没说过!你昨晚直接就抱上来了,期间我有跟你承诺过我会和你走吗?你傻了吧,蛮夷二楞子——」 罗琛虽然语言基本上过关,但是毕竟不是华都人,什么是「蛮夷二楞子」他没听懂,当然在回去的路上问出来那个词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更是七窍生烟。 不抓狂是不可能的。 因为他此番经历可以用一句简短的话来形容——风尘仆仆真心诚意跑来,结果被嫖了。 冲冠一怒为蓝颜,罗琛这次是真的怒了。 回宫后,罗琛开始高调地撺掇北漠王弘扬国威收复失地,幷自动请缨打头阵,发誓不打到华都京城誓不罢休。 整个北漠蠢蠢欲动,整个华都严阵以待。好不容易换来的和平,危在旦夕。 这是一个举国上下的志士们站出来,发挥长才报效祖国的关头。 在这个关头的某个傍晚,爱国志士刘大人背着个包袱,悠闲悠闲地出现在罗琛的屋檐底下。 「跟我走,走不走?」 罗琛望着他吊儿郎当的死相,脸色乌黑。 太糊弄人了!太把人不当一回事了!连包袱都是用难看的小碎花布随便缝的,太过分了! 「你……你你……」 「就说走不走吧,快点收拾收拾,给你半炷香的时间啊,不走我就走了。」 屋里的人立刻惊天动地翻箱倒柜,屋外的人打着哈欠。 打着哈欠的同时,思绪开始飘,越飘越远。 什么叫发挥长才,国难当头,男子汉大丈夫,就是擅长什么就做什么。擅长打仗就去打仗,擅长照顾打仗的大将军就去当管家——擅长勾引对方的将领,就把对方将领整到魂不守舍! 什么叫为国捐躯,就是某些人勉强一下牺牲小我,为天下苍生流血流汗;也可以是某些人勉强牺牲一下小我,把敌方最让人头疼的将领拐跑,将来的日子和流血流汗一样苦,而且不能名垂史册,不过公道自在人心吧,这贡献——兵不血刃地延续太平盛世啊。 刘大人心想,就这么默默为国捐躯了,我真是有血性的好青年。 我真是好青年。 这么想着,人已经来到了身后。 「你终于想通了?」 我没想通呀。刘青歪歪头,可是这不跟你走能行吗?不走我就成千古罪人啦,真打起来,遭殃的不还是老百姓吗! 「你现在想通了……那个时候用箭射我,直指心窝,一点……一点也没有手软。」罗琛抿着嘴,低声控诉,手紧握着包袱。 「哟,还记着呢?」刘大人表示不同情,转身牵马。 「如果,那个时候我死了,现在就不能站在你面前了!一 分卷阅读62 辈子、谁陪你啊?」 如果那个时候你死了还真一了百了了,我就不用放弃锦绣仕途富贵荣华,跑个好几百里站在你面前了。刘青腹诽,要知道我这么一跑,之前十来年的功劳都白搭了,谁吃亏啊? 他把包袱往罗琛怀里一扔:「少废话,省点儿力气赶路吧。」 大漠夕阳,一片血染黄沙的光景。 刘青以往在沙场,每每看到这样的景致,都难免感觉异常孤凉,然后就想,北漠的那些人,那样狼一般桀骜冰冷的性子,恐怕都是骨子里带着这样悲哀的血色。 然后……难免就会想起某个孤单的、野生动物一般的少年。 不相信任何人、不按理出牌、不给任何人机会,温驯的时候装得好像绵羊,可什么时候会回头对着你的咽喉咬一口,你永远不知道。 这个少年现在坐在他背后,环抱着他的腰。 虽知其狼子野心,但美色当前,还是难为刘大人一脸淡定,坐怀不乱。 「就你死鸭子嘴硬,最后还不是来找我了?我就知道你最后要来找我!就知道你一直给我装!」 刘青浅叹一声:「我只是情非得已吧。」 「你还情非得已?什么叫情非得已?你究竟对我哪点不满意你情非得已?」 「……你自己想想你干的那些破事儿,还敢问我对你究竟哪点不满意?!」 「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罗琛沉默半晌,在他背后委屈怒道:「你不过是为了能不打仗才勉强和我在一起!」 「没错啊,你终于发现啦。」