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H)》 分卷阅读1 ? 作者:北境有冻离 文案: 古代架空,私设娶男妻正常,双儿身体构造和男人一样(不是双性人),但是可以生子。 薄情幼稚渣攻X隐忍病弱受 古风/狗血/生子/年下/破镜重圆/HE 【一】 谢春飞记得他第一次见到秦纵的时候,那是落霞谷的春天,崖下的野花开了一片,微风轻拂,起伏的花海便飘出蜜一样的香气。 那时候,秦纵拽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谢春飞,一双眼睛比启明星还要亮。 他说:“哥哥,我要娶你。” 他还说:“此生定不负你。” 谢春飞手里端着瓷碗摔了个粉碎,里面溅出的黑色药汁落在他雪白的衣摆上,染脏了一尘不染的白衣。 十六岁的少年勉力笑了一笑,清瘦的面颊带着一种久病的苍白,淡色的唇瓣微微弯起来:“秦纵,你还小……” “我不小了,”十岁的秦纵带着一种不符他年纪的成熟,定定地瞧着谢春飞,“哥哥长得这样好看,又是双儿,我为何不能娶哥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重要的是陪你走过一生的人,是你真心喜欢的……” 谢春飞看见秦纵迷茫的眼神,哑然失笑。 秦纵还小,他同一个孩子讲这些情情爱爱的做什么呢? 要不了多久,秦纵就会忘记这件事情了,他在这较真,和小孩子逞口舌之快又有什么意思。 眼见秦纵眼里含了一泡泪,谢春飞轻轻叹了一口气,掏出手帕给他擦脸,哄劝道:“好好好,等你弱冠来提亲,我就嫁给你。” 他这样答应秦纵,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确实不会与他人成婚。多病缠身,先天不足,谢春飞从小就是和苦涩的汤药为伴,这幅行将就木的残破身子,又怎么好去拖累一个别的人? 谢春飞也是双儿生下来的,他的生父在怀他的时候受奸人所害,中了毒,影响到了孩子,再加上生产时又大出血,整整两天才生下孩子,导致谢春飞一生下来就带着病根,一辈子都受这病的折磨。 所幸谢春飞的父亲认识神医贺溟,便带着他去落霞谷找贺溟为他医治。可毕竟是胎里带出来的病,贺溟也无法完全治好,只能靠一副副药吊着这条命,更是叮嘱谢春飞不可大喜大悲,好生将养,也许还能挨个三四十年,若是再遭其他的病灾,那可能早早夭折,连弱冠都挨不过去。 谢春飞的两个父亲是朝上官员,由于多年站在丞相的对立面,最终招来了杀身之祸。谢春飞八岁那年,他被听到风声的父亲命人带到落霞谷,投奔贺溟。未出半月,谢府便传来了噩耗。 当朝户部尚书谢安之的谢府意外走水,谢安之和他的夫人,还有上下近百名家奴都在这场火中丧命。 谢春飞记得爹爹曾经摸着他的脸,深深地望着他,过了好久,最终只是在他额上落下一个吻。 爹爹说:“照顾好自己……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 就这样,谢春飞跟着贺溟,在落霞谷过了一年又一年。如果不是十六岁那年,他的生命里来了个意外闯入的少年,他这一辈子也许都会在落霞谷里这样平淡地过下去,孤独终老。 落霞谷的位置十分特殊,在碧溪山和风凌山中间,一般人很难发现谷的入口,是一个安静到有些寂寞的世外桃源。 秦纵是在碧溪山上迷了路,和家奴走散了,一路乱闯,反倒误打误撞入了落霞谷。 谢春飞站在一片山花烂漫中,美得像是一片轻飘飘的月光。 秦纵想,他要娶这个人回家。 谢春飞把他捡了回去,秦纵在谷里赖了几天,才随着谢春飞出谷,谢春飞一直把他送到秦府门口,刚想走,就被秦纵拽住袖子,要他蹲下身。 “怎么啦?” “春飞哥哥……我以后还能去找你么?” 谢春飞愣了一下,笑着应他:“好,但是你不能带人来落霞谷,也不能和别人说哦,这是我们的秘密。如果你不遵守承诺,那哥哥就再也不见你了。” 贺溟一向喜静,不喜欢被外人打扰,这才找到落霞谷隐居,谢春飞不想被求医的人找上门,平添麻烦。 “好。” 秦纵眨了眨眼睛,“啾”地一声亲在了谢春飞的脸颊上:“哥哥,这就是我给你留下的印记,你是我的了,要记得你答应的,要嫁给我。” 谢春飞轻轻咳了两下,苍白的脸上却渐渐浮现出两片红晕来。 他一抬眼,就看见秦纵的身影掩在秦府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后。谢春飞仰起头,看着秦府两个金字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原来……竟是这个秦府。 富甲天下的秦府。 他虽在谷里与世隔绝,但他八岁以前却是在上京长大的,对于这个气派阔绰的秦府,还是略有耳闻的。 这样气派的秦小公子……他真的招惹得起吗? 谢春飞低头咳了两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慢慢走回了落霞谷。 秦府主营绸缎生意,从上京起家,在各地都有分铺,每年最好的那批料子都是要进到宫里去的。又有女儿在后宫做着秦贵妃,可以说生意做的是顺风顺水,日进斗金。 可这位腰缠万贯的秦老爷,却一直后继无人,只有一个女儿。等到他五十岁那一年,才得了个宝贝儿子,自当是如珠似玉地养着,取名秦纵,意在纵横四海,天下无阻。 秦小公子生性贪玩,常常甩开一众家奴四处游玩,这又是小半个月没有回家,可急死了秦老爷和秦夫人,派人四下寻找,都没有找到,没想到秦纵竟然自己回来了。 秦老爷虽然龙爱小儿子,但家法森严,来不得半点马虎,可怜秦纵刚刚回府就被扒光了上衣,抽了二十藤条。 “还敢偷偷溜出去,不通知家里人,让人为你担心吗?” 秦纵也是个硬骨头,被抽得背上开花,却还是抬头笑了一笑,一滴泪都没流: “爹,我找到媳妇了。” “你说什么浑话!” “真的……”秦纵抬起小脸,笑弯一双桃花眼,“我非他不娶。” 一见谢卿,误终身。 弱冠的秦纵在纸上,书下这七个字。 时光转瞬即逝,离十岁那年初见谢春飞,竟然已经过了整整十年。 他终于到了弱冠的年纪。 谢春飞在他心里的却一点都没淡,他的眉眼早随着岁月的点滴,刻进了秦纵的心里。 秦纵看着那七个字,眼神温柔。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墨字,像是抚摸着谢春飞乌黑顺滑的长发。 一声轻叹般的呢喃从他的喉间溢出: “春飞……” 【二】 十年。 谢春飞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孩子,身量一年年拔高,面容褪去 分卷阅读2 青涩稚嫩,长成一个比他还要高半头的青年。 他总是把哥哥挂在嘴边,哪怕他如今弱冠了,也仍旧如同十年前一般,像是糍粑一样甜腻地叫着他哥哥。 虽然秦纵同十年前已经变了太多,但他叫哥哥时,谢春飞总能看到十年前说要娶他的那个孩子,于是心里便软得一塌糊涂,千般万般总是娇纵着他。 秦纵来的频率并不很规律,有时天天来,有时隔着两三个月才能见到他。但他每次来的时候,总会从秦府里带些稀奇玩意。 小公子终是长大了,从小时候带的蛐蛐儿和蹴鞠球,慢慢变成了名家字画,佳瓷美玉。 这一天,更深路重,有一人披着漫天的星光而来。 他从窗子里翻进谢春飞的屋子,直往床上拱,把已入睡了的谢春飞生生折腾了起来。 “你做什么!” “哥哥,”秦纵一张口,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谢春飞微微蹙眉,“今儿个是我生辰。” “我知道,可你今天不正值弱冠么?这么大的日子,怎么不在秦府里庆祝,半夜三更跑到我这儿来。” “我,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摆脱那些人,”秦纵没骨头似地赖在谢春飞身上,“每年的生辰都要来和哥哥一起过,同那些人虚与委蛇有什么意思!” “你先起来,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我去给你熬一碗醒酒汤……唔!” 剩下的话,被秦纵封在了谢春飞的双唇中。 酒壮怂人胆。 这两片柔软的浅色唇瓣,秦纵想了一年又一年。 他猜,不知道哥哥这双厉害的嘴亲上去,会不会比糖稀还要甜。 “秦纵!你!” 秦纵抓住了谢春飞要落下的手,眨着眼睛缓声道:“哥哥,今儿个可是我生辰……允我放肆一回吧。” 谢春飞看着他,斥责的话全都堵在喉咙里,半个字都吐出不来。 秦纵真的长大了,他已经有力气抓住自己的手腕。 “哥哥……你记不记得,十年前你说的话……” “……什么?” “哥哥说,我弱冠了,就要嫁给我。” 一句戏言,竟被秦纵记了整整十年,谢春飞也不知是该夸他记性好,还是骂他傻。 “那,那不过是……” “哥哥,”秦纵打断他的话,捏着他的手越发用力,“我想着这句话,想着你,已整整十年,常年痴心妄想,我早已走火入魔。若是你此刻这样拒我千里之外,我也不知我会做出什么……我早就疯了……” 执念入骨,相思不知。 谢春飞用一双如水的眼睛细细描摹着眼前这个青年的眉眼,长眉入鬓,目若朗星,是个极为俊俏的男子。但那双眼里透出的光,仿佛熊熊烈焰,又似凶猛饿狼,充满了渴望。 是对他的渴望吗? 谢春飞咳了几声,抖着唇瓣做最后的劝慰:“秦纵……这不行的……你看我这副模样,病恹恹的,成天靠药吊着一条命,你把我娶回去,无非是徒增负担忧虑罢了。我就算是双儿,又怎么样呢,我这种身体,能活着已是苟延残喘,难道还能为你添一儿半女么?” 他顿了一顿,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盖住了那双琉璃似的眼珠,叫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你是秦家的小公子,前程似锦,何必耗在我这样一个病秧子身上……你值得更好的人。” 谢春飞明白极了,嫁给秦纵,无非就是拖累他,叫他伤心。又是何苦,这条贱命去拉上一个秦纵做垫背呢? “哥哥,”秦纵轻轻笑了一笑,“这有什么关系。万般阻难,都抵不过我爱你。” 多年以后,谢春飞时常想起这一夜的秦纵,他的温柔令人沉醉……而且,他想,那时候的秦纵,是真的爱过他吧。 秦纵抬起谢春飞的下颚,轻轻吻去他脸上的泪珠:“哥哥,我十岁那年,就觉得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人,非你不娶。你病着,我不嫌你,我要为你寻遍天下名医,我要和你共白首。” 谢春飞和师傅贺溟在落霞谷里独住,贺溟又常常出谷游历,别说是这样的撩拨,连个同他说好话的人都没有,谢春飞又怎么受得住。 “你,你,”谢春飞哭得颤抖起来,扶着秦纵的肩,小声喘咳,“你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等了这些年,可不是为了让你推开我,”秦纵再次吻上那两片薄唇,“哥哥,嫁给我吧,你也不忍心看我孤独终老吧?” 这个人真是商家出来的孩子,商人的精明算计竟学了个十成十,利用谢春飞的心软,一步步软化威胁,最后几乎是逼着他答应。 可那又如何呢? 谁叫谢春飞,一腔情思也早早交付了在那个唤他哥哥的孩子身上。 六月初六,是个黄道吉日,谢春飞一袭火红长袍,嫁进了秦府的大门。 十年前,他曾亲眼见着秦纵身影消失在这扇朱门后,没曾想过,自己有一天是华衣加身,被一条牵红带进这座府邸。 秦纵在外头被一群狐朋狗友灌得迷迷糊糊,一头撞进了新房。 一股冷风顺着开合的门卷了进来,吹得烛光颤颤地摆了摆。 冷风呛得谢春飞扶着床栏,轻轻咳了两下。 “秦……” “该叫我夫君。” 秦纵伸手,抽出了他绾发的长簪,一头柔顺的青丝顺着他的手垂落下来,披散在谢春飞的肩头,更衬得他面若白玉,眉眼如画,似是雨落梨花一般清雅。 “哥哥,你今天真漂亮。” “是么,”谢春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紧张起来,“我,我叫丫鬟给我揉了点胭脂,不然我脸色不好看……” “春飞,我很高兴。” 秦纵轻笑一声,从桌上端起两杯早备好的清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谢春飞。两人的手臂交缠在一起,像是交颈鸳鸯。 待酒入喉,两人皆是情浓,谢春飞更是红了眼角,他轻轻张开身体,躺在铺满红枣莲子的喜床上,任由秦纵去解那繁复的腰带。 “谢谢你,秦纵……” 谢谢你,愿与我白首。 一晌贪欢,流连情欲,可是若是和秦纵在一起,谢春飞什么都是愿意的。 那时候谢春飞还不知道,秦纵不会陪着他白头到老。 秦纵许他的白头到老,不过是情爱游戏里的一句玩笑话,从来都当不得真。 【三】 谢春飞身体不好,被醉了酒的秦纵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连做了几次,到最后嗓子都喊哑了,第二天愣是没起来床,趴在被窝里,一张尖瘦的脸上烧的通红。 秦纵宿醉,又拱了半夜,一睁眼已经是下午了,也没有丫鬟来叫醒他们,再一挖身边的人,浑身起着不正常的热度,竟然已经是烧昏了过去。 这把秦纵吓坏了,慌慌张张叫了丫鬟,唤来了大夫,喂 分卷阅读3 谢春飞喝了药,又是好一顿折腾。 谢春飞到半夜才醒,他一动,握着他手在床边打盹的秦纵也醒了。 "春飞,你好些了吗?" 谢春飞感觉后面火辣辣的,这种隐秘的疼痛提醒了他昨天和秦纵是如何在这张床上的颠鸾倒凤。那些绯色的记忆,令他的脸上又不由浮上薄红。秦纵从前一直是唤他哥哥的,从没这样直白地念他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春飞这两个字,在秦纵的唇齿间,却生生念出一种婉转的调子来。 "好些了。"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的不成样子。 "你可担心死我了……"秦纵将谢春飞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对不住,我以后不会再做那么过火了。" "你年轻,火力足,自然是要放纵些。" 秦纵抬眼,落进一双满是狡黠笑意的眼。 "我在这儿满心难受的认错,你还取笑我!"秦小公子委屈了,一骨碌爬上床,摸进谢春飞的被窝里,"看相公我怎么罚你!" "别嘛别嘛,我错了。" 谢春飞笑着窝在秦纵的怀抱里,带了些讨好的意味。 秦纵看着谢春飞黑软的发顶,心里软成一片。 谢春飞在床上养了三天,才有力气下床。第四天起了个大早,打扮了一番,想了想,又把那盒胭脂拿了出来,揉了一点在脸上。 秦纵笑他:"涂这个做什么?丑媳妇还怕见公婆?" 谢春飞气得回头在秦纵胸口打了一下,没好气地回他:"对啊。" 秦纵不顾家里人的反对,硬生生将谢春飞娶了回来,娶谢春飞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违逆父母的事情。秦纵虽然顽劣,但是在大事上却一直令秦老爷秦夫人十分省心,从小到大课业都十分优秀,又跟着父亲将绣庄经营的很好。因为他知道,父母年纪大了,生下他实在是不容易,这个年岁的父母,他不想再让两个老人有什么忧虑。 一番梳洗,谢春飞跟着秦纵去给两位老人奉茶。 秦老爷见他们来了,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相较之下,秦夫人的脸色可以说的上是难看了。 "娘,"秦纵看见了秦夫人的脸色,赶紧摆出讨好的笑容,"我带着春飞来给你们奉茶啦。" "哼,真是娇贵。" 接过丫鬟茶盏的谢春飞听到这声冷哼,手不自觉抖了一下,茶水差点溅出来。这时候,一只温热的大手在他后腰不着痕迹地扶了一下,他听见耳畔一声低低安抚:"别怕,有我。" 谢春飞先将茶奉给秦老爷,秦老爷没有刁难他,接过去浅浅饮了一口。谢春飞舒了一口气,又挪过去身子,跪在秦夫人脚边,将茶盏恭敬地举过头顶。 迟迟没有人接过他手上的茶盏,谢春飞抬眼去看秦夫人,撞上她冰冷的视线。 "娘,你这是做什么?茶快凉了,凉茶喝着对身子不好。" 秦纵也跪在谢春飞身侧,面上的神情确实一分也不肯退让。 秦夫人也是四十多岁才艰难地生下这个儿子,从小就当是心头肉疼着。她了解秦纵,如果她今天再刁难谢春飞,秦纵势必也会跟着跪下去。 于是她伸手取了茶,却没有喝,只是摆在了桌子上。秦夫人过了许久开口:"谢春飞,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勾的秦纵为了你丢了魂一样。你本来是配不上秦纵,但奈何纵儿坚持,我们也只能顺着他。但你既然入了我秦家的门,秦家的规矩也得守着,每隔三天早上要来我这听一回家训,直到你把秦家三十二条家训倒背如流,听明白了吗?" "娘!你……" 谢春飞拉了一下秦纵,对他笑了一笑,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他俯身行了跪拜大礼,温顺地道:"是,秦夫人,我明白了。" 他既然嫁进了秦府,这些场景他就料想过。这天底下想嫁给秦小公子的名门贵女何止一两个,秦家夫妇怎么也不会想到是让他这一个不知出身,体弱多病的双儿最后和宝贝儿子在一起了吧。 既然是他选择了嫁给秦纵,那么前面的路无论多崎岖,只要秦纵不放开他的手,他就一直会走下去。 秦纵就是他所有的勇气。 上京的夏飞扬跋扈地踩住了春日的尾巴,天气不知道是从哪一天,突然就燥热了起来。 一转眼,距离谢春飞嫁进秦府,也已经三月有余。 秦纵每天要去绣庄里面查账巡店,以防出了纰漏,因此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一天都在绣庄里或是出去谈生意。他虽是出身富商之家,却不是纨绔子弟,这也是谢春飞喜欢他的一点。 谢春飞正吃着一碗冰镇酸梅,独自正在塌上随手翻着一本书,外头有小厮传告:"谢公子,外面有人说要找你。" "找我?"谢春飞随手把那书一扣,"可说了是什么人么?" "来人自称姓贺。" "贺!你快请他进来。" 谢春飞面上不觉带了几丝笑意。 "看来你在秦府养的不错啊,小秦夫人。" "贺师父,你说什么呢!"