某人坦然道。 「你!」 「生什么气啊,」刘大人懒洋洋晃了晃身子:「以发动战争来威胁我跟你走,这不就是你的本意吗?你不是也已然得逞了吗?如你所料,如今我扔下高官厚禄与你踏上不归路了,你还想要什么?」 「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我想要的是……」 刘大人回头,白了一眼身后的人,于是罗琛不敢说了,又隔了好久,苦笑。 「我……我想要的是你能真心和我一起走呀……我想要有一天,你对我,能有我对你心意的千分之一便好。」 你对我有心意,我怎么没感觉出来?刘大人迎着夕阳,嗤笑道:「那今后请多加努力。」 「呜……你根本就对我……呜呜……」 「你总是一副委屈,究竟委屈个什么劲儿啊,我怎么想也比你委屈得多吧!」 刘大人开始列举。 「你背井离乡,我也抛家弃禄;你跑去找我,我也跑来找你了;当初我当俘虏的时候,你怎么折腾我的,而你当俘虏的时候,我怎么替你求情、你又怎么恩将仇报的? 「一而再再而三,你步步紧逼我步步留情,我都没记你的仇没找你算账;你喜欢我,我为了百年天朝也只好和你在一起,怎么想也是你得了便宜吧?」 「我不是为了得便宜!我……我只不过……」 「小子,记得当初我当你俘虏的时候,你要我教你华都的用兵之道,我怎么教你的?」刘青打断他,「我教过你,审时之术,以不变应万变,伺机待发——若无法按捺而妄动,则易泥潭深陷,迷途无返。你小子却至今半点也听不进去,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什么不变应万变!什么伺机待发!我现在就是伺机待发!」罗琛反驳道:「倘若我再不动,等你位高权重娶妻生子想走都走不了了,我还有机会?我不后悔!总归先把你弄到手,你就是我的了,不是也是,跑不掉了!」 此言差矣。刘青心中暗叹。 三年可以等,五年可以等,再多,又有什么不能等? 我已然位高权重,要是想要娶妻生子,也早就儿孙满堂了。我今年二十七,好歹条件也算不错,每天媒人都踏破门槛啊! 你要我等你,我没搭腔,可是我除了没说那一个「好」字,还有什么没做到? 如果什么人是你的,那不论早晚,注定都是你的,你什么也不用做。 但是罗琛不懂,其实有不懂的好处。 这场狩猎,某人这法子那法子的算计,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狐狸,于是真正的黑心狐狸,终于忍不住暗暗发笑了。 只有第一次拿箭射他,是真的安了「先弄死这家伙再说」的心,也只有那时候,两人之间,是真正的敌我关系。 后来那次,虽然瞄准心口,可是却是因为已经知道这家伙心脏偏位。 舍不得,就算对方做了天大的错事,还是舍不得。 也许是因为罗琛样子生得太好,眼神太犀利,刘青幷不知道他的过去,但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会有着那样骄狂孤傲、暴躁而脆弱的气质,实在很少见。 他记得自己被俘虏的那段日子。他被那少年拉到校场上单枪大战,从下午直至深夜不分胜负。等到两人都筋疲力尽,朦胧的月光下,那少年迷迷糊糊,竟然就像猫儿一般地蹭着,窝进他的怀里。 他抱住他的腰,蜷缩着,白天时候的阴险嚣张全部不见了,在陌生人的身边,竟然睡得嘴角勾起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样的人,俊美绝伦,皇亲国戚,少年得志,应该是众星拱月般长大,为什么会显得这样寂寞,仿佛渴望某样东西而又始终不敢伸手触及。 其实,是自己先松懈了,先相信了,先有了一丝不该有的情愫。 早也想到他可能会背叛,一辈子就傻了这么一次,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这头小豺狼。 刘青毕竟大了他好多岁,刘青毕竟生得平平凡凡,刘青的人生平平淡淡。 因而没有那种矫情而寂寞、矛盾而容易受伤的玻璃心,因而对感情收放自如,因而回头在感情上生吞活剥这头小豺狼,易如反掌。 在京城的天牢里,他仅有一次给他送过饭菜,那少年从铁栏那边抓着他的衣袖,哭着求他再留一会儿,哭着问他为什么一直不来看他。 那个时候,刘大人只顾冷笑,抱着手臂冷眼相向雪上加霜。 但是私底下,还是心软了。 美貌,才华横溢,孤傲跋扈不可一世又同时单纯得像是一根筋到底。他舍不得看到这么一个难得纯净剔透到近乎完美、却又有着致命性格缺失的人,在遇到一个能够拯救他的人之前,就走向毁灭。 在平凡的人眼里看来,这太可惜了。 真的太可惜了,这样美丽的存在,就算不是自己的,也不由得希望他好好的、安安生生的脱下那层冷若冰霜的面具,过几天真正自由幸福的 分卷阅读63 日子。 所以才救他。 只是没想到,转来转去,这个人还是转回了自己身边。 也罢。 少年还在背后倔强地说:「我要用一辈子的时间,非要让你变成我的,你等着瞧。」 可就怕穷尽一辈子,他都还是看不穿,究竟是谁把谁骗到了手。 刘青往后靠了靠,贴在少年的胸前昏昏欲睡。 兵书始终是好的,厚黑始终是好的,刘大人睡着之前,迷迷糊糊地想。想自己如此平凡,如此淡定,以不变应万变,始终一动未动,就骗到了想要的真心。 ——番外一 完 番外二 兰兰回娘家 「我……凤兰,我们下次再来好不好?」 司徒雪融总觉得……就此打住,还可以抓住最后的机会回头是岸。 「都走到门口了,你还打退堂鼓,哼哼,迟了!」凤兰一手紧拽着雪融的袖子,一手指着楼上:「你看嘛,大家都夹道欢迎,盛情难却啊!」 熏衣小楼,红色的灯笼迎风招摇,花溪水波摇曳,香气弥漫,美不胜收。 「公子,大爷,上来玩嘛!」 司徒雪融抬起头,只见花香楼上众多妖娆女子……果然如凤兰所言,夹道欢迎,盛情难却。 「啊啊啊,楼里看来已经新人胜旧人了,好多姐姐们我都不认得啊。」凤兰哼哼哼笑了:「估计我那个娘亲现在,也该年老色衰去干粗活了,噢呵呵呵……」 「凤兰,哪有这样说自己亲娘的!就算你少小离家,但是你娘对你总有养育之恩,你怎么可以肆无忌惮说她的坏话?」 「呜……」凤兰觉得超级委屈:「你只是还没见到她所以不知道啦!你要是见过她,你一定不会觉得我过分!」 「可你不是总说你娘亲和你很像?」雪融勾起嘴角笑笑:「那她一定也是个嘴巴毒,其实心地很好的人……」 「雪融,求你不要用那么善良的想法想那个人!我和她只是长得像,其他什么都不一样!」 凤兰欲哭无泪。心地很好?小爷心地出奇得好真他娘不知道是像谁,反正肯定不是像那个女人;反倒是小爷心地不好的时候,那些性子才是她的真传!总归在回忆中,充斥着关于那个女人的恐怖事绩…… 回忆,凤兰难免就此陷入了恶梦般的回忆。 婴儿,应该是没有多少记忆的吧…… 但是为什么视野里总会有一张美艶的脸,凑过来挑眉道:「哦,没想到这小拖油瓶的脸长得还满好看的啊,可是小鶏鶏怎么那么小,究竟是像谁呢?嬷嬷,我接过鶏鶏很小的客人吗?」 「没有啊,那是天阉吧……」老鸨的声音从远处飘来:「算啦,当女孩养吧……」 天阉是什么?婴儿应该不知道的。 可是为什么,幼小的心灵,就在那一刻受到了剧烈的创伤。 混账……谁一生下那里就会很大啊?那个女人居然因为嫌弃他的小,在他小时候找一群花香楼的大姐姐们每天给他玩「揠苗助长」! 恶梦般的揠苗助长啊……此中细节,泪流满面。 然后有一天,凤仙姑娘说,不拔了,拔也拔不长,认命当女孩养吧。 于是被迫穿裙子束腰,擦胭脂戴花,木马被抢走换成布娃娃,凤兰的童年,在活地狱中度过。 