谢春飞见是贺溟,不由路出些孩子般的娇憨来,"你倒是悠闲,说要去邻国行医采药,就走了,我等不到你,就只好先和秦纵成婚了。" "哟,原来是我们小春飞寂寞难耐,急着嫁出去啊!" 贺溟带了些戏谑,逗弄得谢春飞脖子根都红了。 他今年有四十八岁了,因保养得当,心态康健,看起来像是刚刚四十出头的模样。贺溟一生未娶,也没有子嗣,当谢安之把谢春飞托付给他的时候,他早就把这个孩子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了。 "好了,不逗你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看看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手腕伸出来。" 谢春飞坐下,笑嘻嘻地将手腕路了出来:"师父,你不要担心,秦纵对我很好的,他给我找了很多大夫,给我看过了,也开了些保养的方子,我每天也有很乖的在喝药的,你的药方我也是每天一副……" 他声音越说越小,因为他看见了贺溟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贺溟收回了手,长叹一声,默不作声。 "……怎么了?师父……我……我情况很糟吗?" &quo 分卷阅读4 孕,你已经怀孕两月有余,”贺溟叹息一声,“我从楚国回来的时候,落霞谷已经没了你的身影,出去一打听,才知道你竟嫁到了这秦家……我紧赶慢赶,就是想来送避子丹,可还是来晚了一步。” “我,我不能生下他吗?” “你真不知道自己身体是什么样子吗?”贺溟冷哼一声,“就算有我陪着,我也不敢保证你这幅身体能平安生下他,父子平安,就是奢望。”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你和孩子,只有把握能保住一个。” 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也太让人无措。 谢春飞抚着小腹,脑子里乱做一团,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贺溟看了他一会,沉声开口:“这个孩子,暂时还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要不要用命换他……如果你决定不要,就和我回落霞谷,我为你落了他。如果你执意要生下他,那我便回去了……我在秦府里留三天,给你时间考虑,三天后,你若是决定不要他,那就来找我,我带你回落霞谷。” “我……”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虽说我作为你的师父,看着你长大,我是不希望你为了一个孩子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但是这件事的决定权毕竟还在你的手里,我也不能多加干预,我等你自己做选择。” 谢春飞眼里流路出几丝动容,他看着眼前这位长辈眼角细细的纹路,想起来小时候,他刚到落霞谷的时候。 因为怕生,谢春飞不怎么和贺溟说话。贺溟却没有责怪他,去劈了几根青竹,为他扎了个风筝。 那时候贺溟还很年轻,自己也是个孩子,成天变着法逗谢春飞开心。时光匆匆,他长大了,贺溟也老了。 “好,待我想想。” 谢春飞为贺溟安排了一间厢房,又唤了仆人把打翻的碎瓷和汁水收拾干净,这才回去接着看书。可是之前的那本书,他翻了一个下午,竟然一页都没看完。 他是被秦纵推醒的。 秦纵看着谢春飞醒了,轻轻笑了一下:“春飞怎么睡得这样死?我唤了你好几声,你都没醒。可是这怎么行呢……” 秦纵掐着谢春飞的侧脸:“你再不醒,饭还吃不吃啦?” 谢春飞脸上浮了些红,他打掉秦纵那只使坏的手,小声道:“你就会戏弄我。” 秦纵半扶半抱将谢春飞从塌上铲了起来,然后伸手将他半散的长发用长簪绾起:“你最近胃口不大好,可是饭还是要吃的,还要好好喝药,不然你抱起来都硌手了!” 谢春飞知道这人爱戏弄自己,嘴里就没个正经话,没有理他,去叫仆人传晚膳。 晚膳有一道八宝鸭,一道清蒸鳜鱼,还有一汤两素菜。 谢春飞胃里压制不住,一股酸意泛上来,忍不住扶着桌子干呕了起来。 “春飞?你怎么了?”秦纵过去扶着他,看着谢春飞苍白的脸色,有些焦急,“要不要我叫大夫来?” “不用!”谢春飞抓住他,又似是解释,“我师父来了。” “你师父?贺溟贺师父?” 贺溟的大名,秦纵还是晓得的。 “对,他给我瞧过了,说是我……我最近肠胃不大好,要吃点清淡的就好了。” 谢春飞垂下眼睛,视线飘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他不是想要和秦纵说谎,只是他实在没想好,这个孩子的去留。 “阿纵……”谢春飞的声音很轻,他的眼神在一片柔和摇曳的烛光中像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我和孩子……如果只能选一个,你要哪一个?” 秦纵勾唇,将人抱了个满怀:“当然是你啦,春飞,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得过你……至于孩子,还是等你身体调理好我们再要吧。” 谢春飞趴在他的肩膀上,眼眶湿了,双手慢慢攀上秦纵宽厚的后背,回抱着这个男人。 他想陪着秦纵,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他不能因为这个孩子,就丢下秦纵,叫秦府刚刚挂上红绸,就要换上白绢。 “阿纵,三天后我要随着师父回一趟落霞谷,师父有些东西要交给我,约摸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说他自私也好,贪恋红尘也罢,无非都是放不下人间这一个秦纵罢了。 十余年的陪伴,这个人早已经刻入心底,那声哥哥已经融入骨血……他所有的私心,都是想要和秦纵白首到老。 “嗯?要回去么?可是我不想放春飞走……” 秦纵像只狼狗一样,将头埋在谢春飞的发间拱了拱。 谢春飞强笑道:“我很快就回来,你在家里等我,好不好?” “嗯,早点回来啊,一个月就要回来。” “多一天都不行?” “不行!我会想你!” 这个人还真是像个孩子一样。 既然如此,这些事还是不要让秦纵知道了,平添一份烦恼。他希望他的阿纵,能永远保持一颗赤子之心。 三天后,谢春飞来到贺溟房前。 贺溟见着是他,眼里流路出一丝欣慰。 “春飞,我很高兴你能想得通。” 谢春飞弯起淡色唇瓣,笑了一笑。 短短几天的时间,他整个人清减了一圈,在燥热的夏风中,也似是一片枯瘦的叶子。 贺溟将谢春飞带回了落霞谷,熬了一碗乌黑的汤药,摆在谢春飞面前的矮几上。 谢春飞看着那碗药,眼神黯淡,迟迟没有伸手去拿。 “春飞,虽然落胎对你的身体也会有损伤,但是你现在的身子,生下他就是搭上一条命,落胎总比怀孕生子要好的多……” “贺师父……你说……我要是落了他,以后我还有机会给秦纵一个孩子吗?” 贺溟沉默了半晌,最终端起药,递给了谢春飞。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春飞接过药,睫毛一眨,抬手将一碗苦涩的药混着泪饮了下去。 苦涩从舌尖蔓延,一路淌进心底,最后化作一阵阵坠痛撕扯着小腹。 谢春飞满额是汗,面如金纸,惨白的唇瓣颤抖着泄出几丝呻吟。小腹处的酸痛让他不得不抓紧身下的被褥,蜷做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双腿间一片黏腻,房间里散着一种血腥味。 谢春飞绝望地闭上眼,脸上尽是蜿蜒的泪痕。 他痛得受不住了,小腹里搅着的疼痛让他眼前一片片发花。谢春飞哆嗦着,神智已经不大清楚了,迷蒙间似乎听到有人趴在他肩头,甜甜地喊他哥哥。 “秦纵…………” 谢春飞低声喃喃,翻来覆去,唇齿间却全是这一个人的名字。 【五】 谢春飞在落霞谷养了一个月,贺溟每天都给他熬吊精神补身体的汤药,他的脸色也没见着变好,一副 分卷阅读5 气血两亏的模样,郁郁寡欢的。 贺溟为他收拾回秦府的行李,轻生劝到:“春飞,你也看开点吧……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莫要再多想,你这副模样回去,秦纵那小子能不起疑?” 谢春飞手上叠秋衣的动作一顿,垂下眼睫,声音低低的:“是啊……他会担心的。” 贺溟取出了几个小瓷瓶,帮他装到包袱里。 “贺师父……那是……” “避子丹,”贺溟抬头望向他,没有一点隐瞒,“欢爱后服下一粒,便不会怀孕……这些苦头,你若不想吃第二次,那就还是小心些好。” 谢春飞点点头,面上却漠然一片,什么神色都没有了。 一月之期已到,身体虽然没有养好,谢春飞却执意回到了秦府。 他对着铜镜,看着自己惨白的面色,秀气的眉蹙了起来。 真是难看。 谢春飞苦笑一声,从柜子里摸出那盒胭脂,晕开在颊侧。 他精神不大好,靠在塌上等秦纵回来,竟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谢春飞是生生被秦纵摸醒的。 秦纵今儿个回来得早,挥手让仆人都下去,不用伺候着,踏进院子里瞧着没点灯的屋子,还以为谢春飞没回来。进了屋掏出火折子点了烛火,塌上却侧卧着他日思夜想的人。 秦纵一把抱起他,不安分地搂了搂,生生把睡着的谢春飞给弄醒了。 “春飞怎么好像瘦了不少?”秦纵咬着他的耳朵,借着光线看着他的面容,模糊地低笑一声,“不过面色看起来倒是不错。” 谢春飞强打起精神应付他:“可能是落霞谷里的饭菜没有秦府的佳肴可口。” 秦纵一听这话高兴了,双眼亮晶晶的,窝在谢春飞脖颈里笑:“你还真是由奢入俭难!” 谢春飞闻着秦纵身上淡淡的香气,眼眶就有点湿了。他想起落霞谷里最绝望的那日,自己是多么渴望这样一个熟悉的怀抱。 翻了个身钻进秦纵怀里,谢春飞紧紧地搂着秦纵的腰,却什么都不说。 “怎么啦?想我了?”秦纵伸出手,慢慢梳理着他的长发,“你不在的时候,我也很想你。” “阿纵……咳咳……” “怎么了?你咳喘之症又犯了?” “不是……你先放开我……”谢春飞羞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你,你那儿抵着我了。” 大夏天的,两个人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抱出一身汗也不肯分开,小别胜新婚,秦纵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那根一个月没使过的东西自然是站了起来,硬硬地顶在了谢春飞的腿根。 “你刚回来,我可不敢动你。” 秦纵放开他,解下衣带,就要自己动手。 他的手被另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握住,秦纵顺着那只手向上看,看到了谢春飞脸上那红成一片的颜色。 “……春飞?” “我,我用手帮你。” 谢春飞不敢抬头看秦纵,手指却慢慢摸上了那又硬又烫的性器,轻重得当地揉捏撸动起来。 —————— 见着了秦纵,谢春飞总是能开心些的,整日和他胡来,秦纵又变着法儿地讨谢春飞的欢心,终于让他心里的阴云慢慢消散,脸上也开始路出笑容了。 不过这也是一年半以后的事情了。 谢春飞怀里揣着个紫金暖炉,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秦府门口看着下人站在木梯上,把过年时挂的红纸灯笼摘下来,然后叮嘱仆人将门前道上的积雪打扫干净,不要摔倒过路人。 后面挨上一件犹带暖意的狐裘,谢春飞没有回头,笑着靠在那人身上:“你来了。” “怎么也不知道多穿点?你身子受的住吗?”秦纵小声教训他,又抱怨道,“反正你要是病了,最后担心的人是我,挨累的人还是我!” 那件狐裘是秦纵从屋里找出来,特意披在身上带过来的,这样围在谢春飞的身上,还是带着秦纵的体温的,暖和得紧。 “怎么了?现在嫌照顾我麻烦了?” 谢春飞的右脚往后移了半寸,在秦纵靴子上碾了一下:“那也晚了,谁叫你放着好姑娘不娶,非要娶个病秧子!” 秦纵被踩的面上一抽,五官纠在一起,却不敢呼痛,只是陪笑讨饶:“病秧子怎么了?我就喜欢病秧子,弱柳扶风,西子捧心不也是别有风情?” 谢春飞轻笑一声,不再理他了。 这是他嫁到秦府的第二年,一切顺遂,除了……没有子嗣。 秦纵总是笑眯眯地安慰谢春飞:“可能是你身子骨太弱了,我们先把身体调理好,孩子就顺其自然吧,不必强求。” 顺其自然…… 谢春飞心里一阵酸痛,望向床头的檀木盒子,在衣服下面藏着的瓷瓶,里面装着的正是避子丹。 这是他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他不知道的是,秦纵为他挡下了多少的谴责。 秦夫人本就不满意谢春飞嫁到秦家,听说是个孤儿,家世也不清楚,又是个男人,若不是谢春飞是个双儿,她当年是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 可是整整过去了两年,谢春飞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秦夫人忍了一年,避开了谢春飞,单独找秦纵说了纳侧房的事情。 秦纵却是百般推脱,婉拒了这件事。一次两次的,秦夫人也是等出了火气。 “你就等着谢春飞那个病秧子!我看他能给你生出什么来!” “娘,”听到这样的话,秦纵也沉了面色,“我娶他,又不是为了生孩子。” “我知道你喜欢他,喜欢的要发疯了!秦纵,你知不知道我四十多岁生下你多不容易!几乎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秦家就你一个儿子,你,你还要我们这么大年纪,眼睁睁看着秦家断在你这儿吗?” 说到最后,秦夫人掏出一方绢帕,轻轻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秦纵是个孝顺的儿子,自然是看不得母亲这样哭,可他也不能就这样娶个小妾……除了谢春飞,他不想和别人育有子嗣。 更何况,若是这样做了……他的春飞哥哥,该多么伤心呢? 秦纵双膝落地,跪在秦夫人的脚边,垂着头哑声道:“娘……儿子不孝。” “可儿子认定了一个人,就断没有舍掉的道理……娘,再给春飞,多一点宽容吧,就当是不孝子求您。” 他又磕了一个头。 秦夫人被他这架势吓得眼泪又涌了出来,把他硬是从地上拽了起来,捶着儿子的肩膀哭道:“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是劫。 桃花劫。 早就在秦纵十岁那年,落霞谷里,他就应了劫。 至死方休。 【六】 年节刚过,秦老爷子却在七十二岁这一年,忽然病倒了。 这病来得邪乎,也来得汹汹。 先是一场风 分卷阅读6 寒,请了大夫开了方子,病情却总也不见起色,发了几天的高热。 秦府上下都陷入了一种紧张而低迷的情绪,秦纵更是每日处理好铺子里的事情就早早回到府里,守着父亲。 谢春飞轻轻叩了两下门,秦纵回过神来:“进。” “阿纵……吃些东西吧?” 他将手里托盘摆在一旁的桌上,里面有一杯清茶,两碟点心。 秦纵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瞧着点心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谢春飞也没有催他,静静坐在他对面,伸手握住了秦纵的手。 谢春飞只是想告诉秦纵,我在。 过了好一会,秦纵才开口:“春飞……我有种感觉,我爹这次怕是要挺不过去了。” 他的声音飘荡在屋内,轻得像是一片纱。 “爹……爹会好起来的。” “我总是惹他生气……”秦纵疲倦地撑着头,眼底泛湿,“我从前喜欢吃街上卖的那种云片糕,但外头的东西总归不如家里厨子做的精细干净,我吃了总是泻肚,我爹总是教训我,可是我一撒娇,他就还是会给我买。” “我小时候不爱上学堂,我爹就亲自送我去再去铺子里。他那时候也五十多岁了,总被其他孩子笑着问是不是我爷爷……我那时候不懂事,总是躲着他,不让他送我……到最后,他真的就没再送过我,直到我从学堂结课,他都没有来学堂一次。” 谢春飞不知该说些什么,叹了口气,把茶递给他:“我让他们煮的参茶,你就算不吃东西,也要喝点这个,提提神,不然你老是这么熬着,你再倒下了怎么办?” 秦纵点点头,接过那杯参茶,一饮而尽。 一语成谶,秦老爷这病,三个月了,真的就再也没有起色过。 人瘦了一大圈,头发也花白,原本的精神气儿没了,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干瘪的老态。 他一天之中,有大半天都是昏睡,醒着的时候很少,秦纵也总是碰不到他醒着的时候。这天秦纵从绣庄查了账,午时回来,刚进门就听见他的大丫鬟云瑛迎上来:“少爷,老爷醒了。” “醒了?”秦纵接过她手里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我现在去看看。” 秦老爷倚在床头,和坐在床边的夫人低声说着什么。秦纵一进来,两个人的话头便止了,秦夫人先站了起来:“你和纵儿说吧,我先去瞧瞧药熬好了没。” 秦纵微微躬着身子送走秦夫人,然后走到秦老爷床前,问道:“爹,你感觉好些了吗?” “坐下再说。” 秦老爷伸手拍了拍床边,示意他坐在身边。 “爹……” “秦纵,”秦老爷截住他的话头,“你跟爹说句实话,我是不是日子快到了?” 秦纵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他勉强弯了弯唇瓣,劝慰道:“不……不是……爹,我找最好的大夫,肯定能治好你,这不是什么大病……” “行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感觉不出来吗?爹这辈子,活到这个岁数,儿女双全,家业繁盛……只有一件事,一直是爹心上一个疙瘩。” “爹,你说是什么,”秦纵握上他冰冷枯瘦的手,声音里尽是痛苦,“只要你说,只要我做得到,儿子什么都为你做。” “纵儿……好孩子……你长大了,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秦家也就你一个男孩,你姐姐的孩子,那是要冠着皇姓的,”秦老爷的声音发抖,他的手也在抖,“我想要看到一个孙子……我想要看你延续我秦家的香火。” “爹……!” 