等到他差不多六岁的时候,一起玩的孩子们突然开始合伙欺负他,说他是没娘的孩子。 他娘每天摇曳生姿,流言很空穴来风,因而凤兰感到很莫名其妙、很生气。 谁是没娘的孩子啊?我娘虽然那样……但好歹也是我娘吧! 「你叫谁是你娘啊?叫我姐姐!」凤仙姑娘坐在梳妆镜前点着朱唇,眉毛高高挑起:「天天娘娘娘的,把本姑娘都叫老了。」 「……」怪不得别人都说我没娘! 「……老妖婆!」 凤兰人生中第一次鼓起勇气,凤仙姐姐停住了化妆的手,笑咪咪转过身来。 「呵呵,哦呵呵呵,兰兰,你说什么了吗?」 「老……」 纤纤玉指指甲长长,戳着常常被揠苗助长的小玩意儿:「再说一遍,呵呵呵呵……」 「……没有,姐姐,我什么也没说。」 「算了算了,偶尔也不和你开玩笑了。」凤仙姑娘满意地收回玉指,忽然正色道:「兰兰,我问你一个非常严肃非常重要的问题,你可要认真回答哦!」 你终于肯问个正常的问题了吗……凤兰满怀期待。 「兰兰,你实话实说哦……」凤仙姑娘一本正经。 「嗯嗯。」 「你见过有人比姐姐我美吗?」 「……」 「你怎么不说话?果然是没有吧。哼哼,姐姐就知道。唉,生成这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我罪孽深重啊……」 …… 真是,忆往昔,多少峥嵘岁月,无语凝噎…… 「你说凤仙姐姐啊……呵呵呵呵,她当然还在啊,她买下了我们花香楼,如今管着大家呢!」 「噗——!」凤兰一口茶差点没喷:「她成这儿的老鸨了?噗哇哈哈哈哈,吼吼吼吼哈!」 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被他活生生吓了一跳,这公子生得真是没话可说的俊美,怎么笑声这么恐怖……而且,还有点似曾相识?! 「她成老鸨了,一定变得又丑又肥,哈哈哈——我要去见她,我现在,就要去见她!」 凤兰兴奋异常,拽着司徒雪融,大摇大摆走上长廊,心道我定要让那个女人看到,她儿子领回来了那么珍贵的宝贝,让她羡慕,让她嫉妒,哼哼哼哼…… 可是为什么,又有一股不好的感觉浮现出来。 回忆,仿佛又是不堪回首的回忆。 「反正你将来也娶不到老婆,不如姐姐把你嫁了吧。」凤仙姑娘在哼着歌试穿自己的新衣裳。 「娘!」 「你在叫谁啊?」转圈圈对着镜子欣赏新衣裳。 「我在叫你!」 「我是你姐姐!兰兰你怎么没记性呢!惨了,原来是个傻儿。这下子怎么看也不能卖个好价钱了,我真是红颜薄命。」 「你要卖你儿子?」 凤兰觉得这女人异常荒谬,普通人谁养个儿子不希望他成家立业光宗耀祖,谁知这这这凤仙姑娘居然一门心思…… 「我?我哪有儿子,我卖的 分卷阅读64 是女儿。」 「我是男的!」凤兰摔掉手里啃得一半的水果:「你嫌我鶏鶏小给我穿裙子让我叫你姐姐都改变不了我还是你儿子的事实!」 「……只看脸的话看不出来呀,」凤仙姑娘认真端详儿子精致的小脸:「反正也看不出来,趁你鶏鶏还小,赶紧找个脑子不太好的人家卖了吧。」 「……」 越走近花香楼临水的暖阁,凤兰就也越有脚下抹油的冲动。 天生被克,其实带亲亲雪融来看望娘亲,幷不是什么很好的决定。 趁还有回头的路,不如还是先走吧…… 他正欲伸手去捉雪融,却发现雪融已经停下来了,目光直直望着前方,指着水边的一个人影。 「她……」 凤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一名身着红纱的女子,明眸朱唇,黑发垂地,正从花溪边上缓缓起身。 她冰肌玉骨,举手投足之间有令凤兰寒毛倒竖的万千芳华,然后——她发现了有人在看她,回过头,露出了一抹让凤兰毛骨悚然的绝美微笑。 凤兰离家五年了,凤仙姑娘如今芳龄三十有七,却仍旧宛如少女一般,果真是老妖婆! 