秦纵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的,视线落在他父亲的手上。 那双手已经不像儿时记忆里那样宽厚坚定,在病痛的折磨下,它变得干枯而无力,似乎是在见证这些一瞬即逝的时光。 “我知道,你喜欢谢春飞……所以就算他是谢安之的儿子,我还是纵容你把他娶进秦府,可你也该知道,爹不是什么都能忍” “爹,别说了……” 秦纵惊恐地看着父亲,他刚刚说的,是他和父亲之间最大的约定,也是他最大的软肋。 秦家老爷一掷千金,什么消息查不到? 早在谢春飞嫁进秦府前,他就知道了谢春飞是谢安之的孩子。虽然大部分人都心知肚明,谢安之完全是被丞相暗杀,可是碍于权势,谁也不敢指责半个字,真相就这样掩在了那场“意外”的走水中。 丞相不知谢春飞还活着,若是叫他知道谢春飞的存在……那便又是一场浩劫。 秦老爷把秦纵叫到书房,谴退了所有下人,把谢春飞的身世告诉了秦纵。 秦纵沉默地听完,竟然是跪在了秦老爷脚边。 他哀求一般地抓着秦老爷的袍角:“爹,求求你,这件事情,就我们两个人知道,好么?” 秦纵最后用下半辈子的自由做了条件。 他再也不能像话本里看的英雄那样,仗剑走天涯,一人一马一江湖。他要永永远远地留在上京,看好秦家绣庄,将绣庄的生意经营得更加繁荣,接下父亲的担子,再也不能离开一步。 他答应了。 只求他的春飞哥哥,下半辈子也继续做个普通人,不再被父辈的恩怨缠扰。 秦纵想起这些,心里就闷得慌,他咬着牙,看向形销骨立的父亲,一字一句道: “我明白了。” 秦老爷抓着他,长叹一口气:“秦纵,这是爹唯一的心愿了,你就当在我走前,让我高高兴兴了无牵挂地走吧。” “爹,外头海棠开了……明年,你抱着孙子看海棠,好么?” 秦府栽着一片垂丝海棠,一到四月,开出一片嫣红的云雾。 谢春飞坐在窗子前,望着不远处的一片海棠花发呆。听着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任由来人抱住自己。 “春飞。” 秦纵的头埋在他肩膀上,声音有点闷闷的。 “怎么啦?”谢春飞听出他情绪的低落,小心翼翼问道,“老爷子不是醒了吗?” “春飞……” “嗯?” “春飞,给我个孩子。” 秦纵抱住谢春飞腰肢的手猛地收紧,勒得谢春飞有些喘不过气来。 “阿纵……?” “求求你……春飞……给我个儿子。” 春光融融的四月天里,秦纵的声音里,竟是一片比冬风还要肃杀的痛苦。 【七】 谢春飞拦不住他抽掉腰带的手,更拦不住他渴求的亲吻。 最终只能是半推半就,在床上被秦纵弄得气喘连连,眼里含着泪光,扶着秦纵的肩轻轻喊他: “阿纵……轻一点……太满了……呃……” 平日里,只要他喊一声疼,秦纵就会停下来。然而这一夜,他没有。 他发了狠似的拼命挺腰,擒着身下人的脖颈,轻轻舔着谢 分卷阅读7 春飞的喉结,又忽地一口啃咬在颈侧微凸的血管上,像是一只凶猛的野兽,让谢春飞完全不敢推拒他。 秦纵实在是反常极了,又似乎是困兽的发泄,总而言之,这是秦纵第一次对谢春飞失了控。 谢春飞不知道被他翻来覆去地弄了多少回,只记得甬道里不断地有新的滚烫的液体,灌得他小腹饱胀,整个臀间腿根都是湿哒哒的一片,格外狼狈。 最后谢春飞连攀着秦纵的气力都被折腾没了,只能奄奄地躺在枕头上,细细碎碎地喘着气。 秦纵只是翻来覆去地在床榻上求他: “哥哥,我想要个孩子……求求你。” 第二天他醒得很晚,但身子倒是干净的,想来是昨夜体力不支晕过去后,秦纵抱着他去清洗了。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谢春飞抬眼一扫,看到了站在窗子旁的秦纵。 这还只是初春,下了雨,外头凉的很,他只披着一件单衣,看着半开的窗子外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谢春飞单单是瞧着他的背影,都能品出一番孤独与疲倦。 是什么……令他现在变得如此沉郁? 谢春飞想起来二十岁的秦纵,打马而来的秦小公子,笑得眉眼弯弯,捧着一大束落霞谷崖下采的野花,不由分说地就要往他怀里塞。 那时候的秦纵,似乎是真的无忧无虑,心里没装事情的。 谢春飞想起这些事情,心里就不是滋味。他是不明白,为什么他嫁到了秦府,都顺了秦纵的心思,秦纵却还是这么不快乐? “阿纵……那里凉,不要吹着了。” 秦纵侧了身子,把窗户掩上,然后走到床前道:“醒了?” “嗯,”谢春飞从床上支起身,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你昨晚可折腾死我了。” 秦纵接住他的手,沉默了一会,最终只是低低吐出三个字来:“我的错。” “阿纵想要个孩子吗?” 秦纵不说话。 谢春飞却笑了笑,道:“我明白了。” 外面下着雨,天色灰沉沉的,一如两个人的将来。 自那天后,檀木盒里的药,谢春飞就没有再动过。 他不服那避子丹,小腹便会隐隐作痛。贺溟曾告诉过谢春飞,避子丹里特意放了些调理的药草,在起避有子嗣的作用同时还能调理小产的身体。 可是他的肚子里,却迟迟没有动静。 秦老爷终于没能撑到第二年的海棠花。 也没等来秦家的香火。 七月底,秦老爷已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整日躺在床上,已是进气少出气多,走到了尽头。 这天,秦老爷精神好了不少,要家里的人都去院子里,他要交代些事情。 秦家上下都明白,这是回光返照,交代的便是后事了。 他同管家说了府里的安排,安慰了秦夫人,交代她要将那对他最喜欢的瓷瓶一同下葬,又把绣庄的生意正式交给了秦纵,要谢春飞好好待秦纵。 这些话说完了,便要秦纵推着,两个人单独到后院里走一走,谁也不许跟来。 “纵儿,我记得,刚有你的时候,我过了五十岁的寿辰,你就闹着出来,那时候折磨得你娘疼了好几天,才肯出来哭闹,那时候你才这么一点……” 秦老爷双手比划了一下,眼角的纹路褶在了一起。 “爹……” “那个时候,我就觉着,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我秦家终于有后了,你娘也不用整日对我抱着一份亏欠。” 他的声音很慢,被风一吹,字眼就要模糊地散去似的。 “没想到,一眨眼,你已经这么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秦老爷笑着咳了两下,闭上眼睛轻轻地叹息,“我知道你的心愿是闯荡江湖……你可怨爹?” 秦纵眼角湿了,哽咽着吐出两个字来:“不怨。” “好孩子……爹要走了,你总要自己照顾自己了……” “爹!” “纵儿,爹只有一个心愿未了……秦家只有你一个独苗……答应爹……无论如何,一定要留个儿子,不要让秦家在你这里断了!” “我答应你,爹,我都答应你……” “好,好……” 秦老爷叹出最后一口气息,倚在轮椅上,松懈了身体。 秦纵趴在他膝盖上,眼泪洇湿了一大片布料。 该走的,从来都留不住。 秦府挂了白绢,秦纵跪在灵堂跪了两天两夜,滴水未沾,不曾闭眼。 头七的时候,秦纵喝了一坛酒,才睡了去。 第二天早上,他抱着谢春飞就呜咽了起来。谢春飞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低声劝道:“阿纵,别哭了……生死有命,你这样爹也不会走得安心的。” “春飞,我,我爹死了,他真的这么走了……”秦纵趴在他的肩头,哭得撕心裂肺,“我爹没了……” 他比谢春飞小了六岁,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谢春飞搂着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抱着自己。 这场眼泪,秦纵憋了很久了,从初春时父亲病了,到夏末仙逝,四个月里,他每日都提心吊胆,一直都在强撑。 可是在谢春飞面前,他心里最后那道防线终于被打破,秦纵想,若是叫春飞哥哥看见了他的眼泪,也没什么关系的。 毕竟,在谢春飞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爱哭的孩子,而不是秦家公子。 “春飞……等忙完这阵子,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好,你想去哪里?” “江南。”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谁也没想到,这一趟江南之行,回来的时候,已形同陌路。 【八】 虽是约好了要一同下江南,但被秦家和绣庄的事情一绊,两个人真正离开上京也是第二年仲夏时节了。 谢春飞坐在马车上,挑开薄纱制的帘子,向外头瞧。他从八岁起就在落霞谷里长大,没有离开过谷里,更不用说是到江南来游玩,不禁对什么都难抑好奇。 一阵凉风吹拂,谢春飞呛了风,趴在窗栏上咳了两下,被秦纵抱着腰,揽了过去。 “你身子不大好,少吹风。” “你管得可真多。” 谢春飞虽是这样小声嘀咕着,却忍不住还是弯了唇角。 他生的白净,面容清雅温和,笑起来尤其明丽动人。春光从拂动的帘子边缘溜进来,时不时映在谢春飞的侧颊,更显得他有种朗月辉光的姿容。 秦纵瞧见了,忍不住亲在他的唇角。 “春飞,你知道吗……从前我就想要这样游山玩水,带着一把好剑,走遍天涯海角,过上话本上那些侠士豪杰的肆意潇洒的生活,”秦纵一顿,声音里已带上几分涩然,“可是接了绣庄的生意,就过不得这样的日子,只能日日对账检货,与商人打交道 分卷阅读8 ,染的一身铜臭味。” “阿纵,你后悔吗?” “……不后悔,”秦纵笑着趴在他清瘦的肩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没有后不后悔,只有愿不愿意。 为了娶谢春飞,为了让那些伤疤永远不再被揭开,哪怕他一辈子都在绣庄,也是心甘情愿的。 两个人在江南一代转了几天,最后在敬亭山脚下一家客栈里落了脚。 谢春飞一直觉得小腹冰凉凉的,一阵一阵的疼,让他连饭都吃不下去。只是这疼痛并不很剧烈,一天里也是断断续续的,缓一缓便能挨过去。这天夜里,他本来想说明日想在客栈里歇一歇,但瞧着秦纵眉飞色舞地絮叨着敬亭山的风光,便也不想扰了秦纵的兴致,只是笑着说好。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勉强,他这个破身子,果然是受不住的。 咬着牙随着秦纵一路登到山顶,已是浑身被汗湿透,眼前也一阵阵发花。谢春飞扶着秦纵,咳嗽不止,双腿打颤,脸上滚烫一片,最后竟然面色苍白地晕了过去。 这一晕,吓得秦纵背着谢春飞一路跑下山,不顾自己满身的汗,又遣仆人去请镇子上最好的大夫,自己则是心急如焚地握着谢春飞的手,胡思乱想了许多。 大夫拎着药箱来了,伸手探了探谢春飞的额头,又为他诊脉,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对着秦纵笑了笑:“夫人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中暑而已。不过夫人似乎是小产后没有好好调养,又常年服用避子的丹药,丹药里凉性药草毕竟对身子还是有耗损,这样会使夫人的身子骨更虚了,加之近来过于疲累才会晕过去……” 秦纵面色惨白,他死死盯着大夫,脑子里哄地一声炸开了。 这大夫后面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清。 只有小产两个字,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耳畔。 “庸医……”秦纵哑着嗓子,双眼发黑,“你胡说什么……什么小产……” “公子,在下以医术谋生,为人诊病也有大半辈子了,疑难杂症也见过许多,陈年旧疾把脉便晓,你可不要信口胡诌,说我是庸医!你夫人分明曾经落胎过,可能是当时没调养好,现在应该也偶尔会小腹坠痛,不信等夫人醒了,你一问便知。” 说罢,他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取出纸笔,写了两张方子,拿了给秦纵:“这第一张方子,是解暑之用,清水煎服,一碗下去,清了热就好了……这第二张,则是调理身体之用,每日早晚一碗,可以缓解他的腹痛。” 秦纵撑着桌子,生怕一松手便无力站立。他颤着手去接了方子,把第二张撕了个粉碎,厉声呵斥:“滚!——” 他不信……他不信! 他不信谢春飞会这样欺瞒他!!! 他不信他的一腔浓情蜜意,后面竟然是这样恶毒的欺瞒!!! 秦纵唤来人,煎了解暑的汤药,给谢春飞喂了下去。 谢春飞转醒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落日最后一缕余晖透过窗子,正好映照在秦纵的右脸上。残阳如血,映得他脸上如同流淌着血泪一般。 “阿纵?” “醒了?”秦纵从他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谢春飞,我要你一句实话。” 谢春飞没有来地慌了起来,他抓着被子,脑子里还有些昏沉,但秦纵的状态实在是不大对劲,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阿纵,你怎么了?” “谢春飞,你不能再骗我……”秦纵的声音很冰冷,每个字都带着锥心的冰碴,“你告诉我,我们之间,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谢春飞如遭雷击,怔怔坐在床上,心底一片冰凉。 他知道了……他终于……还是知道了。 “你说话啊,谢春飞!!!” 秦纵一双眼全然红了,然而他倔强地瞪着谢春飞,一动也不动的,等待一个答案。 “秦纵……” 谢春飞颤抖着声音,伸出一只手手想要去摸一摸秦纵的手,却被他拍开。 秦纵也颤着嗓子,他甚至在嘴里尝到了腥甜的味道。 他说:“谢春飞,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再骗我,我便在这里,杀了你。” 谢春飞的面庞上流下一道冰冷的泪。 “求求你,谢春飞!求求你!不要再骗我!!!” 秦纵吼着,忍不住一脚踹翻了脚边的凳子。 凳子轰然倒地,被他用了内力泄恨似地狠踹,自然摔破了,碎屑四溅,只余残木。 谢春飞抬起袖子,抹了一下脸庞。此时此刻,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便冷静了下来,他盯着秦纵袖口的祥云纹样,想起来这件衣服还是他早上特意为秦纵换上的…… “是,”谢春飞咳了几声,赤脚下榻,站在秦纵面前,“三年前……我刚嫁进秦府的没过几个月,就怀孕了,我……” 秦纵冷笑一声,抓着他纤细的手腕,将他压在墙上,一字一句道:“你也真的下得去手,亲自送他走了?” “……是,咳咳咳……” 秦纵喘息不稳,拼命抽取肺部的空气,仍然止不住那窒息的感觉,他单手掐着谢春飞的脖子,眼里的泪却猝不及防地跌落下来:“你还做了什么,都说出来!” “这几年……每次房事之后,我都服用了避子丹……咳咳……”谢春飞被他扼住喉咙,但秦纵眼里的恨意却那样深令他刺痛,“阿纵,你听我说……我其实咳咳咳……” “闭嘴!怪不得这几年你从来都没有怀孕!”秦纵喉咙里溢出几声怪异地笑,似是讽刺,又似悲鸣,“春飞哥哥……你真是瞒得我好苦好苦。” “阿纵……别这样……” 我很害怕,你的眼神好冷,好陌生的一双眼……我很怕。 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我只是想陪着你,多走一段路。 是我做错了吗?是我太贪心了吗? 【九】 谢春飞永远也忘不掉,秦纵在他耳畔呢喃,唇瓣擦过他的耳垂的那种触感。 然而这一次,却不再是爱语。 他说:"谢春飞,我恨你。" 江南之行草草结束,狼狈收场,两个人提前了一个月便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秦纵不再和谢春飞说话,他只是坐在一旁,常常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视线偶尔会冷冷地扫过来,像是刀刃上略过的寒光,凉的令人心惊。 谢春飞心里有愧,几次想要同他解释,秦纵却不愿再听他说话。 于是这一路,两人之间的温度越来越低,直到车夫快马加鞭赶回了上京,他们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谢春飞想说的时候,那个人却不愿再听了。 秦纵回到秦府就去了祠堂,掀袍下跪,在冰冷的砖石上,挺直脊背,唇瓣紧抿,一言不发地跪着。 谢春飞抓着门框,手指几乎嵌在了木条里。他借着 分卷阅读9 幽暗的光线瞧着秦纵瘦削孤立的背影,又抬眼扫到秦老爷的牌位,竟然一时间不敢踏足这祠堂。 秦纵跪着,谢春飞就陪着他站着,直到第二天清早时分,秦夫人才找到祠堂来。 谢春飞身子本来就不大好,江南一行对他来说是一种耗损,又只着单衣在外头被夜风吹了一夜,本就是强弩之末,勉强支撑。他见着秦老夫人来了,心知自己约摸是不受待见的那一个,便行了礼,从门口默默地退了下去。 "儿啊,你这又是做什么……"秦夫人急急踏来,就要将地上跪着的秦纵拉起来,"我听下人们说,你都跪了一晚上了,你……" "娘,我想爹了。" 秦纵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瞧见紧绷的下颚线条。看背影,他似乎瘦了很多,不知道这一趟江南之行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秦夫人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肩,低声道: "所以你得完成他的愿望……"她捻着手里的沉香佛珠,"你不能让秦家的香火断在你这,知道吗?" 秦纵笑得很勉强,但这一次,他没有再躲避母亲期许的目光: "我知道了。" 秦纵原本也是上京赫赫有名的人物,是备受追捧的大家公子,任谁都知道秦府这个年轻的当家人,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更何况还有在宫里做贵妃娘娘的亲姐姐撑腰。 自然少不了巴结奉承的人,狐朋狗友交了不少,但秦纵拿捏得住分寸,不与那些纨绔子弟深交,也不怎么参加那些奢靡的宴席。 在秦纵早早便成了家后,更是请不动这位秦公子。因此年轻富贵公子哥玩乐也只是通知一声,并没寄希望他真的能来。 "哟,"柳公子把怀里喂他喝酒的美姬推开,"这今儿个是什么风,把秦公子都吹来了?" 一旁尹尚书家的公子尹霏也站起身,玩笑道:"还叫秦公子?该叫秦老爷了。" 秦纵自然地走到柳璋旁侧的矮桌,坐下道:"想来喝酒。" "喝酒?喝酒好啊……只是这酒,自己喝,和美人陪着喝,那可是两种滋味儿!" "是么?"秦纵转着手里的酒杯,嘴角挂出来了个凉薄的弯度,"好,那就要美人陪我喝,柳弟,还要托你为我物色一位。" 柳璋心里一惊,神色迟疑地看着尹霏,只见尹霏也一脸茫然,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谁不知道,秦纵迷他家那位夫人迷的要死要活,全天下没人比得上他夫人……可这又是什么意思? "怎么?柳弟不愿?" "怎么会!"柳璋路出讨好的笑容,伸出双手在空中拍了拍,朗声喊道,"雁娘!" 一个水红色衣裙的女子从一扇翡翠纹金丝屏风后出来,轻移莲步,走到秦纵的矮桌前,略一福身道:"奴家这厢给秦爷行礼了。" "你知道我是谁?" "秦爷的名号,自然是知晓的……"她摇摇手里的绢扇,掩唇一笑,"我们玉路秋里,什么样的都有,自然是包您满意……不知道您是喜欢姑娘呢,还是更中意公子呢?" 被称作雁娘的女子略略一动,就有一股香脂气扑面而来,熏得秦纵有些头晕,他微微蹙眉:"还是小倌吧。" 玉路秋,是上京最大的一家春楼,也是上京有名的销金窟。 在这里,能寻到各式各样的烟花女子和小倌,只要金银俱全,就可以在其中酒醉声色,寻欢作乐,无所不能。 雁娘是玉路秋的鸨母,她年纪并不算大,且容貌艳丽,明彩逼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万种——但她从不接客,这是规矩。 玉路秋能有如此盛名,据说是因为后台有位大人在暗地笼着。那位大人听说是位权倾朝野的权臣,而雁娘本人……也只接那位大人的生意。 秦纵叫住要下楼的雁娘:"且慢!" 雁娘顿足回头。 "找个……双儿来……不要涂粉抹脂的。" "自然自然,涂粉抹脂那都是下等货,因着底子不成,才要靠这些东西……奴家为秦爷去寻的上等公子,那都是姿色出众,不需要涂粉的。" 雁娘一张巧嘴,能将黑白颠倒来说,把客人哄得舒舒服服的,更是小菜一碟。 尹霏又唤来一群舞女,装束一致的舞女随着乐声摇动纤细的腰肢,展现曼妙的舞姿。 "秦兄,你该是不常见这些吧?你总也不来这些地方的,"尹霏小心试探到,"今儿个兴致怎么这么好?" 秦纵自嘲一笑,仰头灌下一大口酒:"那是我从前愚笨,不知人间有此等乐趣。" "那是那是,芳草处处,又何必吊在一棵树上……" 言语间,一个身着白色云纹长袍的少年从屏风后出来,缓缓走到秦纵前面,拦下他倒酒的手: "爷,让我来吧。" 秦纵顺着他洁白的手一路看上去,少年眉眼精致,眼角微微上挑,端是一副韶颜稚齿的好相貌。他的皮肤光洁,犹如上等的羊脂玉,又似是洁白的牛乳。 柳璋一眼扫去,心底一惊。 他竟然……竟然长得和谢春飞有三分相似! 这些春楼欢阁的酒,从来都是浓烈无比,这样可以起到助兴的妙用。秦纵埋头喝了不少,此刻已经是带着七八分的醉意。他抬头望着这个少年,一片柔光里,似乎看到了许多年前的春飞哥哥。 那个不会骗他的哥哥。 "过来。" 秦纵的嗓音有些沙哑,眼神也有些迷离了。他一手撑着下颚,另一只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 与此同时,秦府里,却完全是另一番惨淡光景。 谢春飞站在书房门口,厉声质问云瑛:"云瑛,你告诉我,他到底去哪了?" 云瑛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她作为秦纵的大丫鬟,伺候秦纵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这般为难过。 谢春飞看了她一会儿,放软了声音,近乎哀求:"云瑛,你跟我说实话……秦纵到底去了哪里?" "夫人……老爷……老爷他去了玉路秋。" 谢春飞脚下一个趔趄,手里提着的食盒摔落在地,里头做了一个下午的点心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quo t;玉路秋……" 谢春飞咀嚼着这三个字,眼眶却渐渐湿了。 他知道,那是春楼。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秦纵竟然会去青楼。 是要气气他,还是真的宁可碰风尘女子,也不愿再见见他? 谢春飞咳了两声,觉得这初夏,竟如三九天一般寒凉。 "夫人……您……" "我没事,咳咳,"谢春飞面色惨白,勉强挤出些笑意来,"我回去歇一歇就好。" 他的目光又落在脚边散落一地的点心。 精心制作的点心沾了灰,原本洁白的糕点变得灰扑扑的。 谢春飞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在尘埃中, 分卷阅读10 滚了一遭又一遭。 【十】 谢春飞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几乎是强迫自己睡觉。 睡吧。 谢春飞对自己说。 睡了就想不起这些了。 也许……睡一觉起来,这些也许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可是偏偏,在梦里,秦纵都不肯放过他。 十八岁的秦纵,身量已经超过了谢春飞,只是人却还是个孩子,整日黏的要紧。 有时候秦纵来了落霞谷,就会帮着谢春飞熬药,他年纪不大,但是这些事情做的利索,倒不像是大府里出来的公子。 秦纵听了,笑着问他:“那你觉得我该是什么样子的?” “唔……十指不沾阳春水吧。” “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怎么照顾哥哥,”秦纵少年的嗓音里带着一种坚定的执着,沉甸甸的,“我可要陪着哥哥走一辈子,好好照顾你。” “一辈子……”谢春飞低声喃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秦纵,没人一定能陪着另一个人,一辈子……一辈子的承诺,太久了。” 一辈子里的变数太多,更何况,谢春飞对未来的日子也没有什么期待,不过是捱一天算一天罢了。 他那时候是对的,是清醒的……只是后来,却还是被情爱蒙蔽双眼,嫁给了秦纵。 其实……哪有一辈子。 谢春飞蓦然惊醒,冷汗已经将他的单衣浸透。他半支起身子,轻轻喘了几口气。 这时候,厢房的门突然被撞开。 谢春飞循声望去,见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门框边。 “秦纵……?” 那人影朝床边走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烈的酒气,还有一股酒气都掩不住的陌生的香气。 那是一种热销的香膏的气味,芙蓉花混着西域来的香料,散着一种极其魅惑的香气,且留香十分持久。 这种香膏,可并非是所有人都用得起……但玉路秋里的头牌,却几乎会花大把价钱采购,几乎人手一盒。 谢春飞僵在床上,忽然想起来,秦纵该是,刚刚喝了花酒,从玉路秋里回来的。 秦纵欺身压上来,一言不发地撕扯着谢春飞的衣服,单薄宽松的亵衣,很轻易的就被扯开,路出一片光洁的胸膛。他偏头囫囵地亲在谢春飞的侧颊,一路向下寻着熟悉而温暖的唇瓣。 那香气在秦纵扑上来的时候,便闻得更清楚了。谢春飞忽然一阵恶心,他挣扎着,想要逃开秦纵的亲吻。 秦纵感受到了身下人的抗拒,烈酒使他的神智不那么清楚了,也令他积攒多日的愤怒到达了顶峰,他狠狠地甩了谢春飞一个耳光:“别动!” 谢春飞被他打的一阵头晕,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一直从肌肤蔓延至心里,他怔怔地瞧着月光下秦纵的脸,那深邃的轮廓,俊俏的眉眼,一如既往。 只是神情之中,却找不见当年的深情与温柔了。 身下一凉,谢春飞的裤子便被大力撕开,碎布挂在胯间,秦纵摸到入口,便脱了裤子,急急往哪里送。 “不行的,不行的!”谢春飞几乎是惊叫,他支起身子,眼里全是哀求,“秦纵!你这样我会受伤的!” 秦纵在玉路秋喝的酒,是特制的。酿酒的时候,特意加了些催情的药物,虽然剂量不大,但是秦纵喝了太多,此刻也觉得情欲焚身,十分难受。 在玉路秋,那个名叫眠秋的小倌柔软的身体轻轻贴在他身上,有意无意的撩拨,加上酒的作用,确实令秦纵下身勃起了。但他最终还是推开了眠秋,在众人疑惑的目光里,撑着最后一丝清明道别:“我先回府了。” 咬着牙跌跌撞撞回了府,见着半坐在床上的谢春飞时,便再也忍不住,只想将下身一股炙热全数发泄出去。 谢春飞拼命挣扎,抓着床榻便要去床头摸润滑用的油膏,但秦纵力气很大,一把捉住他的肩头,将人扯了回来,压在身下,将那已呈紫色的性器直直插进了未经润滑的穴中! “啊!” 谢春飞发出一声凄惨的痛呼,几乎是一瞬间,他的眼泪就被逼了出来。 撕裂的痛处令谢春飞全身都颤抖起来,他哆哆嗦嗦地哭,面色惨白,抓得身下的被褥皱成一团。 他们已经许久未有过情事了,这样突然的进入,是肯定会撕裂的。 “秦纵……啊……!我疼!” 肉棒与穴口的摩擦,因为撕裂后血液的滋润,变得顺利起来。 但秦纵并没有理会他的哭喊呻吟,只是死死按着谢春飞纤细的腰肢,发了狠似地往深处捣弄。 谢春飞被他顶得不住向上耸动,摇晃得像是一片枯叶,他捶打着秦纵的胸膛,痛得眼前发花:“你出去!出去!” “我不,”秦纵笑得愈发森冷,“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谢春飞,你敢拒绝我?” 谢春飞噎了一下,哭喊都堵在喉咙里,他睁着被泪模糊的眼睛,看着秦纵,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 “阿纵……”谢春飞的声音被他撞得断断续续的,“别这样……对我……” 他也是会难过,会伤心的啊。 秦纵射在里面,又不甘心地做了几次,谢春飞被顶得只想干呕,一点欢愉都没有从这场暴力的情事里得到,最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一夜凌乱,第二天谢春飞醒的时候,秦纵还睡得很沉。 他一动,后面便流出红白交杂的液体,打湿腿根,也脏了被褥。 疼的很……全身上下都在疼,像是被拆散了一般的难受。 那股香气也沾了谢春飞满身,让他觉得更加难堪。 他昨夜又做了噩梦。 秦纵不知道……其实他也常常做噩梦,他经常会梦到,一个孩子质问道:“为什么不要我?为什么你的心肠这样狠毒!” 他又何尝不是煎熬呢?难道打掉孩子,他就能过得惬意逍遥了吗? 谢春飞伸出手,轻轻扯着秦纵搁在被上的手,扯出一个极其惨淡的笑容来。 他嗓音喑哑,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落寞:“阿纵,你说过要许我一生一世,要和我白头到老……” “你说过的话,”谢春飞哽咽着,小声质问,“都不作数的么?” 可惜无人答他。 无人怜他。 【十一】 秦纵醒来的时候,谢春飞正倚在一边的塌上翻书。 他已经自己清理了身体,沐浴换衣,连后面都自己上了药。 秦纵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慢慢移到谢春飞的身上。他刚刚沐浴完,湿漉漉的长发随意披在瘦削的肩头,皮肤透白,似乎还氲着水汽,一双眸子明澈动人,只是眉眼间似乎存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疲倦。 谢春飞听到了床榻上传来的声响,放下书,静静看着秦纵,神色寡淡,瞧不出 分卷阅读11 在想什么。 宿醉后总是会伴随着头疼,秦纵轻轻晃了下头,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醒了,我叫云瑛去熬点醒酒汤。” “不必了,”秦纵用力地按着太阳穴,“我先走了。” “阿纵!你……”谢春飞想问他,昨夜去了哪里,可话出口却又变成了无尽落寞,“你就这么不愿见着我吗?” “谢春飞,”秦纵咧嘴嘲讽一笑,“你还是赶紧吃你的避子丹吧,省得忘了,还要费心思去喝药落胎。” 谢春飞眸子瞪大,声音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秦纵,你,你在说什么?” 外头天光大亮,秦纵打开房门,一大束阳光照在他身上,使他的身影被勾勒得格外孤寂。 “我说,没了你谢春飞,秦家的香火,照样会延续下去……这上京,想进我秦府门上的小姐公子,从来都不缺。” 谢春飞刚想说话,一大口气就呛在喉咙里,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厉害了,便一阵耳鸣。可他顾不得这么多,赤脚下榻,连鞋都来不及穿,咬牙疾步追上秦纵,扯着他的袖子,一字一句问道:“秦纵,你到底什么意思!你把我当做什么?!” “谢春飞,从前我把你当做心头肉,捧着含着,千般万般怜惜你,”话音一顿,秦纵冷冷笑道,“可我至始至终都看错了你,你原来是如此恶毒心肠,自私自利……你不值得。” 秦纵想起来昨夜的谢春飞是那样抗拒,不由一阵灰心,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谢春飞到底爱没爱过他。 如果他爱他,又怎么会狠心落下他们的孩子,看着他被父母的期盼这样逼压,却无动于衷,仍然瞒着他,服下一颗又一颗的避子丹? 他想起来了,谢春飞从来都没有同自己讲过爱,他从来都是被动的那一方,从来都是秦纵絮叨着吐路爱语,谢春飞应声罢了。 谢春飞……当年到底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思,怎么样的心情,嫁给他? 是不是只是为了守诺,为了找个人照顾他……又或者,仅仅只是被那个粘人的秦纵缠得不耐烦了? 秦纵心里一团乱麻,他就像是进了一个死局,思绪越理越乱,并且控制不住自己多想。 他哪里经历过什么情情爱爱,第一次的情窦初开,第一次的真心以待,第一次的挣扎犹豫,第一次伤心失望,统统都是给了一个人。 可是他现在却控制不住心里的痛,心里的恨。 他要谢春飞,从云端摔下,同他一起入地狱。 谢春飞面如死灰,眸色黯淡,抓着秦纵袖子的那只手也被一根根掰开来。 “谢春飞,你的所作所为,都不过是仗着我爱着你,”秦纵眼里像是凝起一层冰碴,寒意闪烁,“但我不想再爱你了,你谢春飞,便什么都不是!” “阿纵……我也是人,你不怕我伤心,离开秦府,要你再也找不见我吗?” 谢春飞的声音很轻,很轻,他站在那里,眼里的痛楚如同一支箭,化作实质一般穿透了秦纵的心。 于是,他便发了疯似的,要报复回去:“好,谢春飞,你今日若是敢踏出秦府一步,明日丞相就会知道,谢安之当年的独子,还活在世上。” 谢春飞面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他踉跄一步,撕心裂肺地咳起来,他摸出药瓶,倒了两粒咽下去,才压下那阵咳喘。 “你,你原来一直都知道……?” “是,你以为你什么都瞒得住?” 谢春飞苦笑,声音涩然:“是,我是最自以为是的那个,我以为我什么都瞒得住。” 秦纵转身,不想再看他那种笑容,狠下心,大步流星地走了。 只留下谢春飞,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何至于此。 秦纵,你何必逼我至此。 —— 秦纵下午,就领了一个白衣少年进了秦府。 谢春飞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失手打碎了手里的茶盏,滚烫的茶水大半溅在了手上,烫的他手上红了一片,他却像没知觉没痛觉一般,弯下腰去拾弄那些碎瓷。 秦纵确实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儿,早上撒了气,下午就要带人回来,仿佛是故意做给谢春飞看似的。 一旁的丫鬟见着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酸痛一片,便要去扶起谢春飞,谢春飞却朝她摇摇头,笑道:“我只想找些事情做。” 不然,他就会不停地想起秦纵……这会逼疯他的。 谢春飞听说了,那个少年约摸还没有弱冠,年轻且美貌,又或者说正是他的年轻,这份新鲜感造就了他的动人。 少年据说是秦纵花了大价钱从玉路秋赎回来的清倌,名叫眠秋…… 还是个双儿。 秦纵的意思也太明显了些,这孩子倒是样样都比自己强,谢春飞哑然失笑,觉得也没什么好计较了。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个什么样子,近来他越发疲惫,甚至坐着都会睡着。更不必提稍微呛了风就要喘上一阵子,小腹缠绵阴冷的疼痛。 病痛缠身,也不知自己这破败身子还能撑到几时,谢春飞想,不过是得过且过,苟且偷生罢了,能陪秦纵的日子大约也是不多了。 秦纵开始频繁的带眠秋出去,包括去西域谈绸缎生意,一走近两个月,也是带着眠秋去的。 从前他出门做生意,虽然怕谢春飞身子弱撑不住长途奔波,但几乎是两三天就要寄回一封信来。信里通常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譬如今天留宿的客栈房檐下,有两只燕子筑巢,前天路上遇见了故人,是个许久不见的朋友,感慨缘分之妙。 