笑得也还是那么阴险! 已经无路可逃了,凤兰只好吞了吞口水,拉着司徒雪融抱着必死的决心走了上去。 「那个……」 凤仙姑娘一双明眸如水,饱含深情地望着他,然后,缓缓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 哈,看到儿子还是不一样吧,原来娘亲其实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绝情啊,凤兰正要推翻心里对这女子一贯的印象。 「两位客官,来找哪位姑娘啊?」 凤仙姑娘殷勤的一句话,打破了凤兰所有美好的幻觉。 「妳妳妳妳妳妳妳——」 是可忍、孰不可忍!区区五年而已,这个女的居然把唯一的儿子忘光光! 「找个鬼姑娘!妳睁大眼睛看看我是谁!」 「……」凤仙姑娘黛眉微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不禁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专程来找我再续前缘的?奇怪啦,我吃过的每一道小菜,应该不分好歹都记得啊,怎么会单单漏掉公子你呢?」 「……」天啊,妳杀了我吧,凤兰想。 「这个……真是对不住啊。没记住……也许是因为公子不是奴家喜欢的类型吧,哦呵呵呵。像您这样细皮嫩肉的,奴家确实不喜欢,而你旁边这位公子,」她突然伸出魔爪一把拽住雪融:「您可是人家喜欢的类型哟,今晚要不要留下来玩?我给你打个对折哦!」 凤兰以为按照司徒雪融的单纯性子,如此丈母娘,一定会比他崩溃得更厉害。 然而事实证明,雪融,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经历过大世面的人。 或者,就绝对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了身。 「那个……岳母大人,」大将军仅是微微一笑,恭恭敬敬道:「小婿有礼。」 小婿?凤兰心想,是这么回事吗?开玩笑,难道不是你是妻我是夫吗? 不过……算啦,偶尔也得给镇远大将军点面子吧。咳咳,毕竟口舌不是斤斤计较的地方——总归都是床上才见真章。 「小……小婿?等一下……」凤仙姑娘开始陷入沉思。 沉思。 沉思。 沉思。 「对哦,」十炷香的工夫之后,凤仙姑娘忽然拍了下手:「我好像是有个女儿……」 「是儿子啦!」凤兰跳脚。 「儿子?」凤仙姑娘望着凤兰,又皱着眉头想啊想:「你确定是儿子?你谁啊?搞清楚没有?我自己生的我不比你清楚,是女儿。」 「我……我……」 凤兰此时此刻觉得自己的存在是绝对的错误,他应该是女儿身的,他真的应该是女儿身,否则对不起如此剽悍的娘亲。 「这位……应该就是令郎了。」雪融好心,淡定解围。 凤仙姑娘转头又疑惑地瞅瞅面前的这个家伙,虽然皮肤晶莹剔透,但是模样俊美身材高挑,确实已经不大像女孩了。 「别看了!我是妳儿子啦!我就是妳亲生的倒楣儿子凤兰,从小被妳垫脚底当抹布夹门板弹鶏鶏的那个!」 刚刚那句话中,似乎有一个词触动了凤仙姑娘尘封已久的回忆,她忽然伸出魔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开了凤兰的裤裆—— 「哇啊啊啊啊……兰兰原来真的是你呀!」凤仙姑娘终于雀跃了:「可你怎么长的,变了那么多?」 妳为什么要靠那里才能认出我来!凤兰欲哭无泪。 「你长大了,姐姐好高兴哦!」 姐你个大头鬼……我一点也不高兴啊…… 「你!」岳母大人在雀跃之后,忽然板起脸抬起头,以严厉的眼神审视着司徒雪融:「娶我们家兰兰,聘礼要很高的哦,嫁妆是没有的哦!」 