但每封信的末尾,秦纵总用潇洒的字迹,工整地写下: 吾爱春飞,思之念之。 谢春飞将这些信看完都会工整地叠好,放进一只木匣里小心压好。木匣很大,里面还装着秦纵十三岁送他的草蚂蚱,十五岁送他的一对青瓷,十八岁送他的一块暖玉。 而秦纵二十岁送他的那个吻,被谢春飞妥帖地藏在心里。 谢春飞在秦纵刚走的日子里,每天都在问管家,有没有信使送信来,一日复一日,每日的答案都是分毫不差—— 没有。 秦纵走了两个月,一封家书都没有写。 谢春飞也从等待期盼,到学会不再自讨没趣。 他甚至学会了自欺欺人。 也许是秦纵生意太忙了,每日没有时间给他写信罢了……又或者是这一次秦纵去的地方太偏僻,并没有信站可以投送。 直到秦纵真的回来的那一天,他披着厚重的大氅,站在风里,却遥遥望见秦纵骑在那匹高大黑马上,怀里搂着的白色人影时,他再也撑不住了。 谢春飞心绪大乱,气血翻涌,终于是忍不住地,咳出了一口血。 【十二】 然而秦纵的视线被身前的 分卷阅读12 眠秋略略一挡,便没有看见谢春飞擦掉嘴角血迹的动作。 谢春飞迈出一步,仰头看着马上的秦纵,一双眸子如同幽深的潭水,满是寂寥:“平安回来就好。” 秦纵怀里的眠秋探出半个头,一双灵动的眸子眨了眨,质问道:“你是谁?是府里的什么人?” 是了,眠秋并没有见过谢春飞,只是听闻秦府其实是有明媒正娶的大太太的,但秦纵一直不让他离开院子,更不用说是在秦府里随意走动。说起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我是……” 谢春飞刚一开口,余下的话便被秦纵生生打断:“不过是个不重要的人,不值当你记着。” 谢春飞垂下眼,身侧的手指蜷在一起,指甲扎进手心,借以这份痛感,他才能勉强站住身子,维持面上恰到好处的笑容:“是……不过是个不重要的人。” 秦纵见了他这副模样,不知为何,心里蓦地泛上一股烦躁。 “你今天夜里,来西边的厢房找我。” 秦纵说完这句话,便翻身下马,然后又将眠秋抱了下来,这才入府。 谢春飞轻轻咳了两声,瞧着秦纵和眠秋的背影,忽然间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他今年已经满三十岁了,早就不是当年纤细年轻的青年,又如何比得过这个少年? 倒是二十四岁的秦纵,配着十九岁的眠秋,倒是刚刚好的。 近来入秋,日头虽是尚好,可风却已经染上了凉意。秋风呼啸,吹得落叶滚滚,一片萧条。 “叩叩——” “进来。” 里面传来秦纵的声音,谢春飞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推开门。 他就是贱的,虽然知道秦纵主动找他,不会是什么好事……可是他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见过秦纵了啊…… 两个月啊…… 他想他。 谢春飞自嘲一笑,抬起步子走了进去。 秦纵只披着单衣,下半身穿着一条很短的白色裤子,他身后的雕花木床上垂下轻纱,隐约可见里面有个人正在浅眠。 灯光下秦纵的脸棱角分明,可谢春飞瞧着,却总觉得好像瘦了些。 “谢春飞,你是不是身子不爽利?”秦纵顿了顿,“你过来,给我舔。” 谢春飞不可置信地盯着秦纵,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反正你那病恹恹的模样,也挑不起人的兴致,每次弄你,都要小心翼翼的,又怕你晕过去,还要放轻动作,真是倒尽胃口!” 秦纵看着谢春飞呆呆的模样,心里一阵酸楚疼痛,但在这种疼痛的凌虐下,竟然生出一种病态的快意。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他实在太痛了,他已经被这些血淋淋的真相逼疯了。 谢春飞面色白了下去,颤着声音,一字一句地问道:“阿纵……你一定要这样折辱我吗?” “谢春飞,你不做,明日我就去掘了你父母的坟,”秦纵活像个地狱爬出的恶鬼,狠毒,且不择手段,“你不要逼我动手!” 谢春飞一个激灵,几乎要摔倒,他盯着秦纵,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玩笑的神情来……可是他失败了,入目皆是一片冰冷与不耐。 秦纵已经将下身的衣物除去,那静静伏在毛丛中的阴茎,令谢春飞看着就泛上一阵恶心。 但他不得不,跪在秦纵身下,张开嘴,慢慢地靠近那东西。 他从没有为父母做过什么,等到知晓事情的真相时,他也已经长大了,甚至……连父亲的容貌都模糊在了岁月匆匆中。 所能做的,不过保存父母最后一捧枯骨,免得他们黄泉下也不得安生。 只是,秦纵竟然拿这个逼他…… 睫毛一卷,一串泪就沾湿了谢春飞的脸颊,他觉得自己的尊严似乎被秦纵踩在脚下,狠狠碾过。 谢春飞张口,含住了那根阴茎,秦纵还嫌不够一般,按着他的头,往更深处送。 略腥的硬物抽送摩擦,那股气味让谢春飞不住地想干呕,反射性地想要推开秦纵,逃脱这种折磨。可秦纵又怎么会放过他,谢春飞垂着眸,颤抖的睫毛,满脸欲碎的脆弱,更让他从心理和生理上都得到了一种快感,抓着谢春飞的头发,送得更深。 性器被温热湿润的口腔包裹吸吮,情欲被一点点唤醒,在抽送间慢慢涨大,甚至最后直直抵到了喉咙。 谢春飞第一次做这个,难免生疏。平日秦纵是绝不会舍得让谢春飞做这些,可是如今,谢春飞打从心底对自己感到一种厌恶,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容器,一个泄欲的玩意。 秦纵……你恨起我来,便要把我都不当人看的吗? 谢春飞的牙齿磕在了柱身,秦纵拧起眉头,下身激烈的疼痛使他几乎弹起来,冷声呵斥:“你到底会不会做!……” 他的话音忽然收住,因为他见着了谢春飞脸上的泪珠,那样多的泪,甚至沾湿了整个下颚。 秦纵心脏突然一阵紧缩…… 谢春飞哭了。 是那样默不作声地哭。 从前秦纵和谢春飞欢好的时候,哪里舍得让他的春飞哥哥落一滴泪,甚至恨不得将世界上所有的欢乐都送给谢春飞,教他无忧常乐……常言道总是因爱生恨,如今他见了这般珍贵的泪,也难以自抑的心头作痛。 他恨自己的心软,心痛,又止不住去怜惜那放在心尖上十几年的人,于是便推开谢春飞,故作冷言道:“连嘴都伺候不好,愚钝至极!” 秦纵已经勃起了,下身的欲望令人备受煎熬,于是他掀开幔帐,将眠秋叫了起来,压着眠秋发泄欲望。 眠秋虽然是清倌,但毕竟也是玉路秋出来的人,伺候人的手段也是学过的,不一会儿,帐子内便传来娇嗔喘息,黏腻的水声不绝于耳。 谢春飞觉得,自己的心死了。 他瞧着那帐子,里面摇动交缠的身影,觉得恶心的厉害。他想要逃走,可脚下软的厉害,只有扶着一旁的墙才能勉强站住。 里面又传出一声拔尖的呻吟:“啊!……轻些……唔……” 谢春飞扶着墙,干呕了起来。 他晚上没有胃口,什么都没有吃,此刻自然是什么都吐不出来。可是他吐得那样厉害,夹杂着痛苦的喘息和呛咳,最后却只能吐出一些酸液。 月光穿破云雾,从窗隙透进屋中,映在谢春飞木然,流泪的脸上。 他形容憔悴,神情恍惚,虽然流着泪,但却没有哭喊,仿佛落泪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 可是他的心在哭喊—— ……为什么他还活着?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他,教他受此屈辱? 他眼里最后一丝光亮,终于摇摇晃晃地破灭了。 人都说心死如灯灭,如今才知,这并非是胡诌。 谢春飞第一次生了死的念头……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他 分卷阅读13 每天都对自己说,要认真吃药,好好将养,活的再久一些,从老天爷手里再抢点时间。 可是如今想想,这却是何必? 他拼命抢来的时间,并没有人在乎。 若是活着是为了瞧见这样的场景,又是何必苟且偷生,惹人生厌? 谢春飞想,他不敢再喜欢秦纵了。 不敢了。 【十三】 谢春飞回到房间里,钻进被子里,蒙住头,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不想醒,不想面对现实了。 但是偏偏有人不让他如愿。 秦纵站在他床前,将被子用力扯开,冷声道:“起来,吃饭。” 一阵冷意贴着皮肤入骨,谢春飞半梦半醒地拒绝道:“我不想吃。” 秦纵的眉头拧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多添了一份严肃:“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不行。” 谢春飞睫毛颤了颤,掀开的眼帘下是一双盛满了痛苦的眸子,它流路出美丽而哀伤的光影,让人看得心惊:“我吃不下。” 秦纵心里无端冒上一阵烦躁,这种烦躁在漫长的黑暗与沉默中发酵成了熊熊的怒火,他伸手扼住谢春飞纤细的脖颈,欺身压上去:“你这么有精力,那就留着伺候我!” 谢春飞脑子里那些拼命想要遗忘的甜腻喘息和炙热呻吟再次出现在脑海中,令胃部泛上一阵尖锐的疼痛与恶心,从胸口溢散至喉咙。 于是他拼命地挣扎了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尖叫着躲避秦纵的亲吻:“你走开!你走!不要碰我!!!” 秦纵垂眼看着他——他在发抖。 “你……” 谢春飞似乎陷进了可怕的梦魇中,拼命蜷缩着身子,眼睛里已经聚起湿意。 在秦纵的记忆中——谢春飞并不是个爱哭的人,在他尚且年幼之时,即便重疾复发,喘息不顺,连床都起不来的时候,他也只是向秦纵展示一个苍白的安抚的笑容来。 但最近……他似乎,常常看到谢春飞的眼泪。 这些眼泪似乎像是一粒粒尖锐的玻璃,落在谢春飞的脸上,划的却是他的心脏。 他俯下身想去亲在谢春飞的眼角,将他的泪吻去,可谢春飞却一偏头,躲开了那两片薄唇。 “阿纵……”谢春飞惨笑道,“你放过我吧,求求你……我错了……求求你,不要这样折磨我了。” 他像是一只濒死的天鹅,凄楚地望了一眼秦纵,然后趁着秦纵愣神之际挣脱了那只手,拼尽全力在床头雕花的一撞! 随着一声闷响,剧烈的疼痛令谢春飞路出了解脱般的笑容。 眼前的场景模糊起来,不只是因为泪水充盈了眼眶,还是剧烈的疼痛令人眼花,总之——他看不到秦纵的神情了。 头上的血汩汩流下,将谢春飞苍白的脸划得支离破碎。 在最后昏迷前的时刻,他忍不住想,秦纵这个时候,到底是焦急,还是……快意呢? 谢春飞没有想过他还能再睁开眼。 他头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好了,包上了干净的细布,只是还在隐隐作痛。秦纵坐在他床边,脸埋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谢春飞没有动,倒是秦纵先开了口:“谢春飞,你就这么恨我么?” 谢春飞摇摇头,没有出声。 他确实不恨他,只是他也没办法再继续爱秦纵了。 “你走吧,我们还是不要互相折磨了,彼此留个清净,”秦纵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谢春飞头上白布透出的血色上,心里一阵酸楚,“我在城西的鹤居亭旁买了一间宅子,你明儿个就搬去吧。” 谢春飞震了一下,他抓着被子的边缘,好久才明白秦纵话里的意思,最后笑了笑,温声道:“谢谢,秦纵。” 自相遇起,两个人认识也有足足十四年了。情不知何起,纠纠缠缠,走到今天这一步,秦纵总归是念着旧情,给他留存一丝颜面,没有将两个人最后的颜面撕破,凄惨收场。 这样也好,谢春飞想,这可能是秦纵对他一点温柔了,无论这温柔是出自他爱的余温抑或只是怜悯同情,这都足够了。 第二天,谢春飞就坐上了马车,离开了秦府。 他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些贴身惯穿的衣物和一些书,加起来总共才装满了一个樟木箱子,但秦纵瞧见他还带走了一只很大的木匣子,里面装着什么,秦纵不知道,只见他是极珍贵的模样。 谢春飞站在秦府门口,眯着眼去瞧牌匾上洒金大字。 从他第一次见着这牌匾,到嫁进来的这一天,再到离开,唯有这金灿两字始终不变。 物是人非。 明媚的秋日映照下,谢春飞的面庞白得仿佛透明。他冲着站在门口的秦纵路出一个温雅的笑容: “回去吧。” “……嗯,有什么缺的,你叫人来府上找我。” 谢春飞点了点头,抱着木匣子走了两步,在马车前顿足,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令他没想到的是,秦纵也一直在看着他。 谢春飞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最后,只能笑着向枕边人轻声告别: “我走啦。” 那日的阳光实在是好得很,笼着远去的马车,如同披上一层亮薄的鲛绡,隐隐散出光晕。 谢春飞没有带奴仆到宅子里,但好在宅子并不算大,他一个人住打扫起来也不很麻烦。 只是他什么都吃不下去,吃了就通通吐出来,胸中郁结,人也迅速消瘦下去。 他瘦得不成样子,肩头全是骨头,面上也瘦得棱角分明,可是肚子,却一天天大了起来。 他怀孕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他和秦纵已经结束了的时候,这个孩子,姗姗来迟。 谢春飞坐在庭院里的藤椅上,看着庭院中那棵银杏簌簌地掉着金黄色的落叶,抻了个懒腰。 他摸着隆起的腹部,涩然笑道:“你呀你,你可真是来折磨我的……早不来晚不来的,偏偏这时候来……” 话音一顿,谢春飞落下眸子,他忽然想起来在落霞谷流掉的那个孩子……不知道它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当时将孩子生下来,是不是也就不会和秦纵走到今天这步? 可惜人生从没有如果,走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放心,爹爹会把你生下来的……”谢春飞哼起不知名的婉转小调,“这样,我也就不欠他什么了。” 不过是一个孩子,阿纵,你想要,我便给你。 此后,碧落黄泉,你也怨不到我什么了。 【十四】 谢春飞的肚子越来越大,到冬天,他隆起的小腹,像是怀里揣着半个西瓜似的,可他人却越来越消瘦,说是骨瘦如柴,形销骨立也不算太夸张。 他全身上下的养分似乎都被胎儿吸走了似的,单薄的身子前挂着一个突兀的肚子,使他 分卷阅读14 的身形看起来十分怪异。 谢春飞完全是自己一个人住,知道怀孕后,就逼着自己每天都按时进食——哪怕剧烈的孕期反应令他食不下咽,他还是会买些菜肉回来做好,硬塞下去。 在他离开秦府的时候,秦纵给了他足够的钱,那些银票已经足够平常人家生活十年,但谢春飞仅仅用掉了两张而已。 他看着砧板上的鱼肉,想起上次卖菜的大娘的话: “哟,这位公子是怀孕了吧,”她探头瞧着谢春飞手里的竹篮,“那光吃菜可不成啊!就算是你没胃口,还要顾及肚子里这小的呢!大娘是过来人,你要是不多吃点肉,孩子将来生出来身子骨是有伤损的!” 谢春飞摸着隆起的小腹,叹了口气,微微弯下腰去处理那条鱼。 他一个人过日子,一天一天,不过是看日头升起来,再瞧着夜幕四拢,明月乍现,这便是一天了……至于到底是哪天,他却是全然不知的。孤身一人久了,话便也少了,整日整日地不说话,从一开始的孤独,到最后的习惯,也不过是几个月的事情。 这天,谢春飞听着外头热闹,出门去瞧,外面原来是在噼噼啪啪地放着鞭炮。 邻舍的孩子们穿上了崭新的袄子,手里举着烟火棒,你追我赶地打闹。清脆的嬉笑声连成一片,教他想起来落霞谷那座屋子上挂的风铃。 谢春飞眯着眼睛,也跟着孩子们笑了起来。 他想,他的孩子长大后也会是这样吧,白嫩嫩的小脸蛋,跑起来像个团子似的,惹人怜爱。 只可惜……他怕是看不到了。 鞭炮燃到最后一节,响声戛然而止,只余一地红色碎纸。谢春飞望着对面房檐下挂着的一排红纸灯笼,忽然意识到,原来今天过年了。 孩子在他肚子里轻轻踹了一脚,谢春飞笑了一声,低声安抚道:“我们也过年,爹爹给你包饺子吃,好不好?” 谢春飞将门掩好,去找面粉和菜肉,准备包饺子。 不远处的街头拐角处,有个宝蓝色的身影一闪,便见不着了。 谢春飞忙活了一天,终于在晚上煮好了一锅饺子。 明月之下,万家灯火,却有一处寂寥至此。 谢春飞还是无可自抑地想起了那个人……不知道他此时在做什么? 是在办家宴,还是在和母亲聊天,还是已经入睡了? 不知道今年的饺子,是不是他最喜欢的虾仁鸡蛋馅?没有自己的叮嘱,厨子会不会放了他最讨厌的韭菜?…… 在操办家宴后,是否有人为他温一碗醒酒汤,为他烫一块帕子,给他擦一擦脸? 谢春飞想着想着,觉得吃下去的饺子似乎都堵在了喉咙,他低哑地笑了一声,似乎是在自嘲。 都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还自作多情操这些心做什么?他的床榻之侧,自是有人陪伴,正如秦纵自己所说……从来都不缺这些人。 一片云雾悄悄地掩在月亮上,掩住了皎洁辉光。 谢春飞有时候会练字,可是他月份一大,身体支撑不住,站一会就腰酸得很,到后来基本上是只能卧床静养。 冰雪消融,寒冬已过,院子里那棵银杏树也重新长出了嫩叶,雀儿落在屋顶上叽叽喳喳地喧嚣,一切似乎迸发着无限的生机——春天,是个生机盎然的好季节。 谢春飞满头大汗地扶着银杏树——他知道,时候到了。 他要生了。 这个孩子来的如此突然,出世也如此着急,拼了命地往下走,让谢春飞几乎是痛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这种痛苦太折磨人了,谢春飞想,他怕是挨不过这关的。 于是他一步一挪地来到门口,拦下一个少年,往他手里塞了一粒碎银,断断续续地请求:“请你……请你到东安街的秦府,告……呃唔……告诉他们府上秦老爷,你就告诉他,让他来鹤居亭边上的宅子……呃……啊……来接儿子!” 那少年看着他,忽然瞳孔一缩,指着他身下喊道:“你……你你流血了!” 谢春飞身下湿淋淋的,袍子已经被混着血的羊水打湿,粘连在了一起,他痛得眼前模糊一片,却仍是在祈求少年:“求求你……一定把他带到这里……” 少年忙不迭应声:“好,好!” 谢春飞靠在门上喘了几声,用尽最后的力气挪回了屋里,褪了下身的衣物。 原来……生孩子这么疼…… 谢春飞抓着枕头的一角,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却还是压不住喉咙里溢出的痛呼呻吟。 他能感觉得到,孩子在拼命向下钻,那是未出生的孩子强烈的求生欲望。 疼痛从高隆的腹部炸起,传遍四肢百骸。谢春飞喘着气,拼尽全身的力气向下用力。 他知道自己没有力气找接生的大夫了,只能暗自祈祷秦纵能够快些赶来,然后帮他去找个大夫。 疼痛一波接着一波,绵绵不绝,谢春飞在床上挣扎,满头冷汗,唇瓣泛白,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他始终……始终没有等来秦纵。 他其实……他其实很想秦纵。 谢春飞偏过头去,一滴冰冷的泪从眼眶滑落,流进鬓发,只余泪痕。 可是秦纵为什么,总是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在他身边? 他也会痛啊……阿纵…… 日头沉沉,谢春飞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而他的腿根也沾满了撕裂的鲜血,孩子的头挤在他的胯间,磨得他很痛很痛,谢春飞无力地踢动双腿,颤抖着,从喉咙里撕出尖锐的惨叫,如同濒死的困兽最后的哀鸣:“啊!……” 孩子借助着最后一波血液的助力,终于不再折磨他的父亲,从谢春飞的身体里脱了出来。 谢春飞下身涌出一大股血液,屋子里霎时充满了血腥的味道,谢春飞的生命也迅速的流逝消散,他浑身都被汗打湿了,却还是强咬着牙爬起来,去看他身下啼哭的孩子。 孩子身上沾满了血污,皮肤发红,小脸因为憋涨有些发紫,但好在啼哭声很响亮。 谢春飞苍白如纸的脸上路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他弯下腰,用牙咬断了孩子连着他身体的最后一个纽带,然后用床边干净的帕子擦干净他身上的血污,放在身侧。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油尽灯枯,气若游丝。可他面上仍存微笑,似乎身下染红床榻的血并不是从他身体里流出的一般。 “爹爹希望你以后……咳咳咳……以后能平安长大,健康快乐就好……”谢春飞留恋地看了一眼孩子,夕阳的余晖落在孩子啼哭的脸上,比血色更浓,“可是爹爹照顾不了你了……你千万别怪我……咳咳……” 他有什么办法呢?但有一丝生机,他也想活下去,陪着孩子长大的。 只是……他做不到。 只有这件事,他就算拼尽全力,也做不到。 分卷阅读15 恍惚间,谢春飞似乎听见秦纵叫他: “春飞哥哥……” 【十五】 秦纵中午赴了京郊一处庄园主人的邀,这庄主腰缠万贯,却也穷奢极欲,每年都是秦家绣庄的大主顾,秦纵不得不去参加他的宴席。 觥筹交错,谈笑风生间,今年这笔大单子算是谈成了,秦纵不着痕迹地揉着发涨的额角,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庄主为人热情,又好酒善饮,拉着秦纵又是劝酒又是看歌舞,足足到傍晚才放他归去。秦纵坐在马车里,接过小厮递上来的帕子,疲惫地靠在车厢内睡着了。 待他一觉醒来,马车已经抵达秦府。 秦纵从马车上下来,掸了掸宝蓝色袍子上的褶皱,正要进正厅,就被一个家丁叫住了:“老爷!外面有个少年找你,从午时一直等到现在了!” “什么?”秦纵扶着一旁的柱子,勉强稳住脚步,“叫他进来。” 那少年呆呆的,瞧着他,快哭出来似的:“鹤……鹤居亭旁边的哥哥,要我来找秦老爷,说是,让你去接儿子……” 秦纵脑子里哄的一声炸了开来,他两步并作一步,上前紧紧抓着少年的肩膀,面色刷地白了下来:“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出声:“就是……有个哥哥……他肚子很大,衣服上都是血,像是我娘要生妹妹的时候那样……” 秦纵愣了一下,然后反手推开少年,拔腿就往外跑。 家丁在后面喊道:“老爷!老爷!您骑马去!” 秦纵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他自然知道鹤居亭边上住着的是谁——谢春飞!是谢春飞!!! 可是……他怀孕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心乱如麻,翻身上马,扬起马鞭狠狠一甩,身下的黑马吃痛,撒开蹄子向前飞驰而去。 秦纵骑马急穿了几条街,终于到了那处宅子,急急撞门而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然后——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 待到进了内屋,借着余晖看清面前的场景,秦纵脚下一软,几乎摔倒在地。 他感觉此刻的酒意已经完全消散,只余浑身冰冷。 “春飞……哥哥?”秦纵看着眼前一片刺目的红,几乎不敢上前去,“春飞哥哥?!” 床上躺着的人瘦得脱了形,即使面容依旧清雅,可过分的消瘦令他颧骨高凸,皮肤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一片憔悴苍白之色。 简直……不像人形。 谢春飞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不可见,如同已经死去一般。他的头旁边,是一个用布简略包好,正在嘤嘤啼哭的婴儿。 “春飞哥哥……”秦纵眼里蓄起了泪水,他看向谢春飞光裸的腿间,正不断涌出粘稠猩红的血,“你,你到底怎么了,你醒醒……” 谢春飞费力地抬起眼皮,微微偏过头去看他,面上全是疲惫:“是你吗……秦纵?” 秦纵被自己绊了一下,几乎是摔到谢春飞的榻前,他抓着谢春飞冰凉苍白的手,像是抓着一堆骨头:“春飞,你怎么了!你……这孩子……” “嘘,听我说,”谢春飞的声音很轻,实际上他完全没有力气,全靠着硬撑,“孩子是你的……我搬到这里才发现自己怀孕了……秦纵,你说,想要个孩子……”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秦纵将那只枯瘦如柴的手贴在脸上,眼眶里落下滚滚热泪,似乎是试图将那手的凉意褪去几分,“我什么都不要了!春飞哥哥,求求你别走,求求你……” “咳咳,秦纵,我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谢春飞粲然一笑,眉眼间却死气沉沉,目光也黯淡无光,“我不欠你什么了……你……咳咳咳……你也别再恨我了,我们之间两清好吗?” “好!好!春飞哥哥,求求你,别离开我……我现在就去给你找大夫,你一定会好起来的,以后我们一家三口,一家三口……” 秦纵哽咽得不成样子,起身就要去找大夫,却被谢春飞叫住:“秦纵……别做无用功。” 然后谢春飞的笑容渐渐扩大,他看了看秦纵,又看着身侧拼死生下的孩子,干裂的唇瓣弯了弯:“我不怨你……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只是唯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再看一眼落霞谷崖下的花。” 人生若只如初见…… 谢春飞慢慢闭上眼睛,这一生就在眼前滚了一遭,好的坏的,最后凝成一个带着酒气的青年,眨着亮晶晶的眸子,对他笑着说: ——万般阻难,都抵不过我爱你。 那个人说要娶他,且非他不娶。 那个人还说,要和他共白首。 谢春飞想,好啊,这一辈子也不算是白走这一遭! 既然如此,生不带来,死也痛快地走。 下辈子,他一定要躲着这个人远远的……因为秦纵总是骗他,许诺的事情,明明说好了的,却总是做不到。 秦纵握着谢春飞的手,心底泛上撕心裂肺的痛意,这种痛意深处还有悔,还有怕。 他甚至憎恨起来自己,为什么过年那天要在巷口拐角处犹豫不决,如果能够顺从心底的声音,来瞧一瞧谢春飞,谢春飞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些苦了。 时至今日,到真正要失去谢春飞的时候,他才知道他对春飞哥哥是多么的眷恋不舍……而那些所谓的恨意,也在此时此刻,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只要他的春飞哥哥,平安无事地活下去。 【十六】 等到秦纵请到大夫,再擦净谢春飞的身体时,已经是深夜了。谢春飞陷入了昏迷,全靠秦府花大把银子买名贵的千年人参等药材吊着命,但情况仍然不大好。 孩子仍在啼哭,秦纵这才想起来这个孩子,连夜去寻了奶娘。 秦纵呆呆地望着床上昏睡着的谢春飞,那人呼吸微弱,全靠一碗碗金贵的药材强行留住他将行黄泉的脚步。 可是谢春飞的情况也并没有好起来,他静静地躺在床上,虽气息尚存,可也没有再睁眼。 秦纵寸步不离地守了谢春飞三天,直到第四天,有一人上门求见。 是贺溟。 秦纵亲自出门去迎,贺溟见了憔悴不堪的秦纵看看吓了一跳:“你怎么这幅样子?” “贺师傅,求求您救救春飞!”秦纵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他揪着贺溟的麻布袍子,“求求您!” 贺溟一身风尘仆仆,刚从极远的南疆回来,他这一走走了整整一年多,所以并不知晓秦纵和谢春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俯身将他扶起来,问道:“怎么回事?你慢慢讲。” “贺师傅……春飞……春飞他生了孩子……难产出血……” “你说什么!” 贺溟拔高声音打断了他,一双怒目紧盯秦纵 分卷阅读16 ,里面满是震惊与怒火:“他在哪?!” “您随我来。” 当贺溟真正见着了躺在床上如同死人一般的谢春飞,他瞳孔一缩,心头的骤然痛起来,他问道:“这怎么回事!你不知道春飞不能生育吗?!” 秦纵心里猛地一沉,追问道:“不能生育?” “是,春飞这孩子身体什么样你还不清楚吗!他身子骨弱成这样,多病缠身,哪里来的力气生孩子?!要他生,这就是活活去了他一条命!之前我早就劝过他,若想活下去,还是尽量避孕,好生调养,可是到底是为什么?他——他竟然生了孩子?!” “我……”秦纵双眼一闭,多日干涩的眼眶中竟然泌出泪水,他低声喃喃,“我也不知道……” “我想你该是知道春飞把孩子打掉了吧,”贺溟目光锐利如刀,扫射在秦纵身上,令他心痛如割,“那孩子是我劝说他拿掉的,如果不落胎,他根本没有力气生下孩子!最好不过是一命换一命,最遭便是一尸两命!春飞并非怕死,留恋红尘,他千般万般,放不下的始终只有你!” 秦纵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原来……谢春飞不愿意生育……并非是不爱他…… 竟然反而是因为太爱他?舍不得他?! 一时间,秦纵心中那些疑惑与不解被真相的光照亮,消散在风中,甚至连粉末都不留。 贺溟两步奔到谢春飞床前,两根手指搭在他细瘦的腕子上,眉头拧成了结,良久长叹一声。 “小子,你知不知道春飞,如今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贺溟的声音里是滔天的怒意,“在你们大婚的时候,你寄信给我,你是怎么说的?!” 在秦纵娶谢春飞过门之时,曾瞒着谢春飞,打听到了贺溟所在之地,写了一封信快马加鞭送到了贺溟的手上。 他求得了贺溟的同意。 「贺师父,吾名秦纵,吾愿为娶春飞为妻。 自十岁于落霞谷见到春飞,日夜思之,愿您能成人之美。 吾妻,谢春飞,吾将以命护之,惟愿佑他一世平安喜乐,无忧无怖。」 “对不起,对不起,”秦纵低声道,“我知道我错的离谱,只求您救救他!”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孩子的代价会是谢春飞的离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真相是这样的残酷……等到这一天猝不及防的到来,他打开小院的门,看见满床的血,他才开始慌了。 如今,秦纵已经不敢贪求太多,他只想谢春飞能够活下去,哪怕以他的命换来谢春飞的命。 贺溟沉吟良久,从药箱中取出一截细细的木枝,转身向秦纵说道:“这是我去南疆,耗费一年之久为南疆公主治好了体内热毒,得到的赏赐——无极草。此物只有南疆才有,王族才可使用。南疆人将它奉为圣物,是因着它可以医治重病之人,它的花入药,可以为将死之人回转生机……” “贺师父,谢谢您……” “且慢,”贺溟打断了他,“但万物皆不可白得,此草讲究的便是以命续命,将它栽在盆里,悉心照料,要以人血日日浇之,三月可得一朵花,摘下后浇灌三月,便会重新长出一朵无极花……” 贺溟顿了一下,把目光转向秦纵,灼灼如炬:“而且我并不知道需要多少朵花入药才能使春飞醒来,也许需要一年,也许需要十年……秦纵,我问你,你愿不愿意,为他种一颗无极?” 秦纵笑得涩然,声音低哑:“自然是愿意的……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我害的,我如今只希望他能够活下去。” “好,那我先带春飞回落霞谷,为他调养身体,吊着命,你把此草栽下,每三个月来落霞谷送花,明白了吗?” 秦纵吐出一口气,双膝一折,又跪在了贺溟脚边。 “我明白。还请您……照顾好他。” 秦纵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谢春飞,外头一片春光明媚,打在他脸上却似乎总是笼着一层死亡的阴郁,沉得他面色白得几乎透明,似乎下一秒就要不见了似的。 也好……也好。 秦纵想,谢春飞这样辛苦,该是要多睡一会儿的。 至于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他吧。 秦纵为贺溟和谢春飞准备了一辆马车,亲自将谢春飞送到落霞谷后,他去了一趟鹤居亭旁的宅子。 他是怕谢春飞有什么贴身物件落在那里,打算收拾一下给拿到落霞谷去。 床单被更换过了,屋子内也早已清理一新,但每每踏进这个屋子秦纵还是会感受到一种近乎窒息的尖锐疼痛,那天满目殷红的记忆没有放过他,常常入梦,半夜三更令秦纵一身冷汗地惊醒,然后枯坐至天光大亮。 谢春飞的东西其实很少,衣服也没有几件,有些是怀孕后买的衣服,腰身都十分宽松,三三两两地挂在柜子里。上面是一些银票,秦纵在谢春飞离开秦府的时候,给了他一沓银票,那些钱即便是挥霍无度,也可以保证几年的生活,然而谢春飞却只是动用了两张,剩下的整齐地摆在柜子隔层的深处。 最后,秦纵发现了,谢春飞床下那个木匣子。 这个木匣子,秦纵是有记忆的——谢春飞离开秦府的时候,衣服杂物装了一箱子,除此之外,谢春飞还带走了一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木匣子。 秦纵将木匣子摆在床上,慢慢地打开了木匣子。 当他看清里面到底是什么,秦纵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里面整齐地摞着他所有给谢春飞邮回来的家书,还有他送过的所有小玩意。 有些东西,他只是随手从偌大的秦府拿出来,为了哄谢春飞一时开心,之后便不管丢了还是留着,毕竟这些东西在秦小公子眼里不过是些稀松平常的东西,挥挥手就能再买一份来。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谢春飞对他的情意,如此深重。 每一件……每一样……全都是谢春飞笨拙的,无言的深情。 秦纵忍不住去想,谢春飞当时,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带走这一个木匣子呢? 想着想着,他便觉得通体冰凉,再不敢想下去。 谢春飞,原来一直都只这样,奋不顾身的爱过一个人。 如同飞蛾扑火,不问前路。 【十七】 秦纵从未想过,等待,是如此漫长的一件事。 谢春飞九死一生诞下的是个男孩,秦纵取名为逍。 逍,是秦纵对这个孩子未来的一种祝愿,他希望他和谢春飞的孩子,可以喜乐逍遥,自在一生。 时光太匆匆,一晃竟然已过了五年。 这五年来,秦纵每隔两天都会放血浇一次无极草,无极草得到足够的血液灌溉,三个月便会开一朵花。秦纵便每三个月拿着无极草的花到落霞谷里去找贺溟 分卷阅读17 ,将花磨碎,提取汁液入药。 经过无极花五年的滋养,谢春飞的面色也不似五年前那班灰白暗淡,面色逐日变好,让秦纵感到欣慰的是,他的脸色甚至隐隐透出些红润。 贺溟说,谢春飞约摸,要醒了——只是不知道确切是什么时候。 秦逍身体很好,没有传下谢春飞那些病,能跑能跳的,和寻常人家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同。秦纵瞧着秦逍眉眼间依稀可辨的秀丽,心口发苦,难以自抑地常常想起谢春飞。 五年前谢春飞生完秦逍的那副形销骨立的模样,真的成为了秦纵的噩梦,但凡梦到谢春飞,都会半夜惊起,一身冷汗,再难入眠。 秦纵甚至有时候会想,是不是这个孩子在生父肚子里的时候,吸光了谢春飞所有的养分。 谢春飞的匣子,被秦纵收在了枕侧,有时他觉得难以支撑时,便会打开看一看。 看一看,那沉甸甸,不曾说出口的情意。 五年前他发现了这个木匣,一张张拆开那些信,直到看到最后一封,在信末照例的“吾爱春飞,思之念之”下,有一行小字。 都说字如其人,谢春飞的字,也是那样清瘦秀丽。 秦纵看清哪行小字,犹如被当头一棍,眼前一片模糊。 “思卿更甚,盼平安归。” 这一次,秦纵终于完完全全地明白了,谢春飞是真的爱着他。 可笑当初,他怎么会走火入魔,觉得谢春飞完全是被迫嫁给他? 回到秦府,秦纵叫来了眠秋,把卖身契还了他,又给了眠秋一些银票。 眠秋望着那些银票,淡淡笑道:“谢谢秦爷放我自由。” “你倒怎么好像早知道有这一天似的,一点儿也不吃惊?” “秦爷的心思,从来没放在眠秋身上,眠秋看得出来,您的心思一直都在夫人身上,找我来也不过是为了同他置气。