「凭什么要给妳聘礼!」凤兰已然忘记了自己为夫的立场:「我从三岁起就自己干活赚钱,扫地擦窗弹琴卖唱,没用过妳一文啊!」 「那帮你揠苗助长的钱,你从小的胭脂水粉钱总得收一收吧,」凤仙姑娘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个算盘:「若不是我们当初费尽心血,你能有今天的长度?」 ……一物降一物,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凤兰终于明白了,命运一直收拾不了自己,是因为能收拾自己的人早就闪亮登场了。 「这……」司徒雪融仍旧微笑:「聘礼,我尽力而为吧……」 「尽力而为?没有个三五千两休想我把儿子嫁给你呀。你家做生意的还是做官的,俸禄多少啊?!要存多少年才能娶啊,不然这样吧,本楼接受分期银票,但是要算驴打滚的利息……」 「娘……」 「谁是你娘啊,我是你姐姐呀!」 「……」凤兰心道:老天爷,杀了我吧! 「岳母大人放心,」司徒雪融及时出声:「雪融俸银年万余,所以这聘礼,是没有问题的……」 「俸禄万余?怎么可能!你家是什么官职?」 「从一品望月郡守……镇远将军府。」 「镇远将军府?就是前两年打胜了北漠的那个镇远大将军?那是谁?你爹?」凤仙姑娘的眼睛开始发光。 「那个……其实就是在下……」 「兰兰,兰兰,你勾引了镇远大将军回家?」凤仙姑娘突然一个转身,满脸灿若明霞:「真有你的,不愧是娘的女儿!媚功简直是得娘真传啊!这下好了, 分卷阅读65 娘下半辈子吃穿不愁,全都靠你了,女儿!」 凤兰感到了挫败,无与伦比的挫败,这辈子绝对不该回头往这火坑里跳,当年离开的时候心里就是这么想的,为什么没落实,为什么没落实! 「雪融我们回家……」 拉住宝贝雪融赶紧走人,绝对不再回这鬼地方接受荼毒! 「等等,别急着走嘛!兰兰怎么不替你夫君着想呢?好不容易来了一趟我花香楼,就无私一下,让人家好好享受一番才走嘛……」 「呜哇哇哇哇,当当当当,什么也没听到,雪融跟我走,别楞了,跟我走!」 「兰兰,三从四德很重要,让你夫君享受一下再走嘛!」 被拉着急速后退的时候,司徒雪融还笑咪咪地和岳母大人挥手告别。 终于回到了小楼,凤兰大大松了口气。 人生真美好,每天阳光灿烂,看着自己想看的人,回归舒心的日子。 三个月后的某个傍晚,翘首昂然的人巡街回来,凤兰春意盎然正要迎上去,从雪融的身后, 一抹妖艶的人影飘摇跟进了院子。 「兰兰,姐姐来看你啦!」 大白天遇到鬼呀! 「……什么,妳妳妳妳妳怎么会……」 「岳母大人一个月前写信说要来小住一段日子,」雪融笑道:「抱歉,我忘记同你说。」 ……雪融,为什么我隐约觉得你好像是故意的? 凤兰看着他满脸笑意狠狠磨牙,一把拽过去自家男人,咬耳朵道:「你有种,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 「岳母大人。」司徒雪融回头,掷地有声:「凤兰刚刚说,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 凤仙姑娘明眸一眯:「哦呵呵,好啊好啊,那我就不客气了。」 于是院中三人,一人作腹黑笑,一人作娇憨笑,一人炸毛、冷汗涔涔。 司徒雪融心道,对不起呀凤兰,可是没办法,谁晓得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爱看凤兰看到他娘亲时那种鶏飞狗跳的样子。 因为那样子,实在好笑,着实是太难得一见了。 ——番外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