既然秦爷想通了,那便好好和夫人过日子,眠秋在这先祝两位贵人举案齐眉,天长地久。” 眠秋自小在玉路秋里长大,做了这一行的,见惯了人情冷暖,是最会察言观色的,秦纵的心思到底在哪里,在谁身上,他早就看得一清二楚,因此也不做妄想。 更何况,秦纵也从没给过他妄想的机会。在他人眼里,他被秦纵赎身带回秦府,常伴贵人身侧,这是天大的好事。实则不然,秦纵表面上看起来对他千般龙爱,其实也只把这个赎回来的小倌当个泄火的物件,和那些奴才也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在谢春飞面前,秦纵才会千般百般对他好,这戏,始终是演给谢春飞一个人看的。 从西域回来的一路,都是秦纵骑马,眠秋坐在马车里。即将抵达上京的时候,眠秋才被秦纵叫出来,抱着坐在马上,揽在怀里,装作龙爱无边的模样。 而回到上京以后,秦纵更是极少去他房里,甚至有时候去他房里和衣而眠…… 眠秋有时候也是不明白,这两个人置什么气呢? 不过就算是置气,那也是夫夫俩人的事情,等到这口气出了,估摸他也能被放了自由身,毕竟是秦纵把他从那可怕的玉路秋里赎了出来,他的卖身契还押在秦纵手里……说到底,他和秦纵,不过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 秦纵看着眠秋白皙的脸庞,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心头一股愧疚揪着:“眠秋……希望你也能找个真心待你的人。” 眠秋隔日便收拾好东西,离开了秦府。 陈年旧事涌上心头,令人不由陷入回忆,但此刻,秦纵被儿子的呼喊扯回了现实: “爹!你看!这是云瑛姐姐给我做的风筝!好看吗?” 秦纵循声望去,秦逍手里拿着一只五颜六色的风筝,正朝他跑来。 “慢点儿,别摔着了。” 秦纵迎上去将他抱起来,秦逍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拿着那只不大的风筝,一双眼睛像是黑葡萄似的:“爹,好不好看?” 秦逍那双眼睛,令秦纵无端想起来谢春飞。 在秦纵小的时候,他的春飞哥哥,也陪过他放风筝。 那时候谢春飞扯着细线,在山崖上跑起来,大风吹落了他的发带,一头浓密黑亮的长发便在风中飘散开来。长发有一缕拂过秦纵的脸,凉丝丝的。 秦纵记得清楚,谢春飞发上的味道。 那是一种混着草药味的冷香…… 香气袭人,沁人心脾。 “好看,好看,”秦纵无奈地附和,语气忽然一顿,“你……” “嗯?” “没事,你先去玩吧,也别玩的太过了,晚上我要考你背书。” 待秦逍走后,秦纵把云瑛叫到了书房。他一边翻着账本,一边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云瑛,秦逍今天,眼角怎么是红的?” 云瑛叹了口气,轻声道:“小少爷……今天在学堂受委屈了,回来的路上哭了很久,为了哄他,我给他做了个风筝。” “受委屈?”秦纵握着笔的手停了下来,“什么委屈?” “就是……学堂里有别的孩子……嘲笑小少爷没有娘亲……” 秦纵呼吸一滞,眼帘落了下去,过了很久很久才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云瑛有些不忍,她自小和秦纵一起长大,从秦纵十岁起便侍奉了,如今看着如此憔悴的秦纵,心里自然是有些不是滋味:“老爷,您也别放在心上,都是小孩子,难免有顽皮些,不懂事的。” “你下去吧。” 秦纵看着账本,嘴里一阵阵发苦,他想,这大概是谢春飞给他的报复。 让他一人,享这无尽孤独。 他很想抱着秦逍,告诉他你其实是有爹爹的,可是又怕秦逍问他,那人在哪里。 秦纵有时候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也就习惯了,每隔三个月就能看一眼谢春飞,哪怕是看他躺在床上,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是令秦纵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月他带着无极花抵达落霞谷之时,贺溟却拦住了他。 “贺师父……这是何意?” “这花,以后不用拿来了,”贺溟顿了一下,“春飞他……前几天,苏醒了。” “醒了?”秦纵喃喃道,接着眼底迸发出璀璨的光彩来,“您,您是说……他,他醒了?!!” “是,他醒了,以后便不需要这无极花了。” “那,那我……” “秦纵,春飞说,他不想见着你。” 贺溟这句话,一字一字,皆化作刀斧,落在秦纵心上。 他拿着那朵无极花,缺少血色的面上渐渐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来,断断续续地道:“是……也是……他自然是不愿……不愿见着我的。可是……可是,贺师父,求求您,您能不能让我见他一面,哪怕一面?” 秦纵扯住贺溟的袖子,挣动之 分卷阅读18 间,小臂上包扎的布渗出血色来。 贺溟也是一阵不忍,这五年来,他也是亲眼瞧见这个人是多么煎熬。无极草虽需血浇灌才可开花,秦纵家财万贯,可以花些银钱找人取血,但秦纵却自惩一般,次次都是取自己的血。贺溟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愤怒与厌恶,在秦纵趴在谢春飞床前那又悔又痛的目光中软化,五年下来,他心中对秦纵的怨恨早已消了大半。 秦纵即便是做了错事,但细细想来,谢春飞又何尝一点错处没有? 一切不过造化弄人,互相亏欠。 【十八】 秦纵一连去了几次,都被谢春飞拒之门外,秋风乍起,吹落萧萧落叶。 这一次,秦纵叫云瑛把秦逍带来了。 怕他着凉,云瑛给秦逍裹上厚重的秋衣,一层又一层的,把他裹成了个小团子,把秦逍交给秦纵的时候,云瑛心中突然有千万般感慨。 总算,总算这一家子要见面了。 她想起来,之前秦逍对她的恳求,是那样令人心碎。 那是一个清晨,云瑛唤秦逍起来,服侍他用完早饭,给秦逍穿衣服。他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盯着云瑛,忽然道:“云瑛姐姐,你做我娘好不好?” 云瑛给他系扣子的手一顿,眉头紧蹙,低声道:“小少爷,可不是什么话都能说的……这种话,以后……”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逍打断了:“姐姐,你说,我为什么就是没有娘呢?我瞧见学堂里的人,都是有爹也有娘。他们说我是杂种,我问他们,杂种是什么意思,他们嘲笑我,还拿石头砸我……” 秦逍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长而浓的睫毛扑了扑,一汪眼泪含在眼里,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流下来。 云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摸摸他的后脑勺,安慰道:“小少爷,你也是有……生身之人的,只是……他被有些事情拖住了,才不能来见你。刚刚那番话,记住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讲,也不要有这种想法,不然你真正的‘娘亲’,他会很伤心的。” 秦逍眸子里摇摇摆摆的光亮终于熄灭了,他点点头,乖巧地“嗯”了一声。 有些分别的苦痛和煎熬,实在不该令这个无辜的孩子背负。 一个生命来到世上,谁不希望打小就拥有美满的家庭,父母的疼爱呢?无论秦纵对秦逍如何龙爱关照,总归是无法替代另一份应该来自另一个父亲的呵护。 秦纵挥了挥手:“云瑛,你先回去吧,我带着逍儿就行了。” 秦逍被父亲牵着,父亲手里的温度令孩子感到安心,于是裂开嘴,朝云瑛笑道:“云瑛姐姐!我和爹一会儿就回去!晚上我想吃糖醋小排!还有杏仁核桃酥!” 秦纵被他这副馋嘴模样逗笑了,轻轻在秦逍脑门上弹了一记,笑道:“小馋猫。” 他领着秦逍走在通往落霞谷的小径上,这条路他曾独自走过许多许多遍,早已烂熟于心——可是令他没有想过的是,竟然有一天,会亲手领着和谢春飞的孩子走在这条曲折的小径上。 落霞谷位置偏僻难寻,入谷出谷的路只有一条,若是常人定是难以循着这七扭八歪的路线找到谷内。秦逍跟着走了一会儿,也有点不耐:“爹,我们这是去哪啊?怎么还没到啊?” “你不是一直问我,你娘在哪吗,”秦纵淡淡地扫了秦逍一眼,“我现在带你去见你娘。” “我娘?!”秦逍一下停住脚步,反应了好久,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有、我有娘?” “准确说是另一个爹,但是确实是他生下你,”秦纵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歉疚,“之前说,你娘亲死了,是因为我也不确定他到底能不能醒过来……我怕他万一……有时候,最残忍的反而是充满希望,然后被打碎。” 后面这段话,对于现在年仅五岁的秦逍来说,未免太过难懂,可秦逍却分明听出了父亲的痛苦。 于是他不着痕迹地往父亲身边靠了靠,企图用这种方式稍微安慰一下秦纵。 “到了。” 秦纵呼吸微微一滞,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谢春飞的模样了。这五年来,谢春飞的一颦一笑都在他脑海里不断回放,然而幻影越是真实,醒来面对深夜的虚空就越是痛苦难抑。 他真的,太想太想,见到谢春飞,再次站在他面前,对他笑一笑。 “春飞,春飞哥哥——我知道,你在屋里。” 里面没有应声,秦纵看着紧掩的木门苦笑一声,然后继续道:“求你,出来见我一面……” 里面仍是没有应声。 秦纵自顾自地说下去,似是忏悔,又似是宣泄:“春飞哥哥,你开门见见我……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是我做了太多糊涂事。” 里面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听起来似乎是什么东西撞到了。 “春飞哥哥,我等了你整整五年,你不要这样不见我好不好?哪怕你出来打我,骂我,我都是愿意的,可是你这样,我真的真的很怕……”秦纵嗓音低哑,嘴里一阵发麻的苦涩泛滥,“你就算,不愿意见我,可你连拼死生下的孩子也不见见么?” “他叫秦逍,你可以叫他逍儿……他眉眼与你很像,鼻唇却像我更多些……他很羡慕,别人有娘亲。” “春飞哥哥,我愿意等你……你若是不见我,我就和逍儿一起等,等到你出来为止。” 上京的深秋,常伴瓢泼大雨。秋风凄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将一片浓雾似的黑云吹来了。空气间隐隐有一股潮湿的闷感,云层之间有闷闷的雷声翻滚,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爹!我好冷!我好怕!” 秦逍眉头皱着,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害怕!” 是了,秦逍怕打雷。 一道闪电破空而下,撕裂了阴沉的天幕,照亮了大半个天际! 正在此时,那道禁闭的木门被推开,谢春飞站在屋内,面色不霁:“……进来。” 秦纵心底闪过一丝欣然,他知道,这步险棋走对了。 他刚带着秦逍进了屋,外面便轰然一声,落下倾盆大雨。 外面天色完全阴沉了下来,谢春飞摸出一只火折子,点亮了房间内的蜡烛。 秦纵近乎贪婪地看着谢春飞的一举一动,他的目光太过炽热,也太过直白,任是谁都挨不住,谢春飞只好先开了口:“……何必呢?” 比起五年前那副活死人的模样,谢春飞如今看起来已经与常人无异。他面色褪去了灰暗,原本莹白的肤色里透出淡淡的粉,一双眸子似是秋水潺潺,在有些模糊的光线中更是多了几分柔和的神色。 时间似乎格外优待这个人,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却一点也瞧不出年纪来,依旧如二十多岁时秀丽清雅。 “我只是想见见你,”秦纵喉咙发 分卷阅读19 干,眼底发涩,“逍儿……也想见见你。” 谢春飞叹了一口气,眼中路出几许悲哀,几丝嘲讽:“秦纵,你总是在逼我……从小到大,你都这样,到现在还是在逼我。” “我……” “小的时候,你逼我待你格外好,非要我喜欢你;长大些了,便耍赖撒娇,半是哄半是骗地逼我嫁进秦府,离开落霞谷;过几年,便是逼我为你生个孩子,又搬出我那早亡的父母逼我叫我留下……而如今,你竟然用孩子逼我,逼我来见你。” “春飞哥哥,不是的!” 谢春飞疲惫地打开秦纵急急扶上来的手,一字一顿道:“从始至终,秦纵,你不过都是利用我的心软……仗着我喜欢你,龙着你,任你所为。” 他们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让心思细腻的小孩子感到了不安,秦逍心里怕极了。他抬头看着自己面色苍白的爹爹,又看看对面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娘”,本来就害怕打雷的秦逍,终于忍不住,瘪了瘪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自打秦逍进来,谢春飞就没敢仔细地看过这个孩子。 秦逍是他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孩子,他怎么敢去看这个孩子——他怕只消一眼,那些积攒下来的勇气便通通要抛到九霄云外去,无论秦纵说什么,辩解什么,他最后都会忍不住跟着重新回到秦府。 可是那上京的秦府……着实是他的噩梦。 更何况……他回去做什么? 秦纵不是早说过,上京的公子小姐,都挤破头也要嫁进秦府么?那又怎么会缺他一个? 谢春飞连个勉强的笑都挤不出来,视线垂落,秦逍的哭声实在令他心碎,他却只能硬邦邦地道:“雨停了,你就带着他回去。” 【十九】 "春飞哥哥,你是不是还恨我?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不能求你原谅,可是我是真心想要同你在一起……" 谢春飞笑了一下,摇摇头打断他的话:"秦纵,你别想太多。五年前我便说了,我不恨你,也不曾悔过……只是,我也没办法同你好好在一起,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因为我很害怕。" 怕五年前那段日子,那生不如死的折磨,痛入骨髓的感觉,还要再次发生。 他受不住的——这次死里逃生,可是若是再来一次,他真的会死。 从前种种,历历在目,一分一毫都不能忘却。 谢春飞原以为自己是个大度的人,可他现在才明白,那并不是大度,那只是心灰意懒到了极点,便懒得再去深究罢了。 不是不在意,而是当在意也没有什么用的时候,便要学会,不再计较。 外面的雨点砸在地上,淅淅沥沥的,屋内却寂静一片,只听见秦逍若有若无的抽泣。 秦纵心底一片冰凉,他费力弯了弯唇角,弯下腰掏出绢子给秦逍擦眼泪,轻声哄着孩子。 他已经同秦逍一起生活了五年,很多事情并不假手于人,因此自然知晓该如何将秦逍哄好。谢春飞心烦意乱地靠在一边,心里乱作一团,加之外面雨声也不小,一时之间没有听清秦纵到底和秦逍说了什么。只是瞧见不一会儿,秦逍竟渐渐止了哭声,一抽一抽地打着哭嗝,面上神色却是好转起来。 看来……秦纵这五年来,对孩子倒是无微不至,连这种哄孩子的事情,都做的如此熟稔,简直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这令谢春飞倒是有点诧异,因为在他的眼里,秦纵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可是又转念一想,秦纵也已经到了而立之年,哪还是什么小孩子呢? 谢春飞借着有些模糊的烛光,视线还是飘到了秦逍身上。秦纵说的没错,这孩子眉眼当真是很像自己,而那高挺的鼻与紧抿的唇,却同秦纵一模一样。 这是他的孩子…… 谢春飞的心还是无可自抑的软了下来。他很想这个孩子,也对五年的缺席感到愧疚。 秦纵蹲时间久了,眼前发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了,于是站起身缓了缓,弯腰把秦逍捞在怀里,秦逍小腿踢蹬两下,在父亲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秦纵的脖子,委屈巴巴用一双红眼睛盯着谢春飞。 "雨停了,我带着他走了,下次再带他来见你。" 他以血饲花五年,即使身体底子再好,也会在五年的损耗中慢慢磨薄。比如从去年开始,他的面色就十分苍白,常常会觉得头晕眼花,有时候甚至还会站不住,若是没人扶着他,他就要往地上摔。 所以厨子备着的膳食都变成了补血养气的药膳,厨房里永远用小火煨着一罐鸡汤,暖着一壶枸杞红枣红糖茶。 补品吃了不少,补血顺气的药方子也是喝着,但即便如此,还是抵不过他消耗的那些血量,人也愈发单薄了。 秦纵生怕自己会晕在谢春飞面前,因此咬着牙强撑着将秦逍抱着,离开了落霞谷。 谢春飞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一片树林里,弯腰拾起地上深蓝色的小口袋,他以为是香囊一类的东西,但是却没有香气,摸起来也不像是香料。他打开来看,里面最上面是两枚红枣,拨开往下看,是几块压成方形的红糖块。 ……这是秦逍刚刚不小心踢下来的,平时都佩在秦纵腰间,可是秦纵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做什么? 谢春飞皱起眉头,他明明记得,秦纵不爱吃甜的,更是不太喜欢红枣这类小食。 他隐隐觉得这事情和他醒来有关,但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自醒来后,贺师父便对过去五年之事闭口不提,每每谢春飞想要问清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贺溟就会含混其词,蒙混过去。 谢春飞思索了一会,还是猜不出来,干脆将那枚小袋子放在床头,不再想了。 自那以后,秦纵果如他自己所说,常常带着秦逍来看他。 既然是秦逍来,谢春飞便做不到把孩子关在外面,有时候秦纵时常早上将秦逍带来,晚上再来接回去,总而言之,见缝插针地和谢春飞说话。 谢春飞倒是很喜欢瞧见秦逍,对秦纵依旧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 只是他感觉得到……逍儿……似乎对他不是那么亲近。 秦逍坐在椅子上,正在吃谢春飞给他做的糕点。谢春飞的点心很是用心,摘了后山松子仁磨成粉,又将贺溟之前买回来的糯米加奶揉成团,里面撒进去一些糖,然后搓成长条,蒸熟后滚上松仁粉,最后在每块上面点一滴桂花蜜,忙了一上午才做出这盘点心来。 吃到最后,秦逍在还有两块的时候停下了手。 谢春飞倒了杯花茶,问道:"怎么不吃了?吃腻了?" "不是,"秦逍抬头笑了一下,"很好吃,谢谢……你,只是我想留给爹,让他也尝一下这个。" 谢春飞的笑僵在脸上,点了点头,好半天才挤出一句 分卷阅读20 :"你还挺想着你爹的。" 秦逍小心翼翼地看着谢春飞的脸色,还是难以和谢春飞亲近。也难怪,在他仅有的五年生命里,他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没有娘亲的,在学堂里一直被叫作"杂种"、"克死娘的祸害精",他也从反抗慢慢学会了接受,沉默以对。 可是眼前这个人,忽然变成了他的另一个爹爹,似乎从天而降,来的太过突然,甚至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人的全名是什么。于秦逍而言,即便知道谢春飞和他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可是五年的时间横亘在他们之间,实在不能令他立刻就接受,和谢春飞好做一团。在秦逍心里,谢春飞甚至都不如照顾他五年的云瑛姐姐来得亲近。 他心里最依赖的人始终是一同生活了五年的秦纵,可是秦纵也和他说,要多加亲近爹爹,不要让爹爹感到孤单。秦逍觉得自己也尽力了,可是始终对于谢春飞,他心里是做不到马上接受的。 "爹爹,你会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吗?" 谢春飞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勉强挤出笑容来:"……可能不会。" "为什么?"秦逍眨了眨眼睛,眼角湿了起来,"我瞧别人家里,一家人都是住在一起的,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娘亲还会给讲故事……" 秦逍越说越委屈,可也不敢放声大哭,只是红着一双眼睛,万般委屈地瞧着谢春飞。鼻子抽抽,脸颊都憋红了。 谢春飞喉咙里似乎塞着一大团棉花,秦逍的逼问使他心里难以自抑地酸痛了起来。他看着秦逍的眼泪,怔怔地想,何苦这样折腾? 这样互相折磨,到最后,伤害最深的到底是谁? 孩子又是何其无辜? 谢春飞到底还是心软,他上前轻轻抱住秦逍,秦逍的衣服用的是和秦纵一样的熏香,那股熟悉的香味差点令谢春飞也跟着掉下眼泪。他拍着孩子的背,轻声哄道:"会的,会的,逍儿别哭。" 他一直都是最心软的那一个。 因为心软,才要藕断丝连,才要百般记挂。 因为心软,才要被姓秦的这一家人,牢牢捏住七寸,动弹不得。 【二十】 夜里的时候,秦纵撑着一把伞来到了落霞谷。 秋雨连绵,这几天一直断断续续地下着雨,天气也格外阴沉。 他收了伞,顺手一甩,雨珠便尽数落在谢春飞竹屋门口那块大青石板上。 秦纵推开门走进去,谢春飞抬眼看了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放轻声音道:“你小声点,逍儿睡着了。” “哦,”秦纵将伞靠在一侧,却不敢走太近,他怕身上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倾染到那边的妻儿,便站在门口道,“那不然就不折腾他了,我明早再来接他……” 谢春飞抬眼看着秦纵,好半天才开口:“你明早过来的时候,再多备一辆马车。” “马车?春飞哥哥你是要去哪里吗?” “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回去吗,”谢春飞眼帘低垂,一旁油灯摇摇摆摆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将睫毛投下的阴影拉得很长,“那就回秦府,也省的逍儿这样成天跑来跑去。” 谢春飞想通了,对他而言,其实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无论是落霞谷,还是秦府,不过是换了个环境,反正哪里也逃不开这要债的两父子。 “回去?”秦纵眼睛亮了起来,难掩激动,“春飞哥哥,你说真的吗?” “我回去后……我要一间单独的屋子。” 原来在秦府的时候,他们都是一间屋子,一张床榻,同吃同睡。 可是,他想,也许秦纵已经有了那个同吃同睡的人了,他还是不要横插一脚,惹人不快了。 “好。” 秦纵没想到谢春飞是这么想的,他以为谢春飞是厌倦他,不想见着他,才要分房的。 其实秦府,他屋子里那张大床的另一侧,五年始终都为一个人空着。 秦纵有时候自己睡在床上,看着另一侧枕套上鸳鸯戏水的锦绣图样,就会忍不住想要落泪。 这枕套是当年他和谢春飞成婚的时候,绣庄里几个技艺最精巧的绣娘花了好几天才绣出来的。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第二天,谢春飞收拾了些贴身的细软,登上了去往秦府的马车。 再入秦府,那扇朱红色大门后的一景一物竟一点都没变,只是细细瞧去,那桥边的芭蕉叶似乎比五年前长宽了不少。 谢春飞的屋子禁挨秦逍的房间,秦纵派了云瑛给他收拾屋子,云瑛早就候在屋子里了,见着谢春飞来了,眼底透出些真心实意的欣喜来。 “夫人,您可回来了……” “夫人?”谢春飞轻轻蹙起眉头,“我不是秦家夫人了……五年里,秦纵没续弦?” 云瑛摇摇头,震惊道:“续弦?怎么会!老爷一直都在等您回来。莫说再娶,就是连个陪着的人都没有,五年前那个小倌便被老爷打发走了,这五年来,秦府从来没什么别的人,老爷每天都是去了绣庄料理完事情,便早早回府来陪小少爷,更不会去烟花之地。” 谢春飞有些噎住,这倒是同他所料相差甚远,他还以为五年里秦纵佳人相伴,过得快意逍遥,谁知道过得和苦行僧一样。 他立在一边,沉默地看着云瑛熟练地将他的床铺铺好,想了想,便随便找个话题来说:“这些年秦老夫人怎么样?身子骨可还硬朗?” “老夫人三年前就去了,也不知得了什么病,日日咳血,没撑过半年便去世了。” 谢春飞听着,心里暗暗一惊。 秦纵的娘竟然三年前便去世了吗?那这些年他怎么过来的?如果云瑛说的都是真的,那也没有内人帮着打点操持家务事,一个人孤苦无依,只身扛起秦家吗? 谢春飞想着想着,又是气自己想太多。 他知道,秦纵在他心里始终是放不下的一个人……相处太多年,爱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本能,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的下的? 谢春飞从小就是个倔性子,认定了什么,就要一撞南墙不回头,撞得头破血流,也不知该怎么转个方向。 秦纵招惹了他,不管不顾地非要挤进他那很小很小的心,在里面扎了根,发了芽。若是哪一天,真要将这个人剜去,连根拔起,撕下一片血淋淋的肉……那会要了他的命。 “夫人知道为什么老爷给小少爷起了逍字吗?”云瑛将他随身的包袱打开,把衣物拿出来拍平褶皱,挂在衣橱里,“我从小服侍老爷长大,在小时候也算是老爷的玩伴。他十五六岁的时候便迷上了话本戏折子,夫人想必也知道,那里面讲的无非都是些江湖逸事,他迷的很,成天肖想着也要和话本里的大英雄一样,游遍天下,行侠仗义,闯荡江湖,做个逍遥浪子。” “那他……” “那时候老爷的 分卷阅读21 父亲还健在,他哪里会同意老爷的这些个主意,常常拿起马鞭便要抽,老爷也是个倔骨头,被抽的皮开肉绽也绝不松口,绝不接绣庄生意。” 云瑛笑了一声:“可是,夫人也知道,老爷二十岁的时候,不单把夫人风风光光接进了秦府,同时也接手了秦家的绣庄。” 谢春飞心思活络,七窍玲珑,已经隐约感觉出来这事大概是和他有关,又听那边云瑛接着道:“老爷从小与我一同长大,对我十分信赖,其中个把原因,做奴才的倒是有幸听到了……老爷那时候年纪也不大,坐在亭子下,抱着酒坛一边喝,一边无声无息地哭,哭得满脸都是泪……老爷与我说,是父亲逼迫他,要他在夫人和江湖里择其一,且好像还与夫人身世有关……若是执意要娶夫人进门,那便必须一辈子留在上京,经营绣庄。” 谢春飞大惊,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竟有这样一段秘辛! 这些话,秦纵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 他恍惚忆起,秦纵提着聘礼来到落霞谷的时候,嗓子哑的吓人。谢春飞问是怎么回事,秦纵只是搪塞道没休息好。 原来秦纵也付出了这样多,而他却从来不知道! 谢春飞有些脱力的靠在墙上,他知道了,秦逍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那是,秦纵没有完成的梦想。 ——逍遥自在,始终是秦纵放不下的一个夙愿。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吵嚷:“云瑛姐,云瑛姐!” 云瑛开了门,是个年纪很轻的小丫鬟,跑的满脸涨红。 “在夫人面前还这样冒失?!有什么事情,慢慢讲!” 小丫鬟是新招的家奴,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吓坏了,眼里带泪,声音发颤:“云瑛姐!老爷,老爷他在正堂里晕过去了!” 谢春飞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二十一】 云瑛稳住那个丫鬟,吩咐道:"不要慌,煎一副补血的帖子,烧些热水浸几条帕子。" 谢春飞拦在她面前问道:"他到底是什么病?" "夫人不知道?"云瑛有些惊讶,"老爷没说过?" 谢春飞沉默。 云瑛想了想,道:"那请夫人随我来。" 穿过长廊,便到了秦纵的房间。 秦纵已经被家仆扶到床上,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憔悴。 "他是得了什么重病么?怎么这副模样?" "不知夫人可听过无极草?" 谢春飞点头。 这种草,他是知道的——贺师父曾和他讲过。 "正如夫人所想,老爷养了五年的花,他不让别人碰,全都是自己用血养的……五年下来,再好的底子也要被磨没了。" 谢春飞如遭雷击,他耳中嗡嗡直鸣,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他走上前,一把将秦纵的袖子挽上去。 横纵交错,深深浅浅的伤疤横在秦纵的小臂上,可以看出并非是一次割破。有的疤痕颜色已经很深了,有一条却刚刚结痂…… 这到底是怎样一双手臂! 谢春飞像咽了碎瓷一般,疼痛从喉咙蔓延,一路顺着食道烧到心上,胃里,令他感到剧烈的痛苦。 他眼眶红了,眼泪含在眼眶里,哭得比秦逍还令人心生怜惜:"这些……都是为了我吗?" 云瑛叹气:"老爷每三天浇一次无极草,三个月会去落霞谷一趟送花。贺神医用无极花磨碎入药……" "所以我才能捡回一条命来,是么?" 谢春飞闭眼,一道蜿蜒的泪痕将他的面容劈得破碎。 够了……够了。 谢春飞没想过这个问题……如果他还活着,秦纵却走了,那他和秦逍又能真正幸福快乐地过活吗? "春飞,别哭……"秦纵艰难地掀开眼皮,想抬手去擦谢春飞脸上的泪,"别哭……我不疼……" 谢春飞把他的手按在自己脸上,恨声骂他:"秦纵你就是个王八蛋!" 秦纵弯起苍白的唇瓣,温声道:"嗯,我是王八蛋。" "你,你还傻,你是天下第一傻!" "嗯,我最傻了。" 秦纵的手冰凉凉的,让谢春飞心里乱作一团。 "你不许走……" "不走不走,我妻儿俱在,我怎么舍得走?" 谢春飞哽了一下,咬着牙恨恨道:"谁是你的妻……" 秦纵躺在床上,没什么力气,见了谢春飞哭得厉害,心里一边觉得心疼一边觉得……谢春飞即便是哭成这样,也是梨花带雨,好看极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谢春飞了,上一次这样仔细描摹这如画眉眼,还是在谢春飞昏迷的时候。那时候谢春飞闭着眼,冷冰冰的,像一尊冰雕,一点活人气儿都没有,看得他心里也直冒凉气。 "我没事……贺师父也给我开了方子,最后那朵没用上的无极花他也磨碎给我做了药引,他也说只要不再放血,养养就能好……" "你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吗?"谢春飞心肠本来就软,对着秦纵更是学不来刀枪不入,"是不是?秦纵你个王八蛋!" "……" 若是答了是,秦纵深知,谢春飞这个脾性大概会内疚一辈子;若是答了不是,一时之间他也想不到什么借口,总不能这么明显的刀疤,教他说是摔的吧? 这个问题似乎怎么答都不对,秦纵选择闭嘴,歪在枕头上装昏。 虽然是装昏,但确实是体力不支,被喂了几口药神智变有些不清楚了。迷蒙间,他似乎感受到有人正在用温热的帕子,轻轻地为他擦拭身体…… 然后,有几滴凉凉的水,滴在他的手臂上。 他事后想起来,后知后觉的想——那可能是谢春飞的泪。 那是他此生,感受过的,最温柔的泪。 秦家夫人是个温柔似水一样的人,秦老爷总是在外面讲,夫人是个菩萨心肠的人。 正如秦纵所愿,妻儿俱全,这是他此生无疆之福。 整个冬天,秦纵都在和谢春飞做着无谓的挣扎。 "喝药!" 谢春飞的声音冷冷的,他把瓷碗往桌子上一放,磕出不小的声响。 他就是搞不懂,秦纵为什么对药这么抗拒……明明闭气一口倒进去的事,做什么这么不情不愿 的。而且听云瑛讲,秦纵就是因为常常躲避喝药,偷偷倒在花盆里,病才越拖越重……也不知道是不是也怀着些自暴自弃的心思,想要以死解脱。 喝药对谢春飞来说是家常便饭,早就习惯,可上京秦府靠糖养出来的小公子,哪里喝过这么黑漆漆苦兮兮的东西,连沾一滴都觉得是折磨。 "我……" "闭嘴,"谢春飞冷着脸,"我不想和你说话,赶紧把药喝了。" 秦纵一听,更是苦大仇深,膝盖一软都要给谢春飞跪了,连忙手脚并用 分卷阅读22 地缠上去:"春飞哥哥,我喝药还不成吗,我喝完了,你能不能同我多说几句话……我想你想得紧!" 谢春飞从小就受不住他这个,扭脸咬着牙道:"喝药是你自己的事情,好像是为了我做似的!……你爱喝不喝。" 秦纵委屈极了,皱着脸去拿那药碗,闭眼狠下心,咕嘟咕嘟地吞了下去。 他喝完药,脸色竟然比没喝之前还要青。 谢春飞看着秦纵活吞苍蝇一般扭曲的神情,心下觉得好笑,便从袖里拿出早准备好的蜜饯来递给他:"给。" 秦纵接过蜜饯,眼神发亮,想了想就要往袖子里塞。 "诶——你做什么?" "春飞哥哥好不容易给了我这点甜头,我可舍不得吃,我要收着。" 谢春飞觉得心里的冰棱又塌了一块,软的不像话。 "你快吃吧,我明天带还不成吗?" "真的吗?"秦纵黏黏糊糊的赖在谢春飞身上,"春飞哥哥还是念着我的!" 谢春飞把人从身上扒下来,瞪了秦纵一眼,拿着药碗走了。 但这一眼在秦纵的眼里,倒像是情人打情骂俏的娇嗔。 秦纵站在原地,把那块蜜饯拆出来放进口中。 嗯,蜜饯也没有我们家春飞甜。 —————— 待到次年春天,在谢春飞悉心照料下,秦纵身体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臂上的伤口有些已经过了五年,即便抹了贺溟特制的去腐生肌膏,也难以完全消去。谢春飞每次看到,眼神都会黯淡下来,然后一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的模样。 谢春飞也因吃了五年的无极花,身子骨好了很多,只会偶尔犯咳症,但那种咳起来窒息吐血的症状倒是好了。 这一天谢春飞正在家里教秦逍念诗,秦纵早早的回来了。谢春飞瞧了瞧外面正烈的日头,有些疑惑:"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秦纵笑了笑,在烈阳下笑得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那笑容明媚如旧,令谢春飞有些晃了神:"我,我想送你点东西。" 谢春飞明白了他的意思,将书递给秦逍道:"你自己去看看吧,明日我再教你。" 秦逍应了,吧唧一口亲在谢春飞脸上:"那爹爹,明天我想吃杏仁酥。" 都说父子血浓于水,秦逍就是谢春飞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又怎么会疏远。小孩子天性单纯,谢春飞又待他极好,才几个月整个人就像是一块年糕,恨不得整日粘在谢春飞身上。 秦纵脸一黑,小声嘀咕道:"这臭小子。" 谢春飞噗嗤乐出声来:"逍儿的醋你也吃?谁家的醋缸被打翻了?" 秦纵瞧着秦逍离开了,便扭扭捏捏地从身后拿出一大束捆着的花来——谢春飞一眼便看出,这是落霞谷崖下的野花。 颜色娇艳的野花在春季开得最盛,绵延数里,一片一片连成了花海。时光流逝,世事变迁,然而年年春天,落霞谷的花海都会生生不息的开出一片绚烂…… 落霞谷的春天,如约而至。 谢春飞和秦纵的故事,从几十年前的春天伊始,第二次感情的坚冰,也会在这个暖春里化作一汪溪水,潺潺东去。 "我很喜欢。" 秦府的海棠树开出一片朦胧的水红色,颤颤花枝间,谢春飞的笑,明艳不减当年。 人间四月,始有芳菲。 谢春飞深深地望进秦纵的眼里。 这一次,秦纵听懂了。 喜欢的不止是花,还有他。 -END-